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对峙
玉京皇城太和殿外的广场上。
妖鬼成群，魔气滔天。
偌大的广场汇聚了来自各方的鬼怪魍魉，等着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赐良机。
龙虎气遮蔽，妖魔显露真身，只要再突破有黄金阙之称的太和殿，将玉京龙虎气大阵破去，此后人间虽有修士、道门、异人等等，便只会是一盘散沙，虽其中亦有难以对付的，但却再无大周这般以天下人道气运为根本，祭炼龙虎气来压制异类的势力。
在大周立国之前，这方天地便是如此。
妖魔鬼魅和人类共居，有异类食人，害人，甚至圈进村落城镇为己方势力，受血食香火供奉，俨然如一方神祇。
同时，人间亦有侠客、道人、修士，为人类降妖除魔，斩杀各种妖鬼之流。
那等时节，哪怕是人道为天地主角，可鬼魅魍魉妖族之属，日子也不会太难，关键在于诸多势力未曾凝聚，昔年哪怕道门道子、释家佛门法力神通强横，可为了自家传承和山门，也不敢贸然与天地万千的妖魔为敌。
门下小幅度的纷争对于大妖、鬼王之流，如今看来都是可以承受，所有的非凡俗所在都达成了一个默契的底线。
不论神佛妖魔鬼怪，又或者是皇权世家大族，其实都凌驾在了寻常凡人之上。
食其血肉，享其香火。
唯有二百年前的天下大乱，大周朝异军突起，扫平群雄，澄清宇内。
正当各家山门、妖魔之流，以为所有一切种种将再度与前朝类似，却未曾料到，大周以大魄力，修建玉京，之后在玉京建五城十二楼，以皇城太和殿中枢为阵眼，设下十二楼人道气运大阵。
此时，天下初平，百姓十不存一，可即便如此，十二楼人道气运大阵设立后，将人道滚滚气运化虚为实，大阵祭炼人间万民气运，转而为具备拥有了破法诛邪的龙虎气。
龙虎气一出，大周面对神出鬼没，具有神通术法的妖魔鬼怪，便再非昔日那般，普通人需要依仗释、道等大门大派，来对付这些妖鬼。
尤其是立国之初，经历了前朝覆灭，人间武道流传广泛，军中士卒又多是精锐不畏死之辈。
禁妖、镇魔二司先后成立，手握蕴含龙虎气的环首直刀以及各类长枪符箭，结阵而来，千军万马，浩浩汤汤，顿时让无数大妖、巨魔饮恨。
在大周十九州之地，剩下的妖魔鬼怪之流，其中一部分要么臣服大周，受其敕令，分封为护法的山水之神。要么远遁蛮荒、百万大山，自此不敢轻易步履十九州之地。
此后，大周开文武科举，选拔英才。儒门脱颖而出，成了大周朝堂重要中流砥柱，朝廷三公大臣，文科举名列黄金榜者，入翰林院，可得龙虎气加持。
大儒一喝，龙虎气勃发，神鬼具丧。
儒家士子，亦以黄金榜上得龙头所望为人生最大追求。
天下遂安。
然，天时有常，世事无常。
二百年承平，与常人寿数，已经是少则过了四五代人，多则已是过了九十代人，许多昔年之事渐已忘却。
尤其是近一二十年以来，大周日渐衰弱，地方之上州府郡城，早无昔年从玉京所引导而来的龙虎气大阵，妖魔鬼魅渐已复苏。
大周业已失去了昔日从中央到地方的掌控力，镇压天下僧道巫觋鬼魅妖魔的两司，已不过只剩下千八百人，根本无力面对。
在所有人手收缩回中州之后，地方上混乱更甚，鬼魅、妖魔、邪教、山匪、乱军，诸多实力推动着，混乱不堪。
终于，今夜轮到了玉京。
“我人道气运不绝！”
呼喝之声震天响起。
在群魔乱舞的太和殿广场之外，两彪数百人马飞驰而来，面对这妖魔鬼怪聚集，宛如人间炼狱的骇然场面，无畏无惧。
绣衣直刀，头戴斗笠者，为禁妖司，身披黑甲，长枪戎装着，为镇魔司；
此刻，虽只不过数百人之中，面对太和殿广场上下，成千上万之妖类，无一人犹疑停留。
“呛啷啷”的拔刀之声和铁甲撞击之声连绵响起，在这鬼哭狼嚎的广场之上，自有一股沛然莫可敌人壮烈。
今夜皇城剧变，两司之人多半不晓缘由为何，更不知守护大周玉京二百年的龙虎气为何会被隔绝遮蔽，但对于他们而言，不论理由为何，但见有异类为祸作乱，拔刀而已。
“斩妖！”
奔行在禁妖司众人最前的赵云蓉，一身红色绣衣如火，蓦然拔出直刀，面对天上地下不知凡几的诸多异类，厉声高喝。
“斩妖！”
其后而来的百多名禁妖司力士、缇骑，立时齐声高呼。
另一边，唐云礼所率领的镇魔司士卒，哗啦啦的长枪朝前，阵型俨然，同样暴喝出声：“除魔！”
“除魔！”
众声汇聚，气势如虹。
广场一角的众多鬼魅妖魔，在两司突然杀入之后，刺啦啦的亦是急忙退避开。
其中不乏大妖、鬼王之流，可面对声名赫赫的禁妖、镇魔二司，即便是这些法力通天，动辄为祸一方之辈，亦不敢轻撄其锋芒。
这数百人里每一个至少都有武秀才修为，配合上龙虎气所携的直刀、长枪，以及“甲马”秘术，还有种种合击之法，哪怕是方才那力象王，施展法相有擎天踏地之威，可面对两司数百人集结，怕是最终也只能饮恨当场。
人名树影，大周两司的名声不是朝廷给的，不是百姓封的，而是一刀一枪，用无数鬼魅妖魔鲜血魂魄成就的。
乃怕如今大周式微，昔年人数超过数万的两司，如今不过只剩下聊聊千八百人，可依旧能震慑人心。
“嘎嘎……”
高天之上，乌二所化的老鸹，见着这两司之人骤然冲入，惊慌德扑棱棱扇动起翅膀，似乎生恐飞得低了，受到波及。
在他一旁的白鹤，亦是悄然无声地拔高了几分，这等时候，群魔汇聚，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如白鹤这等身形高傲清冷，亦不想去招惹他们。
而此时，群魔之外的天上地下，一道道身影已然从远处赶制。
这些人或是道袍飘飘，或是奇装异服，只是不论哪种装扮，其身上皆无半分鬼祟。
却是此前钦天楼和其他各城之内，受大周诏令而来的道门修士和天下奇人异士已至。
第三百二十章 不答应
太和殿外的广场，群魔乱舞，群魔之外，又有无数道身影从远处逐一显现。
更远处，又有一道道妖气冲天的大妖魔头，纷至沓来。
其中有潜藏在大周玉京已久，亦有在玉京之外窥视，今夜得见龙虎气被阻隔，登时纷纷展开身形，齐齐涌入。
在玉京城内，此刻诸多修士异人和一些大妖之流，已然展开了不少的厮杀。
仅仅是片刻时间，整个可容纳万人的广场，妖气冲天，魔头滚滚，宛如人间地狱。
翰林院天舟高踞其上，禁妖、镇魔二司，刀枪在手，侧立于旁。
又有诸多修士、异人，在广场之外，或站于广场边缘伺机而动，或立在空中静观其变，或怒目而视或若有所思，世间众生相，不一而足。
广场之上，眼见禁妖、镇魔二司不退不避，周遭又有诸多修士、异人汇聚，似乎下一刻，就将要爆发正邪之争。
“哈哈哈……”
身如麒麟，全身冒着火光的黑鹿王，大步而出，仰天发出一通狂笑。
笑声震天，竟将两司的决绝怒吼都给压了下去。
黑鹿王对于禁妖、镇魔二司以及天空之上的翰林院天舟视若无睹，反而目光望向了广场之外一道道浮现的身影，声如雷霆：“尔等修士当真可笑，莫非以为我等来此玉京，是为了一口血食不成？大周气数已尽，今夜我等汇集此处，目的只为一个，断绝破龙虎气。”
“破龙虎气！”
“破龙虎气！”
无数鬼怪魔头的呼喝之声，伴随着黑鹿王的声音，不断响起回荡。
阴风呼号。
“妖魔休要多费唇舌，正邪不两立！”
广场边缘的一处院墙上，三个商贾、农人和猎户打扮的身影里，其中一个商贾打扮的汉子大声怒喝回应。
“蠢材！”
这头黑鹿成精，不知得道多少年的黑鹿王口鼻喷烟，“大周龙虎气禁绝术法，尔等传承被压了二百年，莫非还想再继续下去不成？！！”
此言一出，顿时场边的诸多修士、异人，齐齐默然。
一年之前，大周在各州县郡就已经发布了诏令，为天下苍生计，邀各方修士、异人，齐聚中州玉京，并将于明年春闱之后，召开水陆大会。
这是大周自立国以来，第一次向诸多包括道门、教派和散修伸出橄榄枝。
以往二百年，大周自持两司一院，以龙虎气弹压各方势力，对于或明或暗，或正或邪的人间修士却是不假辞色，从未有过招揽之意。
一些道门或是其他修士高人，在玉京之中想要闯出偌大的名声，所依仗着，也非是术法神通，而是诗词歌赋文章武艺之类的才学，与寻常俗世之人无异。
今时，大周已疲。
天下有识之士皆看得出，哪怕大周有龙虎气庇护，道门修士，异人之流，难以对抗。
然这龙虎气能对付的了通晓术法之辈，却无法奈何武夫百姓，奈何不得这滔滔滚滚大势。
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年，人间迟早是诸侯并起，烟尘遍地，怕就是要改天换地。
届时，这些受压了二百年的道门、修士、异人等等，都能得以喘息，扶持各方势力，角逐下一任王朝鼎立。
可即便有心人能看得出，甚至还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大周立国二百年，朝廷正统已经深入民心，不少修士之流，即便知晓大周此举是想借助他们之力，依旧有不少人动了心。
一朝气运，哪怕只是能能分润一二，对于各派乃至是个人，都是了不得的好处。
如前朝时的释家佛门，得到朝廷封敕，整整三百年执天下宗派首尔，若非大周鼎立后，佛门几次三番妄图恢复前朝，支持诸多前朝势力，如今天下定然也不会只是儒门在朝堂，道门在江湖的两大格局。
且魔头害人等邪派，要么被大周驱逐扫平，销声匿迹，要么也收敛了羽翼，默默暗中积蓄，不敢为人所知晓。
存留至今的诸多宗派，哪怕是受到打压，被挤出到了边边角角之地，可门内传承也多是行正道，不忍天下苍生手妖魔残害肆虐。
然，这些多是明面上的心思，暗中不论哪一家，又岂会对大周朝没有丝毫怨恨。
哪怕是道门九宗，当时教派至尊，依旧被大周压得龟缩不出，除了少数门人行走之外，几乎不履人间。
“不错不错，这位妖王说得在理，我等今日汇聚玉京，哪里管得了凡人如何，为的便是破了这大周龙虎气。”
不知何时，方才跌落后的梁道臣，骑乘着白马再次排重而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面对着这生平从未有过的大场面，梁道臣非但无半丝怯意，反而长髯轻颤，内心极为激动。
方才他想做第一个进入黄金阙的邪修，可惜被黄金阙莫名的法力阻隔，跌落了下来，大失颜面。可这丝毫不阻碍，他此刻站出来，面对群魔修道之士，这等场面能够露脸一次，简直是千金不换，万载难逢。
望着周遭方才还有些群情激昂的道门中人和各派修士，梁道臣又再次开口道：“今日且不论这大周朝是非功过，然只说龙虎气一事，诸位同道可愿意再入玉京时，要乘坐那轿辇，被这朝廷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说道这里，梁道臣的语气又再度拔高了几分，“我等已踏入修行，莫非还要受一个世俗王朝的管制不成？前朝数百上千年前，可从未有过人间王朝可约束我等修行之人。”
这番话落下，不少原本还想开口呵斥梁道臣的正道修士，似都不再言语，甚至其中不少道门九宗之人都缄默不言。
此番奉道子之令下山行走的九宗之人，扫荡妖魔自是本分，可内里的含义，其实多少人都知晓几分。
“尔等修士说我等妖也好，魔也罢，今日我与诸位妖王鬼王来此，确实只为龙虎气一事。”
这时，广场之上的滚滚魔头里，又有一个头角峥嵘看不出真身的鬼怪，显现出来。
能在今夜之前潜入玉京，顶着龙虎气压制的魔头大妖，多半都是修为深厚之辈，换做其他场合，绝不可能与玉京之中如此之多的修士这般心平气和的讲理。
可今夜时机当真是千载难逢，其中知晓一些内情的魔头，更是知道，若是错过这般机缘，等大周朝缓过劲来，再想要打破龙虎气，不知要废多少力气。
“混账！！”
突然一声宛如雷音的怒吼从天舟之上落下。
方才那名一身袍服的翰林院中年学士，怒不可遏，声音似实质的雷霆落下一般。
“我大周鼎立天下以来，便是要让生民头顶再无高高在上之妖魔修士，生而为人，三纲五常，头顶之上，便是青天朗朗，谁敢凌驾其上？！不论你是妖是鬼是修士是道门，今夜胆敢越过太和殿者，死！”
“死！”
“死！”
“死！”
天舟之上，数百或老或少的翰林齐齐高呼。
声音在自身携带的龙虎气加持之下，隐有龙吟虎啸之声。
地上广场一角，禁妖、镇魔二司更是煞气冲天，刀枪在手，视死如归。
这大周朝纵然有千般不好，万般腐朽，可自立国以来，扫清宇内，涤荡群魔，使得生民不为妖魔所害，不为修士宗派所拘。
今夜这些鬼魅魍魉，跳梁小丑，想要再复辟前朝那般，翰林院不答应，禁妖、镇魔二司亦不答应。
第三百二十一章 爆发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气氛再度陷入到了僵持的状态。
一声声如雷怒吼和群魔呼号之音，泾渭分明，又混杂在了一起。
若在往昔，不论是群魔还是众多修士，面对翰林院和禁妖、镇魔二司说不得此刻早已退避，然而近日却与以往决然不同。
以皇城太和殿为阵眼的龙虎气大阵，被那无边的诡异黑气遮蔽，此刻不论是翰林院还是两司之人，所能够动用的龙虎气都极其有限。
武器之上所携的龙虎气和儒门神通动用的龙虎气，在此时已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只要消耗殆尽，这些人在群魔和修士面前，不过就是一群文弱书生和拳脚粗鄙的武夫而已。
然，就在此刻，万众一心，呼号震天。
所爆发出来的决绝之志，竟是让方才被那黑鹿王和梁道臣说动的一些修士，心中默然。
“事不宜迟，且先除了这些碍事的蝼蚁，再去打破龙虎气大阵。”
那黑鹿王见两司一院众志成城，丝毫不以为忤，它只恐那些修士异人暴起，从后面捅刀子，不过事已至此，再想其他也是无异。
如今夜这般，能够破除龙虎气的大局，二百年来仅有，再不抓紧时机，往后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梁道臣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木雕，率先出手，口中低低念叨了一句“虎儿，虎儿，快去食人”，扬手将那木雕掷出。
吼！
霎时间，一阵虎啸响起。
被梁道臣扔出去的木雕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头丈许高，数丈长的斑斓巨虎。
这头巨虎比之昔年在峄山时他所用的，更上一层，巨虎咆哮一声，朝着地上的禁妖和镇魔二司的众人就冲了过去。
“斩妖！”
“除魔！”
两司数百人，眼见巨虎扑来，立时怒声嘶喊。
环首直刀出鞘和长枪布阵，气息贯通，齐齐朝着那冲入人群的巨虎涌去。
“长！”
另一边，那头黑鹿王跟着也是大吼一声，浑身冒着仿若火焰般的气息，突然暴涨，体型一下变得比之方才的那头巨象还大出几分，头上的繁密尖锐的犄角，便似无数千百年生长的古木，一仰头，竟然是要刺穿那悬浮飞天的天舟。
“妖魔敢尔！”
天舟之上，翰林院众多年龄不一的学士，齐齐惊怒不已。
一个个手持毛笔，在天空虚化，刹那间有无穷的金光落下，朝着那黑鹿王袭击而去。
广场上，群魔一时也是骚动了起来。
各种怪异、鬼魅，妖魔，尽数上阵，卷起了无边阴风，涌向区区数百人的两司，以及悬浮在穹天之上的翰林院众位学士。
场面瞬间大乱。
在皇城之外的整个玉京四城，似乎都能听到那声声如雷的巨吼和冲天的妖魔气息，全程百姓在这一刻竟是一齐失声。
唯有白虎西城的十多万大军再度动了起来，浩浩汤汤朝着皇城所在方向赶。
沿途的阵仗更是不知惊动了多少人，整座城池在此刻已经完全混乱，宛如汤煮。
这等混乱的场面之下，太和殿外可容纳数万人都不显拥挤的广场边缘，此番或是奉诏令，或是主动赶来的众多修士、异人，彼此顾盼，却无一人在此刻轻易出手。
有血气些的年轻弟子，似想要插手加入到对抗妖魔的行列，却也被长辈师门给挡住。
“大周薄待我等了。”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一位风姿卓越的中年道人口中传出。
即便此刻诸多修士道人之中，这位道人卓然不群的风采依旧远胜其他。
若有其他玉京百姓在此，见之定然能够认出说话的这位，便是玉京的大红人，痴道人。
痴道人有三痴，一曰酒，每日无酒不欢，最能品鉴天下美酒。二曰诗，能写得好诗词，是以极受玉京各大妓家追捧，三便是曲，能抚得一手好琴，多少人求闻听一曲而不可得。
痴道人自去年入玉京以来，辗转从市井到勾栏，再到官宦王侯的座上宾，名气大得不可思议，在整个玉京上下都有不少拥趸。
此前亦有不少人都知，这三痴道人出自道门，不过众人只当其并未曾学过术法，哪里想到在这玉京之中，这三痴道人受龙虎气所压制，却是从来不曾展现过。
“我等并非不为人道昌盛，只是大周朝合当推翻！”
在三痴道人话音落下后，又有一声附和之声响起。
这人看着面容愁苦，仿若老农，语气之中充满哀怨和感叹，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对于群魔和大周官方势力爆发冲突，有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其他或是道门众人，或是旁门修士，又或者家传的异人等等，目光望向广场之内的厮杀争斗，多是复杂难言，甚至有些还带着奚落与仇恨。
大周两百年，压得宗派修士几乎喘不过气来，哪怕是如今大周式微，明显失去了对天下的掌控力，但虎老威犹在，哪怕是道门也没有几个敢真的出头和大周对抗。
如浮罗教，如云州和雍州的怪尸疫鬼横行，其中未尝没有这些人的放任，甚至推波助澜。
甚至各方势力，诸侯、烟尘里，都多有背后的宗派支持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周朝这撑天大树倒下之后，能够控制着，不会再出现一个威压天下宗派界的世俗王朝。
“哈哈哈……”
骑乘着白马的梁道臣身形在空中来回飘忽，手指微微转动着，操控着那头木偶所化的猛虎，面对众多禁妖司和镇魔司的绣衣、甲士，不断左突右进。
又有或是羊头，或是六臂，或是骷髅，或是树妖，等等不一而足的妖魔鬼魅，朝着众人倾压了过去。
失了龙虎气的庇护，两司之中的兵刃虽强，但无法勾连大阵，面对这些积年老鬼，大妖魔怪，哪怕有些杀伤，丝毫无法阻碍群魔越来越加猖狂。
天空之上，那体型膨胀的巨大黑鹿，身上浓郁的妖气，更是渲染了小半个天空都黑了，迎着那星星点点落下的儒家神通，仿佛如挠痒，大嘴张开，竟是一口刁住了天舟的一端，试图将这悬空飞行的天舟扯到地面上来。
“今日本王就要吞了这儒门天舟！！”黑鹿王声如雷音，滚滚不觉。
天舟被黑鹿王撕扯得摇摇晃晃，舟上的诸多儒门翰林学士个个也是东倒西歪，一身神通术法，最初还算强，可身体所承受的龙虎气有限，无法勾连龙虎气大阵，渐渐的就力有未逮。
正在这时，突然穹天之上，一条腿宛如擎天巨柱，踩踏而下。
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叫嚣疯狂的黑鹿王身上。
轰隆！
剧烈的声响震动得地面沙尘乱颤，几乎无人能够站稳。
那体型庞大无朋的黑鹿王，竟是生生被踩踏陷入到了地面深处。
第三百二十二章 震慑全场
一个恢弘浩瀚的身影从天空之中落下。
全身黑火缭绕，宛如神兽麒麟的黑鹿王，被这个巨大的身影，一脚深深踩踏进入到了广场下方。
剧烈的震动，宛如山崩地动。
整个玉京皇城方圆数十里之内，在此刻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震颤。
那犹如地龙翻身的剧烈震动，使得墙角砖瓦掉落，地面尘土飞扬，仿佛整个大地上的一应事物，都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太和殿的广场上。
这种天塌地陷的震动，让所有人的感受尤深。
不论妖魔鬼魅，凡人修士，只要是站在地上的，尽皆震得东倒西歪，无法掌控住重心，体魄稍微弱一些的更是径直仆倒在地。
哪怕是飞腾在空中的修士，都无法稳住身形。
那瞬间卷起的无边气浪，如无形大手，以广场为中心，生生将所有人向外推出了数十上百丈不等的距离。
唯有高过三十三丈的黄金阙太和殿，奕奕有光，哪怕是在面前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响，亦丝毫不为所动，似亘古以来立于此的山岳神峰，岿然不动。
广场内，正和禁妖、镇魔两司正面鏖战的鬼魅妖魔，被这轰然的剧烈震颤和那沛然不可敌的惊天气势，显得尽数失声、逃窜。
望向那被陷入地坑之下不知多深的黑鹿王，再仰头望向那仿佛上古魔神一般的巨大身躯，无数鬼魅妖魔，噤若寒蝉。
黑鹿王在此刻广场上的万千妖魔之中，或许还算不上最强，但定然是其中最顶尖的战力之一。
可这般被许多妖魔所敬畏的大妖，竟然被人一脚踩入地底，丝毫无反抗之力，着实让许多妖鬼魔头骇然。
梁道臣乘坐着白马，在这一刻几乎感觉自身宛如风中柳絮，不能自已，整个人在空中栽着跟头似的倒飞了好一段距离，这才堪堪稳住了胯下的白马。
他的神色变幻不定，学法修道至今，他也算是见过不知多少神通大能。
那黑鹿王来历他其实也知晓几分，积年修炼不提，还有上古神兽麒麟血脉，比之方才被儒门神舟击杀的黑象，还要强出数筹。
是真正的大妖巨擘，他们浮罗教都需要拉拢的妖王。
在浮罗教之中，除了久未出山的圣姑姑，大约也就只有他的授艺恩师左瘸师和赠他术兵护身的圣主能够拿下。
可此刻，这般盖世凶威的一头老妖，竟骤然间就被人一脚踩在了地下。
“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梁道臣心中念头转动，驾驭着白马拉开了距离，抬头仰望那恢弘浩瀚的巨大身影，似想看个真切。
突然，他脸色猛然一边，几乎下意识就想调转白马方向逃离。
“是他……是他……”
……
地面之上，此刻看清了这个仿佛融于黑暗天空的身影，早已不止梁道臣一人。
在道门九宗之中，各宗都有大能遮掩着门中弟子飞退。
一些旁门修士，或者是鬼魅妖魔之流，虽也被这巨响和震荡给惊得东倒西歪，但到底还算是能够稳住身形。
众人皆是面色肃穆，凝重万分地望着那从天空之中比山岳还要高大的身影，似想认出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高人，有这等仙术。
荀浩思位列众多同门之中，此刻也是心神摇曳。
他在道门之中并不算出色，只是多有在人间行走，也算见过世面。
这般大神通，确实是让人心向往之。
然而，他运足目力，透过黑暗与云层，看清了被遮蔽的龙虎气和缭绕的黑气之下，那似乎有百十丈高的巨大身影到底是何人之后，一时也不禁喃喃。
地面上，正与无数妖魔厮杀的禁妖司和镇魔司的人，被这惊天变故，逼退连连。
太和殿的广场，乃昔年用的是白玉石所铸，就是玉京城墙的用料，坚硬非凡，寻常刀剑利刃劈砍上去，都无半丝痕迹。
先前不论是那象魔还是黑鹿王，尽管施展了妖魔真身法相，体魄暴涨千百倍，对于太和殿外的巨大广场，造成的毁坏，都不及这瞬间造成的万一。
庞元生被一门同伴搀扶着，连连倒退。
在场众多的禁妖、镇魔两司之人，望着那巨大如远古神魔的庞大身躯，所有人的眼中都阴晴不定。
不少人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丝动摇之念，这般强大的神通术法，凡人和寻常武夫真的能够抗衡？
站在这等巨大的身影面前，普通人宛如蝼蚁，那种渺小卑微之感，实在是让人从心底产生了一丝惧意。
“我禁妖司——”
忽而，这时突然有一女子之声骤然响起。
站在禁妖司众人身前，赵云蓉一袭绣衣，面对几头顶着天的庞大身躯，突然呼喊了起来。
“自太祖着手创建以来，斩杀大妖数三十七，积年魔头二十九，妖魔将帅五百三十零六，鬼魅妖邪不可胜数。”
“镇魔司——”
跟着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一身黑甲的唐云礼兜鍪掉落，头发凌乱，手握长枪，眼中无所畏惧。
“成祖一十八年立，杀鬼王巨魔二十有五，剿平妖魔巢穴四百七十五处，灭左道旁门六十七家，涤荡大周七州之地，除魔不尽其数。”
两人的声音都不算高昂，可语气铿锵如铁。
在场的禁妖和镇魔司众人，在听到这番话后，瞬间就联想到了禁妖和镇魔两司这二百年来的辉煌历史。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妖魔鬼魅出没祸害一方，山精水怪盘踞择人而噬。
有邪修魔头，祭炼邪法，祸害苍生，不知多少人沦为傀儡，魂飞魄散。
可以说是真正的黑暗时代。
这等情况，哪怕是大周立国之初，依旧未曾改观。
直到大周太祖以绝大魄力立玉京，设龙虎气大阵，建立禁妖司，天下的妖邪才渐渐收敛。
到了成祖时，又新增镇魔司，涤荡魔头巢穴，如此天下方安。
其中种种，外人不知，然而每个进入禁妖、镇魔两司之人，几乎对于两司的历史都如数家珍，其中牺牲的两司先烈，更是难以计数。
也正因为如此，两司才在大周二百年，树立了赫赫威名。
杀得大周十九州之内，几乎鬼魅妖邪禁绝，所谓镇压天下僧道巫觋，这句话乃是用无数两司前人以血铸就。
此刻，不论这突然出手镇压了黑鹿王的“巨人”是敌是友，拥有何等法力，他们决死之心，丝毫不减。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便是我辈！
“不畏不惧！”
“舍我残躯！”
“扫清妖邪！”
“涤荡群魔！”
蓦然间，一声声的呼号从两司数百人之中爆发。
庞元生站在人群之中，他的左臂伤痕累累，隐约泛着青黑之气，那是方才不知被什么鬼怪伤到的，然而此刻，他早已经全然不顾。
胸中唯有一腔热血。
就在这时，那擎天立地，踩踏着绝顶大妖黑鹿王的巨大身影，似乎渐渐收敛了神通，体型飞速地变小。
庞元生看清了那身影之后，突然声音一滞，失声叫了起来：“裴……裴……裴兄弟？！！”
远处。
太和殿外皇城的一座七八层的高楼楼顶。
一头体型硕大的白猪，宛如人一般端坐在屋顶房梁，突然似乎被吓着了一般，肥硕的身躯差点从房顶滑落下来。
粗壮的双体扒拉着房顶，口吐人言，喃喃道：“法天象地，法天象地，小道士不得了，不得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法天象地
虚空上。
大周翰林院天舟晃晃悠悠，仿若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
那骤然出现的巨大身影，一脚将黑鹿王踩踏进了广场白玉石板地底，使得翰林院天舟免于被黑鹿王所毁，可那等比山岳还要伟岸的庞然身躯，随意一个动作，都使得天舟被气浪震动牵引，跌跌撞撞的飞了出去。
此刻，天舟之上的众多儒门翰林学士，双目望着天穹之上的身躯渐渐缩小，一个个尽皆失神。
“这道人，当真来了。”
站在众多学士翰林身后的荀浩思，望着那巨人收敛神通，巨大的身躯渐渐化小，自也认出了来者何人。
然而，心中的惊骇，丝毫不减。
在司州时，遇见这年轻道人，当时便觉对方法力惊人，所驭使之雷法，乃他平生所见最为强悍的神通。
若非当日他只是奉命驾驭一艘天舟，前去司州探查疫鬼之事，便需要匆匆折回，定然要与其结交一番。
而且，其人身份虽是道人，可却不属道门。似乎对于天下大势，各方势力斗争亦不甚了解。细说起来，倒像是隐于世外的高人传承，又或者是底层懵懂民众。
但毋庸置疑，其人心系天下苍生，一人在司州奔走除魔，其声名在大周上层之中，由于诸多原因，或许不显，可在民间百姓，口口相传，便是玉京百姓，也有听闻姓名。
他当日邀对方来玉京一行，也是希望此人能为朝廷所用，这等法力通天之辈，若愿意相助此刻处于风雨飘摇的大招，定然是能成为朝廷支撑的擎天巨柱。
不过，即便心中做了许多瞎想，依旧未曾料到，对方除了雷法之外，其神通秘法，依旧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荀兄，你……你可是认得……？”
站在荀浩思身侧，一名与他同榜进士及第的翰林，似听到了荀浩思的喃喃，出身问询。
这翰林院天舟之上的众人，个个皆是通过文科举步步杀出来的，心思敏捷，稍微有异，就已经察觉出了同伴的不寻常之处。
荀浩思一时讷讷，点点头，又摇摇头。
几乎就在这眨眼间的功夫，那头顶几乎城破了玉京上空诡异黑气的巨大身躯，已然收敛法相神通，化作一个年轻道人，背负长剑，脚踏薄云，立在空中。
薄云之下，诸方势力汇聚，无数道目光尽数落在这年轻道人身上。
又有各种狰狞鬼魅妖魔，或畏或惧，或怒或恨，各有张牙舞爪之异状，低吼怪哞之嚎音。
裴楚对于在场无数道集中在身上的目光，恍若不觉，反而微微闭上双眼，似进入到了某种莫可名状的状态之中。
地面上，被裴楚一脚踩踏进白玉地板之下的黑鹿王，早已收了真身法相，化作一头口鼻喷血、肩头骨骼碎裂的黑鹿，挣扎着爬出。
只是这头黑鹿爬出那巨大的坑洞之后，呦呦呜鸣，亦不敢再胡乱做其他举动。
道门和诸多异人修士，远远退避，此刻师门长辈，个个面色凝重，许多人在近来的钦天楼，有不少和裴楚照过面，亦有初次见到的，可都无人敢轻言一语。只是一些道门后辈或者修士异人带在身边的子侄，目光颇有向往崇敬。
飞腾在天空之上的一只白鹤和乌鸦，早已远远避开，化作两道人影，站在广场一侧的楼宇顶端，神色惊恐不定。
唯有远处，距离那头大白猪所在的楼宇房顶，还要远处百十丈距离的皇城城头，一袭红衣的绝美女子，目放异彩，惊骇难言。
然而——
偌大全场依旧无人敢胡乱动弹，仿佛悬浮于天空之上的年轻道人不动，场内不论哪方都不敢轻启一言。
“法天象地，法天象地……”
此刻，裴楚仿若觉得自身陷入到了玄而又玄的境界里。
他在方才赶到太和殿前的时候，就已经见到那头巨象施展神通，似想要以蛮力推到太和殿。
只是稍慢一步，那巨象被天舟所击杀。
之后群魔乱舞，黑鹿王出，他才施展“法天象地”神通。
至于今夜群魔和诸多道门，又或者大周儒门、两司，所谓何来？
与他而言，其实都是一般。
他心中念头一直只有一个，我自尘土微末而来，所求念头通达者。
降妖伏魔而已。
护卫苍生而已。
至于此刻，他则是在“法天象地”之后，道法再精进一分，感悟又深了一层。
“叉知会合东西路，切在冲和上下田，盖人之一身，法天象地，首即天也，腹即地也，但潜神内守而勿忘勿助，调匀息而勿纵勿拘，自然一阖一辟，一察一受与天地施化之道无异……”
一句句此前牢记在心的法诀在裴楚心中不断浮现。
他此前从无字书中得了“法天象地”这门术法神通之后，一直都有修习。
“法天象地”是一门变化之法，借用的是天地之力，可以顷刻间，让人化作千丈万张高，宛如孤高绝峰，又似擎天之柱。
最初洞神境界时，三十六处穴窍施展出来，所化之法相不过是一二丈高下，之后迈入洞玄之境界，虽还未能练通一百零八处玄关，但一路从司州行来，到了玉京已然练通了七十二处，法力在玄关穴窍之内如海如潮。
即便在玉京的龙虎气大阵之下，压制神通术法，但他依旧能够勉强动用法力。
在今夜龙虎气被遮蔽之后，裴楚身心仿佛卸下一块压制已久的巨石，所化之法相，已然超过百丈。
其距离千丈万丈，青苗獠牙的神魔之躯，自然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但此刻所化百丈的惊天法相，已然震慑当场，一脚将那黑鹿王踩踏如地底后，更是让场中群魔大妖，尽数骇然。
而对于此刻的裴楚来说，施展了“法天象地”神通，所获的感悟颇多。
尤其是自身法力和天地之力的共鸣，仿若打通了一道天桥，似乎让他借此窥探到了一丝天地真意。
对于自身所修行的术法和神通，更有诸多感悟。
“……始入仙阶，登无累境，故初教名洞神神宝。”
这是裴楚练通三十六处穴窍之后，迈入洞神神宝之境，凡人修炼到这一境界，其实已可算仙。
这里的仙自然不是天仙、地仙、金仙之类的，而是修行第一境界，真正小有所成，虽谈不上得天地大逍遥，但寻常术法，拾之可用，怡然自得。
随着法力渐生，神通自成。道门十品转通，第一品位次别觉圣，立能知一方中轻重事可得。第二品位次得觉圣，得知世界有无吉凶事，亦能初窥门径。
有此两者神通傍身，诸般小术尽可掌握，算是得了小逍遥。
“其次智渐精胜，既进中境，故中教名洞玄灵宝。”
这是《三洞正法》里的第二层境界，洞玄灵宝，三品转通位次正觉圣，能达知罪福一切宿命来往生处，果报由去；以及四品转通位次通觉圣，能以心逆照未然福祸阴中事皆可得之。
裴楚如今迈入洞玄灵宝，前二品转通已然心有所感，至于三品和四品，也模模糊糊之中捕捉到了一二。
但他还是在于修行时日太短，玄关穴窍法力积蓄不足。
此番，施展法天象地之神通后，反而若有所悟。
术为表相，法为根基，相辅相成。
有召制鬼神之术，无了达通圣之法，鬼神不至，徒耗元阳。
有晓悟高真之法，无运用变化之术，飞登无路，卫道无方。
两者之间，其实不论是以术法入道，又或者是以修行内炼之法入道，最后尽数其实都是互为表里。
所学种种，其实一早就在他修行《三洞正法》说得清清白白。
“既登上境，智用无滞，故上教名洞真天宝也……”
至于最后的洞真天宝，练通周身玄关穴窍，映照穹天星辰，他也模糊之间能感受到前路。
而到了那时，他心中也隐约能感应，大约可揭开无字书的来历。
须臾间。
裴楚立在空中，缓缓睁开双眼，目光生电，扫过群魔、道门、修士、异人、两司。
轰隆！
业在此时，有轰然之声比之先前的法相所造成的动静还大。
金光灿灿的黄金阙太和殿，先前被象魔撞击都不动分毫，可此刻似乎无法承载某种东西，倏然崩塌。
太和殿后方，所有建筑，尽数夷为平地。
密密麻麻只有成百上千个如同雕塑的身影，俯首叩拜一个身穿华服俊美异常的青年。
在青年身后，又有一道从地底冲天而起仿若贯通天地的巨大火柱。
火柱之上无数黑气萦绕。
那黑气——
似乎藏着无数哀苦的生民虚影。
第三百二十四章 倾覆
黄金阙太和殿，倏然崩塌。
其地动山摇之势自不言而喻，烟尘滚滚，弥漫开来仿若云翳落地，浩渺雾霭，哪怕是在场尽数为道门修士、异人奇侠，更有无数鬼魅妖魔。
可高达三十三丈的楼宇崩塌，声势之大，几乎如同山岳倾倒，连绵的巨响响彻不觉。
然而，不论是大妖鬼王之流，还是道门得道修士，几乎被这连番剧变搞得摸不清头脑。
群魔今夜为了破龙虎气，可谓绞尽脑汁，甚至不少积年老魔二百年都未曾出山，此番却是豁出了老命，只求一搏。
那道门异人之中，有此想法者也不少，多年以来被大周镇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如今得了时机，又有几人肯错过的。
至于说时机为何，一时却是没个人说得清，但众人自入了玉京之后，就知道一切都不为假。
裴楚负手立在空中，挥手一道大风卷起，将弥漫开的烟尘吹散。
太和殿倾倒的声势和烟尘几乎笼罩了整个广场，好在其中又有一些莫测手段，整栋巨大的建筑并非是完全倒塌，而是仿佛地基塌陷一般，陷入到了地下。
而且诡异的是，整栋楼不论砖瓦木石在倒塌之后，都簌簌化为风尘。
哪怕是以裴楚之能，呼风之术形成猎猎狂风，一时也无法将其彻底吹散。
足足过了片刻光景，整个太和殿内的情景才完全展露了出来。
望着太和殿倒塌之后的情状，不论是后来聚拢的群魔，还是远处环视的道门修士，尽数失声。
无数建筑物仿若化作齑粉，入目尽数是一片狼藉，似在某一瞬间，这浩大恢弘的建筑，被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瞬间抹平。
让人意外的是，那此前在太和殿内，今日受邀宴请而来的文武百官，都是宛如木雕一般，跪倒叩拜。
在后方一些又有无数的妃嫔、皇子王孙、宫中侍卫、女官、宫女以及大小黄门太监等等，或是跪倒，或是站立，神色木然到惶恐不安，种种不一而足。
神色看着如常人无异，可只要细细端详，就会发现其全数都成为了此前在皇城城门前的雕塑一般的存在。
只是场中的上首位置，却非是一袭龙袍的大周元靖帝，反而是一位穿着华服的俊美青年。
元靖帝已年过五十，哪怕驻颜有术，不至于老态龙钟，但也决然不可能会是一个俊美非凡的青年模样。
然而此刻，那俊美青年站在众人之前，身形飘荡在半空，身上的华服和披洒的长发无风自动，双手背负在身后，目光悠悠然地望着那道在他身旁冲天的火柱。
火柱上缭绕着无穷的黑气，那些黑气来回幻化，似有形似无形，隐隐有无数可怖哀嚎的身影闪烁其间，狰狞、痛苦，有着难以言语的诡异莫测。
“陛下去了何处？”
面对此情此景，依旧在天空之上飘荡的翰林院天舟，率先落下，一个个身着官袍的翰林院学士，脚踩青云，落在地上。
众人望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他们此刻所见到的。
不少心性稍微差一些的，更是失魂落魄叫嚷了起来，朝着一些可见是大殿的所在跑了过去，似乎就想要找一个站在那里宛如被施了定身法的官员或者黄门询问。
“等等，千万不要碰！”
不等那个年轻的学士有所动作，旁边就有高呼之声响起。
禁妖和镇魔二司之人已经赶了过来，骤然见着这般的情况，急忙出声何止。
方才众人在皇城城门上遭遇的一幕，如今还记忆犹新，此刻这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等等，情况怕是和之前所见的一幕，别无二致。
那翰林学士在听到两司中又人的高喊声，倒也没有妄动。这一朝的精华，能高踞黄金榜的，几乎没有蠢人。
本来今夜之事发生的就极为突然，此刻稍微有一些端倪异样的地方，立刻就将警惕性提到最高。
“他们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术？”
荀浩思站在诸多翰林学士之中，望着一个个僵硬如泥塑木雕一般的身影，眉头深深皱在了一起。
诸多道门术法里，定身、摄魂术法多不胜数，邪道妖魔之中，也多有这般的能耐，拘人魂魄，肉身丝毫看不出端倪。
可在场的哪里是普通人，个个对于道法修行都有自身的理解，可乍看之下，却没几个人能够真的看出什么异常。
天空上，裴楚站在太和殿上空。
以他的目力，在“目知鬼神”术法和法力加持下，一时也看不出端倪。
这些人虽身躯僵硬，丝毫不动，可他却能够察觉得到，这大周满朝文武和妃嫔、宫女等等所有人，并非完全丧失生机，也不像是被人拘魂，内里依旧能够察觉得到一点微弱的灵魂之火。
“陛下！”
“陛下在何处？”
这时，跟着进入宛如废墟的太和殿内的百十个黑甲武将，铁甲铮然。
走在最前方的唐云礼，强自镇定着神色，虎目扫视全场，正在寻常大周天子元靖帝。
可惜，目光所及，文武百官，诸多贵胄公主王知等等，要么如木雕，要么不见半点踪迹。
唯有——
唐云礼霍然抬头望向百官跪拜处，原本应当是天子龙椅上方的空中，那穿着华服的俊美青年。
“尔是何人，将我大周天子和文武百官到底如何了？”
唐云礼大步上前，铁甲叮当作响，看着那来历就极为可以的青年大声喊道。
在唐云礼身侧不远，赵云蓉带着庞元生等一众禁妖司之人，也围了上来。
众人都有意绕过了那些如雕塑似的文武百官，目光聚集在了这名身着华服的俊美青年身上。
远处，裴楚一步迈出，人在虚空之中，业已到了百官上方，望向那俊美青年的身影。
不知为何从裴楚见着对方时，就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恶念，那种恶念仿佛是从对方身上不断地蔓延冒了出来。
普通人看不出来，他如今道门转通渐渐踏入三品之境，心血来潮，蓦然有感，可谓极其精准。
坍塌的太和殿外，此刻方才旁观的道门和修士也已跟了过来，更远处则是群魔乱舞，似想靠近，又不知是在畏惧裴楚还是那俊美的青年。
只是寥寥几个大妖鬼王之流，堪堪离得近了一些。
“呵呵呵……”
一阵晴朗的笑声从那俊美的青年口中发出，对方仿佛无视了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反而饶有兴致地朝着身前不远的冲天火柱下方指了指。
火柱下方是一个几乎看不到底的巨大坑洞，若太和殿尚完好的话，或许不少人能够看得出，这个位置正是一国之君，帝王龙椅所在。
只见那俊美青年露出了肆意到了极点的笑容，“大周天子？自然是在还债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内情
“什么？”
站在镇魔司的百十个黑甲士卒当中，唐云礼目光望向那燃烧着的火柱下方，那火柱冲天而起，直径几乎有五六丈，地上那坑洞更是足足超过了十多丈，几乎如同深渊，见不到底。
“大胆！！”
唐云礼猛然抬头，眼中似要迸射出火星来，手中的长枪更是隐隐震颤，发出嗡鸣之音。
大周天子，元靖帝，他虽未曾靠近，不过是远远观望，可在其心中依旧宛如神明。
然，此刻这不止来历的俊美华服青年，竟然，竟然将天子扔进了这无边的坑洞之中。
唐云礼只觉胸中勃然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怒意。
“你到底是何人？”
一声娇喝这时从另一侧跟传来。
赵云蓉粉面含霜，柳眉之下，一双秀眸满带杀气。
今夜玉京大变，两司之中，不论禁妖、镇魔都全无准备。
此前在两司被召回中州之时，她曾有过猜测，或许是大周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所以广邀天下修士道门前往玉京。
但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要等到明年春闱之后，才会召开水陆大会。
两司之中，对于玉京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情，预估的时间同样是明年春闱后。
可谁也未曾想到，今夜会突然发生这场惊天巨变。
此前，几乎可以说毫无征兆，或者说有过些许预示，但一城百万人，都受到了龙虎气庇护，再加上就未曾有过妖魔鬼魅为祸，未曾想到会有这样大变也是常理。
可不论如何，这终究是两司失职，对于中州玉京所会面对的鬼魅妖邪，预估不足。
每当想到此处，不论是赵云蓉、庞元生，亦或是唐云礼等其他两司之人，没有一个心中能够平和得下来的。
以今夜所见之阵仗，无数鬼魅妖魔早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悄然潜入玉京多时，只是自两司退回中州玉京以来，却未曾想过，以往的鬼魅妖邪，已然藏到了眼皮子底下。
此刻，方与太和殿外群魔厮斗了一场的两司众人，望着这俊美华服青年，一个个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大抵上他们也能猜测到这华服青年来历不简单，说是大妖王积年老魔头，他们都相信。
毕竟，能够单人匹马悄然无声的潜入玉京皇城，打破太和殿，将一应皇室和文武百官、侍卫军汉等，尽数害了，其人的实力恐怕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但，那又如何？
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两司众人早已置生死与度外。
“哈哈哈……”
飘飞在空中，负手而立的俊美华服青年大笑一声，口中啧啧有声，“禁妖司、镇魔司，哈哈哈，何时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说着，不理会怒意蒸腾的两司之人杀人的目光，抬手一扬，朝着正在朝他涌来的一群人指了指，“你们且看那班人，他们便不会如此问我？这文武百官，这翰林院……哈哈哈……”
在俊美华服青年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中，唐云礼和赵云蓉以及一应的禁妖、镇魔两司之人都是一怔，不明所以。
“我大周朝廷自太祖设龙虎气大阵以来，就无时无刻不想着消磨起影响。”
浩浩汤汤的百多人从天舟落下，衣着官袍，气度斐然，正是大周翰林院的众位学士。
其中站在最前的一个是先前在天舟面对群魔的大学士，须发飞扬，正气昂然，对于俊美华服青年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有一种从容平和之感。
“哈哈哈……说的好听啊！”
俊美华服青年放声大笑，俊美的面容似乎因为剧烈的大笑而变得扭曲，灿若星子的双眸，更像是要笑得流出泪来。
笑着笑着俊美华服青年突然面色一变，眼里露出了怨毒之色，指着那一个个翰林学士无比怨恨道，“你们儒门，你们着满朝的翰林学士，真是说得好听，身前高官厚禄，又可得龙虎气施展秘法，莫说是道门九宗，就是前朝佛道最盛之时，也不如尔等。
至于说驾驭这龙虎气的代价，呵呵，只要你等官身尚在，何其微不足道，即便丢官弃爵，所受反噬者不过一人。而所要承受者这无尽生民怨念的，无非是我姜姓之人啊。可这姜姓，也分高低，有坐在龙椅上的，就有被锁在地底日夜招收无尽怨气折磨的。”
俊美华服青年说到最后，语气隐隐带着几丝悲愤和哀鸣。
“姜？”
在场众人骤然听闻那华服俊美青年自称姓姜，尽数愕然。
远处的在天空中，望着这一幕的裴楚，听到这华服青年说出姓氏，跟着眉毛也是挑了一下。
姜这个姓氏，若是在其他时代或者朝代，可以算是平常。
可在大周，这个姓氏却极为不同。
这是国姓。
也就是大周皇室一脉，从周太祖开始，到如今的元靖帝，都是姜姓。
升斗小民是没有这个姓的。
“不错。”
俊美华服青年嘴角咧出一丝冷笑，“我姓姜，姜尧，想来你们也未曾听说过，呵呵……”
在场默然。
大周的皇族比起前朝甚至之前许多朝，都堪称低调无比，甚至整个皇族势力都不算大，封王封侯者极少。
每个帝王所生子女数都捕获超过十人，且其中多有夭折，等到成年者不过寥寥三四人。即便之后分封出去，大抵也同样是血脉不盛。
二百年以来，整个皇族繁衍扩散，人数不过数千之数，几乎堪称历代王朝之最。
是以，整个大周开国至今，夺嫡、宫变之事从未有过，每一代帝王的过渡都平平稳稳，几乎未曾出现过一点波折。
“姜尧姜尧……”
站在人群之中的荀浩思，口中喃喃，突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姜尧，太祖胞弟，武威王！！”
不等荀浩思开口，旁边忽然有一个翰林高声惊呼了起来。
“嗯？”
站在空中的俊美华服青年神色似有讶然，哂然笑道，“哈哈，不想竟还有人知我姓名？”
“拔城一十九座，破前朝帝都，屠二十万士卒，武功赫赫，威震天下，是为武威王。”又有一名翰林学士出声叫道。
大周与其他各朝不同，几乎从某种意义上禁绝了此前诸多王朝历史，民间典籍里几乎少有收录史书，哪怕札记之流，都极为罕见。
这也是当初裴楚行走天下，放下几乎很少看到关于历史朝代之类的书籍，好像从这大周建立以来，就只有这么一个朝代一样。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这是被人刻意抹去的。
姜尧，武威王，这些字眼对于裴楚都是第一次听说，在场的禁妖司和镇魔司似也极为陌生。
唯有大周翰林院，依旧还保存着少量的典籍，对于这些一朝精华，又多皓首穷经者，自然只要是在书上有提及过的，定然有人能够想起。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太祖姜重
“以我姜家血脉子嗣，镇压阵眼，杜绝反噬，哈哈哈……”
姜尧站在冲天火烛的坑洞之前，衣袍猎猎，发丝飘飞，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悲怆和怨恨。
“兄长啊，哈哈，周太祖姜重，你倒真是敢想，也真敢去做。”
“你要这大周朝万世流传，要这大周朝镇压天下，要这大周朝成人间玉京……可代价却是你的的子嗣，你的嫡亲兄弟，无数姜家血亲，送入这阵眼里受万民怨念吞噬……”
姜尧话依旧还在响起，似乎憋闷了不知多少年，每一句里所裹挟着的不甘，讥讽，怨念，都让所有闻听之人格外的心惊。
甚至，在太和殿外环视一圈的群魔，到了这时候都全部停止了动静，张牙舞爪的各种或人、或非人、或怪异形态，全部安然、倾听。
这是大周朝之秘闻，龙虎气之秘闻。
在场的群魔今次进入玉京，自是此前就已有人勾连，通报了消息。
最初也没有几人相信，只是传达消息者，身份奇高，高到了让妖王鬼王之流，都无法怀疑，是以才有了群魔入玉京，誓要破除大周龙虎气之行。
“姜尧，姜家……”
裴楚立在空中，听着下方的翰林院和那俊美华服青年的对话，眼神闪烁不定，恍惚间似有许多线索脉络串联了起来。
他又微微低下头，望向地面之上。
就见大周满朝文武，一应皇室子弟，甚至包括了黄门宫女，个个尽数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然后这些人身上又有一种诡异莫测的气息在身体之内不断翻腾涌动，似乎只要有人触碰，下一刻这些诡异气息立刻爆发出来。
方才裴楚在来到皇城之时，与城门前就已经匆匆瞥了一眼。
禁妖司和镇魔司所对付的那些守城军将，骤然从人化作了骷髅饿鬼，皮肉尽去，狰狞恐怖，那种诡异的气息，就如此刻玉京之上那覆盖了龙虎气的黑气一般。
“是什么样的污秽东西，能够遮蔽破法诛邪的龙虎气？”
对于这些黑色诡异的气息，裴楚心中涌起了一丝疑问。
遮蔽了玉京龙虎气的黑气，还有在他眼前那冲天燃烧的巨柱外表所覆盖盘绕的黑气，与龙虎气似乎一体同源，但又不想龙虎气那般会压制法力流转。
龙虎气的来历，他最初只当做是人道气运，后来随着他法力渐高，接触的事物见多，又知晓了龙虎气并非是亿万生民所汇集成的滚滚人道气运。
而是一种在其之上，通过五城十二楼大阵，祭炼生民所思所盼所执所念，生于斯长于斯所形成的气机，从而剥离得到的一种几乎可称作实质的，类比法力的东西。
若是直白点说，就是一个人的气运有高有低，但不论如何，都是无形无相的。
把这些无形无相的东西，剥离出来形成了一种基础手段。
这种做法，如果让裴楚来对比的话，就有些像是旁门左道之中的某种术法，可以让人耗费生机、寿数以此来增进法力。
“当日我在李直府上，见李直之父，夜半脸上皮肉掉落，宛如妖鬼……”
裴楚心中浮起他在李府所见。
李直之父昔日是朝廷重臣，也是儒门中人，但后来被贬，剥夺了官职，而后就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其父又谆谆嘱咐李直一定要高中进士，入翰林院得朝廷敕封龙虎气，回到家中之后，方才能够缓解其父的无边痛苦。
“如今想来，这些就是龙虎气的反噬了。”
裴楚如今一二品转通已成，三品转通隐约也有所触及。
道门三品转通位次正觉圣，能达知罪福一切宿命来往生处，果报由去。
其意之一，便是只要能知晓一些事的端倪，心有所感，无需去推算，但所见所闻种种，就能有脉络在心中照见。
“这也是常理。”
裴楚心中又无声叹了口气。
他最初触及龙虎气时，只觉人道有此等法门，何其光彩夺目。
以寻常武夫、文人，驾驭龙虎气所铸之兵刃，法咒调用龙虎气之玄奇，千万人气机贯通相连，不论是妖魔鬼怪还是山神江主，都非得受人间王朝压制。
可这般强横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大周一朝亿万生民的气运汇聚，被朝廷以龙虎气截取祭炼，成了类似于神通法力的龙虎气。
然而，这就是使得民间气运不昌，二百年下来，几乎没有太多的发展。
生民就如草芥、韭菜一般，不断被无形地收割，许多天赋才情的人才，早早莫名夭折。
昔年大周立国之初，文武科举并行，商贸繁荣，民间丰衣足食，无数人才脱颖而出。
可到了近些年来，渐渐的就失德失信。
地方上能吏越来越少，武科举更是已经被废，即便是两司也是逐步凋零。
这就是一个饮鸩止渴的过程。
收割了万民气运祭炼出龙虎气，镇压天下，在最初群魔肆虐的国朝之初，是一件好事。
但时日一久，过度收割，民间再难出人才，反而又影响了大周的立国之本。
且二百年来无数懵懵懂懂的万民气运被收割祭炼，造成了无数人的夭折、枉死，处境悲凉，最后如海如潮的怨念集聚。
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皇室宗亲，只要身染龙虎气，一旦失去龙虎气庇护，立时就要遭受日夜反噬之苦。
甚至，为了缓解这积聚越来越严重的生民怨念，大周皇室，还要以自身的宗亲血脉，投入到这龙虎气大阵的阵眼之中，不断地消解无边怨念。
裴楚此刻大概明了了前因后果，突然不知对着大周朝开国皇帝，是敬还是恨了。
敬的是其有大魄力，以万民气运对抗天下群魔，还了人间二百年朗朗乾坤。
恨的是其未曾遏制，使得民间气运被截，造成了二百年以来，大周几乎没有任何发展。
裴楚回忆起他来这方世界后，虽有见到豪杰热血之辈，可比起这浑浑浊世，这些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实在不值一提。
大多数人都是碌碌庸庸，其中朝廷的官员胥吏，更是愚夫木石，不论实政还是人心之事，错漏百出，令人发笑。
那种无法形容的割裂感，一直让裴楚觉得这大周朝廷很是怪异。
如今想来，症结或许在此。
只是当裴楚目光落在了那火柱冲天的巨大坑洞之中，心中又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
仿佛其中有万民怨气汇聚，又像是有绝世妖魔潜藏，古怪无比。
……
“这大周的天下，有一半是我打下来的。”
“哈哈哈，姜重，兄长，周太祖啊，你倒是好大的魄力，送兄弟后代子嗣去缓解那万民怨气的。我这二百年呐，日夜耳畔就是无数人在不断的念叨，日夜有人在一点一点啃食我的血肉灵魂，那当真是比死，比千刀万剐还要来得痛苦。”
“我就是要让你尝一尝，这被万民怨念缠身的滋味，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能修成真龙？”
姜尧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歇斯底里地宣泄着。
只是这次姜尧所说的内容，使得周遭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你……你，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此刻不论是大周翰林院还是禁妖镇魔二司之人，齐齐变了脸色。
翰林院之中先前那位带头呵斥的中年翰林脸上更是汗如雨下，神色之中是难以形容的惊恐。
龙虎气反噬他们这些翰林学士没几个不知晓的，这在官场上并非什么秘密。
儒门之所以能够施展神通，大儒一喝，鬼神退避，就是因为能够驾驭龙虎气。
自然，施展龙虎气也要承受其背后的代价。
可是，此刻这武威王姜尧所说的内容，最令他们心惊骇然的，并非是这些，而是……
“哦？”
姜尧仿佛才回过神来，神色古怪地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大笑着道，“原来你们都不知晓啊？”
“元靖帝，延和帝，建昭帝，嘉平帝，永安帝……还有名声赫赫的周成祖和周太祖……”
姜尧大笑着，仿佛在说着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大周二百年，一十六位君王，都是我那兄长，尔等的太祖成祖皇帝，姜重呐！”
“什么！”
“怎么可能？”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甚至，不但是人，还有无数妖邪鬼魅，都仿佛窒息似的，愕然，僵硬。
凡人寿不过百，帝王更是罕有度过知命之年。
大周君王变换，十几任皇帝，怎么可能都是一人？
“昂——”
就在姜尧话音落下，骤然间一声宛如牛哞，又似龙吟的激越之声，从那火柱冲天的地底坑洞传了出来。
地面似乎再次颤动了起来，那巨大的坑洞之下，似乎有东西要挣脱而出。
第三百二十七章 龙吟
“昂！”
太和殿下方巨大的坑洞内，一声如牛哞般夹杂着清越和愤怒的声音响起。
围绕在太和殿外的无数妖魔鬼魅，几乎在听到这声音响起的刹那，就尽数僵在了那里。
有些法力微薄的鬼物，更是在这声古怪的嘶吼响起后，仿佛无法控制住身形，砰地一下，轻飘飘的身体直接炸开。
唯有少数一些大妖和鬼王之流，还看看能够稳住身形。
远远徘徊在天空上的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鸹，几乎在听到这声音之后，滴溜溜转动着的眼珠突然一白，一个栽倒从空中跌落了下来。
在老鸹即将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空落下，一把将老鸹抓在手里，化作了人形。
乌二茫然恐惧的眼神立时也清明了过来，望着一旁的俊美无双的白衣人，口齿打颤道：“大……大王……那是……”
白衣男子面色如冰霜弥补，双眉倒竖，紧紧皱在了一起，一双眸子望向那巨大火柱下方的坑洞，眼里满是忌惮和不可思议之色。
呜呜的低鸣在乌二耳边回荡。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周遭不少如他一般的走兽鳞羽小妖，在这刻都匍匐在地。即便是一些法力神通广大的妖王之流，也在悄然朝后面退却。
一头身体隐隐像是缠绕着火光的黑鹿，一跌一撞地艰难行动着，似乎在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想要彻底逃离。
乌二看得清晰，那头看着一瘸一拐的黑鹿，正是之前嚣张肆意的黑鹿王。
而此刻，这黑鹿王却是夹着尾巴，想要逃走。
“大……大王……”
乌二怕自家的鹤妖王未曾听见，又吞吞吐吐地喊了一声。
然而白鹤置若罔闻，目光锁定在了远处火柱之下，似有心想要前去窥探一二，但又仿佛有着许多的忌讳。
……
“这声音……”
裴楚在听到那坑洞底部传来宛如牛哞又似龙吟之声，身上的衣襟头发骤然猎猎飘扬而起。
这声音他曾有听到过类似的，在越州的时候，越江之主……
陡然，杨禅目光一凝，仿佛有神光迸射而出。
“龙吟……是龙吟……”
站在坑洞边缘的众多翰林学士里，荀浩思在听到这个声音从坑洞之下传来，口中喃喃低语了起来
此方世界虽多有鬼魅妖魔，得道者成妖王鬼王之流，但真龙难觅。
且朝廷绝不会将大江大河两大水系给封敕出去，两条水系事关人道气运，哪怕是一条泥鳅得了封敕，也能在短短数十年能脱胎换骨，化为蛟龙之躯。
在大周境内，水神之流，基本上只有一些江河支流。
当年大周开国时，扫荡天下，镇压群魔。有诸多精怪水怪，惧怕被两司斩杀，抽筋剥皮，是以主动来投，立下愿意庇护生民之宏愿等等，才勉强存活下来，敕封为江主水神等。
至于说如越江之主一般，本身沾染可算是有真龙血统，之后有得到越江二百年滋养，已然突破到了化蛟的地步。
只是若非大周国势日颓，气运渐乱，生出异心，不然也是不敢反叛的。
可不论哪一种，真龙早已绝迹，能存留下来的不过是血脉之属。
但此刻，那巨大的坑洞之中所发出的长吟，绝非寻常的蛇、蛟，而是真正蕴藏了滔天龙威的龙吟。
一声之下，滚滚龙吟传遍周遭，法力稍微弱上一些的妖魔，直接被震散震死，普通人几乎立时就生出了顶礼膜拜之心。
场中的翰林学士和禁妖、镇魔两司，若非都是心智坚毅又见多识广之辈，此刻恐怕一个个就匍匐在地。
“哈哈哈……”
飞腾在半空的姜尧，听到了地穴之中传出的龙吟之声，又再次发出大笑。
旁若无人地冲着地穴所在的方向大声叫道：“姜重，大兄，这滋味如何啊？哈哈哈……若非你自封神通，我便是想让你尝一尝这万民怨念噬魂的滋味都不容易……”
“哈哈哈……你知我等今日等了多少年，当初你将我压在那地脉之下，那地煞罡气洗练龙虎气，可知晓那刮骨之痛，可明白生民之痛。”
“我兄弟二人起于草莽，以村中八十九名青壮兄弟为基业，揭竿而起，破县郡，拔州县，招揽俊才英杰，扫荡诸多势力，三十年间澄清寰宇。哈哈哈……这大周的江山，有一半，是我姜尧为你姜重打下来的！！”
“若说功高震主，若说怕我谋逆，你便将我诛杀了又如何？我兄弟二人从杀一个闯入家中的村中里正开始，一路尸山血海，早不知屠戮多少生灵，你要惧我畏我，找个由头将我人头砍去，充当你酒盅夜壶又如何？
“大丈夫横行天下，九五之尊的位置我不愿意取，你坐上去，要要杀要剐我都不怨！这世间哪能有什么一字并肩王，亲兄弟也不行……我一早便明白这些的。”
说到这里的似乎姜尧的语气微微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了怅然之色。
在场之中不论听说或者未曾听说过姜尧的人，此刻耳闻这些言语，只感觉忽然知晓了诸多当年大周立国之秘。
其中又以一些翰林院学士最为心神摇曳，他们从故纸堆里曾多少翻找出来过只言片语，提及大周能横扫天下，并非无因，堪称为天降双星，生为兄弟。
大周太祖姜重文韬武略，广交四海，为人公正宽大，最得人心。内政外交都是世间一流，从一个村镇之地起家，几乎就未曾失去过寸土和半分人心。
其弟武威王，天赋异禀，自身武艺虽非绝顶，但胸中自有百万兵，练兵、行军、作战、奔袭，皆是世间一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越打越强，最后形成滔天军势，倾压天下，无人能与之抗衡。
可惜所能查阅到的书籍，要么是**，要么多语焉不详，寥寥几笔。只是越是如此，后人对于这段历史就越是好奇。
龙吟之后，坑洞下方隐隐有滚滚闷雷的声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又像是有人在呼吸。
“可是啊可是……”
姜尧此刻对于周遭一切仿佛毫无半点感应，只是双目盯着那巨大的坑洞下方，神色渐渐变幻，成了一片冰寒之意。
“大兄，姜重，权势富贵你要，长生久视你也要，为此不惜杀弟灭子，以子嗣后代血脉来抵挡反噬……”
姜尧说到后面，几乎每一个字都仿佛似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来一样。“姜重，你真是贪心呐！”
“昂！”
龙吟之声再起，地面骤然晃动起来，仿佛地震。
冲天而起的巨大火柱，似乎在这时候也摇晃着像是要倾倒涣散。
轰！
地面上，巨大的坑洞之内，又是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要爬了出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惊变
“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庞元生一手握着环首直刀，在地动山摇的翻滚之中，不断试图稳住身形。
此刻，他望着眼前这一幕，已然完全有些看不明白。
大周太祖姜重，这个名讳自不必多说。
此乃开过帝王，在大周境内但凡有官职在身或者读过一些诗书的，都能清晰的知道姜重这两个字的分量。
短短数十年扫平**，建立周朝。
其以草莽入行伍，揭竿而起，平底天下，此后又威压海内，丰功伟绩，随便拿出一件两件都能够让人津津乐道个三天三夜。
心中但凡有热血者，恨不得早生二百年，于那风云激荡的时代，投入太祖麾下，为其鹰犬，奔走征战。
然——
此刻不远处那俊美华服的青年，突然自称武威王姜尧，又将大周不少内幕一一扯出，乃怕他心中不愿意相信，可也知晓，这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他在禁妖司之内职位不高，但最初时，曾在禁妖司内部整理过一些文卷，当时似乎隐约看过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闻，最初“禁妖”、“镇魔”二司组建时，两方人马都来自于军中百战精锐。
禁妖司人员来自于深入敌后，锐不可当的前锋探子，伏击、厮杀、打探、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镇魔司来此于军中有陷阵之志的骁骑，正面数千人成军，便是数万敌军，亦敢马踏联营。
两司能够镇压阴邪鬼祟、打出赫赫威名，固然依仗有龙虎气之威，可人员配备，那种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锐气、杀意，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血勇阳刚，唯有那些置生死与度外，任你魔头大妖，无畏无惧者，配上可以杀伤妖魔的龙虎气，方才能够压得天下僧道巫觋鬼魅妖魔，不敢抬头。
庞元生在文卷之中所看到的内容之中，曾经就提及了这些军中最悍勇之辈，均来自于某位大将的麾下。
只是文卷里，在提及这人时，只寥寥数笔，什么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之类的虚话，让庞元生当时未曾去细细思索。
如今两项对照，突然就发觉，当时他所读过的文卷里的那个大将，恐怕就是面前这位武威王姜尧了。
只是——
庞元生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其中波橘云诡，许多事已然早已超过了他所知晓的层次。
轰隆！
地动山摇之间。
地面龟裂，房舍倒塌。
大片的尘土滚滚而起。
百多名的禁妖司之人，左右腾跃闪避。
庞元生心思电转间，亦顾不得去细想其他，匆忙随着身边的同僚退避开脚下一条无形裂开的巨大地缝。
咔——
然而，就在庞元生奋力闪躲的这一瞬间，地底下那声“昂昂”的龙吟再次响起。
清越、高傲、孤寂、又充满了舍我其谁的滔天主宰之意，让人从血脉之中就产生一股想要膜拜的冲动。
他手上所握的环首直刀，更是有白色的光芒流转，嗡嗡之鸣大震。
突兀的——
庞元生在快速从地面裂开的缝隙越开后，一股恶意朝他袭来。
他猛地一个回身，手中的环首直刀下意识劈砍而出。
铛！
庞元生双手发麻，一下被逼得倒飞了出去。
站在他方才闪退后方偷袭他的，是一个穿着金甲体型高大剽悍的武将。
庞元生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这名武将是值守在太和殿旁的金吾卫。
金吾卫守护帝王身边的核心力量，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之辈，适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些文武百官和皇族子嗣黄门宫女身上，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些隐在各处的金吾卫。
这名金吾卫，手握阔刃大刀，双眸绽放着红色血光，脸上的皮肉一般垂落，露出了森森白骨，另外一半，却诡异的长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鳞片。
“这……”
庞元生一跃后退，只感觉手中的环首直刀越发嗡嗡颤鸣得厉害。
不是如以往那种遇到危机和妖魔的预警，反而像是一种欢欣雀跃，似在迎接着什么降临。
痛呼之声在其他处这时也跟着响起。
方才被两司刻意不去触碰的太和殿内诸多官员，一个个身形都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如庞元生所面对的这名金吾卫一般，半边身体的皮肉渐渐消失，露出了狰狞恐怖的骷髅模样。而半边身体又诡异地长出了各种鳞片，甚至有一些武将，另外一半的身躯肩背头部长出了尖锐的犄角，手上利爪不断膨胀。
伴随着地面震动的越来越强，这满朝文武的变化就越发的强烈。
双眸刺红，面目狰狞，如鬼如魔。
“啊——”
一声嘶吼大声狂叫。
翰林院之中的百多名翰林学士里，突然有人猛然跪倒在了地上，面容扭曲，不断地捶打着地面。
最初只有一两个，到后面越来越多。
有瞬间身上皮肉落尽，成为白骨骷髅的，有身上泛着黑气的，有头角峥嵘衣物尽数暴烈，长出鳞片沦为诡异妖魔的。有一半为森森白骨，一半是鼓掌的肌肉鳞片混合，面容诡异无比的。
一声又一声的凄厉嘶嚎，不断响起。
短短片刻间，这些方才还衣冠楚楚为大周翰林院学士的一朝俊杰，下一刻已经神识不清，成了诡异的妖邪魔物。
“啊啊——”
荀浩思站在众多翰林学士中间，撕拉一声，身上的官袍被他随手撕碎。
双眸之中红色的血泪滚滚滴落，他的身体皮肤表面，皮肉蠕动，肌肉不断鼓胀，不断有青黑色的鳞片从皮肤下面冒出。
在荀浩思浑噩的意识之中，仿佛看到了无尽滔天的火光和血色，又隐约听到一声声啼哭、悲鸣，无数细密琐碎难以形容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他只觉着身体不再属于他自己，意识在宛如血海汪洋又似岩浆海潮里，漂泊无依，仿佛有无数的浪头朝着他打来，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这是龙虎气反噬？不，不止如此，这是——”
残余的一点清明让荀浩思，察觉到了此刻身体发生的异状。
只是，他已无力再挣脱开。
身体一点一点不再受他驱使，意识也渐渐被无边的哀嚎、痛苦和诡异的愤怒暴戾所填满，逐渐丧失。
翰林学士能调动龙虎气，身体早被龙虎气浸染，此前未曾爆发，所有人都未察觉有异，如今突然汹汹涌起，登时格外的迅猛凌厉。
但很快，荀浩思又发现，并非是纯粹的龙虎气反噬。
龙虎气反噬者，乃是受到龙虎气浸染之辈，血肉尽数被吞没，成了白骨。
而那些身体长出鳞片者，则是——
“昂！”
皇城冲天沸腾燃烧的火柱之下，方才那巨大的坑洞再次大了十倍不止，几乎将小半个皇城都埋入了进去。
龙吟之声再次作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朝着四面八方弥漫开。
第三百二十九章 江山不老，永世不绝！
偌大的太和殿内外，在连番的地动山摇和龙吟之声响起后，群魔已然少了一半有余。
外围窥视者只剩下些绝顶大妖、鬼王之流，近一些的道门和诸多异人，此刻业已将小辈们遣了出去，只余下一些修为高深者，要亲眼见证今夜大周玉京被破的壮举。
方才那龙吟之声响起，所有人都面色动容。
蛟龙、哪怕是真龙，若是出现，在场这诸多人等，或有敬畏或有惧怕，可都不会如此刻这般惊愕。
然而——
那龙吟之声自有黄金阙的太和殿之下传来，那是大周龙虎气阵眼所在。
这由不得人不惊奇。
尤其是此刻。
整个太和殿内那方才如傀儡般一动不动的诸多文武群臣，都仿佛苏醒了过来一般。
骷髅面目，狰狞似鬼。
“哈哈哈……”
群魔之中，一个男子的声音肆意地大笑了起来。
“大王，大王……”
乌二额角垂汗，不知自家孤傲无双的妖王，见着这连连变故，突然开口大笑。
对于乌二而言，此刻的他只想赶紧逃离此地。
天生的灵觉一而再的提醒着它，地底之下有大恐怖。
那是比他身边的妖王还有恐怖的存在，一种发自骨子里、灵魂里的压迫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方才亲眼所见，那一声龙吟之后，一些个凑热闹的阴魂厉鬼，噗地一声就直接魂飞魄散，他自身也感觉到了神识仿佛受到了莫名的力量，差点直接消亡泯灭。
“鹤妖王，你为何发笑？”
不等乌二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突然在群魔之中，一个看不出根脚的伟岸大妖突然出声。
从对方的言行之中，显然对于白鹤并非陌生。
“哈哈哈……”鹤妖王笑声不断，指着场中的地底，“我等今夜来所为何事？断大周龙虎气尔。可众位请看，这大周帝王，原来早已是我辈中人。”
鹤妖话一说完，在场的群魔先是一怔，随即纷纷附和大笑了起来。
其中一身着白衣，行走宛如骷髅架子的骨魔嘎嘎笑着，“不错不错，这身化白骨，正是我辈中人。”
又有一名看着仿佛是鳞类得道的妖魔，跟着大笑，“若这大周皇庭皆是我辈，我等还来这玉京闹个甚！”
站在众多修士中间，一身黄袍的方秋子脸色煞白。
此刻众多翰林和文武百官所展露出来的形貌，着实让人惊骇难言。
白骨骷髅，细鳞丛生，面目狰狞如妖鬼，这……这在他看来就已然是魔头一流了。
“莫非，莫非道子令我等进入玉京，目标其实是这姜家皇族不成？”
心中种种疑惑在瞬间翻涌，他一时却无答案，只是将目光瞥向了其他人，试图想从其他宗门之中看出是否能见着
“蠢货！”
蓦然之间，天空之上有一个声音响起。
一身大红衣裙如火，视在场群魔如无物。
却是一个女子，虚空而行，风采卓绝。
本来注意力一直放在地坑之中的裴楚，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也不禁微微侧过头。
霎时间，裴楚眉头皱了起来，认出了来人。
那一袭大红衣裙，配上宛如霜雪的肌肤，在此刻宛如炼狱的皇城，如花绽放，格外的醒目刺眼。
浮罗教妖女——
当日裴楚在越州时，先后遇到了对方几次，最后在东越城时，试图想要斩杀对方，可惜神通术法远远不足，根本奈何对方不得。
如今再见，他神通术法以非昔日可比。
正当裴楚犹疑间，是否要动手时，忽然目光撇过地面之上，一声声怒吼凄厉的喊叫响起。
大周翰林院学士的诸多人等，久受龙虎气浸染，到了此时此刻，似受到那坑底之下的存在影响，一个个或跪或站，身体尽数出现异化。
甚至其中不少禁妖司和镇魔司之人，手脚之上都生出了一些细鳞，这是常年使用龙虎气兵刃的缘故，只不过相对于其他久受龙虎气侵染的翰林学士，症状稍轻，神智也算清明。
裴楚目光所及的不是别人，正是庞元生和荀浩思两人。
他抬手一挥，一道狂风漫卷而过，将陷入重围的庞元生从被金吾卫的围攻中解脱出来，右手一掐法诀，一道雷光炸起，打在了身形半边如妖魔半边似骷髅的荀浩思身上。
此雷为天雷。
天雷者，主正天序运四时，发生万物，保制劫运，馘天魔，荡瘟疫，擒天妖一切难治之祟，济生救产，疗大疾苦。
荀浩思此时身受龙虎气侵染，杨禅一记天雷打下，乃是取其济生疗疾之能。
雷光之后，滋滋的白色烟气和宛如墨色的黑气立时从荀浩思体内腾起，见之令人感到莫名心境。
裴楚这一下却已经将内外看得分明，那白色的正是潜藏在荀浩思体内的龙虎气，翰林学士乃一二甲科举贤才，受封敕命，可调动龙虎气，借龙虎气修持儒门神通。
也正是这些白色的龙虎气似受到地底坑洞之下存在的意识莫名浸染，身上长出细鳞，宛如妖魔。
而那些黑气，却是操持龙虎气所受到的反噬。
平日里所有人居然都无法感应得出，可一旦这些黑气反噬，无数的哀嚎、万民之痛苦便如潮水，滚滚而下，汹涌澎湃，无边无际。
也正是这些黑气的反噬，使得人的皮肉仿佛被啃食干净一般，只剩下白骨之躯，浑浑噩噩，一如魑魅。
荀浩思骤然间恢复清明，再望向周遭，整个人完全愣在了那里。
禁妖、镇魔两司众人一时也是连连退避，面前这些突然化身半骷髅半妖魔的怪物，着实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而且面对这些东西，哪怕是他们手上受到龙虎气淬炼而成的武器，亦是无半分效果。
“裴……裴真人！”
荀浩思目光扫过一圈，忽然惊醒，他自身能够恢复清明，乃是裴楚方才施展了雷法神通。
他虽不明其理，可这一下却知晓，雷法诛邪，能够让他恢复神智，亦可拯救其他众人。
裴楚注意到了荀浩思的目光，显然也知此理，手中的法诀掐动，立时就想引动雷法。
然而，就在这一刻。
飘飞在坑洞上方的姜尧猛然倒飞了出去，轰隆一声狠狠撞在了一旁倒塌的一栋楼宇的石柱之上，整个身体的没入了进去。
“昂！”
又是一声龙吟再次发出。
地面上，猛然巨震。
有声音雷霆，滚滚浩荡，蓦然响起：
“朕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赤符启运，威加八埏，神武戡难，功无间然，江山不老，永世不绝！”
轰！
震天动地的声音之中，一只长满了鳞片宛如圆桌似的大手，从地下坑洞探了出来，狠狠一把扣在了地面之上。
第三百三十章 气运成龙
“朕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赤符启运，威加八埏，神武戡难，功无间然，江山不老，永世不绝！”
浩浩荡荡的声浪仿佛如实质一般，一波一波从地坑地下传递出来。
哗啦啦整齐的声音响起。
那些受到龙虎气竟然，骤然如妖鬼似乎的文武百官、皇室子弟以及翰林院学士诸多人等，几乎瞬间就停止了对其他未受龙虎气竟然之人的攻击。
反而一个个或跪或匍匐在地，迎着那地底坑洞爬出来的身影，顶礼膜拜。
距离远一些的诸多修士异人，在听到地下坑洞响起的这句浩荡之音后，一个个从心底里也是升腾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肃然，一些实力修为弱一些，或者在红尘打滚日久的，扑咚一声，就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唯有少数法力根基深厚，或者自小超脱长在山门，对于人间王朝并无太多尊敬的修士，才能勉强保持站立。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也再没办法保持淡定，飞腾在空中，全数都落在了地面之上。
在修士异人们另外远一些的妖魔之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些潜藏在隐隐或者各种雾气之中的魔头，都纷纷展露出了身形，狰狞恐怖的身形似在抗拒，挣扎，嘶吼连连。
还有一些妖怪，更是显现出了本相真身，以庞大的身躯和沛然无比的妖气，与那从地底之中的存在抗衡。
“这是——”
裴楚在空中望着那从坑底攀爬出来的一条手臂，脸上亦是震撼莫名。
他脚下的绢云，在对方宛如实质的声音响起后，似都受到了无形挤压，虽未曾如其他那些修士异人星落如雨的景象，可他分明清晰地感受得到，一种整个天地之间似乎都被一种莫名的危机相互勾连。
那是处于覆盖整个玉京头顶的龙虎气，以及遮蔽了龙虎气蕴含无数怨念的黑气，相互驳杂交融所产生的诡异情形。
这一瞬间天地仿佛都不再是如先前一般，周遭似处于一种莫名的奇特场景之中。
像是龙虎气所发动的五楼十二城大阵，又似乎被某种红尘世俗的无尽怨念、恩爱、痛苦所侵染。
与修道人来说，似两层世界，又交融如一。
轰！
坑洞边缘沙石飞溅，地面震动。
一条长满了利爪鳞片的手臂攀爬出来之后，跟着又是另外一条巨大的手臂出现，震动的力道使得周遭仿佛不断重复着先前一次又一次的地震。
呼——
忽然一股大风从坑洞地步吹了上来，仿佛似呼吸声，又蕴藏着烈焰，吹拂得坑洞周遭飞沙走石，黄澄澄的弥漫开了一片烟雾场景。
轰隆轰隆！
在弥漫的黄尘里，轰隆轰隆的声音连番响起。
那一股蕴含着唯我独尊，威压天下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那些还勉力维持着在天空之上悬空而立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落了下来。
最后，哪怕是裴楚，他也能感觉到到头顶的龙虎气和黑气，两种势成水火的诡异力量，被莫名交织纠缠在了一起，如同凝成实质一般，要将他一点一点从天上挤压下来。
那种感觉，仿佛有一种“我既出世，无人能够凌驾头顶”的独尊感觉。
“好霸道！”
裴楚心中无数念头翻腾，也懒得再驾云，径直落在了太和殿旁一座尚未轰塌的一根数丈高的石柱上。
终于！
弥漫的黄尘散去。
从地底坑洞爬出来的身影，彻底展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看着似人又非人的怪物，头角峥嵘，
其形貌看上去是一个巨大的龙首，可偏偏下半截的身躯却是人身，布满了黑色的鳞片。
双眸一只是竖瞳，冰冷、孤傲、漠视一切，另一只是人类的黑瞳，威严、霸气，似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宛如小山似的高大身躯，约莫七八丈高下，相比起此前大妖和裴楚施展的法相神通，其实并不算如何高大。
可偏偏站在那里，似乎对方目光所及之处，就不会再有比之再高的存在。
俯仰之间有着无尽气魄和威严，任何生灵几乎在见着的第一时间，就会清晰地映照在心里，产生莫名的膜拜之感。
“哈哈哈……”
一声肆意狂傲的大笑之声再次响起。
被撞进坍塌建筑物之中的姜尧，肆意狂笑着，从尘土之中爬起了身，一步一步，朝着这巨大的龙首人身怪物走了过来。
“哈哈哈……大兄，姜重，周太祖，这就是你要的，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哈哈哈……”
伴随着姜尧的大笑，逐渐朝龙首人身的怪物靠近，每走一步，他身上的皮肉就逐渐褪去，可那笑声依旧狂放，骷髅的头骨上不断颤抖着，越发显得怪异阴森。
呼——
一股仿佛如同烈焰的气息从龙首之中喷薄而出。
那龙首人身的怪物气魄惊天动地，可面对化作白骨之躯的姜尧，并未贸然动手，反而有些浑噩，似沉眠已久，发出了轰轰如雷的说话声：“二弟，你不该破了朕的化身，更不该将大阵阵眼打开。”
……
“真的是周太祖姜重！”
裴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似乎，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露出了无比凝重的表情。
此前从姜尧那自顾自的絮叨和笑声里，他已经听了不少东西。
包括方才那句浩荡之音里，龙首人身的怪物自称“朕”，他已然猜到了这怪物恐怕就是这大周开国皇帝周太祖姜重。
只是，未曾亲眼所见，又未得到确切的答案，终究还是有所疑虑。
此刻，这龙首人身的怪物亲口答应，他方才明确地肯定，面前这个龙首人身的怪物，确实是大周太祖姜重无疑。
“二百年都是一人，长生不老？”
联想起此前姜尧所说的，杨禅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前世今生，贵为帝王的不知有多少人妄图求得长生，凡俗的权势富贵到达了顶点，祈求的自然就是不断延续下去，永远凌驾于大地苍生之上。
然后，从古至今不论是哪一个朝代的帝王，都绝无仅有的求得长生。
可这位大周太祖姜重，竟是悄然无声间，坐享了二百年的天下江上。
元靖帝，延和帝，建昭帝，嘉平帝，永安帝……周成祖、周太祖，这些皇帝其实都只是他一人。
区别只在于是他本体，还是分身。
“周太祖和周成祖在民间流传英明神武，扫荡妖魔，成立两司，或许这二者其实就是他本体，此刻那些帝王，庸庸碌碌，并无多大的作为，大抵应该就是分身。”
……
“哈哈哈……”
场中，化作白骨骷髅的姜尧，双目之中红色的妖火闪烁不定，上下开合的颚骨颤抖着，依旧在发出大笑：
“不将你这个元靖帝的化身投入阵眼，尝一尝我所这些年日夜所受的苦楚，你的真身如何能够惊醒，这龙虎气大阵，又如何能够被天下苍生的怨念和历代被你投入其中的后代子嗣怨气所遮蔽。大兄，姜重，这滋味如何？你可曾在那烧灼的红尘黑气里见着你那几个儿子几个妃子呀？哈哈哈……”
龙首人身的巨大怪物对于白骨姜尧所说的，似乎陷入到了某种莫名的思索之中，仿佛沉眠已久，需要回忆一般。庞大的身躯上似有黑气一闪即逝，又有白色的气息交织。
随即龙首人身的怪物黑眸和竖瞳都落在了姜尧的身上，又再度开口道：“原来助你脱困的果然是那左瘸师。”
“哈哈，不错。”
白骨姜尧双眸里的火焰越发明亮，“我被你镇压在大河之畔二百年，替你日夜承受龙虎气反噬，万民怨念、红尘凄苦，纠缠得我死不如生、生不如死，时时刻刻想着的就是要回来找你。大河九曲十八阴煞大阵，啧啧，这天下能助我脱困的，除了左瘸师也就寥寥几人。只是他们即便有心，可迫于你的淫威也不会助我。”
姜尧说着，声音越发激烈了起来，语气里饱含着无尽的恨意：“这世间，除了我以外，恐怕也没有人能够一路闯入你的白玉京黄金阙，除我之外，也没有人能够将你的分身扔进阵眼，坏了这龙虎气大阵，使得怨气外泄，遮蔽你苦心营造的龙虎气大阵。”
玉京五城十二楼，龙虎气大阵。
大周核心所在，能够绵绵不绝产生龙虎气，禁绝妖魔鬼魅僧道巫觋，施展神通术法。
哪怕是道门道子，浮罗教的圣姑，在龙虎气大阵未曾遮蔽之前，进入这玉京也只能束手束脚，强不了凡人多少。
因为在白玉京之内，只要气息展露一分，就会受到龙虎气压制一分。
若是全力施为，施展滔天法力，立时便会引动十二楼五城所汇聚的万千黎明的龙虎气倾压。
当世之中，修为再强横者，也无法与亿万生民气运汇聚所形成的龙虎气比拟。
唯有姜尧。
这位昔日的大周武威王，代替分担了了二百年龙虎气无边反噬的存在，在进入白玉京之后，龙虎气对其不会造成丝毫影响。
且大周皇城之中，但凡受到过龙虎气侵染者，只要与之接触，立时就会遭受龙虎气反噬，血肉耗尽，沦为白骨之躯。
这般才能堂而皇之的闯入玉京皇城，太和殿上，将龙椅一脚踢翻，释放阵眼，再将那元靖帝投入其中，引发山崩地裂一般的连锁反应。
“龙虎气大阵，龙虎气大阵，它看似为了镇压群魔，护佑万千苍生，可大兄，龙虎气大阵何尝又不是再不断的吞噬天下黎民苍生的气运。
生老病死本是自然之理。可气运被你借助龙虎气吞噬，多少人莫名横死、枉死、冤死，多少俊杰贤才尚在襁褓就已夭折，数之不尽。你妄图想借助这龙虎气大阵，借国运龙脉，借万千黎民气运，修成真龙。长生长生，哈哈哈……”
姜尧的肆意张狂笑声越发激烈，仿佛这人世间就没有再比这好笑的事情。
……
“原来如此。”
裴楚站在断裂的石柱之上，目睹了此中种种，终于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皇城之中所发生的事，他此前并未曾知晓。
即便心血来潮，有所感应可能玉京会有大事发生，可那种感应模糊，其实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却也没想到，竟然会在今夜，如此突兀、急促，看着毫无缘由，可种种因果早已种下，即便不是今日，可能也会在之后某一日发生。
“这大周太祖姜重，召诸多修士、异人前来，其实也是料到了龙虎气会有异，群魔来玉京？还是说……”
裴楚又望了一眼姜重的龙首人身之躯。
他一时也看不清这龙首人身的周太祖姜重修为到了何等地步，但不用多想的是，至少比之曾经越江之主那条蛟龙，强横了无数倍。
哪怕越江之主是真龙血脉传承，比之周太祖借助龙虎气、国运和龙脉修行，所凝聚出的龙身，也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而在场众多身上突然长出龙鳞者，其实就是受到周太祖姜重身上流露的气息的缘故。
只是，哪怕如此，姜重给他的感觉依旧尚未圆满，若真化作真龙，恐怕应该不会如此刻这般是龙首人身的模样，而是真正的龙首龙躯才是。
“气运成龙，吞噬万民气运成龙！”
这一刻，杨禅望着龙首人身的周太祖姜重，眼里杀机毕露。
此刻——
在场除了裴楚之外，许多了解了前因后果的修士和其他人，一个个亦是愣在当场，久久方才回神。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庞元生满脸含泪，失魂落魄，脸上又是悲愤又是狂笑。
在这一瞬，他对于自身所坚守的信念几乎完全崩塌，什么太祖英明神武，建禁妖司镇压妖邪，成祖不逊其父，立镇魔司扫平鬼魅。
一切种种，不过是场私欲私心作祟。
那种信仰崩塌幻灭之感，几乎让在场的禁妖司和镇魔司众人，久久无言。
“我所守卫者是大周朝廷，还是天下苍生？”
若是寻常之事，不论周太祖也好，元靖帝也罢，都改变不了他们这些誓死守护大周朝廷的忠贞之心。
可姜尧所说那句，所有帝王皆是周太祖姜重一人，而且龙虎气破法诛邪不过是皮毛表象，真正的内里缘由，乃是龙虎气不过是用来吞噬万民气运的。
而周太祖姜重，一直在借助万民气运，想要成就己身。
这一刻许多人都明白了过来，大周二百年，其实远谈不上什么天灾人害，可就是诡异的国力日衰，许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
一些在玉京之时，都是能吏的官员，入了地方就变得昏聩，要么就遭遇横祸。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不断地将这个朝廷天下朝着泥潭里推。
所以妖魔在二百年销声匿迹之后，又会重新冒头。
各种山精水怪，不断出现，杀之不绝，各地叛乱，孽障尸鬼横行。
其实问题的根源一早许多人就曾有耳闻。
人道气运将尽！
有这么一头恶龙趴伏在天下苍生之上，不断地吞噬着万千生民的气运，这天下又怎么可能不乱起，又怎么气运绵长？
“够了！”
如雷的嗡鸣声从周太祖姜重的龙首口中冒出。
“朕早知晓你会来，那些个鬼魅妖邪孽障们也会来，所以在白虎城安扎大军，又征召天下修士，只要再护着这玉京一年，朕就将真正的化身真龙，此后庇护天下长生！”
似乎随着姜尧的肆意嘲笑，他的神智越来越清醒，黑眸和竖瞳里亦露出了怒意。
“可恨！！”
“朕扫荡**，驱逐妖邪，还天下黎民太平，苍生百姓自当供奉于朕。朕的子嗣、妻妾、还有兄弟，姜尧你，受朕庇护，得享富贵，自当替朕去承受反噬之苦么？朕是天子，朕是真龙——”
轰！
猛然骤然一声轰鸣！
站在周太祖姜重身前，宛如白骨妖魔的姜尧被一只擎天大手握住，刺啦啦的爆裂声响起。
一点黑白气息从成了齑粉的骨骼上浮现，没入到了龙首人身的姜重身体之中。
下一刻，龙首人身的巨大身躯动了起来，黑眸和竖瞳扫过场中。
第三百三十一章 真龙之下皆爪牙
“我辈读书人，到底所谓何来？”
灰扑扑的地面一角，荀浩思神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远远望着那龙首人身的大周太祖姜重，还有那化身白骨的武威王姜尧，两行清泪滑落，神色惨然。
片刻前，还义愤填膺，誓要抵抗群魔，欲与大周共存亡的同僚好友，仅仅不过是眨眼间，受到龙虎气反噬和大周太祖姜重所化气运之龙的侵染，已然彻底浑浑噩噩，成了他们一生与之为敌的妖魔。
关于龙虎气反噬之事，其实翰林院内并非全然无知。
大周翰林院内，除了一些退隐的大儒之外，乃是当世儒门最为精华所在。
又多有研究以儒门的修法，来驾驭龙虎气，达到呵斥妖魔，号令鬼神之能。
早有前辈之人就已经发觉，龙虎气非是寻常之物，乃是一把开锋的利剑，可伤人亦可伤己。
翰林学士得敕封后，不论是做个清贵闲人，还是入阁成一品大员。只要操纵龙虎气，施展儒门神通，用得越多，和自身气运、生机、命数勾连越为深刻。
若在朝堂为官还好，有敕令职司在，龙虎气不绝，一旦被开革出朝廷，家中又无其他人有官职支撑，不消多久龙虎气反噬之下，就要病亡。
然而对于诸多读书人来说，这些哪怕是这般后果，许多儒门之人依旧义无反顾。
舍生取义尔。
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儒门在之前几朝地位虽高，可依旧未曾能如佛道一般，展现神通异能，降伏妖鬼，保境安民。
龙虎气取自万民，是人道气运彰显，哪怕是牺牲一些，只要能够为民所用，是为了驱除妖魔，哪怕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
荀浩思骤然洞悉所谓龙虎气，破法诛邪，镇压鬼魅天妖，其实不过是大周太祖的一场阴谋算计。
为的是以天下人、以整个人道气运，助力自身，气运成龙，求得长生之能。
这……如何能忍？
这二百年以来，人杰凋零渐渐凋零。武科举甚至在几十年前已然废除，文科举若非翰林学士和其他诸多儒门前辈，拼命的教书育人，勉力支撑，恐怕也早晚步其后尘。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外面的人浑浑噩噩，并不知晓，然儒门、翰林院，对比一代代人的文章诗词，几乎都是明显的衰弱了下去，既无推陈出新，又无天资横溢者出世。
以往荀浩思只当是后人不及前辈，需要法祖法先，方才能有所成。
如今方知，这大周太祖姜重，才是这整个天下最大的蛀虫。趴伏在万民之上，一点一点啃食着人道的气运根基。
那种无奈哀苦和愤怒，远胜过“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如仇寇”的拔剑对立，而是真正的信仰坍塌。
大周二百年，不过是幻梦一场。
从始至终，他们这些为大周建玉京，设龙虎气大阵，统御天下，牧守万民的儒门中人，不过一样是被大周太祖这条贪婪、狡诈的气运之龙所吞噬的一部分。
“古今多少事，其实又何尝不同，笑谈而已，笑谈而已……”
荀浩思心头的悲哀和愤怒越浓，既有自身，也为儒门。
昔年大周立国之后，为重立玉京建龙虎气大阵，可惜天下放平，国力不足。是以，朝廷笼络儒道两家，拆天下佛堂寺庙，发动灭佛。
当时儒道只当朝廷是为了佛家数代侵占积累的田产，还有大量不事生产的僧众百姓，其实这玉京城和十二楼的龙虎气大阵能够建成，几乎全是融了的金身佛像所获得的钱财。
灭佛之后，道门远遁，避世不出，其实大抵就是察觉到了大周太祖所做之事，只是那时十二楼五城龙虎气大阵已立，天下无人能制。
道门九宗唯一可做的，不过是避世而已。
之后道门之中又分出一脉，浮罗教，融佛道之长，行走天下……
荀浩思脑海里所知所想的诸般线索不断对应、相连，只觉得一股方天下之大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突然又醒悟了几分，其实儒门里，那些朝廷大员，或是先代翰林学士们，其实未尝没有人洞悉了一些端倪。
然而，不少人很快不是龙虎气反噬暴毙，就是被贬去了西北十万蛮荒之地，再无一点声息。
“这大周啊——”
荀浩思宛如疯魔似的哭哭啼啼、痴痴笑笑了一阵，蓦然间收敛起了情绪，望向远处那龙首人身的周太祖姜重，眼神决绝。
他想起昔年名列黄金榜，偶然一次回乡探亲，拜见启蒙他的一位老夫子，对方送他出门之后，悠悠然叹息，这大周二百年，换做其他朝，也当改天地了。
那时年少如他，只当是这位启蒙老师人老昏聩，后续再不搭理，如今想来，着实是如此。
“这大周，该亡了！”
这大周不亡，这头趴伏在万民之中吞噬气运，试图气运成龙的孽障，便要将人道喷薄气运彻底断绝，到时一切又回到上古之时。
人妖混居，力大者胜。
儒家里带先贤无法容忍，我，荀浩思也无法容忍啊！
……
刺啦啦的碎裂之声清晰可闻。
化身骷髅的姜尧几乎来不及半点挣扎，或也早已放弃挣扎，被大周太祖以宛如龙爪的巨臂，擒在手中。
从浑噩之中神智渐渐越来越清醒的大周太祖姜重，五指一合。
刀剑都难以砍动的白骨之身，在这强大到极致的巨力之下，立时化作了齑粉。
一黑一白两道气息从碎成粉末的姜尧身上溢散而出，被大周太祖姜重的身躯所吸引吞噬。
“朕命你在大河代朕受红尘怨气淬炼，是朕视你为兄弟，希望你能助朕成久这真龙之身。可惜，你忤逆了朕的心意。
一声声如雷之音从龙首人身的姜重口中发出，随着他所说的内容，他身上的气息越发膨胀侵染。
那被姜尧投入坑底的元靖帝本就是姜重分身，只是他本体修炼日久，已有几分混沌，如今渐渐消化了分身的记忆，神智也逐渐清明。
那浩瀚无边，唯我独尊的滔滔气焰，同时也越发炽热灼人。
“朕给你的，雷霆雨露都是朕的恩赐。若为长生，若为权势富贵，父母兄弟如何，子嗣妻妾如何，天下苍生如何？朕都可以舍，可以弃……”
下一刻，龙首人身的巨大身影，扫向在场所有，黑眸与竖瞳之中，眸光睥睨。
宛如滚滚雷音，又似龙吟牛哞之声响起：
“左瘸师，朕请你入玉京，你不敢见，今夜既然来了，且给朕一个交代！！”
声音过处，仿佛如有实质的大风倒卷。
在太和殿外的一些修士异人、实力弱的几乎难以自控，直接蹭蹭倒退数步。
那些个妖魔鬼魅，除了一些绝顶大妖、鬼王之流，哪怕是积年魔头，这时也不敢喘个大气。
气运成龙！
大周太祖姜重以万民气运祭炼龙虎气，结合一朝国运、龙脉，修炼成龙，这等事情对于许多见多识广，活了千八百岁的妖王之流也是闻所未闻。
可偏生，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姜重，龙首人身，气势惊天动地，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鬼中，有游魂、厉鬼、鬼将、鬼王，妖里也有小妖、妖丁、妖将、妖王……
可这大周太祖姜重，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龙非龙，几没有人能够判定，可偏生自有龙虎气加身，神通法力，虽为展现，可那股逼人的魄力，就已经压得一种群魔，不敢低头。
白袍白衣的杨鹤似感觉一股千钧重担压得他无法喘息。
他方才说错了，也猜错了！
他乃白鹤成妖，昔年翱翔天际，行过千山万水，入过道门听道，未成大妖时，与虎豹群狼争锋，在水中以游鱼长虫为食。
后得拜入前朝佛家护法神象门下，修行一日千里，短短二百年已成百万蛮荒之中的绝顶大妖，孤高清傲、凶猛暴戾，为妖族能侵入大周，更是诸多奔走，串联各方势力。
然此刻面对以人身修气运成真龙的大周太祖，他只感觉有一种发自心底本能的战栗。
人道气运将尽，是被这头人龙所吞。
可人道衰弱，妖族当真能够大兴？
这人龙若是得证真龙之躯，恐怕就是凌驾于人、妖、神、鬼诸多种类之上，生死由心，万物操持与己手。
这等前途，对于鹤妖这等向来不受拘束之辈，着实难以接受。
且到时候，这条气运所成的真龙，到底会如何想法，谁又能知？
以无数人族气运为资粮，断绝人道气运为代价，成就自身之辈，又怎么可能会对于其他妖魔高看一眼。
只是，此刻鹤妖虽看到了将来可能之事，但其他的妖族，却完全不明白。
依旧沉浸在他方才所说的，这大周皇帝，文武百官都成妖魔，以后妖魔当兴的喜悦之中。
这些魔头对于是否会有一头真龙凌驾其上，并不在意，反正以往妖魔都是各自为王，自家一亩三分地里享受，可以这姜重的脾性，届时又如何可能，定然是要驯服天下群魔不可的。
“他要做真龙，做人王，还要成妖圣？”
鹤妖心中蓦然升起了这么一个念头，甚至隐约觉得他可能对于这头气运之龙周太祖姜重，还看得低了。
……
“姜重，你倒行逆施，瘸子我早想掀翻你的龙椅了？”
一个声音悠悠扬扬从远处传来。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
围绕在太和殿外圈的诸多妖魔飞快退避。
两个身影在周太祖姜重声音落下后，渐渐浮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人，两脚似不是一般平整，行走起来有些高低翘动的感觉。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头戴斗笠，脚穿官靴，一身黑色绣衣，腰间别着环首直刀，看着面目普通，可衣着赫然是禁妖司中之人。
“余……余镇抚使……”
太和殿一脚的庞元生，望着出现的两人，骇然变色。
那个什么左瘸师他听说过其名，并未见过，对于这等层次的人物，他也无需去在意。
可当见着站在左瘸师身后那人时，庞元生则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似的。
余屏，禁妖司镇抚使。
在场尚且只是受到龙虎气侵染，出现部分龙鳞异化的禁妖司之人，望着蓦然出现的这个人影，都心惊非常。
他们此前受余屏的指挥，回到玉京，只是之后就未曾见过这位镇抚使大人。
今夜连番变故，禁妖司基本上也就在赵云蓉所统辖的这些人，其余人等，他们皆以为是未曾赶至。
至于镇抚使，想来今夜怕是已经收到了龙虎气的反噬，就在这群臣文武百官之中，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此地见到了对方。
“到底谁是友？谁又是敌？我在此又所为何来？”
勉力支撑着身体异化的禁妖司众人，不论是庞元生还是赵云蓉，又或者其他诸多力士缇骑，心中都生出了无边的疑问。
禁妖、镇魔两司，不同于其他寻常的军队，乃是从进入开始就被灌输了斩妖除魔，还天下太平的理念，这点从两司之名就不难看出。
且为了维系两司之人能够不惧妖邪，这种信念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的强化，已然成为了某种信仰。
可如今，效忠的朝廷皇室，化身妖魔，原是寄居吞噬万名气运的恶龙，上司此刻又和邪道浮罗教二把手勾连在一起，手中持之横行斩妖除魔的环首直刀，在此刻龙虎气能让自身异化成妖物。
信仰崩塌之后的巨大弥漫，种种心头茫然，困惑，占据了所有人的内心。
……
“哈哈哈……左师，左师来了……”
群魔之中一个身影突然蹿了出来。
梁道臣满脸喜色地冲到了左瘸师身前，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左师，弟……弟子在此就等了。”
今夜之事，已然远远超乎了梁道臣的预计。
他来这玉京皇城，自然是奉命行事，最初还想在群妖魔头之间显露一手，以免被弱了浮罗教的声名。
可后续各种异变接二连三出现，神通法力直让他看得目眩神迷，若非一直有圣主在旁看着，换做其他时候，恐怕那大周太祖的真龙之躯展露，就已经远远逃离。
好在真正的大靠山终于出现。
比起风华绝代的圣主，哪怕对方曾传他二百术兵，可也没有自己的恩师来得亲切。
“且去一边。”
左瘸师衣着邋遢，面对梁道臣的谄媚，视若不见，只是摆了摆手，让其站到一旁。
他自己遥遥撇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一声红裳的浮罗教第三人，轻轻颔首示意，而后大步朝着龙首人身的走去。
“这人就是左瘸师？”
裴楚在此刻自也看到了出现在空旷的广场之中，缓缓行来的身影。
对于左瘸师之名，他早有耳闻。
且一路之上渐渐也了解了一些浮罗教之事。
浮罗教圣姑姑、左瘸师和那被称作圣主的妖女，乃是浮罗教三大巨擘。
约莫是五十年前浮罗教圣姑姑从道门破门而出，融合了佛道之长，创立浮罗教。
浮罗教以颠倒朝廷，祸乱天下为目的，为朝廷打为邪教，亦与道门相互之间争斗不休。
但道门势虽大，却一直难以奈何浮罗教，反而浮罗教从底层愚民百姓之中，不断壮大声势，大周十九州之内，诸多叛乱、兵灾，甚至妖魔祸乱，都有其影子。
裴楚在东越城时，已经会过浮罗教妖女，他大抵已然知晓这个教派的目的。
没有别的，就是颠倒阴阳，祸乱乾坤。
他当时其实并未能完全品味出那妖女话中的意思，可如今想来，这些浮罗教的邪道妖人，或许其中之一便是知晓了一些内情，是以要推翻大周这座旧屋？
只是即便如此——
裴楚负手立在石柱之上，目光闪烁，对于这浮罗教也未曾有太多的改观。
如此刻那站在场中，龙首人身的大周太祖姜重一般，对方昔年扫平天下，结束乱世。
之后建玉京，设十二楼五城，有立禁妖、镇魔二司，镇压妖魔，可其目的是最初如此，还是中间权欲熏人，又或是贪心不足，无法一一道尽。
视万民如草芥者，裴楚心中对于他们没有半分的信任感。
不过，今日之事，前因后果裴楚已然尽数知悉，此刻不论是面对这大周太祖姜重，还是浮罗的左瘸师和妖女，亦或者是外间群魔修士，他都不急于一时。
“这巨柱冲天，便是阵眼显化！”
裴楚又微微侧头，望了一眼直冲天际的仿佛似火燃烧，又有无数黑气在外萦绕蒸腾的火柱。
大周以十二楼五城设下龙虎气大阵，纳天下万民气运成龙虎气。
其气白如霜雪，淬炼兵刃，破法诛邪，有龙虎之音。用之封敕，可运使神通，镇压妖鬼。
而那黑气，纠缠缭绕，有黎民哀怨，有生之期待，有恨意滔天，有红尘滚滚，有世态炎凉，有悲喜不定……是世间红尘百态汇聚，之所以能隔绝龙虎气，便是两者其实同为一体。
“我来玉京所为者，原在这里。”
霎时间，裴楚诸般感悟一起涌上心头。
自从知晓前因后果，于此纷乱浊世，找到了此行的目的。
与此同时，他又根据自身感悟，从一二品转通迈入三品转通，隐约间，似又窥见四品转通之玄而又玄的境界。
一品转通，立能知一方事之轻重；二品转通，得知世界有无吉凶事；三品转通，能达知罪福祸宿命往来生处，果报由去；四品转通，能以心逆照未来福祸阴中事……
如是种种，随法而成，随感而生。
裴楚心念起处，所习诸般术法，所经历之事，宛如跑马灯花掠过。
“洞源与洞明，万道由通生，洞明清净光，帝心大神通，十通由此生，妙行由此行。初曰通炁，次曰通神，终曰通灵。万通成真，道备登宸。”
……
而就在裴楚理清心头万千念头，找到此行所为何事之时，场中，似龙吟如雷音的说话之声再次响起。
“左瘸师，朕本想召你入朝，赐封国师，立浮罗为国教……”
龙首人身的大周太祖姜重昂然立在狼藉一片的太和殿之中，庞然巨大的身躯之后，是从地底坑洞冲天而起的雄浑火柱，声音滚滚如雷。
“可惜，你，浮罗教，着实让朕失望了！”
一身邋遢衣着，头发仿佛都纠缠在一起的左瘸师，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距离大周太祖二十丈远的距离，抬头望着仿若山岳的宏伟之躯，蓦然发出了一声大笑。
“哈哈哈……姜重啊姜重，你真是刚愎自负到了极致，我左沉要你这即将倾覆的破船有何用？我浮罗教要为万教之尊，自会搅动天下，打翻你姜家社稷，另开一朝。”
“放肆！”
龙首人身的周太祖姜重宛如刀斧雕刻的龙首之上，第二次露出怒容。
“你当将朕那不成器的兄弟挖出来，令其将龙虎气大阵暴露于众，就能打破朕的江山？可笑！”
左沉左瘸师面色不变，甩了甩身上邋遢的衣袍，“靠我自然是不成的，乃怕此刻龙虎气被万民红尘的怨念所扰，可于你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那倚仗什么？”
姜重抬起宛如龙爪的右手，随意地朝外间一指，“那道门道子？哈哈，堂堂道子亲自游说蛮荒大山妖魔，引狼入室，凭他也配？朕召集道门修士，诸多异人前来，便是要让尔等看自家信奉的魁首又是如何一番模样？”
此言一出，立时之间太和殿广场内外，诸多修士异人似都引起了短暂的骚动。
尤其是身在其中如方秋子之类的道门中人，那种骤然听闻牵扯到自家宗门的感觉，着实诡异难言。
“任你妖魔鬼魅也好，道门浮罗也罢！”
龙首人身的大周太祖气冲斗牛，身上的黑白之气不断时隐时现，仿佛有龙吟虎啸之声，又似无数生民凄惨哭嚎，最后都化成滚滚雷霆。
“今夜来者！”
“死！”
话音落下，整个玉京仿佛再次陷入地动山摇。
皇城之外，无数铿锵有力的声音汇聚。
真龙之下，
染龙虎气者，尽数为其爪牙。
不论是驻守在白虎城内的数十万已经异化出龙鳞龙角的军卒，还是太和殿内此前半妖半鬼的文武群臣、翰林学士、黄门宫女，目光嗜血，狂声呼喊。
“愿为陛下效死！”
第三百三十二章 杀伐四起，皇城大乱
“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匍匐在龙首人身周太祖姜重面前，穿着各种文武百官护卫黄门宫女服饰的骷髅怪物，还有那些后来赶到的异化半妖半鬼的翰林学士，以及少数受到龙虎气浸染深重的禁妖、镇魔两司的力士缇骑，双眸或是竖瞳，或是幽冥鬼火，上下颚开合间，发出了一声声怪异嘶吼般的咆哮声。
声震云霄，直冲天际。
他们的神识已非自主，全然是周太祖姜重龙气侵蚀下的傀儡。
在皇城之外，一直驻守在白虎城的数十万兵马，在今夜大变后就已有了行动，到了此刻，业已浩浩荡荡汇聚而来。
一个个龙鳞遍布，头角峥嵘，阴煞之气和兵煞之气交融，宛如阴兵鬼将，张扬、锐利，气焰狂盛，令还在太和殿外广场上的诸多真正的大妖魔头都为之心惊。
“到底我等是妖魔，还是这周太祖姜重是妖魔？”
一些活了数百上千年的大妖、妖王，还有在西北无尽蛮荒开府建衙的鬼王魔头，异类成精者，此刻感受着周遭的变化，都不禁生出了这种莫名诡异的情绪。
那周太祖姜重，在场的妖魔之中不少人都是有过耳闻，即便未曾谋面，都能称得上熟悉。
前朝末年，数十年乱离，诸方势力争霸不修。
周太祖姜重以凡人之躯，起于草莽，之后短短数十年光阴，扫平天下，荡清不臣，建立大周。
此后，姜重又设龙虎气大阵，建立禁妖、镇魔二司，以百战精兵涤荡十九州妖魔邪祟，其文治武功远迈无数帝王。
哪怕其中很多魔头妖王曾经就是被姜重涤荡扫清，无奈远逃数十百万里的蛮荒大山之中，二百年不敢南望。
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姜重乃人道不世出的绝代人杰。
若非今次这些各自都已是一方巨擘的魔头妖王，得到人道气运将尽的箴言，言今次是破龙虎气千载难逢的时机，他们也绝不敢入玉京。
在大周之前数朝，虽人道昌盛时，他们这些大妖魔头亦只能收敛爪牙势力，可依旧能够安安稳稳地获得好好的，面对的对手，一般就是些正道宗门。彼此之间互有仇怨，但都有顾忌，可以说是小打小闹。
唯有大周朝廷，是人间王朝干涉妖魔修士之事，是真正的断根挖骨，毁灭山门。
无数大妖魔头、邪道修士，要么被大周彻底肃清，灰飞烟灭，要么就只能远遁千万里，逃入百万蛮荒大山，彻底远离十九州之地。
可到了此刻——
这玉京皇城，这太和殿内，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这大周太祖姜重竟然早已非人！
二百年以分身坐镇龙庭皇位，得一朝国运龙脉供养，本体又潜于龙虎气大阵阵眼，日夜借助人道气运祭炼，吞噬数代百姓黎民气运，以帝王天子之躯，逐步成就真龙。
不，或许距离最后一步的蜕变还差之一分，得龙首而人身未蜕，但显然已不远了。
遍看这些周朝文武群臣侍卫，化为骷髅白骨者，乃是此前武威王姜尧引动龙虎气反噬，使得这些人皮肉精血被万千黎民怨念恶气吞噬。
而那些凭空从凡人血肉之躯中，长出龙鳞者，则是受过龙虎气浸染，如今被大周太祖姜重以自身真龙气息引动，再不复凡人，尽数为真龙爪牙。
两者就是龙虎气的正反两面，可不论那一面，都比他们这些妖魔还妖魔！
……
一声声的呼喊不断响起，声音震天动地。
其中又夹杂着仿佛牛哞的龙吟咆哮嘶吼之声。
皇城之外，这数十万兵马不比常年在外的禁妖、镇魔二司，乃是此前元靖帝一手掌控安排，又在白虎城驻扎，以两座贯通大阵的楼宇内的龙虎气蕴养，龙虎气入体之重，还胜过了禁妖和镇魔两司。
这也是当时诸多修士异人，在进入钦天楼后，能够感觉并无龙虎气束缚的原因所在。
如今皇城之外，刀枪铮铮，锐器长鸣，尽数已异化，有头角峥嵘者，有全身遍布龙鳞者，有长出长尾仿佛蛟蟒大蛇者，有手脚上伸出利爪，有体魄气力大增，数十万人，如妖似魔，嗜杀、好战、且通战阵，无畏无惧。
这便是大周太祖姜重自觉稳操胜券的底气所在之一。
昔年他能以万千士卒携破法诛邪的龙虎气兵器、神通，镇压天下。
如今不过是改了一层皮，这些士卒成了他的附庸、爪牙，都不用他出手，便是真正的绝世大妖魔头、道门真修，谁又能撄其锋芒？
站在龙首人身的周太祖姜重身前，那些苏醒过来的文武群臣护卫学士之流，更是两种气息杂糅着，双目如幽冥鬼火，窥视四方。
甚至天空之上，此前为翰林学士们所驾驭的那艘天舟，此刻舟身黑白气息缠绕，天舟仿若苏醒而来的活物，一层层宛如血肉又是坚甲鳞片的外层逐渐包裹。
……
“不愧是世之雄杰！”
站在姜重宛如小山似的庞大身躯前，左瘸师目睹了这一幕，脏兮兮的面容上也是不禁为之一肃。
“这般精心布局，不亏是昔年算无遗策，掌握乾坤的太祖皇帝。姜重，你也是算准了自身将要成就真龙之躯了吧？”
姜重的龙首两道绵长的气息仿若白烟喷吐，黑眸和竖瞳斜睨着下方似蝼蚁的左瘸师，缓缓开口道：“朕掌乾坤如反掌，天下大势一丝一毫都漏不过朕的眼皮。不论是你浮罗教出，道门下山行走，还是那些蛮荒里的孽障四处勾连搅动，亦或者是其他诸多宗门扶持势力，便是昔年的佛门残党，朕都洞若观火，哪个不知，哪个不清？”
说着，巨大的龙首微微前倾，狰狞威严的面容上露出了戏谑之色，“朕算准了你浮罗教和道门，甚至还有那些妖孽，容不得朕成就真龙！
不过，左瘸师，你说得不错。你们到来确实是比朕想得要早了一年，本来在明年春闱之后，天下宗门入玉京，召开水陆大会。若论气运绵长，如今便只剩你们这些修士异人，有宗门家族庇护。加上朕养了二百年的这座玉京百万人，一齐以龙虎气祭炼，助我成就真龙。即便朕未曾完全化身真龙，那又如何？今夜将尔等荡平之后，一切依旧，万事依旧，朕等得起。”
“陛下，当真是气魄惊人！这般明明白白将一切算计、布局都讲得如此通透。”
左沉目光幽幽地望着龙首人身的姜重，第一次朝对方以帝王之尊称呼。
“哈哈哈……”周太祖姜重少有的发出了一声笑声，笑声仿若雷音，嗡嗡长鸣。
“朕寂寞啊！朕昔年打天下时，诸侯割据，英雄豪杰无数，智计百出谋略出彩者，真比尔等修道之人和那空活千八百岁的妖王强出万倍。”
姜重巨大的身躯缓缓转通，巨大的龙首抬头，仰望向天空，黑眸和竖瞳里映照着通天的巨大火柱和弥漫绵延遮蔽了龙虎气的万民哀怨，口鼻之中再次裴楚了两道炽烈的白气，仿若叹息一般，最后说了一句，“朕今日的兴致已尽！”
话音落下间，随手一抬，宛如龙爪的巨大手爪，朝着左瘸师所在虚按了下去。
霎时间，一个白色的手掌凭空凝聚。
在太和殿内外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砰地一声，直接将左瘸师碾成了齑粉。
远处在太和殿广场外，梁道臣不知何时又骑乘起了一匹白马，可惜无法飞腾。站在各种妖邪之中，神色颇为肆意张狂。
今日着玉京城，不论来了多少人，可能够单人面对周太祖姜重这般对话的，只有他师长一人，这等威风场面着实让人感觉身心愉悦。
可下一刻，骤然就见那周太祖巨大的龙爪抬起，一掌倾覆而下，立时面如土色，失声叫了起来：“左师！”
轰然之声响彻整个玉京。
皇城内外，无数道身影仿若得到了诏令般，齐齐仰天嘶吼，骤然朝着那些地面之上的大妖、鬼魅、修士异人，齐齐涌去。
一些狰狞恐怖如妖兽的宫女黄门，则率先朝着禁妖、镇魔两司里剩下那些未曾被龙虎气异化的力士缇骑百户等，发起了攻击。
皇城之外的数十万军卒士兵，几乎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暴戾、残忍，席卷荡平了皇城外间数十条街道。
一应挡了他们去路的普通人，全部撕裂成碎片，甚至不少连着血肉一起吞噬。
此前，许多从皇城之中，逃离出来的妖魔邪祟，更是几乎没有一个逃了开去的。
不论是化出巨大似房屋的妖魔真身，还是以各种诡异手段，附身、变小、幻化，尽数被围绕着皇城的数十万兵马抵挡扫清。
至于说，飞遁逃离，那更是笑话。
从周太祖露面以来，真龙威压之下，勾连整个玉京的龙虎气和红尘怨气，不论是妖魔鬼魅，修士异人、都无法施展飞纵之能。
若非此刻的周太祖姜重，受到嫡亲兄弟姜尧此前引发的红尘怨气，使得龙虎气大阵阵眼显化，冲天而起，红尘怨气遮蔽了玉京的龙虎气。
都不需要其他人动手，光是龙虎气大阵的二百年积聚，就能将城中所有施展了神通术法之辈，全数镇压。
“大王大王，怎么办怎么办？”
化身成三角眼枯瘦男子的乌二，拉扯着身旁的鹤妖杨鹤，脸上的惊恐之色已经到了极点。
这一趟玉京之行，何其荒唐啊！
本是想来打破龙虎气禁制，以后他们这些小妖再不用缩在蛮荒大山，能够进入大周十九州之地，可偏偏今夜连番异变，已经让乌二这小小一个成妖不久的老鸹，看得目瞪口呆。
望着那些骤然嘶吼起来，朝着从太和殿四周突然冲出的人龙之兽以及骸骨龙兵，简直快被吓得，都快站不住脚了。
到底……到底谁才是妖魔？！
“走！”
鹤妖脸色比身上的白袍还要白，目光流转间，一把抓起乌二就朝太和殿外逃离。
两人哪怕是禽类之属，天生就有飞行之能，可此刻都无法飞行。即便化出妖魔真身，可真龙之下，受龙虎气大阵和红尘怨气倾压，根本无法腾空。
他也未曾想到，这大周太祖姜重布局如此之深，他早年间行走天下时，正是前朝末年，诸侯战乱，那时大周太祖还未展露头角。
而等到之后他听说了此人事迹，那时候大周龙虎气已立，无数妖族纷纷逃离了蛮荒大山。
少数一些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被大周朝廷收编封敕，再不敢掀起风浪。
近数十年大周国力日衰，又多有流传人道气数将尽，他有一番雄心，欲为妖族张目，可不想这周太祖姜重确实是绝代人杰，又是心黑手狠，贪婪无厌到了极致。
便是他这等大妖，真要以一族气运成就自身为凤凰，恐怕也难以下得去手。
所谓欲壑难填，人心最毒，不外如是。
在杨鹤和乌二两人前后，又有许多大妖鬼王之流，尽数都鸟作兽散，朝着太和殿外的诸多方位逃离。
一些跋扈桀骜者，或许还有几分想法去试探一下，这大周太祖真龙之躯的斤两如何。可大多数的妖王魔头，却是遮遮掩掩，其实连展露出本相真形都无。
今夜来破龙虎气自然是群魔所愿，可昔年大周的积威尤在，一些积年老妖恶鬼，经历过那周朝立国时，万妖辟易的恐怖场面，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宁愿只是偷偷摸摸走一遭，而是不是贸贸然冲上去，到时不但生死族灭，就是自身血肉被人分食，连毛皮筋骨都为人当做材料。
……
太和殿外皇城的一座高楼楼顶，一头硕大的白猪趴伏在砖瓦飞檐之上，望着今夜连番大变，双眸里神色难明。
呼——
突然一阵劲风掠过。
大白猪猛地一个翻身，四蹄滑稽地在屋顶乱颤，朝着旁边跳出了一丈远。
嘣！
一声强烈的颤鸣声跟着响起。
在大白猪方才所在的位置，一根手臂粗细的长枪墙头没入坚木的飞檐，枪身的白杆子兀自颤抖不停。
“哎呀呀——”
大白猪口吐人言，硕大的脑袋左右晃动，扫视着四五个爬上房顶的身影，极度不满地叫道，“道爷我都躲到这上面来了，还会被发现？”
刺啦啦的砖瓦碎裂声连绵。
三个毫无半点皮肉，却偏生穿着皇城侍卫服饰的骸骨龙兵正前后朝着大白猪围了过来。
这些前身为侍卫，被龙虎气反噬之后，宛如白骨骷髅的龙兵，面目上，深凹的眼眶里有一点真灵之火摇曳闪烁，盯着大白猪，仿佛绽放出了异样光芒。
在大白猪的另外一侧又有两个体型大致先前大了不止一圈，宛如龙首一般的怪物，挥舞着长刀，朝着大白猪杀了过来。
这些个半人半妖半鬼的侍卫，手中的兵刃武器，与此前那龙虎气淬炼的环首直刀不同，上面隐约又黑白二气缠绕，即便还未触碰到，大白猪就呼噜噜大叫了起来：“完蛋了完蛋了……这么多的龙虱龙蚤，我可没地方逃去！哎呀呀，我只是来凑个热闹，见识一下大周太祖，气运之龙，怎么就被这些蠢东西给盯上了。”
……
在大白猪所在的楼顶不远处。
一身红裳的女子，坐在一座宫殿楼宇的屋顶，秀发飞扬，红裳猎猎。
咔嚓咔嚓，嘶吼之声蓦然在女子的前后左右响起。
一个体型仿若熊虎，头角峥嵘，遍布细鳞的武将，手持一杆大戟，双目仿佛有无穷的火焰，一跃穿上了楼顶。
沉重的身躯踏碎了无数砖瓦，朝着那红衣女子杀了过去。
又有七八名衣着各异的士卒，或是白骨骷髅，或是如妖龙附体，似乎目光所及一切，尽可被斩杀。口中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嘶吼，手握各种武器，配合着那金甲龙将，朝着红衣女子围攻。
红裳女子眉头微微一条，清亮的明眸里似露出了些许不耐之意，抬手轻轻一扬，十多枚似珠玉一般的豆子飘落各处，刹那间，化作了一个个面目铮然的术兵，与那些受到龙虎气反噬和龙虎气化成龙兵的士卒护卫，战成一团。
“咳咳——”
这时，突然一声轻咳，在红裳女子身旁不远响起。
一个看着邋遢的男子，瘸着腿，不慌不忙地走到了那红裳女子身边，脸上似有苦笑。
“这周太祖姜重，比我们预计的还要难对付，可惜了我一个替身。”
红裳女子淡然一笑，明亮的眸光似乎穿透了整个皇城的纷乱，落在了远处的某个身影之上，声音清冷道：
“莫要说你我了，便是母亲或是那道子来了，在这玉京之内，谁又能奈何的了这大周朝廷的太祖皇帝。不然，二百年光阴，他们哪里会拖到今日，不过是拖不下去罢了。”
“说得也是。”左沉轻轻颔首，“姜重的真龙之躯已成了**分，再拖下去，不等这天下沸反盈天，他已得证真龙，到那时一切便都无用。”
说着，左沉又幽幽叹了口气，“罢了，合你我二人之力，即便没有胜算，但终究还有一线机会。”
“呵呵呵——”风华绝代的红裳女子，轻笑起来，“我可不能与兄长合力，我今夜在此，还是得先想想如何保命才是。”
“嗯？”左沉微微一怔，面容上似有不解。
红裳女子蓦然站起身，大红衣袍飘飞，宛如天人，嫣然笑道：“有人在越江斩过一头蛟龙，今夜就看他能不能斩得这头真龙了。”
……
铛！
环首直刀与一柄铜锤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庞元生整个人倒飞而回，气血翻腾，脚步踉跄，勉强以手里的环首直刀驻地，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的双手之上隐约有细鳞浮现，只是一切尚浅，而站在他对边不远的，则是一个身穿金吾卫服侍，手握一柄赤铜瓜锤的武将。
这名武将身高丈五，全身肌肉鼓胀如铁，面容扭曲，目成竖瞳，裸露的头脸手脚皮肤，都覆盖上了厚实的鳞片。原本一丈有余，被宫廷侍卫充作仪仗的赤铜瓜锤，如今被对方捏在手中，仿佛灯草似的。
一击之下，巨力似龙象，硬生生将庞元生整个人震飞了出去。
大周虽武科举久不再开，但能入金吾卫者，自是武功高绝之辈。这名武将乃是金吾卫统领之一，原本武艺就已是武进士之流，久在宫廷，受龙虎气浸染，如今异化之后，力量体魄何止增加了一倍。
庞元生能勉力挡住一锤，已经是心头郁结之下，超常发挥。
呼——
赤铜瓜锤再次袭来，以无匹强横的力道，似要横扫一切。
一杆长枪和一把环首直刀同时杀至，挡住了武将这悍然一锤，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几头昏脑涨。
两个身影腾腾倒退，目光之中既是无尽的愤恨，又带着几分茫然，不甘的意味。
赵云蓉一身禁妖司绣衣，从后面看过去与往常无异，可正脸上，半张脸已经爬满了细细密密的鳞片，只差最后一点，便要意识沦丧，成为大周太祖麾下之龙气感染的兵魔傀儡。
另一边唐云礼黑甲破碎，整个人枯瘦得仿佛被抽干了精血，手臂面容就如同一层枯树皮糊在了骨骼上，可依旧未成白骨骷髅，反而眸光如铁，充满了决绝的杀意。
禁妖镇魔二司数百人，大半沦为龙气所侵的兵魔傀儡，小半遭龙虎气反噬，成了白骨骷髅，彻底成为昔年他们最为痛恨妖魔怪物者。
勉强未曾丧失意识，如张云容，唐云礼这般的，不过寥寥十多人。
然而这十多人在此刻都难以抵挡，只要身躯未曾彻底异化，那些兵魔傀儡或者白骨骷髅就会发起无差别的攻击。
这些人都是他们昔日袍泽同伴，纵然两司之人见惯生死，心性坚毅，可面对熟悉的人，发动攻击，那种心痛，着实不为外人道。
更加令人恐怖的是这些仿佛“龙虱”的兵魔傀儡，受到真龙气息影响，实力远胜此前。
轰隆！
汉白如玉的地面沙石碎裂，赤铜瓜锤砸落地面的声响再次响起。
赵云蓉、唐云礼和庞元生三人，面对这狰狞如恶妖的金吾卫统领的攻击，合三人之力，也只能勉强招架。
而不远处，一个又一个的半妖半魔偏生不见人样的龙气傀儡，已经赶到了几人身侧。
“终究是要死在了这里！”
庞元生仰躺在地上，望着冲天的巨大火柱，和晦暗的天空之上若隐若现的白色龙虎气，面色平静无比。
心中即便有再多的不甘，悲愤，到了此刻也无意义。
只是恨呐！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嗡——
赤铜瓜锤携带千钧巨力，以无匹的力道朝着庞元生砸下。
一旁的赵云蓉和唐云礼两人，早已呕血重伤，骨软筋麻，丧失反抗之力。
“哈哈哈……呜呜呜……”
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之下，官袍被脱下，披头散发的荀浩思望着面前这一幕，又是大笑又是恸哭，仿佛世间再无值得留恋一般。
本想舍身酬忠义，却道忠义负我心……
“难怪昔年蒙师不远出世，难怪他说世间儒门早已断了传承，我读的不过是这恶龙暴君想让我读的罢了……”
荀浩思声音喃喃，望着一头盯上他，此前或许还是同为翰林的狰狞身影，惨笑一声，微微闭上双眼。
“你确实算不得什么读书人！”
就在此时，荀浩思身后的石柱之上，一个声音幽幽传下，“不过，昔日你邀我来玉京，想来也定然不是希望让我看到这番场景的。”
呼——
狂风漫卷。
一道身影从石柱上落下。
身周有雷光萦绕，眨眼之间便将荀浩思面前的那头狰狞轰击成了焦炭，抬手一挥间，飓风呼号，正要落向庞元生的赤铜瓜锤飞起，化身龙魔的金吾卫统领倒飞而出。
“哼！”
突然一声龙吟炸响似雷声。
正站在阵眼前，试图梳理龙虎气与红尘怨念的周太祖姜重，缓缓转过龙首，一只竖瞳微微睁开几分，似第一次注意到这负手立在狼藉一片的太和殿石柱上，已然许久的年轻道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下有恶龙当诛
在周太祖姜重眼中，除了方才那以一具化身来见他的左瘸师外，其他在场的不论正邪修士妖魔鬼魅，即便有些神通法力，都不过尔尔，入不了他的眼。
那些妖气冲天、鬼气森森的积年大妖魔头，尽是当年被他从大周十九州之地驱除出去的，那时不过侥幸逃得一劫，如今又能成什么事？
修士、异人、正邪旁门等等，也不外如是。
为禁妖、镇魔两司镇压，不敢抬头，受他一只诏令，明年春闱之后开水陆大会，便乖乖奉命而来，又能当得甚事？
普天之下，能让他略有忌惮者，不过寥寥数人，只是这几人如非必要，自也不敢轻易踏足玉京。
面前这位穿着道袍、背负长剑的年轻道人，适才一直站在太和殿断裂的石柱之上，他也有所感应，只是这样的人物，便似蝼蚁一般，哪里顾得过来。
如今于他麻烦者，不过是他那被左瘸师挖出来的亲弟姜尧，坏了阵眼之中的红尘怨气，使得龙虎气一时被隔绝，但这些其实于姜重来说，也不算多少大事。
这城中数十万百官士卒皆为他的傀儡，足以撕碎那些胆敢在今夜进入玉京的“叵测”之辈。
只要厘清了龙虎气和纠缠的万民红尘怨念，龙虎气大阵恢复，到时这玉京城中哪怕是妖祖道子来了，也要避让他一头。
然——
此刻，姜重在看着这道人从石柱上一跃而下，周身有电光缭绕，刹那间毁去了几头受他龙气感染的傀儡，一时却是微微有些讶然起来。
这年轻道人给他的感觉十分奇特，身在草莽，心怀大道，气息难明。
恍惚间，似让姜重想到了道门九宗共尊的那位道子。
但，显然，这人不是。
不是身形容貌，而是那种目光。
分明是超脱红尘的仙道中人，却偏偏身带浑浊一腔意气。
只站在那里，不像是超脱凡俗的道人，反而如同一个无畏无惧，战天斗地的匹夫。
“道人——”
周太祖巨大龙首微微低了几分，黑眸和竖瞳都落在了年轻道人身上，龙吟如牛哞又似乎雷声，一出口便在空中回荡，久久不绝。
“尔所为何来？”
……
哒哒的马蹄声在无数半妖半鬼的肆虐之中不断响起。
梁道臣须发飞扬，满脸惊慌失措，他抬手间朝着面前围攻而来的两队大周士卒，扔出了一个虎形木偶，眨眼间木偶化作丈许长的猛虎，左图右击，撞开了那些拦路的龙鬼士卒。
借着这刹那间的空隙，梁道臣骑乘着白马飞掠而过，在他身后那头不过咆哮了数声的猛虎，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龙鬼军卒给按倒，撕裂成了碎片。
梁道臣又取出了腰间的葫芦，顿时火光喷薄而出，宛如活物的火龙在众多士卒之中来回冲撞不休。
白色到刀枪兵煞气息亮起，仅仅片刻间那如同活物的火龙就被斩杀扑灭。
而那些被烈火燃烧的士卒，身上衣甲皮肤如焦炭，可一声声咔咔的碎裂声响起，那些焦炭之内又跳出了面目如龙，身躯强壮，身后有长尾，宛如龙妖一般的怪物。嘶吼连连，再次朝着各方扑杀过去。
“左师，左师如何会被那周太祖一掌拍死？”
梁道臣内心惊慌到了极点，他虽自觉左瘸师死去的大概率是一个傀儡替身，可此刻周遭数十万大周龙鬼军卒围了上来，形势着实危急到了极点。
这些受龙虎气感染的士卒，以往与常人无异，可周太祖姜重以真龙气息引动，登时都变成了起龙子龙孙一般的傀儡，寻常术法难伤。
此刻的场面，令他觉得比之在司州无数妖鬼攻城不知要恐怖了多少倍。
妖鬼之流并无飞行之能，当时他还能够借着胯下白马的飞纵之能逃离，可此刻，天上被真龙气息和龙虎红尘气息禁绝，他又无法腾空逃离。地上，是龙虎气大阵勾连所在。
如他这般的邪修，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这般下去，就只有被撕裂的下场。
一声惨嚎在梁道臣耳畔响起。
那是一头牛魔，化出的身形足有十多丈，力大无穷，发起狂来便是皇城的城墙，都不过是轻轻一撞，就要倒塌碎裂。
可这头牛魔，此时身上却插了数百样长枪短剑之类的武器，数百名异化成半妖半鬼的士卒将其围住，任那牛魔本相真身如何力大，都无法挣脱。
一头妖虎大口如城门，一口气吞噬了数十个士卒进入腹中。不等其运用神通，就肠穿肚烂，那些被吞入腹中，哪怕只有小半截身躯的士卒，都能从内撕裂其如金铁一般的身躯。
又有浓郁鬼气里，数十个妖鬼抬着的轿辇的鬼王，小鬼被一干长着龙鳞神色狰狞的士卒砍翻，宛如蚂蚁似的朝着那高居其上的鬼王杀去。
这些被周太祖以龙虎气浸染，化身为其傀儡的龙鬼魔兵，其身上都有单薄的龙虎气，对于妖魔鬼物道士异人，杀伤力倍增。
任凭你绝代妖王有什么神通，在头顶被镇压后，只能硬生生面对这些宛如蚂蚁一样，围攻而来的士卒，都无能为力。
其中更有许多半妖如鬼的文官修士，虽无法调用龙虎气大阵，可仅凭自身反噬的龙虎气，就能够施展一些简单术法，更是令其难以防备。
周太祖姜重视今夜妄图来断龙虎气大阵者，为癣疥蚊蝇，正眼都懒得看一眼，并非毫无来由。
梁道臣的心中越发惊慌，他手上还有圣主传给他的数十个术兵未曾用出，可此情此景，直让他感觉，即便将那些仙豆扔出来，也是无用。
嗡嗡嗡嗡的龙吟之声正在这时响起。
那周太祖姜重似在对谁人问话，令他心头狂颤。
他远远回头望去，就见龙首人身的庞大身形之下，一个年轻的道人一步一步，正朝着那化身魔龙的周太祖走去。
“他出手了，他出手了……”
梁道臣心神颤抖，他脑海里浮现起了司州时那万千雷霆轰杀数十万尸鬼的场面，还有那方才法天象地，似擎天巨人，一脚踩踏绝顶妖王的风采。
……
耳畔听到姜重龙吟如雷炸响。
正被鹤妖抓在手中左右奔逃的的乌二，猛地打了个激灵，几乎感觉下一刻怕就要维持不住人行，重新化成乌鸦真身。
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威压和震慑，比之让他面对那些大妖王还要觉得恐怖。
“嗯？”
退意萌生的鹤妖抬手拍飞了一队武备俱全的士卒，回首遥遥望了一眼，似想看看到底是谁引得周太祖姜重开口。
周太祖姜重已经是半龙，距离真正化身真龙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可鹤妖听着那句询问的口吻，不由诧然。
他心有抱负，又自视甚高，可在今夜连被这头以人身成龙的周太祖多看一眼都无，如今骤然听闻这句问话，焉能不好奇。
“大……大大王，是那道人，是那道人……”
乌二这时也转过头，他虽是小妖，可夜视远眺何其简单，立时看清了远处场中的一幕。
……
符箓漫天飘飞，道道火光炸起。
道门九宗之中，方秋子连连弹射出数道符箓，一道被蕴着龙虎气的刀光斩破，一道落入到了其中一个体型膨胀，头角都有了几分龙魔模样的武将身上。
符箓炸成一团火光，地面泥沙飞溅，有轰然暴烈之声。
可惜那龙魔一般的武将身上仅仅是一点皮肉损伤，舞动着一把巨型大刀，再次朝着道门众人杀了过来。
“镇压天下僧道巫觋啊！”
方秋子望着这武将冲杀而来，面上神色凝重到了极点，心中感慨也到了极点。
在大周境内，但凡宗门之人，无人不知这句话。
可在以往，许多人除了被师门长辈告诫之外，在道法有成之时，未免小视了朝廷。
尤其是在近些年禁妖、镇魔两司衰弱，之后更是紧缩到了中州玉京，不少人对于大周朝廷的敬畏已经荡然无存。
可到了这一刻，和这些被龙虎气侵染如妖似魔的真龙爪牙对上，方知昔年大周朝廷是何等强势。
即便这些武将和诸多大臣，丧失神智，其身躯也异化如妖鬼，可那一刀一剑，都有龙虎气破法诛邪之效，修道人士，面对这如潮水滚滚而来的怪物，着实难以抗衡。
哪怕昔年大周朝的军队，体魄力量上没有这些龙妖龙鬼的一半强横，可那时是国朝初年，军中猛将如云、悍卒无数，又精通各种战阵之法，真要说起战斗力，恐怕还要比这些真龙爪牙还胜三分。
方秋子一浮尘打飞了一头从后方绕来偷袭他的白骨骷髅，突然耳畔嗡嗡嗡的龙吟雷音回荡炸响。
“道人，尔所为何来？”
方秋子蓦然回头，远远望见一个道人站在龙首人身的周太祖姜重身前。
他心中陡然升腾起一丝豪气，望着周遭的道门九宗子弟和左道旁门的诸多修士。
“裴道友出手了，我等回去助拳！”
……
远近高低，厮杀连天。
许多正被那些半妖半鬼的“龙虱”傀儡疯狂攻击围杀的正邪两道、大妖鬼王，在听着周太祖再次出声，不少人心头都是猛然一颤。
如鹤妖一般，在场不知多少人自诩一方妖王魔头，又或者是宗门传承，正道之光，可周太祖姜重这头魔龙，从出现开始，连眼帘都未曾抬起，多看他们一眼。
从始至终，也就一个武威王姜尧和那浮罗教圣姑坐下第二的左瘸师，能说上几句，余者全然不配。
其睥睨之姿，纵然许许多多人心中不忿，可也无可奈何，甚至心怯一些的还要庆幸这头魔龙根本不识得它们。
到了这等时候，更是不要说什么打破龙虎气大阵，此后妖魔再次入世，一回此前妖魔修士皆高居人间之上的事情。
今夜不消那魔龙亲自出手，众人能够从这皇城内外数十万的“龙虱”里保得性命逃出去，便已经是侥幸大吉了。
如今又到底是谁，能得着周太祖如此问上一声？
……
太和殿龙虎气阵眼前。
宛如山岳的龙首人身之下杂乱碎裂狼藉的地面。
裴楚一步一步朝着真龙缓慢前行，每走一步，那些环绕在周遭异化为姜重傀儡的半妖，便纷纷后退了一分。
“今夜我方知天下有恶龙，食苍生气运，断绝人道传承——”
裴楚面色平和，双眼湛湛有光，身周雷光缠绕，头上有狂风卷旋。
“如何？”
龙吟之声再起。
裴楚昂然抬头，望着巨大如山的周太祖姜重，一字一句道：“我当诛之！”
“哈哈哈……”
龙吟长笑之声大作。
姜重鼻孔里喷出了两道气息，不是此前浓郁的白气，而是仿若烈火灼烧后的黑烟。
“朕为天子，庇护天下苍生，取黎民气运，有何不可？”
“尔小小一介道人，也敢妄言？！”
“诛之？凭你？”
声音落下时，天空之上黑白气息缠绕，似乎都受到影响。
而地面上——
撕啊——
吼——
无数声怪异凶厉的叫声长鸣不已。
围绕在姜重身前的数千的文武群臣、黄门宫女所化的骷髅白骨，以及半是龙鳞妖鬼半是骷髅白骨的翰林学士和两司的缇骑百户，宛如疯狂的蚁群一般，齐齐朝着裴楚扑了过去。
前后堆叠，如浪如潮，嘶吼连天。
其骇然之势，比起裴楚昔日所见的尸鬼围攻还要狰狞恐怖。
那弥漫开来的龙虎气和红尘怨念的浊气，更是在太和殿周遭隐隐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压制。
裴楚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一瞬间他虽能动用法力，也被这浊气给凭空压下去三分。
这就是人道气运，生命之愿，这就是滚滚红尘，对于修士异人妖魔鬼魅的浸染。
任你法力通天，神通盖世，一入红尘浊世，受情爱纠葛，受生离死别，受岁月蹉跎，受人世百态……最后都要沦落为泥，碾做尘土。
世间最磨人者，红尘而已。
裴楚双目微闭，恍惚间似再次体会了一番。
忽然，他再次睁开双目，望着几乎到了身前，密密麻麻涌来的龙鳞妖鬼，骸骨骷髅，右手一抬。
背负在身后的却邪剑颤鸣一声，骤然出鞘。
剑光在空中流转，呼啸成河，最后落入到了裴楚的手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