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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丧尸舞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txt下载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九章 寒骨妖王(国庆节快乐)

    咚!

    巨鼓的鼓声震颤,透过百丈长的钢铁天舟,仿佛扩音似的,发出了震天动地的轰鸣,仿佛一瞬间将整片天地都给捶得震动了起来。

    皑皑的大雪山上,大片的积雪纷纷从山峦大片崩落,转眼间就形成了雪崩。

    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地面之上,积雪震颤,整个天上地下,仿佛天雷惊鸣,万物复苏。

    一声接一声的鼓声渐渐密集,轰隆隆的声响宛如雷音,从钢铁天舟之上不断传出,响彻天地。

    那木河河谷硬生生被人以绝**力,化作冰河冰川的无数冰峦,在一阵阵激荡的鼓声震颤之下,顿时有大量的碎冰不断落下,发出铿锵如金铁之声。

    远处。

    有天穹飞过的苍鹰,在雷声之中难以振翅,仓惶逃遁落地。

    雪山冰川上,有潜伏的猛兽羚羊,宛如在鼓声里,听到了世间恐怖,四下奔逃。

    这些草木动物,都是生存在冰川周遭地界。自木河干涸,此地形成连绵冰川以来,气候虽极度寒冷,但冰雪积聚,总是偶尔消融溢散下来,在冰川河谷下方形成一片绿荫之地。

    这也是方才钢铁天舟一路前来,所见绿茵草木之地的缘由所在。

    但是这些冰川冰河,终究是以法力禁锢,终年不化,那一点溢散的雪水,所能浸润的地域不过一小段,再想如昔年木河奔涌的场景,却是不复再见。

    而冰川杜绝了千里以上的木河流淌,使得瀚海几乎不见多少水汽,哪怕是裴楚以呼风唤雨的神通,所形成的雨水降下,也不过是杯水车型,无法长久解救干旱。

    钢铁天舟搭载以前符甲军,出宁西城第一战,不选瀚海妖国,也不选其他处的妖魔巢穴,首选在此处,为的就是将这阻隔木河的冰川笑容,使木河之水再次恢复。

    此刻水汽充裕,再是降雨降水,往后便可往复循环,使宁西城乃至于整个瀚海都再次恢复为葱郁之地。

    然而——

    就当一声声鼓声激荡间,蓦然,前方高耸的冰川山岳之中,一座庞大的雪山山峰,突然抖动了起来。

    无数的冰块冰雪滚滚落下,从巍峨的山川之上,跌入到了下方的木河河谷之中。

    一头体型在五丈长的骸骨巨兽,仿佛从睡梦之中被鼓声搅扰醒来。

    骸骨巨兽体型极大,看骨架子仿佛是狮虎一类的猛兽,每一根骨头晶莹如雪,散发着森森寒意。巨大的头骨内,不见半点血肉,却有两团蓝色的火光摇曳,射出震慑人心的幽光。

    在被一阵阵的鼓声搅扰之后,骸骨巨兽蓦地仰头,似看到了悬空而立的钢铁天舟,顿时发出一声咆哮:“谁人胆敢前来打搅本座沉眠?!”

    咆哮之声比之鼓声更响,一声之后,原本本鼓声搅扰的周遭方圆数十上百里的走兽飞鸟,蓦地寂静无声,仿佛从本能上不敢抗拒一般。

    “大帅,那孽障出来了!”

    站在船舷另一侧,一身符文甲着身的廖腾遥遥望着下方冰川山顶咆哮的巨兽,眼见那白色巨兽出现,声音之中不见半分胆怯,反而透露着喜意。

    寒骨妖王。

    与三千里瀚海的瀚海妖王其名。

    不同的在于,这寒骨妖王是个惫懒性子,并未去搞风搞雨,弄出一个瀚海妖国,反而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眠。

    只是,不论这寒骨妖王是多事也好,惫懒也罢,自二百年前大周崛起,逃离大周后,在这木河之上,以自身的法力神通,凝聚万里冰川,冻绝冰河,却不是假话。

    曾经木河奔涌,滋润两岸草木,带给瀚海诸多绿洲、草地,如今二百年下来,草木绝迹,瀚海的范围也不断扩张。

    如廖腾和方朝虎等老卒,驻守宁西城其实也能见着,这数十年下来宁西城日渐越发败落,其中与水木的关联不可谓不深。

    不过,这寒骨妖王,众人却是第一次见。

    对于宁西城外的木河,以及瀚海之事,多半只是口口流传,到了一些偏僻之地还存在的村镇里,已经成为了久远的传说。

    哥舒翰却与其他人不同,他自驻守宁西城后,一直千方百计的希望能够对抗瀚海妖国和更深处百万蛮荒的妖魔,是以从各种渠道收拢过消息。

    这寒骨妖王诞生少说也有千年之久,据传最初乃是一头大雪山之中的雪豹得道,然而这雪豹修行有成后,不知为何身陨,只留下一具肉身。寒骨妖王的这具肉身大概是坠于雪山之上,也未受到其他异类吞噬,反而受风吹雪大,血肉渐渐消磨,成了一具骸骨。

    然而,就是这具骸骨,终年受到寒气侵染,竟是觉醒了身前的神智,重修迈入修行。此后,寒骨妖王天生自带冰雪寒冷神通,能冰封湖海江河,亦可行风霜雪雨。

    当年寒骨妖王被驱逐出大周,便在这木河之上留了下来,以自身的神通,将奔涌千万里奔涌的木河冻住。

    若是一般情况,这木河乃怕是被冻住,时日久了,自也会冰消瓦解,可这寒骨妖王不但将木河冻住,还在此地栖身。

    天长日久之下,哪怕不需要再动用神通法力,凭借自身自带的寒意,也使得此间的冰川不断积聚。

    面对寒骨妖王的呼喝,站在船首的哥舒翰声音平静:“寒骨妖王,你断绝木河二百年,涂炭生灵,罪恶滔天,理当诛灭。”

    下方的骸骨巨兽似渐渐清醒过来,两团蓝色火焰的双目之中,陡然迸射出幽蓝寒光,仰头望着长过百丈的钢铁天舟,先是细细端详了一阵,而后蓦地发出大笑:“哈哈哈,原来是人,竟然还想诛灭本座?本座栖身在这大周天北之地,尔等大周军兵还想斩尽杀绝不成?嗯,不对……”

    只是寒骨妖王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语气一转,又变了口吻,“不是龙虎气,尔等是何方势力?那家宗门?我驻守此地,断绝大周西进之路,乃是奉命在此,尔等,尔等……”

    “果然如此!”

    哥舒翰心中升起了了然,他前番和裴楚两人商谈,其实就如今人道百姓苍生和在其上的妖魔宗门,有过猜测。

    大周立国时,威压得这些魑魅魍魉不敢动弹,可私底下相互勾连的小动作绝对不小。

    这边是真正的仙门妖魔之间的默契。

    正也好,邪也罢,修士是那般,妖魔也是那般……

    从始至终,他们之间或忽有争斗,动辄掀起诸如正邪大战云云,可实际上这些事情与凡人何干?

    天下苍生的事,自有天下苍生做主,然而不论哪一方其实都是高高在上,对于人间红尘予取予夺。

    在大周这奇葩的不世出王朝,掌握了人道气运之力所聚的龙虎气崛起,摆脱了宗门修士和妖魔的压迫之后,他们便已勾连起来,开始步步扼杀。

    哥舒翰在宁西城数十年,对抗瀚海妖国,助他一臂之力的宗门有之,但瀚海妖国里真正为妖魔效力者更多。

    修士,迈入修行,成仙得道,其实——就已经不是人了。

    “尔等到底是哪家宗门?为何前来扰我清修?”

    下方寒骨妖王的声音再次高亢了起来,在他眼中能够制造出如此巨大天舟的手段,要么是昔日的大周王朝,要么就是道门或者其他人类宗门。

    只是这钢铁天舟之上,不论天舟本身还是其上的甲士,都无半丝让他感受压抑的龙虎气,所以内心的疑惑更甚。

    若是在数百年前,大周未曾建立,哪家宗门这般兴师动众,前来剿灭他,其实也还能说得过去,毕竟,那些宗门不论哪家,其实都是一个德行,按个苍生天下大义,然后就会动手。

    可大周立国之后,双方都是被压制得难以喘息,这些事情早已少见,至多也见是一些小妖精怪和宗派门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寻他一个本就是受各方势力安排的妖王晦气,这等事几乎不太可能。

    天舟之上。

    哥舒翰见这寒骨妖王如此发问,心中约莫知晓对方在这冰川雪山之中,少有与外界沟通,大概还不知晓如今的天下大势。

    只是,他也没有想什么迷惑手段,堂堂正正地说道:“我等乃人道符甲军!受命于万民苍生,护持人道。凡妖魔之属,祸害我人道者,斩妖除魔。凡仙神之流,蛊惑我人道者,诛仙灭神。”

    “嗯?”

    下方山川之上。

    寒骨妖王闻声似乎先是一愣,随后巨大的骸骨之躯几乎在雪山顶上打滚,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大笑声。

    “哈哈哈……斩妖除魔……哈哈哈……诛仙灭神……哈哈哈……,尔等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不成?!哈哈哈……本座困坐此地二百年,莫非这人道都疯了不成?!!此界天地多少年,这怕将最大的笑话!!”

    呼——

    在寒骨妖王大笑之中,忽然一个扭身站起,仰天朝着钢铁天舟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似从他骸骨架子的身躯里吹出,看着不甚起眼,可一入虚空,立时裹挟起无穷的寒潮。

    天地之间仿佛凭空一阵寒风席卷而起。那寒风里有雪花、冰雹、冰棱铺天盖地,朝着巨大的钢铁天舟袭来。

第三百八十章 巨炮轰鸣

    那呼啸而起的寒风,带着冰雹、雪霜、冰棱,从山川冰河之上,骤然席卷开来,朝着穹天浮空的钢铁天舟席卷了过去。

    几乎就在瞬间,钢铁天舟上下呼啦啦一下就被寒风和浓郁的霜雪清晰,不论是甲板还是船舷,肉眼可见地凝聚起了一层层的霜雪。

    傲然站立在钢铁天舟上的上千名符甲军,仿佛在这一刻一个个也都成了冰雕木偶,不动不摇。

    “哈哈哈……本座这口寒气,内藏数百年,可冻冰河万里,可消金铁造物,区区一艘铁船,也胆敢搅扰本座清梦!”

    冰川下方,寒骨妖王扭动着巨大的骸骨躯壳,双目之中的幽蓝火光仿佛射出数尺,亲眼见一口寒气将整个钢铁天舟冻结,登时放声大笑,张狂无比。

    这口寒气便是寒骨妖王的天赋神通,妖属得道,多有此中本事。

    而寒骨妖王的寒气,更是其神通之中的佼佼者。他原身本就是冰天雪地之中的生灵,修炼得道,身陨之后,一点灵识不灭,又在其饱经寒气侵蚀的骸骨之上复苏,再次修成大妖。

    其喷吐的寒气,至阴至寒,全力施为,顷刻间可令白千里地一夜回寒冬腊月,集中施展,寻常的法宝或者金铁之物,一口就能将其冻得失去半分灵性,最终就如脆冰、酥石一般,轻轻一点,登时散落一地。

    这艘钢铁天舟方一出现时,还让他心中骇然了一番,只当是大周朝廷再次发兵打了过来。

    昔年两司和大周军阵,可是让他吃过苦头,那龙虎气破法诛邪,不可阻挡。千万人连成一体,更是能够借玉京龙虎气大阵为用,哪怕他这天赋神通,也吹不得那些大周士卒,着实是难以对抗。

    然而,此刻来到他面前的这些蝼蚁之辈,虽驾驭一艘巨大的金铁法器,可身上即无龙虎气,又喊出为人道苍生破法诛邪,着实是让他觉得可笑。

    “只是能驾驭这般大的法器横行天空,倒也不俗。”

    寒骨妖王又在心中思忖了一阵,他也算是有见识的,不论是如他一般的妖族,亦或者是各家宗门飞行法宝多有见过,要么黑风席卷,要么腾云驾雾,又或者御剑飞行,各种或正或奇,场面虽是浩大,可说到底,不过多是以自身之力。

    唯有昔日大周儒门翰林院,打造过几艘可飞行的天舟,然而儒门天舟所用乃是龙虎气秘法,通体不过是硬木所造,体积也远远小于这钢铁天舟。

    这也是寒骨妖王骤然被惊醒后,以为是大周前来讨伐他的缘故。

    不过,既然不是大周,又无龙虎气,他也就无所畏惧了。

    “什么人道,什么符甲军,区区蝼蚁……”

    就当寒骨妖王望着冰川上方的巨大钢铁天舟渐渐被他喷吐的寒气凝实冻结,仿佛要直接坠落在地时,突然——

    那已是蒙上了厚厚一层冰雪的钢铁天舟,从内到外,仿佛有东西在流转起来一般。

    在坚硬的冰雪之下,凝聚的一道道细密的符文,一点点有红光流转。

    无数覆盖的坚硬冰雪,从钢铁天舟表面簌簌落下。

    那些在船舷甲板之上的,须臾间仿佛化作水,化作蒸汽,急速的消融。

    站在天舟之上,那仿佛冰雕的一千名符甲军,同样身上厚厚的坚冰同样消失干净。

    一个个符甲军缓缓活动着身躯,仿佛方才那一瞬,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清风拂过。

    “这……艘铁船上有术法禁制?”

    寒骨妖王反应了过来,心中亦是大为吃惊。

    这钢铁天舟能够浮空飞行,他自是想过,定然不俗,然而这般巨大,长过百丈的钢铁造物,若是要有术法禁制,彻底能够抵御他的寒气,这可不那么容易。

    “这魔头的口气不小,吹得我好生凉快!”

    几个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符甲军,透过面甲,彼此间竟是哄笑起来。

    他们虽身着符文甲,然而此前也不过是武人,虽能与妖蛮甚至一些小妖厮杀争斗,但面对真正的妖兵妖将,哪怕是有龙虎气的直刀在手,对付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更遑论下方的是一个妖王。

    哪怕是昔年大周时期,千军万马围剿各路妖王,多有被其逃离的,少数一些真正被斩杀的,所死伤的人命也不知凡几。只不过,对于行伍军阵来说,能够以士卒性命换取这些修为有成的大妖,哪怕是千百人乃至于上万人,都在所不惜。

    方才那寒骨妖王一口寒气吹来,其实天舟上的符甲军都可借助符甲的腾空之能逃离,只是军令如山。

    主帅站在船首未曾挪动一步,那么他们这些士卒就不可动弹一分,哪怕风霜雪雨,哪怕刀剑加身。

    哥舒翰此刻亦是微微抖动了一下身体,面甲内,深邃的双眸越发有了精光华彩。

    这寒骨妖王抢先出手,哥舒翰自是心中早有预料,之所以未曾抢先下手,为的便是试一试这钢铁天舟,是否真能扛得住如寒骨妖王这等妖魔的一击。

    行军布阵,虽讲求先下手为强,可如哥舒翰这等老帅,他心中还有一点需要洞悉的,那就是自身的承载能力到了何等地步。

    所谓知己知彼,知己是第一步,若连自身如今所具备的到底是何等样的力量,都无法彻底掌握,那么一切所图就都是无稽之谈。

    符甲军所面对的将会是万千妖魔,这样突然中途遇袭,不是在今日,就是在将来,至少于哥舒翰来说,要知晓自身的上限在哪里,唯有清晰地知晓自身所掌控的力量,才能更好地面对之后的挑战。

    这等行事,风险极大,稍一不慎,可能就会将这一千符甲军和钢铁天舟葬送于此,甚至裴楚与他所言的布道天下,恐怕就此夭折也有可能。

    但哥舒翰依旧如此。

    慈不掌兵,不单单说的是军法行事,有时候就是为了一个所有达成的目标,将会不惜代价。

    哪怕这个代价包含了他自身和这天舟之上千余符甲军的性命。

    不过——

    裴楚所铸造的天舟确实未曾令他失望,这寒骨妖王所吹拂可冻结万里冰河山川,让金铁成碎末的寒风,并未对天舟造成多大的影响。

    天舟之上的符甲军,也仅仅只如微风拂面,毫无被半点冻伤的可能。

    既然如此——

    哥舒翰蓦然举起右手,淡然发令:“天雷巨炮!”

    “喏!”

    站在哥舒翰身边不远的廖腾登时高声应和,转身朝后方的诸多符甲军大吼:“天雷巨炮!”

    天舟之上,嘎吱吱的一阵沉闷的声音登时响起。

    数十上百们的天雷巨炮炮口从钢铁船身伸了出来,瞄准了下方冰川之上的寒骨妖王。

    “放!”哥舒翰又是一声令下。

    轰隆!

    数十上百道粗大的电光,从天舟之上轰然落下。

第三百八十一章 斩妖

    “天雷?!”

    寒骨妖王庞大的骸骨真身,猛地一震。

    望着穹天上悬空浮动的钢铁天舟上,一道道雷霆电光缠绕积聚,着实被吓到了。

    若说方才他随意吐了一口寒气,被这艘钢铁天舟化解,他还算是没有完全超出他的语气。

    毕竟,那寒气虽是冷冽,可也并非真的无抗衡的手段,否则他也不至于被安排在这木河之上,积水成冰川,早就逍遥自在了。

    且能够喊出“人道护持”这等话语,还可驾驭如此庞大的天舟法器,哪怕不是大周官方势力,也非是什么宗门,定然是有一两手的。

    然而——

    此刻这钢铁天舟之上积聚的那一道道的雷霆之力,却让他真正心中胆寒。

    凡妖类之属,得道艰难,不论是修行还是化形,都有雷霆劫难。

    有根脚的自然可得道血脉长辈,或者大妖庇护,安然度过,但大多数的妖属,多半都是步步艰难,不知有多少妖族同道,倒在了雷劫之下。

    便如他这具骸骨真身之前,也是在修行到了一定道行之后,抗不过雷劫,血肉消磨,只留下一具骸骨。

    他历经多年,骸骨真身才重新属性灵识,重新迈入第二次修行。

    也正因如此,他对于雷霆先天就有一种浸入骨髓的恐惧。

    “不!”

    寒骨妖王仰头咆哮出声,“本座不信这莫名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人道符甲军,能够驾驭风雷,这等能耐,便是昔日在道门之中,也不过是寥寥几人能有这番本事,且绝不可能有这般声势。”

    钢铁天舟两侧的一尊尊炮口伸出,无穷的雷霆电光积聚,哪怕此刻尚未落下,然而寒骨妖王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藏的莫大威能。

    仿佛——

    仿佛能雷霆电光落下,就能够将他化作齑粉。

    可,可有这等手段的,哪一个不是超卓人物,若说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道门道子,他丝毫不会有半点怀疑。

    但是,这天舟之上,那些人看上去或有古怪,然而在先前,寒骨妖王是真真切切没有感受到半点危机。

    如他这等大妖,不说自身本事如何,可修行多年,最是趋利避害。

    若遇到比自身强的,不论正邪,都可低头伏低做小。哪怕被人拘禁山门,为一些宗门看门或者陪弟子试练戏耍,千八百年都能容忍。

    这也是前番他觉得这天舟法器之上的那个“凡人”,口出大言,值得嗤笑的缘由。

    但当这艘天舟的雷霆巨炮动了起来,寒骨妖王感受到了平生以来最为恐怖的事情。

    几乎在意识到大危险大恐怖的来临,寒骨妖王没有多做其他犹豫,转头就朝着身下绵延的冰川钻了进去。

    这也是他的天赋神通之一,不单能够散发寒气,冻结冰河,还能够让本体真身,与冰川大山之中穿行。

    就当寒骨妖王庞大的身躯,隐没到了身下的冰川之中,蓦地就听到穹天上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放!”

    那声音平静,仿佛没有太多感情。

    可已隐于冰川之中,正操纵神通朝远处逃离的寒骨妖王,却再次感受到了比之他这天生寒冰神通,还有彻骨的寒意。

    轰隆!

    仿佛雷霆撕裂天空的剧烈炸响震撼寰宇。

    潜入冰川的寒骨妖王忽而就觉身后大量,继而是连番的爆炸轰鸣之声。

    一道道粗大的电光从天舟炮口垂落,铺天盖地,轰击在了冰川之上,木河之上耸立的巨大冰川顿时连番瓦解消融。

    耀眼的白光几乎让整个本就白色的冰雪世界,越发的刺目,远隔数十上百里,依旧能够清晰可见那雷霆电光的闪烁。

    吼——

    蓦然间,一声凄厉的嘶吼响起。

    寒骨妖王从连番崩裂消融的冰川之中显露出了骸骨真身,硕大的头颅高昂,朝着天空的钢铁天舟发出吼叫。

    他的身上那宛如冰雪一般晶莹剔透的骨骼,如今已有小半焦黑,滋滋之声不断,升腾着黑色的水雾烟气。

    轰隆——

    又是一道巨大的雷霆电光垂落。

    寒骨妖王纵身一跃而起,避让开了朝着他轰击而来的一道雷霆电光。

    那道电光击打在他方才所站的一座冰山上,立刻将整个山尖移平。

    在他骸骨真身遁入冰川之中时,寒骨妖王虽有遁法,却不及他本体来得灵便轻巧,在暴露真身之后,面对这些一道道可以消融瓦解冰川的雷霆电光,虽是无法抗衡,可想要真正打中他却殊为不易。

    站在天舟之上的哥舒翰,此刻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符甲军依赖钢铁天舟,操纵天雷巨炮,威力虽是惊人,但不比裴楚那等直接可以呼风引雷的术法调动,并不能做到精准打击。

    “还是要动手一番才行。”

    哥舒翰心中也没觉得如何不妙,这毕竟是符甲军真正意义上,与大妖交手。

    这钢铁天舟今次也不过是试水之行,主要的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打通冻结木河的绵延冰川,使得宁西城和瀚州诸多地界,重新焕发生机。

    既然这雷霆巨炮远距离对于大妖无法做到,追索目标,直接轰击,那么让众多符甲军试手一番,也未尝不可。

    哥舒翰抬手一挥,无数轰隆落下的暴雷,登时停歇。

    木河上方的冰川,在连番的天雷打击之下,已经消融大半,炽烈的雷霆之力,使得大片的冰川化作涓涓细流,细流又汇聚成小河小溪,河溪继而再融合成了磅礴大水,混杂着两岸的黑色泥沙,渐渐有了奔腾之势。

    “众将士,随某杀妖!”

    “喏!”

    钢铁天舟之上,诸多侧立驻守,并未参与驱动天雷巨炮的符甲军齐齐应和。

    气势昂扬,杀意腾腾。

    自符甲军成军以来,虽偶有外出斩杀妖邪,但不过是零星半点,多是一些符甲军骤然得了符文甲欣喜不已,在宁西城周遭找寻一些落到妖魔试验一二。

    然而,今日却是真正的成军第一站。

    寒骨妖王,其实力在妖魔之中即便不算顶尖,但能为一方妖王,统御冰河冰川,绝不可小觑。

    号令下达,哥舒翰腰间悬挂蕴含雷霆之力的战刀已落入手中,抢先从天舟之上一跃而下。

    其后,数百符甲军宛如星落,纷纷冲天舟落下。

    杀声四起。

第三百八十二章 妖王授首,冰河重开

    吼——

    寒骨妖王见着天舟之上落下的数百身影,骸骨真身再次发出咆哮。

    无数道刺骨的寒流,从周身溢散开,风雪倒卷,吹拂得周遭仿佛都陷入到了白茫茫的一片。

    面对从天垂落轰击的神雷,无可奈何,可这些从天舟之上跃下的铁皮罐子,他却是丝毫没有半丝畏怯。

    寻常人类若无龙虎气之兵刃在手,哪怕其武功盖世,可面对他这等大妖,也根本无抗衡之力。

    论体魄强横,哪怕是千锤百炼的武者,比之大妖数百上千年修行的妖魔真身都要弱上不知一筹。

    且凡成就大妖之属,多有术法神通,区区武者又是哪里能够轻易抗衡的了。

    真当世间武道高手,都能够有昔日大周太祖姜重那般的绝世武艺,一根囚龙棍在手,一般的妖王都不敢撄其锋芒。

    呼啸的寒风以冰川周遭四起。

    下方木河上,已渐渐融化的冰河,在这溢散开的寒气呼啸之下,刺啦啦的奔涌的水流表面,立时顿住,一个个波涛浪卷都被冻成了冰棱形状。

    那冰霜雪雹打在哥舒翰的符文甲上,发出了叮当作响的清脆之声。

    极度森冷的寒气,似乎还想将哥舒翰冻成冰块冰雕,可惜,这次不比先前。

    哥舒翰身上的符文甲已是完全动了起来,寒霜冰雪在呼啸呜咽的寒风之中,丝毫无法半分阻挡。

    反而——

    在漫漫的雪地冰霜之上,哥舒翰铁甲飞驰践踏,疾驰胜过奔马,朝着寒骨妖王就杀了过来。

    在哥舒翰身后,浓烈的风雪之中,又接二连三的又一个个身影出现。

    前后成阵型,各有角度,一起朝着寒骨妖王围攻。

    地面上,寒骨妖王操纵着法力,一道接着一道的冰墙、岩壁升腾而起,试图想要阻隔符甲军的靠近。

    然而,下一刻,便是连绵的轰隆隆的爆炸之声。

    一个高大的符甲军,手握钢拳,随着身体奔跑的冲击之力,狠狠一拳将挡在面前的一块冰川墙壁,狠狠砸碎倾倒。

    又有符甲军手握闪烁着雷霆电光之力的巨锤,一锤敲打在蓦然升起阻拦符甲军靠近的冰川上,雷霆电光之力激荡绵延,登时整座冰川都化成了碎块,散落一地。

    数百名符甲军脚步奇快,跟随着在哥舒翰之后,飞快朝着寒骨妖王所在的位置围拢了过去。

    不少符甲军之中的老卒,在这时候,脸上都露出了欣喜和振奋的神色。

    这符文甲,看着想是个罐头,从头到脚哪里都包圆了,可甲胄并不沉重,反而驾驭起来颇为轻便,甚至有一部分还能够腾云飞行。

    虽燃大多数的符文军在获得了符文甲之后,都曾有过测试,可真正的实战一场,面对一头妖王,这还是第一次。

    众人心中并无畏惧,有的只是一种期待和欣喜。

    呼呼呼的疯狂寒风呼啸得越发厉害。

    寒骨妖王在山岚之上,眼见那天舟下来的众多符甲军朝着他越靠越近,心中也渐渐有了谨慎。

    他早已经抛却了这些可能是哪家宗门之人的想法,到了如今,思虑其他已是无半点益处。

    “寒骨妖王!”

    一声惊雷似的怒吼在漫天的风雪冰霜之中炸起。

    全身笼罩在精铁坚甲之中的哥舒翰,手持一把硕大的长刀,脚步飞快地朝着风雪中心的寒骨妖王杀了过来。

    吼——

    又是一声剧烈的咆哮。

    寒骨妖王一跃而出,庞大的骸骨真身在钢铁天舟之上看时,并不觉得如何。

    可这般近距离的时候,才会发现这魔头的体型极为庞大。

    五六丈长的身躯,哪怕匍匐着也超过丈五的高度,在茫茫冰川之中不算起眼,但真的出现在人前,就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这是一头巨兽。

    那一根根不带半点皮肉的骨骼,晶莹如冰玉,森森的寒气不断散发着,眼眶之中,两团幽蓝的火焰摇曳不定。

    当啷——

    蓦然间。

    在寒骨妖王放从那刺骨的寒风冰雪中跃出,迎面就看到了一把长刀朝着他当头劈下。

    哥舒翰双手持刀,凭借着疾驰的速度加持,再加上如今的符文甲所具备的神通,这一刀势大力沉。

    寒骨妖王庞大的身躯,几乎在长刀及体之后,就被压着倒退了数步,他那堪比神兵的骨骼并未受到创伤,可在长刀接触的刹那——

    哥舒翰手中的长刀,蓦然爆发出了强烈的雷霆电光。

    此乃五雷之中,主杀伐的神雷之力。

    虽不及真正的神雷从天际轰下,可使得生灵湮灭,但也足以让寒骨妖王受到一点床上。

    嘣——

    一声强烈的弓弦震动之声在风雪呼号之中响起。

    寒骨妖王还未曾反应过来,一根足有小臂粗的箭矢,从风雪里的一个符文甲士手中射出。

    这箭矢乃用的是雷法化作兵器常用的精要,雷法总箭式,箭矢之上所懈怠的雷霆之力,虽不及哥舒翰所持的长刀,可锋锐却一点不输,甚至还犹有过之。

    这根雷霆箭矢射中了寒骨妖王的骸骨真身后,立时爆开,留下了一大团的焦黑痕迹。

    与此同时,从各个方向涌上来的符甲军皆以冲破了那一道道冰墙和呼啸的风雪,将寒骨妖王包围其中。

    “尔等到底是何人?尔等非要与我天妖一族开战不可?”

    寒骨妖王身体已有几处焦黑,见着众多符甲军出现,心中生出了怯意。

    是真正的怯意。

    这些仿佛铁罐头似的人类,身上的甲胄极其诡异特殊,那甲胄之上镌刻的繁密符箓,他一个都不认识,可偏偏有莫大的威力。

    他持之以横行的寒气神通,以往精铁可冻成碎末,可面对这些符甲军,丝毫不起半丝作用。

    一刀过后,哥舒翰并未强攻,反而退到了后方,轻轻一扬手中的长刀,“杀!”

    瞬间。

    围拢而来的数百名符甲军齐齐一拥而上,朝着寒骨妖王发起了攻击。

    天罡炁、太阳炁、太阴炁、天雷、神雷……

    诸多可破法诛邪的力量,从符甲军手中的各种兵器上施展出来。

    寒骨妖王这时才真正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莫大危机。

    可惜,为时已晚。

    这些符甲军身上的甲胄坚硬异常,还能够卸力,阻隔诸多术法,他根本无法奈何。

    哪怕,他全力施为之下,或许能够将一两个符甲军给拍扁拍死,可在数百围攻之下,也根本无法全力集中对付一人。

    咔嚓——

    不知何时,寒骨妖王身上一根硕大的骨骼被两个符甲军生生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寒骨妖王大声咆哮怒吼,可面对众多围攻的手段,渐渐的呼喊之声越来越薄弱。

    他身上的那些坚硬如冰玉一般的骨骼,一根接着一根,被围拢上来的符甲军拆下。

    到了最后,寒骨妖王完全放弃了抵抗。

    双眸之中那幽蓝的火光旋灭,一缕真灵从骸骨真身之中飘出,就要往远处逃遁。

    这具骸骨真身虽是他本体,可修为到了他这等地步,其实早已有其他手段。

    只要逃得元神真灵,之后再寻找合适的身体鼎炉,终究还能够再一点一点重修回来。

    可惜的是,就在他真灵遁出之后,突然间一直立在一旁的哥舒翰蓦地跃起。手中的长刀再次在穹天一斩。

    伴随着一声凄声的嘶鸣,一团幽蓝的火光暴开。

    哥舒翰一击落下,又指了指寒骨妖王硕大的妖王身躯,“看了那个骷髅脑袋,回城后悬挂城外,以彰我人道武功。”

    轰!

    众多符甲军齐齐高呼出声,哪怕每个人的面容都被面颊所遮挡,但其振奋之情,难以言喻。

    哥舒翰将手中的长刀插回刀鞘,一跃而起,符文甲登时有升腾之力依托,使得符文甲能够腾空而行。

    “寒骨妖王已死,重开冰河!”

    浩大的声音在冰河回荡开来。

    片刻后。

    浮动的天舟上,一尊尊巨大的天雷巨炮再度对准了冰川。

    这一次并非如先前那般只是轰大冰川,反而是针对木河周遭的冰河。

    一声声如雷的轰鸣里。

    冻结了二百年的浩荡冰河,终于一点点瓦解。

    木河上水流汇聚,成奔涌之势,流向远处下有天际。

第三百八十三章 象师西来

    木河之水,浩浩汤汤。

    北面阻隔大河的冰川被轰碎融化之后,大量的雪水汇聚于干涸的河道之中,成奔涌之水,自北向南绵延白千里。

    木河两岸,昔年因绝流而造成的大片荒漠之地,短短月余又有了青草依依。大量的水泽之气,再次开始滋润这一片干渴了二百年的不毛之地。

    在木河以西的一片连绵的荒漠戈壁之中,光秃已久的戈壁不知何时已然有了点点草绿,看着已久荒芜,却不再像曾经那般毫无生气。

    一只彩蝶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了戈壁上宛如断裂的山岭上一个盘膝而坐的白衣僧人肩头。

    自大周灭佛之后,僧侣在十九州之地几已绝迹,唯有十九州之外的偏僻蛮荒之地,依稀还有零落传承。

    只是受诸方打压,宝刹寺庙崩坏,大多数的僧侣的日子都不见得如何好过,偶尔为人所知晓的不过是一二行走十方的苦行僧。

    然而,此刻端坐在断岭之上的白衣僧人,白衣僧人面容古拙,衣着纤尘不染,头顶、面庞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宛如白玉。

    高大异常的身形,即便只是盘膝坐着,也比寻常人还要高出一头有余。

    白衣僧人,双手合十,目光微闭,其神色似有庄严宝相之态,又仿佛是微微朝前探着头,沉醉于这干涸大地上,久违的一缕淡薄水汽。

    须臾。

    已见些许青绿的戈壁荒漠上,忽而有一道黄沙漫卷,从远处袭来。

    黄沙搅动沙尘,似龙卷,又变幻着诸多形状,最后在白衣僧人身前不远蓦然停住。

    有一头戴高冠,看上去似帝王贵胄装扮,又仿佛出家道人的男子,踉跄落地,急急朝着白衣僧人跑来。

    “象师!”

    似帝王又似道人的男子几步到了白衣僧人身后,砰地一身跪伏在地。

    头低低的压着,身体似有颤抖,仿佛难掩心中惊惧。

    “凌国主何必行此大礼。”

    端着在山岭上,双目微闭的白衣道人缓缓开口说了一句。

    声音仿佛神龙长吟,又像是钟鼎清越,悦耳之中又带着继续厚重的气息。

    凌巨子屁股撅得老高,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起,听到白衣僧人的话,急急忙忙应了一句,“象师折煞小妖了,我本这苍凉戈壁一老狼,若非得象师点化,安能有今日造化。小妖不知象师苏醒出关,未能迎接,已是罪过。”

    “哈哈哈……”

    白衣僧人口中发出轻笑之声,“这些年你倒是学得像个人了。”

    “不敢。”凌巨子身体抖动了起来,急忙辩解道,“小妖时刻未忘根本,这番就想携孩儿们,为象师东进……”

    “罢了。”

    白衣僧人轻轻摆手,“我也未曾怪你,时事易转,昔日的小妖,今日已成妖国国主,此也算是正道之一。说起来,天下妖族何止亿万,但论及谋略经营,能有你一半的也无。呵呵呵……瀚海妖国,建立妖国,这倒是比之昔日以山岭大泽,各分地盘,要有意思几分。”

    “小妖……小妖……”凌巨子微微抬起头,目光滴溜溜转动着,盯着白衣僧人宽阔如山壁的后背,低声言语道,“小妖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不错。”

    白衣僧人淡淡点头,“瀚海妖国虽不过是数千里荒漠戈壁之地,丁口也少,但却已有形制,若继续下去,呵呵……”

    说道这里,白衣僧人双眸之中,隐隐有玉石闪烁的光芒亮起。

    他自苏醒以来,已多少探听到了一些方今天下的大世,百万蛮荒之地的妖魔,多半和曾经别无二致。

    即便有一些昔日的人道邪修或者鬼修,在百万蛮荒之地,占据洞府,可整体而言,未曾有什么改变。

    唯独这瀚海妖国,让他生出了些许兴趣。

    这瀚海妖国昔日毗邻大周边境,接收的各种宗门弟子和邪修之类最多,然后劫掠的丁口也最盛,甚至还在二百多年里,将人族的一部分纳入妖族血统之中,名曰妖蛮。

    凌巨子这头昔日在他面前,连坐着资格都没有的小妖,建立瀚海妖国,已算是一方妖王。

    不过于白衣僧人而言,对于凌巨子他也完全谈不上嫉恨,甚至他还巴不得这瀚海妖国能够再扩大十倍百倍,如此方好。

    “象师,不怪罪小妖?!”

    凌巨子似也从白衣僧人的口气里听出了对方的赞许之意,整张面孔顿时一下精神了起来。

    瀚海妖国之所以占据了瀚海之地,建成一国,其中缘由颇多。

    最主要的一条其实不为别的,就是凌巨子自家修为不够,当日诸多妖魔从大周逃离时,他的势力最弱,进入蛮荒之地后占不到地盘。

    只能留在这与大周最为相邻的一片瀚海沙漠。

    那时,瀚海还有多处绿洲之地,等到木河绝流,整片瀚海更是沦为了真正的不毛之地。

    其他大妖一是看不上这等沙漠之地,二是觉得其地盘距离大周瀚州太近,生怕大周西侵,头一个就被灭了。

    凌巨子最初也是怀着这般忐忑的心情在此经营,他于众多妖物之中,本就算是有些头脑的,再加上收留笼络了不少人道邪修,反而渐渐形成了一番基业。

    后来更是依照着大周体制,建起了一个瀚海妖国,虽不免有些不伦不类,可这二百年凌巨子不断吸收各方经验,但反而渐渐强盛了起来。

    不但吸引了诸多小妖、精怪前来投奔,手底下的邪修宗门,也成了瀚海妖国的一支势力,甚至还进行的血统融合,出现了为数不少的妖蛮。

    这些人妖混血的妖蛮,体魄上虽不及妖族天生强横,但也胜过常人,加之又有人道的聪慧、肯干,千百年之后,说不得将会成为此方地界这真的一大势力。

    只是——

    凌巨子所行之事,不论是哪一方都有悖,他自身修为虽已算得妖王,可比之蛮荒之中的那些积年老妖,自知还是差得远。

    大周国祚崩灭之后,十九州之地陷入动乱,说不得那些昔年被驱逐出去的大妖们,就想着重返故地。

    他畏惧这些大妖经过他这瀚海妖国,是以早一步就做了准备,想要抢先一步占据大周,收拢宁西军等其他人道势力,以免将来无力抗衡。

    但此刻,凌巨子却是大大松了一口,得到了面前这位白衣僧人的首肯,那就无需担心西面蛮荒大妖们,夺了他这瀚海妖国的基业。

    白衣僧人看着是一副僧人打扮,那对方是百千年前,曾在佛家门下修行,是以一直以僧人面目示人。

    可凌巨子却知,对方心中却并非是真正的大德高僧,而是妖族之中绝代大能白象妖师。

    有白象妖师为瀚海妖国依仗,自此之后不说高枕无忧,但不论如何总是让凌巨子安下心来。

    “你所行之事,我尽数已知晓。”

    白衣僧人面容平和,目光深邃如水,看不到底,“算是有些魄力,瀚海妖国,大妖之国,妖族大兴,为天地主角,哈哈哈……你既去做了,且还不赖,我便扶你一把,为天下妖族之皇,又如何?”

    “象师!”

    凌巨子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实在不知竟然能得面前这位的这番许诺。

    妖皇,妖族之皇,那可不再是如今这般区区一个几千里之地的国主。

    “只是——”

    凌巨子忽而眉头又蹙了起来,“象师,如今我瀚海妖国不得东进半步,这月旬以来,反而不少孩儿遭了毒手。”

    他虽是凶残的苍狼得道,但如今为道人,为国主,行事作风已见不得多少妖魔性情,反而某些天生性情放大到了极致。

    “我早有耳闻。”

    说话间,白衣僧人缓缓从地上站起,其体魄高大,足足比凌巨子高出了大半个身躯。

    白衣僧人目光遥遥望向东面,木河之水浩荡奔流,更远处,依稀有城池,有人烟,有人间喧闹。

    “我今日便是要去看看,这斩大周龙庭者,其人为谁。”

第三百八十四章 象师西来(二)

    城外自木河流淌而来的冰山雪水,分作一条条水渠,汩汩注入城外周遭的几处绿洲。相比起昔日,草木已是渐渐葱绿,渐有成绿茵成片的势头。

    一队从远方而来的百多人商队,众人木愣愣地站在宁西城前,几乎不敢相信所见到的是真的。

    莽莽荒漠里,巨城雄伟,高大的城墙仿佛从地下生根长出来一般,十多丈高的城墙在日光之下,隐隐闪烁着光芒。

    那城墙竟像是金铁所铸,绵延宏伟得令人不可置信。

    城头旌旗招展,城垛间立着几个巨大无比的长条圆柱物事,一个个全身罩在铁甲之中的身影,来回行走巡视,偶有人从高大的城墙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地,丝毫不受半点伤害。

    尤为令人吃惊的是在整座城池的上方,悬停着四艘磅礴浩瀚的钢铁巨船。

    四艘巨船极其巨大,已经堪比寻常的市井集市的街道长短,然而在整座浩瀚的宁西城面前,却还占不到一面城墙的长短。

    悬停在城上的巨船无帆无桨,又是同样为坚铁所铸造,不知几千万斤,可船身却被缥缈如烟霭的雾气所萦绕,仿佛宛如一片草叶般,轻若无物。

    在远处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巨大,看上去更像是宁西城耸立的建筑,然而到了近处,才发现这些巨大的钢铁天舟,悬空而立,是何等的巍峨。

    简直仿佛是山岳悬浮在穹天,令人生出自身渺小之感。

    “这便是天舟了么?”

    绵延的商队中间,人人抬头仰望着那浮空的巨大钢铁建筑,其中一个面目粗粝的汉子,望着面前这一幕,身体都不禁微微颤抖着,“老薛果然没骗我,果然没骗我!”

    “赵老大,我等赶紧进城吧!这宁西城我昔年来过一回,想不到……想不到如今竟然变成了这等模样!”

    在面目粗粝的汉子后面,又有一个全身裹着一件粗布,头发蓬乱的汉子叫道。

    他们几人都是从瀚州州郡那边过来的商队,之所以跑宁西城这一趟,便是关于宁西城的改变渐渐传开后,才拉着人往这边而来。

    其中那面目粗粝的汉子,更是从此前从宁西城离开的薛元魁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商贾重利,只要有钱挣的营生,千百里路只是等闲。

    尤其是见了薛元魁和一些人出售的法器和符箓,更是让这些赶来的商贾,大开眼界,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大周十九州之地,哪怕如今各地军阀混战,诸侯林立,可地方何其巨大。

    自大周国祚崩灭之后,各地更是多有山鬼、精怪出没,四处害人,民间其实苦其久矣,如今能让寻常人家都能有这等防御手段,几乎到了一地就可以售卖出去。

    便如这面目粗豪的汉子,他找上薛元魁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件看着像是菜刀之类的法器,夜晚伙同几个同伴,将盘踞在老宅里的一头古怪精怪,剁了了事。

    “有了符箓法器,我等当不会再受妖邪所害了。”

    大周龙虎气断绝,对于寻常山野百姓可能未曾觉察到其深刻的内在含义,可他们这些商贾,行走各地,最是能够感觉到诸地不平,妖魔害人。一些阴祟邪物,在近数十年禁妖、镇魔两司疲软后,更是纠缠得不少村镇,数十年之久。

    如今能够获得这等对抗妖邪之物,着实像是昔日的盐铁之类的生意,哪怕是其中价格压得极低,可也挡不住其售卖的量大和急民之所需。

    嗡——

    正当城门前往来的商队兀自震撼不已时,忽然一声浩荡之音在众人耳畔回荡。

    这些个商贾抬头望去,就见宁西城上空悬停的数艘钢铁天舟,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缓缓动弹了起来。

    城内,一个个穿着宛如铁罐子似的士卒大量涌上城头,不少人飘飞而起,飞腾到了上方巨大的钢铁天舟。

    城楼和钢铁天舟上,一个个黑黝黝的粗大炮口伸出,似乎瞄准了城外的某处。

    “这又是如何了?”

    城门前的众多外来商贾还不解其意,而一些往来的行人和在城门前摆摊的小贩之流,已经快速地动了起来。

    那面目粗粝的汉子,随手拉着一个从身边跑过的行人,问道:“这位兄弟,这……这是如何了?”

    那行人脸色略略有些惊慌,但整体而言,还算淡定,吞咽了一口口水回答道:“天舟动了,这是有妖魔出现在左近。”

    宁西城内生活的人,对于新近宁西城的变化,再熟悉不过,此前也有许多符甲军四处宣传,天舟一动,自是为对付妖魔。

    毕竟,宁西城西北,毗邻瀚海妖国,时时刻刻都在防御着蛮荒妖魔入侵。

    “竟然是有妖魔来袭?”那面目粗粝的汉子心头也是一阵打鼓。

    他此前来过宁西城几次,自是知晓宁西城的情况,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可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妖魔袭城。最近一次听说,也就是宁西城被妖魔攻破了,只是后来又被打退。

    这也是他少有来宁西城的原因之一,这地方荒芜偏僻不说,走一趟的风险和利润实在不成正比。

    若非如今是出了各种不但能驱鬼除妖,还能却病保护家宅安宁的法器符箓,他是绝难行走这一趟的。

    宁西城的变化,自是出乎他的料想,感觉如今的宁西城恐怕可比昔日的玉京了,但见着这番阵仗,听闻有妖魔来袭,还是心中一阵发寒。

    瀚海妖国,那可不是寻常的什么国家,而是妖魔所建。曾经各自占据山头的妖魔,竟是建立国度,这妖魔单个为祸都已经难以阻挡,形成了国度,有了秩序,那还了得。

    嗡嗡——

    巨大的钢铁天舟缓缓移动,到了后面几乎在城门前一字排开,一座座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城外远处。

    远处。

    渐有青绿之色的戈壁荒漠上,一个白衣如雪的高大僧人,双手合十,一步步缓缓走来。

    与此同时。

    宁西城中蓦然间有一个年轻道人飘飞而起,落在了城外不远处。

    大风呼啸,卷动衣袍。

    一僧一道,遥遥相对。

第三百八十五章 唯有众生

    “道人可是斩龙虎气之人?”

    清越而浩荡之音,从宛如玉石佛像的白衣僧人口中响起。

    城池前,地面虽渐有绿意,可远处依旧黄沙漫卷。

    瀚海大风吹过,更是让那白衣僧人的衣袍猎猎,彷如谪仙。

    裴楚负手而立,遥遥望着这位白衣僧人。

    对方卖相极好,堪称裴楚所见过之人中,风仪无边者。

    若有钟情颜值的少女在此,多看上几眼,恐怕完全会被这白衣僧人的俊朗和风采所吸引折服,自荐枕席更是成为心中得意事。

    然而——

    真正让裴楚感到忌惮的是,在他眼中,这位风姿卓越,宛如天人的白衣僧人,在其姣好的皮囊之下,蕴藏的是滔天的妖气。

    那妖气磅礴浩荡,宛如深渊不可见底。

    此前裴楚所见之妖魔,不拘何等妖王魔头,与这白衣老僧身上所携之滔天妖气相比,都如萤火皓月,不可比拟。

    而在这浓郁得仿佛黑色的汪洋湖海的妖气之中,又有一点佛光真灵,至于中间,似保持清明,又仿佛暗夜星火,似要照亮光明。你

    “这才是百万蛮荒之中真正的大妖魔!”

    裴楚心如明镜,不说之前凌巨子与他所言的内容,就他在这瀚海宁西城数月以来,渐渐的对于那瀚海之外的百万蛮荒有了一些了解。

    百万蛮荒乃是大周昔日人道对此的称呼,但真正对于妖魔而言,那蛮荒之地才是他们的乐园胜地,堪称此方世界的西牛贺洲。

    其中妖魔无数,各有地盘,或互相攻伐,或相互扶持,堪称是妖魔世界。

    大周十九州幅员虽是不小,但相比较百万蛮荒,依旧不过是此方天地的山河一隅。

    而且,这百万蛮荒也不说,尽数都是妖族,其中鬼怪、邪修,人族依旧不乏其中,甚至还有人间帝国为妖魔所豢养。

    面前这位衣袍如雪的白衣僧,庄严宝相,似如佛陀,可从百万蛮荒西来,其妖气之浓郁,在裴楚眼中几有遮蔽半天穹天。

    “道人为何不语?”

    白衣僧见裴楚只是蓦然望着他,并不开口,遂又拈花微笑,“便是尔道门之中道子在此,也怠慢我不得。”

    “我非道门中人。”

    裴楚缓缓开口,也懒得自述来历,只是声音淡淡地朝白衣僧道,“此为瀚州宁西城,往东便是人间世界,请回吧。”

    “哦?”

    白衣僧平和的面孔上似浮起了一丝异样的微笑,低垂的眼睑微抬,“道人这般大的口气,可是我阻我东进?我沉睡已久,原当人间会出气运之龙,值得一见。却不想,人道气运崩坏。”

    说着,白衣僧目光又在裴楚身上转了转,“如今人间苍生受苦,合该我前往东土传道,令众生皈依。我这释家佛门呐,可是在人道断绝了传承……”

    “有我在此地……”

    裴楚不等白衣僧说完,声音渐渐冷了下来,“群魔不可侵。”

    “哈哈哈……”

    闻听裴楚此言,白衣僧淡然微笑的面孔终于有了大的变化,仰头狂笑,声音如吟如吼,响彻非常。

    远处被催促着进入宁西城的众多商队,有年少轻狂些的,在这声音响起后,都远远回头。接着又被商队里老成的,推搡着涌入到了宁西城。

    他们之中虽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一僧一道到底是何来头,但只见宁西城一艘艘钢铁天舟,还有城门口众多符甲军的动静,就可想见,不论到底发生了何事,都不是他们这些宛如浮萍草芥的凡人所能掺和进去。

    大周二百年,威压天下。寻常百姓之中少见有各种修士,偶有耳闻不过是山野乡村的巫觋虔婆神汉之流,但近些年以来,各地却是纷纷有了大的动静。

    浮罗教圣姑姑领着麾下的圣主和左瘸师,多次在数万人面前显露神通。道门九宗入世,时人有见,天空之上,道门弟子御剑齐飞,剑光如虹,撕裂天地。有人间隐匿的修士,一日之间,再造赫赫宗门。

    又有邪道修士,屠城祭炼邪法,有鬼蜮,破土而出,饿鬼强横,甚至白日显形,有大妖拘禁村镇,将百千人圈为血食。

    其他诸如诸侯割据,军阀混战,更是不知凡几。且这些各路反王义军烟尘,人前身后都多有各种仙家魔道支持的势力。

    大周之后,天下乱离。

    行商者多有所见所闻,在这些仙家术法神通者面前,普通人与蝼蚁无异。

    “哈哈哈……道人!”

    白衣僧狂神大笑间,黑白分明宛如玉石的双眸渐渐浮起血色,其中仿若有血海狂潮,一浪浪席卷而来,“只是我若要东进,道人你阻得了么?我要吞了这宁西城,你又能如何?”

    说话间,白衣僧的神色越发睥睨,仿佛一眼洞穿了裴楚一般,声音淡淡道,“莫非道人你以为仗着一卷天书,就真能压得我,压得住我百万蛮荒妖族不成?”

    “天书?”

    裴楚眼角微微抽动,神色变得冷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揭开他的底细。

    他如今所用之术法神通,虽已渐渐从无字书中脱离出来,甚至隐约间已随心意流转,有不可思议之威能。

    但最根本的其实还是无字书之中的“三洞正法”和“天罡五雷法”等诸多术法。

    且从他入世以来,所遇正邪不知凡几,这却还是第一次被这位白衣僧看到了根底。

    “我为白象妖师,成道至今数千年,这天下见不论哪方超脱之辈,没有几个能逃过我眼皮。”白衣僧又继续说道,“若非有天书在手,道人你从一介凡夫又岂能短短数年蜕变成神通术法盖压此间的道人?”

    “那又如何?”

    裴楚声音依旧平静,心潮也为见得如何起伏,“妖师若敢东进,大可一试。”

    说话间,宁西城上空,一艘艘钢铁天舟再次调整了角度,隐约间可见电光缠绕,整片天地似都有风云乍起。

    站在白象妖师身前不远处的裴楚,更是宛如处于风暴阵眼核心,似乎下一刻日月千山的无数威能。

    于裴楚而言,道行越深,神通大成,心外之物所能萦绕者其实越来越少。

    面前这位白象妖师他看不出深浅,心中有所忌惮,但也无畏惧。

    只不过,裴楚到这会还是有些摸不清这位白象妖师所图为何。

    能成就大妖巨魔者,不论是才智、心性、机缘都是世间少见,裴楚亦从未小觑这些妖魔。

    “嗯?”

    一身白衣胜雪的白象妖师,脸色越发变得古怪,眼中望着裴楚,似有种觉着面前之人不可沟通之感。

    只是这样的阵仗下,白象妖师的面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道人,以你我如今的神通,确信要做过一场?”白象妖师声音冷冷,抬手指了指钢铁天舟,“这等玩物,于我而言,又算得甚么?不说着瀚州,你所在之宁西城总不可留存。”

    裴楚目光灼灼,再次落在了白象妖师身上,语气仿佛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妖师何须多言,若你能东进人道腹心之地,此刻也不会站在我面前。

    “哈哈哈……”

    白象妖师再次发出大笑,“裴楚,裴道人……”

    声音回荡间,白象妖师的身形在原地渐渐虚幻,转眼间,以不见丝毫踪迹。

    天高云淡,茫茫戈壁上,似从未出现过其踪影迹象。

    “白象妖师……”

    在那白衣似雪的身形消散后,裴楚又低声呢喃了一句。

    他在方才终于听明白这位大妖似佛的妖师,来见他的意思。

    没有其他,还真就是见一面而已。

    这方天地看着不小,但裴楚修行有成,触碰到了这方世界的极限,渐渐能感觉出,其实地方也不见得大。

    大抵和前世的地球相比,还要小上几分,不过是三千世界之中的恒河之沙。

    而在其中的不论修行之人,还是妖魔鬼魅,其实都是在建立秩序,寻找位置。

    换而言之,某种程度如白象妖师这样的,其实以自视为棋手,天下苍生,不拘是人是妖,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白象妖师在没有绝对把握之下,根本不可能与裴楚动手。

    修行到了此间世界绝顶的大妖,自持已是超脱,又如何会亲自下场斗法厮杀?

    裴楚心中轻叹一声,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相互忌惮。

    他在这宁西城驻足,未曾再前往西面的蛮荒之地,反而以此为根基,欲要布道天下,便是他冥冥中知晓了某种界限。

    除非他在此方世界以身合道,一念万千。

    否则,若他出手,斩尽妖魔。

    那这群魔在被斩杀殆尽之前,也足以让人道传承崩灭。

    他所发之大宏愿,想要一己之力去荡平群魔,不是不能,而是无法。

    “唯有众生。”

第三百八十六章 援军

    杨浦县西北。

    古道逶迤,群山连绵。

    本是草木翠绿,祥和宁静之地,而这几日,哪怕是山间虎豹,天上的苍鹰都远远遁了开去。

    连绵的人马喧嚣震天,轰隆隆的巨石落地撞击之声不时响起。

    数十架石制炮车,连连朝着山岭之上的一处关隘抛射着磨盘大的石块。

    巨大的轰鸣,震得山峦抖动。人马嘶鸣间,无数的草木断折。

    崎岖逼仄的山道上,绵延的人马一次次朝着一处关隘冲击,宛如小楼似的石车,无人力畜力驱动,但不论各种险峻地形,却仿佛如平地,一次次地朝着远处的关隘抛石射击。

    嗖——

    天空上,又是一道凌厉的剑光落下。

    尹一元俊美的面容上满是狼狈之色,一身衣袍和头发上都沾染了巨石落下溅射而起的泥土和草木。

    他并指驱动着手中飞剑,不断朝着那蜂拥而来的士卒攻击,飞剑凌厉,寻常哪怕是穿着金铁甲胄的士卒,也宛如豆腐一般,不堪一击。

    可每每当他将要长驱直入,杀入敌军中军大帐之际,便有数辆石车和木制的强弩,对准了他。磨盘大小的巨石落下,方圆一丈之内几乎都要受到冲击。手腕粗的弩箭更是带着摧枯拉朽的强横力道,哪怕是寻常道法有成之士,也根本难以抵挡。

    “这严昌令到底是何方人物,竟懂得木流牛马之法!”

    再次避让开一根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弩箭,尹一元又再度翻身,接着飞剑之力,返回到了群山之间的关隘之上。

    “尹师,这边怕是坚守不住了!”

    孙敬斋急急忙忙迎了上来,面色仓惶地朝着尹一元说道。

    此时的孙敬斋也没了鹤发童颜的出尘气度,反而须发凌乱,身上还沾染了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

    “浮罗教若是拿下此关,南入越州便再无阻隔,非得将他们阻挡在此处不可。”

    尹一元面色凝重,又回身朝远处望了一眼。

    整个关隘里,一边凄风惨雨,虽有驻守的数百人,可全数都躲藏在一些事先修筑的塔楼碉堡之下。

    硕大的巨石不断落下,每一击都仿佛砸在守护士卒的心坎上,直让人心胆俱裂。

    一处山壁侧方。

    彭孔武半靠在墙壁上,胸前的衣袍有大片的暗红鲜血痕迹,那是他在斩杀冲上关口的一些浮罗教好手时,所受到的伤。

    自从扬州为浮罗教教众所占据,一路南下,他便与县中诸多士卒再次守卫。

    如今大周秩序崩坏,杨浦县几乎操持于他的手,他也无称王称霸的想法,只是不愿意这家乡故土沦为浮罗教之手,近些时日一直在苦苦支撑。

    其间,县中的大户和不少乡民也都前来助拳,这些人多半是听说了浮罗教在杨浦县北面,扬州的诸多郡县所发生的破城屠城,以及裹挟之事。

    再有彭孔武这位几乎等若土皇帝的县中都头的带领下,整合了杨浦县的一些驻军,方才有这点胆气。

    可战事之激烈,远远超过了杨浦县上下的预料,这险关一处,守了半月有余,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

    伤亡虽算不得多大,可那飞落而下的巨石,还有时不时掠过的强弩,着实不是寻常士卒百姓所能承受的。

    “师父,我们是不是守不住了!”

    在彭孔武身边,一个少年正撕扯的一根布条,给彭孔武手臂上的伤口包扎。

    彭孔武默然无言,遥遥看了一眼整个关隘,忽然朝少年低声道:“小布,你等下寻机会先回县城,带上你姑婆先逃离杨浦县,最好一路南下,越州多山,哪怕杨浦县被破也不会追得太快,银钱和干粮我已准备妥当,你知晓在哪里的。”

    陈布听着彭孔武的话,倒没有闹着不走之类的话,反而目光滴溜溜地转了转,“师父,要不你也与我一起走,我们这关卡上还有几百人马,再加上县中的一些衙役,我们退一退,总能找寻到活路。”

    “占山为王?投靠其他势力,亦或者是裹挟百姓,也学那浮罗教一般打破州府?”彭孔武瞥了一眼陈布,脸上露出了几分晦涩难明的笑容。

    陈布一时有些失语。

    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来说,彭孔武所说的这些着实太远了一些,根本没有细细想过具体如何。

    “身后便是家乡。”彭孔武脸色肃然,“这几年家乡父老信服,使我以都头之职司,统御全县。我彭孔武无有他报,事不成,便先死在此处。”

    “可师父,这……”陈布还想再劝。

    彭孔武已是摆手道:“我知你想说些什么,但县中多少丁口妇孺,带不走的。且让我打开关卡,出关投降,浮罗教妖兵残暴,也难保全。若我有了此念,心气早泄,我也不是我了。”

    说着,彭孔武又顿了顿,“小布,你却不同,你如今尚小,可逃去其他处,至于将来如何,也只能看天意。”

    轰隆——

    正在两人说话间,突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关卡城墙上,乱石飞溅,一个巨大的石块滚落下来,强大的冲击力,撞翻了一应塔楼,木柱等物。

    杨浦县这入越州的关卡,乃是昔年越国尚在时修建。

    关隘用的都是一丈见方的巨大石块砌成,足有十丈高,两丈厚,这等关口,若非此世乃神魔世界,有术法神通巫觋之力,以寻常人力几不可建成。

    这也是关口下方,浮罗教妖兵连续多日,哪怕有木牛流马之法,石车雷动,也难短暂攻破的缘故。

    然而,这一番轰击的声音之剧烈,着实让整个关卡上下,仿佛山石崩裂一般。

    彭孔武翻身,接着台阶和木柱借力,跃上关卡后的城墙跃起,远远朝下方望去,便见两座高耸的山间狭道上,密密麻麻的浮罗教兵卒宛如蚂蚁成群,其中一辆辆无需外力的石车,不断朝前抛射着巨石轰击。

    而这些也还罢了,最为倒吸凉气的是,这些攻城已有一些时日的浮罗教教兵前方,不知何时立着几个仿佛岩石所铸造的巨人。

    这些巨人不惧箭矢火油,哪怕是从关卡上抛掷的滚木和石块,所造成的杀伤,也不过是让这些岩石巨人跌上一跤,转眼又重新站起,难伤其分毫。

    在这些岩石巨人后方,又有一个高坐在一辆巨大石车上的身影,正双手举着几张奇异的幡旗,仿佛在操纵这些巨人攻击。

    “师父,如何了?!发生了何事?”

    站在关隘后方的陈布,见动静越来越大,忍不住仰头朝着上面的彭孔武大声问道。

    彭孔武从关卡上跃下,面色沉凝到了极点,一把抓着陈布的肩膀,沉声道:“小布,你快离开此地,今日恐怕是守不住了!”

    与此同时,方才以飞剑在军阵之中冲杀了一阵的尹一元同样面色大变,连日的进攻之中,浮罗教终于将其强横达到“造化之术”施展到了极致,不但有木牛流马,还有石铁巨人。

    “尹师,此关不可守了,我等还是回报师门吧。”孙敬斋脸上已经是涌出了大量的汗水,这样的战阵,怕是当日尸鬼横行,也不必这凶险。

    尸鬼无知,除了少数觉醒了灵智的妖孽外,大多懵懂。可这浮罗教中,会妖法者众,且有异术能人,绝不好对付。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整个截断山谷的关口城墙,仿佛都剧烈地被撞击了一下。

    一尊巨大的石人已经冲到了关卡前方,正对着被封堵的关门死命捶打了起来。

    那关门是彭孔武早些时日以巨石泥浆原木封堵,重若万斤,可在这石人的撞击捶打中,石柱飞射,岩石崩裂,仿佛难以承受住。

    “本帅严昌令,本是杨浦县人士,得遇圣教点拨,如今神通大成。”

    绵延的浮罗教教兵里,一个声音远远回荡开,“尔等若是投效我浮罗教,开关投降,当免于杀身之祸。否则,破关之后,莫怪本帅不年同乡情谊。”

    “严昌令?”

    这名字一出,当下尹一元和孙敬斋二人都是茫然,仿若未曾耳闻。

    而彭孔武却微微变了脸色,当日杨浦县遭受尸鬼一事,他事后曾有调查,其中杨浦县城隍化作水鬼,然后又牵扯了县中的一些精通术法之人,其中一个人的名号,便是这严昌令。

    不想,今日前来破关,再次要荼毒杨浦县的,又会是此人。

    杨浦县北地关隘前,此刻不论是昔日被彭孔武收服的驻军,还是其他衙役或者前来助拳的护院民夫,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

    甚至有些胆怯的已经开始朝着后方逃遁,前些时日,不说那连绵恐怕数千上万的浮罗教教兵,就是那些石车轰击,勉强也还能有些气性。

    毕竟,助拳者众,其中还有尹一元这等会飞剑术法的高人。

    可如今这石人一出,那是真正的诡异妖术,再没人敢生出抗衡之心。

    那石人虽不及城墙高大,可仿佛山鬼恶神,有灵识能自行动弹,血肉之躯如何相扛?

    轰隆隆——

    又是连番的一阵剧烈的关门被石人撞击的声音响起。

    被数万斤石块巨木封堵的城门,渐渐已难以支撑,这些石人力气仿佛无穷无尽,一次次的捶打撞击之下,终于要打开关门。

    关上逃窜的人也越来越多,彭孔武到了此刻,也估计不得其他。

    他虽收拢了杨浦县驻军,可到底未曾真的练兵行军,没能做到如臂指使,此刻全靠个人一点威望聚拢,在大难当头之际,也无人再理会。

    “小布,快离开此地吧!对了,除了你姑婆之外,也和你白七叔说一声,让他离去吧。”

    彭孔武脸色渐渐灰白,又朝陈布劝诫了一声,他心知今日杨浦县已是难以幸免于难。

    虽大周已亡,本地官吏也谈不上守土职责,可这些年来,杨浦县上下几乎全在他手,要他亲眼看着浮罗教在杨浦县肆虐,还不如一死。

    “是,师父。”

    陈布双目微红,到了此刻,他也不再多言。

    自小受彭孔武教导,在这等时刻,分得清轻重,不在拒绝,转身就准备离去。

    正在这时,远处关隘后方的路上,隐约传来了声响。

    “大虫!”

    “彭大虫!”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继而是浩浩荡荡连绵的人马,粗略望去,怕不是有万余。

    打头骑乘着一匹健马的,不是旁人,正是白贼七。

    就见白贼七又是欣喜又是慌张地冲着关隘上方大叫道:“大虫,有援军来了,有援军来了!”

    “援军?”

    彭孔武几乎不敢相信。

    杨浦县固守一地,几乎未曾与其他势力有过勾连,这些年世道不靖,又无行商,几乎算是独立的偏远之地,又哪里来的援军?

    “哈哈哈……”

    众多军阵人马之中,一声大笑响起。

    一个巨汉从人群之中跃出,虬髯虎目,肩扛一把桌面似的大斧,大声笑道:“某家张万夫,得了传信,前来相助。”

    “我夫妇二人亦是受故人所托,前来相助。”

    军阵之中,又出现了两人,其中一个比方才那巨汉还要高出几分,看着面容有些憨厚。在这憨厚的巨汉身侧,还有一个女子,金甲红衣,干练利落。

第三百八十七章 厮杀

    “这些人……”

    彭孔武背倚在兀自震颤不已的关隘城墙上,望着关隘内下方越来越多涌现出来的人马,一时神色恍惚。

    此刻,他虽不识得这些人,但心中大概也能猜测得到,这些人马想来并无恶意。

    毕竟,打头前面的是白贼七,这贼厮鸟贪生怕死,好逸恶劳,或许会坑害其他人,可内里却不论如何都不会害他,必然是有十分把握才会领人来此。

    且不说其他,这些人马出现的方向是杨浦县所在的南面,简单而言,便是这些人是越州之内过来的。

    杨浦县是越州北大门,咽喉要塞,有险关阻隔扬州南下的教兵,但面对越州其他处北上的士卒,却是无用。

    还有他安排在县中的人手,到如今也不见烽火,未曾有厮杀喊声……

    “这些人莫非真是来相助于我?只是……”

    彭孔武面色一阵变幻,似依旧不敢相信出现的人马,他虽有武举人的身手,可那时科考黑暗,一气之下径直弃了,也说不上有什么同窗本事。

    至于说县中其他人请托,他掌控杨浦县数年,几乎也未曾听到一点风声。

    轰隆——

    就在彭孔武神色犹疑间,猛烈的巨响再次响起。

    一头厚重狰狞的巨大石人,宛如熊罴一般,发出闷雷咆哮,冲进了关门。

    这险关乃是昔年割据一方的越国国主所建,横在这群山之间,立定生根,高十丈,宽数丈,非移山填海之能,难以从外攻破。

    可这关卡城墙,却并无这般厚实雄浑,哪怕彭孔武后来以数万斤岩石泥浆原木封堵,可相比起坚硬无比的成千,其关门依旧薄弱。

    几次三番被这些石人冲撞,终于难以支撑。

    此时,那石人一冲入关门之内,便仿若疯兽一般,大肆开始破坏城墙上的防御。

    还在关卡上驻守的士卒,本就已入惊弓之鸟,这一下顿时,其作鸟兽散,哭爹喊娘地开始逃命。

    “虽有援军,可也晚了。”

    彭孔武撇头望见那冲入关卡的巨大石人,其后又跟着两个,还隐隐有石车和寻常的浮罗教教兵涌入,脸色凄然。

    他方才已看出,随着白贼七而来的这些人马,训练有素,剽悍强横。

    其中领头的那几人,更是非同一般,神色剽悍,气度非凡,尤其是两个巨汉,不论放在哪都是万中无一的猛将。若这些人是能早来上几日,整顿军备,熟悉关卡,说不得还有固守的机会。

    可惜,如今关门已破,面对浮罗教妖人,这些人马又哪里能够敌得过。

    “老七,已是无用,快逃吧!”

    彭孔武神色颓然,冲着远处朝他呼喊的白贼七摆手。

    “哈哈哈……”

    就在彭孔武觉得一切全然无法挽回间,蓦然粗豪的大笑之声响起。

    在白贼七身后,肩扛巨斧的虬髯巨汉,从马上跃下。

    这关隘前后,乃是在两山之间,不论关前关后,坡度极高,寻常战马都难以登上,可这巨汉肩扛巨斧,行走间数十丈的上关山道,宛如平地,眨眼间跃到了彭孔武身旁。

    “彭都头守护乡里,誓死不退,某家张万夫深感钦佩。”

    虬髯巨汉瞥了一眼彭孔武,脸上露出几分欣赏,随即又侧头望向不远处关卡城墙前涌入的石人,抬手将肩上的巨斧握在手中,猛然发出奔雷似的怒吼,“浮罗妖人,且让某家来领教一二。”

    “嗯?”彭孔武在张万夫几步到了身前时,已是吓了一条,而后见着对方握着巨斧,朝着那些涌入城门的石人杀去,心中更是骇然。

    他侧头望去,就见张万夫行如蛮牛巨象,双手持斧一跃而起,朝着一尊丈五高,宛如凶兽的石人狠狠砸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

    那涌入关门之后正大肆破坏的石人,高举双臂,似妄图抵挡,然而下一刻,就已被巨斧劈开两半,成了一堆碎石散落在地。

    “这……”

    彭孔武猛然一惊,一下从颓然之中振作了起来。

    他昔年参加武举,虽后来因各种缘由弃了,可细说起来武举人的实力总是有的,然而张万夫这动如霹雳,立时让他觉察出了其人是远胜于他的武道高手。

    “呔!”

    又在这时,一声怒吼响起。

    方才那看似面容憨厚,身量却不逊张万夫的一个巨汉,已经狂冲到了关卡门前,以一种狂猛到了极点的声势,狠狠撞击在了又一尊石人身上。

    那石人高大沉重,便是伫立不动,寻常三五人想要推到都难。可这巨汉狂猛冲了过去,却是硬生生抵住了石人,跟着蛮力发作,轰隆一声,将那石人生生给掀翻在了地上。

    “这两人……”

    彭孔武心中再次狂颤了一下,他这时已经看出,这憨厚的巨汉恐怕武艺寻常,可一生怪力,简直骇人到了极点。

    一声娇喝响起。

    在彭孔武的视线之中,就见一个女子一跃而上,动作矫健异常,同样下马飞奔而上,其身手利落,不逊于他。

    “五斗兄弟且等等!”

    说话间,原本在关卡后方下面山道上的人马,已越来越多涌了上来。

    其中一个看着店家掌柜打扮的汉子,手握一条熟铜棍,面对着那关门前的石人夷然不惧,反而怪笑着,“嘁,这石人,可比那峄山的差得远了。”

    “这些人马良莠不齐,但胆魄惊人。”

    彭孔武此刻渐渐也回过神来,他大概也看出了,这些前来支援的人马汉子,除了最前面的几个外,其他人倒也平平,不见得如何厉害。

    可胆气,却真的是难以形容。

    那石人说是妖魔也不为过,可这些汉子胆气却打,手握麻绳铁索,竟是敢上前合力动手,且进退之间颇有章法,仿佛对于这等巨石妖物,早有过准备一般。

    “大虫,大虫,这回我们有救了,这关破不了。”

    一声怪叫声这时在彭孔武耳边响起。

    白贼七连滚带爬从山脚上爬了上来,半趴伏在地上,冲着彭孔武连连大叫,“大虫,这一回,我们当真是死不了的,哈哈哈,大虫,你都猜不出到底是谁来救我们?”

    “七叔,到底是谁?”

    本已跑开的陈布,不知何时折身回来,听到白贼七的叫嚷,急忙上前问道。

    此刻的杨浦县北面绝岭关隘,在城门被破之后,涌入的第一批石人不少,还有浮罗妖人的教众教兵正源源不断的杀入。

    按说形式已是危如累卵,可偏偏,那城门前站了两个仿佛罗汉金刚、力士太岁一般的凶人,不拘是人是怪,涌入之后,都被两人生生给挡住。再有其他人马相助,一步步间,竟然是僵持住了。

    “我当去助一臂之力。”

    彭孔武这时候却来不及再去听白贼七的胡咧咧,拔刀一跃而起,朝着远处加入了战团。

    “大虫,大虫,等等……”

    白贼七眼见彭孔武去关门前厮杀,急忙连连大喊,可周遭喊声震天,又哪里能听得到。

    “七叔,七叔……”

    一旁的陈布却是双眼冒光,拉着白贼七躲到一旁,神情激动地问,“是谁,是谁来救我们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前后

    群山拱卫,宛如天堑的狭长幽谷长廊。

    浮罗教密密麻麻的教众伫立其间,一个个面容肃穆虔诚,宛如泥塑木雕。

    只是睁开的双眼望向远处,却又给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癫狂,仿佛那眼底之下尽是血色。

    轰隆隆的石车沿着狭长的幽谷小道朝前行进,又有巨大的石人,疯狂地朝着远处的关隘冲击,行走之间地面正当轰隆,若有避开慢一些的教众径直踩成了肉泥,也无人理会。

    在这些绵延教众约莫七八里外的一处位置,一辆缓缓行进的巨大石车之上,有精心布置可供十多人承载的轿辇。

    不过,此刻的轿辇之上,只有一个宛如老农的汉子,半倚靠其间,远远望着远处宛如隔断山海的关隘,轻轻叹息。

    “护法何故叹息?”

    在石车之下,一个看着仿佛儒生打扮,留着山羊须的中年文士,轻轻捻着胡须,满脸笑容地朝着石车上的老农出声询问,“今日我等当能拿下这座关隘,进入杨浦县,此刻越州于我等再无阻隔,我教拿下海、扬、越三个富庶州郡,此刻也有争雄天下之资。尤其是护法你,三位‘圣人’不理俗务,日后护法便是成就一世王朝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这名留着山羊须的文士,神色有些激动了起来,双眸之中满是火热之意。

    “哈哈哈……”

    高坐在石车上的老农大笑了两声,而后幽幽望着远处,“我本不过草芥匠人,虽家传一点的术法知道,可哪里敢想那等遥远之事。我此来不求其他,唯愿让那愚氓之辈,入我浮罗大教,得受教化。”

    “护法何必谦虚。”山羊须的中年文士再次抚须笑道,“如今我浮罗教虽占有数州之地,可其各路护法坛主渠帅,不过是碌碌之辈,既不懂得统兵,又不知晓安民,如何能与护法相争?且世事如棋,护法此前已经迈出第一步,一路郡县,又都被护法纳入麾下,人心齐聚,将来大事,又如何可知?”

    山羊胡的中年文士顿了顿,又遥遥望了远远远处,继续道:“越州本为蛮荒之地,为山脉所阻,可自昔年越国叛乱,到本朝移民充实,如今相比较其他州郡,可算是安定繁华之地。护法若能取之,以此为后方,进可攻退可守,大事便能成一半,未来可期。”

    山羊须的文士一点一点将心中所想抛出,他本是扬州的一个小世家,浮罗教入扬州之后,传教、搅动地方,他眼见时局混乱,无人可依,干脆举家投靠了浮罗教。

    于他这等小世家家主而言,其实能够做的选择并不多,但真正加入了浮罗教之后,方才惊觉,这浮罗教内里其实混乱不堪。虽有三位神通广大的“圣人”,可教众盲目,派系繁多,根本无从梳理。

    也就是那时候起,他看中了如今这位高坐石车之上,像老农更多过军将的护法,对方以不惑之年,却能聚拢人心,而后又有一些仙家手段,据说还得过两位“圣人”传法,在教中的地位,几乎是一日千里。

    大周国祚崩灭之后,这位护法率领教众教兵,攻城略地,无有不胜,这令他看到了一丝机会。

    这浮罗教日后想要夺得天下,他自是不看好的,可这位护法,嘿嘿,大周此前数个王朝更迭,其中可就有过一朝,乃是当时与浮罗教一般的教民起兵攻伐朝廷,最后其中一个地位低下的教众,连战连捷,夺得大权,甚至建立起了一个数百年的王朝。

    山羊须的文士自忖,若是能够依附得上这样的人物,趁着如今天下风云混乱,说不定就能够一步登天,实现人生抱负不说,还能够为自己家族求得百年的贵胄世袭。

    “先将这越北关拿下再说吧。”

    严昌令对于这位新投他麾下的谋士所言,不置可否。

    对方那一套若是换做其他人,说不得真会被打动,心生野望。可对于他而言,自小与父亲所学的厌胜之术自不必说,之后或无奈被裹挟进入到了浮罗教,所见所闻,也远超对方想象。

    这方世界里,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夺得天下,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谋略,士卒,行军打仗,最为关键的在于其身后所支撑的势力为何。

    若是让他离了浮罗教,莫要说他那一点统兵治民的小手段,便是绝代猛将,宰执之材,所能做到的也极为有限。

    天地仙佛人神鬼,这方世界从古至今一部分人所见的只有一面,其他不过是传说,哪里又能知晓其中根源。

    如大周昔年为何能立国?其中固然有姜重的盖世之资,但最根本的还在于那时候的儒、道、释三家对其的支持。至于说之后的灭佛和打压道门,那也是姜重一统天下,手握重兵,寻找到了龙虎气之法方才能有所为。

    “是是……”山羊须的中年文士颔首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越北关,突然瞳孔一缩,脸上露出了狂喜,“护法,这关隘破了,护法手下的石将,已攻破城门。”

    “是么?”严昌令驱动着石车朝前缓缓而行。

    他所用之石将,乃是以昔年从梁道臣所传的化物之法,结合家传的厌胜之术,之后又得了教中“三圣”的左瘸师指点,祭炼有成。

    每一个石人石将,都是他亲手所雕琢,然后度入生人魂魄,其后石人石将不但能够听到指挥,而且有了灵智,并不完全是傀儡。

    也就是越北关这个昔年越国时以巫觋所铸的关口,普通士卒难以攻破,不然他也舍不得拿出来。

    不过,如今看来结果尚算不错,那越北关虽是天然的两处百丈绝壁,关墙高大厚重,可通行的城门始终是个薄弱处。

    据他所知晓,杨浦县之中恐怕也没有那等人杰,能够真正完全将他手中可攻城拔寨的石人石将打退。

    “终破这险关。”

    严昌令轻笑一声,双目望向南面的的高天,心头颇为快意。

    富贵还乡,如今的他术法有成,远胜过昔年躲藏于山村之中的父亲,又统御浮罗教数万教兵,当在父老乡亲前,煊赫一时。

    想到此处,严昌令的脑海里不禁浮现起了,昔年在观前村时,其父让他几次查探的那个少年,以厌胜之术咒之,而后反噬自身,其中多少缘由,他如今都未能解惑,若能再遇见,当擒拿下问个究竟,也解开心头的一番疑惑。

    哒哒哒——

    正在两侧山间深谷的浮罗教兵准备趁着石人攻破关口,朝前涌动间,忽而后方有一匹快马飞速奔袭而来。

    严昌令侧头望去,就见一匹快马之上,一个斥候教众翻身而下,一跃到了他跟前,禀报道:“护法,我等后方突然出现一支人马?”

    严昌令微微讶然,“可是哪路教中兄弟?”

    “回护法,非我教中之人。”那斥候回答道。

    “嗯?”严昌令皱了皱眉,其后方太末县已被他拿下多日,整个扬州和北边的海州更都是浮罗教的势力,此时冒出来的一支人马,竟还有其他势力?

    “你可看清了?”旁边听到这个消息的中年文士更是脸色变幻,“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他自诩颇有谋略,如今突然有一支并非浮罗教的人马冒了出来,心头着实惊疑不定。

    那斥候犹豫片刻,回答道:“小渠帅猜测,或是来自宁州,顺大江而来。”

    “宁州?”严昌令和那中年文士齐齐一愣,“莫非是道门?”

    宁州乃是在扬州西北,大江之南,其中多处都是道门所占据,不过与扬州毗邻的数个州郡,却依旧空着,似乎两方人马刻意流出了一段,以免起了冲突。

    如今突然有人马从宁州袭来,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道门扶持的势力。

    若是道门前来,严昌令觉得所要面对的问题就麻烦得多。这几日攻破越北关时,他就已几次见着一个驾驭飞剑的道人,几次出手。

    轰隆——

    正当严昌令心头惊疑不定间,突然前方猛然爆发出一阵巨响。

    “不好!”

    严昌令心头一颤,就见宛如巍峨山岳的越北关关口前,他操纵的石人石将都断了联系,而后大批涌入关门的浮罗教教兵,齐齐被杀退了回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夹击

    “呔!”

    一声如雷巨吼,响彻越北关城门内外。

    高大的城门内,巨大的石人咆哮,诸多的浮罗教教兵哭喊,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从已经被突破的城门里步步逼退出来。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交鸣之声响起。

    关口前,诸多血肉之躯的教兵,扔了兵器,捂住双耳,仿佛被这巨响给震得气血翻腾,双耳失聪,立足不稳。

    一尊足有丈五,行动间几乎有拔山填海的石人,从头到脚被一柄巨斧当头劈碎,散落在地上,再难动弹。

    浓郁的黑气从石人身体之中溢散开,仿佛又有鬼哭狼嚎的哀怨和凄厉的嘶嚎。

    “区区邪术,也敢在某家面前逞凶!”

    那如雷的怒吼之声再次响彻周遭。

    一个比常人高出两头有余的虬髯巨汉,手提一柄门板桌面宽大的巨斧,一路摧枯拉朽地将所见之石人、教民、烈马一一砍成两截,巨斧之下无一合之敌。

    其狂猛凶暴之姿态,比之原本那些能够震慑浮罗教全军的巨大石人石将还来得恐怖。

    在这虬髯巨汉之后,跟着又有一个身量还要高出一分,看面容仿若憨厚一些的年轻巨汉,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根人腰身粗,足有两丈多长,用来守护关门的粗大原木,这原木少说也在三五百斤,可在这巨汉手中,仿若灯草。

    左右横扫间,不拘是寻常的血肉之躯,还是那岩石所铸的石人,尽是被起拍飞在地。

    两人一左一右,将越北关巨大的城门之内,已涌入关门的浮罗教石人教兵,一步步就这般生生杀退了出去。

    以二人展现的强横实力而论,这还是受到了城门关口的位置所陷,若是在开阔地区,冲阵杀敌,其雄杰之姿,当再上三分。

    短短的片刻间,两人当先冲杀,不但将浮罗教攻入越北关的石人和教兵,大半杀退,而且,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越北关关门前,宛如护法神将,高高在上,震慑得众多浮罗教教兵,无人敢上前。

    而那些已攻入关门的一些浮罗教教兵,随后又被越北关内的守军和前来支援的众人给一一击杀。

    浮罗教教兵来源,最初多半都是寻常的百姓愚人,然而到了后来的,浮罗教势力渐大,逐渐在各种之地,也收拢了许多昔年的大周的地方常备军。

    而后,这些人又渐渐被浮罗教以精神激励,人心偏执狂热,论战力,说不上精锐,但比之大周那些已渐腐化的地方军,绰绰有余。

    这越北关自杨浦县上下被彭孔武捏成一块,驻守此间以来,借助着地势和提前准备,还有其他县中一些大户和高人的帮衬,前后几次将浮罗教一一打退。

    直到了今日,浮罗教再不想消耗下去,严昌令拿出了术法手段,以不知疲倦,不惧疼痛的石人破关,方有所成。

    “这就成了,这就成了……”

    彭孔武一刀砍翻了一个方才跟着石人突入关门的浮罗教教兵,再抬头望向关门前,一时微微有些恍惚,几乎敢相信,这般就已经再次将关城守了下来。

    这关卡距离杨浦县县城还有数十里,可一旦关卡突破,之后整个杨浦县,甚至是整个越州,几乎就再无这等天堑地形阻隔。

    浮罗教如今的军力浩大,若再是被其吞并了越州,或许其实力虽还有不足,但以战养战,裹挟民众,最终终究是能够养出一直强兵。

    但此刻,哪怕浮罗教已然动用了妖术,可来援之人是实力实在强横,堪称千军辟易的猛将。

    “既然已经将这些教兵杀退,该赶紧重新堵住关门。”

    彭孔武心潮澎湃间,立马想到了下一步。

    越北关关前两侧是绝壁山崖,除非异人修士,凡人大军几不可越过,而这越北关又是昔年越国为抵挡中原大军所建,借助山势,阻隔两地。

    只要将这处关门再次堵上,有个数百上千人把守,只要无如方才那等不伤不痛的石人破关,任他多少人进攻也是不惧。

    此刻,好不容易借助着两位盖世猛将之力,将关门重新夺了回来,正是赶紧重新封堵的好时机。

    “嗯?”

    只是,就当彭孔武准备让还驻守的关城的杨浦县官兵士卒堵门时,忽然脸色一变。

    那些前来支援越北关的援军,还有不少守关的士卒,不知是受到了前面那两位猛将无双气魄的感染还是如何,竟是一路跟随其后杀出了关门。

    ……

    越北关南面的关卡小路上,方才的一路援军上了关门不就,不知何时又来了一队人马。

    人数不算多,不过数百之数,可令行禁止,极为齐整。

    在这队人马前方,当先勒马的是一个是皓首白须的老者,已经斑白的双眉下,目光如鹰隼,远远望着前面越北关里的烽火动静。

    “老爷子,我们好像是来晚了一步。”

    在这位老人身旁,一个披着半甲的少女,略显慵懒地骑乘在一匹健马上,看着远处的越北关的一幕,轻笑出声。

    “晚有晚的好处。”

    老者神色淡淡地笑了笑,“我前番来越州时,未曾过这越北关,不想着关隘不愧是昔日越国雄关之一,天险所在,着实是易守难攻。”

    “可要没人来援,也是守不住。”少女似乎对老者所说的雄关嗤之以鼻,“再说,按老爷子你的话说,这等雄关,自古以来都是从内而破。”

    “昔日确实如此。”老人微微颔首,随即又感叹一声,“只是如今妖魔鬼魅频出,多有术法横行,其攻城之法,也非以往那般。”

    “那就是你教我的其实没用喽?”少女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满道。

    “哈哈……”老者爽朗地大笑了一声,“你这娃儿,心气倒是真的高。有用没用,不如去试试如何?”

    “好。”少女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我和老爷子你学了这么多年的武艺,总该有些用处,唉,只是落后太多了。”

    说话间,少女一跃从马上跳下。

    越北关横断南北,寻常马匹不论从那一面都难以骑乘。

    少女干脆下马,回身从旁边有一个穿着布衣彷如护院庄户的汉子手里,将一把长槊夺了过来。

    长槊前指,人已如猛虎跃出,朝着越北关上冲去。

    ……

    越北关,北面的关门前。

    大批的浮罗教教兵节节后退,一尊尊高大的石人,被先后劈砍成了两截,再无半点行动之力。

    一个浮罗教教兵,见着那关门前,宛如神魔的两个巨汉,不等对方动手,耳畔听着那如雷巨吼,双目圆瞪,生生被吓得肝胆俱裂,扑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妖人妖兵,不堪一击。”

    张万夫眼见浮罗教教众后退,手中大斧高举,止住了脚步。

    他并未马上再度厮杀下去,反而像是可以守护住关门,然后留给身后之人以空隙一般。

    几斧劈翻了几个逃得慢些的浮罗教教兵,张万夫又斜睨了一眼身旁不远,与他一般高大的巨汉,出声笑道:“五斗兄弟,论战场冲杀,你还得寻一柄还兵器,方才能与某家一较高下!”

    “是比不得张大哥。”狄五斗双手握着沾染了血肉、尘土的巨大原木,目光望着关卡下方,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哈哈哈……”张万夫又是大笑出声,“只是某家也想不到,越州之地,竟然也能长出你这般的汉子,论力气比之某家也不逊色了。”

    “张大哥是北地雄杰,我家五斗不过是山野粗汉,如何能够相比?”两人说话间,关门之后,一身红衣的女将手持双刀,快步跟上站到了狄五斗身旁,语气冲着张万夫,隐隐有些针对。

    张万夫毫不在意,笑道:“九娘子这话岂不羞煞某家,五斗兄弟天赋异禀,乃是天生虎将,某家若非自幼习武打熬身体,比不得五斗兄弟。”

    “张大哥比我厉害。”旁边狄五斗见杭九娘还要出声,轻轻阻挡住了对方,憨笑着说道。

    与张万夫虽相处不过是短短时日,但狄五斗自知他比起张万夫还是差了不止一筹,两人或许在气力上相差仿佛,甚至狄五斗还胜出一两分,但比起张万夫精湛的武艺,他却是逊色许多。其他的胆魄、经验就更不必提。

    “我家五斗不差的。”

    杭九娘轻哼一声,她也知晓狄五斗所言不虚。且张万夫这位从东越城来的绝代猛人,相处时日虽断,但也能感受到对方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只不过她如今已为人妇,不比昔年那般横行无忌,即便狄五斗不在意,她却会体贴先为自家丈夫考虑。

    “五斗兄弟自是豪杰。”

    张万夫颔首轻笑,手中的大斧随意地甩了甩了,远远地望着溃退的浮罗教教兵,“可是到时候了?”

    此时,后方诸多越北关的军卒和几人带来的援兵都渐渐汇聚到了二人身后。

    总人数不多,不过两千多人。

    其中张万夫从东越城一路北来,所携人马不过三百,杭九娘的杭家集倒是来了一千多人,其他的便是杨浦县彭孔武组织起来的人力。

    杭九娘面色肃然,遥遥望向曲折狭窄的山道远处,忽然就见一朵红花仿若烟火,在远方的天际炸开,顿时杭九娘双眸一亮,轻喝道:“正是这时!”

    “哈哈哈……好!”张万夫须发飘飞,狂呼一声,一跃从关门前冲杀而出。

    大斧劈飞如风卷云袭。

    仿佛猛虎如羊群一般,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哭声震天。

    而在其后,浩浩汤汤的人马为张万夫的豪情所染,齐齐沿着崎岖狭窄的山道,朝着浮罗教教兵杀了过去。

第三百九十章 故人

    前军崩塌溃退。

    若是在此战之前,严昌令不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凡俗武夫,能够以个人武力,深深将他的三十六个石人给劈砍一空。

    他能够在扬州之地急速崛起,一来是昔年他老父传授了不少东西于他,他那父亲虽困居乡野,但曾经行走天下,再加上家中代代流传,虽是工匠老农一般的模样,可却非常人。二来,那就是他家传的厌胜之术,在入浮罗教之后,又得梁道臣一脉的术法完善,使其有了祭炼石人石车之能。

    这石人力大无穷,坚硬无匹,或许与人斗法难以言胜,可放入军阵之中,那就是十荡十绝的盖世凶器。破关入城直入等闲,可严昌令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越北关前,不知何时会冒出了两个凶人,生生破了他的石人,将那已经攻破的关卡又给夺了回去。

    “术法难敌,术法难敌……”

    严昌令心中一时不禁有些失语,他也曾多有听闻大周立国时,禁妖、镇魔两司都是武力强横的高手,又得了龙虎气之助,威压天下,寻常的修士、异人,又或者妖魔之流,都难以抗衡。

    只是他到底出身太低,即便入了浮罗教,武功好手有之,但也未能见到如这二人一般,真正身具万夫不当之勇。

    “护法护法……”

    在严昌令身边,那位留着山羊须的文士,这会更是惊慌失措无比。

    两个绝代凶人借着地势从上飞扑而下,其后又有不少精悍士卒尾随,朝着早已崩溃落荒而逃的浮罗教教众冲杀而来,几乎瞬间就造成了巨大的骚乱。

    那山道本就不宽,窄的地方不过是可供三五人通行,宽的也不过十人通行,这一推搡挤压之下,立刻就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而且,严峻的形式还不止于此。

    “杀!”

    一朵仿佛烟火似的红花在浮罗教教众后方的山峦天空绽放,随即阵阵厮杀之声又再次传来。

    遥遥可见旌旗招展,人马奔腾之声。

    竟是不知何时,来了大量的强军,朝浮罗教教兵后方杀了过来。

    头尾难顾,两面夹击。

    处于这种困境之中的大量浮罗教教兵,顿时混乱无比,完全丧失了斗志。

    被前后众多教兵挤压在中间的严昌令,面如死灰,到了这等时刻,哪怕他可以操纵着座下的石车动起来,可前后几乎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也根本无法动弹。

    一些惊慌失措想要逃命求生的浮罗教教众,更是借用着手中的一些刀枪之类的工具,妄图爬上两侧几乎如绝壁的山岭。

    还有大量浮罗教教众,眼见前后无路,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闭起双目,大声颂念起了古里古怪的经文。

    严昌令耳听着那些厮杀哭喊声里的颂念经文声,一时只感恍惚无比,他自是从来不信浮罗教那一套的,只是到了此刻,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寄希望于能够求得几位“圣人”出现。

    这等绝境,凡夫武力难以抵挡,唯有教中的“三圣”施展大神通,放有机会扭转乾坤。

    只是,“三圣”高高在上,莫要说寻常教众,就是严昌令昔日也未曾蒙面。

    ……

    “尹师,看来着越北关是守住了!”

    山峦之上,孙敬斋看着节节溃败的浮罗教教众,神色颇为激动地叫嚷了起来,“如今看来不但是守住了,恐怕还有了大量的援兵前来,你看那几人……”

    尹一元眉头深皱,望着高大的越北关关门前方出现的几个身影,轻轻颔首点头:“虽有些并未曾蒙面,但狄五斗和杭九娘我如何会不认得?”

    “嘿嘿……”孙敬斋咧嘴笑了起来,指着一个跟随着狄五斗身后的身影,“还有杭家集的一些人,那个手握熟铜棍的汉子,气力不凡,据说是昔年裴真人居其酒肆,得了一分好处。虽比不得狄五斗那等天赋异禀之辈,可寻常壮汉三五人都难比得上。”

    “这也是缘法。”尹一元轻叹一声,“我自北地遇百万尸鬼之后,剑心已破,如今这修为比起在峄山时还有不如,不然,说不得也能在这万军之中取了敌将首级,免了这场灾祸。”

    “尹师不是说过,术法不过是手段尔。”孙敬斋对于尹一元所说的倒并不在意,反而出声安慰道,“我未曾遇见尹师前,三十年自修,服气御风,自以有所成。然遇到尹师后方知,不过坐井观天而已。大周二百年威压天下,如今术法修士早不如往昔,可其中传承强横者也不知多少。”

    说着,孙敬斋顿了顿,又指了指那些混乱的浮罗教教众,“这些痴人不过是百姓尔,真正难缠的还是其后背的那三个妖孽,有那三个孽障在,这些凡俗百姓又有几人不为其所蛊惑胁迫。”

    “尽人事尔。”尹一元淡淡叹息了一声,“如今龙虎气已绝,天下宗门再度出世,凡俗征战终究会再变了模样,那些术法高强之辈,终究不可能容得下天下再出一个大周。”

    “是啊,便是我道门也容不得。”孙敬斋叹息了一声,他虽是三十年自修,可年轻时到底还是做过胥吏之流,和尹一元行走了几年,了解了一些秘辛,其实多半也将天下的一些问题看得透彻。

    世人都说修仙好,修仙能够得逍遥。

    如今在孙敬斋看来,这方世界的修仙修道,哪怕有一日能够举霞飞升,可在此之前,不过也是在浊世挣扎。

    真算起来,也就是比芸芸众生的草芥们强出一点,可依旧得受宗门差遣,与强横的妖魔厮杀,甚至凡俗世间,都有豪杰丝毫不见逊色。

    如孙敬斋前一次和尹一元回真武宗,就见到了道门九宗之中的别有一番意味,看着是仙门,但其中又与寻常左道江湖差得到哪里去。

    “嗯?”就在孙敬斋神思飘飞间,忽而尹一元望向远处,脸上露出了讶然之色,久未展颜的清冷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想不到再会越州,所见之故人,却是不少。”

    孙敬斋跟着望去,花白的胡须也颤抖了起来,“竟是那个娃儿……”

第三百九十一章 凤塘

    “凤塘军!”

    “杀!”

    厮杀之声响彻天际。

    逶迤的山道,两山之间的山口处,一杆大红的“凤塘”帅旗飘扬。

    帅旗之下,是龙腾虎啸的数千骑兵,一个个人马具甲,皆带风尘疲惫之色,可士气高昂无比。

    几乎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朝着被堵在了越北关外面山道中的浮罗教众杀了过去。

    吼——

    震天的怒吼从浮罗教教众之中响起。

    一头高有两丈的庞然石人,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山道,手中高举着一根粗大的石棍,咆哮着朝这些从后方冲杀而来的凤塘军杀去。

    “神鬼驾驭,动!”

    中军的严昌令,见着后方的石人咆哮,朝着突然出现阻断后路的骑兵冲杀,登时再次回到石车之上,手掐法诀,驾驭着石车轰隆隆朝后退去。

    前面夺关攻城的前军已乱,不但损失了他手头大半的石人,而且乱糟糟的教众心气被夺,再无敢战之力。越北关关高墙厚,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有破关之机。

    况且,那从越北关中出来的人数虽不多,但有两个绝顶武将一人当千,前军根本不会再有机会。

    唯一的可胜之机,就是在后撤。

    后方的这些人马他不知是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但一眼望去都是骑兵,这山道狭窄,兼之他有术法石人在身,不能以寻常的步骑衡量。

    石人一马当先,搅动得地面之上风起云卷,一些躲避不及的浮罗教士卒,几乎磕碰之间就损失了数十人,然后正面对上了山口外冲阵的凤塘骑兵。

    山口处的位置开阔,虽有利于骑兵冲阵,但更有利于浮罗教教兵结阵。

    否则,前后夹击之下,这万余的浮罗教教兵立刻就要被冲散,再无集结的可能。

    轰!

    十多骑率先冲阵的骑兵狠狠撞上了石人,连绵强横的力道,让巨大的石人最初都有片刻顾此失彼,然而在严昌令手掐法诀操纵石人内生魂反击,立时爆发了无双威势。

    巨大的石柱挥舞间,卷动狂风,以不符合体型的敏捷灵巧,竟是将最前方的数十骑都被石人给拍打了出去。

    人马嘶鸣,这石人所在,面对寻常士卒简直如妖魔,根本无法抗争。

    “嗯?”

    可就在这石人拦截骑兵冲阵见效的瞬间,严昌令脸色一下子变了。

    “护法? 护法,那些骑兵……”在严昌令石车下方的那中年文士,更是惊骇地叫了起来。

    就见那些被石人打飞出去的骑兵,竟是连人带马? 齐齐再次站了起来。

    不论翻滚倒地的战马还是马上的骑士,除了沾染一身尘土之外? 几乎都没有半点伤害。

    反而一个个爬起之后,一条条绳索从许多骑士手中抛出? 绕着巨大的石人,前后交织围绕? 竟然要将这石人缠绕起来。

    石人体型庞大? 力量凶狠? 可几次三番? 不论是撞击,踢打,石柱横扫? 打在那些骑兵上,都能够将人马打飞出去,可这数十骑就是无伤不死,击倒之后,只要没有被重物压住,立时站起再战。

    “这些是什么东西?”

    “比圣主的术兵还要厉害!”

    不少浮罗教教兵里,有些见识的已经惊呼了起来。

    浮罗教内虽有“三圣”“护法”之类,但整体结构其实颇为松散,不少人虽入教比严昌令还找,但也依旧被严昌令所统御。

    再加上严昌令自持术法,统御的大军其实比之很多流寇都不如,这一下被人见着这等情形,个个心胆俱裂。

    吼——

    怪异的怒吼之声从石人的口中再次传出。

    继而是轰隆的一声巨响,庞大的石人被数十骑以各种铁索麻绳缠绕,终于不堪抵挡,被生生拖倒,失去了战力。

    严昌令面色难看,他此时依旧不知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何人,但此刻的他并未有多少惧意。

    于精通术法之辈而言,他石车之下的普通浮罗教众,只需要打破几次州府,传教布道,要多少有多少。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能否从此地逃出升天。

    到了此刻,他多少已经预感到了今日的情况,定然是有人见他攻打越北关,才特地进行前后夹击。

    否则,以他对于杨浦县的了解,不要说这些似得了术法护身的骑兵,便是那守关的两个绝顶武夫,也不是杨浦县这地方能够出现的。

    “护法!”

    “严昌令!”

    “如何是好?”

    ……

    纷乱嘈杂的声音不断在严昌令耳边响起。

    严昌令对于周遭的浮罗教士卒置若罔闻,驱动着巨大的石车,一步步朝着山口方向靠近。

    若有奔逃挡在车前的浮罗教教众,他也毫不理会,径直碾压了过去。

    吁吁——

    战马的长声嘶鸣再次响起。

    在那石人被数十骑拖曳远去之后,又有人马俱甲的骑兵再次迎了上来,显然严昌令座下的石车早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石车没有牛马牵拉,移动起来宛如一座堡垒,严昌令高踞其上,神色睥睨。

    眼见众多骑兵再次朝他袭来,丝毫没有半点,意念一动,石车便如山崩一般朝着那些骑兵撞了过去。

    这些人马全甲的骑兵显然是有术法护身,是以方才他所操纵石人无法对其造成伤害,但严昌令自信,面对他的这辆石车,哪怕无法碾压冲撞死这些骑兵,但突围此处也足以。

    行军打仗,非他所长。可如今术法出世妖人横行,若无军阵之气结阵,哪怕是兵圣在场也是无用。

    轰隆隆——

    石车行动的声势惊骇无比。

    前行冲撞的速度比之寻常的健马还要快出几分,几匹朝着他冲撞而来的骑兵径直被石车撞飞,生生碾压了过去。

    虽在石车过去之后,地上那些骑兵很快又从凹陷的地面再次站起,但严昌令已经懒得再去理会,此刻他只想着驾驭石车突围此地。

    今日之事,他已感到不妙。

    他入浮罗教不过是不得而已,之后得了好处也未曾真的奉献身心,一切还是等教中“三圣”到了再说。

    然而,就在严昌令一连击破了数十骑骑兵军阵之后,忽然前方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欢呼。

    “凤塘!!”

    “大帅!”

    数千人的起身呼喊之中,一杆“凤塘”二字的大旗飘荡。

    旗帜下,一个少女鲜衣怒马,统御大军,在见着严昌令冲出山口后,丝毫没有半点犹豫,提着一杆长枪,朝他疾驰而来。

    “咦,这人……”

    严昌令看着那飞驰而来得少女,一时似有些眼熟。

    只是不等他再多说什么,那少女人马齐飞,宛如闪电,瞬间就已到了的石车身前。

    “喝!”

    那少女口中发出一声轻喝,一杆大枪探出,竟是一下扎在了石车下方。

    轰隆——

    猛然一声滔天巨响。

    重若万斤的巨大石车竟是被少女策马而来,以手中的长枪生生挑飞,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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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重逢

    “啊——”

    凄厉的嘶嚎在场中响起。

    严昌令一头栽倒在地上,踉跄起身,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眼神里满是惊恐。

    他所驾驭的石车何止万斤,在以往的扬州战阵之中,冲锋陷阵无往不利,可哪里想到,竟是被一个少女匹马单枪,径直挑飞。

    轰隆隆的马蹄声从四面跟着响起。

    “大帅!”

    “大帅威武!”

    “我凤塘军,战无不胜!”

    一声声的高呼从数千名骑兵里不断传开。

    这些凤塘军士卒,从司州一路南下,哪怕人马皆有轻身之术,可连番的疲惫也难以掩去。

    然而,到了此刻,亲眼见着自家主帅的威风,所有的人都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和感染。

    山谷中。

    两侧陡峭的山壁之下的浮罗教教众,这时候却是已经肝胆俱裂,完全失去了战心。

    这些教众本来就是依靠着一腔血勇,还有严昌令所用之术法,方才能够对越北关发起攻击,如今前后无路之下,根本再难又半点作为。

    尤其是当越北关内将近有千人冲出了关卡,朝着他们杀来,更是一窝蜂的四散,没头没脑地到处乱窜。

    可逃命又无法脱离,前面有数千游骑来回冲杀,使得短短时间内,整个山口就已经满是拥堵的人群。

    “整顿军阵,收拾俘虏。”

    少女大帅,手持长枪,朝着山口拥堵的人群挥了挥。

    “遵命!”

    立刻就有数十上百骑出列,熟练地将拥堵的人群分割开,进行纳降和收罗俘虏。

    凤塘军起于司州凤唐县,一步步蚕食鲸吞周边郡县,和各路的反王烟尘已经较量了不知多少次,对于这一套纳降的流程已经再熟悉不过。

    很快,拥堵在山口处的大量浮罗教众就被驱赶了出去,被一支支凤塘军骑兵看押,形成了各个小的阵营。

    大量的浮罗教众惶恐不安,不少人在其中口中还南安念叨着浮罗教教义,甚至不少人还在苦苦祈祷着教中的“三圣”能够听到召唤,解救他们。

    而,凤塘军完全置之不理,但凡有走得慢一些的,当场就是棍棒对待,若是敢反抗的,直接就是一枪挑飞。

    “你们……你们……”

    已经爬起身的严昌令? 眼见大势已去,甚至连自身但都将要身陷囹圄? 面容上也露出了惊骇之色。

    他着实不知晓这一支人马到底是何方神圣? 扬州一地已经完全被浮罗教教众占据? 其他的州郡? 他此前也未曾听闻有这样的强军。

    这支骑兵全军数千? 皆有术法傍身,在破去对方的术法之前? 行如风? 打不死,不会累,这哪里还能够有抗衡之力?

    哪怕是他结合了厌胜之术大成的“点石成金法”,除非也祭炼出了同样数量的石人? 否则,最后的结果依旧是败北,饮恨当场。

    “你大约是不认得我了?”

    就在严昌令心神摇曳间? 面前那位骑乘在马匹上,英姿飒爽的少女轻轻一挥手中完全由精钢所铸的长枪,淡淡说道。

    “嗯?”严昌令一时有些失语? 他再次细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女,面容隐约有几分熟悉,可任他如何去想,去始终想不起眼见这人。

    “当年以打柴为由,在我哥哥家门口窥探? 那人就是你吧。”

    少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难掩的冷意。

    严昌令如今的年龄已将近五十,男子从三十之后到五六十的面容,基本上是逐渐衰老,可大体的面貌几乎不会出现太多变化。

    尤其是严昌令,近年来在浮罗教之中,醉心术法,吃喝不愁,看着比起五六年前,看上去还要年轻一些。

    “打柴为由,门前窥探?”

    经少女的提醒,严昌令喃喃自语了一阵,双目陡然爆射出精光,望着少女满是不可思议道,“你是那小子隔壁家的小女娃,是你,竟然是你?!”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少女神色淡淡,明眸在严昌令身上打量了一阵,忽然笑道,“看来你这些年过的不错呢。哥哥后来曾与我说起旧事,当年他中癣疥之疾,却差点毙命,是为人下了咒术的缘故。那时,我就想到了你,几次三番的出现在哥哥家门前,只是后来我和哥哥闯荡天下,未曾再回杨浦,却不想你竟然入了浮罗教,还成了一方头领统帅。”

    “那小子如何了?”严昌令听到少女细细说起昔年往事,对于少女的身份再无怀疑,只是他的关注点已经完全放在了当年那个在门前邀请他剪春韭的少年身上。

    和那少年的纠葛,一直是他内心最深处的一桩隐秘。

    当日,他老父察觉出了那少年父亲懂些巫觋之法,术法虽是粗浅,可绝非寻常神汉所有,是以生了觊觎之心。

    之后,他父亲以厌胜之术祭炼了一块砖石,先是咒死了那少年的父亲,之后那少年也身染重症。

    他几次三番经过,都听说那少年命不久矣。

    可后来不知为何,那少年突然病症全消,反而是他父亲,由于术法反噬的缘故,在为那祝公子炼制了一块破除县衙龙虎气的石碑后,就撒手人寰。

    之后,杨浦县大乱,祝公子被擒拿,他也被浮罗教人找寻到,直接入了浮罗教。

    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再次出现面前的这位能够单枪挑飞他数万斤石车的少女,竟然会是昔日那个朝他打招呼的山野女娃。

    “原来你至今还不知我哥哥的姓名。”

    骑乘在马上的少女,听到严昌令的问话,其实也微微有些诧异,不过随即又是哂然一笑,“也是你孤陋寡闻,如今天下,又有几个不知裴道人之名的。”

    “裴……裴道人?”严昌令呆愣当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裴道人,那小子后来就是斩龙庭的裴道人?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裴道人最初现身的踪迹就是杨浦县,就是他了。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就是裴道人。我父当年所料也果然不差,他们家,他们家有神通术法……”

    裴道人之名,在这些年天下广为流传。

    祈雨,斗山神,除江主,平定疫乱,斩妖除魔不知凡几,甚至最后玉京五分,斩龙庭,其一桩桩一件件的战绩,随着光阴已经逐渐传遍了天下。

    在浮罗教之中,也有过圣主和其交手的事情流传,甚至玉京五分,大周崩灭时,圣主和瘸师都只能逃离。

    其名声之大,严昌令耳朵都快要生出茧来了。

    可,任他如何去想,都未曾料到,这位裴道人,竟然会是昔年他和过世老父,想要咒杀暗算的那个少年。

    “哈哈哈……”

    正当两人说话间,山口处的浮罗教教众渐渐被凤塘军收拢驱散,一个手提大斧的虬髯巨汉浑身鲜血淋漓,冲杀了出来。

    虬髯巨汉远远望着匹马单枪的少女,口中发出大笑,“陈大帅,今日可要与某家好好干上三碗酒。”

    “张大哥所邀,必不敢推辞。”

    战马上,少女抱拳行礼,动作利落,丝毫不减半点矫揉。

    “好好好。”虬髯巨汉又是一通大笑,“当日我便说过,比起裴道人,你这女娃儿更对某家胃口。”

    “我们也到了。”

    在虬髯大汉说话间,又有一条巨汉已经出了山口,在巨汉身旁,还跟着一个双刀红衣的女子。之后又陆陆续续走出了几人。

    “见过狄大哥狄大嫂,还有周五哥。”

    少女见着众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尤其是望向那双刀女子时,更是轻轻颔首点点头。

    “素素——”

    就在这时,山口之内,一阵呼喊声传来。

    一个穿着劲装,同样提着长枪的少女快步而出,远远看着骑乘在战马上的少女,高声胡喊。

    陈素见着那飞奔而来得少女,一下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满是欣喜的叫道:“李霁,你也来了!”

    “哈哈哈……”

    飞奔而来的少女人还未到,爽朗的笑声已经回荡周遭,一见到陈素,随手将手里的长枪插在地上,抓起陈素的手就叫道,“我收到你派人的传信,就日夜不停地往杨浦县赶。”

    说着,李霁又朝旁边看了一眼,然后再次笑道,“只是没想到,你请来帮忙的人这么多,我和老爷子紧赶慢赶,也没能赶上前面的大场面。”

    “你能来就很好了。”陈素望着李霁,脸上的喜意难掩,又朝山谷后方望去,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老汉,不许不缓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瘸师再来

    “素素,竟想不到你如今已是一方统帅。”

    山口前,李霁笑容灿烂地望着陈素,又瞥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骑兵人马,眼里闪过惊奇和艳羡之色。

    围绕着陈素的模样,李霁更是嘴里啧啧赞叹了起来。

    如今的陈素一身戎装,眉宇间英气逼人,一举一动都有着说不出的利落和剽悍,只是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全场焦点,众人目光所聚。

    此前她从各路行商口中,也多少有耳闻,北地出了一位凤塘女帅,威风赫赫,一路不断扩充势力地盘,其功绩和风采,她就已经心向往之。

    等到陈素传书而来,言浮罗教南下进攻杨浦县,寻求昔日的故友相互夹击,她立时不做任何犹豫,和一直传授他武艺的兰颇,一路北上。

    “李霁,你也不一样了。”

    陈素似感受到李霁目光中的异样,淡淡地笑道。

    “哈哈哈……”李霁爽朗大笑,“素素,你说的话我爱听。”

    如今的李霁虽在相貌上,比之陈素略逊,但常年习武,四肢修长,身形高挑,一身利落的打扮飒爽无比。

    尤其是举止颇有几分疏狂豪爽,别样于小女儿的温柔,站在那里只有一番风采。

    “这两个小女儿,已经是长成。”

    在两人说话间,一个腰背挺直如枪的老汉,不知何时走到了张万夫身旁。

    “当真是好风采,不逊须眉。”

    张万夫轻轻颔首,侧头瞥了一眼老汉,虬髯轻颤,大笑道,“兰教头,久违了。”

    “张头领。”兰颇笑着拱拱手,“我在山野之地也常闻张头领壮举,如今东越城周边数县,为头领治理得民生安然。”

    “哈哈哈,不敢当。”张万夫摆手笑道,“说起来,还是当日裴道长指点与某,令某开悟? 既然愤恨此间世道? 自取而代之? 以为天下苍生。”

    说着? 张万夫又将一旁的狄五斗和杭九娘与兰颇介绍道,“这两位是狄五斗和杭九娘,也与裴道人交好。五斗天生神力,还胜某三分? 九娘武艺绝伦? 是女中豪杰。二位? 这位是兰教头? 昔年大周武状元。”

    “见过兰教头。”狄五斗和杭九娘齐齐行礼。

    “今日甚幸得见贤伉俪。”兰颇还礼道? 又望向几人不远处的两个少女? “我昔日遇见素素那女娃,就听她讲起曾在九娘这学艺? 刀法根基,大枪练力? 着实不凡。”

    “教头过奖了。”杭九娘轻笑了起来,虽已为人妇? 可依旧别有魅力。明眸望着不远处的两位少女? 脸上更是露出了几分似欣赏、似赞叹,又似感怀。

    狄五斗似感受到枕边人的心境? 忽然伸手将杭九娘的手抓住。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许多话语? 尽在不言之中。

    “先不忙着与你叙旧。”

    另一边,陈素朝李霁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又转向一旁神色惊慌的严昌令,“我先斩杀了这浮罗教妖人再说。”

    “不!不,你不能杀我。”

    严昌令见着那长枪寒芒毕露,脸上满是惊恐,目光转而望向陈素,大声求饶道:“女娃儿,你我都是山村故人,不能杀我,我入浮罗教,收拢教众,严明军纪,活人无数。”

    一边说着,一边严昌令趴伏在地上,鼻涕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手脚并用,似乎想要爬到陈素脚边求饶,“我并不信浮罗教,这个护法,这个护法是他们强压给我的,我是被逼加入浮罗教的……”

    嗖——

    还不等陈素出手,一旁的李霁手中的长枪已经朝前刺出。

    枪尖如雪,寒光逼人。

    噗呲一声,落在了严昌令身前的位置。

    严昌令惊慌间急忙后撤,脸色煞白如纸,眼睛圆睁,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前垂落。

    “这便是浮罗教妖人?”

    李霁冷冷瞥了严昌令一眼,“我曾听说,这些妖人蛊惑百姓,当初还在东越城闹过一场,害了不知多少人性命,素素,不如让我代劳。”

    一边说着,李霁手中的长枪一划,眼神之中隐有杀机泛起。

    昔年东越城浮罗教妖人作乱,术兵封堵城门,之后又有那孽障妄图水淹东越城,这事在越州流传极广。

    她虽为亲身所经历,然而这些年跟随兰颇习武,行走江湖,见多了人间悲惨,明白哪怕是流传的寥寥数语,其背后恐怕不知是多少家破人亡。

    陈素轻轻摇头,“李霁多谢你,只是此人曾与我哥哥有仇怨,我哥哥早已不理会这等小人,可既然撞在我手里,却当由我亲手了解。且浮罗教妖人,蛊惑百姓,祸乱城池乡里,我亦当为无辜之人伸张。”

    嗡——

    一声金铁震颤的声音响起。

    陈素随手将插在一旁的长枪拔出,那长枪足有丈余,比之李霁手中的还要长出一截,尤为不寻常的是,枪身并非寻常的白杆子,而是世间少有的金铁所铸。

    且那金铁的枪身伴随着陈素的手上发力,隐隐颤抖,显现出了非寻常金铁大枪的韧性。

    这大枪是陈素在司州时,手下人收罗而来,据说是前朝时某位大将所有。虽非法器,但材质罕见,已可算是寻常意义上的神兵。

    若非如此,前面陈素匹马单枪,也不能一枪将万斤的石车挑飞。

    “不,我是被迫的。”严昌令坐倒在地上,心胆俱裂,连连朝后退却,口中狂呼到,“我是被浮罗教妖人掳走,万般无奈之下才从贼的,我整肃军纪,救了许多人性命,你们不能……”

    嗡——

    大枪枪杆轻颤,长有一尺的枪头锋锐如利剑。

    正当陈素准备将严昌令一枪挑飞,忽然她脸色一边,蓦地回头一把拉住旁边李霁,飞退而去。

    轰!

    地面沙石破裂,泥土飞扬。

    在陈素和李霁两人所站的位置,突然一根数人合抱粗细的藤蔓破开地面,伸向高空生长。

    “这是什么东西?”被陈素拖拉着倒退的李霁面露疑惑不解。

    轰隆隆——

    巨响连连。

    一根接着一根的藤蔓不断从地面生长而出,数量几乎有数十之多,覆盖了山口的各个位置。

    那巨大的藤蔓,宛如活物,在足足长了十多丈长之后,如同鞭子一般朝着地面拍打了起来。

    顷刻间,被凤塘军和越北关守军控制住了的局面,立刻混乱一片。

    那足有一二人合抱粗的藤蔓,鞭打在地面之上力量何其强横,寻常人被抽倒之后,几乎瞬间被压到了地底,血肉模糊一片。

    “圣师,是圣师来了……”

    “圣师,快救救我等!”

    “求圣师搭救!”

    地面上,那些慌乱无措的浮罗教众里,有人见着那藤蔓陡生,忽然大声呼喊了起来,甚至有人泪流满面磕头匍匐在地。

    “哈哈哈……”严昌令半跪在地,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口中连连大叫着,“圣师来也,圣师来也,哈哈哈……任你多少兵马,在圣师面前也是无用。”

    “凤塘军,全数退出山口!”

    接连躲避开那巨大藤蔓拍打的陈素,手中长枪高举,朝着后方人马混乱的凤塘军高声下令。

    在山口前,突然遭遇剧变的兰颇和狄五斗等人,也是纷纷做出应对。

    或是躲避那巨大的藤蔓的纠缠抽打,或是以手中的刀剑,朝着这些藤蔓劈砍。

    这些藤蔓看着粗大,宛如活物,但并非刀剑难伤,只是,寻常人气力有限,动作也不见得够矫捷,手中又非利刃,往往只是在那些藤蔓上劈砍了几下,就完全无用。

    “一灯能发千家焰,尺水翻成万丈波……”

    正在众人慌乱见,一个幽幽淡淡的声音在混乱的山口响起。

    不少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山口的绝壁之上,一根粗大的藤蔓凭空从坚硬石壁破出。

    那藤蔓盘踞如蒲团,上面坐着一个头戴破巾,身穿粗布衫的道人,神色淡淡地望向下方。

    “素素,这人又是谁?”

    跟着陈素接连避开了那些藤蔓拍击的李霁,见着闪避上那盘坐在藤蔓上的道人,神色好奇地问道。

    她从兰颇那里,还有其他处的见闻,早知晓世间有神通术法,可这般突然凭空生出数十条巨大藤蔓的法术,还是平生第一次见。

    陈素紧紧握住长枪,望着那头戴破巾的道人,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哐当一声,一把巨大的斧头闪过。

    一根粗大的藤蔓从根茎断裂,倒在了地上,仿佛活物一般,不断乱抽乱颤。

    张万夫气势迫人,大步到了陈素身边不远,望着那头戴破巾的道人,浓眉紧蹙,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李霁的话,“浮罗教,左瘸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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