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十二楼五城
叮叮的铃铛声沿着青石板的道路响起。
一辆驴车慢悠悠地穿过了城门口后的一条繁华街道。
赶驴车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面容憨厚，但眉宇间却洋溢着一种发自心底的骄傲。
望着街道上的繁华景象，赶车的男子轻轻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皮鞭，控制着驴车的行进速度，转而朝身后车厢里说道：“道长，这条是宣武街，外城里算是冷清的，若是到了坊市那边的几条街道，呵，那可是车马难进，人挤人的，走都走不动。”
“玉京繁华，确实非同一般。”
坐在驴车驴车上的裴楚，伴随着驴车晃悠悠地望着两岸的街道，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最爱人间烟火气啊”
拥挤的街道之上，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脚步声，车马喧嚣声，讨价还价的议论声，两侧街道店面的吃喝喧闹声，不绝于耳。
这种充满了繁华喧闹气息的市井街头，一直为裴楚所钟爱。
随着他道法有成，餐风露宿数月也是寻常，可如有可能还是爱在这市井街头闲逛，看看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心境上的转变，还是内里看到这种繁华热闹，代表着人道气运正盛。
随着这驴车进入玉京城之后，在龙虎气的压制下，法力虽能流转，但施展出来的术法威力大大降低，看着便宛如是街头市井的戏法匠人一般。
但这种感觉却非常的好，似乎在某一瞬间，让裴楚都忘却了自家得了机缘，迈入修行之路。反而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孩童，遍看街头繁华喧嚣，心内安宁。
他在玉京城外的码头，与丁丘和李直等赴京赶考的举子分开后，没有选择乘坐软轿，反而是在车马行雇了一辆驴车。
进城之后，确实也能深刻的感觉到那种无穷无尽的龙虎气在压制，城门口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一个年过花甲的修士，骤然被玉京城的龙虎气大阵所压制，整个人瘫软在软轿上，口吐白沫，宛如是发了癫病一般。
驴车叮叮的前行。
赶车的汉子驾驭着驴车，慢悠悠地穿过了宣武街这条繁华的街道，又进入了一片门坊，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半躺半卧在车上的裴楚，笑着道：“道长还是我见过第一个这般悠哉之人，前些时日我也载过几个修道之人，他们乘坐我这驴车，可是一个个都难受得紧。”
“若真是生活在玉京，其实修道不修道都是无妨。”
裴楚笑了笑，忽而望着赶车的汉子道，“刘大哥，不知你回这中州玉京有多久了？”
“嗯？”
那赶车的汉子明显愣了一下，转而笑道，“道长说笑了，我自小长在玉京，从未离开过，如何谈得上回来。”
“是么？”
裴楚脸上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淡淡道，“我还以为刘大哥是两司的人呢。”
正在驾车的汉子登时神色变幻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客人说的甚，小人听不明白。”
裴楚轻笑一声，目光移向其他处，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从在玉京城外码头下船之后，他就察觉到了这些揽客之人的异常之处，看着这些人普普通通，只是专门来做道人修士们的生意，可内里哪会真的那般简单。
不过对方不承认，他也懒得再继续多说，微微昂头往了一眼远处，目光有些惊奇道：“刘大哥，这座楼叫什么？”
“道长说那座楼啊！”
前面的驾车的汉子笑呵呵道，“这可就有说到了，那楼名为摘星楼，是城内最高最大的一座楼。”
“摘星楼？”
裴楚听到这个名字微微诧异，又再次抬头望了一眼。
御景城内两侧的建筑多有二三层的，街道虽是宽敞，但人行于街道之上，其实视野并不算多少开阔，不过这楼自入城之后依旧极为惹眼。
“不错。”赶车的刘姓汉子笑着点头道，“玉京之内共有五城十二座楼，这座摘星楼便是其中之一，号称登楼可摘星月，道长，我等前往的钦天楼亦是十二楼之一。”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裴楚听完赶车汉子的介绍，不自觉地低吟了一句，又笑着继续问道，“刘大哥能否再与我细细说一下？”
在运河之上时，裴楚就已见着玉京城极为广大浩瀚，那拔地而起的楼宇更是远远可望，但当时李直并未说得十分仔细，此刻进入到了玉京城内，除了对于这玉京城几乎禁绝仙法的龙虎气大阵之外，还是对于整座城池的格局颇为有兴趣。
刘姓的赶车汉子憨厚一笑，轻轻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架着驴车缓行在街道上，只是双眼之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微光，笑道：“道长若想知晓，小人自是知无不言。前朝时玉京还称镐京，虽也是天下大城，可还不及如今玉京的一半。本朝鼎立天下之后，重新翻修形成，共新建了四座外城，取自四象之数，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再与来的内城皇城，共为五城。”
说着，刘姓的赶车汉子顿了顿，指着当前的街道笑道：“我等此刻便是在朱雀城之中，钦天楼在西面的白虎城，”
“四象之数，五座城池？”
裴楚半倚靠在驴车上，听着赶车汉子的叙述，对于玉京城的格局倒没有太大的意外。
不过，听到城池的名称时，又不免会想起此前沿着玉龙大运河所经过的几个郡。
“龙骧郡、凤翥郡……这距离玉京之外的几个郡的名称，似乎也别有意味。”
裴楚虽未曾有天下舆图，看过中州玉京之外的郡县格局，但心中隐约有些想法。
尤其是在看到城内十二座高楼时，心中的这种想法越发强烈。
这中州玉京的这般格局，似乎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巨大阵势，汇聚了一朝气运所在，龙虎气炽烈刚强，压得道法异术，几乎在城内都难以施展。
“禁法之地。”
裴楚幽幽从驴车上坐直了几分，又探着头遥遥望向远处冲天而立的那栋摘星楼，心中对于这大周朝的认识又深刻了几分。
若非他自身就是有术法在身之辈，几乎会觉得这天下可能就是如他前世的古代世界一般，根本无半点神鬼之事。
只是每一次抬头，在“目知鬼神”洗练过的双目之中，隐隐约约就能见着无边的龙虎气云蒸霞蔚，浩大无穷，影影绰绰间，似乎真有龙虎异象显现。
晃晃悠悠的驴车一路穿行过诸多街坊巷道，沿途裴楚又见着此间玉京之内生活的百姓。
一直到了天色将暮时分，驴车才从朱雀城来到了西面的白虎城。
进入白虎城中，所见的建筑风貌又与朱雀城有些不同，商贾和居民似乎要少了许多，街道开阔，建筑雄奇，多有几分肃杀气息。
裴楚能够见着不时奇装异服的道人或者异士穿行，一顶顶此前在码头见着的软轿，还有各种马车之类的，甚至徒步行走的。
偶尔还能见着数十人一队的巡城士卒，骑乘着快马，疾驰而过。
在这些马匹后方，有用绳索拖曳着的，又用车马拉着的，各种衣着服饰的都有，商贾、百姓、女子、孩童，看上去和寻常人无异，可一个个面色苍白手脚无力，有些甚至还躺着马车上，不时轻轻颤抖着，似陷入梦魇之中。
又有各种走兽飞禽，体型硕大，还有诸多奇异模样的精怪之流，一个个都是奄奄一息。
裴楚随意地瞥了一眼，大概就能够看出这些其实都是有法力在身之辈，又或者是精怪妖魔。
在码头前，有些懂事知晓玉京非同寻常的，乘坐轿子车马进入，而那些消息闭塞，或者自负神通，又或是以一些秘法躲开了禁妖、镇魔二司想要混入玉京城中的，可惜这些人入城之后，就被龙虎气所压制，连行走都有些困难。
甚至祭炼邪法之辈，只要在城里漏出一点气息，都会遭受到龙虎气的破法诛邪之效，一身祭炼的邪法完全废除，沦为寻常普通之人。
“这白虎城恐怕就是五城里，主杀伐的一城了。”
整个白虎城以裴楚粗粗估计，恐怕不会下于寻常的郡城大小，可热闹景象比之穿过朱雀城时，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各种军卒穿行期间，不时还能听到一阵阵的齐声呼喝之声，气息相连，声势浩大，明显是练兵所在。
虽然这白虎城里也有坊市，也有热闹喧嚣所在，但似乎居住的似乎多是一些军汉行伍之人。
而且大约是少了一些临街的房屋建筑的遮挡，视野更加开阔，两座同样极为高大的楼宇一南一北，极为醒目。
“客人，那座便是钦天楼。”
赶车的汉子指着南面的一座百十丈高耸立的巨大楼宇，回身朝裴楚说道，“朝廷律令，僧道巫觋入京都需往钦天楼报备，里面自有人安排客人的衣食住行。”
“多谢了！”
裴楚悠悠然从驴车上走了下来，朝这名不知是禁妖还是镇魔司的汉子行了一礼，而后大步朝着不远处的钦天楼走，嘴里低声念着这城中十二楼的名称，“摘星楼、钦天楼、登仙楼、云海楼……十二楼五城，好一个龙虎气大阵！”
第三百零五章 客人
玉京城外十里处的官道上，有一处小集市，名为凤头集。
虽然距离帝都尚有一段路，但已经是玉京覆盖的范围，此间作为入京的最后一个歇脚的转运口，往来车马如流，行人商贩络绎不绝。
适当正午，大约是天气的缘故，这段时间往来的车马行人稍稍少了一些。
漫着黄尘的官道上，这时却有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远处驶来。
凤头集的一处茶楼内，正招呼着客人歇脚的小二，远远瞥见这辆晃晃悠悠走来的马车，只是他没有如平日那般急忙上前去招呼客人，反而叉着腰观察起了这辆马车。
茶楼内，店掌柜的见小二偷懒，忍不住骂了一声，“光吃不干活的惫懒货，还杵在那和根木头似的作甚，快去招呼客人来喝茶。”
小二被骂了一句，也不见着脑，反而笑了起来，“掌柜的，你瞧这马车可没个驾车的人哩。”
“嗯？”店掌柜微微诧异，从茶楼内探出头来瞅了一眼。
就见这辆经过自家茶铺子前的马车是由两匹驽马拉着的，马车上满是泥土，灰扑扑的，走在路上嘎吱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车前没有驾车的人，可两匹驽马却安然地拉着马车在慢悠悠地走着。
“这是谁家的马车，怎么这般不爱惜马匹？！”店掌柜望着那两匹驽马，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那两匹拉扯的驽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马，可再不是好马，却也是一头大牲口，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两匹驽马，掉膘瘦得能看到两侧一根根凸起的肋骨，胸腹凹陷了进去，也不知忍饥挨饿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的路。
“这马确实好瘦啊，感觉都快断气了。马车也破旧得厉害，像是走了不少路。”
旁边站着的小二将一条擦桌布甩在肩膀上，兴致勃勃地研究了起来。
那店掌柜闻言却狠狠瞪了小二一眼，呵斥道：“还愣着作甚，没点眼力劲，这驾车的人不在，怕不是马受惊走散了，先拉到一旁，找些个草料喂养一番，等主人家寻来……”
“咳咳……”
就在那店掌柜话未说完间，忽然一声轻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被呵斥了一句，就要上前拉扯马匹的店小二一下打了一个激灵，不由倒退了两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马车后面的车厢。
两匹驽马似已筋疲力竭，重重打了一个响鼻，在茶铺子前完全停了下来。
马车车厢内，这时也传来了动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人正在起身下车。
在店掌柜和小儿两人颇为好奇的眼神中，马车车厢后方的帘布拉开，一个穿着华服面容颇为俊朗的男子不慌不忙地走下车厢，轻轻咳嗽了两声，微微抬头望向远处依稀可见的玉京城。
“客人……”
站在茶铺门前的店掌柜望着那下了马车的俊朗男子，微微轻呼了一声。
只是见对方似乎目光望着远处有些发愣，又忍不住再次唤道：“客人可是受了惊吓？”
这马车车座前并无车夫赶车，两匹驽马又累得几乎没了一点活力，以茶铺子掌柜的阅历来看，定然是马车受惊跑了出来，只是不想车厢里还坐了人。
以往这般情况他也是见到过，毫无列外，坐在车厢后面的人都因为马匹乱跑，受到惊吓，一个个下车脸色苍白、两脚发软。
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名华服俊朗男子，仿佛对于店掌柜说的话置若罔闻一般，只是背着手站在车后，下巴微微抬起，目光遥遥望向远处，许久脸上方才露出了一丝意味莫名的笑意：
“回来了啊！”
那边站着的店小二见掌柜喊了两声，这奇怪的客人毫无动静，不由又朝前走了两步，弓着身露出了日常招呼客人的笑容：“客人打哪里来，可是要喝杯茶再走？”
那俊朗的男子似乎被两人接连喊了几声，这才幽幽地回过神来，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茶铺子，最后将注意力落在了那掌柜身上，似感慨又似缅怀地说了句，“不想昔日的少年，而今也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店小二似乎还有些不太明白这奇怪客人说的话，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那掌柜这时却有些发愣，浑浊的双眼不断地在那俊朗男子身上扫量，方才对方那话，他分明觉得这人好像是认识自己的。
站在马车后的俊朗男子一甩衣袖，却不再理会二人，朝着玉京城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他走的速度不快，动作利落而又充满了某种威仪，仿佛是打出生开始就练就的步伐，可偏偏又给人一种每一步都重若千钧的感觉。
“客人，客人，你的马车？！”
小二望着离开的华服俊朗男子离开，急忙再后方呼喊了起来。
那华服俊朗男子却头也不回，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官道上，只是风中悠悠然传回了一句，“赏你了！”
“赏我了？”
追着跑了几步的小二一下愣在那里，他在茶馆做了几年的小二，收客人赏赐的茶钱有之，甚至伺候好了一些豪客，银裸子乃至银锭子都收过，可这般一架两匹病恹恹的驽马，一辆快散了架的马车，这可还是第一次。
“真是怪人呢！”
小二摇了摇头，转过身准备去将那马车先收起，不论如何，两匹驽马乃怕掉了膘看着都废了，可价值依旧不会小。
说不得好好喂养一番，两匹马还有得救，到时候卖给附近的商贩或者农户，当个畜力也总是一笔不小的赚头。
当然，他也自知这东西肯定不是完全属于自家的，还有掌柜站在一边。
回过神就冲着站在茶铺子门前的掌柜兴奋喊道：“掌柜的，那客人说这马车赏我们……”
小二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察觉到了自家的老掌柜有些不对劲，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那华服客人离去的方向出神。
“掌柜的。”
小二满是疑惑地走到老掌柜的身边，又喊了一声。
“赏我了赏我了……”
茶铺子掌柜最初微动，似乎在陷入到某种回忆当中，隐约间他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自己还是少年时在这家铺子当小二的场景。
他在这铺子里熬了半生，见过的豪客高官不在少数，甚至奇人异士也有不少，可那般阵仗的大人物，他却只见着过一次。
“掌柜的，掌柜的……”
店小二的呼喊声又再次响起，他着实不明白自家向来老练世故的掌柜的为何会突然这么失态。
“是他，竟然是他！”
良久，他才见着自家掌柜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扑咚一下，竟是跪在了地上。
第三百零六章 钦天楼
裴楚从那或许是两司中人的驴车上下来后，一路沿着前方见到的钦天楼前行。
忽而，他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裴楚再次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钦天楼，楼高约莫有三十丈上下，巍峨如山岳。
屹立在一种只有一二丈的寻常木瓦结构的房屋当中，宛如一把利剑刺穿苍穹，分外的显眼出众。
裴楚抬头仰望，一时倒有些生出上辈子在大都市里看摩天大楼的感觉。只不过比之那种高楼遍地的钢铁丛林，毫无疑问如钦天楼这般的城内十二座高楼，更会让人觉得其恢弘高大。
钦天楼通体为砖石和粗大的巨木构成，占地宽广，不逊色他记忆里的那些摩天高楼。
整栋楼在裴楚眼中隐隐散发着别样的光泽，虽极其高峻，但却无半点令人担心其会坍塌倾倒的危险。
以一个封建时代的生产力，要建这么高的大楼着实是天方夜谭，但此间的大周王朝，并非纯粹意义上的古代社会，而是神魔妖鬼并行，有人道龙虎气镇压天下，有儒门列于朝堂可借助气运施展神通。
即便不能移山填海，可如他所知道的禁妖司之中，甲马符箭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真想要建造这么十几座巨大的高楼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令裴楚感到吃惊的，并非是近距离见着这钦天楼如何雄伟。
而是，他在进入到钦天楼方圆大概三里左右的距离，忽然就感觉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轻松了不少。
“这里的龙虎气是刻意被降低了许多？”
裴楚轻轻一甩衣袖，一道清风凭空而起，在他周身环绕，吹得发髻上垂落的长发轻轻飘扬。
默默一感应，周身的穴窍法力流转，比起在朱雀城时的凝涩明显要轻松得多，虽还是有受到一定程度的压抑，但比起最初入城的时候，已经好上许多。
裴楚目光所及，一辆辆车马轿辇也差不多在周围停了下来。
街道已不比其他处开阔安静，反而有了些嘈杂，原因就在于从各地而来的奇闻异士和道门高人都汇集在了此处。
周遭又有车马轿辇穿行，还有不少商铺货栈，以及一队队不时打马而过的士卒，看着别有一番不同寻常的味道。
“难怪诸多道门修士或者左道异人，都要来这白虎城的钦天楼。”
裴楚想起在城外码头时，那揽客的男子的一番言语，心中渐渐明白其中内情。
整座玉京五城，都处于一朝的龙虎气大阵的覆盖之中，不论是道门中人，还是外道旁门，诸多术法难以施展，与常人无异。
更不用说飞腾纵跃，在凉龙县时，龙虎气大阵只是绕着城墙结阵，诸多修士到了城墙，就不得不落下来，摆脱了大阵后，方才能够再次出城腾飞。
而整座玉京城的龙虎气比之一个小小的凉龙县，又何止浩瀚了千百倍，修士异人处于期间便如离水之鱼，难以行动自如。
有些依仗法力日久的，骤然进入玉京之后，连起卧坐立都变得艰难，唯有钦天楼周遭，龙虎气压制轻松了许多，方才能够让这些修士异人们稍稍喘口气。
自然，裴楚相信，肯定也有诸多修士异人，并未来到这钦天楼附近，而是混迹在其他各城的城区之中，只是在那些地方，术法难以施展或者威力大幅度降低，若敢作乱，三五个巡城的士卒差役就足以拿下。
“这位道长也是来钦天楼的登名册的？”
就在裴楚一路看着往来的诸多修士和车马喧嚣，来到了钦天楼外时，一个身影走到了裴楚面前。
来人是一个年约三十许的男子，一身绿袍，看模样应当是大周朝廷的官吏。
裴楚望着来人，轻轻颔首：“不错，不知我要去何处？”
“还请道长随我来。”
那小吏模样的男子躬身行礼，继而在前面引路。
裴楚跟着其后，一路所见，便有诸多的异人修士，都被这些小吏引领着，到了钦天楼内的大堂。
“还真有几分眼熟。”
裴楚粗略地扫了一眼，见钦天楼内的大堂，周遭有一个个隔开的办公区域，不少修士异人就在这里登记造册。旁边的大殿里，还站着黑衣黑甲的镇魔司士卒，一个个气度俨然，正扫视着周遭。
种种景象，若非衣着和装修风格，几乎让裴楚恍惚间都有了上辈子所见的场景。
引着裴楚进入钦天监的小吏，到了大殿内的一处空着的座位前，又回身笑着朝裴楚拱手道：“还请道长将度牒交于在下。”
“度牒？”裴楚略有诧异。
那小吏陪笑着，又急忙道：“若道长并无度牒的话，还请留下姓名、师门，在下只是为了便于给道长安排食宿。”
“竟然还包食宿？”
裴楚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见那小吏弓着身望着他，又笑道，“度牒我还是有的。”
他的度牒是此前在杨浦县时彭都头给他的，虽不如那些真正有道院出示的让人信服，但却也是大周曾经私底下出售过的。
不过，当裴楚离了杨浦县之后，一路除了进出一些城池有使用过之外，平常倒也没真派上什么用场。
且大周如今的国势，急转直下，各地或是叛乱，或是大灾，或是被其他诸多势力侵蚀严重，呈割据之势，一张度牒反而无足轻重。
尤其是后来裴楚道行渐高，对于这张彭孔武所赠的度牒，多数时候也只是留着，并未随意丢弃罢了。
那小吏见着裴楚拿出了度牒，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急忙从裴楚手里接过，开始登记造册起来。
他们这些被调拨到钦天楼任事的吏员，玉京自从去岁冬日，放开了以往对于修士和异人的限制，凡进入城中者皆可在钦天楼被安排食宿，这些工作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最怕和这些修士异人打交道，虽说有两司镇压，且在玉京城中，这些人的术法展现不出多大的威力，但其莫测手段，还是让人忌惮，生怕一不小心就哪里得罪了。
裴楚见那小吏在开始抄录他度牒上的姓名和相关信息，心中也不着急，反而继续观察起周围来。
这番大周朝的举动，渐渐的在他心头有些清晰了起来。
虽未曾说是要召开什么水陆大会，又或是祭祀封禅之类的事情，但以如今天下板荡的形式，玉京放开了限制，明显是有一个信号在其中。
“咦？”就在裴楚目光扫过大殿周遭时，忽而几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冒了出来。
那几个身影显然也看到了裴楚，几步走上前来，“裴道友，久违了。”
第三百零七章 故人
“裴道友，久违了。”声音爽朗热切。
裴楚转过头望去，就见朝他走来的是三个看着颇有些古怪的身影，即便在这满是修士多有奇装异服的钦天楼之中，三人站在一起也极为醒目。
其中一个身材微胖，腆着肚子，一幅商贾打扮。一个粗布麻衣，苍头弓背，看着像是农夫。还有一个身穿蓑衣兽皮，头戴草笠，却是一个猎户。
三人望着站在大殿之中的裴楚，神色又是意外又是惊喜，见裴楚转头望向他们，齐齐朝裴楚行了一礼。
裴楚上前，朝着三人行了个稽首回礼，脸上亦是挂起了笑容，笑道：“三位徐兄，峄山一别，不想今日在玉京得见。”
“哈哈哈……”
作商贾打扮的徐家老大爽朗大笑，“我等几人亦没有想到会和裴道友在玉京相遇。”
“裴道友近来安好？”作农夫打扮的徐家老二跟着出声问道。
“两位兄长，若非我坚持要来这一趟玉京，今日恐怕是难以见着裴道友。”猎户打扮的徐家老三笑呵呵地在旁邀起功来。
“此事算你做得对。”
“不错不错。”
裴楚望着几人热情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怀，笑着道：“能在玉京得见三位，也是我之荣幸。”
“几位高人，若要小晤，不如随我去客室。”
一旁站着的绿袍小吏，见着裴楚和徐家三兄弟谈笑甚欢，适时出声插话道。
“也好。”
裴楚点点头，他穿越至今总体而言其实时日不过是二三载，熟悉结交的人也不算多，与徐家三兄弟虽不算又太多交情。
但当日在峄山之时，他和庞元生两人赴峄山府君大宴，本以为不过是孤兵一支，却不想世间多有侠气之辈，也是值得一交。
几人在大殿旁的客室落座，又有侍女端上茶水点心等物，侍奉极为周到。
“三位此次来玉京，不知所谓何事？”
裴楚从此间细节，也渐渐看出此次大周对于天下的修士异人，绝非寻常意义的放宽，不过他是江湖散人一个，不论是消息来源还是了解其他内情，都不甚明了，虽心头感应，知玉京将有大事发生，但具体为何，却依旧不曾知晓。
见了徐家兄弟几人，正好出声相询。
徐家兄弟几人看着裴楚，脸上亦是有讶然之色，当下徐家老大略显狐疑地问道：“裴道友，你人已到了钦天楼，莫非对于玉京将有进行之事，并不曾知晓？”
裴楚轻轻摇头，“几位也知，我是游荡散人一个，此次来玉京也是因缘际会。不过，自进入玉京之后，尤其是到了这钦天楼左近，多有见着诸多修士异人出现，看着并不寻常。”
“原来如此。”徐家几人心中虽依旧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商贾打扮的徐家老大又道：“我兄弟几人本在越州修行，但半年前接了邀请，言朝廷广邀天下奇人异士，共抗妖邪，我等兄弟虽然本领低微，但除魔卫道，我辈中人不敢怠慢。”
“呵呵，不过到了玉京，我等方才知晓，我们怕是来得早了。”旁边农夫打扮的徐家老二抓起桌上的茶点，咬了一口，一幅老农在自家宅院的随意架势，笑着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若非今次来得早些，哪里能见得到裴道友。”
猎户打扮的徐家老三面有赧然，三兄弟受邀，其实两位兄长并无多大的想法，如今朝廷式微，天下板荡，降妖除魔哪里不成，只不过，他年龄较其他两人小，又远处与越州，一直想来玉京走一遭，看看此间天下英杰。
“算你对了一回。”
徐家老大摇头笑了笑，又望向裴楚道，“不过着钦天楼管吃管住，倒也悠闲，只是玉京的龙虎气太重，在外间行走久了，总是疲累，若是久居的话，怕不是我等一身道行，都要被这龙虎气给化了去。”
裴楚在旁边听着笑了笑，这话其实说得倒不算假。一朝气运汇聚在一城之中，龙虎气之炽烈，绝非寻常的修士可以承受，时日久了，说不准还真是要道行大退。
不过在这钦天楼倒不虞有这些担心，这钦天楼裴楚虽只不过是刚刚踏入，但他已然感知到这里想来是刻意流出了空荡，让众多奇人异士不至于真的被龙虎气压垮。
只是裴楚心中依旧有些疑问，如果此次大周有广邀天下奇人异士入京，并且是以对抗妖邪为由头，一切看上去也不该这般平静才是。
况且，他自诩一路行走，多少有些名声，又认识了如庞元生等禁妖司中之人，却迄今为止似乎都未曾得到消息。
“看来往后还是要有些根脚才行。”
裴楚细细思量了一阵，得出的大概结论就是他出现的比较突兀，可能大周一朝知晓了他这号人，但却不知他具体来历。
但现在他人已经在大周玉京，对于这些也不着急，且行且看就是了。
众人寒暄了一阵，徐家三兄弟便朝裴楚告辞离去。
三人虽嘴上说着玉京城龙虎气对于法力限制不浅，但来此玉京一次，自不可能真的是只呆在这钦天楼之中。
且三人所修习的家传术法，虽在龙虎气覆盖之下，无法施展多少神异，但几人的出身本就是市井，便是如寻常人在这偌大的帝都转悠一阵也是可行。
裴楚之后则跟着那负责接待他的绿衣小吏一起，上了钦天楼之上，安排给他的住处。
这钦天楼楼高三十多丈，房间几乎有百十间，又有用机关器械制作的自动升降梯，如是种种，倒给人以一种别样的耳目一新。
裴楚和那绿衣小吏在嘎吱吱的升降梯中一层层爬升，裴楚思索着他进入玉京和所见，忽然心中一动，朝着那绿衣小吏问道：“对了，这位郎官，我有一事不明。”
“道长请问。”那绿衣小吏急忙拱手行礼，神态甚是谦卑，远不是裴楚所见的禁妖司和镇魔司那般的趾高气扬。
裴楚对于对方的态度，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我入白虎城时，所见城中几乎并无多少人居住，反而多是军卒行伍，这是为何？”
“这个嘛……”绿衣小吏倒有些意外，但也没有隐瞒，顿了顿道，“我听人将昔年五城里，白虎城虽有军卒，但其实多也是有百姓居住的，只是不知何时起，白虎城内的百姓渐渐被迁徙到了其他城，反而朝廷大军多有驻扎再次。”
“哦？”裴楚又问道，“那不知有多少人？”
“这个在下可算不清了。”绿衣小吏摇摇头，“若说士卒，数十万人总是有的，再加上各大匠作坊和军户工匠，怕还有翻个番。”
“原来如此。”
裴楚轻轻颔首，他方才进入白虎城时，就已然感觉到了周遭的环境不同朱雀城，不想还真是如他所料一般，整个白虎城，几乎就是一座巨大的军营。
“可这城内有为何要驻扎如此之多的军队？”
裴楚目光微凝，对于玉京这种不可常理的安排，越发感觉诡异。
第三百零八章 端倪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
站在裴楚身前的绿袍小吏舔着脸笑了笑，眼神微微有些闪烁。
裴楚倒也没有再为难对方，他自知对方或许知晓一些什么，但面对这些异类修士们，不说心中有所顾忌，恐怕会被安排在此处也早有上面的人下的律令之类。
两人从木制的升降梯中走了出来，裴楚在这名小吏的引领下，来到了钦天楼十五层。
这一层多是各种各样的房间，看着并非完全是木制结构，反而许多处都是砖石，装修得有充满了古香古色的风韵。
若非裴楚自知此刻身处在的是一个封建王朝的神魔世界，恍惚间还以为是上一世里见过的酒楼。
“这钦天楼共三十三层，只是上面想来无人居住。”
小吏引着裴楚到了一处名为丙寅的房间前，打开门让裴楚住了进去。
房间内颇为宽敞，地面铺设着柔软的地摊，各种桌椅之类的器具一应俱全，裴楚虽对于各种名贵家私和摆设不太了解，但依旧能够看得出其中的富贵堂皇气息。
“这间房此后就是道长的居所，稍后饭食自会送到房间内来，道长若要外出，只需到楼下大殿知会一声便是。”那小吏又朝裴楚简单的说了几句，便提出告辞离去。
“还真令人有些诧异。”
对于这种建筑风格，裴楚倒没觉得多少离奇，毕竟虽然这般高楼按照社会生产力来说，封建时代想要造出来自是不容易。
但这是一国都城，全力施为之下倒并非不可能，尤其是此间有道术和其他各种奇门术法，如儒门的神通、龙虎气之类等等，善用的话，恐怕出现一个别样的文明都不可能。
之所以如此说，就在于裴楚最早接触禁妖司的人，对方所展现的第一项神奇物品，就是甲马。
甲马之术，这本术法最初就是用于赶路奔行使用，在民间多有通此术法之人，然而大周朝却将其术改进，使其从单纯的神行，转而具备了轻身之效。
对于一身搏杀经验的军汉来说，甲马装上以后，身轻如燕，杀伤力的增幅何止一点半点，是实实在在的如虎添翼。
再有破法诛邪的武器，寻常的鬼魅妖邪面对成军成阵的军卒根本不可能有抗衡之力。
是以裴楚对于大周玉京这十二座宛如另一个世界摩天大楼一般的高大建筑，心中虽有诧异，但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每当这个时候，裴楚心中又不免会再次涌起此前所设想的，若是术法可为寻常人使用，走入到了平常人的家中，作为生产力去推动社会和时代的发展，又不知会是如何一番场景。
这些念头此刻他也不过是有感而发，踏入房间之内后，裴楚粗略地扫了一遍屋中的陈设，便径直来到了窗户旁。
这窗户并未有玻璃，这东西对于拥有神通术法的世界，想来要制造出来并非困难，不过一直以来却无人放在这上面。法不轻传，对于真正具备神通术法之辈，恐怕不是修炼就是依仗神通术法高高在上，又哪里又几个人会真的将芸芸众生放在心上。
站在窗户前，极目远眺。
十五层楼的高度，基本上已然能够将玉京的白虎城小半收入眼帘。
如他先前朝他绿袍小吏所问，从高处往下俯瞰，能够见到偌大的白虎城，各处都是军营和校场，距离短远一些，还有士卒在操练。
一栋栋屋舍鳞次栉比，不是寻常民间百姓所住，而是军中成排成行的宿舍。再远一些，又有烟火腾腾，那是数十家规模不小的匠作坊正是日以继日地打造着军械。
“这玉京之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裴楚站在窗前，望了一眼视野可见的白虎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他虽然对于城市布防不算明了，但也知道玉京五城，腾出了一座白虎城，用以供养数十万的军卒，而且不是赵宋王朝的那种已然和百姓无异的禁军。
至少裴楚在这钦天楼上粗略地看了一眼，那气血和煞气冲天，绝对都是悍卒精锐，随便拉一支出去，恐怕都能将大周其他州郡的叛乱和匪患给剿平。
可大周朝却反其道而为之，似乎可以放弃了外间的诸多地盘，把最核心的力量收拢到了中州玉京，仿佛这被龙虎气覆盖，固若金汤的帝都大城，有什么潜在的危机一般。
“我虽知玉京将有事发生，但感应模糊，接下来想要探出个究竟，看来还要细细了解一番。”
裴楚法力渐高神通自成后，一品转通，能知一方事之轻重，二品转通，得知世界有无吉凶事。
他如今能够模糊感知到的就是玉京城有大凶之事，但具体为何，从哪来来，如何发生，却是全然没有半点头绪。
“但从玉京的应对，或许大周朝其实也知晓。”
裴楚想起在司州时，那儒生荀浩思让他有机会到玉京亲自看一看，自然就会明白。
他如今人已到了此地，想要要揭开这些谜底，并不太久。
“不过这般繁华盛世，若真是有朝一日倾覆，实难想象。”
裴楚又低叹了一声，一手扶在窗前，继续望向钦天楼外的远处。
他如今的目力，在“目知鬼神”道术的加持下，其实数十里方圆之内都能看得清晰，但玉京受龙虎气影响。
即便是站在高楼，他所能看到的大概也就是这白虎城内的动静，再远一些，只有同样耸立的几栋如钦天楼一般的高楼看得出清楚，其他的就有种处于云海之中，被遮蔽了的感觉。
“嗯？那些车马是……”
就在裴楚站在钦天楼十五楼，望着这玉京白虎城时，忽然目光所及，见到了一队车马，从远处的匠作坊驶了出来。
那车马上是一箱箱看着仿佛极为沉重的货物，沿途有数百名衣甲鲜亮的军卒守卫着，看起来像是日常工作，但从行动来看，似乎格外的严密。
裴楚的目光追寻着这队车马，慢慢往前行走，忽而注意到了他们前行的方向是白虎城的另外一栋三十丈的高楼。
“那高楼是龙虎楼？”
玉京十二楼，东西南北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城，每城各有两座高楼，最后中间的玉京皇城，则有四楼拱卫。
裴楚运足目力，望向那龙虎楼所在的方向，忽而就见一道到白色浓郁的气息从此处冲天而起，忽而一下有些明白了过来。
那些从匠作坊里运送出来的，恐怕应该就是军中的器械兵刃，而那栋楼，则应该是为这些武器镀上龙虎气的所在。
此刻，在裴楚的眼里，那栋龙虎楼外，又有一辆辆车马缓缓驶出。
看样子那些车马上都装了不少的武器，而这些车马前进的方向，霍然是玉京最中间的皇城。
第三百零九章 魑魅齐至
“玉京皇城？”
杨禅站在钦天楼十五层之上，远远望着白虎城东面的玉京皇城方向。
十二楼五城，皇城自然是五城之中的最中心的位置，尽管距离尚远，但杨禅从这个高度望过去，还是能够看得出整个皇城连绵的宫城起伏，飞檐画角，气象万千，似乎整座皇城都隐隐散发着一股淡金色的光芒。
“仙开白玉京，帝作黄金阙。”
裴楚站在楼上望了一阵，缓缓走回到了房内的床榻上，床榻所用被褥枕头等物，洁白干净，看样子都是崭新。
整个房间里的一应所用之物，甚至包括这间房本身，都似乎是第一次被人所用。
之所以能够看出这一点，在于裴楚如今的道行法力，很轻易的能够从这间房里此前并无生人气息。
这种气息或者以妖魔的口吻来形容，那就是“人味”，不是简单的清洗整理能够抹去的，所谓人过留迹，普通人难以觉察，但裴楚却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
只是对于这房间有无人住过他也并不甚在意，反而盘膝坐在床榻上，默然地开始打坐，蕴养起法力来。
此前在入玉京的时候，经过人声鼎沸的朱雀城，裴楚虽未曾如一些完全依仗法力方才能够行走自如的修士异人那般，几乎毫无行动能力，但多少他也受到一些影响。
并且他在朱雀城的时候，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我加持在身上的诸多符箓，如“避箭符”、“避火符”、“丹符式”、“一炁保身符”等诸多符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效。
龙虎气所覆盖的区域，几乎都出现了一种禁法的效果。
然后到了钦天楼之后，他感受出了不同，这座楼的龙虎气似乎被一定程度的抽空，使得到了此间的诸多修士异人，又再次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之中。
裴楚想的便是趁着这会时机，再次感悟一下自身的法力和龙虎气的对抗消磨情况。
不过，裴楚盘膝坐下，以《三洞正法》之中的观想，运转着体内的法力，没过多久，忽然脑海里就有点点涟漪浮起。
“当日我在东越城时，那妖女曾与我说过，若天下冰霜雪雨来打你，破屋难以支撑，是要看着这破屋子在风雨之中勉力支撑，还是拆了屋子再造乾坤？那时我虽听明白几分其中的意思，但似乎还不够深刻，然而到了这玉京城，心头却总是莫名的想起。”
裴楚陡然一惊，微微闭起的双目又再度睁开，眼神之中似有点点精光。
“那妖女也来玉京城了？”
以裴楚如今道门二品转通的境界，这种突然想起，绝对不是寻常人一下子记起，又或者受到什么外界刺激，而有了回忆。
到了他如今的地步，这种感觉便如心血来潮，忽而有感，心头泛起的任何一点涟漪，都不是无的放矢。
“定是如此。”
如今玉京城他虽只不过是从方才见面的徐家兄弟等人口中，得知了一点此次玉京大规模邀天下奇人异士入京，是为斩妖除魔的消息，可从此前他在凉龙县和一路乘船所见，到处都有这些身具玄异的修士往来。
甚至连猪道人他都再次见到了，以猪道人的惫懒性子，若非是师命难违，又有大事发生，恐怕是不会愿意走上这一遭的。
想到此处，裴楚也不准备再继续打坐下去。
这钦天楼内的修士异人自然是极多，但这般大的玉京，除了白虎城之外，其他还有三个城都是百姓所居，繁华喧嚣，难以言喻。
他相信，此刻定也有诸多邪道旁门之人，恐怕就混迹在其他城区百姓当中。
只不过，玉京城龙虎气正盛，这些未曾到钦天楼报备的修士异人们，此刻恐怕也与常人无异。
……
玄武城。
玉京皇城正北。
虽不过是玉京皇城的五分之一，然幅员已胜过寻常州府郡城。
屋舍连绵，街巷开阔，各种集市、长街，人来如织，热闹非凡。
更兼玄武城中受到了一些北面草原大漠来此定居的胡族影响，建筑风格上，虽多数是大周常见的亭台楼阁，飞檐画栋，但也有少数带着些许异域风格，看着格外让人耳目一新。
此外，城中靠近北面城门地带，还有数处开阔的大市场，这些大市场有常见的各种家私器具的，也有闹哄哄的瓜果蔬菜的，更有规模不小的牛马市场，喧嚣沸腾，烈火烹油之世，几让初次来到此间的人目眩神迷。
而在玄武从偏南面的一条绵延五六里的街巷，名为梧桐巷，临着玄武城内的一条涓涓小河，小河之上又有数十条画舫静静停靠在岸边。
梧桐巷的风景自是与别处不同，不论是各种招牌门面，多有大红粉红之色，一座座光鲜堂皇的门面尽是花红绸缎装点，若有人打马从梧桐巷走过，尚未靠近，便能嗅到那空中浓郁的胭脂水粉的气味。
这条大周玉京最为出名的寻欢作乐之所，沿街多是青楼，其中更是有朝廷教坊司所在。
白日里正是冷清的时候，若是夜间，那便是姹紫嫣红，莺莺燕燕，迷花人眼。
此刻，梧桐巷内全玉京最富盛名的“飞花楼”三楼的一间艳丽华贵的厅堂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三个姿容各异，看着像是老鸨模样的中年女子，推门而入，一个个毕恭毕敬地走到了站在厅堂床边的一个身影后方，齐齐站定。
三人额上隐隐冒着汗珠，冲淡了敷了厚粉的浓妆，一个个望着那身影，齐声开口道：“属下见过圣主。”
“嘻嘻，不敢当呢。”
那站在窗前的身影轻笑一声，声如泉水，叮咚悦耳。
说着，缓缓转过身来，让人看清了形貌，却是一个堪称绝世的女子。
黑发如瀑，肤白胜雪，一袭红裳似血色，全身不着半点金银装饰，眉宇更是天然的一点颜色，但却有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
只见那女子目光幽幽地扫过三个老鸨，轻轻一甩红袖，眉宇之间风情几乎要溢散了出来，朱唇轻启道：“我听人说，几位妈妈想将我推为这飞花楼头牌花魁哩。”
第三百一十章 妖魔入城
玉京皇城以东。
青龙城街市。
忽然哗啦一声，一个身着长衣，面容俊秀的男子慌乱地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
他脚步跌撞，推搡开了街道上一个又一个的行人，撞翻街上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引得这条小小的街道一阵鸡飞狗跳。
在这长衣男子身后，噼里啪啦的一阵激烈的脚步声跟着响起。
疾行而来的是两个身穿皂衣的公人，面目森然，脚步有力，一路呼喝着追赶着那在前面快步飞奔的长衣男子。
长衣男子对于这街市之内的环境似乎颇不熟悉，没头没脑地走了一阵，渐渐的有些力弱，呼吸也越发沉重了起来。
而在他身后的两名衙役打扮的汉子，一路轻巧，不知觉间，已然逼近到了身后。
那长衣男子感受到后方毕竟的两人，越发的惊慌起来，连连惊呼道：“莫要抓我，莫要抓我！”
周遭往来的行人见状，纷纷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这长衣男子俊秀的面容，还有那仓惶的神色和凄厉的喊声，一时很是吸引了不少街道两边行人们的注意。甚至有些途径的小妇人，见着这长衣男子的模样，心中都生出了几许恻隐之心。
可不等那长衣男子呼喊多长时间，突然，哐啷啷一阵爆鸣声响起。
一条铁链从一个皂衣的公人手中甩出，一下就缠住了那身着长衣俊美非凡的男子身上。
长衣男子噗地一声倒跌在地，双手死死抱着缠绕在脖子上的铁链，双脚在地上不断地乱登。
“嘶——”
围观的行人们见着这一幕，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两个穿着皂衣的公人，当街之上，以铁链缠住人的脖颈，还用力朝后拖曳，这……这生生是要将人往死里整。
可见着那两名公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这城中的规矩，寻常的市井小民，却没有几个人敢真的站出来。
有些见识广的，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公人是出自两司之中，越发的不敢胡乱掺和。
长衣男子被铁链缠住，拖曳在地，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青筋鼓起
可两名在后方拉扯着铁链的皂衣公人，丝毫没有半点手软，反而合力拉扯着铁链，拼命往后拖曳。
此景此景，让许多在街市两侧的行人看得恶寒不已。
“嗬嗬——”
正当围观目睹这一幕的许多行人，以为这长衣男子一时半刻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那长衣男子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仿佛野兽般的低鸣。
长衣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瞬间呈现出一种青黑之色。
一块块细密如鱼鳞的鳞片在他身上浮起，纤瘦的身躯在这一瞬似乎如同气球一般鼓胀了起来。
长衣男子的手脚骤然变得粗大，指甲黑漆漆地变长变得尖锐，那憋得红紫的面孔隐约出现了獠牙细鳞等不类人的模样。
只是这些异变刚起，跟着那被两个皂衣公人拉扯着的铁链上，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魔力一般，隐约闪烁起了暗淡的光芒。
街市上空，似乎也有风云聚集，空气都变得了凝滞几分。
那正显露出了妖魔身形的长衣男子，骤然哀嚎一声，身体出现的异变一下消失殆尽，气息萎靡了下去，便如一个寻常百姓一般。
两名拉扯着铁链的皂衣公人，猛然一个上前，立时将手上那条粗大的铁链，将长衣男子缠了个结实，这才拖曳那昏沉过去的长衣男子大步离去。
混乱的街市内，经过了短暂的沉寂，很快就有衙役和其他各色人等，出来呼喝着继续买卖。
这条小街市上的人，不论是行人还是小贩，多数也就低声嘟哝了几句，很快便未了自家的生计继续忙碌起来。
方才那长衣男子身上出现的异变是速度极快，不少围观的人几乎都没看清，就见到对方痛苦地嚎叫了一声，然后就安静了下去。
“哎呀呀，他们……他们……”
此刻，在这条街市之上的一座两层高的酒楼上，一个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指着街道下方，身体微微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枯瘦男子后方临窗的酒桌上，一个白衣如雪丰神俊朗的青年端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后，方才瞥了一眼，似乎被吓坏了的枯瘦男子，神色淡淡道：“看清楚了？”
枯瘦男子吞咽了一口口水，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听到那俊朗非凡的青年问话急忙点了点头，“看……看清楚了。”
白衣青年笑了笑，又伸手给枯瘦男子倒了一杯酒，“这玉京乃是大周气运汇聚所在，龙虎气覆盖全城。稍有差池，被那些人察觉到，呵呵，不用说什么道人修士，就是来三五个寻常的捕快衙役，你我也奈何不得。”
“啊？”乌二显然被这番话吓了一跳，越发收敛起了体内的妖力，看着就如一个佝偻怯懦的仆人，小心翼翼地望向白衣青年，道，“那大……那公子，我……我们……”
“你怕什么？”
白衣青年再次笑了起来，“入城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了。你我已化形为人，若不动用妖力，显现真身，这龙虎气只会压制，并不害人。呵呵，说来在这玉京反而是最适合你我体悟人间红尘的地方，法力无用，肉身无用，就只如一个寻常凡人一般。”
乌二再次缩了缩脖子，“此前我在越州，都只在山野荒郊，不敢入人间城池，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大……会与公子来到着玉京。”
说着，乌二又顿了顿，极其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目光瞥了一眼已然恢复喧闹的楼下，“再说了，公子，我们现在连三五个普通衙役都敌不过，接下来，又……又能如何？”
“那就慢慢等着。”
白衣青年端起酒杯，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举止从容，神色淡定，便真宛如一个游荡在市井街头的贵公子一般。
“等？”乌二不解地抬头望了一眼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却悠然站起了身，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端着酒杯，目光望向酒楼外满是人间烟火气的市井街头，哂然笑道：“这玉京城啊，如你我这般的‘人’也不知汇聚了多少，呵呵，还有其他人间修士，有好戏，有一场好戏。不来次观摩一番，实乃憾事。”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夜来阴风
“裴道长，慢走！”
朱雀城西面的一条坊市内，一家酒肆前，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店小二满脸堆笑地送裴楚走出了店门。
“小二哥，明日莫要忘了我说的那道菜。”
酒楼门前，裴楚醉眼惺忪，酒气冲天，转头冲着店小二笑着嘱咐道。
店小二点头哈腰，笑着回答：“忘不了，一定给道长记着。”
里间在柜台上算账的一名四十许的中年掌柜跟着也是说道：“道长这几日为我这店里加了好几个特色菜，但有吩咐，本店上下定然不敢忘的。”
“哈哈哈，掌柜说笑了，你家厨子的手艺好，我自是要常来。放心，我还有几个特色小菜，回头再教你们。”裴楚大笑着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楼。
酒楼内，那酒楼掌柜和小二望了一眼裴楚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减，也没多做停留，很快继续招呼起其他客人。
天空之上，一轮红日渐渐垂向西面。
此刻已然是傍晚。
裴楚缓步出了这家酒肆的店门，走到了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焦灼的空气里渐渐又一缕带着热意的清风拂过，吹得在酒肆里吃饱喝足的裴楚，一时有些快意。
只是方才在酒肆里可以装出来的醉意，在走上街道时，已经完全褪去。
“热闹喧嚣，人间烟火。”
站在喧闹的街市上，裴楚目光所及，能够见到不少房屋楼社之中，都有如他一般打扮的道人，也有奇装异服，神色莫名诡异的一些异人修士。
不过大家都如寻常百姓小民一般，吃吃喝喝，基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现在所在这个坊市，是朱雀城最西面的一处，距离白虎城不算远，徒步行走大约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样子。
“安步当车，这小日子倒还真是过得。”
裴楚笑着自言自语，甩着道袍慢悠悠地白虎城的钦天楼方向走，两侧多有脚力和车马轿辇，但裴楚并未想过乘坐，反而十分享受这行走在青石铺地的街道之上。
望着古香古色的街道大城，还有往来的车马和行人，轻轻摇头失笑。
“不知觉间，我在这玉京就度过了半月光景。”
自从来到玉京城之后，裴楚在玉京城造册登记了度牒之外，大周朝廷除了安排食宿，似乎就没有给过其他太多的限制。
不止如此，每日，还可以到钦天楼大殿领取一定的银两花费，供他们这些“奇人异士”在这玉京城内吃喝玩乐。
一连半个月内，裴楚基本上将距离白虎城较近的几处坊市街道都走了个遍，各种酒肆客店，亦是常有光顾，算是看了玉京风华。
当然，虽说半个多月的时间，可裴楚行动的范围依旧有限。
玉京五城，人口拢共百余万，是真真切切的大城。
放之裴楚在前世的城市，也是一线城市的规模，一个人在这样的巨大城市里行走生活，若没有车马或者可以使用神通术法，短时间内的活动范围几乎是一定的。
这处朱雀城西面的坊市，算是距离白虎城钦天楼最近的，是以，这里能够见着的各种钦天楼的道人和异人们也最多。
至于说再往外走，甚至前往玉京正中央的皇城，那还真是有些距离。
“如果不是偶尔穴窍感应，还能知晓自家法力氤氲流转，我还真当成了不过是寻常古代世界生活的一普通人。”
漫步走在开阔的街道之上，裴楚望着偶尔从街上匆匆而过的巡城士兵，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这半个月的时光，算是他来到此世后难得悠闲的时间。
虽说此前他和陈素各路走走停停，也同样不慌不忙，但那时候多在山野小城之中，比之一朝之都的玉京，自有大不一样。
且人潮汹涌的大城，颇有几分让裴楚回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感觉。
那种百十里无人烟，或者遇到人烟就是寥寥几户人家的游荡，比起在这玉京各个城池街巷晃悠自然是大不一样。
“不过，这玉京城内，还真是……”
裴楚从朱雀城出来，望着沿街的小贩和行人，不少酒楼处喝酒之声不时传出，又不禁轻轻摇头，“还真是有些意思呐。”
他在进入玉京之后，明显能够感知龙虎气对于道法和异术的压制。
龙虎气又有破法诛邪之效，不论是身怀道法的修士还是异人，基本上都和普通人无异。
也正因如此，裴楚本以为应当见不到什么魑魅魍魉，这玉京人气鼎盛，当外魔不侵才是。
但这些时日之中，他却发现似乎还是小觑了一些妖邪之辈，或者说，这玉京城远不是他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那酒肆的掌柜，还有那店小二，呵呵，还真是‘人’了，哦，对了，应当还有个厨子，这五星大厨的手艺，又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慢悠悠走在街道上，裴楚目光扫过周围，又响起他方才离开的那处酒肆。
酒肆里方才送他出门的店小二和那在柜台前算账的掌柜，在裴楚看来不类人，又似人。
他如今动用“目知鬼神”的道术，效果大大减弱，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他法力渐高，一品转通自有感应，再加上龙虎气对于他的道法的压制不像其他修士那般强，还是能够看出这酒肆里的不和谐之处。
那酒肆的掌柜和小二两人从外表看上去殊无半点异常，不是画皮之法，也不是幻术，甚至身上都如寻常人一般都有了“人味”。
裴楚在这几日里也从周围邻里了解了一番，这酒肆开业的时日不算短了，据说已有三五年的光景。
既然这两个不是人却类人的酒家掌柜和小二，在玉京生活了多年，并未受到龙虎气的影响，裴楚也没想着拆穿。
他倒是有些明白这龙虎气的奇异之处，若是妖魔化作人形，哪怕是以画皮之术都无妨，只要不泄露自身的妖魔气息，这龙虎气便不会干涉。
唯有动用法力或者妖力，气机外泄，这龙虎气才会产生出现排异。
“有情众生都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
裴楚大袖飘飘行走在街头，不时轻笑了几声，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在玉京城的各处越是转悠，越是觉得有些看不清。
一路回到白虎城的钦天楼，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他自是依旧住在原来安顿好的那个房间。
在钦天楼大殿前，他又见到了不少修士异人，有些是最近几日刚到，也有之前早数个月甚至半年就住下来的。
钦天楼里管吃管住，还给发银子，再加上玉京繁华，对于不少苦修之士来说，这些时日过得还真是颇为舒坦。
哪怕是裴楚，这段时间都有些搞不明白这大周朝廷召集诸多修士异人前来，到底是为了斩妖除魔，还是要将这些人养起来。
裴楚回到自家住的十五楼的房间，夜色渐深，站在窗前可俯瞰不少市井火光的痕迹。
当然，那种火树银花，灯火灿烂的都市场景，自是没有，但皇城所在，还是能够看到金灿灿的光亮。市井之上，也有不少灯火。
裴楚靠在窗前望着这玉京城的夜幕，微微闭上了眼睛，盘膝默默安坐起来。
时光点点流逝，一直等到差不多子时，裴楚猛然从静坐中醒来，双目再次睁开，运转法力，遥遥望向了皇城方向。
在钦天楼对于他道法的压制不过一二成，是以，他此刻的目力极强。
此刻，在裴楚的眼中，那散发这淡淡金光的偌大皇城，隐隐约约被一股黑色的气息萦绕。
那黑色的气息诡异无比，甚至将罩住整个玉京的龙虎气都一点一点的推开。
而且不知是不是裴楚的错觉，还是他对于呼风之术有了心得，偶尔有一二缕从皇城方向吹来的夜风，听在裴楚耳中，隐约有着一丝丝的哭嚎痛苦之音。
第三百一十二章 惊变
“这偌大的玉京皇城，果真还是有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呐。”
裴楚站在窗前，遥遥望着远方即便在夜里也隐约有金光流淌的皇城。
白玉京、黄金阙，这不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极为有寓意的。
所谓“神仙暮入黄金阙，将相门关白玉京”，裴楚自觉从这些上看，此时高坐龙椅的元靖帝，或者说这大周朝的皇族，恐怕都有将人间王朝打造成仙宫天阙的想法。
前朝名为镐京，大周立国后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将镐京重建扩充，又改名玉京，之后在皇城打造黄金阙，不说耗费的钱财，动用了多少民工，单是这份浩荡的大气，也从某种程度上昭示了这朝的不同寻常。
此时是元靖八年，元为一元万象之始，靖乃平定之意，以元靖为年号，在裴楚看来，某种意义上，其实就已然说明了如今大周龙椅上那人的想法。
想要重头开始让天下平定下来，可惜的是，就裴楚所见这些年大周却越发式微，各州多有民不聊生不算，朝廷步步退缩，不加强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不平地匪患，不赈济灾民，一步步将所有的力量不断龟缩。
到了这一两年，已然是将曾经镇压天下鬼魅妖邪的禁妖、镇魔二司召回，统治力量极具收缩，以至于导致各地多有妖魔鬼魅出没。
禁妖、镇魔二司，镇压天下，其中多是豪杰，且在地方还起到了如绣衣卫、锦衣卫之类的监察职能。
以往大周的统治就多赖两司之力，毕竟，山高皇帝远，大周入门虽也有诸多神通手段，但这方面反而做得并不多，很多时候两司之人对于官员的威慑力是极强的。
在两司一步步撤回之后，大周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自然也极具下滑。
这等昏招频出，在裴楚看来，除非是满朝文武尽数为酒囊饭袋才可能如此，但以他所见所闻来看，其实又并不像。
像他此刻所在的白虎城，数十万剽悍军卒聚集，以裴楚官职，这里面基本上一个个都至少是武童生以上的实力，稍微有些军衔的，少说也在武秀才。
如此之多的强兵，玉京腾出了一城安放，结合此前种种迹象表情，大周朝正在动用着全部的力量，正在准备着，或者说防御着什么。
“而这个被大周上下所警惕的对象……”
裴楚目光清冷，似穿透了层层清风薄物，望着那金光溢散而出的大周中枢，低声轻语，“正是在这皇城之中。”
夜风悄然从窗外拂过，吹得他发丝轻扬，衣袍微动。
他所住的是钦天楼十五层高的房间，此方世界并无隔离，用的也依旧是寻常的纸张绸缎之类的糊做窗纸，但或许是钦天楼建立时，便受到了一些阵势术法的影响。
即便是高层，也没有凛冽的大风，反而夜风拂面，颇为怡人。
裴楚站在窗户前，伸手轻轻在夜风上挥舞手臂。
那从皇城之中升腾而起的黑色气息，一步步推开周遭的龙虎气，尽管那黑色的气息极为淡薄，但却仿佛如同一层薄布似的，不断朝着四周扩散，虽未曾将龙虎气消磨，但却诡异的行程了一个隔绝龙虎气的偌大区域。
仿佛整个玉京就是一个倒扣的大腕，十二楼如玉柱支撑着，最外面一层是龙虎气，第二层就成了这些淡薄却聚而不散的黑色气息。
整个玉京城本来虽是夜间，但灯火依旧颇为明亮，至少不会四下漆黑一片。
可在这些黑色的气息逐步蔓延开后，整个夜幕骤然间给人的感觉就是暗了好几份。
“这是……”
裴楚眉头微挑，手掌摊开，一团气旋正在他手中打着转，正是他以呼风之法召来的些许夜风。
此前几个夜里，他已有注意到皇城方向，偶尔会腾出一些黑色的气息，但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轻易的将术法再次显现出来。
“这龙虎气被压制了？”
裴楚神色霍然惊醒，目光再望向外面夜幕下黑沉的天空。
“哈哈哈……”
突然间，一声癫狂的大笑在外响起。
突然一个人影从钦天楼不知那一层飞射而出，一跃人就到了空中，衣袂飘飞，无比张狂地朝着玉京皇城所在的方向疾飞而去。
与此同时，裴楚双目之中，忽而仿佛似有光芒闪烁。
“目知鬼神”的道术再次显现神异，在他的视线之中，远处的玉京皇城，还有更远处的朱雀城、玄武城，都似乎有浓郁到化不开的烟瘴气息陡然升腾。
一股股大妖气息，几乎如同烟霭云雾，不断膨胀开，让人几乎不敢相信，白日里祥和平静的玉京，竟然潜藏了如此之多的孽障妖魔。
噼里啪啦的一阵阵脆响。
裴楚站在窗前，只感觉整栋钦天楼周围不断有人影飞射而出。
一些身上黑气缭绕，一些则是血气浓郁，杀意滚滚，还有一些飘忽怪叫着，张牙舞爪化作了各种诡异的形体和模样。
“大胆妖魔！！”
跟着钦天楼内，又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其中却是不少住在此楼中的道门和异人修士，撞碎了钦天楼的门窗径直跳了出去。
换做龙虎气大盛的时候，众人术法神通不显，以钦天楼的高度，几乎没有几个敢真的临空跃下，可此刻突然术法神通失去了龙虎气的钳制，这点高度对于许多人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
“嗯，徐家的三兄弟？”
裴楚在一声声接连响起的呼喊声之中，隐约还听到了徐家兄弟几人。
轰隆！
正当钦天楼内异变频出之际，忽而地面之上轰隆隆的一阵脚步声响起。
白虎城内的数处偌大的军营，不知何时大量的士卒涌现了出来。一团团火把打起，从远处沿着宽敞的街道快速逼近，浩荡之势，宛如长龙。
其中更有数百上千人影，身形奔腾如飞，不过这些人前往的防线并非是钦天楼，而是远处的玉京。
“这些是禁妖、镇魔两司的人。”
杨禅一眼就看出了那些在街道屋舍上飞奔疾行的，不是寻常士卒。
这些人纵跃腾挪，宛如雀鸟，虽不会真的踏空而行，但身形速度敏捷无比。
裴楚一眼便知，这些人所用的乃是甲马之术，龙虎气被那古怪的黑气覆盖，不再压制术法神通，同样的两司众人，亦可施展。
此时。
玉京正中的皇城方向，突然有一道火光，宛如巨柱，冲天而起。
隐约之间，伴随着各种一种仿佛龙吟似的声音，传遍了整座玉京。
裴楚站在窗前，目睹这一幕，不再犹豫，一步迈出，脚下绢云自起，朝着皇城飞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两妖
玉京，皇城。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那火光宛如巨柱，凝聚不散，从皇城最中心的位置，直冲入天际。
映衬着整个皇城宛如金阙一般的楼宇殿堂，越发的金光璀璨，熠熠生辉。
杨禅一步从钦天楼迈出，脚下绢云自起，转眼之间人就已飞出了数里远的距离。
此时，在他的目光之中，皇城的那道火光越来越烈，仿佛在夜空之中点燃的一盏巨大明灯，在黑暗之中格外的吸引人的眼球。
一声声宛如鬼吼，又似狂笑的尖啸怒嚎，在城头许多地方一起响起。
仅仅不过是片刻之间，白虎城的钦天楼还有其他城区的诸多黑暗角落，就腾空飞起了不知多少身影。
地面之上，更有轰隆隆的脚步之声，白日里在龙虎气压制下丝毫不显山漏水的诡异魔头，此刻全部都冒了出来，一路撞翻了不少屋舍，大踏步地朝着玉京皇城所在的方向冲去。
整个玉京仅仅是片刻之间，就喧闹四起，呼号震天，仿佛一锅热水陡然沸腾了起来。
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诡异妖魔，还有钦天楼内最近时日被招揽而至的诸多修士和异人，已经地面之上宛如长龙般的士卒军队，浩浩汤汤，尽数在这一刻朝着皇城所在汹涌而去。
“今夜倒是妖魔鬼魅都一齐出来了！”
杨禅人在空中，随意瞥了一眼，就见玉京城中各处尽是不断升腾而起的妖气。
又有凡人哭喊和呼号之声，以及许多道门修士和异人与骤然发觉的妖魔鬼魅斗法之声。
总之，不过是短短片刻，偌大的玉京似乎就乱了起来。
杨禅此刻却顾不得周围的动静，在他的感知之中，偌大的玉京皇城，此刻仿佛陷入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恐怖之中。
……
轰隆！
玄武城的牲畜的交易集市之内，陡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响起。
一处关着牛马猪羊等交易牲畜的木圈内，突然木圈的围栏断裂，两头体型堪比巨象的怪物从里面冲了出来。
这两头怪物，一个身上毛发如钢刺，獠牙足有两尺长，硕大的双眼宛如血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全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凶威，赫然是一头野猪。
另外一个怪物看着要消瘦一些，只是长得更高，几乎比一层楼的屋舍还要高出几分，头上长着尖锐繁复的长角，赫然是一头白鹿。只是这白鹿又与寻常鹿类不同，口上遍布的尽数是尖锐的利齿。
在两头妖魔之后的那个被撞翻的木圈内，一圈的牛羊猪马全部缩成了一团，屎尿俱下，显然是被惊吓坏了。
“汪汪……”
木圈之外，三头负责看守的猛犬在听到动静后，连连狂吠不停。
这三头猛犬都是这处牛马市主人家特别求购而来的，生性凶猛，敢搏狮虎，又通人性，能够帮着看守这木圈之内的诸多大牲口。
可当这三头猛犬看清楚了那从木圈里走出来的两个宛如一间大屋般的巨大黑影，嗷呜一声，竟然是连跑都不敢跑，一下四肢瘫软，趴伏在地上。
“哈哈哈……可憋死我了。”
那头体型硕大的野猪，发出一声如人间男子一般的张狂大笑之声，移动着宛如小山似的身体，走到了一头猛犬面前，獠牙满布的大嘴一张，一头此前在集市上价值百金的猛犬，几乎连挣扎都未曾有就落入到了这头野猪口中。
血水飞溅，那硕大骇人的野猪丝毫不停，又一口气将剩下的两头猛犬一一吞食，如此方才带着几分满意，口吐人言道，“这几条家狗前些时日天天追着我屁股后面跑，今日可算泄了这心头的恨意。”
“混老魔，你吃得爽快，我却还没捞上一口。”
站在宛如巨象的野猪身旁，那头体型丝毫不逊色半分的白鹿，似有不满地嘟哝了一声。
说话间，白鹿庞大无比的体型竟是渐渐缩小变化，成了一个穿着白衣的长脸男子，额头带着高冠，面容不算丑陋，看着却也极为怪异。
“哈哈，老鹿见谅，我吃的口滑了。”
那犹如巨象的野猪怪笑两声，庞大的体型亦是一点一点收敛变化，最后成了一个穿着黑衣的肥硕壮汉，口鼻凸起，狰狞丑陋，见之骇人。
这头猪妖又怪笑着朝后面的木圈望去，笑道，“里间牛马猪羊有的是，管饱老鹿你吃个痛快。这在玉京呆了十多天，想来你也是饿的紧。”
“都是些脏臭的，吃了平白恶心。”
鹿妖对于猪妖提议丝毫不动心，反而是那三头猛犬被猪妖吞噬，依旧有些忿忿不平，只是嘴上却说道，“个把血食而已，我哪里会放在心上，只是那几条野狗敢对我呲牙，心中不爽利。”
说着，鹿妖又遥遥望向远处火光冲天的皇城，冲着已化成人形的猪妖道，“莫要耽搁了，这等时机不容错过，若事成，往后多少血食没有。”
这两头老魔是为了进入玉京城，早在半个月前便化作了寻常的野猪和白鹿，被几个猎户卖到了这玉京城。
在这玉京之中，两头妖魔虽是凶威滔天，可也不得不隐匿了气机，以免被龙虎气注意上。
由于体型硕大，成色极佳，被一些商贩几经倒手，最后落在了这处牲口集市里。
与寻常的牛马猪羊关在一起也就罢了，关键是吃的都是米糠杂草，还时不时受到这看门的几条烈犬的骚扰，早就烦不胜烦。
今夜龙虎气被屏蔽，两头妖魔显现出了妖魔真身，那头野猪形貌的混魔王，第一时间就按耐不住，先将几头看门的烈犬给吞噬了。
“是极是极。”化成丑陋壮汉的猪妖嘿嘿笑道，一张憨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那三条猛犬他虽不知是何品种，可一口吞下后，滋味颇佳，寻常的血食根本无法比拟，也就气血旺盛的武人，算是有些差不离。
只是这猪妖也不说破，这点口食对于两头妖魔而言并不算什么，只不过它也知鹿妖最是计较。
呼噜噜——
就在两头妖魔化作人形后，正要赶往皇城，忽然一声古怪的声音在这处残破的牲口市场内响起。
两个妖魔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不知从哪里，竟然冒出了一头体型肥壮的大白猪。
这大白猪虽没有猪妖方才所化那宛如巨象的身躯庞大，可也堪比一头壮牛，更兼之皮光毛亮。
“嗯？”
猪妖和鹿妖见着这头大白猪出现后，都是有些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两头妖魔此刻虽是人形，可身上的妖气丝毫未做遮掩，不要说是普通的牛羊猪马之类的牲畜，便是化形的小妖，修行有成的武人，也非得受到他们的气机压制，瘫软在地。
“这白猪，莫非是混魔王你家亲戚？”
鹿妖见着这大白猪挡在两人身前，朝着旁边的猪妖笑着问了一句。
“老鹿，你这说的是甚屁话！”猪妖一张丑脸上露出了怒色，“我是天生地养的妖，如何能与一头家主攀上亲戚？”
“既然不是。”鹿妖所化的长脸男子，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正饥饿得紧，这大白猪如此肥猪，且先让我打个牙祭。”
“好个奸诈的鹿妖。”猪妖听到这话，却一下明白了过来，鹿妖这话分明是挤兑他。只是话已出口，已转不回来，只好道，“老鹿，你不是说快赶去皇城，莫要再耽搁了！”
“不着急，一口气的功夫。”鹿妖咧嘴嘿嘿怪笑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那大白猪走了过去。
在常人视野之中，此刻一步步靠近那大白猪的虽是一个白衣长脸的普通男子，可实际上在不可见的气机里，此刻，随着鹿妖一步步朝着大白猪靠近，他方才所化的人类形貌已然褪去，再次化作了一头巨大白鹿。
“亏了。”
猪妖看着白鹿上前，虚空之中隐隐法相展露，不由扼腕叹息。
这大白猪先不说他如何肥壮，就单独是不被他们的妖气所慑这一点，要么就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要么就是多少懂得修行。
不论是哪一种，在滋补上远不是他前面吃的几条狗可以比拟。
正在猪妖后悔不已的时候，忽然——
一道凌厉的白光闪过。
一步步走向大白猪的鹿妖突然脚步一顿，跟着啪嗒一声，束发长脸的脑袋掉在了地上，跟着那脑袋再次一变，化作了一个堪比寻常牛马大小的巨大鹿头。
“呃——”猪妖见着这一幕愣了下，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忽然，就看到那与他算是同属的大白猪，突然动了，摇晃着肥硕的身躯，朝他靠近。
第三百一十四章 异变
玉京，青龙城内的一处客栈。
客栈内许多正在各自房间熟睡的客人，一个个都是猛然打了个寒颤，猛地惊醒。
有商贾装扮的客人，一下从床头跃下，急忙左顾右盼，查看起房内的行李和钱财，见一切无恙后方轻舒了一口气。
但随即，这商贾又满是疑惑地走到了床前，放才在睡梦之中，他睡得真香，忽然就感觉有一种绝难形容的巨大恐怖。
“唳——”
忽然，在这名商贾听到了一声清唳。
声音清越，振聋发聩。
“这……这是什么声音？”
这名商贾被这声清唳一下吓得跌坐在了地上，目光望向隔壁房间，眼神之中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惊惧。
嘭地一声！
客栈的顶楼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去，呼猎猎的一阵巨响，遥遥飞向远处。
“嘎嘎——”
跟着又是一阵刺耳的怪叫声，宛如老鸹喧闹，扑棱棱地震动着翅膀。
这名商贾惊恐万分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如墨的夜色里，依稀见着两个影子忽然飞出，朝着远方消失。
那远处，隐约有一道火光如柱，冲天而起。
“哎呀——”
这名商贾叫唤了一声，嘴唇颤抖着，“皇城，皇城竟是走水了？”
铛铛铛铛——
街道之上突然有铜锣敲打之声响起。
跟着千家万户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许多人都见着玉京的天空上，不时有怪叫声响起，一个又一个黑影划破夜空，朝着那皇城而去。
……
玉京皇城之外。
戍守在西面宣武门的禁军士卒，一个个身形挺立如标枪。
即便此刻在他们这些人身后有火光冲天而起，这些士卒纹丝不动，面色肃穆如雕像，仿佛一切与这些人毫无关联一般。
“速度打开城门！”
忽然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飞快赶来。
最前方是两路人马，一路身着绣衣，腰佩环首直刀，一路身着黑甲，杀气腾腾。
正是大周监察天下，镇压诸方的禁妖和镇魔两司。
这些人一出现，就冲到了城门下，大声呼喊了起来。
只是城头之上，站着的众多士卒，恍若未闻。
“不好，城上守卫有异！”
镇魔司之中，一个高大的黑脸武将眼见城头众人宛如木雕，丝毫不与半点回应，顿时叫了起来。
皇城禁卫，乃是皇城之中最为重要的守卫力量，可众人此刻到来后，却蓦然发现，这些士卒不论是对身后皇城的冲天火柱，又或者是前来的禁妖、镇魔两司之人起任何反应。
“不能等了！”
在禁妖司的一种人马前，身穿绣衣，一身大红披风的赵云蓉，神色无比焦急地喊了起来。
“皇城之内，火光滔天，此事非同小可。”
“今日还是陛下在召集百官，举行夜宴，怕是有贼子作乱。”
城下的人群鼎沸渐起。
若说平常时节，哪怕禁妖司和镇魔司的地位极高，可冲击皇城也是不敢的，非得受到密令才是。
可今夜却非同寻常。
那全城可见的火光异象，还有周遭不时飞掠而过，怪叫着扑入皇城的各种妖魔鬼魅，着实让他们感到胆战心惊。
在禁妖司和镇魔司两方人马之后，更远处还有大队的人马靠近。
那是随时援救皇城的兵马，玉京城一城之内，兵力数十万，且多是精锐，堪称奇葩。
此刻，那大队人马汹涌而来，地面震荡，引得皇城周遭的居民都感受到难以形容的压力。
“嗡——”
突然一声宛如钟鼓的震荡之音，从皇城之内传了出来。
那声音浩大绵延，仿佛雷声霹雳，又似地面崩裂。
正在这时，轰隆隆的响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站在皇城外的众人只感觉一阵地动山摇，仿佛地震。
“不能等了！”
镇魔司之中，方才那名喊话的武将又高吼一声，转身忽然朝着身后跟着的众人吼道，“进皇城！赶去太和殿！”
说话间，这名黑面武将发足狂奔，朝着玉京皇城的城墙就冲了过去。
其后紧随而至的镇魔司众人，亦是快步上前。
“我们也进皇城。”
赵云蓉站在另一方的禁妖司人群前，狠狠咬了咬牙，跟着也快步冲向城墙。
十多丈的城墙，若在平时，龙虎气覆盖玉京，神通术法几无显现效果，寻常人想要不借助钩锁之类的依仗进入皇城几乎不可能。
至于说，撞开城门，更是天方夜谭。
皇城的城门乃是用最上等坚实的木料所制作，厚度超过一尺，外层还包了铁皮和铜皮，平日里开关城门都需要数十人合力，此时想要从外间打开城门，起码要有攻城锤，连番不断的撞击才有可能。
好在如今覆盖全城的龙虎气被那皇城里弥漫开的黑气遮蔽，术法再次显圣，两司之人虽无飞天遁地之能，但几乎人人都配有“甲马”。
“甲马之术”能够让人获得飞腾纵跃之能，小心一些，踏水行波都非难事，再加上两司之人，人数虽是不少，但多有武艺在身。
此刻，众人放开了顾忌，两人站在墙角，一人疾步冲来，相互借力之下，一道道人影登时飞掠上了皇城上方。
“这些人……”
赵云蓉一落下，站在皇城城头，目光就落在了那些宛如木雕的禁卫身上。
每一个人看着都毫无异样，可每个人又都站在那里，丝毫不动弹。
一个禁妖司的力士在翻上城头之后，不自觉地触碰了一下其中的一个禁卫，登时就见到令人无比骇然的一幕。
只见那禁卫忽然嘎嘎嘎地转过了头，脸上的皮肉忽然宛如冰雪似的笑容了下去，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妖魔！”
那禁妖司的力士见状，登时大喝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直刀，朝这名化作骷髅的禁卫看了过去。
铛！
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环首直刀不偏不倚地砍中了这名禁卫，然而，往日具备破法诛邪之效的环首直刀，这一次却未能伤到这骷髅禁卫，反而在这一击之后，那骷髅禁卫的凹陷的双目之中，升腾闪烁起了两点蓝色的火焰。
咔咔——
咔咔——
与此同时，就在禁妖司和镇魔司众人跃上城头之后，又有不少人触碰到了站在城头的禁卫，登时那些宛如雕塑的禁卫一个个纷纷动弹了起来。
动作僵硬迟缓，身上的皮肉尽数消磨，可偏偏并未完全死去，反而散发着一种莫名诡异的阴森气息。
这些骷髅禁卫最初依旧有些混沌、茫然，可见着站在城头的众多生人之后，一个个渐渐双眸之中有诡异的火焰亮起。
第三百一十五章 城乱
“莫要触碰到这些禁卫！”
赵云蓉一刀隔开了一个朝着她扑来的骷髅禁卫，大声朝着旁边的禁妖司众人吼了起来。
可惜，她说的为时已晚。
这些骷髅禁卫一个个双目之中不断又火光亮起，举着武器，一个个竟是仿佛如同牵线的傀儡一般，朝着跃上城头的数百名禁妖司和镇魔司众人杀了过来。
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接连响起。
环首直刀不断地和禁卫的兵器碰撞，劈砍在了这些骷髅架子身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惜，这些骷髅禁卫按说已经沦为了妖魔，但偏偏这些携带龙虎气的利刃砍上，就和寻常的兵刃无异。
好在这些禁卫不知是受了诅咒还是妖法，虽保持着身体本能的厮杀，但却并不成章法。
在禁妖司和镇魔司的好手里，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
特别是两司的众人，脚上都有“甲马”，飞腾纵跃，比这些骷髅禁卫灵敏了不知多少倍。
“快去赶往太和殿！”
另外一边的镇魔司唐云礼，一脚踢飞了一个骷髅禁卫之后，面色凝重到了极点，朝着身边的众人狂声吼道。
禁妖镇魔两司，在大周的地位超然。
可惜，此前几乎两司大多数的人手都在玉京，甚至在中州以外，镇压鬼魅妖魔，监察天下四方。
从召回中州以来，两司也远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风光，反而有一些找不到位置的感觉。
今夜骤变，其实对于禁妖司和镇魔司来说，也是相当意外，他们的人手虽是不少，但在玉京，基本上加起来也就这数百人。
而且，是地位不彰，在校尉、百户之下的身份。
更高层的那一部分，今夜亦是在皇城之中，受大周元靖帝今夜宴请。
可偏生今夜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动荡！
在场不论是禁妖司或者是镇魔司之人，其实多半都是头脑警醒之辈，每一个放在郡县之上，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此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点，皇城今夜大变，定然不知要搅起多少风雨。
当即，两司之中的许多好手，就已经展开了手段，用随身携带的大网、锁链、长绳等专门用来对付江湖邪道高手和妖魔的物件，拉开了阵势，将在城头的众多骷髅禁卫纠缠困住。
这些骷髅禁卫他们也不知是生是死，但意识丧失，全凭本能，恐怕多半是已无救回的可能。
“哈哈哈……”
正在这时，天空之上，忽而有一匹白色骏马，踏空而来。
“改天换地，正在今夜！尔等凡人武夫，再次又能挣扎些什么！！”
那白马之上，坐着一个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一路放声大笑，尤其是见到城头的禁妖、镇魔二司之人后，更是忍不住逡巡一圈，仿佛在肆意嘲弄一番。
“浮罗妖人，梁道臣！”
禁妖司之中，赵云蓉在见着这人出现后，几乎第一时间厉声呼喊了起来。
“咦，竟有人识得我？”
坐在马背上的梁道臣，听到下方的呼声，心头也微微有些诧异。
嘣！
几乎就在梁道臣话音落下时，一道强劲的弓弦震动声，骤然响起。
一道符箭，宛如霹雳流星，从城头疾射而出，射向梁道臣的方向。
梁道臣急忙拉着白马避让，险之又险的让开了这一箭，跟着后背已是一片寒意。
他奉命跟着圣主入玉京，今夜大变，本想来凑个热闹，可没想到还未进入皇城，只是在城头遇见了混战的禁妖、镇魔二司，就差点被射落下来。
那禁妖司的符箭，内蕴乾坤，若是被其射中，即便不死，他也非得受伤不可。
此时，正值关键时刻，梁道臣不敢再做停留，看着那一众两司之人，急忙引动白马，飞向高处，朝着皇城所在飞去。
“快，跟上！”
城头众人，眼见梁道臣退避，并无喜意，反而一个个脸色越发的焦急起来。
呼呼的风声在天空大作。
接二连三的又是一个又一个身影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有尖叫嘶嚎，有张狂大笑，有凄凄切切宛如哭泣，有道门之人怒喝妖魔，数十上百道，呼啸着朝着皇城正中的太和殿涌去。
太和殿所在的位置，一道火烛冲天而起，滚滚的黑气仿佛就是那火焰之中伴生而出，越来越浓郁，将本笼罩在全城上空的龙虎气遮蔽得一丝都不可见。
禁妖司和镇魔司众人见此情形，越发紧张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到底在大殿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可越是如此，一个个内心越是忐忑。
此刻，整个玉京皇城，远不止是禁妖和镇魔两司的这些人感受到危机，城内下到庶民乞丐，上到权贵官宦，一个个都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在靠近。
玉京城的五城之中，除了白虎城屯兵数十万，气血冲天，煞气逼人，未曾有受到太多影响外。
其他的青龙、朱雀和玄武三大城，已然开始混乱了起来，城门之外，一头头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古怪妖魔邪祟，或是翻身跃入城头，或是乘风驾云而来。
城内许多睡得正香甜的百姓，一个个骤然就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突然就从梦中惊醒。
久在玉京，让城内数十上百万人受到龙虎气庇护，早已经忘却此方世界还有鬼魅妖邪。
那掠过窗瓦的阴风，呼号大作，鬼哭狼嚎，直让人心胆俱裂，不敢高声言语。
一家家一户户，白日里或许还谈笑风生的邻里，夜间就突然变成了丑陋狰狞的孽障魔头，撞破院墙，肆意侵略食人。这等恐慌几乎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大队大队的兵马从白虎城开外各地，强弩、硬弓，刀枪剑戟，厮杀声不断。
火光、呼喊、惨嚎，遍地而起，即便此前白虎城已有足够数量的兵马，但骤然遇到慌乱之下，一时也根本难以平定。
反而由于军队和一些潜伏在城内的妖魔厮杀，引得城内越发惶恐和混乱。
就在这四下混乱之时，朱雀城的一处破旧民宅之中，忽而有一声浩大之音突然传出。
“神来之笔！镇压奸邪！”
一个硕大的镇字突然从那民宅里飞起，直入天空。
被皇城之中滚滚而出的黑气所遮蔽的龙虎气，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有龙吟虎啸，自天空垂落。
霎时间，已然显形的无数鬼魅妖魔，哀嚎着倒在地上，又有实力强劲些的，疯狂挣扎着，逃亡其他处。
“嗡！”
然而，不过是短短片刻间，玉京皇城所在，突然响起金鼓铜钟之音。
那被短暂驱散开的浓郁黑气，以皇城方向喷薄而出，再度将天空上的龙虎气遮蔽。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人道气运与龙虎气
呼啦啦的喧闹之声和呼喝之声在裴楚耳边响起。
裴楚人在空中，入目所见，整座玉京城似乎仅仅只是片刻间似乎就如同热锅鼎沸，喧闹了起来。
以皇城为中心，各种嘈杂、混乱、烟火、人流，仿佛一下炸开。
“这便是玉京久受龙虎气覆盖，禁绝术法，妖魔匿迹的结果。”
裴楚见着这一幕心中喟然叹息，龙虎气神异非常，兵刃祭炼之时，度入一丝，便能够破法诛邪。
玉京一城汇聚大周一朝气运，更是将一座数十上百万人的城市都覆盖其中，使得鬼魅绝迹，妖魔不敢露出真身，修士异人与普通百姓无异。
这样的后果诚然给玉京创造了难以想象的繁华和安定，这个时间裴楚不知道具体有多久，可看今夜龙虎气骤然被遮蔽之后，一切魑魅魍魉都跳了出来，就知道承平已久之后，面对妖魔怪物，普通人几无抗衡之力。
“风来！”
裴楚乘着绢云，扬手一招，引动呼风之术。
一股清风瞬间在他周身萦绕，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地面上的一些高楼建筑，木板晃动，猎猎之声大作，砖瓦几欲被掀飞。
裴楚再次抬手一起，狂风如浪卷，涌向数十丈高的穹天上方的诡异黑气，瞬间黑气搅动，被狂风撕裂开一道口子。
可随即上方笼罩的龙虎气涌入，裴楚呼来的大风立时散去。
天空上被大风搅乱的诡异黑气，顿时如水波似的再次汇聚。
“这黑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楚双眉紧皱，他还有五雷法可以施为，可是此刻玉京城的混乱，城中妖魔众多，若是引动雷法，不说诛灭城中妖魔，恐怕普通人也难以抵挡。
且玉京地方之大，以他的雷法施展开，恐怕依旧犹有不及。
“镇压奸邪！”
这时，一声浩大之音突然响起。
城中某处，一个“镇”字，仿若实质冲天飞入那滚滚汇聚的诡异黑气之中。
天空之上的龙虎气霎时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无穷无尽的龙虎气仿佛天河倒灌，滚滚而下。
裴楚脚下的绢云一时都立足不稳，落在了一处高楼的房顶之上，远近高低，此刻亦是有许多到人影，宛如下饺子似乎的落了下来。
城中不少黑暗处更是传出了真正剧烈的嘶吼和哀嚎，那是堪堪显现真身的妖魔，骤然再度遇到龙虎气的镇压，以至于发出痛苦的哀嚎。
龙虎气对于修士道人有禁绝术法之效，对于鬼魅妖魔则宛如岩浆烈火，炽热烘烤，沾之立时似火焚烧。
“这是儒门的神通。”
裴楚一眼认出了突然从城中腾起的那个宛如实质的“镇”字，正是此前他曾经所见过的荀浩思施展的儒门神通。
儒门神通依托的同样是龙虎气，朝廷的大儒官员，取得功名和官位之后，少数部分得以分润到皇朝龙虎气，借此可施展神通。
然而，那“镇”字的奇效亦不过只是维持了短短片刻。
从玉京皇城溢散出来的诡异黑气，宛如狼烟滚滚，在被冲散片刻后，立时又再度汇集，将玉京城上空的龙虎气再度遮蔽。
裴楚再次冲天而起，人在空中，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玉京。
没有了龙虎气隔绝的效用，他的眼中，隐隐浮现出了整个玉京城龙虎气大阵的原始面貌。
玉京五城，青龙城，朱雀城、白虎城、玄武城和大周气运所在的皇城。
十二楼，钦天楼、神武楼、摘星楼、登仙楼、云海楼、钟鼓楼、天心楼、烟雨楼、甲观楼、阆风楼、玄圃楼、昆山楼。
整个五城十二楼就是一个龙虎气大阵，规模浩大，将一朝人道气运汇聚，化作龙虎气覆盖帝都玉京，又可将龙虎气源源不断供于兵器冶炼，神通施展，甚至一些别样的术法。
这就是大周皇朝最强大的底蕴和底气，只要玉京城在，龙虎气不断绝，各种如环首直刀、天舟之类的奇异之物，就可源源不断出现。
裴楚此前一直在想“人道气运”和“龙虎气”之间到底有何区别。
这一刻看清了整个玉京龙虎气大阵，方才明了。
人道气运就是人，就是人心，就是最卑微底层的草芥之生民的喜怒哀乐，就是凡俗的来来往往，就是世间的繁华与凄苦。
天下人心，就是人道气运。
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时时刻刻存在着。
而大周朝之不凡在于，将这些无法捉摸的人道气运，以五城十二楼的龙虎气大阵，勾连一朝帝都，万千人心，将人道气运以龙虎气之形式具现出来。
大周朝再将这些龙虎气通过各种方式，充分利用，炼制兵器，有斩神灭鬼之能；封敕儒门，成就大儒获得功名可施展儒门神通；更是能够以圣旨和朝廷颁布的特殊物品，借用龙虎气，镇压妖魔鬼魅。
有万千黎民在，人道气运不绝，则龙虎气不绝。
是以，在这般一个有诸多神通修士、妖魔鬼魅所在的世界里，大周朝依旧能够镇压天下，不怵世间任何鬼魅妖魔，宗派大教。
然而，今夜骤然发生的意外，便在于，那玉京皇城之中，骤然有诡异的黑气冲天而起，遮蔽了龙虎气大阵，导致了玉京城失去了对于妖魔鬼魅和神通术法的压制。
“所以问题就是在龙虎气大阵的阵眼！”
裴楚霍然转身，目光再度望向远处的皇城，“五城十二楼，阵眼就是皇城正中。”
想要驱除玉京城中的潜藏暴起的无数妖魔鬼魅，就将这些诡异黑气破除。
这些诡异黑气的来历，裴楚此前或许还有些不甚明了，可他的脑海里忽而想起了在安平城时，初识李直在对方家中过了一夜。
李直之父夜半呼嚎难当，仿若妖魔，裴楚见到对方时，就见对方身上黑气萦绕，面皮之上血肉片片脱落，形如骷髅鬼魅，仿佛妖魔。
裴楚记得他听见李直父亲和李直所言，一定要在春闱考取功名，方才能够救他一命。
当时，裴楚还有些不明所以，只当是李直之父中了诅咒术法之类的奇术，需要李直取得功名，得到朝廷封敕，可用龙虎气施展神通才能破除。
如今想来，李直之父昔年便是朝堂高官，又是儒门出身，应该就能够施展龙虎气。
对方夜半宛如白骨，根本不是中了什么术法或者诅咒之类，而是遭到了……
龙虎气反噬。
人道气运是万千黎明苍生，是他们心头所念，日夜所思，是他们的衣食住行、悲欢离合，其间又何等的浩大广博。
大周朝用十二楼五城将人道气运收拢，具现为龙虎气，可以破法诛邪，炼制神兵，压制鬼魅妖魔，可又哪里会不需要代价。
回顾种种，裴楚想清了这点之后，再不迟疑，无视了周遭无数狂啸、嘶吼的妖魔，脚下绢云飞腾，宛如狂风，掠向了皇城中那道冲天燃烧的巨大火柱。
第三百一十七章 黄金阙前群魔舞
天下中枢，玉京皇城。
皇城正中是一座巍峨高大如山岳的巨大建筑群。
殿前高高伫立十头龙、虎、狮、麒麟等异兽的白玉石像，每一尊高有三丈，栩栩如生，威武不凡。
凡人到了殿前，不说其他，光是见着这十尊异兽的石像，就不得不生出敬畏之感。
两百年扫荡群魔，镇压天下，一朝帝都皇城所在，自有沛然气象。
而更加与人以难以形容的压迫感的，是十尊异兽石像后面的高大恢弘的连绵楼宇。
楼高三十三丈，比玉京极负盛名的十二楼还要高出不少，连绵的楼宇通体为琉璃，雕梁画栋，丹楹刻桷，朱楼碧瓦，说不出的堂皇富丽，道不尽的巍峨雄奇。
人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便宛如虫蚁仰望穹苍。
所谓隔离天日，不过如此。
这便是大周玉京皇城——太和殿，世人又称之为金銮殿、黄金阙。
真书曰：元始天王，在天中心之上，名曰玉京山，山中宫殿，并金玉饰之，为黄金阙。
此等人间王朝，自比仙人所居，其气魄之大，盖压世间。
然而——
此刻，这般巍峨雄壮的太和殿上，一道巨大的火柱冲霄而上。
那火柱并非是真的燃烧着的烈火，而是某种红灿灿的光，使得整座恢弘巍峨的大殿无法遮掩，径直破空，形成了巨大的光柱。
这红色的光柱由于离得远，使得乍看之下，仿佛烈火灼灼。
伴着这道直径足有数十上百丈的红色光柱，大殿上并有无数道连绵缠绕的黑气，仿佛游弋的蛟蛇，盘旋而上，不断汇入天穹。
若是有人站在太和殿外的浩大广场上抬头张望，此刻定然能够看出整个天地仿佛一层又一层的光晕，不断以太和殿为中心，形成了难以想象的天地奇观。
“哈哈哈——”
“大周大周……”
“尔等也会有今日！！”
“天地气运，龙虎护持，可想过有今日！！”
黄金阙外的虚空虚空之上，一阵又一阵张狂肆虐的狂吼大笑声不断响起。
黑压压的天空，不断有许多身影浮现，有黑衣黑袍看不出面目的修士，有身着锦衣的富家公子，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头角峥嵘，奇形怪状的各类妖魔，狰狞丑恶，气焰滔天。
又有各色身形飘忽，却硕大无朋的虚影，张牙舞爪，变幻着各种形状，这些影子鬼气森森，煞气逼人。
大周一朝二百余年，十二楼鼎立，龙虎气汇聚，镇压诸邪，可阳光所致，自有阴暗。
往日被龙虎气压制得不得显现的各色魑魅魍魉、鬼神魔头，到了今夜龙虎气被阻断，尽数都一一跳了出来。
只是，尽管在宫城前汇聚了不知几百上千的各色邪修妖魔，却无一人敢贸然朝着黄金阙内飞掠而去。
反而一个个望着那冲天而起似实却虚的火柱，以及围绕这那火柱不断升腾没入高天的诡异黑气，眼神闪烁。
“吁——”
空中，一声轻呼在这时忽然响起。
一匹白马踏破虚空，宛如流星，驰骋而来。
马上高坐一人，紫衣长髯，气度非凡，光这番卖相，若在其他处被普通人见着，定然要胜出仙家高人之感。
见着诸多妖魔鬼魅、邪修异人，立在黄金阙前，梁道臣大修轻甩，丝毫无半点慌张，反而大笑连连：“诸位同道比某却还是快了一步。”
话音落下，虚空之中立着的无数或人或鬼的影子，登时齐齐转头，一道道宛如刀光剑雨的凌厉目光落在了梁道臣身上。
梁道臣心头微颤，脸上却故作平静，大声笑道：“某家乃浮罗圣教左仙师门下梁道臣，今日奉左仙师之命，前来寻那大周皇帝的晦气。诸位，可愿与某同去？”
咔咔咔——
嘻嘻嘻——
一阵阵古怪的嬉笑之声在浩大如山岳的太和殿黄金阙前响起。
“呃……”梁道臣微微有些尴尬，其实这般阵仗他也未曾料到，目光左右扫视了一番，见着高耸的巨大楼宇前，并未见着自己教派的前辈身影，尬笑了两声，“既然如此，不如梁某就先行一步。”
白马轻声嘶鸣，修长的四肢一跃，虚空中踏出了数丈的距离，朝着那巍峨如山的巨大宫城就飞掠了过去。
望着梁道臣朝着黄金阙楼宇飞掠，瞬间，围绕着殿前的众多身影，再次将目光集中在了梁道臣身上，一个个眼神里闪烁着莫名的意味。
“哎呀！”
突然一声惨叫响起。
就在梁道臣骑乘着白马，几乎比那三十三丈高的黄金阙还要高出七八丈的时候，突然骑乘的白马倏然一下变幻，成了一块木偶。
骑乘在木偶上的梁道臣顿时无可依托，从天空跌落了下来。
“嘎嘎嘎……”
“哈哈哈……”
一连串的哄笑声登时一起响起。
鬼哭狼嚎，宛如人间地狱。
在场的这些邪魔妖修，不少人都吃过大周玉京龙虎气的苦头，对于这黄金阙一个个更是敬畏有加，是以，到了这城楼之前，就猜测到了恐怕其中会有不寻常之处，不敢轻易做第一个尝试之人。
见梁道臣要率先冲入黄金阙城，一个个都是乐见其成，也无人提醒，果不其然，见到了梁道臣吃瘪，这些妖魔孽障发出了张狂无比的哄笑声。
梁道臣从高空跌落而下，手舞足蹈了好一阵，一直到距离地面差不多有十多张高的时候，忽然大袖一展，勉强稳住身形，继而那跌落的木偶又化作白马，嘶鸣两声，再次将梁道臣托住。
“这是为何？”
梁道臣对于身后各样的哄笑置若罔闻，反而抬头望着极具压迫感的巨大楼宇，心中疑窦丛生。
今夜覆盖玉京一城的浩然龙虎气被遮蔽，群魔乱舞，显然是皇城有变。
此事，与他接到的消息，别无二致。
可，到了这步，又为何不得寸进，内心着实是疑惑难解。
“我来！”
连绵的哄笑之中，忽而地面上有轰轰重物落地的声音。
广阔的殿前广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雄壮无比的身影。
这身影高有三丈，站着几和那立在黄金阙外的十个石像一般高大，雄壮处犹有过之，面目却不似人形，卧蚕眉，丹凤眼，鼻似蛟龙，口中突起三对长牙，却是一头象妖。
大周中州玉京为天下中心，各方奇珍异兽平日不缺，这头象妖此前便是化作寻常巨象，驼人进入了玉京。
只是一直以来被龙虎气所压镇，不敢施展法力，亦不能显出原形。
今夜龙虎气隔绝，象妖自知时机已至，展出了妖魔真身，一口气将售卖鞭打他的许多商贾一口吞了，这才匆匆赶来。
眼见群魔被黄金阙所阻，除了个梁道臣被戏耍着试探了一番，这象妖自持大力，站了出来。
“力！”
象妖站在黄金阙城门前忽然高呼一声，陡然间三丈高的巨大的体型登时长高到了五丈。
“力！力！力！”
象妖粗大的手臂捶打着胸口，又高呼了两声，声如雷霆，震得满场妖魔之中一些体弱得直晕头打颤，而象妖在这眨眼之间，却已长高了十五丈上下。
双脚陷入到了广场坚石铺设的地面下，立在黄金阙前，却已是如同擎天巨人。
象妖长鼻乱甩，一些飞腾在象妖周遭如蚊蝇一般的妖魔，登时挨着就飞了出去，与此同时象妖再次狂哞一声，身形骤然而起，朝着太和殿的楼宇狠狠撞击了过去。
这一下，便似共工撞倒不周山，其惊天动地的威势，令无数妖魔鬼魅都为之发寒。
嗡！
一声宛如天塌地陷的巨响，地面仿佛都狠狠震颤了一下。
象妖庞大无比的身形毫无阻碍地撞在了黄金阙的楼宇上，这下若是寻常的高山，恐怕都要被其巨力所撼，摧枯拉朽地倒塌一大片。
可惜，黄金阙纹丝不动，仿佛有某种莫名力量笼罩其中，反而象妖倒退数步。
“哞！”
象妖一撞之下，似未能见效，登时发出了仰天狂哞，已经如山般的巨大体型，在这一下，似乎又膨胀了几分。
只是这时——
轰！
一声惊天巨响从天穹之上轰击而下。
那轰击宛如实质，似电光，又仿佛只是一道白色气劲。
那象妖巨大的体型正好被击中了胸口，登时露出了堪比城门一般的伤口，须臾间缩小，到了最后在地上化作了一头三四丈长的黑象。
咚咚——
咚咚——
与此同时，一阵鼓声如雷。
三十三丈高的太和殿后方，不知何时一艘悬浮在天空的巨大舟船缓缓驶出。
那舟船无帆无桨，宛如天舟。
舟船之上，数百个身穿官袍，面貌年轻的身影傲然立在船舷上，望着殿前群魔，无畏无惧。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周翰林院
“大周翰林院！！！”
巍峨的黄金阙之下，广场上遍布的妖魔鬼魅，在那艘天舟出现时，全数都嘶吼了起来。
又狂悖仇怨的，轰然一下，显出了各种怪异骇人的妖魔真身，又胆怯的，化作烟气，遁入到了后方的群体之中。
然而更多的仰天长啸，发出了各种或尖锐、或沉闷，或刺耳的古怪叫声。
大周统御天下，禁妖、镇魔二司之名，无需赘述，然而在两司之上，还有一院，此为儒门辅佐朝纲所在。
书生文人通读诗书经义，能明理，通世故，为官为吏，可最终不过是凡人，血肉之躯。
面对各种妖魔鬼魅，依旧无法抵挡，比起练过武艺的武人都不如。
可书生文人士子们，一旦参加科举，步步高升，最后名列黄金榜，入了内阁翰林院，便是别有一番不同。
这些人将得儒门辅助大周立国之后，特赐的龙虎气加成，可施展儒门神通，从此一步登天。
不单单是从一阶白衣蜕变为官身，而是真正具备神通法力，俯仰之间都能产生莫大的威能。
翰林拟旨，天下龙虎听召。
大儒一喝，鬼魅魂丧俱灭。
禁妖、镇魔二司之人，借助龙虎气所覆之兵刃，形成军阵厮杀，就已经让无数妖魔鬼魅吃尽苦头。
万千人一体，同气连枝，又有各种术法加持，凭你是积年老妖，混世魔头，都得饮恨。
而翰林院还在两司之上，每一个翰林学士都可调用朝廷所敕令的龙虎气，用以梳理大周各地的气运、灾害等等，还可以儒家的神通，改良流传世间的术法，使之适合为寻常生民百姓所用。
如“甲马之术”最初只用于赶路加持脚力使用，而经过翰林院的改良，如今的“甲马之术”便是普通人，只要带上“甲马”，立时就能身轻如燕，可腾空跳跃。
再有其他的龙虎气融入兵刃，破法破魔符箭等等，每一件都让普通人具备了和妖魔抗衡的能力。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翰林院在普通百姓当中，只是清贵的官员所在，然而，在众多妖魔鬼魅眼中，却是比起两司更加恐怖。
眼见那天舟缓缓驶出，舟船上，一个个紫衣玉带的翰林学士器宇轩昂，视万千妖魔如无物，骤然见，一声怒吼响起。
“人道气运已尽，周朝当灭！”
吼声如雷，一头狰狞宛如麒麟，又似黑鹿的怪物大步迈出。
这头怪物身上缠绕这浓郁的黑气，仿佛似有火焰燃烧。
一经出现，周遭嘶吼连连的怪物皆是退避数丈之远，似乎生恐触怒了对方。
比起方才那法相化作十多丈高的巨象，还有更有威势。
“竟然是这魔头！”
悬浮在高天之上的龙舟上空，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一身官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见到从妖魔之中越众而出的这头怪物，脸色不禁微变。
“苏学士，这魔头是何来历？”站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不少年轻学士，见着这妖魔睥睨嚣张的模样，都不禁出声询问。
而在不远处的高天之上，此刻一黑一白两只禽类的身影，亦浮现了出来。
乌二嘎嘎有声地朝着身边神骏异常的白鹤询问道：“大王，大王，这位是哪路的妖王？我却不曾见过。”
清唳的鹤鸣响起，白鹤口吐人声：“它是昔年我师的一位故友，本体原是头鹿妖，却不知为何被他得了上古异兽麒麟的一丝血脉传承，百万蛮荒大山之中亦有山头，汇聚一方势力，号称黑鹿王。我早前多有听闻，只是不想在这玉京皇城见到。”
“黑鹿王？”乌二口中啧啧有声，大凡妖属，多有清晰的晋升路线。
开了灵智，便可算是精怪。此后又可吐纳月华，淬炼元神体魄，步入化形，可谓小妖，之后便是妖兵、妖将，直到身具滔天法力，得法相真身，便算妖王。
“那力象王与我也算有些渊源，可惜我晚来一步，中了这翰林院天舟的一记龙虎雷击，神魂俱灭，再无救回可能。”
白鹤在空中并不展露真身，只是远远望着到底的那头黑色巨象，声音中有了几分叹息。
乌二若是以前定然不知为何，可前番与白鹤在百万蛮荒大山之中见过了那处破庙，知晓他家大王曾经拜过一位师父，乃是一头白象。
方才那力象王法相真身展露，化作擎天巨人，想要撞到黄金阙外的城楼，然而，并未得逞，反而被天舟上的众多翰林，调动起龙虎气雷击，一击毙命。
两人说话间，天舟之上的众多年轻翰林，也已然从那年长些的中年翰林中得知了地上如麒麟如鹿妖的怪物来历，一个个面色肃然到了极点。
大周境内以往妖物不是没有，两司镇压天下也不知杀了多少。
但除了立国之初，有诛杀过一些堪称妖王、鬼王外，绝大多数都是鬼魅山精水怪之流。
骤然得见这黑鹿，乃是一头妖王，其后又不知有多少大妖窥视，所有人都知今夜凶险，一个不慎，不但是大周覆灭，甚至有可能从此人道再被妖魔所统御。
那中年学士须发皆张，望着下方群魔乱舞的广场怒声大喝道：“尔等妖魔，胆敢犯我大周玉京，祸害百姓，今日若速速退去，还可留尔等一命。不然，今日过后，百万大军齐发，便要让尔等及其子孙后裔全数化作齑粉，不得超生。”
声音浩大正气，充满了肃杀和震撼之意。
“速速退去，不然要尔等及其子孙后裔，尽作齑粉，不得超生！”
天舟上，百十个翰林院学生齐齐高喝。
那高喝之声，看似无形，可从众人口中发出，从天而下，却仿佛如有实质，形成了一道道音波，如雷震撼。
今夜皇城大变，超出了天舟之上所有翰林的预料，其中内情也远非寻常人所能想象，天子、皇族、朝廷诸公都困在了太和殿内，无法脱身。
龙虎气隔绝之后，翰林院的天舟虽能悬空启动，众多翰林也可召敕龙虎气破敌，可如今便如无源之水，每个人所能动用的龙虎气有限，面对这黄金阙外的滚滚妖魔，根本无灭杀的能力，唯有震慑让其退走才是正理。
“哈哈哈……”
在众多翰林齐齐大喝，声如雷霆的当下，那在广场之中的黑鹿王，身上的烈焰和黑烟越发浓郁，发出了一阵阵潮水拍打的惊天动地笑声。
“想让我等退去？尔等窃夺气运，化龙虎气所用，为天地所不容，如今遭受反噬，大周一朝合当全灭，人道气运便在今日断绝。”
“吼！”
“嘎嘎嘎！”
黑鹿王的一番话落，广场的天空和地面上，无数的妖物魔怪齐齐发出嘶吼长啸之声。
今日敢来玉京皇城凑热闹的，哪怕是最胆怯的妖魔，其实也已经是胆大泼天，此刻见着黑鹿王出头，顿时个个又重新恢复了张狂之态。
天舟之上。
众多翰林学士听到黑鹿王所说的“龙虎气”和“人道气运”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无比。
他们有些人还不知今夜变故具体为何，但如此多的同僚在此，个个又都是聪慧之辈，即便不知内幕，偶尔的几句话，就已然猜得出内情。
“我人道气运不绝！”
正当广场当中，群魔呼号，忽而又一阵阵的呐喊之声，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