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宴客
牛头山。
大寨的山门打开。
斜眼尖嘴身形枯瘦的男子下了马,跌跌撞撞就朝着山寨的正堂里跑。
“二哥慌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小道士,待明日我再带人去杭家集砍了他的脑袋便是。”
跟在枯瘦男子身后下马的黄虎一脸不解,看着周围一些喽啰头目不时投来的目光,只得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虎爷说的是,杭家集今日我们差点就拿下了。”
“三当家的威名,保管吓得那个杭九娘今晚睡不好觉。”
不少人围着黄虎,依旧舔着脸起哄叫了起来。
虽然加入山寨的时间也不算长,是左近其他山寨并进来的,但名声却比其他人还要响亮一些。
“少他娘的废话。”黄虎呸了两口,心中只感觉今日这事闹得着实可恨。
那杭九娘他已经惦念了不止一日了,可惜单对单还是棋差一招,打不过那小娘。
当然,他心底自然也是不认的,只是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差点就拿下了杭九娘,顺带着还能够打破杭家集,好好的抢上一把,可惜全教那突然冲出来的蠢汉给搅和了。
“嗯,也怪二哥,见着个小道士就跑得没影了。”
黄虎心中又是一阵闷闷。
这牛头上他当日立杆子的时候,自家才是龙头老大,呼啸山林也过了几年的逍遥日子。
可前些时候不知从哪冒出来了来了两个厉害的,他敌不过对方,只得把位置让出来,自家顺位滑到了小弟上去了。
这老二往日里他也觉得是个厉害的,四处招揽人手,壮大山寨声势,展露出来的一把飞刀,无有不中,只是不想今日被那小道士吓得,一路跑个没影,着实让他觉得怪异。
“二哥,二哥,你且再与我说说……”
黄虎扯着嗓子,一路闯入到了山寨后堂的客厅。
他是真想找二当家问个清楚,为什么怕个小道士,跟没了魂似的。
“呃……”
刚一进门,黄虎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要找的二哥,那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此刻正坐在左侧下首的座位上,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着酒水,似乎当真是吓破了胆子一般。
在枯瘦男子的右侧对面,这时候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全身套在一件宽大的灰色衣袍之中,看不清模样,只是坐在那里,正举着酒杯,冲着他前脚进门的二当家敬酒。
而让黄虎不敢吱声的并非是一左一右的两人,而是在后堂中间的座位上,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黑影没有说话,没有动弹,仅仅是呼吸声,仿佛就犹如风雷之气。
黄虎下意识地神经有些绷紧,缩了缩脖子,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大……大哥,小弟回来了。”
一阵嘎吱吱仿佛座椅不堪重负的声音响起。
座位上的巨大黑影稍稍挪动了一下,微微朝前几分,似才看到黄虎。
“生人呢?”
座位上的巨大黑影这时忽然发出了声音。
声音瓮声瓮气,宛如闷雷轰鸣。
“呃……”
黄虎听到这话,似乎愣了下,到了这时候他好像才想起自家今天下山的缘由是什么。赶忙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哭腔道,“大哥,小弟我今次下山到了那杭家集,还来不及……”
“所以,你就空手回来了?”
那盘踞在大厅正中的黑影,似乎缓缓站了起来,黑影急剧扩大,仿佛一站起来似乎就将这还算宽阔的后堂大厅,都挤满了一般。
“你是不知我今日在宴客?”
“那个大哥……”黄虎额头好像有汗水冒了出来,双腿忍不住一下就跪倒在地。
“实在没能来得及,请大哥再给我点功夫,我这……这就去找。再不成,寨子里的喽啰孩儿们总是有……”
“不必了。”
那个从座位上站起身的黑影,已然走到了黄虎面前。
这时接着后堂内摇曳的烛光,才能够看清这黑影是一个壮硕到令人惊骇的巨汉。
巨汉面目倒是普通,只是双眼赤红。
但体型极度夸张,站起后,头几乎要顶着这处后堂的房顶,身材粗壮到了极致,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小山似的。
这巨汉蓦地伸出蒲扇一般大的手掌,忽然一把抓住了黄虎的脖子,轻轻松松将他拎了起来。
“大哥……绕了我这回……”
黄虎双脚离地,登时大声求饶呼喊了起来。
往常他也见过这巨汉此刻的模样,可那都是针对其他人,他在边上看着只觉得凶残蛮横,不想今天落到自己身上,当真是恐怖至极。
只是不等他求饶的话说完,忽然就听咔嚓一声骨裂声响起。
黄虎离地的身体陡然颤了颤,立时没了声息了。
可怜一个在人前耀武扬威,颇有勇力的山贼头领,此刻在这人面前,却仿佛小鸡崽似的,毫无反抗之力。
“乌二。”
巨汉又冲着左边一侧的位置喊了一声。
那匆匆先黄虎几步跑进来的枯瘦男子,这时候脸上没了那惊慌之色,反而几步走到了巨汉旁边,伸手将黄虎接住。
跟着手掌猛地张开,刺啦一声,竟是将黄虎的胸膛抓破了,扯出了一块红彤彤的心肝。
“连先生,这生人身上唯有这心肝最是美味,还请享用。”
巨汉看着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将黄虎的心肝取了下,扬手朝着旁边右侧的那个套在灰袍中的男子示意了一下。
“多谢多谢。”
这全身几乎包裹在灰袍中的人影拱手道了声谢,看着血腥的场面非但没有半点害怕,反而露出了喜色。
也不用什么刀具,双手捧起那颗心肝,低着头大嘴张开直接咬了下去。
血汁四溅。
咀嚼声响起。
只是小片刻的功夫,一颗比拳头还大的心肝就被这灰袍人影吃了个干净。
冲着重新坐会主位的巨汉和正对面的枯瘦男子拱了拱手,“多谢大寨主和二寨主,有百八十年没吃得这等血食了。”
“连先生无须客气,若有闲暇,常来这牛头山走动一二,别的不说,至少新鲜的血肉总是有的。”
巨汉哈哈大笑一声,语气粗犷,浑然不将一条人命放在心上。
罩在灰袍中的人影又站起了身,再次冲巨汉和那枯瘦男子行了一礼,道:“那下月初三,还请大寨主和二寨主定要来峄山喝杯水酒。”
“一定一定。”巨汉笑着点头,“我兄弟二人来此地不久,有幸赶上了赵府君娶妻,不论如何都得去讨一杯喜酒喝。”
“那我就先告辞,还得为府君多走上几趟,邀一些宾客。”
说着,这罩在灰袍中的人影再度拜别,身形一转,忽地变淡,再下一刻如同一阵风似掠出了门外。
等这罩在灰袍中的人影消失,坐在左侧的枯瘦男子一下站了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黄虎尸身,摇头叹息了一声,“你也恁是冲动,这黄虎死了,我们一时半会可找不到个懂经营的。”
“这寨子里的人多的是,随便捡一个,顶上当做头领便是。谁还敢不听话?”
巨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大步走下座位,抓起一把半人高的大刀,咔嚓一刀,将黄虎的一条大腿卸了下来。
随手扯去了上面的衣物,径直塞到嘴里大口撕咬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还吼道:“这练过武的是不一样,有嚼头。可惜那上好的心肝,便宜给了外人了。”
“唉——”枯瘦男子又是叹了声,“按着兄长你这般法子,我平日里花的心思就全都白费了。早晚我们又得换个地方。”
“噗!”巨汉吐了一口不知是碎骨头还是血水,看着枯瘦男子道,“乌二,你是越来越婆妈了,我们俩是为了不被开席面才出来的,还不知能活多久,这日子当然得往快意里过。
对了,你这跑回来是怎么回事,我还想着,你去多弄些生人回来,除了吃用之外,那赵府君娶妻,到时候也能送上一些。”
“又见着那道士啦。”
乌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上又涌起了几分惧意,“我怕的就是这些个僧道巫觋之类的修士,那道士我是亲眼见着遇火不伤,我那本命神通也打不中人,要不是跑得快,差点就被一刀给剁了……”
“既然是这样……”
巨汉又大口吞咽了一大块血肉,宛如铜铃的双眼里血色越发浓郁,“要不干脆扔了这寨子,这山贼头子虽是快活,可吃个人还扭扭捏捏,太不爽利……”
“可别……”叫乌二的枯瘦男子连连摆手,“还得再等等……”
“依你依你,怕的是你,要留的也是你,反正我是个蠢笨的,你脑子警醒,你想便是。”
第四十六章 总旗
杭家集。
酒肆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哈哈,今日真地是个痛快啊!”
已好几杯黄汤下肚的赖纤头举着酒杯站在人群中,神情激动地冲着周遭的食客青壮们,大声嚷嚷着,“我老赖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着落荒而逃的贼人。”
“都说牛头山的贼人厉害,这不也被我们杭家集的人给吓破了胆!”
“那些贼人跑得倒是快!”
“我看啊,定是被狄五斗那厮吓着了。”
“往日里就常听说五斗饭量大,不想今日见着了,这力气,啧,这力气,一匹马儿也被掀翻了!”
“饮胜,饮胜!!”
闹闹穰穰的呼喝声不时响起。
酒家内众人宛如过节一般,大口喝着酒,笑声连连。
自大牛头山的贼人出现以来,杭家集就被这伙贼人接二连三的敲诈勒索。
平日里众人畏之如虎,不想今日去摇旗呐喊,赢了一阵。
这中间虽有些小波折,但到底还是打退了山贼们,这可是够众人吹嘘上好长一段时间的事情。
“五斗,五斗呢?”
又有人喝了几杯酒,面红耳赤地站起身,忽然在酒肆内找寻起来。
“哈哈,五斗那厮今日得了便宜,被九娘请进庄子里去了。唉哟,大家伙说说,这蠢汉,该不会被九娘看上了吧。”
“往日里不知五斗本事,你说这话我只当是放屁。可几百人当面,五斗都敢冲出去,这话可就不好说了。”有人哄笑起来。
酒肆之内,平素其实能看得起狄五斗的没几个,狄五斗虽然身量长得大,但成日里病恹恹的。
可今日众人却是大概看出来,这位大肚汉除了饭量大外,还有一身好气力。
众目睽睽之下,将牛头山的三当家掀翻下马,后来又将杭九娘从马下救下,这等风头,在场诸人都恨不得那就是自己。
靠内的桌前,陈素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大概也搞清楚了一些情况,这会看着正在吃东西的裴楚,不由上前,冲着裴楚眨了眨眼:“哥哥,人家没请你去吗?”
“你是来奚落我呢?”裴楚哑然失笑。
“没有没有。”陈素摇着小脑袋,很是认真地看着裴楚道,“我和哥哥呆的久了,自然知道哥哥厉害。只是哥哥,你这么厉害了,那个……那个作业能不能不做了?”
“想什么呢?”裴楚拍了拍陈素的脑袋,“我编点教材可不容易,嗯,至于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请我,我又没做点什么,只是去充数捧个人场。”
“哦。”小姑娘脸色微微垮了下去。
原本裴楚教她认一些字,被些古里古怪的东西,还是蛮有乐趣的。
可前几日在船上,裴楚看她无聊,又弄出了个什么作业,那就很讨厌了。
又要认字又要背书,偶尔还要被抽查,真不知道哥哥梦里遇到的到底是什么鬼神仙。
裴楚没再理会碎碎念的陈素,只是默默回想着白日这场和牛头山贼人的争斗。
他还真是没什么表现特异的地方,赶到狄五斗身边的时候,山贼就被呼喝着后退了。
再回到周五的酒家,同行的杭家集老少汉子们,也没太多人在意到他,讨论的重点都落在了出了一把风头,被杭家请去的狄五斗身上。
“不过……”
裴楚又微微蹙下眉头,那些逃遁山贼中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心下大概能够猜到,这些贼人退去或许和他有些关系。
那个呼喊着逃跑的山贼,他看得分明,就是那一夜用飞刀偷袭,结果被他的“避箭符”躲过,后来一刀砍过去,化作夜鸦飞遁而走的斜眼枯瘦男子。
只是不想对方不是松抚山的山贼,而是牛头山这伙贼人里的。
当时的场面混乱,那个枯瘦男子吆喝的几声,他虽然没听清楚,但也听见了松抚山、道士之类的字眼。
其实离得近的一些人,似乎也听到了那似乎是山贼头领的枯瘦男子的呼喊声,只是一来心情紧张听不分明,二来倒也没有人就往裴楚身上联想。
“还是要去牛头山走一遭看看。”
裴楚看着酒肆内热闹的场景,心中浮现的全然是那个见着他就跑的枯瘦男子的身影。
……
夜色渐深。
荒野古道依旧有夜行人。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在略有几分月色的夜幕中,能隐约见到那是一匹枣红马在驰骋狂奔。
枣红马似乎不比普通马匹,十分神骏,夜路难行,但这匹马儿却丝毫不受阻碍。
不论荒草勾连,还是坑沟遍地,枣红马都轻易越过,速度不受半点迟滞。
仅仅是小片刻的时间,枣红马就来到了一处看上去荒废已久的宅院前。
院墙已然坍塌,四处荒草丛生。
只是这么一个破败所在,又是夜深人静,周遭半点没有虫鸣蛙叫之声。
噗地一声闷响。
枣红马上一个人影跳了下来,头戴斗笠,身披斗篷,在下马的一刻能够清晰看到对方腰上配着的环首直刀。
这个人影下马之后,解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的是一张带着风尘的男子面容,差不多三十许的年纪,额头有很深的皱纹,颌下留着微须,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他将斗笠挂在了马鞍上,警惕地扫了一眼周遭,随手拍了拍马屁股,枣红马登时仿佛如同灵性一般,轻嘶一声,兀自转头退到了其他地方去。
在白马离开之后,他又从怀中掏出了四张符纸一样的物件,插在了双腿外侧的口袋里,这才抽出了腰间的环首直刀,朝着坍了半扇的大门走去。
院子里,草木深深,在碎裂的砖瓦遮掩下,越发显得晦暗不清。
只是这样的光线,对于这名夜间来客,似乎并无太大的影响。
当啷——
脚下忽然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他猛地一低头,硬朗的面容上陡然掠过了一丝怒意。
地上是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尾端有锋锐的倒勾,倒勾上还有几许血迹。
这本应该是穿破贼人琵琶骨的物件,只是现在就扔在了地上。
他将倒钩链捡起缠在了腰间,快步朝着院落内冲了进去。
只是,刚一冲进内院,他的脚步骤然就顿在了那里。
院落中间树立着两根粗大的木桩,木桩上面左右挂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他几步冲上前去,将两人解下。
伸手一碰,就发现自己的手指仿佛抓着的是两具枯树皮。
其中一个已经全然没有了声息,只有另外一个面容枯槁的,骤然回光返照一般瞪着双眼,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总……总旗,属下办事不……”
干涩的声音仿佛砂纸摩擦,可惜未说完,那苍老的面容睁眼张嘴,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啊——”
他怀抱着仿佛干草般轻飘的身体,猛然一抬头,双目似有血水冒出,发出了狼嚎般的呼喊。
第四十七章 目知鬼神
夜色渐浓。
酒肆内,三三两两的食客已然散去。
周五收拾了一番残羹冷炙,碗碟桌椅,又看到了坐在角落侧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满脸堆笑地走了过去。
“裴兄弟,后院我浑家已将两间客房收拾妥帖了,厨房也烧了热水。”
“辛苦周五哥了。”裴楚笑着站起身,拱手行礼。
“哪里当得起辛苦,裴兄弟今日能够为我杭家集的人掠阵,大仁大义,我周五感激不尽。”
其他人或许没有留意,但周五看得分明,今日裴楚从他手中抢过刀,毅然决然从出去要与山贼厮斗的胆气,他是无比佩服的。
他不过是一个开酒肆的店家,往日里店内即便有人酒后闹事之类的,也就一些小事。
唯独今天那阵仗,着实吓得他两股战战,站立不稳。
因此对于裴楚挺身而出的印象,却比后来看到狄五斗发威还要深刻。
说着又带着些许歉意道,“我这酒肆虽然卖些吃食,但不常住店,屋舍简陋,还请裴兄弟将就一二,莫要嫌弃。”
“周五哥说哪里的话,我们师兄弟是风餐露宿惯了的,能有处安身就求之不得了。”
裴楚连忙摇头,又轻拍了拍桌子,看着趴在木桌上,正假装拿着个小本子画画写写的陈素,“听到了,今天就到这吧。”
“哦。”
陈素看似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毛笔,眼角偷偷抬起瞥了眼裴楚,隐隐带着几分得意。
裴楚看破不说破,这小伎俩都是曾经玩剩下的,只是道:“收拾好东西,然后去洗澡睡觉。”
“嘻嘻——”陈素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却再绷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快速收拾好东西,朝着后面跑去。
看着陈素掉头进了后院,裴楚无声地吐了口气。
带着陈素离开杨浦县,他内心偶尔也会有几分悔意。一来辛苦,二来危险,又有诸多不便。
只是经历过虎媪和杨浦县的疫鬼之乱,他已然明白这世间,不论是乡村城镇,恐怕都没有乐土。
既然如此,便也就这样吧。
“那不知裴兄弟离了杭家集外,又要去哪里?”
周五起了几分谈兴,先前一直照顾着酒肆内的生意,插不上话,这会歇了下来,对裴楚有大有好感,继续攀谈起来。
说起这个,裴楚微微露出几丝惘然,顿了顿,才接着道,“一路走走看看,行万里路。周五哥也知,我是有度牒的道士,家师常说,世道不靖,我辈修道人也难独善其身。”
裴楚这么一说,周五倒没觉得太意外,是一下就明白了。道人打扮,行走江湖,自然不外乎是抓妖除魔之类的事情。
点点头道:“这世道确实一日坏过一日,我在这店中也常听些离奇怪异事,就需有高人们看看。”
裴楚笑了笑,倒没继续说自身有什么能耐。
离了杨浦县,他心里的念头其实也是简单,既然得了无字书的道术传承,总不能负了这番际遇。
做不来蝇营狗苟独善其身,那就仗剑高歌,扫荡世间不平。
“店家,店家……”
正在两人说话间,忽然门外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一个穿着甲胄的男子,相貌粗鲁,恶行恶相。
一进门就大吼不停:“店家,有好酒好肉都给我端上来。”
“这是哪里来的军汉?”
裴楚一看这人走进门,心头升起了一丝疑问。
这杭家集其实就是一处大庄子,乡民都围绕着此地大户杭家讨生活,有枪棒的家丁护院,但军汉之流至少也要是在县府才会出现。
正在裴楚疑惑间,一旁的周五已经迎了上去,小心翼翼道:“客人,我这店业已打烊,若要吃饭烦请你去别家看看。”
这军汉找了一张桌子大马金刀坐下,不耐烦道:“老爷走了好几条街,都关了门,只有你这店还开着。”
“换做往常,我这店也关门了,只是今日客人们高兴,才耽误许久。”周五解释了一句。
“休要再啰嗦,你这店家还怕老爷不给你银钱不成?”
军汉似乎动了几分怒意,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雪花银,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
周五看着眼睛顿时一亮,他为人虽然良善,但到底还是个做生意的,见了这么一块银子,还是动了心。当下又道:“白日客人多,只怕是厨下没剩余什么东西,怠慢了客人。”
军汉摆了摆手,将那块银子抓起直接扔到了周五怀里,不耐烦道:“老爷命苦,吃完了还要赶路,有什么吃食,不论荤素都给我上一些。若有好酒,再打上几角。”
“是是是。”周五得了那锭银两,喜上眉梢,转身就要去厨下准备。
又听那军汉说道:“你这破店,忒地节俭,老爷眼神不好,再弄些香烛来点上。”
裴楚在旁边看着古怪,走到桌前拱手与这军汉攀谈,“不知这位军大哥从哪里来?”
这军汉淡淡瞥了眼裴楚,轻哼一声,“老爷的事与你何干?”
“裴兄弟,还先请去后院歇息。”
周五刚要转身离去,听着军汉口气不佳,急忙上前扯住裴楚,怕起了冲突。
裴楚笑了笑,倒没把军汉的话放在心上,见对方虽神色冷淡,也不像是闹事的,转身冲着周五点点头,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是左右两进的小院,左侧是周五自家住着,右侧则偶尔充作客房。
裴楚到了右侧的院子,看到大黑马正拴在院中,马槽上有干草伴着些许黄豆之类的作料还未吃净,看得出周五将大黑马照料得颇好。
又到旁边的房间看了一眼,陈素到底年幼,路上奔波辛苦,这时候洗漱完已然睡下。
裴楚便又去厨下打了些热水,简单的梳洗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家的房间。
房间内隐隐透着几许久不住人的霉味,只是床褥都是干净的,裴楚来这个世界早习惯了各种恶劣的生活条件,现在这算是好的,也不讲究。
坐到了桌前,依着每日的习惯,拿出了无字书,温习起符箓画法和几门道术的口诀。又将《三洞正法》诵读了几遍,默默感应了一下手上已然有些法力盘旋的劳宫穴穴窍。
做完了这些“功课”之后,裴楚不经意地又翻到了无字书的第八页,双眼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无字书第八页的空白的页面上,不知何时有多出了一些文字符篆。
这些时日里,不论裴楚画符治病还是铲除山贼,乃至于今天这样双方人马的阵仗,算起来也算遇到了不少事,但无字书一直没有再显现出文字。
不想这会儿,无字书上却突然有了反应。
裴楚细细看下去,只见书页上写着的是一门名为“目知鬼神”的道术。
“用砂画天眼符,念咒焚灭,伴清水吞服,能见水中物,能见鬼神。”
“开天目咒:神符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在咒文之后,伴着的是一张“开天眼符”的符箓。
“目知鬼神,这门道术突然出现,是代表我遇到了鬼物?”
裴楚看了眼房间左右,有过之前“解镇压法”的出现,他知道无字书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虽还不完全确定无字书出现的道术的缘由是什么,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心中的推测已经多少差不离,无字书出现的每一门道术,要么和他遇到的怪异事相关,要么就是他遭受生死危机之后,给出的一些对应解法。
现在突然出现“目知鬼神”这门道术,就代表着他肯定遇见了。
“是那个军汉!”
裴楚倏然站起身,已经想到了这门道术出现的原因。几步出了门,朝着前面的酒肆大堂跑去。
大堂内,一张木桌前,两根蜡烛已经烧到了末端,烛火摇曳,一桌酒菜铺开摆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
裴楚又看到周五正靠在柜台上打着瞌睡,伸手轻轻将他摇醒。
“裴兄弟,你还未睡呢?”
周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裴楚问了一句,跟着又看到那桌酒菜前,空无一人,登时咦了一声,“那位客人呢?”
裴楚摇了摇头,说道:“周五哥,你先把方才那军汉给你的银子拿出来。”
周五不明其意,但还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先前的那锭银子,低头一看,哎呀一声大叫了起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方才那锭银子,赫然变成了一块石头。
“裴兄弟,这这这……”周五惊得说不出话来,额角隐隐有冷汗冒出。
其实方才裴楚能察觉到这军汉的不对,周五应该也能看得出来。
杭家集白日里遭了山贼袭扰,早已关闭了门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行人。
只是财迷人眼,周五心中的警醒,早丢到了一边。
“周五哥无需担心,大约就是个过路的。”
裴楚出身安抚了周五一句,双目看向店外,一时有了计较。
第四十八章 大红花轿
杭家集西出十五里,有一处百十户人家的村子。
因临着绵延一大片竹山,村前又傍着一条溪流,得名竹水村。
天色已深,夜路难行。
只是万般不由己,偏有那为生活所迫的行路人。
白士根就是那么一个行路人。
此时,白士根正从竹山逶迤的小道里走了下来,借着稀薄的月光,远远看到了前方的村子。
“可算是下了山了。”
白士根长吐了一口气,一路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了几分。这村子后面的竹山他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回,只是每次夜里孤身一人走这山路,他心中依旧还是有点发憷。
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如他这般,再老道的猎人,深山夜路走得多了,想来哪天怕也终究会陷在这山里。
可惜,命逼人来不自由,便是再有惧意,糊口谋生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腰上系着柴刀,肩上挑着一根儿臂粗的铁叉,铁叉上挂着两只绑了双脚翅膀的肥大竹鸡。
这就是他谋生的路数,家中无田,又佃租不起,只得在这竹山里抓野味野货来换点银钱粮米。
之所以这晚上才去山里抓竹鸡,道理也简单,这竹鸡和家禽其实差不离,也是个日出而动日落而息的。
白日里这竹鸡极为警醒,翅膀一张就能飞好几丈远,即便有弓箭、大网这些工具,普通人十次倒也有九次是空手而回。
唯独这夜间好抓,一个个在夜里木愣愣的,只要能搜到窝穴,一抓一个准。
在山上一个人扒草丛,又怕野兽又惧长虫,可幸终于下了山,到了平地。
进了村,远远的他就见着一处大坪上,有白色的帷幔飘荡。
在这处大坪的正中,正停着一樽大红如血的棺木。
无人守灵,也无人烧纸烧钱,就那么孤零零地摆放着在那里。
凄冷、孤寂,透着森森的阴寒。
“也是个可怜的。”
白士根看着这棺木停在那里,左右都无人看护,心中不免起了几分同情。
这棺木里躺着的是前日嫁到村中珲哥家的娘子,只是不想洞房花烛夜当天就悬梁自尽了。
听村人口舌,这小娘子原是与珲哥就有婚约的,可前些时候陷在了山贼手里,这后面虽然逃出来,但家人不喜、婆家嫌弃,在成亲当天被珲哥打了一巴掌,怒气攻心下不愿意活了。
“这珲哥是个犯浑的,还有哪些长舌的,也是可恨。”
白士根又是摇头叹了口气,那小娘他昔年也是见过一面,当真是个出挑的。
即便经了惨事,那也不是自家愿意,缘何能怪的人来?
他倒是千百个不嫌弃,可惜,蓬门荜户但他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哈哈,谁又能瞧得起?
“有那身在福中的,便是黄金美玉随手弃,有那跌在土里的,纵是苦求也难如意……”
白士根唱了一句听来的曲调,摇了摇头,挑着两只山鸡就便准备往自家的茅草屋走去。
这一夜山上行走,到了这时候已然疲乏困倦。
呼——
蓦地一阵阴风拂过。
正当白士根离开大坪,忽然就看着这周遭的帷幔、幡带飘飞了起来。
“嘶——”
白士根只觉忽然间全身汗毛竖起,一股凉飕飕的寒意似从皮肉一直灌到了骨子里。
他再回头朝空坪上一看,蹭蹭蹭倒退了几步,伸手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那空坪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的人影。
这些人穿着红绿彩衣,极为艳丽,脸上个个抹着粉,嘻嘻哈哈,透着几分滑稽,又直让觉得诡异。
好在这些人也不理会白士根,只是自顾自地在那边言语。
俄而。
远方的山道之上,一个人影又忽隐忽现,朝着这空坪里行来。
却是一个面貌粗鲁的军汉,穿着一身不常见的甲胄,一出现就冲着闹嚷嚷的人群呼喊:“怎地还不走,百十里地呢,再不走待会都鸡鸣了。”
色彩斑斓宛如戏班子的人群中,一个涂脂抹粉,几乎看不出面容的老妇人,灰雾着一把团扇,上前笑嘻嘻道:“哎呀,曹军卫,你若不到,我们哪里走得了。”
“都是些没用的,老爷一路送了七八处的帖子,到了这还得给你们这些游魂使唤。”军汉骂骂咧咧,似乎颇有怒气。
离得近的一些穿着艳丽服饰的人影,登时噤若寒蝉,远远避开。
只有那仿若媒婆似的老妇人低着头,想退又不敢退,嗫嚅道:“日子定的是下月初三,可新娘子今夜停柩,正是好时候,等入了土还得再迁地,我等魂都没凝个结实,可没那个能耐再……”
“滚一边去,再聒噪一句,老爷吃了你当补品。”
那军汉似不耐烦老妇人的絮叨,喝骂了一声,一把扒拉开对方,大步走到了场中间的那处棺木前。
看着那大红棺木,他的面色变得沉凝,稍稍整理了下衣冠,才长身一拜。这一拜之后,登时空坪上忽然就起了一阵大风,呼猎猎地卷了起来,仿佛围上了那具棺木。
不远处缩在大坪外一角的白士根,这时已然是尿都快吓出来。
这等关头,他不知怎么地记起了年少时在树下听老人讲古,说过的一句俗语。
“人拜曲躬,鬼拜生风。”
这一拜,阴风四起。
那军汉俨然就是一个大鬼。
而这空坪之上,站着的百十号人影,尽皆都是鬼物。
再看去,停在大坪上的那具大红棺木,倏然间像是变成了八抬的大红花轿。
花轿之上,隐约可见坐着个凤冠霞帔的丽人。
“起轿。”
又有一声似唱似喊的声音响起。
大红花桥被八个人影抬着离了地,其中一个正是方才的军汉,只是对方这时身上也是变成了一身红衣。
百十个人影,就那么飘飘荡荡,朝着远处离去。
荒村,古道。
大红花轿。
良久。
白士根才恍惚回过神来,全身仿佛没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上。再去看大坪中央,空荡荡的,那具棺木已然不见,只有白色帷幔飘飞。
“真真……是见了鬼啊!”
白士根强撑着想要站起身,只是腿都软了,哪里站得起来。
第四十八章 大红如血
杭家集西出十五里,有一处百十户人家的村子。
因临着绵延一大片竹山,村前又傍着一条溪流,得名竹水村。
天色已深,夜路难行。
只是万般不由己,偏有那为生活所迫的行路人。
白士根就是那么一个行路人。
此时,白士根正从竹山逶迤的小道里走了下来,借着稀薄的月光,远远看到了前方的村子。
“可算是下了山了。”
白士根长吐了一口气,一路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了几分。这村子后面的竹山他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回,只是每次夜里孤身一人走这山路,他心中依旧还是有点发憷。
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如他这般,再老道的猎人,深山夜路走得多了,想来哪天怕也终究会陷在这山里。
可惜,命逼人来不自由,便是再有惧意,糊口谋生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腰上系着柴刀,肩上挑着一根儿臂粗的铁叉,铁叉上挂着两只绑了双脚翅膀的肥大竹鸡。
这就是他谋生的路数,家中无田,又佃租不起,只得在这竹山里抓野味野货来换点银钱粮米。
之所以这晚上才去山里抓竹鸡,道理也简单,这竹鸡和家禽其实差不离,也是个日出而动日落而息的。
白日里这竹鸡极为警醒,翅膀一张就能飞好几丈远,即便有弓箭、大网这些工具,普通人十次倒也有九次是空手而回。
唯独这夜间好抓,一个个在夜里木愣愣的,只要能搜到窝穴,一抓一个准。
在山上一个人扒草丛,又怕野兽又惧长虫,可幸终于下了山,到了平地。
进了村,远远的他就见着一处大坪上,有白色的帷幔飘荡。
在这处大坪的正中,正停着一樽大红如血的棺木。
无人守灵,也无人烧纸烧钱,就那么孤零零地摆放着在那里。
凄冷、孤寂,透着森森的阴寒。
“也是个可怜的。”
白士根看着这棺木停在那里,左右都无人看护,心中不免起了几分同情。
这棺木里躺着的是前日嫁到村中珲哥家的娘子,只是不想洞房花烛夜当天就悬梁自尽了。
听村人口舌,这小娘子原是与珲哥就有婚约的,可前些时候陷在了山贼手里,这后面虽然逃出来,但家人不喜、婆家嫌弃,在成亲当天被珲哥打了一巴掌,怒气攻心下不愿意活了。
“这珲哥是个犯浑的,还有哪些长舌的,也是可恨。”
白士根又是摇头叹了口气,那小娘他昔年也是见过一面,当真是个出挑的。
即便经了惨事,那也不是自家愿意,缘何能怪的人来?
他倒是千百个不嫌弃,可惜,蓬门荜户但他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哈哈,谁又能瞧得起?
“有那身在福中的,便是黄金美玉随手弃,有那跌在土里的,纵是苦求也难如意……”
白士根唱了一句听来的曲调,摇了摇头,挑着两只山鸡就便准备往自家的茅草屋走去。
这一夜山上行走,到了这时候已然疲乏困倦。
呼——
蓦地一阵阴风拂过。
正当白士根离开大坪,忽然就看着这周遭的帷幔、幡带飘飞了起来。
“嘶——”
白士根只觉忽然间全身汗毛竖起,一股凉飕飕的寒意似从皮肉一直灌到了骨子里。
他再回头朝空坪上一看,蹭蹭蹭倒退了几步,伸手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那空坪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的人影。
这些人穿着红绿彩衣,极为艳丽,脸上个个抹着粉,嘻嘻哈哈,透着几分滑稽,又直让觉得诡异。
好在这些人也不理会白士根,只是自顾自地在那边言语。
俄而。
远方的山道之上,一个人影又忽隐忽现,朝着这空坪里行来。
却是一个面貌粗鲁的军汉,穿着一身不常见的甲胄,一出现就冲着闹嚷嚷的人群呼喊:“怎地还不走,百十里地呢,再不走待会都鸡鸣了。”
色彩斑斓宛如戏班子的人群中,一个涂脂抹粉,几乎看不出面容的老妇人,灰雾着一把团扇,上前笑嘻嘻道:“哎呀,曹军卫,你若不到,我们哪里走得了。”
“都是些没用的,老爷一路送了七八处的帖子,到了这还得给你们这些游魂使唤。”军汉骂骂咧咧,似乎颇有怒气。
离得近的一些穿着艳丽服饰的人影,登时噤若寒蝉,远远避开。
只有那仿若媒婆似的老妇人低着头,想退又不敢退,嗫嚅道:“日子定的是下月初三,可新娘子今夜停柩,正是好时候,等入了土还得再迁地,我等魂都没凝个结实,可没那个能耐再……”
“滚一边去,再聒噪一句,老爷吃了你当补品。”
那军汉似不耐烦老妇人的絮叨,喝骂了一声,一把扒拉开对方,大步走到了场中间的那处棺木前。
看着那大红棺木,他的面色变得沉凝,稍稍整理了下衣冠,才长身一拜。这一拜之后,登时空坪上忽然就起了一阵大风,呼猎猎地卷了起来,仿佛围上了那具棺木。
不远处缩在大坪外一角的白士根,这时已然是尿都快吓出来。
这等关头,他不知怎么地记起了年少时在树下听老人讲古,说过的一句俗语。
“人拜曲躬,鬼拜生风。”
这一拜,阴风四起。
那军汉俨然就是一个大鬼。
而这空坪之上,站着的百十号人影,尽皆都是鬼物。
再看去,停在大坪上的那具大红棺木,倏然间像是变成了八抬的大红花轿。
花轿之上,隐约可见坐着个凤冠霞帔的丽人。
“起轿。”
又有一声似唱似喊的声音响起。
大红花桥被八个人影抬着离了地,其中一个正是方才的军汉,只是对方这时身上也是变成了一身红衣。
百十个人影,就那么飘飘荡荡,朝着远处离去。
荒村,古道。
大红花轿。
良久。
白士根才恍惚回过神来,全身仿佛没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上。再去看大坪中央,空荡荡的,那具棺木已然不见,只有白色帷幔飘飞。
“真真……是见了鬼啊!”
白士根强撑着想要站起身,只是腿都软了,哪里站得起来。
第四十九章 可见阴邪
“神符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酒肆后院房间内,一声念咒的低喝声响起。
裴楚坐在木桌前,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桌上已然成型的“开天眼符”,轻轻舒了口气。
“成了!”
他将手中的“开天眼符”又拿起端详了一遍,一气呵成,符头符胆符脚,准确无误,置于手中,以掌心穴窍感应,隐有奇妙之感。
他打通了第一处玄关穴窍后,画符已然不再如先前那般纯粹消耗自家的精气神,这张“开天眼符”他依着无字书中的符篆描绘,仅仅只画了三次就已经成功。
一张符箓,分符头、符胆、符脚。
符头因教派不同有所差异,有三勾,有敕令、雷令,也有咒文。
所谓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一笔一句须恰到好处,就是所谓“踏符头”。
符胆,则是一张符的主宰所在。多以篆文秘字符号组合,繁复精妙,是沟通天地鬼神,又或者说冥冥虚空法则的所在。
这也是裴楚平日里花费最多苦功的地方,符胆之中的诸多篆文符号,经常让他看得头昏脑涨,需要大量时间记忆临摹。
符脚,自然就是收尾。一气呵成画完之后,重笔落叉,名曰“叉符脚”。
画符的方法成百上千,有的要掐诀存想神灵随笔而来,有的要步罡踏斗,念动咒语……
符法中有言:若知书符窍,惹得鬼神跳。不知书符窍,惹得鬼神笑。即所谓的“鬼画符”是也。
而道家符箓之术作为山、医、卜、命、相五术的根本,是沟通人神之秘宝。
其中规矩繁琐,要摆香案,上香,请神,事先净身,又净手,净口,净笔纸墨砚台,祷告完后,取笔一挥而就,喷上法水,再祷告,再顶礼、送神,缺一不可。
其中有师承的还有定下诸般仪规,种下法苗,真传符法需要传承、师力、自力,三力合一,方能施展。
裴楚是个野路子的,诸多规矩不懂,师承更不必说,从最初的第一张“针符式”开始,便是以自力画符。
以正宗道家玄门而言,裴楚这般画符,符箓怕是难有法术奇效。
只是符箓之术,重仪式,又轻仪式。
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
书符本质就是公文和法令。
敕令鬼神,又或者调动天地之力。
无字书中所传的道术符法,便那一点灵光。
……
将画好的“开天眼符”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裴楚以烛火焚烧“开天眼符”,待其成为灰烬后,又伴着桌前准备好的一杯清水喝了下去。
符水入腹,恍惚间他就觉得双眼微热,视野似乎有了变化。
房间中的烛火摇曳,不算特别明亮,但慢慢的在他眼中亮如晨星,照得整个房间都纤毫毕现。
裴楚将烛火吹灭,整个房间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下去,但这一刻在他眼中,依旧能够看得分外清晰。
大概比较起来的话,此刻黑暗的房间,在他眼里,差不多就是早晨或者傍晚时的光亮程度。
“我这是能夜间视物了。”裴楚心中明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以后夜间行走会更加方面了。”
“目知鬼神”这门道术能见水中物,附带让他在夜间的目力也得到了增强。
他又站起身左右扫视了一眼,忽然神色微微一怔,“咦,这是……?”
略微简陋的房间内,裴楚忽然看到了空中似乎有点不寻常的东西出现。
景物还是那些景物,只是他依稀能看到,空中似乎有丝丝缕缕宛如云雾般的烟气萦绕。
很薄很淡,如果不是他仔细去观察,几不可见。
“难道这就是阴气,或者说是阴煞之气?”裴楚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开天眼”他此前虽然未曾尝试过,但那一世看过的书籍影视作品以及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都有不少流传。
比如用牛眼泪抹眼睛,或者用柳叶擦双目,可见鬼物非人。再有就是有道高功,修成天眼神通,能知将来事等等。
裴楚无法贸然断定那些听过的消息如何,只是现下,他本以为这门“目知鬼神”的道术,只是简单的让人能够看到鬼物阴邪,但现在看来其实比他想的要来得玄奇。
能见阴煞之气。
“是了,想来‘目知鬼神’这门道术既然是能够看到阴邪之属的鬼神,自当也有能分辨出阴煞之气是否浓郁?”
道人高功之士,或是通过仪器,或是以自身感知,往往能够看出一些地方的吉凶。
其中一个判断就是阴煞之气,而这门道术显然也让裴楚具备了观察阴气的能力。
至于房间内的几丝阴寒之气,裴楚也没放在心上。
有阳就有阴。夜间阴寒,房间内有这样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只要不是阴气浓郁到能够伤人身体心神,又或者招来鬼物,其实并不妨事。
“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鬼物存留的痕迹?”
想到这,裴楚将桌上的无字书收好,打开门出了后院,到了酒肆的大堂。
大堂的门已经关闭,店家周五前面被那个军汉鬼物吓着了,这会已然回房休息。店内没有点燃烛火,黑暗一片,但裴楚这会在黑夜之中已然能够视物,并没有什么阻碍。
在大堂内观察一圈,他又走到了一张木桌前,稍稍俯下身,细细地观察了起来,木桌边的一个座位上,他能够看到虚空中那种仿佛烟霭的气流,似乎比其他处要稍稍浓郁几分。
“果然能见到。”
裴楚又站直了身体,他观察的这个位置,便是方才那个过路的军汉鬼物停留的地方。
只是大概时间的缘故,这些气息已经快要散去,融于周遭。
他又离开大堂,从后院的院墙翻出,到了街道上。
在酒肆门前的街道上,他又左顾右盼,细细查看起来。
慢慢的,他在街道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丝仿佛如同细线般的气息,朝远处延伸的痕迹。
若有若无,薄淡异常,估计再有一时三刻就会消散,与周围一样,看不出端倪。
“这就是之前那个军汉走过的痕迹。”
裴楚又朝远处遥遥看了一眼,“只是这个军汉到底是途径这里,还是别有目的?”
他方才安抚周五,说这军汉只是过路的,但平白无故的有鬼物现身,总让裴楚觉得有几分怪异。
阴魂鬼物,裴楚也是第一次经历。
他本想今夜去牛头山走一遭,查探一番那些山贼的老巢。
松抚山的山贼能够被他剿灭,依仗的是道术玄奇,水火之力,但如果牛头山没有那个地势,他就需要从长计议。
不过,现在撞着了那个军汉鬼物,又让他心中起疑。
第五十章 道左相遇
荒山,古道。
大红花轿。
花枝招展的队伍在沿着山路前行,时隐时现。
前面的抹红图腮人影嘻嘻哈哈,似在吹着唢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后面的扛着轿子则像是在吆声呼喝,气喘吁吁。
如老妇人般的艳丽影子,摇着团扇在围着花轿转圈,前仰后合,动作夸张,仿佛似在对着轿中人在大谈特谈这新姑爷如何的才貌双全,今日去了虽未马上拜堂,可却是一番好姻缘。
只是这匆匆而行的队伍,在逶迤曲折的山道上,始终光见着影子动作,却不闻其声。
山野幽静。
道左的豺狼虎豹,蛇虫鼠蚁,尽皆退避。
唯有刮起的风声,猎猎不停。
倏然间。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响彻山林。
薄薄的月色之下,一匹枣红大马同样在山道上疾行。
马上的人,头戴斗篷,背负披风,腰上是环首直刀。
津津——
枣红马蓦地一声长长的嘶鸣。
声音清亮,在这冷清的夜幕里远远传开。
“府君迎亲,生人退避!”
似有如风卷山林的呼喝声响起。
“鬼迎亲?”
马上的骑士勒住枣红大马,斗笠下一双眼眸亮如晨星,看着那在山道上时隐时现的队伍,朝他靠近。
“府君迎亲,生人退避!”
狭狭的山道上,又是一阵如风般的声音似在人耳边警醒。
哒哒的几声轻微的马蹄声,马上的骑士轻夹马腹,退到了一旁,又从马上下来,静静站立。
鬼魅妖邪之事,他见了不知凡几,此刻虽心内如焚,但并没有贸然冲撞。
百鬼夜行,生人退避。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他即便有职司在身,也不想逾越规矩,徒惹麻烦。
况且,当今世道,亦不像昔年。
队伍浩浩汤汤掠过骑士身边,有吹吹打打的,目不斜视,只顾朝前。又有觉得稀奇的,经过时难免多看几眼。队伍之中,又几个花面如童子的,嬉嬉笑笑着,似想朝他身边靠近,捉弄一番。
只是稍稍离得近些,这些个浓妆艳抹的小儿,哇地一声,面露惊恐,立刻抱着头远远跳了开去。
骑士于这些似也不在意,只是默然站立着,像是在等队伍通行而过后,再继续赶路。
“嗯?”
正当大红花轿经过骑士身边时,他无意地斜睨了一眼,忽然注意到地面上,似有被踩踏压下去的痕迹。
他的眉头不由皱起,这才抬起头,露出了斗笠下满布风尘的面容,望向正经过身边的大红花轿。
八抬的大红花轿上,一个凤冠霞帔的妙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骑士却骤然变了脸色,快速地伸手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瓶,倒了几滴液体在手心,跟着在眼睛上一抹。
再抬头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大红花轿。
只有一具大红如血的棺木,正被一群面目狰狞的鬼物在扛着,奋力朝前行走。
那些穿着花枝招展,面容苍白如戏子的人影,不过是些破衣褴褛的游魂,蓬头垢面,遍体脓疮,有绿毛、黑毛的大鬼,四肢纤细,腹大如斗,又有双目挂在面颊,长舌绕着脖子,还有地上左右嬉戏奔跑瘦骨如柴的孩童。
鬼气森森,宛如阴云。
骑士见此骇然情景,非但没有半点惊惧,反而将手搭在了腰间的环首直刀上,怒意升腾,厉声喝道:“哪里来的游魂,胆敢盗人棺木?”
就在骑士这一声暴喝之后,正在前行的队伍忽然就停了下来,一个个转过头来望着他。
百十只眼睛宛如磷火荧光,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骑士。
呛啷一声,清越的拔刀声已然响起。
骑士右手持刀,迎着众多怪诞的目光,大踏步冲了上去。
他本不欲理会这些游魂行路,现今世道,上头已然难以支撑,寻常遇事也多是和稀泥。
只是这一夜,他刚亲手埋了两个平日最为看重的下属,心中悲愤难平,再看到这些游魂竟明目张胆的盗人棺木,哪里还能忍得住。
“真当我禁妖司的人都死绝了吗?”
骑士再次暴喝一声,手中的环首直刀在这一刻似绽放出了一道清冽白光,有龙吟虎啸之声。
哇唧唧地怪叫声跟着响起。
百十个丑陋狰狞的游魂,见着那刀上的白光,还有那龙吟虎啸声,被吓得四处逃窜。
这骑士的脚步如飞,一个纵身跃起,刀光一闪,在队尾后方三个四肢纤细,腹大如斗的鬼物躲避不及,被这骑士赶上,一刀掠过了身体。
瞬间嗤嗤的声音和白烟冒起。
那几个鬼物登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嚎,转眼就消散得毫无踪迹。
眼看骑士一刀就斩杀了三个鬼物,其他逃窜开的游魂鬼物,越发慌乱,怪叫着惨嚎着,乱作一团。
又是两道刀光闪动,队尾左右两个鬼物惨嚎着化成了飞烟。
“曹军卫救我!”
一个身上披着草衣,头发蓬乱,看上去无比丑陋的女鬼,在见着同伴魂飞烟消,尖叫连连,朝着棺木前的一个身影扑了过去。
棺木前。
一尊比其他鬼物高出一头有余的狰狞大鬼,忿忿地扔下了肩上的抬杆。
其他七个跟着抬棺的鬼物,登时哀嚎一声,纷纷被那沉重的棺木给压垮了下去。
砰地一声,沉重的棺木落在了地上。
这大鬼显然怒起,五指宛如铁钩一把抓着那逃窜到他面前的女鬼,大口一张,宛如簸箕,竟是直接将那女鬼生吞了。接着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模样怪异鬼头大刀,朝着那骑士迎了上去。
骑士状若疯魔,手中的环首直刀快速挥舞,任凭那些游魂或飞或飘,或挡或逃,没有一个能够从他手里讨得好的。
骤然见到一头大鬼持刀朝他扑来,手中的环首直刀同样划过一道刀光,挡在了身前。
呲——
两把刀正面对上,鬼头大刀却仿佛如同泥塑的一般,被环首直刀削断。
那大鬼却仿佛早有预料,在手里的鬼头大刀断裂后,身体一矮,直直撞在了骑士的身上。
骑士整个人登时被撞飞出了十多步的距离,一时只觉得半边身体微微发麻,稳住了身形,这才看清面前这大鬼与其他鬼物不同。
这大鬼身形凝实,身上仿佛有黑气蒸腾,半边的面目已经烂了,身上套着一件破烂的甲胄,俨然是一个武官军汉的打扮。
军汉打扮的大鬼一撞之下,逼退了骑士,并不追击,似畏惧那骑士手中的环首直刀,只是怒喝道:“生人大胆,竟伤我家府君的游魂,还不速速退去。”
“什么狗屁府君会盗人棺木?”
骑士冷笑一声,他已看出了眼前这军汉鬼物的甲胄并非本朝样式,显然不是普通游魂,而是积年鬼卒鬼将之流。
“放肆!此乃我家府君新娶的夫人。”军汉模样的大鬼再次发怒,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郁。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卷过,飞沙走石。
“曹军卫,莫要逗留,正事要紧。”一个声音突地传了过来。
棺木一侧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全身罩在灰袍中的人影。
军汉模样的大鬼重重哼了一声,一转头又朝着那棺木走去,身上的甲胄再次化作红衣,用肩膀支撑着抬起了棺木的抬杆。
“哪里走?”
骑士大喊一声,手持环首刀,几步上前,就要追赶。
忽然,眼前又是一阵飞沙尘土扑面。
再等得他挥舞驱散了面前的风沙,山道之上,空荡荡的,没了一个鬼影。
骑士愣愣地站了一会,眼看失去了踪迹,这才忿忿收刀归鞘。
他左右扫视了一眼,正要招呼方才因为一番打斗,跑得远的枣红马。
忽而,他神色一凛,又看到了山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第五十一章 寻仇
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
裴楚双脚在地面飞速掠过,鞋底上的“丹符式”让他有了轻身之能,行走起来,宛如奔马。
“是这里了。”
在一处村子前,裴楚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打量着这几无犬吠鸡鸣的荒僻村落,眼中闪烁着惊疑。
“好浓郁的阴煞气。”
进入村子,站在大坪的边缘,裴楚看着那摇曳招展的白色帷幔,只觉得周遭的气温都在降低。
他从杭家集的街道开始,一路寻觅着那军汉鬼物留下来气息,到了这里。
那军汉鬼物身上的阴煞气很浓,他最初在杭家集的时候只是能够看到丝丝缕缕,但随着他一路追赶,渐渐的能够看到一道越来越清晰的阴煞气涌动的痕迹。
然而,那军汉留下的痕迹虽然清晰,可比起眼前这空坪上的景象,又有不如。
换做之前他还未学会“目知鬼神”这门道术前,在他面前的这个村子可能只是显得格外安静,然而,此刻在他眼里,这个村子的这处空坪上,阴煞之气飘荡,仿佛罩了一层浓雾。
浓郁、驳杂,令人莫名生出几许寒意。
“难道那个军汉鬼物到了这里,又汇聚了更多的鬼物,然后一齐离开?”
裴楚环视了一圈,注意到了这些驳杂的阴煞气似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痕迹明显,即便夜间有山风吹拂,一时半刻也难以散去。
感觉上至少要等到日出高岗,普照大地后,才能够完全将其消泯。
“看这架势,汇聚的鬼物不少,我还要不要再跟着去看看?”
裴楚看着朝着远方道路延伸的阴煞气,一时稍稍有些犹豫。
对于这些妖邪鬼魅之事,他遇上了是想探寻个究竟的,一方面是怕这些东西害人,另一方面则是,想要让无字书显现神异,就需要他接触这些奇诡的事物。
若一个军汉鬼物,纵然有些邪魅手段,可既逃不过他的双眼,他又有水火不伤的道术傍身,并无太多畏惧。
可现下看阴煞气的浓郁和驳杂程度,恐怕鬼物不少,他独自一人恐怕是难以对付。
裴楚又左右打量了一眼,忽然见到了空坪不远处的一堆杂物边,愣愣地坐着一个男子,山民猎户打扮的男子,神色煞白,似乎被惊吓到失了魂一般。
裴楚走了过去,朝着这名男子喊道:“这位大哥,请问……”
没等裴楚话说完,那猎户打扮的男子猛地一个激灵,似乎回过了神,神色无比惊恐地看着裴楚,连连后退想要逃跑。
只是不知是吓得腿软,还是僵坐久了血气不畅,又跌了一跤,嘴里大声呼喊着:“鬼啊——”
裴楚心中大概猜到了对方应该是目睹了一些怪异之事,几步走到这名男子面前,温声说道:“这位大哥,不必害怕,我是个道人。”
白士根听得此言,手脚并用爬地动作稍稍慢了下来,惊疑不定地转过身看着裴楚,“真是位道长?”
裴楚俯下身,点了点头,再次问道:“不知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白士根登时面上又现出了惊骇之色,吞咽了口口水,指着空坪中间,颤声说道:“鬼,好多鬼,是鬼迎亲,对,鬼迎亲……”
“嗯?”裴楚面露疑惑,看着白士根,“烦请说仔细些。”
白士根缓了两口气,似乎看清了裴楚的打扮,心下稍安,才继续道:“这大坪里停着的是珲哥新妇的棺木,方才我打猎回来,见着有许多鬼物像是迎亲一般,把那棺木抬走了。”
“把棺木抬走了?”裴楚讶然道。
白士根连连点头,“对对,它们将棺木变成了花轿抬走了。”
裴楚豁然站起身,走到空坪当中,果然看到了一些停留的痕迹,隐约间还能见着几个脚印。
他转过头冲着白士根拱了拱手,“夜间深寒,这里不宜多呆,大哥还请早点回家歇息。”
说完,裴楚不再停留,朝着那一路阴煞气颇为浓郁的山道,快步追赶了上去。
若没有白士根这一番话,裴楚便准备折返回去了。但听到对方说,这些鬼物抬棺离去,反而让他觉得里面透露着怪异。
……
沿着那阴煞气走向的山道,裴楚一路快步前行。他现在身轻脚快,夜间又目能视物,这崎岖的山道于他便如平地。
大概又走了七八里的距离,忽然他听到前方似乎有呼喝之声响起。
他远远的能够看到前方有浓郁的阴煞气息萦绕,一阵阴风掠过,似有飞沙走石。
裴楚放慢了脚步,拔出从周五店中顺来的铁刀,慢慢靠近。
陡然间,就见到面前一个人影闪动,朝他扑了过来。
刀光如练。
裴楚本就打着十二分的警惕,一看有人影闪动,立刻持刀迎了上去。
叮地一声脆响,金铁交鸣声在幽寂的夜幕中回荡。
裴楚手臂微麻,一个箭步闪身退开。
未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那个扑过来的人影已经顿住,出声问道:“道人?”
裴楚这时也看清了面前持刀之人,环首直刀,头戴斗笠,背上是一件大披风,这幅装扮他记得真切,登时跟着问道:“缇骑?”
那人却摇了摇头,“总旗。”
跟着又打量了一番裴楚,“道人是为了那些游魂盗取棺木而来?”
裴楚点头,“机缘碰上,探个究竟。”
“有心了。”那人收回了刀,叹了一声,“鬼魅作祟,可惜晚了一步,方才阴风袭扰,已经丢了踪迹。”
裴楚闻言抬头朝四周望去,只见山道上果然阴煞气息混乱,中间已经断开,再不能看出延伸到何处的迹象。
“多有得罪。”
那人将环首直刀插回刀鞘,又朝着裴楚拱了拱手,表达歉意。
“无妨。”
裴楚跟着收刀,不以为意,他刚同样是拔刀靠近,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且从道路中的脚印和阴煞气混乱的迹象看,眼前这位禁妖司的总旗,方才分明是在与那些鬼物搏杀,骤然遇遭遇下动手,也属寻常。
这位禁妖司总旗不再多话,将手指放在嘴边,发出一声清越的口哨声。
很快,山道上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匹枣红马从远方的山道跑了出来。
禁妖司总旗翻身上马,又再次朝裴楚点了点头,轻轻一夹马腹,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裴楚站在原地又仔细辨别了一番道路上的阴煞气息,眼看真的不能再看得出方向,便准备放弃离开。
这时,马蹄声又再度响起。
那名禁妖司总旗策马又跑了回来。
“道人是否有见过一名琵琶骨伤了的异人?”
裴楚微微一愣,问道:“抓贼?”
“不。”这名禁妖司总旗摇头,语气森然,“寻仇。”
第五十二章 虎山行
食时。
小小酒肆,有客人三两。
一张字帖在木桌上铺开,一个小人儿正坐在桌前习字。
一位手脚粗大的妇人不时为店中食客上酒菜从旁经过,看着小人儿认真的模样不由嘴角含笑,目光总是要逡巡一番。
“裴兄弟,多谢你能留下来住上几日,如此也好能让我安心几分。”
酒肆内的另一桌前,几样简单的小菜摆在桌前,周五坐在桌前,双手抱拳,正朝着裴楚行礼。
“五哥客气了,是我承蒙贤夫妇照顾。”
裴楚相对而坐,见周五神情殷切,轻声笑道,“五哥亦不用太过往心里去,当今世道混乱,偶尔有阴魂过境,是平常事。”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周五轻叹一声,他活了三十多年,多听人讲一些民间怪异离奇之事,不想昨夜店中就撞到了。
尤其是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察觉出端倪,若非后来裴楚点醒,恐怕等后面再发现那锭银两是幻象之术,怕是要愈加惊惧。
说着,又看目中有光地望着裴楚,“不知道裴兄弟可会一些符咒,将我这店内污秽之气清扫一番,不瞒裴兄弟,昨日一夜我都未曾睡得踏实。这间酒肆是我夫妇二人赖以谋生场所,实怕招惹一些不干净的是非。”
“道法我倒是会上几手,只是驱邪……”裴楚一时微微沉吟。
昨晚他寻觅那位军汉鬼物的踪迹,一直远出了一二十里,最后在遇着那禁妖司总旗之后,线索断绝。
以裴楚的推断想来再遭遇那些鬼物来到这酒肆的概率很低,但他又知道,于普通人而言,沾惹上这些事情,总是惶恐不安,若心中贼不破,恐怕会日夜提心吊胆,过不安宁。
他手头能保宅安家的符箓,只有一张“虎豹避符”,这符效果主要是于山林荒村中居所使用,能让豺狼虎豹山精之类退避,但于阴邪鬼魅是否有效果,裴楚拿捏不定。
不过,“虎豹避符”驱除一些蛇虫鼠蚁之类,总是有效果的。
至少能让周五安心几分,当下点点头:“我回头为周五哥画几张符,于阴邪鬼魅不一定有效,但至少能让厨下屋中,少些蛇虫鼠蚁。”
“那就多谢裴兄弟了。”周五大喜过旺。
他其实也有心去寻找附近的巫觋僧道,来店中做法驱邪,但一是价格昂贵,二来他也算是有见识的,这些人里龙蛇混杂,十个倒是有九个只会骗术。
而裴楚昨日识破了那军将鬼物自不必说,后面裴楚外出和归来,他因睡不着觑见了裴楚那翻墙纵跃如履平地的能耐,心中已然认定这位年岁不长的道人是个有能耐的。
得了裴楚的准信,周五倒也没有马上心急着就要让裴楚为他这酒肆画符做法,而是站起身道:“裴兄弟先请坐着,浑家一人忙不过来,我再去呼招呼其他客人。”
“五哥请自便。”
等周五离去之后,裴楚先是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桌旁正在写字的陈素,然后又默然转头静坐在桌前,脸上隐隐有几分怒意隐现。
他想起了昨晚那禁妖司总旗离开后,又忽然调转马头回来,与他问起的是否见过一个伤了琵琶骨逃遁的异人时,裴楚大概猜到了那人恐怕就是之前祸乱杨浦县的邪道妖人祝公子。
之所以有此猜测,是那位总旗后面又说起,现今北越州禁妖司只他一人,原有的两位缇骑已然被害,他追查而来,不为抓贼,就是为找寻那祝公子寻仇,可想其心中愤恨。
裴楚想起当日在杨浦县城门前种种,心中叹息,忽然转头朝着一旁正在写字的陈素喊了一声,“素素,今天教你一句话!”
“嗯?”
陈素右手悬着笔,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裴楚。
裴楚目光看向面前的虚无,缓缓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
陈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摇摇头,“哥哥,不懂。”
“以后就懂了。”
店外。
忽有马蹄声响起。
“周五哥——”
一声呼喊从店外传了进来。
裴楚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门外停了两匹快马,有人翻身跃下。
正在店中忙碌的周五听到有呼喊声,急忙迎出了店外,看清了来人,骤然一愣。
“五斗,你怎生这番的装扮?”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打退山贼,被杭家请去的狄五斗。
就见他面色红润,身上穿着一身略显得狭小的甲胄,腰上别着把长刀,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样。
一些食客和周遭的邻人听得动静,都跟着走了出来,看着狄五斗模样,满是惊奇。
平日里狄五斗落魄潦倒,病恹恹的,众人虽见着他是个大个子,但并没几人正眼相看。
今天骤然见到他换了身装束,虽依旧显得小了,可那股子气势,油然不同。
狄五斗一见到周五出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碎步包,硬生生塞到了周五的怀里,又朝周五拱了拱手,“周五哥,往日多亏你接济,我才不至于饿死街头。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周五莫名所以,伸手打开了手中的碎步包,才发现里面是两块沉甸甸的银两,一时变了脸色,“五斗,你这是何意?”
跟在狄五斗后面一起下马的一名青年站了出来,嚷声道:“狄兄弟昨晚应下我家三哥,今日便要去牛头山剿平贼寇。”
“什么?”
众人闻言,立时轰然。
“小辛哥,你说得当真?”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说话的这名青年不少人都认识,是昨日那名在大街策马报信之人,是杭家的家生子,名为杭小辛。
他口中所言的三哥,自然就是杭太公过世后,支撑杭家的家主杭户。
杭小辛见众人询问的眼神,再次高声道:“自然是真的。我家三哥钦佩狄兄弟天生神力,昨天酒席上已经应下,狄兄弟若能剿灭牛头山的贼人,便将九娘许配给狄兄弟。”
轰——
这一次人群里爆发的议论声更大。
杭九娘,于杭家集而言,比起杭家的家主还要有威望和人心。
且不论武艺家世还是身段相貌皆,在这杭家集都是上上成,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但都是扫地出门。
杭家竟愿意把杭九娘许给狄五斗,这消息着实让人吃惊。
不过,随即听到那剿平牛头山贼人的条件,众人再看着狄五斗,又觉得对方当真是痴傻了。
“五斗,你真要去牛头山剿灭贼人?可不要犯浑啊。”
周五亦是众人的心态,他现在不知昨日狄五斗被杭家请去,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他对狄五斗的了解,这一根筋的汉子,要么是受了哄骗,要么就是被人激了,才会答应下这泼天大的事情。
剿平牛头山的贼匪,这般条件听着就是儿戏。哪怕狄五斗一身神力,可真要答应去了,不过是送死而已。
狄五斗对于周遭投来的目光,恍若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周五,诚恳道:“周五哥,我不想再成日乞食,吃不饱饭。”
“你……”
周五一时语塞,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有心说点好死不如赖活的话,可看着狄五斗的眼神,又难以出口。
好半晌才又说道:“五斗,不知有多少人于你同去?”
狄五斗回头翻身上马,淡淡道:“只我一人。”
周遭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一人上牛头山,又与送死何异?
正在这时,酒肆一侧的后院门外,一人牵着大黑马走了出来。
“五斗兄弟,还请等等。”
狄五斗微微一愣,朝着来人拱了拱手,“裴兄弟,多谢你昨日请我吃饭,若他日有机会,我再回请于你。”
裴楚摇摇头,“不必他日,既是杀贼,算我一个。”
“裴兄弟,你……你也要去?便是你二人同去,也是送死啊!”一旁的周五这时也失声叫了起来。
裴楚笑了笑,翻身上了大黑马,他的马术一般,全赖之前和大黑马相处慢慢掌握了一点窍门。
坐在马上,裴楚看着狄五斗,他也不知狄五斗走了一遭杭家之后,为何会答应下这样的事情,但牛头山一行,他早已准备。
狄五斗看了看裴楚,见对方目光坚定,忽然咧嘴一笑,转头打马离开。
裴楚又朝着店门前缩头缩脑的陈素打了个眼色,跟着向周五点头拱了拱手,架着大黑马,跟了上去。
马蹄声在街道上回荡。
站在酒肆前的众人却无一人离开,只是愣愣地看着离开的两人。
杭家集围墙门前。
当裴楚和狄五斗两人的身影出现,忽然就见着一火红的身影等在那里。
红衣银甲,背负双刀,巾帼气度不让须眉。
狄五斗看着这身影再次一愣,“九娘,怎么来了?”
火红身影勒转马头,抢在前面,风中声音落下。
“狄五斗,你既敢有胆为我杭九娘上山剿匪,我便陪你一场又有何妨。”
第五十三章 严昌令
杨浦县。
严家村以西的一处小山坡上。
黄纸飘飞,一名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头系白巾,跪在一处土坟前。
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
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举起一个破旧的酒壶,在坟前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冲着土坟的无字碑敬了一杯酒。
“父亲,且再饮上一杯米酒。孩儿今日就要离了杨浦县,此去之后,不知前路如何,几时再会回来与你敬酒上香,还请父亲莫怪。”
酒水撒在地上,转瞬没入到了泥地里,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又噗噗噗又磕了三个响头,似乎在自言自语道:
“孩儿记得父亲曾言,我辈外道,在这大厦将倾之时,需要求得保命之法,孩儿也不知做得是否对了,只是人在家中坐,福祸自上门,如今也没得选了。”
说完,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巾和身上的麻布,站直了身体。
土坟边,早已经有三个人影等在那里。
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走到三人面前,重重行了一个大礼,“三位仙师,严某已处理完家父后事,此间再无挂碍。”
“无需这般称呼。”
三人中一个身穿紫衣,留着一尺长髯的男子微笑着将他扶起,神情温和道,“昌令兄弟,你既入了我教门,自此之后,我等便是一家人,当以师兄弟相称。”
“那……”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微微犹豫,似有几分受宠若惊,顿了顿,这才缓缓开口道,“多谢梁师兄。”
说着,又朝旁边的两人躬身行礼,“严昌令见过马师兄,祝师兄。”
“好说好说。”
那位姓马的师兄是个差不多五十多近六十的老者,面色红润,听到对方的称呼微笑着颔首示意,“有严师弟加入,我教门又添助力。”
“严师弟,我们是旧相识了。”
旁边又有一人走上前来,一把就抓着严昌令的双手,似乎颇为殷切。
说着又叹息一声,“先前我就曾问过严匠师,是否遭了术法反噬,可惜当日你们未曾言语,不然我与几位师兄或有破解法,也不至让严匠师丢了性命。”
这人穿着一间白衣,面目黑黢黢的,明明看着如个贫家青年,却偏做出了一幅富贵人家的打扮。
只是对方的白衣后背,隐隐带着殷红的血迹,像是有伤势在身。
严昌令看着这人,似又话想说,但又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低下头,诺诺应了两声。
他是见过对方意气风发的模样,搅得杨浦县好大风雨,此刻在他面前这般亲热,着实让他心底生出几许不适。
再看着对方的完好无缺地站在面前,心下叹息,“这教门好大的能耐。”
当日他远远望着,可是见到了对方被禁妖司的缇骑拿下押走的,而现今,人又站在了他面前。
他自小听父亲谈起过禁妖司昔年的威风,压得他们这等旁门左道无不战战兢兢,只能龟缩于乡野,生恐惹了祸患。
而人家明明做出了好大的事端,搅得杨浦县不知死了多少人,可偏偏练禁妖司也奈何不得。
“这样也好。”
严昌令心中又是感叹了一句,“反正被人找上门,想躲也躲不了,我在这穷山僻壤的山野之地虚度四十年光阴,如今事不可为,就随着去看一看这天下山河,若有幸再能学得一点保命求生的法门,也不枉了。”
想到此处,严昌令脑海里忽又冒出了他在观前村见过的那裴家小儿,自杨浦县祸乱一事后,这人展现了一些神异,解了这位祝师兄镇压水鬼城隍的法门,后续便不知去了哪里。
想想自家父亲为了图谋对方家中藏着的术法,先是咒死了那裴老汉,后面再咒那裴家小儿时,遭了反噬,赔上了性命。
一时间只觉得世事离奇怪诞,最终落到了自家身上。
“好了,闲话不必再说。”
几人叙旧说话间,站在中间那位紫衣姓梁的师兄轻轻抬了抬手,看着佝偻着背的严昌令笑着说道,“既然昌令师弟此间事了,这便先随马师弟北上,先行拜见左师。”
“哈哈,说的是,不要耽搁了,我还要去向左师见礼,禀明一些事端的首尾。”
那名看着老者模样的马姓师兄大笑一声,朝着严昌令做了个手势,“严师弟,请随我乘车同去。”
“车?”严昌令微微一愣,左右扫视了一眼,土坡上空荡荡的,并无一物,哪里来的车。
那老者又笑了声,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手一扬扔在了地上。
严昌令看得仔细,那老者扔在地上的乃是一具木头雕成的车马模样物件,就在他愣神间,那小小的玩物,忽然一下子凭空变大,转瞬间就成了一辆可容纳数人的华贵马车。
一匹木头雕琢而成的木马,仰头嘶鸣,仿如活物,神骏非常。
“木牛流马?”严昌令心下骇然,几乎脱口而出。
“此小术尔,我与严师弟也算同属一脉。”老者哈哈一笑,拉着严昌令上了马车。
须臾间,马蹄声踏踏响起。
这辆奇特的马车,不避山道草丛,朝着远方离去。
“嘁——”
看着马车远去,站在原地的白衣男子歪着嘴唾了一声,施施然地转向身边的长髯紫衣的梁姓师兄,“兄长,你带我匆匆赶回这杨浦县,就为了招揽这人?若说这严匠师也就罢了,这严昌令哪里值得你亲自跑走一遭。”
“海纳百川,左师欲整合天下旁门,以抗衡大周朝廷的龙虎之气,这厌胜之术,颇为玄妙,自是用得上的。”梁姓师兄仰头目望穹苍,神色淡淡。
说着,又瞥了一眼白衣男子,“让你出来是寻草头游神异士奇人,你倒好,凭空弄出些祸端,那水鬼城隍湮灭了,又将红衣疫鬼用了个干净,最后还把自家搭了进去。如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再被倒钩链挂上几日,一身术法便尽数废了。”
祝公子神色讪讪,“小弟……小弟不也是想呼应北地,在越州搅出一些风雨。”
“哪那般容易。”紫衣长髯的男子嗤笑一声,“这越州不过江山一隅,大周气数将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龙虎气未散,行事还需要警醒。”
“是是是。”祝公子又连连行礼,“劳烦兄长搭救,是小弟不知进退,兄长莫怪,兄长莫怪。”
“罢了。”紫衣长髯的男子摆了摆手,“且再与我走上一遭。”
“去哪?”祝公子奇怪问道,“兄长,我二人不回北地?”
“那峄山的赵府君向我发了帖子,我自是要去讨一杯甘霖花露,这于你伤势也大有裨益。”
第五十四章 杀入贼窝
“……上等之人欠我田,中等之人少我钱,下等之人跟我去,好过与人做牛马哟……不得闲……嘿……不得闲……”
牛头山外的一处小山坡上,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喽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块青石上,哼着一首俚语山歌。
他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铜锣,右手边插着一杆铁枪,坐在这青石上,自然是巡山加充作暗哨。
牛头山是辟北县左近几个州县出名的大寨子,被官军和一些大户家丁护院围攻也不是一次两次,应对早已有了章法。
附近只要有人靠近,就逃不过他们这些哨探巡山的耳目。
忽而,远处蜿蜒山道上,似乎马蹄声踏踏,惊得林中雀鸟高飞。
“有人来了?”
这喽啰停止了哼哼,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山道。
山道上出现的是三匹快马,一匹大黑马空着,只有两匹马上有人。
其中一个身影一袭火红衣着,看样子像是个女子装束,另外一个则是个身量颇高的汉子。
“嘻,这是哪里来的野鸳鸯,敢过我牛头山的地界?”
喽啰脸上路出了邪笑,伸手就准备去抓旁边的铜锣,通知山寨里的弟兄们。
有女子过境可是少有的美事,不管两人是否有财货,只要抓着了,还不得让乐呵乐呵。
嗯,最好不让大头领得知,这大当家为人大方,又不爱管事,劫得财货之类的总愿意分下去。
唯独一点让这喽啰有些发憷,那就是大当家不爱吃牛马猪羊,反喜食人肉。
隔山差五总会让人去抓些行商过客,急的时候,更是让人下山去附近村镇抓人。
正当这喽啰捡起了那铜锣,准备敲打一番,忽然,就感觉脖子一凉,不知何时一把钢刀落在了肩上。
……
马声嘶鸣。
山坡下的山道,三匹马停在了一棵树下。
裴楚健步如飞,快速从山上跑下,动作灵巧轻盈,虽有沟壑草丛,不能阻挡。
狄五斗看到裴楚身形落在了山道上,急忙策马上前问道,“裴兄弟,如何?”
“解决了。”
裴楚笑着点点头,又道,“山上大概有二三百山贼,住在山脚和山腰,几个当家头目住在山顶,寻常不与普通山贼一起。”
“好。”
狄五斗轻轻勒转马头,看向一旁的火红身影,颇为讶异道,“九娘如何知道这山上有暗哨的?”
“贼人都已打到家门口,我若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岂不笑话。”杭九娘冷哼一声,跟着解释了一句,“我前番曾来查探过一次,便是被暗哨察觉了。”
说着,杭九娘再次望着狄五斗和裴楚两人,“五斗,还有那个小道士,你们可想好了,牛头山已在眼前,真要上山,便是有进无退。”
“我没想过那许多,一路杀上去便是。”狄五斗闷闷地回了一句。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没有退缩之理。”裴楚跟着道。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杭九娘娇喝一声,扬鞭策马,“擒贼擒王,想要破敌,只有攻其不备,率先拿下山上的几个头领。”
说完,一马当先,朝着牛头上疾驰而去。
“这女子,当真是好气魄!”裴楚赞叹一声,与狄五斗一起跟了上去。
他和狄五斗二人没有上马,两人骑术平平,又没学过马上攻伐的手段,到了这里,反不如步战。
路上三人商议的剿平贼人的手段就是斩首,拿下几个当家的贼人,否则想要正面对抗数百人,又是在山贼的地盘,根本不可能。
现在裴楚从暗哨口中问出了牛头山山寨里的大体布局,自然也没有其他可考虑的,一路冲杀过去,找到贼首便是。
……
牛头山,山有两峰,宛如牛角。
山上,有飞流的瀑布如白练,星星点点的屋舍掩映其中;山下,是一处大寨的寨门,隐约可见有人影巡守盘旋。
虽然不及松抚山天线,但嵯峨雄奇,山上有瀑布水流,四下又是生人难走的山壁密林,只有一处寨门,亦是险峻。
忽然,马蹄声自远处响起。
一道火红的身影从远处山道上疾驰而来,吸引了七八名正在寨门前巡守的山贼注意力。
“咦,这不是那位杭家的小娘子么?”
岗哨上,有曾去过杭家集的喽啰认出了来人,惊讶地叫了起来。
一个似乎是小头目打扮的头领已经交了起来:“兀那小娘子,可是想我家头领了,前来自荐枕席?”
“哈哈哈,这杭九娘单人匹马来我们寨子里,莫不是想三当家了,愿意来当个夫人?”
“说起来三当家昨日去见了寨主就没见着人了,瞧瞧这模样身段,我看保不齐还能够被大寨主看中呢。”
“嘁——,细皮嫩肉的,要是被大当家剜了心窝当酒菜,岂不可惜!”
几个喽啰不等杭九娘回话,已经一番污言秽语起来,浑然没有注意到,在这火红身影之外的两侧,又有两个奔跑如健马的人影,飞快地朝着寨门靠近。
于他们而言,若是有大队人马靠近,早就敲锣打鼓,放出信号,好通知山寨里的弟兄们。
可眼下只是杭九娘一人,即便对方有武艺在身,可这有寨子拦着,口花花调戏一番,完全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寨门前有人!”
这时,几个山贼喽啰里,终于有人注意到除了杭九娘之外,又有人靠近。
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就见到一个身量极高,看着虽然不算壮硕,但奔跑冲锋起来尤要胜过奔马的身影,朝着寨门直直冲了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
大腿粗的原木制成的巨大寨门,似顶不住巨力,轰然倒塌。
那几个站在寨前的人影,更是被这股巨力震得七荤八素,一个个直接掉了下去。
不等这些山贼站起身,杭九娘已经拔出了双刀,策马已经冲入了寨门,沿途拦路的山贼喽啰或是被砍翻在地,或是被她所骑乘的马直接撞飞。
裴楚一刀砍翻了两个逃窜的喽啰,跟着狄五斗两人一左一右,随着杭九娘一路朝山寨内的山顶冲了上去。
他有丹符履水的道术护身,速度不下于奔马,手中的钢刀一路纵横,很快就将他左侧的喽啰解决干净。
另外一边的狄五斗更是禀赋过人,大步甩开,一步就是丈许距离,沿途或有拦截的喽啰,或是拳脚,或是刀劈,要么就直接用肩膀直接撞翻出去。
三人一路冲杀,毫不停留。
转眼见就冲过了山寨大门,一路朝着牛头山山顶所在方向冲去。
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如果换成是换成松抚山那样的地形,裴楚还可以用以火烧山的火攻之法,但这处牛头山虽然险峻,可与其他山峦有勾连,一旦大火烧起,却很容易绵延出去,反而不是恰当的法子。
短短的片刻功夫,三人就一路冲上了半山腰,此处是牛头山山贼的居所,周围聚拢了不少山贼。
寨门前的山贼大意之下,还来不及敲响铜锣警告,就已经被砍杀了大半,剩余的吓得连连逃窜。
正是午后时光,日光厌厌,不少人都提不起精神。
山腰处的山贼们也不知寨门前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想到有人会闯到这里,一时没个提防,骤然遭遇之下,被裴楚三人又砍翻了数人后。
等一些山贼呼喝着反应过来,裴楚几人已经再次朝着山顶冲了上去。
此时。
杭九娘已经弃了马匹,与裴楚和狄五斗两人同样步行。
山腰往山顶的这一段道路陡峭,马的速度已经冲不起来。
三人一路疾行,有挡路的直接砍翻,逃窜的也不追赶,裴楚是道术护身,狄五斗是天生禀赋,杭九娘自幼习武,速度皆是飞快,不多长的时间就到了山顶。
山顶正中是一处宽敞的空坪,周遭有环绕建着一些相对精致的亭台屋舍。
“大……大当家,有……有人杀上来了。”
一个正在空坪前的喽啰,看到了三人一路冲杀上来,接连砍翻了数人,登时吓了一大跳,急忙回头跑向空坪当中。
只是,还没跑几步,就已经被从后面赶上来的狄五斗一把抓住了脖子,狠狠摔飞了出去,脑袋撞在一颗边缘的大树树干上,鲜血满脸,没了声息。
空坪上,一张宽大得骇人的软椅当中正躺着一条巨汉,懒洋洋地晒着午后的太阳。
似听到了呼喊之声,巨汉缓缓地坐起了身体,看着冲到山顶的裴楚和狄五斗杭九娘三人,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忽然大笑了起来。
“人在家中坐,粮从天上来。我正愁没个血食,又不好朝孩儿们下手,不想这就有人送上门了。”
第五十五章 角力
嘎吱一声不堪重负的刺耳响声,巨汉从软椅上跳了起来。
嘶——
裴楚看清楚这巨汉的模样,轻吸了一口凉气,心中蓦然打了突
这巨汉面貌普通,一双铜铃大眼红彤彤的,穿着一条兽皮短裤,**着黑漆漆的上身,胸脯横阔仿佛城墙,肌肉虬结胜似坚石,仅仅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力。
狄五斗的身量已经极为高大,可比之这个巨汉,还要矮了一头有余,身板的强壮程度更不用提,简直是大人和孩童的区别。
一旁的狄五斗和杭九娘同样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这牛头山的大头目,竟是如此这般人物。
狄五斗已经算是有猛将之姿,以杭九娘的心高气傲都能入眼,而这巨汉,则犹如人间凶兽。
只是此情此景,耳畔已经能听到山腰下的呼喝声响起,时机转瞬便逝,又哪能有半分犹豫。
“快!”
裴楚最先回过神来,怒喝一声,身形展开,朝着巨汉冲了上去。
他虽不通武艺,可经过了几次搏杀以及松抚山那一夜,长了不少实战经验。
若论拳脚,以体型而论,怕是十个他也敌不过这山贼头领,但手持利刃,脚快体轻,出手迅捷,那又完全不一样。
一跃暴起,双手握刀,朝着这巨汉的当胸就劈砍了过去。
他这一番动作,从见到这巨汉开始,到骤然发动攻击,可谓快急。
一刀之下,这巨汉眼看利刃劈来,轻轻一个侧身就闪了开去,看似壮硕异常的身躯,动起来却十分轻盈。
裴楚一刀劈空,也不慌乱,跟着朝旁边一跃,到了巨汉的身侧,手里的长刀顺势再次朝巨汉的右腿砍了过去。
他的出刀没什么章法,全凭动作快,只是还未等他的第二刀砍出,巨汉身后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骤然抬腿后踹,动作反应丝毫不比裴楚慢上半分。
裴楚瞬间只来得及将双臂护在胸前,跟着整个人仿佛腾云驾雾般,倒飞了出去。
喝!
正在裴楚倒飞的一瞬间,前方杭九娘已经手持双刀杀到了巨汉面前。
运刀如风,一刀朝着巨汉的心窝搠了过去。
巨汉左手一张,不避锋锐一把抓住了杭九娘刺向他心窝的钢刀,跟着粗大的手臂一番,杭九娘手里的一把刀立刻脱手。
但她身形跟着一个腾跃,另一把刀已经抓住了机会,狠狠朝着巨汉的脖颈砍了下去。
噗地一声闷响。
刀砍在巨汉的脖颈上发出宛如劈砍在厚木上的声音,仅仅只破了巨汉一层皮,巨汉似愣了下,跟着勃然大怒,随手一挥,就将杭九娘拍飞了出去。
巨汉大步上前,就要朝着杭九娘追了上去,显然对于这女子能够伤到他,颇感愤怒。
“啊!”
骤然间一声暴喝响起。
狄五斗双手握刀,势如奔马,跟着杀了过来。
“来得好!”
巨汉瞬间止住脚步,似乎这时才来了点兴致,大笑一声,双手在腰间一摸,不知怎地,就多了两把三尺长的巨型弯刀。
杭九娘的砍在他脖子上的一刀虽然未曾造成太多伤害,却让他脖子上流了道血印,显然并不能完全大意。
铛地一声刺人耳膜的交鸣声,挡住了狄五斗含怒一击。
狄五斗蹭蹭蹭倒退了七八步的距离,双手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那把嘣了一大个缺口的钢刀,面色涌起一股异样的红晕,双目死死盯着这巨汉,满是不可思议。
他自负天生神力,可与着巨汉相比,竟还逊色了不止一筹。
那巨汉跟着身体也朝后晃了晃,看着狄五斗,面容上露出异色,“世间竟有你这等人,看你没多少肉,气力却不小!”
“大当家,我们来助你。”
“哪个不开眼,竟敢来我牛头山放肆。”
山腰下,呼喝之声响起。
牛头山的众多山贼喽啰这时似已经反应了过来,百十号人正朝着山顶赶了上来。
巨汉站在场中,放声狂笑:“爷爷在苍元山,斗杀了不知多少不开眼的才走到今日,凭你几个凡人,也想杀我?”
呼——
忽然一声劲风响起。
一道锁链从巨汉的身后飞出,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却是杭九娘已经站起了身,拿出了她的套索绝技,一下子套住了巨汉。
双臂用力,正试图想要拖倒巨汉。
巨汉不察之下,脖子稍稍后倾,跟着肌肉微微一用力,套索绷紧,丝毫不能奈何他半分。
他微微一侧身,手里的弯刀举起,正要割断绳索,忽然又是一声暴喝,狄五斗不知何时再次朝着他扑了过来,双手一左一右,死死地抓住了巨汉的手腕。
巨汉双臂猛然用力,试图想要甩开狄五斗,却发现狄五斗力量惊人,骤然之下,竟挣脱不得。
“啊!力!力!力!”
狄五斗又是一声狂呼,他的面色血红,身上那不算合身的甲胄爆开,手臂上的衣袖更是直接被涨破,露出了筋肉如铁般的手臂。
“比力气,我定不会输给这贼头领。”
砰地一声闷响。
狄五斗用额头狠狠撞在了巨汉的下巴上,瞬间头破血流,更添几分疯狂意味。
巨汉被这么一撞,似也感到吃痛,脖子上的套索摩擦着前面留下的伤口,更令他难受几分。
瞬间狂躁了起来,双臂发力狠狠一甩,狄五斗整个人登时离地而起,但扣着他手腕的双臂,丝毫没有松开。
跟着又学狄五斗,狠狠一个头槌砸在了对方面门,见对方虽然面头满脸的血,却依旧不放开他手臂,刚要抬起膝盖,狄五斗突然放开了他的手腕,双臂狠狠朝着他身体一箍,牢牢将他抱住。
巨汉左右扭转,却在狄五斗的全力之下根本无法动弹,不等他想出什么脱身之法,骤然间,一个身影再次持刀朝他扑了过来。
却是裴楚前面被巨汉一脚踢飞,终于从双臂发麻刺痛中缓过劲,再次起身。
他的力量体魄也就普通人,若非他有丹符式呼声,身轻腿快,方才巨汉那一脚的巨力恐怕就已经要了他性命。
“小道士,这贼人一身横练筋骨,刺他眼睛。”
后方奋力拉扯着套索的杭九娘,看到裴楚持刀上前,猛然出声提醒。
裴楚闻声立刻将刀从劈砍转为搠,刀尖对准了巨汉的眼睛刺了过去。
“大当家!”
这时,山腰下的众多喽啰已经赶到了山顶空坪边缘。
看到这一幕,无一不惊呼出声。
这大当家平日里在他们眼中宛如天人,神力过人,普通喽啰即便用刀都难以破皮,此刻却被三个骤然闯入寨中的不速之客缠住。
眼看裴楚手中的刀尖已经到了跟前,巨汉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惧之色。
他一身皮肉宛如精铁,普通人难伤分毫,即便又武艺的人也不过就勉强破层皮,可双目却无秘法修炼,哪怕是凡铁也抵挡不得。
吼!
猛然间,巨汉发出一声如霹雳般炸响的巨吼。
狄五斗整个人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抓着套索的杭九娘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裴楚手中的长刀直刺入分毫,跟着就被一股沛然大力,再次撞飞。
正赶到山顶呼喊着要救援的山贼喽啰们,尽皆失声,一个个僵硬在了那里。
仅仅是眨眼之间,那巨汉骤然化作了一头身高过丈的巨大的水牛,气焰如雷,莫可逼视。
第五十六章 斗牛
山顶开阔空坪的边缘地带,百十来个正要抢如场中协助着他们大当家的喽啰,尽数如木雕泥塑一般,各个面露惨白,吓得肝胆俱裂。
好一阵,似才有喽啰指着场中,结结巴巴地喊道:“妖……妖……怪……”
这声音一出,似乎也惊醒了旁人。
“娘咧!妖怪啊!”
一人惊呼一声,转头拔腿朝着山下飞奔逃去。
遇上这等妖魔,现了本相谁知道会有何本事,这山中百十号人,便跑不过那妖魔,跑过其他人总又机会苟得性命。
又有机警些的,一见有人逃窜,登时跟在后头,拼命地朝山下跑,做不得第一个逃的,怎么也不能落在最后边。
这般的妖魔鬼怪,他们平日里还当着自家大头领,小心侍奉供应着,这一刻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能跑得更快些。
沿途又有从其他各处汇聚过来的山贼,恰好被山上哭爹喊娘逃窜下来喽啰们撞开,有不明就里的跟着一起朝山下逃去,又有胆大一些的要么愣在那里,要么跟着上了山顶,想看个究竟。
只是周遭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大当家是牛妖!!”
“怪不得要日日吃人,原是个妖怪!”
“三当家也被吃了吧!”
一些胆气弱的,这会儿站在空坪边缘,早丢了刀枪,吓得腿软了。
其中几个还是与这牛头山大当家亲近的,这时骤然看着他变成了一头身高过丈的巨大黑水牛,啪嗒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
仅仅是转瞬之间,这数百山贼喽啰,如同上演了一处大戏。
……
空坪当中。
显出了本相的牛妖狂哞一声,声震山林,惊得牛头山满山的鸟雀纷飞,走兽四散,
一双碗口似的血红眼睛盯着撞飞了的裴楚几人,口吐人言,宛如滚雷阵阵:“你等几个竟是让俺老牛显了本相,露了行迹,今日不吃了你等,如何消得了这口恶气。”
牛妖柱子似的牛蹄在地面蹬踏两下,沙石飞射,两柄三尺长的弯道,此刻已然嵌在头顶,化成了两根尖锐的牛角。
四蹄践踏,轰隆隆仿佛山石滚落般,朝着正中间的狄五斗冲了过去。
于他而言,不论是裴楚还是杭九娘,不过是只小苍蝇,唯有这狄五斗,是凡人中的异类,竟能与向来力大的他角力,威胁最甚。
狄五斗满头满脸的鲜血,晃悠悠站起身,见着方才与他角力的那巨汉化作了牛妖,脸上也是惊惧骇然。
任谁方才以为是在于人搏杀,转眼间这人显出本相,化成了妖魔,都得吃上一惊。
眼看扭腰朝着他狂奔冲来,狄五斗来不及多做犹豫,口齿溅血,竟然是想要以自身的巨力抵住牛妖的冲击。
砰地一声。
这一次狄五斗再没能稳住身形,一撞之下,人再次如同滚葫芦般倒跌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奔,显然内腑受创。
也亏得他天生筋骨强健,换做其他人,这一下立时就是筋断骨折,毙命当场。
牛妖又狂哞了一声,粗大的前蹄在地面蹬得沙石飞裂,轰隆轰隆再次朝着狄五斗冲了过去。
“五斗!”
这时,一声娇喝响起。
杭九娘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挂着血丝,手里又找到了先前跌落的长刀,朝着牛妖的眼睛搠了过去。
牛妖一甩头,就以坚硬的牛角挡住了杭九娘的长刀,将起格飞了出去。
跟着正要朝着爬不起身的狄五斗冲去,忽然硕大的牛头一转,注意力全落在了杭九娘的身上。
这人类女子先前砍了他一刀,虽不算什么大伤,可着实惹怒了他。之后又用套索……
总之,他这会儿见到杭九娘,不知怎么地,怎么看怎么烦躁,就是想要生生用牛角用四蹄顶死踏死对方。
殷红似血的双眼腾腾升腾起了焦躁之意,呼噜呼噜喘了两口粗气,突然朝着杭九娘冲了过去。
杭九娘在地面翻滚了两下,快速站起身,眼看着牛妖硕大的身形朝她冲了过来,连忙纵跃跳了开去。
轰隆隆仿佛滚石卷过,地面一片尘土飞扬。
不等杭九娘再度跃开,牛妖已经掉头再次冲撞了过来。
这一次,不等杭九娘再做闪避,前蹄猛然抬起,狠狠在地面上一踏。
轰隆的巨响震得人耳膜似要破了般。
地面龟裂,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以牛妖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开。
正朝着牛妖冲过去的杭九娘身体一颤,手里的长刀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他方才这一践踏,乃是他的本命天赋神通,一踏之下,数丈之内的距离,只要实力不是强过他数倍的,都要被生生震得双腿发麻,动弹不得。
牛妖倒退了几步,狂哞着低下硕大的头颅,两根粗大的牛角宛如利刃,在地面狂蹬两下,直直冲着杭九娘就要冲了过去。
裴楚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连续两次被撞飞出去,即便有丹符式的符箓玄妙,让他身体变得轻巧,可也跌撞得头昏眼花。
再看到场中的那如同一头如同大象般的大黑水牛,一时惊愕莫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剿匪剿出了一个妖怪来了!”
这方世界又妖魔鬼怪裴楚自然清楚,他也不是第一次见。
可前面不论是他遇见的黄鼠狼讨封,还是那老牝虎乔装人形诱骗食人,都抵不过眼前见着这头牛妖来得震撼。
那黄鼠狼和老牝虎连化形都未算完全,即便是老牝虎能短暂的幻化出人样,但战力孱弱,已是垂垂老矣。
而这头牛魔,气焰炽烈,如果不是裴楚经过了历练,换做刚穿越那会,骤然遇上怕是也要吓丢了魂。
眼看牛妖狂哞着,想要朝着杭九娘冲撞过去,忽然一下明白了这牛妖为何将攻击对象从狄五斗转移到了杭九娘身上,朝着杭九娘急忙大喊一声:“杭九娘,快解披风!”
杭九娘这时下半身已经麻了,动弹不得,听到裴楚的喊声,强撑着一口气,将身上的那一袭大红披风解了下来。
风声呼啸。
大红披风飘飞。
牛妖几乎是擦着杭九娘的身体冲了过去,巨大的奔腾力道,将杭九娘身体弹飞到了一旁。
裴楚看着那牛妖狂奔着,冲过了头,止住庞大的身体,正要转头,趁机几步冲到场中,捡起那火红的披风,一把系在了身上。
“杭九娘,快带着狄五斗先走。”
裴楚看着牛妖已经调转过头,抓着手里的断了尖头的长刀,狠狠地朝着牛妖投掷了过去。
牛妖视线一下就被裴楚吸引,他还记得又另外一男一女两个人类在那里,可看着眼前这道装打扮的男子,尤其是那飘荡在身后的红色披风,着实感觉到无比的烦躁。
这是一种血脉上的愤怒,在他成妖之前,世界是黑白两色,可自那时起这些飘荡之物总能让他感觉愤怒,亦敢来招惹于我?
而等到成妖之后,他已然能见着五彩斑斓之色,但不知怎地,见着那红布飘荡,心头总会又一阵莫名火起。
啪嗒一声,长刀扔在了牛妖的面门上,牛妖猛然喘出了两口粗气,狂躁的怒火完全引燃。
“无知小儿,竟然敢挑衅你牛爷爷!!”
牛妖再度狂哞一声,立时不管不顾,轰隆隆朝着裴楚就冲了过去。
裴楚一看将这牛妖的注意力吸引古来,登时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跑,大红的披风飘荡开,后面是蛮牛狂奔而至。
他即便现在有丹符式道术护身,纵跃腾挪奔跑极快,但这牛妖四蹄践踏下,冲得更加迅捷。
好在牛妖展露了本相真形之后,庞大的身体使得其不再如先前化作巨汉那般灵活,可纵然如此,依旧让裴楚疲于奔命。
一个折身避开牛妖的追赶之后,裴楚不敢在这空坪之上继续与牛妖转圈,几步朝着附近的房屋外跑了过去。
这牛妖方才那一践踏之力,即便裴楚距离尚远也感到了脚下发麻,如果距离近了,被牛妖来这么一下,他便如一个活靶子,挣脱不开。
就在裴楚钻入一处修建得还算气派的房屋内,紧跟着就听到后面哗啦啦一阵房屋坍塌的巨响。
裴楚不敢停留,又快速朝着另外一处房屋内飞奔而去,后方牛妖紧紧跟随,一路摧枯拉朽般将那些拦着他去路的房舍撞个稀烂。
第五十七章 杀妖去
山脚下。
亡命奔逃的山贼三三两两地朝着山道狂奔。
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命,逃离牛头山,离那妖怪远远的。
平常只是常听一些精怪鬼魅之事,可谁曾想到,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身边。
他们这些山贼喽啰哪一个不是曾在大头领面前晃荡过,有些溜须拍马的,为了争宠邀功,更是恨不得大头领多多注意到自家,可如今想来能留得一条性命,已然是侥天之幸。
正在这一大群山贼乱糟糟沿着山道逃窜,想离得牛头山更远一些。
忽然,前方浩浩荡荡出现了一大群人,怕不是有二三百人之多。
一个个拿着棍棒刀叉锄头之类的农具,气势如虹,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有穿着粗布麻衣面有菜色的,亦又骑着马匹,体型剽悍的,一个个杀气腾腾。
两方人马骤然遇上,都是吃了一惊。
跟着对面的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呼喊了起来。
“杀山贼啊!”
登时,那些拿着棍棒刀枪和各种农具的老少汉子,挥舞着武器,就朝着乱糟糟的山贼人群冲了过去。
“杀山贼!杀山贼!”
高呼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
众多山贼喽啰从牛头山一路奔逃,早已经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哪里敢抗拒,一见到那轰隆隆的人马冲了上来,一个个瞬间跪倒在地。
“饶命,饶命!”
“莫要杀我,饶命啊!”
“我是王二啊,被山贼胁迫来的!”
“张家哥哥,我是你远房兄弟,十年前我们还见过一回。”
各种哀嚎求饶声,伴着粗重的喘气声接连响起。
杀气腾腾的人群本是已经做好了厮杀拼一场的准备,可见着如此场景,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止如此,众人还能够看到有更多的山贼从远处奔跑而来,一见这么多人,跟着都是跪伏在地。有些跑得脱力的,这会干脆挺尸仰天躺在了地上,呼哧呼哧穿着粗气。
从牛头山一路奔逃,到了这里,不少人早就累得慌,这时一停下,或跪或趴,干脆都没了动静。
“这些山贼求饶了。”
“往日这些山贼就会欺负我等,今天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狗贼,还敢抢我的钱米,砍了他的狗头去。”
赶过来的人群里,拿着棍棒刀枪的汉子们一见这样的情形,登时大叫了起来。
先是有人拿着棍棒噼里啪啦打翻了那些最前面跑得快的山贼,眼看这些跪在地上的山贼们不敢还手,一个个愈发吐气扬眉。
“定然是五斗和裴兄弟他们做的,杀了那几个当家的,这些贼人才没了胆气。他们当真做得这般好大事情。”
周五站在人群当中,神情激动万分,连连挥舞着手臂,冲周遭的人大声喊道。
“我们把这些贼人绑了送官,再去把那寨子一把火烧了。”
人群中常在周五店中吃酒的赖纤头,跟着附和大喊一声。
他们都是前番在酒肆周遭,见了狄五斗和裴楚两人上山剿匪,感怀义气,这才跟着来的。
不少人热血上头,已经做好了搏命的打算,哪里想到,竟然来的这般容易。。
“杭家老爷,这些贼人求饶了。”这时,又有人高呼出声。
一个骑着健马的中年男子带着三五个剽悍汉子,越过人群,出现在众人面前。
前面跟在狄五斗曾到过周五酒肆的杭家家生子杭小辛,朝出现的中年男子迎了上去,“三哥,这些贼人一见着我等就跪服投降,定然是九娘和狄五斗他们得手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山贼,这名男子也是一惊:“莫非九娘和那狄五斗真把这寨子剿了,难道九娘真要嫁给狄五斗那厮不成?”
急忙说道:“快问问这些人,山上的情况究竟如何?”
昨日狄五斗吓退了山贼,他宴请对方在家中吃酒。
那狄五斗饭量惊人,又天生神力,不知怎么地,就让杭九娘看对了眼。
他察觉出了端倪,按他打算,如九娘这般不说嫁个高官显贵,至少也是一大户人家,能够给他增添些助力,但又恐自家妹子性烈不听。
酒醉之下,一时兴起想绝了杭九娘的念头,便先开口激那狄五斗说要是能剿灭山贼,他就做主把九娘许给对方云云,又旁人吱声有他杭家的家业在,莫说狄五斗,便是狄五十斗,也不用忧心饥饿。
哪里知道这狄五斗竟然当了真,第二日在杭家吃饱了饭食,要了马匹甲胄,就直奔着牛头山而来。
如果只是狄五斗一人,死便死了,可哪里想到九娘跟着也一起来了。
这可让他吓得不轻,连忙纠集了家丁护院,又在集市外遇上了周五带着的一帮乡亲,两方人马齐聚下,有了数百人马,这才朝着这牛头山赶赴而来。
不等杭家的人行动,下面的周五赖纤头等人已经有了动作,上前找了个看模样像是小头目的贼人,抓了起来,喝问道:“你这贼人,快说说山上情况如何?我家两位兄弟是否杀了你们的贼头领?”
那贼人一路奔跑逃窜,早已经是疲惫不堪,这时才稍稍缓过劲来,见有人问话,才连连咽了几口口水,战战兢兢道:“妖……妖怪,有妖怪。”
“什么妖怪,我问的是……”
周五还要再问,山贼当中又有几人出声:“大当家是妖怪,专爱吃人。”
“方才有几人冲杀到了山寨内,我等赶去看时,见到了大当家变成了一头牛妖。”
“妖,妖怪啊,快逃,快逃命!”
“真是大牛妖……”
跪伏在地的山贼众人这时似乎缓过了劲头,纷纷骚动了起来,似乎想要冲出人群。
“跪下,跪下,谁再敢妄动,小心我砍下他的脑袋。”
杭家集的众多村汉见到跪在地上的山贼又了动作,纷纷大喝起来,有些脾气暴躁些的,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棍棒打了过去。
好不容易等这些山贼安静下去,周五满脸狐疑地走上前,抓住了之前说话那人,“你这贼人,还不快说个清楚。”
那贼人拱拱手,又吐了一口浊气,道:“真不该瞒诸位,那大当家平日里惯爱食人,我等也只当他生性凶残,却不想方才显露了行迹,是一头大牛妖。我等逃散时,正有两男一女和那牛妖厮斗,至于其他的,再不知晓。”
“是了,那几人好生厉害,大当家……不,那牛妖平日里神力非凡,刀枪不伤,结果被几人纠缠住,不得不显出原形。”
“众位老爷好汉,还请放我等离去,再不济扭送官府也行,那是妖怪啊……”
听闻众多的山贼都这般哭喊着说起,在场的杭家集众人一时纷纷有些被吓着了。
一两人还可能说谎,如这般百十号人,哪里能串通得起来,且看他们的狼狈模样,这话立刻让众人信了**分。
“周五哥,这可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赖纤头把目光投向了周五问道,其他一些街面上的纤夫食客,也一一看向周五。
他们虽是敬佩狄五斗和那个小道士,敢匹马单枪就冲杀而来剿匪,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周五人品过硬,高呼之下,才感怀义气前来。
毕竟都是七尺高的汉子,如果无人敢出头,大家当个乌龟也就罢了。
如今有旁人不畏生死剿匪,自家再没点动作,简直就枉为人了。
可如今听到是妖怪,众人不论是惊是疑是惧是怕,都需要个拿主意的。
另一边的杭家集杭家家主杭户,面色也是阴晴不定,若非为了杭九娘这一嫡亲妹妹,他是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来这牛头山。
眼下山贼看样子是没了,可又闹出了妖怪,他心下已经怯了三分,说不出个进退。
周五站在人群之中,这时也是心如海潮,起起伏伏,没个平静。
他虽是个买卖人,但为人热忱,是个有良心的。要不然也不会有狄五斗专门来谢他,送上了一包杭家给的碎银。
他虽没做过个领头的,但这事却是他在店门前挑起,这时即使心中惧怕,却也退避不得。
当下,周五排众而出,站在人群中间高声呼喊了起来:
“众位乡邻叔伯兄弟,我等今日来这牛头山,便是因五斗兄弟前来山中剿平贼人,不少人在我店中时,当也看见,有一位与我等非亲非故的小道人,挺身而出,与五斗兄弟随行。又听杭家的人说,九娘跟着上山。
他们三人皆是大勇气。
我等生于斯长于斯,畏惧贼人不敢出头,今有人不畏危险,我等乡民还要再退缩不成。管他是贼人也好,妖怪也罢,我们在此数百个男儿汉,莫不是还怕了不成。
不瞒众位,昨日我店中见了一鬼物,我已然惊吓得不行。各位且再想想,一个贼寨子尚且扰得我们不安生,如果是有妖魔在左近,今后我等又要过什么日子。莫不是天天要送上自家子女喂养那妖魔么?
我周五在此说了,若有血性的,且随我周五去那牛头山,襄助五斗和裴兄弟。”
一番话落,人群中轰然响起。
站在周五身边的赖纤头率先高声呼喊起来,“周五兄弟,我老赖第一随你去。管他是贼是妖,今日定要将他除去。”
“我第二个。”
“我也同去。”
“怕甚妖魔贼人,不就一条性命,这苦日子,老子早过得腻歪了。”
“杀贼杀妖,怕个鸟!”
数百杭家集的乡民起了声势,跟随着周五,越过了那些跪倒在地上的山贼,浩浩荡荡朝着牛头山去了。
杭家家主杭户和几个亲随看着那奔流如潮的人群,愣在那里。
“这些人,这些人……”杭户咬着牙,指着前方,骤然狠狠一咬牙,高声一呼,“护佑相邻,本就是我杭家职责,去便去。”
跪伏在地上的众多山贼,看着杭家集的人全部走了,一时个个面面相觑,默然无声。
好半晌,忽然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三头领昨晚被那……那妖怪吃了。”
“我村中一发小,之前被寨里抓住,我救援不及,亦被吃了。”
忽然间,人群中有一头目打扮的山贼站起身,朝着众人高呼了一声。
“兄弟们,我等虽然做贼,打家劫舍杀人无算,可却也没有将人刨心挖肺吃过人。”
又有人喊了一声,“三当家于我有活命之恩,他死在妖怪手里,我要去报仇。”
“呸!那杭家集的穷汉子都有这血性,我等厮杀的好汉,还弱于他们不成。”
“回去回去,那牛头山是我们自家的地盘,不能让妖怪占了。”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甚!”
“一头大水牛而已,杀了吃肉,正好报仇!”
“牛不是吃草的么?”
“成了妖怪就吃人啦。”
“莫要废话,我上这牛头山是没了活路,干下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天去杀那妖怪,也算赎了这一身的罪孽。”
哗啦啦从地上站起的十多个人,左右寻摸着捡起了刀枪,跟着前方杭家集的人马,再次朝着牛头上涌去。
留在原地还有数十号山贼,再次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些人吐了口吐沫,骂一声:“都是些犯了混的蠢货。”,朝着山道远远逃去。
有些人原地犹豫了一阵,最终朝着牛头山跟了上去。
第五十八章 众志成城 上
轰隆隆的响动声不断响起。
一栋又一栋或是由硬木、或是由砖石泥土建造而成的房屋,仿佛纸糊的一般,倒塌碎裂。
各种木头石块到处飞起,尘土弥漫,气势惊天。
裴楚从山腰处的一栋联排的土木中一跃而出,接住着各种屋舍的复杂地形,左突右冲,身形闪动,速度惊人。
他身后的大红披风沾惹了灰尘后,已然变得灰扑扑的,可依旧随着他的纵跃腾挪,不断飘飞。
仿佛雷霆炸响的狂哞声紧跟着在裴楚身后响起,一大片总计有数十间的屋舍,哗啦啦的坍塌了下去。
一头通体黝黑,体如巨象的大水牛,蹬蹄践踏,撞断了一的木柱,跟着冲了出来。
牛妖的喘息声仿佛如同风箱,每一次吞吐,在这夏日之中似乎都有了实质,一双赤红的巨眼,更是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轰隆一声!
粗大的牛蹄一脚蹬踏在地面上。
屋舍下几块数村厚用来垫脚的砖石碎成了齑粉。
强大的震荡之力,以牛妖的脚下疯狂地蔓延开去。
地面一瞬间宛如蛛网一般龟裂。
裴楚在听到身后轰然之声响起的瞬间,就狠狠朝前一个纵跃,跳到了联排房舍外不远的一颗樟树上,然后不等喘口气,跟着一个翻身就从数上跳了下来,打滚似的远远躲开。
咔嚓一声,这棵人腰身粗细的樟树树干折断,牛妖坚硬的牛角一摆,登时枝叶纷飞,再次看着裴楚的身影冲击过来。
看着前面裴楚纵跃腾挪,甚至偶尔还敢停下来,挥舞着那披风冲他挑衅,他简直已经快要气炸了。
怒啊!
牛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愤怒,而且是越来越愤怒狂躁,哪怕当日被打发离了苍元山,入这人类世界,他都只是气愤难平。
可现下,他脑子里什么都容不下。
顾不得乌二曾经千叮万嘱他莫要显露了真形本相,若是万不得已,那也要早早离去。其他的什么敌手,山寨喽啰之类的事情,更是全然忘记。
他的眼中只有那飘飞的人影,不撞死他,狠狠用铁蹄将其踩成肉泥,都不能消减的他恨意。
再次狂哞一声,又朝着裴楚跳上的一栋建筑物冲了过去。
牛头山山寨上的建筑不断的倾倒坍塌,偌大一个山寨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差不多毁了大半。
一个纵跃从轰然倒下的木屋屋顶跳下,裴楚脚步不停,又朝着山下跑去,转而在一栋平日里山贼们居住的木屋前,又一个折身,跳到了另外一边的山上。
牛妖的速度很快,但庞大的体型使得他的动作相对不那么灵敏,再加之山坡的斜度,再想要调转方向,并不容易。
但饶是如此,他此刻已然疲于奔命,他的丹符式虽然有轻身的效果,但如此激烈的追逐之下,体能飞速下降,多次落入险境。
反观牛妖,一路不知撞倒撞塌了多少建筑,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砰地又是一声,裴楚从一处屋顶跳下,脚步似乎慢了一分,轰然飞起的一块砖石砸在了他的后背,登时一个趔趄,差点立足不稳。
在他身后轰隆隆的践踏声响起,赶忙一个打滚闪开,避开了牛妖紧随而至的狂暴的冲势。
不等裴楚再站起身,牛妖陡然一个扭身,强壮至极的身躯硬生生压倒了一棵大树,正要调转身形,忽然间一声仿佛潮水涌动的声音从山脚下传了上来。
“裴兄弟莫慌,我们来助你!”
“杀妖魔!”
“好大一头牛妖!”
呼喊之声骤然响起。
裴楚心头一惊,就看到山脚浩浩荡荡地涌上来了一群密密麻麻的身影。
为首的是周五和赖纤头、杭小辛几人,又有一群他或照过面或不相识的杭家集农人渔夫,一个个手持刀枪棍棒,朝着那刚稳住身形的牛妖冲了过去。
“别去啊!”
裴楚看着这些杭家集的乡人不明就里,登时狂呼一声。
但这些人正从山脚另一侧冲上来,气势如虹,哪里听得见裴楚的呼喊。
牛妖似乎也在这时才注意到又了其他许多人出现在面前,陡然间又是一股邪火腾腾直冒,一下子弃了裴楚,转头朝着杭家集的众人冲了过去。
“啊!”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个杭家集老少汉子,眼看牛妖调转过头来,登时手里各种刀枪棍棒鱼叉出头,齐齐朝着牛妖扔了过去。
哗啦啦的一阵作响,这些或带尖角或是钝头的武器,丝毫没能伤到牛妖半点,反而愈发将这妖魔激怒。
眼看牛妖已经近前,为首的一些人已经慌乱了起来,在山脚下一腔热血声音喊得震天响,可真见着这比寻常水牛还要大出了三五倍不止,似一头大象一般的牛妖朝着自家冲撞而来,谁又能真的无所畏惧。
人群瞬间四散。
牛妖仿佛犁田似的在地面带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直直撞翻了十多个躲闪不及的杭家集村人。
眼看这妖魔即将突入人群肆虐,陡然一声怒喝宛如惊雷,一道人影从旁掠出,狠狠撞在了牛妖厚实如山的肩背之上。
牛妖庞大的体型在这个人影的撞击之下,生生止住了冲撞的势头,平平被推出了数丈的距离。
“五斗,是五斗!”
人群再次轰然响起惊呼之声。
在山顶上的狄五斗在裴楚将牛妖引开这段时间,已经缓过了起,再次杀入场中。
忽又有一道绳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套在了牛头之上。
“拉绳索!”
杭九娘的身影跟着一跃而下,一手扯着套索,一手将剩余的部分,甩给了其他人。
“快,拉套索!”
跟着赶来的杭家集众人,这是醒悟过来,立刻就有七八个人跳了出来,一个个扯住了绳索,使劲了生平的力气,去奋力拉扯。
牛妖被狄五斗撞出去后,一扭头正要发作,将狄五斗用牛角掀翻在的,偏巧被绳索套住了头颅,登时陷入到了角力当中。
狄五斗趁此回过一口气,猛地一低头,双手狠狠抱住了牛妖的左前腿,筋肉鼓胀,似想要限制住这牛妖不让他跑将起来,将它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