第五十九章 众志成城 下
第五十九章
“去帮五斗兄弟!”
被牛妖先前一冲,四散的人群,见此场景,瞬间又有离得近的数十人反应过来,纷纷朝着牛妖冲了过去,试图想要将以人力将牛妖给掀翻在地。
这也是不少屠户宰杀猪羊的经验,四蹄着地冲撞起来,牛妖这般体型,几百人都是白给,唯有将它掀翻,四蹄用不上力,才有可能压服得住。
“啊!”
“压住这妖魔!”
“莫要让这大水牛动弹起来。”
一个接一个人影从四面蹿出。
又气性上头的,已经是不管不顾,一边的人去掰扯牛妖的牛角,一边的人拼命去扯住了牛妖的尾巴。
“别近身!”
裴楚这时候已经缓过劲来,一见到众人这样朝着牛妖扑了上去,登时叫糟。
却哪里等得及,一阵狂哞再度如雷响起。
地面猛然一震。
以牛妖为中心的位置,数十人一下子全部被掀飞了出去,一个个被牛妖的本命神通震得站不起身。
拉扯着套索一头的众人,跟着也是齐齐倒飞,摔在了一边。
牛妖四蹄蹬踏间,就要将这些围攻他的人一个个撞死、踩得稀烂。
裴楚一口气已经缓了过来,哪里还敢犹豫,捡了一把地上的长枪,一把扯下身上那灰扑扑的红披风,跳到了牛妖前方的视野,奋力挥动了两下。稍稍吸引了牛妖的注意力之后,又将手里的长枪朝着牛妖的眼睛掷了过去。
他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能否再吸引这牛妖的注意力,这看着是一头巨型大水牛,可毕竟是妖魔,方才一时气性下,一路追赶他,到了这会要是醒悟过来,那就当真奈何不得。
好在这牛妖被裴楚手中的长枪刺中,虽然未曾伤到眼睛,但刺在了头皮之上,依旧让他看到了裴楚,方才那一番怒意再次涌上心头,不管不顾地又冲了过来。
“扔绳索。”
杭家集中那名叫做杭小辛的青年,眼看杭家集第一波冲上去的村名,根本奈何不得牛妖,陡然高呼一声。
几名跟着到了此处的家丁护院,纷纷找出了携带着的长短不一的绳子。
或是两人,或是四人,绊牛腿,套牛角,左右拦路。
又有一些村民逃散几步,跟着回过头来,齐齐而上,数十号人拉扯着七八条长绳,想要限制住这牛妖。
但牛妖冲将起来,哪里是这点人力可以抗衡。
拉扯着绳索的众人,要么是绳索根本吃不住力,断裂开来。要么因为力量太大拉扯不住,磨破了掌心的老茧厚皮。要么人就跟着牛妖,被距离拖拉着滚咕噜似的翻倒了一地。
牛妖的左右突进之间,人群里离得近跑得慢的,更是不少人撞得飞起。
裴楚几度转头挥舞着披风吸引牛妖的注意力,但此时此刻,牛妖虽然已狂暴,却并非只盯着裴楚一人,沿途所见的人类,他都想着要尽数都想要杀死。
他也不想着再化作人形,人身虽好,但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只有他的真形本相的一半,狂怒之下,就想这么横冲直撞,让这些围攻他的区区凡人,全数死绝。
地面寸寸碎裂,尘土飞扬四溅。
裴楚纵跃如飞,后方是牛妖狂奔无匹的声势。
一路所到之处,又挡路的人被他撞飞,有挡路的物,更是成了碎末。
杭家集这时候上来的数百人已然是乱糟糟的一片,毕竟是未曾经历战士的村民渔夫,到了这样的时候,哪里组织得起像样的阵型抗衡。
裴楚几次想要引着牛妖离开人群,但只要裴楚走远,牛要就调转了方向,朝着聚拢得最多的人群冲去。
哭嚎之声响起。
绳索,刀枪,钩叉,各种武器,或是不够坚韧,或是力量不足,或是难以破开牛妖皮糙肉厚的防御。
眼看着杭家集来的众人出现了不少的伤亡,从牛妖践踏的神通中再度缓过劲来的狄五斗,发狂似乎的再度冲到了牛妖身前。
双手死死抱着牛妖的脖子,试图想要拉扯住牛妖,限制住他的行动,但哪里能够拉得住。
狄五斗整个人几乎跟着牛妖一起,在地面搅乱出了大量的沙尘。
牛妖不断甩动着巨大的头颅,但他虽然能拖着狄五斗狂奔,却无法挣脱对方,反而几次被狄五斗限制住了速度。
裴楚又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拿着随手捡到的铁刀,朝着牛妖碗口大的眼睛刺了过去。
牛妖的践踏之力,他大概已经估摸出来,虽然威力非凡,能够让人瞬间丧失奔跑能力,并非可以接二连三的使用,反而有一定的间隔时间。
牛妖头颅扭转,似乎想要避开裴楚的这一刀,但被狄五斗狠狠一推,登时只能闭上眼皮硬抗。
呲一声,裴楚手里的刀仅仅划破了牛妖的眼皮,并未能伤到对方的眼珠,反而由于靠得太近,被牛妖撞飞。
牛妖又是一扭头,跟着将缠在身上的狄五斗摔飞出去,连番激战,狄五斗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着实无力再支撑牛妖的巨力。
看着倒在地上的裴楚,牛妖怒火腾腾直冒,狂奔着朝裴楚冲来。
沿途一些杭家集的村名,拼命投掷石块和一些棍棒的武器,但于牛妖而言,宛如挠痒,丝毫没有半点顾及。
裴楚踉跄起身,看着牛妖再次冲来,仅仅只来得及朝旁边一滚,险险避开。
不等他再度起身,忽然就听到又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杀妖魔!”
“扔网!”
“套绳!”
呼啦啦的冒出了一大群人,朝着牛妖奋力地扔出了一张张湿漉漉的大网和绳索。
原来就在裴楚和狄五斗已经杭家集众人,与牛妖纠缠的这一段时间,那些溃散逃奔的山贼里,有约莫六七十人杀了回来。
这些山贼虽是贼寇,但出没多是成群结队,反而比起乱糟糟的村名要有组织力几分。
他们一看牛妖几乎刀枪不入,而且力大无穷,只有绳索之类的能够勉强纠缠住,当下就有不少人去寻找这些东西。
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即便这时候屋舍毁了大半,但不少人,还是知道平日里用来做陷阱的绳索和大网放在哪里。
很快这些山贼们就找出了七八张大网和数十条绳索,有麻绳编织的,有铁链,也有草绳。
一群人哗啦啦地冲到了山上一处瀑布随便,将这些麻绳草绳浸湿了,又再度赶了回来。
浸水后的麻绳大网和其他一些渔网,果然要比简单的绳索来的有效果,在这时候将牛妖缠绕住后,牛妖登时无法挣脱。
左右两侧,这时候不论是山贼还是杭家集的村民,齐齐涌上,或是七八人,或是十多人,从各个角度拉扯拽住绳索铁链大网,不让牛妖再度有动弹的空间。
牛妖狂哞一声,拖拉着众人试图想要逃窜,但围上来的人群越来越多,它不论四蹄还是头部,都渐渐无法动弹。
哞!
又是一声狂哞。
牛妖庞大的身形忽然边做了人形巨汉,拉扯绳索的众人,齐齐打了个趔趄。
骤然间一个丈许高两丈长的庞然大物,变作了人形,那种力量用空的感觉,让不少人都重心失衡。
牛妖借此机会,将牛角扯下化作弯刀,想要撕裂开大网绳索。
但哪里来得及,仅仅是他化作人形的瞬间,手脚上的绳索齐齐发力,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没法动弹。
不得已,又化作巨大的牛身本相。
来回变化之间,牛妖拖拉着绳索的村民和山贼,接二连三以强横的力量,将不少村民和山贼摔飞。
但跟着前仆后继又有更多的人扑了上来,拉住住了那些无人的绳索大网,拼命用力。
牛妖又是用本命神通的践踏,但这一次不再如先前那般百试百灵。
不少人即便身体半边酥麻了,但依旧死死抓着绳索铁链大网。
所有人都已然抛开了顾忌,不将这牛妖缠住,最终死的只能是自己。
“啊!”
远处从地上不知何时爬起来的狄五斗,一声疯狂的呐喊狂呼,再次朝着被各种网绳缠绕住的牛妖扑了过去,整个人骑在牛妖的北上。
牛妖的牛角早在几次变化成了弯刀的时候,不知掉落在了那里。
狄五斗干脆双手奋力拉着住牛妖的耳朵,仰天一声怒吼:“裴兄弟,九娘,快!”
“妖魔死来!”
又是一声厉喝响起。
裴楚双手抓着一杆断了一截的长枪,从人群上空越过,居高临下,狠狠一枪朝着牛妖方才受创的眼睛扎了下去。
噗呲一声。
长枪没入半截。
“呀!”
一个身影跟着裴楚一齐杀到。
杭九娘双手握着一把长刀,从另外一侧,狠狠对着牛妖的碗口大的眼睛刺了下去。
鲜血狂飙,长刀直没入刀柄。
牛妖再度狂哞一声,声音震得人头昏脑涨,强大的力道一瞬间将数百拉扯着绳索大网铁链的山贼和村民,尽数摔飞。
裴楚在空中打着转一般,落在了人群当中。
再度起身看时,牛妖宛如小山般的身体,轰然倒下。
再无声息。
满场数百人,看着那倒下的牛妖,所有人几乎都瘫倒在地,没了力气起身。
“杀了妖魔,我杀了妖魔!”
又过了一阵,忽然间,人群中有笑声响起。
先是一人,接着五六人,再到后面数百人相互顾盼,齐齐大笑。
在遍地狼藉的牛头山之上,声震九霄。
第六十章 越江之畔
建安郡。
越州五郡之一,领建安、东安、兴平、杨浦、辟北、绥安、武乐、丰铎、南行九县。
郡治所在为建安县,是北越州之中心,越江三大源头浦水、浮云溪、北沙溪交汇所在。
夕阳西沉,暮霭渐渐浓起。
在郡治建安城东出十三里的三水汇聚所在,有一处奇绝险峻的地势,名为百丈岩。
山高百丈,皆是坚韧的花岗岩石,绝壁陡峭,生人难进。百丈岩东西而走,绵延七里,越江三水汇聚之后于此转圜方向,朝向东南流淌。
百丈岩下的一处山壁,一棵斜斜从山壁中长出来的松树,虬枝盘曲,倒影在碧绿如带的江水中,宛如鬼影。
忽而,有扑棱棱的振翅飞羽声掠过江面。
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在了松树的枝干上,左右顾盼了一阵,冲着越江江水嘎嘎的怪叫起来。
声音刺耳响亮,响彻江水两岸。
在这嘎嘎怪叫声在水面响起不久,松树下不远的一处水下深潭,平静的水面突地咕噜咕噜升腾起了大量的气泡。
再然后,陡然间一条大鱼自水底下跃起,掀起了好大波澜。
这条大鱼长有两丈,通体漆黑,鳞片仿佛坚铁。一在水面露了头,登时一路排开江水,朝着那可虬枝盘曲的松树所在的位置游荡了过去。
哗啦一声偌大的水花扑腾。
大鱼在水面沉下,再次跃起时已然化作了一个**着上身的黑汉子,凫水踩在水面上,冲着上方松树大喝道:“你这老鸹,又来搅扰我做甚?”
松树上,一只皮毛发亮的乌鸦,忽然皮毛从中裂开,化作了一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冲着水面上的黑大汉连连拱手:“黑水哥哥,有礼了。”
黑大汉也不见礼,似乎颇为不耐道:“乌二,我前番不是已说过了,不必再来寻我。”
乌二对于黑大汉的态度毫不在意,嘿嘿笑道:“黑水哥哥说哪里话,你与我家大王曾是旧相识,小弟一路飞腾三五百里,可不就想找哥哥续个旧情。”
“呸,屁个旧情。”黑大汉黝黑的面皮涌起了一丝愠色,唾了一口,“当年你那大王就差点要了我性命,如今修为不知高了我多少,我可高攀不起。乌二,你有话快讲有屁就放,我可没那闲功夫听你聒噪。”
听到黑大汉这般讲,乌二倒也没觉得太意外。毕竟当年他家大王当年游历的时,是差一点将这黑大汉给吞了,好在今时不同往日,他家大王现今已然是一方妖王,曾经的那点嫌隙,这黑鱼即便心有不满,可依旧得咽下。
只是想起自家此次出来要做的事,乌二的语气又再次放软了几分,继续道:“还是前番那事,我家大王想找越江之主会面,谈些要事。但骤然上门,只恐惹出误会,所以我乌二又来找黑水哥哥,希望哥哥能引荐一二,再不成将这话头递上去,也好让乌二算是办成了这一事。”
“你那大王又打什么鬼主意,派你这小妖来这越州搅风搅雨?”黑大汉冷笑一声,“小心那些禁妖司的人逮到你,将你剥皮抽筋,你这身毛羽可是祭炼法器的上等材料。”
“哥哥说哪里话,我乌二哪来那般本事,不过是大王怜我同属飞羽,能飞腾得快些,点拨我化了形体。此次派我出来,也不过是个探路的卒子,看看这人间的龙虎气。”
乌二一脸苦相,幽幽叹了口气,“现今这人道气运不稳,北地一团乱麻,我家大王又是个胸怀乾坤的,想求得江主见上一面,是以找哥哥行个方便。”
“不成不成。”黑大汉连连摇头,“我未成道时就吃了你大王暗算,害得我多苦修了几十年,如今只得在这偏远河道寄居。想要见那越江之主,他自去便是,如何要来为难于我?”
“黑水哥哥过谦,谁不知道你是越江之主坐下得力大将,我家大王只怕冒昧,才想找哥哥转圜。”乌二又拱了拱手道,“哥哥想来也收了那赵府君的帖子,那赵府君是个多财多宝的,待客向来以花露,只要哥哥肯帮忙,我乌二那杯花露便让与哥哥了。”
“你这老鸹倒是想得美事,用那赵府君的宝贝来做人情。”黑汉子听到这里不由轻笑一声,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不近人情。
乌二见状又跟着叫屈道:“黑水哥哥却是误会小弟了,若是在苍元山,哥哥但想要的,奇花异草,灵药宝贝哪一样不给哥哥寻来,只是路途太远,一时半刻的远不济渴,我乌二虽又腾飞只能,但一去不过数百里,若等事后再报答哥哥,又显得我乌二不够义气。”
“乌二啊乌二,你当真为难于我。”黑大汉面露为难,“我昔年虽入过水宫,也做过巡江的职司,可位卑言轻,又没个依仗,不受待见,只得发配到了此地。越江之主是受大周封敕的,贸然引荐你家大王,只恐江主怪我多事,再往后这越江便再无我容身之地。”
“黑水哥哥不知,此番非我乌二一人离了苍元山,还有一位走兽出身的兄弟,我二人借着大王的面皮,都受了赵府君邀请。若哥哥不嫌弃,我便做主,将我那兄弟的花露也让与哥哥,愿哥哥早得妖将之身。”
“也罢也罢。”黑汉子叹息一声,“我黑水如今是不敢攀你家大王这等高枝,可终究是一场故人,我便拼了一番斥责,也将这事禀告上去。”
“那乌二就多谢黑水哥哥了。”乌二拱了拱手,又抬头看了眼天色,“时日不早,乌二就先且回去,静候哥哥佳音。”
“兄弟何须着急。”黑汉子面带笑容,颇为大气道,“我这水道上,新近有客船不与供奉,我打翻了这船,得了数十人的血食,正好宴请兄弟。”
乌二怪笑一声,“黑水哥哥这时却不怕那禁妖司了?”
黑汉子大笑道:“这还不得多亏了你家大王,这北越州禁妖司都没人了,如何敢管到我的头上。”
“多谢哥哥厚意,只是小弟琐事缠身,还得赶回去。”乌二拱手行礼,又道,“这北越州不论是五虫之属,还是凡人贼匪,小弟都要去结交一二。”
黑汉子摇头笑了声:“乌二兄弟,你本事不高,花头却不少,只是又有何用?人妖殊途,最终走不到一块去,说不得到时还要将矛头指向于你。”
“哥哥说的是,小弟自也醒得。只是这越州太过安静,若不让人闹起来,打破州县府郡,又哪能消磨得了这大周的龙虎气。”
说完,乌二一个纵身从松树干上跃起,化作了一只乌鸦,环着水面绕圈。
“由得你吧,反正我也跟着受益。”黑汉子身下水波卷动,看着飞在头上的乌鸦再次说了声,“下次在赵府君处,再与兄弟叙话。”
第六十一章 两门道术
杭家集。
爆竹之声阵阵响起。
家家门前张灯结彩,街道之上满是涌动的人群,欢天喜地,宛如除夕年节,好不热闹。
杭家的大庄园外,灯火通明,偌大的院子上,摆满了圆桌,数百受了轻伤的汉子端坐在桌前,正大快朵颐。
其中中间一桌,一个身量高于常人的汉子,此刻正如风卷残云般扫荡着桌上的吃食。
两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一个忙着撤下空盘,一个忙着不断端上新的酒肉菜蔬,忙不额头的汗都出了来。
旁人看着这汉子如狼似虎般的吃相,再无一人露出嘲弄,反而个个面露佩服之色。
赖纤头头上裹着白巾,左手用白布吊在胸前,手里端着一大碗的水酒,走到了狄五斗桌前,高声说道:“五斗兄弟,你是我杭家集一等一的浩瀚,我老赖往日有眼不识泰山,若有慢待你的,万勿见怪,且饮了此杯。”
狄五斗看到赖纤头过来敬酒,脸上露出了几分憨笑,抬手短期桌边的酒碗,就要一饮而尽。
这时,一只纤纤玉手抓住了狄五斗的手腕,轻声喝道:“你身体受了伤,如何能饮酒?”
狄五斗看着来人,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哈哈哈……”
其他圆桌上的老少汉子见状,登时一个个哄笑出声。
杭九娘一身素衣,阻止了狄五斗饮酒,又见满堂哄笑声,毫无半点怯意,反而大声喊道:“今晚酒肉管够,但若受了伤的兄弟叔伯,还请少饮几个口酒。”
“多谢九娘。”
“九娘高义。”
“五斗兄弟当真是好福气!”
“早生贵子啊,哈哈哈……”
人群之中,呼喝之声再度响起。
宴席之上,气氛越加热烈。
一盘盘上好的菜蔬和酒肉端上桌前,不论是受伤还是未受伤的,渐渐的都开始痛饮起来,一个个酒酣微醉,拍着胸脯口若悬河地吹嘘着今日牛头山种种经历。
大院外的角门处,杭家家主杭户头上裹着一层纱布,他头上的伤并非是在牛头上被牛妖伤到的,反而是奔逃时不小心跌伤。
此刻,杭户看着场中的狄五斗和杭九娘,宛如众星捧月般,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终究是一条好汉子,如今这世道,九娘跟着这样的人倒也不委屈。”
说完,又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一名青年,问道:“小辛,事都处理好了?”
杭小辛满脸喜色,他除了手臂手掌一点擦伤外,倒是别无伤势,听到杭户问起,回答道:“有三人没来得及救治,我已经差人送了银两过去。伤势重些的乡人都已经送回家中,又访了郎中一家家看顾过去,基本上都需将养上一段时日。”
“如此便好。”杭户轻轻点点头,“回头再差人送些钱米过去,我杭家在此落地生根百余年,依仗的就是这份情义,不能使得乡人寒了心。”
今日去牛头山,他虽然没有十分胆气,但作为一家大户,却有些手段,向来懂得如何经营家业、笼络人心。
说着,杭户想起了牛头山的情况,又问道:“那牛头山的首尾可料理清楚?”
杭小辛再次点头:“那些贼人都关进牢里了,方才也让人送了酒饭,三哥可是要将这些人送官?”
杭户摇了摇头,“这些贼人虽然可恨,但也算是义气之辈,阵前助力我等杀了妖魔,暂且先养着,留待日后看看。但那些之前逃走的,只知作恶,又无胆气,需吩咐下去,撞见了生死勿论。”
“小人明白了,后面会将消息放出去。”杭小辛是杭户亲信随从,自然明白这位“三哥”的打算。
如今世道不靖,不少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结社群居,招揽人手,以防止遭了祸害。
更不用说,往常杭家集就一直被牛头山的山贼所威胁。
“对了,那位裴道长呢?可曾回来?”杭户又问道。
“已经回来了。”杭小辛面露敬佩之色道,“道长先前从贼人口中得知,山上还有一个二当家,亦像是非人,所以领着十多个乡人在牛头山等待,就等不着之下,已经将那牛妖尸身和山寨一齐烧了。道长说除恶务尽,让我等近些时日要多多注意那个牛头山的二当家。”
说道这里杭小辛还笑了起来,“有乡人想将那牛妖的肉割下来会家中食用,但最后被道长阻住了,怕妖魔气息凡人承受不得,干脆烧个干净。”
“这是自然之理。”杭户摸了摸颌下清须,面色凝重了几分,“有妖魔作祟,我们杭家集上下也要多加留心。对了,小辛,你未曾将道长请到庄中来?”
杭户虽然未和那个年轻的道人攀谈,但从对方仗义出手,随着狄五斗上山,再到亲眼见到对方展现出来的手段勇气,都颇让他心折。
招揽那些从贼之人,是他将来的打算,心中还在计较。而这位道人如能笼络到,日后杭家集便能平添一些助力。
如今这世道,没有人马刀剑,家中有米粮钱财不过是头肥羊。
杭小辛摇了摇头,“小人已经去请了,只是道长去了周五的酒肆,说是还有位师弟等他,再加上周五似乎也伤了手臂,并未来赴宴。”
杭户点点头,并未做勉强,“这等方外之人,并不好请。这样,明日你再送些银钱过去,再过几日,我再差人,不,我让狄五斗去请道长赴宴。”
……
酒肆后院。
陈素扒拉在门前,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欣喜,冲着站在外面的裴楚,挥了挥手,“哥哥,我作业都完成了,先去睡了。”
裴楚穿着一件干净的单衣,他已经在洗过澡也用过饭食,看着陈素朝他挥手,笑了笑,“去吧,等会我会查你功课的。”
等陈素进了房睡下,裴楚轻吐了口气,又去隔壁小院看望了下周五。
周五斗牛妖时,冲得靠前,虽然没有正面被那牛妖冲撞,落个筋断骨折的下场,但被牛妖的本命神通波及,跌了一跤,算是不轻不重的伤势。
眼看周五由于伤势和疲乏已经昏睡过去,他也没有多做停留,回到了自家的房中。
坐在房间的桌边,裴楚回忆着今日种种,内心波澜起伏,丝毫没有展露出来的那般平静。
今天陪狄五斗去牛头山剿匪,原本想着的不过是普通贼人,即便有些武艺,以他和狄五斗,两人依旧又一定的赢面,再不济给狄五斗两道“丹符式”,暗夜袭杀足以。
后来加上杭九娘的助力,三人已然可以实行擒贼擒王的突袭。
可未曾料到的是,杀山贼杀出来一个妖魔来。
他前面遇到过的黄鼠狼讨封,还有虎媪,与其说是妖,还不如说是精怪。
和今日牛头上的牛妖比起来,不论是实力还是变化之术,简直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后面,大批杭家集村人赶到,还有一部分山贼反水一齐对付,最后的结果如何,裴楚都不可预料。
“对了,那些山贼说还有个二当家,名叫做乌二,会变化成乌鸦飞行。”
裴楚想起那些山贼被杭家集众人拿下后,有人曾说起的情况。
牛头山上的山贼们对于两位贼人头领,其实多少也有过怀疑,只是那乌二自称他们兄弟会的是法术,是以一些人虽觉得怪异,但已然落草,就那么被糊弄了过去。
不然又还能如何?
只不过这些人提及的乌二,让裴楚想起了之前在松抚山见到的那个枯瘦男子,那一夜大火之中,对方朝他扔了两把飞刀之后,便是变成了一只乌鸦逃遁飞走。
这让裴楚明显感觉到,这件事并未完结。
有过之前禁妖司那个祝公子的事情在前,裴楚很清楚地明白,这是一个隐患。
只是今日与牛妖一场大战,杭家集不少人都受了伤,再加上众人疲惫,他虽然和周五等人在山上等了许久,可依旧不见那乌二,事不可为之下,只能先将牛妖和寨子烧了,又等火灭了这才撤了下来。
裴楚心中绷起了一根弦。
道术玄妙,以他现在的实力,有轻身之能,速度比常人快出数倍,又可以借助火势,而且弓箭飞石之类的武器又对他构不成威胁,普通人已然很难奈何的了他。
只要小心一些,不遭暗算,即便不敌也足以设法逃遁,但是遇上非人的妖魔鬼怪,还是力有未逮。
他有一腔热血挥洒,但也没有完全蠢到那么不自量力。
“先看看无字书吧,不知道今次会不会有能提升我实力的道术。”
裴楚端坐在桌前,从怀中取出了无字书,放在桌上。
无字书他一直贴身收藏,不是他不担心会遗失,或者出了意外,落到其他人手里。
而是无字书所展现的道术,都需要根据他所遭遇的事情才会有所反应。
除非他愿意苟且躲在某一处,以后便平凡度日,等待那一天忽然危机上门,而他却无抗衡之力。
否则,他想要提升实力,其实也别无他法,就是得不断去遭遇世间诸多是非,让无字书不断展现神异。
裴楚翻开了无字书,眼睛瞬间一亮,“杀了那牛妖果然无字书有了反应。嗯?竟有两门道术?”
第六十二章 天罡炁与九牛神力
第六十二章天罡炁与九牛神力
裴楚翻开无字书的第九页和第十页,分别看到了两张书页间记载了两门新的道术。
“取天罡炁(qi)法。”
出乎他的意料,第九页所记载的道术,似乎是一门类似于“解镇压法”那种,并没有直接作用,或者说常用的道术。
打头的是一句诗诀:“日月常加戌,时时见破军,交得中气后,便将亥上寻。”
跟着是一句好像是解释的文字:“月日常加戌时,见北斗破军罡星,以亥位掐纳炁诀取天罡炁。”
最后面的空白区域则是一个名为“天罡诀”的手诀的简笔图,有点类似于兰花指,不同处在于拇指和中指相掐,双手叠成了一个怪异的手印。
“嗯?这门道术是什么意思?”
裴楚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不过他经历了如此之多,明白无字书不会无的放矢,突然出现一门完全不相干的道术。
从第一页的“刺肉不痛法”开始,到现在这已经是裴楚所接触到的第九门术法,用途各异,但每一门裴楚都知道是根据着他所遭遇过的事情对应显现。
暂时按下了继续探究的心情,跟着翻到了第十页。
第十页相对来说,文字就要多出了不少,而且配有颇为繁复的符箓。
裴楚看到第十页右侧竖体的道术名称,脸上瞬间就涌起了一丝喜色。
只见书页上写着四个大字——九牛神力。
一如他所学过的其他术法一般,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名称,简单直接,接地气。
他在从牛头山折返回来的时候,当时心中就有所猜测,或许这次道术会出现一门,与牛或者力量相关的术法,能够从本质上大幅度提升他的实力,结果,确实如此,并没有让他失望。
虽然少了几许新鲜感,但这门道术他却颇为合心意。
“于丑日北斗下安炉设棹,供时新五果,净符三道,净水三盅,九分新笔三支,用面做牛九只,每重九钱,取天罡炁一口吹入符,又掐斗决念咒四十九遍,焚如水中,伴九牛以水授而吞下。自觉有风行之状,一日长一分气力,四十九日后便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矣,其后武艺自通。”
“神力咒曰:天牛神地牛神,奉请十方大力神,移山倒海力无穷,急急如律令。”
书页最后是三张颇为繁复的符箓,每一张的名称都不相同,第一张名为“天牛符黄纸砂笔”,第二张是“地牛符黑纸雄黄笔”,第三张为“斗牛符青纸黑笔书”。
裴楚繁复地看了几遍“九牛神力”这门道术,脸上的欣喜之色渐渐消退,反而眉头皱了起来。
“看来想要获得强大的道术,不再能如以前那样轻松写意,单纯的只是学会画符和念咒那么简单。”
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是裴楚迄今为止见过的十门道术里,最为复杂的。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如果随便画一道符,就能得九牛大力,裴楚反而觉得不太可信了。
他细细地开始咀嚼起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首先第一句,“于丑日北斗下安炉设棹”,这个不难,需要类似于开坛一样,摆香炉设立供案。
重点是在时间上,丑日,这个时间必须要对,这是历法中以天干地支来来记录年月日时的方式。
丑是十二地支之一,丑日就是地支为丑的日子,天干相配后共有五个丑日,分别,乙丑、丁丑、己丑、辛丑、癸丑。
“供时新五果,净符三道,净水三盅,九分新笔三支,用面做牛九只,每重九钱”,这句话倒好理解一些。
其中五果是枣、李、杏、栗、桃,净符三道,指的是后面的天牛、地牛和斗牛三符。
这三张符结合后面的来理解,就是天牛符需要用黄纸、朱砂作墨来画,地牛符要用黑纸、雄黄作墨来画,斗牛符则是用青纸黑墨来画。
再后面就是需要,用面捏成的牛形状的九个面团,每个重九钱。
看到这里,裴楚莫名想起了上一世曾经看过的一个小故事。
据说武圣关羽年轻时,好打抱不平,在家乡因杀了两个欺压乡邻的无赖,吃了官司,只身外逃。
一日,正逢暴雨,在一大户人家门前避雨。因饥饿疲累,在人门前睡去。而后这户人家主人归来,关羽迷迷糊糊被邀入府邸。
主人见关羽疲累饥饿,便命三个婢女端来吃食,为关羽饱腹涨些力气。
三个盘子中放着三种用面捏成的动物,分别为九头牛、七只虎和七只熊。关羽正饿着,将五只虎和七只熊形状的面点吃了个干净,吃完了觉得还有些撑得慌。吃饱后关羽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座庙里。
出了庙之后,关羽便觉自身力大无比,气势惊人。后人称关羽有五虎之威,七熊之力,威势逼人,号称熊虎之将。
而后还有关二爷吃剩下的那九牛二虎去了哪里?
缘是在初唐年间,唐太宗征讨高丽,薛仁贵投入军中,当大军正要出发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路上裂开了一个大洞,黑森森的望不见底。
众人望之却步,唯有薛仁贵胆大,下了地洞,看见一个亭子里放着三架蒸笼,还冒着热气,并且传出阵阵香味。
薛仁贵走进亭子,打开第一架蒸笼的盖子,里面蒸的,是两只香喷喷的面虎。他正饥饿难当,拿起面虎,一口一个吃了。还觉得不够,又打开第二架蒸笼,这回是四只面牛,再看看第三架蒸笼里,还有五只面牛。薛仁贵一只只拿起来,全吞下肚去,自此之后,身怀九牛二虎之力。
当然,还有个说法是薛仁贵在地洞里,第一屉吃的是九头面牛,第二屉是两只面虎,第三屉是一条金龙,有了九牛二虎一龙之力。
而之所以关羽和薛仁贵吃了这些面虎面牛,能够增长神力,故事里说的是这些面点都是仙灵所化,人吞服后就能有大力。
这些只是民间流传的小故事,裴楚并不当真。
只是此方世界里,真神显圣,道术玄奇,这“九牛神力”的道术,倒让他觉得颇有些类似。
不过,这门道术他解析到这里,并未完结。
他接着继续分析下一句话,“取天罡炁一口吹入符,又掐斗决念咒四十九遍,焚如水中,伴九牛以水授而吞下”。
看到这里,裴楚忽然又将书页翻到前面,看了看“取天罡炁法”的道术,完全明白过来。
这门“九牛神力”之法,除了画符念咒,需要设立供案,以面点寄托真灵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这“天罡炁”。
这也是符法之中的结煞之法,结,简单说就是画符念咒的过程,而煞,便是入煞炁就要取炁。
画完符后,需要结煞取炁,度入符中。
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不再是他前面那些以一点灵光便可成符,而是需要“天罡炁”入符,放能产生效果。
裴楚现在从无字书中所习得的多是符箓之法,在道家丹道修炼之中,亦多有大小天罡炁的修炼。
大天罡炁为吞口气,以雷音“吽”字秘法吞之,以外音“嘿哈”发之,小天罡炁为扁口气,以雷音“哔”秘法吞之,以外音“臻”发之,所以飞罡文中有“哔吽吽,嘿哈臻”的雷音秘法。
大口天罡炁可以调动纵向气脉筋膜,使人体瞬间束展,骤然吞劲化劲发劲,打的是涨缩之势。
小口天罡炁则可以调动横向气脉筋膜,使人体瞬间开合,骤然变劲转劲贯劲,打的是闪战之势。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丹道修炼之法,得神勇大力,同样是打磨内练“天罡炁”,与符箓之术,异曲同工。
符箓之法,讲究的是调合自然,以天地之气化形符箓,人天合一,结丹于外而寄本命;内修一脉,却是吐合天地阴阳于内而结丹婴。
道门法则有言:内丹可以飞升,符箓亦可飞升,修炼全在自身努力,绝无功法高下之分。
第六十三章 道法不易
时维仲夏,天气渐热。
午后。
酒肆内空空荡荡,无甚食客,只有一张桌前,裴楚和陈素相对而坐。
陈素正端坐在桌前写写算算,时而蹙眉,时而苦思,学习的进度不错,已经到了四则运算的乘除法篇。
裴楚其实原本只是想随意教陈素认识一些文字,但后来怕陈素无聊,制定了作业后,他又搬出了一些小学内容。
本来这些东西他早记不清了,得益于有一段时间曾帮亲戚辅导过小孩作业,是以有些印象。
裴楚手里捧着的则是一本名为《科仪杂谈》的线装书籍,这本书是他前两日被狄五斗邀到杭家后,无意间问起时,杭家家主杭户便让裴楚去家中的藏书,任意挑选。
杭家虽不是诗书之家,但在杭家集已有百年,是实打实的大户,早先还出过几个流官,是以珍藏有部分书籍,其中不乏关于道家的。
这方世界不乏僧道巫觋,也有道门降妖除魔,捉鬼驱邪,虽然昔年被禁妖司所压制,但大抵上来说修道出家,依旧颇为常见。
要不然,裴楚也不可能在杨浦县时,彭都头给他半买半改,弄了一张度牒。
裴楚之所以翻阅这本《科仪杂谈》,自也是有原因的。
在道家之中科仪又称为,斋醮、道场、仪轨或者法事。科,科可解做程式。俗话说“照本宣科”,即是本着一定程序敷演如仪。
仪,则为典章制度的礼节程式、法式、礼式。
他想要获得“九牛神力”这门道术的玄妙,需要供奉香案,开坛做法,自然要懂得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易经、数论的书籍,裴楚有些能看得明白,有些却还不甚清晰。
“裴兄弟,东西我与你买来了。”
酒肆门前,周五微微喘着粗气,一边抹着汗一边将一个大竹篮递到了裴楚面前。
裴楚连忙放下书站起身,从周五手中接过竹篮,笑着谢道:“麻烦五哥了,着实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你又没少我银钱。”周五用衣袖甩了甩凉风,笑着道,“还得多谢裴兄弟住我店中,这几日我这酒肆生意都比往好了几分。对了,裴兄弟,你在我这店里贴的几张符,当真是好用,这些日子厨房仓库鼠蚁蜚蠊都见不到了。”
裴楚笑了笑,掀开竹篮上的一层白布,随口问道:“周五哥,不知道那牛头山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暂时未听说。”周无顿了顿,又道,“杭家已经派了不少人外出打听,一旦那个乌二露头,定然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
“辛苦五哥了。”
裴楚轻轻点头,他虽然对于乡人能否发现那乌二持怀疑态度,牛头山那位二当家或许也是妖魔,有飞行之能,如果不露面,普通人想要查出端倪恐怕不容易,但目前也别无他法,只能等待。
“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大家都盼着找早点找到那厮,也免得日夜挂心。”
周五看裴楚掀开竹篮,又笑着指了指,“裴兄弟,桃杏这时节还有几分生涩,李子倒还好,可堪入口。”
篮子内放着的,正是裴楚让周五帮忙购买的五果,其中枣和栗自不必提,这两样是干果。
而桃、李、杏三样,还算在时节上,一些早熟的已经颇为可口。
裴楚从篮子中挑出了几个品相不错的李子和桃子,放到陈素面前,冲她使了个颜色,“去洗洗。”
“嘻嘻,谢谢哥哥。”
陈素倏地站起身,一脸雀跃地抱起了水果,朝着酒肆后院跑去。
看着陈素小跑着进了后院,周五面露微笑,他两夫妻成婚多年,一直没能有子嗣,是以平日里多个陈素,总觉得店里格外多了些生气。又看向裴楚道:“裴兄弟,你让我买这些蔬果,怕是吃不完吧?”
裴楚不经意地朝店外看了看天色,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接着转头朝周五道:“五哥,今晚我可能会在后院开坛做个法事,还望五哥通融。”
“原来如此。”周五再看这些蔬果,明白过来,“不妨事,裴兄弟如有需要,只管吩咐。”
裴楚又看了一眼酒肆外,“还真需要再麻烦五哥,请五哥帮我准备九个面饼,捏成牛状,每个都要九钱重。”
“嗯?裴兄弟,你这是要做甚?”周五听到这里,登时疑惑起来。
裴楚笑了笑,没有解释,这门道术他现下还不知道能否成功,只是道:“还请五哥先帮我准备着,务必每个重量都不要出错。”
“好,裴兄弟你且稍坐,我这便去准备。”法术之事,周五也知是禁忌,不再多问。
“我也去。”
陈素咬着个桃子刚从后院出来,听到两人后面的话,立时将几个洗好的蔬果往桌子上一放,跟着周五去做面饼。
裴楚知道陈素是写作业怕了,也不阻拦,任他和周五离去。
在两人离开后,裴楚重新在桌前坐下。
先是读了几段《科仪杂谈》,觉得没太多滋味,又默默回想了几遍一些学过的符箓咒语,最后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九牛神力”的这门道术上。
他最初觉得这本“九牛神力”的道术虽然麻烦些,但也不算真正太难,可细细研究后,才渐渐发觉还是相当不容易。
其中最为困难的一点,就在于取天罡炁。
取天罡器讲求的是天时,这个就不容易遇上。
“月日常加戌时,见北斗破军罡星,以亥位掐纳炁诀取天罡炁。”
月日交加,并且是在戌时。
这句话里,天时第一点就是要日月交辉。
要赶上“日未落月已出”的天象只能是在月初,而且时间是在戌时,戌时已经是黄昏,时间短暂,只能是在夏日。
裴楚在前两日都试着取天罡炁,第一日因为亥位算错,并没能成功。第二日倒是成功了,也成功将天罡炁度入符中,可惜,这个炁保存的时间并不长,一夜之后,这些天罡炁就已然消散殆尽。
这样算起来,他想要尝试“九牛神力”的道术,获取神力加持,就需要在天时上,再加上丑日。
丑日十二天一个轮回,这样算下来,可用的时间,一年下来恐怕都没有几天,且还不能遇上刮风下雨之类的。
今天是丁丑之日,又是仲夏月,方方面面算是赶上了,但他心中依旧有几分疑虑,一次时间错过,下一次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裴楚也想清楚了,这门“九牛神力”的道术,依照后半句“自觉有风行之状,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矣,其后武艺自通”来看,当是成了之后,便是无时限,是永久加持于身。
所以,有这般的天时要求,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第六十四章 分而食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到了傍晚。
天公作美,斜阳西垂还未落山,一轮弯月已然升起,天空之上出现了日月同辉的景象。
裴楚赶紧回房将前面画好的“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取出,站在酒肆后的小院中,依照着这几日看过的一些科仪易数之类的书籍,找到了西北戌亥方位。
然后再又仰头按着前几日寻找到的北斗破军罡星位置,左手持符,右手掐纳炁诀。
最初几次,大抵由于戌时还没有到的缘故,接连都未能成功取得天罡炁,度入符中。
一直到了斜阳开始有小半没入到山中,裴楚忽然就觉得掐着纳炁诀的手指微微发颤,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奇异的气流在指尖打转。
他不敢丝毫停留,急忙将掐着纳炁诀的指尖,对准了那三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的符箓,轻轻吹了一口气。
三张颜色各异,分别用不同材料制成的符纸骤然从软趴趴的状态,变成了笔直坚挺,宛如硬纸片一般。
“成了!”
裴楚心中欣喜,将这三张符箓收好,他又找了之前画好的其他六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的符箓,这些都是他画好之后留作备用的。
只是这一次,裴楚只来得及再度一张“天牛符”,纳炁诀任他如何手指扭转,再了没有之前那一瞬的微末感应。
“下次或许找个开阔之地,能够多取一点天罡炁。”
裴楚看着斜阳已经没入山中,漫天晚霞红光,心中默然想道。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再去考虑这事情,而是马上将前面准备好的香炉香案在院中摆好。
裴楚又去后厨找周五,看看他要的九个牛形状的面饼,是否已经做好。
一进后厨,裴楚眼前蒸汽缭绕,周五和他浑家还有陈素三人,为了做出满足裴楚要求的牛形面饼,并且恰好是九钱之重,足足准备了两大蒸笼,足足有三四十个。
裴楚挑选出了九个最好的,又一一过称称重,一切无误后,这才又转回到了院子。
这时天色已经差不多完全暗了下来。
裴楚在院中点燃烛火,在香炉上点好线香,又摆好了五果,准备了三盅清水,再将九个面牛一一摆在了香案上。
一切事毕,裴楚这才取出了三张度入了天罡炁的“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眼睛似闭未闭,开始念咒作法。
一口气接连念了四十九遍的“神力咒语”,裴楚默然睁开双眼,将三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符,一一焚烧,化入到三盅清水里。
道符因功效不同,一般分为七种用法。
第一是化法,就是直接用火焚化,如裴楚所用的“刺肉不痛法”就属此列。
第二是佩法,就是将符纸摺带在身上,裴楚用的“避箭符式”和“丹符式”就是此法。
第三是贴法,直接将此道符贴於物品上,“虎豹避符”就是贴于家中,保家宅不受猛兽蛇虫鼠蚁侵扰。
第四种是吃法,这个不言而喻,一般就是烧灰伴清水或者阴阳水饮下。阴阳水就是一半凉水加一半的沸水,亦可用未落地之雨水和未见天日之泉水。
第五种是煮法,亦叫煎法,就是把符放在药壶里煎煮,有只用符与白水共煮的,也有与药物合煮的。
第六种是擦法,符火化後加冲阴阳水,用剑指或金刚指沾符水来擦身体。有时可佐以喷法,所谓喷法是施术者口含符水,并用剑指放在自己嘴前,用力一喷,符水经由剑指而到达被施术者的身上。
第七种是洗法,就是将符火化烧灰后加阴阳水洗身泡澡。
这七种便是符箓的惯常用法。
裴楚将“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三张符箓焚烧,化入清水,用的就是吃法。
将这些完成之后,裴楚伸手就从香案上的九个面牛里拿起了一个。
这些面牛按说只有一点面香,可此刻裴楚拿在手里,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仿佛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勾起他的食欲。
这些面牛无糖无盐,按说也不算有太多味道,可裴楚一口咬下去更是感觉绵软可口。
几口吃完了第一个,跟着又拿起第二个,第二个吃完,裴楚感觉不到饿了。
但味道确实格外的好,裴楚没有半点犹豫,又吃完了第三个,这个吃完又伸手从香案上拿起一盅符水,仰头喝了下去。
继续吃第四个,这到第四个的时候,裴楚已经感觉到了肚子有明显的饱胀的感觉。
这些面牛吃起来香,但格外的能够饱腹,四个吃完已经让他肚子鼓了起来。
裴楚又拿起第五个,这一次吃得明显慢了许多,开始细嚼慢咽,可纵然如此,裴楚也感觉他吃不动了,腹内饱胀得厉害。
这些面牛每个九钱重,按说九个加起来也就是八两出头,以他这副身体,虽然算是不少了,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可偏偏现在就是有种吃撑了的感觉。
裴楚明白,这是因为这些面牛之中蕴藏了道术施展后的灵力,以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快要无法承载的地步。
“九牛之力,果然是没那么容易到手的。”裴楚心头苦笑,随即又发狠起来,“一个面牛就是一牛之力,拼死也要吃下去。”
裴楚又拿起第六个,开始一点一点啃咬,原本觉得绵软的面牛,到了这一会就变得十分难以下咽,每一口似乎都在嗓子边打着转,才勉强吞了下去。
“哥哥!”
“裴兄弟!”
这时,小院旁的门边,忽然有声音响起。
裴楚抬头望去,就见到陈素和周五夫妇二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看着他,狂吞口水。
“素素,五哥,过来帮忙吃点。”
裴楚看到几人的模样,显然是被面牛的香味所吸引来的。
这些面牛在道术的加持下,已然不是凡物,那股子香味先前就从院内传了出去。
在裴楚见不到的地方,这会更是有不少杭家集的猫狗和蛇虫鼠蚁,正绕着这间酒肆打转。
只是酒肆被裴楚贴了“虎豹避符”,这些东西进不来,只能围在外面。
裴楚先是给了陈素一个面牛,接着又给了周五递了一个过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
周五听到裴楚的话,脸上微微露出赧然之色,只是手却不自觉地接了过去。
就在裴楚要将另外一个面牛递给周五浑家的时候,周五却伸手阻止了,“裴兄弟,我夫妻二人方才在厨下已经吃过饭了,一个就够,一个就够。”
说着,周五将那面牛分开,和他浑家一人分了一半。
裴楚见状也不勉强,只是拿了一个空杯,倒了一点符水交给周五,“五哥,等会你们夫妇一人喝一口。”
等裴楚第六个面牛好不容易塞进了嘴里,又喝了一盅符水,那边周五和他浑家已经退了出去。
只有陈素一个人在那里,小姑娘已经吃完了一个面牛,裴楚又将第二个面牛递给她,这一次陈素只吃了半个,就再也吃不下去。
裴楚又给陈素倒了一点符水,让她喝下,接着将最后一个面牛拿起,走到外面找到周五,让他吃了下去。
九个面牛三个人,裴楚吃了六个,陈素吃了一个半,周五吃了一个,周五的浑家吃了半个。
等裴楚再回到院中时,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
再看院中,陈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裴楚过去将小姑娘抱起,送她回了房,然后脚步踉跄地走回到了自己房间,刚一推开门,就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倒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一人得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到了傍晚。
天公作美,斜阳西垂还未落山,一轮弯月已然升起,天空之上出现了日月同辉的景象。
裴楚赶紧回房将前面画好的“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取出,站在酒肆后的小院中,依照着这几日看过的一些科仪易数之类的书籍,找到了西北戌亥方位。
然后再又仰头按着前几日寻找到的北斗破军罡星位置,左手持符,右手掐纳炁诀。
最初几次,大抵由于戌时还没有到的缘故,接连都未能成功取得天罡炁,度入符中。
一直到了斜阳开始有小半没入到山中,裴楚忽然就觉得掐着纳炁诀的手指微微发颤,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奇异的气流在指尖打转。
他不敢丝毫停留,急忙将掐着纳炁诀的指尖,对准了那三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的符箓,轻轻吹了一口气。
三张颜色各异,分别用不同材料制成的符纸骤然从软趴趴的状态,变成了笔直坚挺,宛如硬纸片一般。
“成了!”
裴楚心中欣喜,将这三张符箓收好,他又找了之前画好的其他六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的符箓,这些都是他画好之后留作备用的。
只是这一次,裴楚只来得及再度一张“天牛符”,纳炁诀任他如何手指扭转,再了没有之前那一瞬的微末感应。
“下次或许找个开阔之地,能够多取一点天罡炁。”
裴楚看着斜阳已经没入山中,漫天晚霞红光,心中默然想道。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再去考虑这事情,而是马上将前面准备好的香炉香案在院中摆好。
裴楚又去后厨找周五,看看他要的九个牛形状的面饼,是否已经做好。
一进后厨,裴楚眼前蒸汽缭绕,周五和他浑家还有陈素三人,为了做出满足裴楚要求的牛形面饼,并且恰好是九钱之重,足足准备了两大蒸笼,足足有三四十个。
裴楚挑选出了九个最好的,又一一过称称重,一切无误后,这才又转回到了院子。
这时天色已经差不多完全暗了下来。
裴楚在院中点燃烛火,在香炉上点好线香,又摆好了五果,准备了三盅清水,再将九个面牛一一摆在了香案上。
一切事毕,裴楚这才取出了三张度入了天罡炁的“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眼睛似闭未闭,开始念咒作法。
一口气接连念了四十九遍的“神力咒语”,裴楚默然睁开双眼,将三张天牛、地牛和斗牛符,一一焚烧,化入到三盅清水里。
道符因功效不同,一般分为七种用法。
第一是化法,就是直接用火焚化,如裴楚所用的“刺肉不痛法”就属此列。
第二是佩法,就是将符纸摺带在身上,裴楚用的“避箭符式”和“丹符式”就是此法。
第三是贴法,直接将此道符贴於物品上,“虎豹避符”就是贴于家中,保家宅不受猛兽蛇虫鼠蚁侵扰。
第四种是吃法,这个不言而喻,一般就是烧灰伴清水或者阴阳水饮下。阴阳水就是一半凉水加一半的沸水,亦可用未落地之雨水和未见天日之泉水。
第五种是煮法,亦叫煎法,就是把符放在药壶里煎煮,有只用符与白水共煮的,也有与药物合煮的。
第六种是擦法,符火化後加冲阴阳水,用剑指或金刚指沾符水来擦身体。有时可佐以喷法,所谓喷法是施术者口含符水,并用剑指放在自己嘴前,用力一喷,符水经由剑指而到达被施术者的身上。
第七种是洗法,就是将符火化烧灰后加阴阳水洗身泡澡。
这七种便是符箓的惯常用法。
裴楚将“天牛符”、“地牛符”和“斗牛符”三张符箓焚烧,化入清水,用的就是吃法。
将这些完成之后,裴楚伸手就从香案上的九个面牛里拿起了一个。
这些面牛按说只有一点面香,可此刻裴楚拿在手里,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仿佛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勾起他的食欲。
这些面牛无糖无盐,按说也不算有太多味道,可裴楚一口咬下去更是感觉绵软可口。
几口吃完了第一个,跟着又拿起第二个,第二个吃完,裴楚感觉不到饿了。
但味道确实格外的好,裴楚没有半点犹豫,又吃完了第三个,这个吃完又伸手从香案上拿起一盅符水,仰头喝了下去。
继续吃第四个,这到第四个的时候,裴楚已经感觉到了肚子有明显的饱胀的感觉。
这些面牛吃起来香,但格外的能够饱腹,四个吃完已经让他肚子鼓了起来。
裴楚又拿起第五个,这一次吃得明显慢了许多,开始细嚼慢咽,可纵然如此,裴楚也感觉他吃不动了,腹内饱胀得厉害。
这些面牛每个九钱重,按说九个加起来也就是八两出头,以他这副身体,虽然算是不少了,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可偏偏现在就是有种吃撑了的感觉。
裴楚明白,这是因为这些面牛之中蕴藏了道术施展后的灵力,以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快要无法承载的地步。
“九牛之力,果然是没那么容易到手的。”裴楚心头苦笑,随即又发狠起来,“一个面牛就是一牛之力,拼死也要吃下去。”
裴楚又拿起第六个,开始一点一点啃咬,原本觉得绵软的面牛,到了这一会就变得十分难以下咽,每一口似乎都在嗓子边打着转,才勉强吞了下去。
“哥哥!”
“裴兄弟!”
这时,小院旁的门边,忽然有声音响起。
裴楚抬头望去,就见到陈素和周五夫妇二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看着他,狂吞口水。
“素素,五哥,过来帮忙吃点。”
裴楚看到几人的模样,显然是被面牛的香味所吸引来的。
这些面牛在道术的加持下,已然不是凡物,那股子香味先前就从院内传了出去。
在裴楚见不到的地方,这会更是有不少杭家集的猫狗和蛇虫鼠蚁,正绕着这间酒肆打转。
只是酒肆被裴楚贴了“虎豹避符”,这些东西进不来,只能围在外面。
裴楚先是给了陈素一个面牛,接着又给了周五递了一个过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
周五听到裴楚的话,脸上微微露出赧然之色,只是手却不自觉地接了过去。
就在裴楚要将另外一个面牛递给周五浑家的时候,周五却伸手阻止了,“裴兄弟,我夫妻二人方才在厨下已经吃过饭了,一个就够,一个就够。”
说着,周五将那面牛分开,和他浑家一人分了一半。
裴楚见状也不勉强,只是拿了一个空杯,倒了一点符水交给周五,“五哥,等会你们夫妇一人喝一口。”
等裴楚第六个面牛好不容易塞进了嘴里,又喝了一盅符水,那边周五和他浑家已经退了出去。
只有陈素一个人在那里,小姑娘已经吃完了一个面牛,裴楚又将第二个面牛递给她,这一次陈素只吃了半个,就再也吃不下去。
裴楚又给陈素倒了一点符水,让她喝下,接着将最后一个面牛拿起,走到外面找到周五,让他吃了下去。
九个面牛三个人,裴楚吃了六个,陈素吃了一个半,周五吃了一个,周五的浑家吃了半个。
等裴楚再回到院中时,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
再看院中,陈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裴楚过去将小姑娘抱起,送她回了房,然后脚步踉跄地走回到了自己房间,刚一推开门,就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倒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十五章 肆虐
夜色仿似乎蒙了层薄纱,晦暗,又透着几许微光。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一匹枣红马在晦暗的夜幕下飞掠而过。
哗啦哗啦——
忽然,山道两侧的草丛之中,一阵异样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蹿到了山道中间。
只是刚到了山道中间,这个人影似乎也没想到,山道上正有疾行的马匹,骤然见到枣红马要朝他撞来,更是吓了一大跳,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吁——”
眼看奔跑的枣红马即将撞上,忽然一声勒马的轻呼声响起。
神骏非常的枣红马长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不可思议的一个转身,在这个人影旁边的一侧停了下来。
那个人影吃这一吓,面色如纸,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落下,剧烈的呼吸声仿佛风箱似的。
“夜半三更,你这乡人乱跑作甚?”
马上之人轻喝一声,在黑暗中露出了打扮身形,头戴斗笠,身负披风,腰佩环首直刀的男子,正是前番和裴楚遇过一次的禁妖司总旗。
坐在地上粗布麻衣的乡民,两眼瞪直,听到喝问声,骤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喊出:“没人了,没人了……”
“嗯?说个清楚。”
禁妖司总旗听到这乡民的话,骤然冷哼出声,斗笠下两道目光宛如实质般,落在了说话的乡民身上。
“没人了,村里人都没了……”乡民神情惊恐,又是呢喃般的呓语。
忽然,一阵呜呜的风声从山间掠过,四下枝叶簌簌作响
这个乡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哇地叫了一声,陡然一个翻身站起,慌不择路地朝着远处奔逃而去。
总旗轻夹马腹,正想要朝前追赶上这个乡民,询问个究竟。
忽然,胯下的枣红马又打了一个重重的响鼻,长声嘶鸣。
“不追么?”
总旗看着枣红马的反应,微微一愣。
就见枣红马来回踱了几下步子,耳朵微微颤动,又打了两声响鼻,似乎在回应。
马上之人登时转头朝之前这名男子跑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苍凉的夜幕里,隐约可见山道不远处的一侧,隐约坐落着一个小村子。
“好,就去那一边。”
马上的人轻轻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枣红马会意,再次调转了方向,扬开四蹄奔跑。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后,一人一马已经到了这处村子的前面。
枣红马这一次不需要马上的人勒马喊停,很自然地在村前的一颗枯树下停了下来。
响鼻连连,不时还发出津津的嘶鸣之声。
“看来还是你有灵性。”
马上之人一跃而下,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低声轻语。
依旧习惯性地脱了头上的斗笠,挂在了枣红马上之后,露出了一张愈加沾染了风尘的沧桑面孔。
随手轻轻拍了拍枣红马,马儿轻嘶一声,转头踏着夜色就朝着远处遁去。
“好安静啊!”
这位北越州唯一的禁妖司总旗,看着这处不见半点灯火的小山村,再次呢喃了一句。
正值夏日,这山间四处都是蛙鸣虫叫,唯有这里,静谧得过分。
他迈开脚步,悄然朝着这座村子靠近。
双腿上的四个甲马给予了他奔行之能,几乎足不点地,转眼间就到了村子门前。
在远处看的时候,能够大约估摸出这处村子有百多户人家,换做往日,即便夜深安静,可不会像这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走进村子,甚至连生人入村的犬吠之声也没听到半点。
他鼻翼轻轻抽动,顺着掠过的山风,轻轻嗅了嗅。
空气里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间或夹杂着一些村人牲口之类杂七杂八的味道。
“没有血腥味。”
他的心头犯起一丝古怪,前面那位逃出去的乡人的话,尤在耳边。
又朝前走了一段,村子中依旧毫无声息,只是各家各户的家门都空荡荡地打开。
那股死寂般的怪异感再次让他神经绷紧,腰间的环首直刀已经握在手中,一步步靠近,走到了其中的一户人家。
屋内,漆黑一片,四下无人。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位禁妖司总旗心中的疑惑更甚,换做常人这时候已然又了退却之心。
只是他职司在身,又是艺高人胆大之辈,一声经历风雨之事不知多少,并无半点怯意。
又朝村中走了一段,接二连三的进入了几乎人家。
都与先前一般,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甚至连鸡犬豚羊之类的牲畜都看不到,仿佛这个村子一直就是无人居住。
只是他一番观察,已经看出这处村子很多痕迹都是有人居住的。
离开了几家他查探过的房屋,一路快步从村口一直走到了村尾。
村尾是一处晒谷场,长宽约莫十来丈,这种村中又是多用来议事讲古闲聊之类的场所。
晒谷场中间是一棵数人五七人合抱粗的老樟树,恐怕有十几丈高,枝繁叶茂,在黑夜之中仿佛一座小山峦。
这位禁妖司的总旗微微有些疑惑,他前面在远处观看的时候,还有在村前,似乎都一直没有注意到。
脚步稍稍朝晒谷场近了几分,陡然间,这位禁妖司的总旗,忽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
抬头看着这棵老樟树上,只见树上似乎挂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有个头硕大的仙桃,让人垂涎欲滴,有明晃晃的金银元宝,闪得人眼花缭乱,又有乳猪烧鸡各种美味,直让人想尝尝味道。
甚至,一棵树干上,还坐着一个衣衫半解的美貌的女子,正冲着他眨眼媚笑。
总旗双眼发直,情不自禁就朝着这棵老樟树走了过去。
他看着那仙桃,想到了这一生碌碌所为何求,到今日不过是一个小小总旗,这人生若不能长生久视,又有什么用?
再看着那金银元宝,想起自小家中贫寒,即便一拳一脚搏杀到今日,寻常时节依旧颇多窘境。
看着那乳猪烧鸡,腹中登时一阵饥饿难当,餐风露宿许久之多,吃得多是坚硬如石的干粮。
还有那美貌女子,他年过三旬,可至今孑然一人。
嗡!
就在这时。
他握在手里的环首直刀陡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震颤之声。
几乎瞬间,总旗脚步一顿,眼中恢复了清明。
再抬头看去,这棵郁郁葱葱的老樟树上,哪里还有什么仙桃元宝,美食佳人。
那密密麻麻挂着的,是一个又一个人影。
尽数被粗大的树干勒住了脖颈,仿佛悬梁自尽一般,无声无息。
总旗全身骤然发寒,这样的场景,任是他见过了各种大场面,可依旧毛骨悚然。
再想着方才自家,差点着了道,心中蓦然泛起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恨,双目瞬间赤红,仰天怒吼。
“妖魔!”
呛啷!
环首直刀拔出了刀鞘。
暗夜之下,一道白芒闪过,隐约的龙吟虎啸声在夜幕中回荡响起。
原本安静无声的老樟树,在白芒闪烁,龙虎之声响起瞬间,似乎一下有了反应。
枝叶乱颤,簌簌作响。
那些悬吊自尽的尸身,一个个如同下雨似地落在了地上。
这棵老樟树发出刺啦啦的一阵怪异声响,由一颗巨大的老树,变成了一个高瘦的诡异身影。
似乎有四肢躯干头颅,只是全数由树木拼凑而成,妖异非常。
看着总旗持刀扑来,细长的手臂在地上一卷,数十具坚硬的尸体朝着总旗撞了过去。
总旗身形闪动,宛如一道残影,接连打飞了数具乡人的尸身,但数量太多,依旧闪避不及,被两具尸身撞到。
那怪异的身影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四肢细长的双腿在地面连点,眨眼之间就朝着远处的群山密林遁去。
第六十五章 蜕变
晨光熹微。
杭家集蒙蒙的街道上已然有早起之人,或是挑担叫卖,或是开门营业。
哐当!
酒肆后院,骤然一声轰隆巨响。
跟着伴随的是一声尖锐的惊呼。
正躺在地上睡得香甜的裴楚,猛地一睁开眼,从地上一个挺身跃起,双脚落在地上,有微微震颤之声。
庭院外间突然的巨大声响,将裴楚从睡梦中惊醒,而那声惊呼,更是让他心头一紧,那是陈素的声音。
裴楚没有半点犹豫,一个箭步,本能的伸手去推房门,就要出去探查个究竟。
可就在他手推到门的时候,啪地一声,整扇木门轻飘飘的仿佛纸糊一般,飞了出去,摔在了庭院当中。
“嗯?”
裴楚蓦地一怔,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半晌才回过神。
“哥哥,哥哥……”门外,呼喊声响起。
一个小小的人影朝着他飞扑而来,纵步腾跃,势若奔马。
裴楚看清了来人,赶忙呼喊,“别……”
砰地一身闷响。
裴楚摸着胸口微微晃了晃下,朝他扑来的小人影已经倒飞着跌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咕嘟一声又站了起来,“咦,不痛。”
又抬头看着裴楚,再度要朝他走来,“哥哥,这……这是怎么了?”
“你先别动。”
裴楚喝止了陈素的下一步动作,跟着站在原地,双手慢慢握拳。
霎时间,裴楚只觉双臂筋肉跳动,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道,跟着一记直拳捣出,啪地一声,拳风激荡,空气中隐有脆响。
“九牛神力,九牛神力,这是真的成了?”
裴楚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步从房间迈出,走到门外。
一时只觉周遭景物在眼前似乎变得与之前似有不同,仿佛之前一个近视之人骤然配上了合适的眼睛,所见种种皆变得更加清晰。
耳畔听到的声音也愈加的多,街面之上的吆喝声,开门开店的门板摩擦声,历历可闻。
身体内似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感,整个人神清目明,仿佛随意一踏就能够离地飞起。
“自觉有风行之状,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裴楚低声呢喃了一句。
又左右看了看这处庭院,见庭院墙角放这一个周五平日里用来舂米和打麻糍的石臼,走了过去。
“哥哥,你要做什么?”
陈素站在原地,看着裴楚朝那石臼走去,一时不明所以。
裴楚没有回答,只是打量了一眼这个石臼。差不多快有两尺高,是坚石所制,中间镂空成一个半圆球状,估摸着应该有三四百斤。
他伸手在石臼边缘轻轻抓了下,石臼立时跟着嘎吱吱地晃动了起来。
裴楚又伸出另一只手跟着抓在石臼边缘,双手用力,这个往日里因为颇为沉重甚少挪动位置的石臼,登时就被裴楚抓在手里,轻松地举了起来。
裴楚试了试重量,跟着将这石臼轻轻抛了起来,离手五六尺高,然后又再轻巧地接住,最后才从容将这石臼放下,面不红气不喘,毫不费力。
“哥……哥哥,你这是……?”
站在一旁的陈素长大了小嘴,完全呆愣住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太轻了,测不出来。”
裴楚看着放回原地的石臼,拍了拍手,脸上涌起了笑意,又转头朝陈素招了招手,“素素,你过来试试。”
“我?”
陈素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置信。
裴楚轻轻点点头,笑道:“你刚是不是把房门给推坏了?”
“除了门,还有床,我就碰了一下,床脚就断了。”
陈素面色微微赧然,又抬头看着裴楚,“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昨天你吃了一只半的面牛,那可是一头牛的力气。”裴楚笑着随口说道。
“真的?”
陈素眼睛骤然发亮,捏了捏拳头,再看向那个石臼,眼里隐隐有了跃跃欲试之意。
她清早醒来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好像眼里看东西更清楚了,而且身体十分有力气。
原本她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听了裴楚的解释,这才有些明白。
“试试吧,让我看看你涨了多少力气?”
裴楚看着陈素的神色,再次笑了起来。
九牛神力,他得其六,陈素得了一个半,但说是这么说,这个九牛到底是虚数还是实数,那就不一定了。
真的有多大力量,裴楚觉得还是需要试过才能知道。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他和陈素的身体素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嗯。”
陈素重重点头,几步走到了石臼面前,双手抓在了石臼边缘把手的耳朵上,用力一抱。
登时,比她人还要大的石臼,跟着离地而起。
大概是石臼个头太大的缘故,陈素只是能抱起,却没法如裴楚那样举过头顶和随意抛起。
但饶是如此,陈素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极为惊人,而且裴楚看得出,丝毫没有达到极限。
等陈素将石臼放在了地上,再次看向裴楚,眼里已经满是不可置信,“哥哥,这是真的吗?我有这么大力气?”
“当然是真的。”裴楚畅快地笑了起来,“你现在可是真的力大如牛了,这段时间,要多加小心,你现在力气太大,如果不控制好力道,随随便便就会把东西弄坏了。这酒肆被你砸了,周五哥可要找我们赔的。”
“啊?”陈素原地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脸上又是喜又是忧,连带着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了起来。
裴楚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好笑,同时又觉得内心一块石头悄然落地。
陈素一路跟着他,他也常顾虑对方的安全,“丹符式”“避火符”和“避箭符”都给了一些让陈素随身带着,就是以防万一。
现在虽然不确定陈素具体有多大的力量,但即便他不在身边,也算是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
“这段时间,我还需要好好适应一下这骤然提升的力量。”
裴楚站在原地,看到昨晚设下的桌案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时他也没敢去胡乱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桌子都弄垮了。
他能够感觉到“九牛神力”这门道术带来的不止是力量提升,还有感官和身体上的变化。
毕竟能够身负如此大力,自不可能是一副孱弱之躯。
他现在身体就像骤然变异了一般,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裴兄弟,裴兄弟……”
庭院外,忽然一阵呼喊声响起。
裴楚转头看去,见是周五夫妇二人一齐走了进来。
周五中气十足,精神头非常好,连带着他的浑家也是面色红润,只是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局促和惶恐。
裴楚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笑问道:“五哥,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那个……裴兄弟……”
周五微微有些吞吐,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看了一眼身边的浑家,见对方白了他一眼,这才顿了顿,向裴楚继续道,“早食怕是吃不成了,我这婆娘把锅碗打了一地,我去收拾又把灶台给折腾坏了。”
裴楚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五哥,你这可是来找我问罪的?”
“哪里敢——”周五一听裴楚这话,连忙摆手,生怕裴楚误会,连连说道,“裴兄弟,绝无此意。只是——”
周五目光灼灼地看着裴楚,压低了声音道,“裴兄弟,昨晚那个吃的……”
“五哥何必细问。”
不等周五说完,裴楚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看着神色不明的周五夫妇二人道,“五哥,不如先歇业几天,等贤夫妇适应了,再开门迎客可好?”
周五闻言愣了愣,接着连连点头,“好好好,就听裴兄弟的。”
到了这时候,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场际遇。
说着,又面色一正,拉着妻子一起躬身朝着裴楚行礼,“多谢裴兄弟大恩,我夫妻二人铭记于心,亦绝不朝外人吐露半字。”
“五哥严重了。”裴楚回了一礼,笑道,“牛头山若不是五哥召集乡人来救,我又哪里能站在这里。”
周五为人裴楚都看在眼里,虽是一介商贩,看着也似油滑玲珑,可待人以诚,颇有豪气。
当日一次为杭九娘助威摇旗,一次上牛头山救援,即便心有畏惧,却依旧站了出来,且能一呼百应,算是相当难得。
不然,昨晚那几个面牛即便裴楚和陈素都吃不下,拿去喂大黑马,也不可能随意赠与他人。
哐哐哐——
就在几人说话间。
“周五哥,周五哥,起了么?裴兄弟可在?”
酒肆外面,一阵激烈的砸门声响起。
周五听到砸门和呼喊声,微微有些奇怪,“这是五斗兄弟的声音,这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裴楚微微侧耳听了一下,跟着说道,“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不少人同行。”
第六十六章 神力惊人
晨光熹微。
杭家集蒙蒙的街道上已然有早起之人,或是挑担叫卖,或是开门营业。
哐当!
酒肆后院,骤然一声轰隆巨响。
跟着伴随的是一声尖锐的惊呼。
正躺在地上睡得香甜的裴楚,猛地一睁开眼,从地上一个挺身跃起,双脚落在地上,有微微震颤之声。
庭院外间突然的巨大声响,将裴楚从睡梦中惊醒,而那声惊呼,更是让他心头一紧,那是陈素的声音。
裴楚没有半点犹豫,一个箭步,本能的伸手去推房门,就要出去探查个究竟。
可就在他手推到门的时候,啪地一声,整扇木门轻飘飘的仿佛纸糊一般,飞了出去,摔在了庭院当中。
“嗯?”
裴楚蓦地一怔,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半晌才回过神。
“哥哥,哥哥……”门外,呼喊声响起。
一个小小的人影朝着他飞扑而来,纵步腾跃,势若奔马。
裴楚看清了来人,赶忙呼喊,“别……”
砰地一身闷响。
裴楚摸着胸口微微晃了晃下,朝他扑来的小人影已经倒飞着跌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咕嘟一声又站了起来,“咦,不痛。”
又抬头看着裴楚,再度要朝他走来,“哥哥,这……这是怎么了?”
“你先别动。”
裴楚喝止了陈素的下一步动作,跟着站在原地,双手慢慢握拳。
霎时间,裴楚只觉双臂筋肉跳动,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道,跟着一记直拳捣出,啪地一声,拳风激荡,空气中隐有脆响。
“九牛神力,九牛神力,这是真的成了?”
裴楚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步从房间迈出,走到门外。
一时只觉周遭景物在眼前似乎变得与之前似有不同,仿佛之前一个近视之人骤然配上了合适的眼睛,所见种种皆变得更加清晰。
耳畔听到的声音也愈加的多,街面之上的吆喝声,开门开店的门板摩擦声,历历可闻。
身体内似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感,整个人神清目明,仿佛随意一踏就能够离地飞起。
“自觉有风行之状,可拔树扛鼎,力负千钧。”裴楚低声呢喃了一句。
又左右看了看这处庭院,见庭院墙角放这一个周五平日里用来舂米和打麻糍的石臼,走了过去。
“哥哥,你要做什么?”
陈素站在原地,看着裴楚朝那石臼走去,一时不明所以。
裴楚没有回答,只是打量了一眼这个石臼。差不多快有两尺高,是坚石所制,中间镂空成一个半圆球状,估摸着应该有三四百斤。
他伸手在石臼边缘轻轻抓了下,石臼立时跟着嘎吱吱地晃动了起来。
裴楚又伸出另一只手跟着抓在石臼边缘,双手用力,这个往日里因为颇为沉重甚少挪动位置的石臼,登时就被裴楚抓在手里,轻松地举了起来。
裴楚试了试重量,跟着将这石臼轻轻抛了起来,离手五六尺高,然后又再轻巧地接住,最后才从容将这石臼放下,面不红气不喘,毫不费力。
“哥……哥哥,你这是……?”
站在一旁的陈素长大了小嘴,完全呆愣住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太轻了,测不出来。”
裴楚看着放回原地的石臼,拍了拍手,脸上涌起了笑意,又转头朝陈素招了招手,“素素,你过来试试。”
“我?”
陈素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置信。
裴楚轻轻点点头,笑道:“你刚是不是把房门给推坏了?”
“除了门,还有床,我就碰了一下,床脚就断了。”
陈素面色微微赧然,又抬头看着裴楚,“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昨天你吃了一只半的面牛,那可是一头牛的力气。”裴楚笑着随口说道。
“真的?”
陈素眼睛骤然发亮,捏了捏拳头,再看向那个石臼,眼里隐隐有了跃跃欲试之意。
她清早醒来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好像眼里看东西更清楚了,而且身体十分有力气。
原本她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听了裴楚的解释,这才有些明白。
“试试吧,让我看看你涨了多少力气?”
裴楚看着陈素的神色,再次笑了起来。
九牛神力,他得其六,陈素得了一个半,但说是这么说,这个九牛到底是虚数还是实数,那就不一定了。
真的有多大力量,裴楚觉得还是需要试过才能知道。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他和陈素的身体素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嗯。”
陈素重重点头,几步走到了石臼面前,双手抓在了石臼边缘把手的耳朵上,用力一抱。
登时,比她人还要大的石臼,跟着离地而起。
大概是石臼个头太大的缘故,陈素只是能抱起,却没法如裴楚那样举过头顶和随意抛起。
但饶是如此,陈素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极为惊人,而且裴楚看得出,丝毫没有达到极限。
等陈素将石臼放在了地上,再次看向裴楚,眼里已经满是不可置信,“哥哥,这是真的吗?我有这么大力气?”
“当然是真的。”裴楚畅快地笑了起来,“你现在可是真的力大如牛了,这段时间,要多加小心,你现在力气太大,如果不控制好力道,随随便便就会把东西弄坏了。这酒肆被你砸了,周五哥可要找我们赔的。”
“啊?”陈素原地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脸上又是喜又是忧,连带着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了起来。
裴楚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好笑,同时又觉得内心一块石头悄然落地。
陈素一路跟着他,他也常顾虑对方的安全,“丹符式”“避火符”和“避箭符”都给了一些让陈素随身带着,就是以防万一。
现在虽然不确定陈素具体有多大的力量,但即便他不在身边,也算是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
“这段时间,我还需要好好适应一下这骤然提升的力量。”
裴楚站在原地,看到昨晚设下的桌案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时他也没敢去胡乱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桌子都弄垮了。
他能够感觉到“九牛神力”这门道术带来的不止是力量提升,还有感官和身体上的变化。
毕竟能够身负如此大力,自不可能是一副孱弱之躯。
他现在身体就像骤然变异了一般,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裴兄弟,裴兄弟……”
庭院外,忽然一阵呼喊声响起。
裴楚转头看去,见是周五夫妇二人一齐走了进来。
周五中气十足,精神头非常好,连带着他的浑家也是面色红润,只是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局促和惶恐。
裴楚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笑问道:“五哥,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那个……裴兄弟……”
周五微微有些吞吐,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看了一眼身边的浑家,见对方白了他一眼,这才顿了顿,向裴楚继续道,“早食怕是吃不成了,我这婆娘把锅碗打了一地,我去收拾又把灶台给折腾坏了。”
裴楚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五哥,你这可是来找我问罪的?”
“哪里敢——”周五一听裴楚这话,连忙摆手,生怕裴楚误会,连连说道,“裴兄弟,绝无此意。只是——”
周五目光灼灼地看着裴楚,压低了声音道,“裴兄弟,昨晚那个吃的……”
“五哥何必细问。”
不等周五说完,裴楚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看着神色不明的周五夫妇二人道,“五哥,不如先歇业几天,等贤夫妇适应了,再开门迎客可好?”
周五闻言愣了愣,接着连连点头,“好好好,就听裴兄弟的。”
到了这时候,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场际遇。
说着,又面色一正,拉着妻子一起躬身朝着裴楚行礼,“多谢裴兄弟大恩,我夫妻二人铭记于心,亦绝不朝外人吐露半字。”
“五哥严重了。”裴楚回了一礼,笑道,“牛头山若不是五哥召集乡人来救,我又哪里能站在这里。”
周五为人裴楚都看在眼里,虽是一介商贩,看着也似油滑玲珑,可待人以诚,颇有豪气。
当日一次为杭九娘助威摇旗,一次上牛头山救援,即便心有畏惧,却依旧站了出来,且能一呼百应,算是相当难得。
不然,昨晚那几个面牛即便裴楚和陈素都吃不下,拿去喂大黑马,也不可能随意赠与他人。
哐哐哐——
就在几人说话间。
“周五哥,周五哥,起了么?裴兄弟可在?”
酒肆外面,一阵激烈的砸门声响起。
周五听到砸门和呼喊声,微微有些奇怪,“这是五斗兄弟的声音,这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裴楚微微侧耳听了一下,跟着说道,“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不少人同行。”
第六十七章 消息
酒肆大门打开。
门外马声嘶鸣,站了七八人。
狄五斗当先大步走进了酒肆,又有两人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是杭家家生子杭小辛,还有个是脸色发白缩着脖子的汉子,正左顾右盼,似颇为紧张。
一进门,不等狄五斗和裴楚几人寒暄,后面的杭小辛已经自来熟地叫了起来:“周五哥,你这店外有不少虫蚁啊。”
“有这事?”
周五微感讶异,走到店门前左右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店门外的地上有不少蜚蠊蝇蚁之类的虫子。
他是个玲珑的,回想昨日自家被那面牛香味吸引,立时明白过来,当即打个哈哈,指着门前贴着的一张符纸,笑道:“想来是裴兄弟的道符起了效果,我这店内虫蚁都不靠近了。”
说着,拿起门边的笤帚清扫起来。
杭小辛双眼发亮,笑嘻嘻地走到裴楚面前,拱手作揖道:“道长真仙术也,不知能否也赐小人几张道符,免受这夏日蝇虫之苦。”
“小辛哥——”
裴楚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狄五斗已伸手将杭小辛衣服拽住,扯到了后边,“小辛哥,不可胡言乱语。”
说着,又朝裴楚拱了拱手,“裴兄弟见谅,小辛只是一时兴起,无需理会。”
“不妨事。”裴楚摆了摆手,看着面前的狄五斗,心中亦是有些惊讶。
此时的狄五斗已经再看不出初见时纸片人似的模样,面颊有肉,体型明显壮实许多,腰背挺得笔直,越发显得高大。
一身皂色单衣,腰细青涤,虽不华贵,却裁剪得体。气质上,一洗之前的落魄,举手投足都有了几分气度。
这等人物,本就是缺一个机会,一旦有了际遇,自是一日一个变化。
裴楚又看向臊眉耷眼的杭小辛,笑道:“承蒙杭家家主前几日款待,又借了不少书籍与我,回头送小辛哥几张带回去便是。”
杭小辛眉毛一展,登时大喜过望,再次上前行礼,“多谢道长,嘻嘻,道长要再想看什么书籍,只管与小人说,我去为道长取来。”
“五斗兄弟,你们这一大早过来所谓何事?”
几人说话间,周五已从店门前转了进来,看了看狄五斗和杭小辛,又瞅了一眼那位缩着脖子的汉子,问道,“这位兄弟是怎么了?”
“正是有事要与裴兄弟和五哥细说。”
狄五斗面色凝重了几分,指着身后的那个汉子道,“这位兄弟名唤李通,亦是在牛头山见过那牛妖的,这几日正在四里八乡打探那牛头山二当家的行迹,不想他昨夜遭了怪事。”
裴楚轻轻颔首,这事他是知道的,那牛头山的二当家他估摸着很有可能是个妖魔,形貌是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这些时日有让杭家帮忙留心查探一二。
除恶务尽,裴楚还留在杭家集的一个原因也是这个。
狄五斗又朝那缩着脖子,面色有些发白的汉子招了招手,“李通兄弟,还是请你与裴兄弟说个明白。”
那汉子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惊惧,上前来朝裴楚和周五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小人得了杭家的吩咐,这几日都在各个村镇走动,问些关于生人的消息,昨夜正要去峄南村投奔远房兄弟歇脚……”
说到这里,这个名为李通的汉子脸上骤然浮起了惊惧之色,说话带起了几分颤音,“可……可村中空荡荡,小人没找到兄弟,也没见到一个村人,那家家户户门都开着,小人想……想起之前那牛妖,心中害怕,不敢停留,急忙跑回来报信。”
裴楚眉头微皱,李通的话并不算太有说服力,毕竟只是村里没人。
不过,裴楚这一世就是乡村出身,知道一个村子再是农忙或者其他时节,都不可能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特别是这种连家门都不关的情况。
事情透着蹊跷,他也没继续有追问李通为何不再了解个清楚就报信回来,以常人的胆识,见过了牛头山的牛妖,还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
又听李通跟着说道:“对,对了,小人还见着一个人骑马路过,天太黑,没能看清样貌。”
“嗯?”
裴楚眉头皱得更深,沉吟了一下,才抬头看向狄五斗道:“那五斗兄弟你们这是要去那峄南村查探?”
“正是。”狄五斗点点头,牛头山虽然灭了,可直到还有个二当家或是妖魔,不论如何都让有些寝食难安。
一旁的杭小辛也插话道:“官府自之前剿过几次匪后,这两年越发不管事,家主说报官无用,还得是我们自己警醒一些。”
“既然这样,我与你等一同去那峄南村。”裴楚没有犹豫,狄五斗等人找他自然是希望同行。
“道长可要骑马,外面便有。”杭小辛看裴楚答应,赶忙跟着说道。
“我有……”裴楚想起养着后院的大黑马,刚要说自家有马,话到嘴边,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骤然获得神力,还控制不精细,对于骑马还是算了。
想到这里,又冲众人说了声,“诸位且等我片刻。”
裴楚回了后院,正要回房间取两道之前画好的“丹符式”,恰好见到了陈素正蹑手蹑脚想要收拾昨日作法留下的几案贡品。每一次动作都放得特别轻,生恐一不小心就把碗碟桌椅弄坏了。
裴楚有些好笑,忽然想到了杭九娘,顿时开口道:“素素,我有事要外出一趟,要不我带你去寻杭家九娘子,让她教你控制力道如何?”
“好啊好啊,我喜欢九娘。”
陈素欣喜应道,她之前在酒肆就听了不少关于杭九娘的事迹,又同裴楚去杭家赴过一次宴席,见过杭九娘一次,几乎一照面陈素就被杭九娘深深吸引。
这等时代,如杭九娘这样的女中豪杰着实凤毛棱角,被杭家集众多闺女媳妇引为偶像。
裴楚回到房中,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取了两张“丹符式”的符箓,想了想干脆将包袱带着,又取了双几日前市井买的新鞋塞进包袱里。
这才带着陈素出了后院,到了酒肆大厅,又与狄五斗和杭小辛几人说了让陈素去找杭九娘一事。
两人都是乐呵呵的应下了,特别是狄五斗,尤为显得高兴。
他与杭九娘的婚事已经算是定下来了,大概在过上一段时间就会成婚,之所以还拖着,也是牛头山一事未曾完全了结,有个可能是妖魔从旁窥视着,总叫人无法安心。
但也因为如此,杭九娘近来稍稍避嫌,不好再和狄五斗搅在一起。
众人先回了杭家,裴楚将陈素托付于杭九娘,而后一行七八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峄南村赶去。
远处山坳上,旭日东升,漫天红光,染遍山河。
第六十八章 超度
晨间的山峦里的雾霭尚未散尽,草木枝叶上悬挂着的露珠却已折射着铺洒下来的阳光,远远望去,晶莹透亮。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掠而至。
一道风也似的人影从山道上奔驰而过,带得路边两侧的草木歪斜,水珠乱飞。
在这道人影掠过后不久,又是一阵震动地面的马蹄声响起,六七匹快马沿着山道小路疾驰。
踏踏的马蹄声里,杭小辛看着前方已经到了另一座山下的飞奔人影,不由大声叫好起来:“裴道长的脚程真是惊人,十多里路了,马儿也追不上。”
越州马虽然个头不高,亦不以速度见长,但胜在耐力强不挑食,在山道之上奔跑起来的速度,也远远不是常人可比。
“这是裴兄弟的神行之术,飞掠纵跃,快过奔马。”
狄五斗一马当先,听到身后杭小辛的话响起,跟着朝后面的数人解释了一句。
之前上牛头山的时候,他就见过裴楚的这门奇术,纵跃如飞,有轻身之能,即便是当初那牛妖奔突,亦没办法触碰到衣角。
以狄五斗自身的体魄和脚力,三五里路也能胜得过越州马,但再往后却是不可能胜过马匹。
人力有穷尽,但法术玄奇,却让人有了胜过奔马之能。
裴楚一路沿着山道快步飞奔,两侧的景物快速后退,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全力奔跑的感觉极为畅快,特别是现在,他几乎能够感觉身体内似乎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以“丹符式”所带来的轻身能力,换做之前,他跑不了这么快,也没有这么轻松。
现在有了神勇大力在身,整个人的身体素质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的有一种步履如飞的感觉。
一路辗转跑了过蜿蜒曲折的山道,裴楚远远的看到了一座极为高大雄壮的山岭,尽管相隔可能还有七八里,但超然拔群之姿,一展无遗。
比起松抚山、牛头山什么的,雄伟了不知多少,峰峦叠嶂,甚是壮丽。
“这应该就是峄山了。”
裴楚来时已经得了杭小辛和那李通指明方向,知道这座山是辟北县最高的一座山,由于距离偏僻,加之陡峭雄奇,平日里少有人至。
将目光从这座高大的山峦收回,裴楚又绕过了一个小山坳,看到了几里外的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位于群山之中,很是宁静,颇有些世外之感。
峄南村。
这个村镇虽然离峄山还有三五里,但附近已颇为荒蛮,是距离峄山最近的一个村镇,有位于峄山南坡,因此得名。
“嗯?”
就在裴楚将目光注意到这处山村的时候,忽然,他看到了峄南村上方升腾起了阵阵的烟雾。
“那李通说峄南村没有人了,怎么还有炊烟?”
裴楚心中涌起一丝疑惑,脚步不停,再次飞快地朝着这个村子赶了过去。
一到了峄南村村口,裴楚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用手捂了捂鼻,一股混杂着肉味和其他焦臭的味道,直钻入口鼻。
村子左右四下无人,鸡犬绝迹,只有村子后方腾腾冒起的大团火苗和烟雾。
裴楚快步又朝里面赶了过去,远远的就看到村尾开阔的晒谷场上,呼啦啦地烧起了一大团的篝火。
篝火升腾起了丈许高,各种废弃的木料柴火都扔在里面焚烧。
裴楚脚步猛地一顿,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阴沉。
他看到了那篝火里烧灼的是一具又一具的尸骸,猎猎作响,场景骇人。
那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冲入口鼻,直让人反胃。
篝火前,有一把环首直刀插在地上。
一个人影从篝火的另一边转了出来,正拖着晒谷场周遭几具散乱的尸骸,扔进火里。
“谁?”
就在裴楚出现的瞬间,那个人影骤然一个箭步,跳到了篝火前,一把抓起那环首直刀,指向裴楚。
裴楚拉开架势,正要应对,忽然看着这个身影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沧桑面容,登时一愣。
“总旗?”
面前这人是他之前在山道上遇过的那位禁妖司的总旗,只是没多长时间未见,对方的脸上似乎皱纹更深,束发凌乱,双目满是血丝。
“原来是你这道人。”
那个身影看清楚了裴楚的模样,绷紧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下来,又将环首直刀插在地上,并没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去搬一旁那些宛如木柴似的尸骸,忽而问道:“道人为何会来这里?”
“我收到乡人消息前来查看,之前牛头山的山贼我和村人一起除了,大头领是头牛妖,走了的二头领或是一头有飞行之能的妖魔。”
裴楚朝前走近几步,看着晒谷场上村民打扮的尸骸,眼角猛地跳了一下,问道:“总旗,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道人看不出来吗?这些村民精血已被吸干,只剩下一个空壳。”那位禁妖司的总旗头也不抬,依旧抬起一具尸骸,扔进了篝火里。
当日两人道左相遇,彼此交手一招,但说话还颇为客气。然而此刻,这位禁妖司总旗声音透着股淡漠,冷得像冰。
裴楚没有在意对方那生人勿进的口吻,而是走到一具尸骸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尸骸看衣着和体型,应该是个壮年男子,只是全身皮肤褶皱,皮粘着骨头,仿佛脱水似的。
在这个男子的脖子处,有一个清晰的圆形伤口,左右洞穿。
裴楚又起身看了其他几具尸骸,尽数如此。
惨烈景象,让他心惊。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那位搬运尸骸的禁妖司总旗,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裴楚。
裴楚冲着对方轻轻点头,“是跟我前来查看的乡人。”
几匹马转眼间就到了晒谷场前。
狄五斗从马上一跃而下,先是看了眼裴楚,又扫了一眼场中,注意到了禁妖司的总旗和地上几具干枯的尸骸,脸色骤变。
跟在狄五斗后面的数人,其中那个昨夜来过此间的李通,只是看了一眼,哇地大叫一声,勒马就朝后面跑去。
其他跟着的几人,一个个从马上翻下来,看着那烧灼尸骸的火焰,面色惨白。
杭小辛更是一个没忍住,俯身在一旁,干呕着吐了出来。
“裴兄弟,这村子是……”
狄五斗强忍着眼前看到的和鼻子闻到的那股不适,走到裴楚身边出身问道。
一手房在腰间,目光不时撇过那位正搬运尸身的禁妖司总旗,充满了戒备之色。
“这些村民死于一头树妖之手,我也差点着了道。”
那名禁妖司的总旗将一具尸身扔进了火中,浑不在意狄五斗紧张的模样,只是扫了一眼出现在晒谷场的几人,又看着站起身的裴楚,指着燃烧的尸骸,道,“尸身若不焚毁,三五日之后怨气郁结就会成干尸,再度成了祸患。”
“树妖?”裴楚猛地一惊,想不到又出现了新妖魔。
总旗又道:“那树妖以香樟气味迷人心智神魂,再吸人精血。死者尸骸受毒瘴侵袭,几日后就会化为干尸为祸。”
“那妖魔逃哪去了?”一声怒喝骤然响起。
狄五斗满面怒容,妖孽如此骇人,着实让人愤怒到了极点。
裴楚双手握拳,指节捏得噼啪作响,目光落在了禁妖司总旗身上。
“我不知道。”
总旗目光阴沉,看着面前烧灼的火焰,发出了仿佛铁砂摩挲般干涩的声音,“但只在这群山中我定会找它出来的。北越州近两年多有妖魔出世,但这般全村百姓受害从未有过,这些妖魔如此猖狂,绝不寻常。”
说着,转头看向裴楚:“道人可会往生咒?”
“不会。”裴楚摇摇头。
他所会的道术现在算起来不少,但并未学过超度之类的经文术法。
总旗没再多话,走到了篝火前,将环首直刀拄在身边,盘膝坐下,双目微闭,口诵经文。
“……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站坎而出,超生他方,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烈烈的大火旁,裴楚听着经文,心中无半丝平静。
第六十九章 枣红马
暮色四合。
山林中薄薄的雾霭又再度升腾而起。
裴楚站在晒谷场前,看着烧了一日还未曾熄灭的火焰,还有坐在那猎猎烧灼的火前,一人一刀的颂念经文的背影,心中复杂莫名。
大抵是因为杨浦县一事,他对于这方世界的大周官府没有丝毫的好感,离开了杨浦县之后,即便经过了不少县,他也少有进城。
但见过的禁妖司几人,不论是之前的两位缇骑,还是这位一坐一整日颂念往生咒的总旗,都让他心生几分敬意。
裴楚不知道这大周朝是内忧还是外患,还是从根子里就已经烂了。
或者说,大厦将倾时,总有那么一些硬骨头的人会死撑着。
如今这北越州就裴楚所见,已经是孽障丛生,妖魔肆虐。
而北越州的禁妖司,只眼前这一人!
这一人,不论寻仇捉贼也好,还是镇压妖魔也罢,丝毫没有逃避职司,依旧在尽心劳力。
这样的人物,他已经不知是说对方是裱糊匠,还是在挽天倾了。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杭小辛和一个高壮的杭家护院翻身下马,走到了晒谷场边缘的位置,朝着裴楚拱手行礼。
“道长,左近的村镇我们已经通知了下去,让乡人们多家留心,如有异常,就鸣锣示警。只要有一处响动,其他村镇都会跟着齐鸣。”
“辛苦小辛哥和这位兄弟。”
裴楚转过身看着疲惫的两人,出言感谢。
两人人连道不敢,“小人们保护乡梓,卖几分力气,当不起。”
裴楚又转头看到坐在墙角生闷气的狄五斗,走了过去,“五斗兄弟,天色已晚,你们且先回杭家集。”
狄五斗虎目泛着血丝,声音似乎因为长时间靠近烧灼的大火亦变得有些干涩,缓缓道:“裴兄弟,妖魔害人,我自当尽一份力。”
“对,道长,小人本领低微,可也知道,妖魔不除,日后定然过不安宁。”
后面杭小辛和其他几个杭家的家丁护院纷纷附和起来。
经历了牛头山众人齐心协力杀了牛妖一事之后,不少人虽然对于妖魔依旧恐惧,但心气上已经提了起来。
再加之看着峄南村的全村死绝的场景,实在给人刺激太大了。
众人都明白,若不能将这些祸乱的妖魔除去,往后不用再想过什么安生的日子。
裴楚看着众人同仇敌忾的模样,微微摇头,这次却没答应,“我自知道诸位的心意,只是杭家集左近村子众多,那里也需要有人坐镇。今夜我回去查探,众位不必留在这里。”
杭家集有七八百户人家,附近围绕的村子也有五六个之多。
以峄南村的遭遇来看,裴楚自觉如果杭家集那边没有一个实力强横的人在的话,也难以放心。
“好。”
狄五斗微微沉吟了一下,明白裴楚的想法,点头应是,“我回去后会和杭三哥商议,召集一些人手,加强各村巡夜。”
前面还有个牛头山二当家乌二未曾找到,现在又出了个祸害一村的树妖,这样的事情,不论如何都不敢又半分懈怠。
说着,狄五斗又远远瞟了一眼那位坐在篝火前一整日的禁妖司总旗,再望向裴楚,神色凝重道:“裴兄弟多加小心,不论遇见什么,我们杭家集和附近的村镇总能凑出五七百人的。”
裴楚郑重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多加提防阴邪手段。”
“道长,这里有些清水和干粮。”
旁边杭小辛从马上解下了一个行囊,加上随身的一把钢刀,交到了裴楚的手里。这是他一路通知周遭村镇时,有熟识的乡老赠送补给的。
裴楚点头接过,又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
这一夜还长。
在众人离去之后,裴楚解开行囊,取出了里面的清水和干硬的烙饼,走到了晒谷场旁,将几张烙饼和清水递到了宛如石像一般,坐了一天的禁妖司总旗面前。
总旗稍稍侧过头,看了裴楚一眼,也不客气,接过干饼和清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裴楚自坐在一边,同样取了一张饼子往嘴里塞。
两人就这么沉默无言,一直将清水和干饼吃了个干净。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晒谷场上烧了一整日的火焰已经渐渐小了下去,只有隐约升腾起的缕缕黑烟。
一阵噼啪的骨骼脆响声响起,坐了一整日的禁妖司总旗缓缓站起身,熏了一整天的烟灰,面容已然黑黢黢的,可满布红丝的双眼,却亮得吓人。
“道人今夜是要与我一起杀妖除魔?”
“正是此意。”
裴楚跟着站起身,看着面前那即将熄灭的火焰,缓缓说道。
“好。”
总旗忽然轻喝了一声,朝着裴楚拱手作揖,“我姓庞,生于正月十五,祖父为我取名元生,道人如何称呼?”
“裴楚。”裴楚起身,还了一礼。
“我认下你这兄弟了。”
庞总旗大笑一声,忽然伸手在嘴边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一匹枣红大马从远处踏着步子,鬃毛飞扬,疾驰而来。
庞总旗伸手抚摸着枣红马的前额,“马名赤炎,我禁妖司以秘法喂养,能追寻鬼魅,可辨阴邪。那妖魔能从我手中走脱,却逃不了赤炎的追踪。”
裴楚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这匹枣红大马,两次见到庞总旗吹口哨后,这匹马就从远处疾驰而来,着实让他觉得有些好奇。
枣红马听完了庞总旗的话,能懂人言一般,硕大的头颅高高扬起,口中发出一声嘶鸣,似乎颇为得意。
庞总旗又揉着枣红马,梳理了一下它后背的鬃毛,跟着轻轻拍了拍马背,“去吧,带我找出那妖魔的痕迹。”
枣红马津津一声嘶鸣,转头又朝着远处的道路快步飞奔出去,跑了几步,又忽地顿住,扬起前蹄,似乎在等后面的庞总旗和裴楚两人。
庞总旗看着枣红马的举动,大笑一声,转头看向裴楚,“裴兄弟,可能跟得上?”
当日两人在山道上相遇,庞元生是见过裴楚飞腾纵跃的能耐,故意有次一问
裴楚扫了眼庞元生的双腿上系着的甲马,轻笑一声,“我虽无甲马,却有神符。”
猎猎风声响起。
一马飞奔,二人疾驰,朝着远方山林掠去。
第七十章 绿毛怪
山村。
老屋。
犬吠声一阵接着一阵。
屋内床榻上,年轻的妇人忽然被犬吠惊醒。
“四郎,醒醒。”
“四郎,外间狗叫得厉害。”
年轻妇人轻轻推搡着枕边的男子。
男子呼噜响亮,睡得正酣,被妇人推搡了几下,只是砸吧着嘴嘀咕了两声,转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四郎——”
小妇人又唤了一声,语气透着无奈和焦急。
今夜家中来了叔伯做客,自分家以后,这是两位叔伯第一次上门。
两人成婚才一个多月,分家时,叔伯各自得了田亩屋舍,他男人排行老二,分得的是这处离村子稍远些的老屋。
好在水田旱田并不吃亏,三兄弟里分家算是左近难得和气的。
今晚叔伯上门,男人心里高兴,陪着兄弟一起喝了几碗米酒,这时候酒劲上来,昏昏沉沉的根本叫不醒。
门外,犬吠声又越发激烈。
小妇人心中害怕,恐是什么豺狼野兽溜进院子里。
她出嫁时,娘家活鸡活鸭羊羔豚崽都送了一些,当做陪嫁,小妇人一心也想着等养到年底,自家卖一部分,再宰杀一些,也好过个好年。
耳边听着外间的犬吠,小妇人躺在床上怎么都没法安宁。
一会儿回忆了一下院门是否关好,一会又担心篱笆和围墙会不会有了空隙。
折腾了小片刻的时间,小妇人又推了两把自家的男人,见对方还是呼呼大睡,没什么动静。
气急之下,强忍着惧意,穿好衣物,点燃了桌上的烛火,摸着放在门边的扫帚,打开了房门。
门外,才连连狂吠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看家的黄狗不知跑到哪里去。
“谁在外间?”
小妇人一手拿着扫帚,看着暗沉的夜色,喊了一声。
又拿着扫帚在门边狠狠敲打了两下,发出砰砰的一阵杂音,“哪里来的畜生,敢来我家门?”
四野寂静。
小妇人胆子稍稍大了几分,回身进了屋内将烛火拿了出来,走到自家院子的栅栏边,想要看看牲畜是不是少了。
借着烛光,小妇人看到了栅栏里几只鸡鸭蜷缩挤压在了一起,两头豚崽和几头山羊则趴伏在了地上。
小妇人稍稍松了一口气,牲畜没少便好。如今这世道日子不好过,若不是她父母还有些家底,兄弟几个也能干,可陪嫁不了这么多东西。
咔嚓咔嚓——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咀嚼声响起。
小妇人心中一惊,骤然回头将扫帚挡在身前,左右逡巡。
小妇人心中暗忖:“是黄狗子抓了什么虫鼠在吃么?”
拿着扫把在地上挥了两下,朝着声音响起的院门边走了几步。
咔嚓——
吸溜——
骨骼碎裂伴随着吸吮的声音继续响起。
“死狗在吃什么东西?”小妇人又喝喊了一声。
骤然。
小妇人脚步一顿,一下僵在了那里。
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她看到了院门边,不知何时蹲了一个绿色的影子。
头面像人,两眼黑溜溜有鸡蛋大小,颈部一下覆盖着长长的绿毛,仿佛蓑衣,两手有尖爪,口大如盆,满是血迹,正在撕咬的,霍然是她家里养着的那条黄狗。
“啊!”
妇人发出了一声凄厉地尖叫声。
那绿毛怪物呲牙裂嘴,扔下了手里的大黄狗,一跃而起,朝着妇人扑了过去。
正在房中酣睡的丈夫猛然一惊,一下从床上跃起,左右一看,鞋也不穿就从房里冲了出来。
这一看,登时大惊失色。
就见妇人两脚在墙外,两手在墙内,死死扒拉着。
男子急忙赶将过去,踩在墙边的一个木桶上,急忙抱紧妇人。
刚想问个究竟,就听妇人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男子又空出一手,从妇人嘴里取出了几块黑泥。
妇人连吐了几口,大呼出声:“四郎,有绿毛怪物,快拉我进去。”
男子站在矮凳上,朝墙外瞟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心中大孩,连忙大喊了起来,越发抓紧了妇人。
墙外怪物拉扯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妇人身体压在墙上,吃痛之下痛呼不已。
男子左顾右盼,想要去柴房取刀,又恐转身妇人没了气力,被这怪物拉出墙外。
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远方夜幕下响起。
一声长嘶,一匹神骏非凡的枣红马从远及近,跑到了院子的矮墙下。
枣红马一个漂亮的转身,后蹄忽然抬起,噗地一下,将那拉扯妇人的绿毛怪物给踢飞了出去。
绿毛怪物被枣红马踢飞,呲牙裂嘴地怪叫着,站了起来,比常人稍稍高出几分,手长脚长,全身绿毛,一跃而起,似乎挨了这匹枣红马一记,想要找回场子。
枣红马这时却已经灵活地朝前跑开了数步,跟着后方,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砰地又是一声闷响,绿毛怪物再度倒飞了出去。
跟着这个人影纵身一跃,一脚踩踏在这绿毛怪物的胸膛上,骨骼碎裂之声响起,绿毛怪物整个胸膛完全塌陷了下去,立刻没了声息。
“裴兄弟,你这脚力比我四个甲马还快了一分。”
枣红马后方,又是一人出现。
“近来道术有所精进。”裴楚转头应了一声。
来的是禁妖司总旗庞元生,两人离开了峄南村,一路跟着枣红马寻觅妖魔踪迹,当先就来到这里。
在陆地之上,裴楚的“丹符式”想要胜过庞元生的“甲马之术”并不容易,不过他现在得了“九牛神力”,虽然未尽全功,但体质力量较之狄五斗甚至犹有胜出。
两相配合下,奔行如飞。
庞总旗越过枣红马,走得近些,看着被裴楚踩塌了胸痛无声无息的绿毛怪,眉头蹙起,“这是绿毛怪,山中精怪的一种,性淫,常掳人妻女,皮毛坚韧,刀剑难伤。北越州近数十年未曾有过,不想出现在这里。”
两人今夜找寻的本来是那祸害一村的树妖,结果枣红马先引路而来的却是这处山村,撞见了一头正在行凶的绿毛怪。
裴楚本来已经收回了右脚,听到庞元生的说这绿毛怪物掳人妻女,又再度抬脚在这怪物的脖子上狠狠踩了一脚。
骨裂声再度响起。
这是裴楚获得神勇大力之后的第一次出手,方才是还掌控不好力道,没想到一脚就将这怪物给踩死了。
补上的这一脚,却是怕这怪物诈死逃遁。
收脚之后,裴楚面色如常,转头看向庞元生,道:“庞总旗,你的意思是这番妖魔出没,祸害百姓,并非偶然,而是事出有因?”
庞元生点点头,“绝不偶然。”
即便大周式微,北越州禁妖司只他一人弹压,但回想起近段时间的遭遇,鬼迎亲,树妖,还有这绿毛怪,不可能全然撞在一起。
津津——
枣红马这时又是一声嘶鸣,似乎又感应到了哪里有不寻常的气息,扬起四蹄,再次朝远处山道飞奔。
院墙内,惊魂未定的一对年轻的夫妇已然打开院门出来,朝两人拜谢。
又有距离的稍远些的邻里乡人,听了动静,打着灯火赶到。
裴楚和庞元生两人并未停留,只是让乡人将这绿毛怪物烧了,跟着枣红马的踪迹,继续追寻。
第七十一章 花露
夜幕之下。
马蹄声踏踏,两道身影跟随着一匹马疾行。
马行如飞,却丝毫无法摆脱两道跟随的人影。
津津——
又是两声嘶鸣。
一处山坳前,沿着山道飞奔的枣红大马,忽然长嘶一声,原地踱着步子,不再前行。
裴楚与庞元生两人一前一后,赶到了枣红马身边。
庞元生微微喘着粗气,走到枣红马身旁抚摸了一下马鬃,看向远处的山坳,“赤炎不敢往前走了。”
裴楚看了一眼左近的山道,微微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峄山附近,这里应该是峄山的西面吧?”
庞元生抬头仔细打量了附近的山峦,轻轻颔首,“确实有些像,应该是一处子峰。”
不过虽然是峄山西面,但峄山绵延开阔,此刻两人距离最初的峄南村,差不多也有十来里远。
今夜裴楚和庞元生两人,跟随着枣红马一口气在辟北县境内环走了七八十里不止,村落也经过了十几个,遇到了如同之前绿毛怪一样的山精怪异就有三处,都被二人随手收拾了。
枣红马有特殊能力,能够感应嗅到妖邪气息,但具体的是什么妖邪,却没那么仔细。
不过,裴楚跑了这一圈倒是发现,这辟北县境内确实诸多怪异。
他初入此地的时候,或许是人迹罕至,还未曾察觉出来,这番走一圈,着实让他感到精怪鬼魅似乎颇为猖獗。
庞元生看了看周遭的地形,又拍了拍枣红马宽阔的背部,朝裴楚笑道:“这混账向来趋吉避凶,只要是觉着气息强的,都远远逃离,此处还需你我二人上去。”
“好。”裴楚点点头,前面那绿毛怪较之常人也强不到哪里去,这枣红马是以浑然不惧,但遇到其他稍微强大点的妖邪气息,就远远的会发出提醒。
“去吧。”庞元生又拍了下枣红马屁股,枣红马会意,轻声嘶鸣,转头迈着步子跑远。
两人看着枣红马离开,当下不再犹豫,一前一后,快步跃了上去。
一路荆棘遍布,有各种树木枯枝落叶阻挡。
好在两人都有轻身之能,倒也不是太费力气,不一会沿着山坳,上了这处峄山的支脉山坡。
到了坡顶,两人看着面前的场景都是微微一愣。
没有看到什么诡异怪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场景,反而颇为清新。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长宽数十丈的开阔园地,园中种满了花草,开得正盛。
裴楚有“目知鬼神”的道术,庞元生则是有禁妖司秘法洗练过双目,都能夜间视物。
而此刻出现在两人面前的这一处花园,纵然是毫无道法异术在身的普通人,亦可看得分明。
萤火透亮,姹紫嫣红,一朵朵大红花在夜间盛开绽放。
这些开得艳丽的怪花,茎杆有半人高,一茎一朵,花大如盘,不似荷花昙花亦不像梅兰菊桂,花瓣有光,蕾有异香,沁人心脾。
“好重的阴煞之气。”
裴楚看着这满园的异彩花开,非但没有觉得迷醉,反而眉头蓦然皱紧。
这满园的鲜花开得正好,可在他眼里,却是有着一股仿佛浓雾一般,吹都吹不散的阴煞气息。
一旁的庞总旗这时候却已经俯下身,轻轻捻了一把泥土,在鼻尖嗅了嗅,同样面色一沉,“血腥气。”
说着,又用环首直刀随意地扒拉了一株花木的根茎,啪嗒一声,一截沾满了泥土的白骨出现在两人面前。
裴楚跟着拿起手里的钢刀,在一株硕大花朵的怪花根部刨了两下,很快触碰到一个坚硬物体。
他再度用力一撬,一块沾染了泥土的骷髅头从土中滚了出来。
庞总旗一看到那骷髅头,又在另外一株怪花下面刨了两下,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随意抛开的几株花木根部,下面埋着的尽是皑皑白骨,从形貌上看,都是人的尸骸。
“这些花是以人血肉浇灌的。”
庞元生怒气喷薄,伸手就要拔出环首直刀,将这片花园里的妖花砍个干净。
裴楚心头亦是火起,只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异常的声音,伸手止住了庞元生的动作。
庞元生微微一怔,随即耳朵轻颤,似乎也听到了什么,两人登时齐齐朝花园外的山坳退去。
就在两人刚刚退去不久,一个雌雄莫辨的怪异说话声响起。
“女儿们,你们一个个可要警醒些,古詹花的花露是天下奇珍,过几日府君大宴宾客,来者众多,这几日花露都需采满了,今夜采完后,还要记得要浇灌。”
“是,妈妈。”回答的是一阵悦耳清脆的少女声。
远处的山道上,款款而来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华贵妇人带着一群妙龄女子。
华贵妇人一身宽大的华丽衣物,顾盼间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架势。
那些妙龄女子则穿着绿萝红裳,臂腕花篮,手捏瓷瓶,身姿轻盈曼妙,穿插于花丛之中,正在一点一点,细心地收集着大团红艳艳花中的香露。
莺莺燕燕的嬉笑和打闹不绝于耳。
有说那新夫人美丽的,有说那新夫人还不如姐姐的,还有小声斥骂的。
若非是在这荒山野地遇见,几乎令人误以为是闯入了哪家贵人的庄园。
在这些妙龄女子进入院中采集花露后,又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提着一个木桶跟在那华贵妇人身边。
华贵妇人扫了眼正在采集花露的众女子,微微颔首,转而朝青衣小厮说道:“拿来我尝尝。”
“是。”
那青衣小厮立时战战兢兢地将一个大木桶提到了妇人身边,又用了一个小木勺舀了一瓢,递到妇人面前。
华贵妇人伸手出长长的指甲,在木勺上点了点,沾了些许红色的液体,在口中舔舐,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嗯,不错。”
小厮脸上登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就见华贵妇人又俯下身伸出手指,在木桶里点了点,再次舔舐了一番,脸色骤变。
恶狠狠地瞪了那青衣小厮一眼,喝道:“张木青,你是想糊弄我呢,这桶里的血水可不新鲜。”
青衣小厮连忙跪倒在地,哀求道:“妈妈恕罪,实在是孩儿昨日被吓着了,不敢下山,只能用平日里积攒的,明……明夜定然再去找新鲜的来。”
“哼,不中用的东西。”华贵妇人冷哼一声,长长的指甲在青衣小厮的额头点了点,冒出了一滴滴墨绿色的液体,“你这差事可切莫办砸了,花露要的是新鲜的血水浇灌,若是品质差了,到时落了府君的脸面,可别说我不护着你。”
青衣小厮磕头如捣蒜,连连说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一定不敢怠慢,请妈妈饶我这一次。”
华贵妇人又是轻哼一声,雌雄难辨的声音继续响起,“说来也怨不得你,前番连先生和曹军卫就说了……”
话正说到一半,华贵妇人声音猛然一顿。
山坡之上一阵夜风拂过。
华贵妇人猛地皱了皱鼻子,用力嗅了嗅,双目似电光一般扫了眼花园附近,骤然喝道:“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