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雷法除魔
“跟我杀!”
面对密密麻麻的精怪发起攻击,娇喝声在城头骤然响起。
一身绣衣斗篷的禁妖司百户赵云容一跃而起,手中的环首直刀朝着冲杀最前的一头独角人面的古怪精怪劈砍了过去。
刺拉拉的爆裂声顿时在周遭震荡。
那头山精还未做出任何抵抗,整个身体就被蕴藏着龙虎气的锋锐环首直刀劈成了两半。
赵云容身形不停,一刀劈开了那山精之后,双脚在地上一点,身形拔高再次朝着后方的一头狼首人身的怪物砍杀了过去。
嗖——
这时空中,忽然一条儿臂粗的藤蔓从后方射出,似要将赵云容缠绕住,令起无法动弹。
环首直刀的龙虎气虽然锋锐异常,可面对如此之多的妖魔鬼魅,各种手段齐出,依旧防不胜防。
眼看赵云容就要被那从斜后方悄然无声飞起的藤蔓缠绕住,忽然又是一声暴喝响起,“给我断!”
从城头一跃而下的庞元生手中一刀劈下,那条宛如活物一般的藤蔓顿时被砍成了两段,在空中胡乱挥舞着,隐隐有红色的血液飞溅。
在两人身后数十名禁妖司小旗、力士等等,相互结阵,气息相连,虽数量不过几十人,但彼此配合之下,面对那蜂拥而来的精怪鬼魅之流,却是宛如虎狼。
“甲马,直刀,符箭,大周昔年以此镇压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站在城外虚空上方,裴楚望着禁妖司众人所展现的实力,忍不住颔首点头。
虽然不过是数十人,但配合默契,且有甲马的轻身之能,再加上环首直刀的龙虎气破发诛邪效果,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将冲在最前的这些鬼魅妖魔给斩杀出了一个空档。
可以想见,昔年大周立国之初,大军开拔,万千妖魔鬼魅俯首逃窜的场景。
不过,裴楚能够看到禁妖司的数十人虽能抵住部分精怪之流,但面对远远不断的精怪冲击,就如汪洋一叶扁舟,并不能真正守护完全。
“出手吧!”
城头上空,裴楚这时也听到了之前那年姓老道的声音。
道门之中许多人齐齐颔首称是,剑光、符箓顿时从高天之上落下,其中裴楚甚至见着那个穿着大红道袍,极为惹眼的年轻道人,从袖中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圆球。
那圆球黑乎乎的,看着颇为不起眼,只是细看又隐隐有一股流光浮于表面。
只听那红袍的年青道人淡笑道:“炼丹时曾偶然得了一物,正是合用。”
说着那鸡蛋大小的黑球随手弹下,落在了精怪最密集之处,接着一声轰然炸响,火光耀眼,十多丈内的诸多精怪鬼魅全数化作了齑粉。
“嗯?”
裴楚目睹这一幕,眼神微微锐利了几分,目光再度望向那红袍年轻道人,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这等手段。
裴楚如今的五感敏锐,隐约见已然嗅到了那炸响起的并非是什么道术手段,反而是类似于火药之类的产物。
城下。
此刻已然混乱一片,禁妖司数十人长驱直入,杀得众多山精鬼怪之类几乎尸横遍野。
再加上众多道门之人的出手,顷刻间就已经对众多怪物造成过来巨大的伤害。
换做寻常的军队或者是其他聚集而起的族群,这会儿恐怕已然分崩离析,各自奔逃,但出乎裴楚意料之外的是,这些众多的精怪,非但没有逃离,反而飞蛾扑火似的朝着城墙涌去。
就在这时——
城头之上骤然有白光一道道不断亮起。
那些刚刚一接触到城墙的精怪鬼魅之流,眨眼之间就宛如遇到蚊虫遇到电网似乎的,全部僵直着,簌簌落在了地上。
一道道黑色的烟气不断腾空而起。
那是这些鬼怪身体所蕴藏携带的阴煞之气,遇到了龙虎气后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只是即便如此,众多的精怪依旧不要命似的朝着那城头冲去,似乎有某种莫名的吸引力在感召着这些精怪鬼魅之流。
“这些精怪鬼魅,基本都开启了灵智,如何会这般自杀式的攻击?”
裴楚心中疑惑,这些精怪之流,在已然接触了不止是一个两个,很多时候即便是一些物老成精的精怪之流,基本上也会有浅浅的灵智。
这个灵智可能不如人之智慧,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是生来就有,绝不会如此这般宛如疫鬼尸群那等毫无神识的妖魔鬼魅的冲击。
“哈哈哈……”
裴楚耳旁忽而一阵大笑之声响起。
却是方才那个穿着大红道袍的道人,正在放声大笑,目光落在了裴楚身上,满是挑衅之色。
“这位道友不是受禁妖司之人所托,为何一直袖手旁观?莫非……”
大红道袍的青年道人说着还顿了顿,“阁下是来充数,或者对于精怪鬼魅之流下不去手?”
这番话一说出来,城头上空,众多闻言的道门中人目光齐齐朝着裴楚望来。
他们这些人里彼此多少都有过照面,甚至有些是同宗同门,而裴楚这位书生打扮的外人,看着能有御空乘风之内,可至今还未曾展露过半点手段。
裴楚淡然一笑,对于那年轻道人的挑衅丝毫不以为意。
他此刻只想了解这些精怪为何会积聚再次,以他所见的精怪鬼魅之数量,足足有数千,甚至上万之数,群聚起来,便是无边无尽。
即便被禁妖司道门和城墙的龙虎气不断杀伤,可那黑压压滚滚而来的景象,依旧极为骇人。
聚集如此之多的精怪之流,夜半前来攻打一座普通的县城,这等事情实在是颇为稀奇。
不过……
裴楚目光望向远处精怪最后方的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轻笑了起来。
这个答案或许有人能够给他。
“吼!”
正在这时,此前那冲杀最前的长满了青枝绿叶,又偏生看着如血肉之躯的丑陋精怪,发出了一阵阵狂吼。
这头怪物身高近丈,体魄极强,即便是禁妖司白虎赵云蓉的环首直刀几次劈砍在对方身上,也不过留下浅浅的印记。
反而,包括赵云蓉和庞元生等在内,十多个禁妖司小旗白虎,被这头怪物纠缠住。
狂暴无匹的力量,每次动手砸在地面上便是风雷激荡之声。
一根根粗大坚韧的藤蔓冲身体不断伸展出来,带着翠绿的枝叶,却宛如活物一般,连着禁妖司一些避让不及的力士和贴身站在身边的精怪都一起抽飞了出去。
“拦着它!”
赵云蓉脸色大变,猛然一跃而起,朝着那怪物硕大的身躯冲了过去。
呼呼两声,那怪物身上呼啦啦突然又长出了数十条藤蔓,其中三五条被赵云蓉一刀削断,可接着又有好几条缠住了她的腿脚身躯,狠狠一下将她砸在了地上。
那些藤蔓更是宛如活物一般,在藤蔓的末端露出了一个个长着尖牙的口器,下一瞬就要咬在了对方的身体之上。
一直在旁的庞元生急忙跟上,手中的环首直刀挥舞如风,瞬间将赵云蓉身上的藤蔓给砍得细碎。
只是这么一耽搁,那仿佛血肉之躯和植物树干混杂一起的狰狞怪物,已再次朝前迈出了数步。
“好妖魔!”
空中,那大红衣袍的年轻道人见状,大喝了一声,再次拿出了一粒鸡蛋大小的圆球,弹指间朝着这古怪的山精扔了过去。
轰隆之声再次响起。
可惜烟火过后,这怪物身体表面只是蒙上了一层黑烟,丝毫没有造成伤害。
其他的道人里,那前番与赵云蓉起了冲突的中年道人,还有做和事老的年姓老道,符箓和飞剑都齐齐出手。
只是绽放着黄色光芒的符箓落在那怪物身上,仅仅迟滞了其一瞬,跟着那符箓便自动焚烧了起来,失去了效应。
而那年姓老道的一把飞剑稀里哗啦地砍翻了数十条藤蔓,眼看即将破开防御近到这怪物的头颅,忽然那怪物身上断裂的藤蔓再次延伸开,数条宛如灵蛇一般将那飞剑缠绕其中。
嗡嗡嗡的震颤之声响彻不停,可那飞剑扔空中的老道如何施为,却再难有半分动作。
“这妖魔邪祟诡异,法力高强,若是让他靠近城墙,恐会破了龙虎气大阵”
赵云蓉受到庞元生的相助,一经脱困就叫了起来。
她看着年岁不大,但地位却在庞元生之上,禁妖司晋升序列里,可并非是以背景而论,而是实打实的除魔功勋。
以她的眼力,已然看出这头精怪妖魔非同寻常,尤其是龙虎气竟然对其并未产生太多的伤害。
这在禁妖司铲除妖魔的历史上并非少见,一些邪祟污秽的妖魔,天生阴煞之气浓重,且由于诞生的地方奇异的缘故,体能蕴藏着极为污秽的气息,对于龙虎气的抵抗远超其他精怪妖魔之流。
面对这种妖魔,昔年都是出动大军,以强弩火油等器械,连番不断的袭扰,生生将其耗死才行。
这些怪物多数诞生于污秽无比的地方,如乱葬岗,垃圾场,屠宰场,粪池等等无比污秽的地方,天然就不惧龙虎气,甚至很多道法奇术,都难以伤其分毫。
可此刻,众多禁妖司之人已然冲下城头,城上的那些普通士卒,个个吓得双腿发软,已然失去了战力。
“妖魔敢尔!”
城墙外呼喝之声大起。
数十名禁妖司士卒退守结阵,气机相连,一起朝着这半是肉身半是草木之躯的怪物,发动凶猛的攻势。
可下一刻,那怪物身体的藤蔓暴涨,数十上百根藤蔓四处蔓延开,宛如鞭子一般,将拦在前方的禁妖司众人给抽飞了出去。
眨眼之间,这怪物就已然到了凉龙县城门前方,伫立的铜环大门,被其数十条生长出来的藤蔓给拔开,一步步靠近城门。
凉龙县城门内的龙虎气大阵是一个整体,以城墙为根基,将整座城池牢牢护住其中,可只正因如此,只要被破开一角,整座大阵立刻失去了防御。
届时,聚集在城门前的众多精怪鬼魅分散开,便能从各处涌入城内。
“我等也是无力!”
站在虚空之上,那年轻老道望着着怪物一步步靠近城墙,长叹一声。
哪怕他们多数都是道门中人,可面对这等怪物,术法手段反而无用,真正起作用的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万千人一心,以军中行伍的阵势和器械,方才能够对付的了。
就在这时——
咔嚓!
天空之上不知何时浓云汇聚,一道惊雷响起。
刺眼的雷光自九天落下。
城外陷入某种莫名疯狂众多精怪,陡然发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尖叫之声,呼啦一下,转身就朝着城外的四处疯狂逃窜。
而在城门前,那狰狞恐怖,半是血肉半是草木之躯的怪物,已然焦黑一片,不再动弹。
第二百九十章 痛煞我也
“这……这……”
城头空中的那红色道袍的年轻道人,嘴唇轻颤,望着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裴楚,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竟然是雷法!”
与此同时,稍远一些的年姓老道和那与禁妖司起了冲突的中年道人,目光也落在了裴楚身上。
道门雷法,虽非算不得是秘传,可也绝非是什么人都能修习的,更何况,一击之威,竟然令那在场众人短时间内都束手无策的妖魔化作了焦炭。
这等雷法神通之强横,已然超乎了不少人的想象。
“贫道曾听人说起,此前在司州疫鬼祸乱,有一年轻道人,古道热肠,为生民奔走,据传其雷法高深,万千疫鬼尸魔,皆被起以神雷击溃,使得司州一地为之一清,解决了偌大的祸害。”
年姓老道远远望着架云腾空的裴楚,目光之中流露出了赞赏之色。
“不错,此前我得大真宗方道兄传书,确实所言有一年轻道人,姓裴名楚,非我道门出身,但术法神通极为不凡。”
那位中年道人跟着也是微微轻轻颔首,他心内对禁妖司之人似乎怨愤,可面对裴楚却并无什么敌视之意。
道门海纳百川,包罗万象。除了九宗之外,还有旁门数百,内部又有各种分支,各家神通术法,甚至教义彼此都有所不能,但基本上都未曾脱离道门的范围。
两人见裴楚所施展的手段,结合此前他们听闻的消息,即便心知裴楚并非道门中人,倒也没有什么敌视外道的情绪,反而目露欣赏之色。
城下。
那聚集在城门外,原本轰隆隆试图攻城的各种精怪鬼魅,在这一声惊雷之后,已然吓得魂飞胆丧,呼啦啦朝着四处飞遁逃离。
本来已经紧张无比的禁妖司众人,眼见那一道天雷突然从高空落下,不偏不倚劈中了那半是血肉半是草木的狰狞精怪,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面对数量差距悬殊的精怪鬼魅之流,并无太多惧怕,有甲马符箭和环首直刀在手,彼此配合之下,即便不敌这些精怪鬼魅,但最后从容退去总是可能的。
可那一头明显是领头的狰狞精怪,不,应该说是妖魔,身上浓重的污秽气息,哪怕是龙虎气也奈何不得,一但被其打破城门,突入城中,龙虎气大阵破坏,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赵云容苍白的俏脸微微抬起,目光穿过虚空,望向了站在城头一身书上装扮的身影。
这人方才出现和庞元生叙旧的时候,她已经以及注意到了,白日在城门口时候,若非对方机警,恐怕当时就有精怪之流会混入到了凉龙县城中。
当时,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并未多言,毕竟如今凉龙县内懂得法术之人颇多,如今朝廷虽门面上未曾有什么说法,但私底下她却是知道,如今诸多的奇人异事正在往中州赶,正在往玉京汇聚。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她手下庞元生这个总旗所认识的年轻书生,术法神通如此凌厉。
那一道惊雷落下,她看得极为分明,宛如水缸粗的雷光尽管一闪即逝,但那等蕴藏在其中的恐怖威力,恐怕以凉龙县的龙虎气阵法都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
“裴兄弟术法当真是一日千里。”
侧身站在赵云容身旁的庞元生,幽幽感叹了一句。
昔年相识时,裴楚术法还不算精,多是武人手段,不想再次重逢之后,裴楚所带给他的惊喜却是超乎了想象。
他如今也对上了裴楚正是司州出去数十万疫鬼尸魔之人,一想到此处,更是心中敬佩。
……
“这精怪却是不凡!”
此时,高空之上,裴楚淡淡地瞥了一眼城门前,已然化作焦炭的那头精怪妖魔,脸上露出了好整以暇的微妙表情。
他自穿越以来,遇到的各种山精鬼怪已然不知凡几,绝大多数都不过是比普通人强一些,或者有些旁门诡异手段,所以对普通人能够造成麻烦。
但这头精怪明显不是,其自身可以说已经强大到了不下司州时那些体魄巨大的尸鬼,且生命力的旺盛犹有过之。
裴楚方才招来的是五雷之中的天雷,至刚至阳,且所施展的法力并不算太低,任何阴煞之气,遇见便如冰雪与烈焰,立刻消融。
只是,这头半是血肉半是草木的怪物,在这一道天雷之下,虽已成了焦炭,但在裴楚目光之中,却隐隐能够感觉到其内部似乎还在酝酿着莫名的生机。
甚至在焦黑之中还隐约又有一两瓣翠绿冒了出来,其生命力之强横,着实让人裴楚都感到意外。
裴楚抬手又引来了一记神雷,炽烈的电光闪烁,顿时再次将城外的黑暗,猛然照亮。
那已然如焦炭的精怪躯体,陡然再抖动了一下,跟着一块块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夜风一吹,悄然消失得无半点踪迹。
在场众人望着这一幕,已然有些呆了。
即便不少人知晓了裴楚一些底细,可真的见到他这般轻松的招敕风雷,将一头混杂着污秽之气的精怪彻底轰成了齑粉,心中一个个依旧不免感受到了震撼之感。
那位方才出言挑衅过裴楚的红袍年轻道人,此刻几乎是掩面疾飞,朝另外一个方向遁去。
这时候他只恨自己一时口快,得罪了裴楚,对方若是要出手教训他一顿,此刻恐怕还真没人拦得住。
裴楚眼角余光自也见着那红袍年青道人飞远的身影,不过他并未在意,反而背负双手,脚下的绢云轻卷,整个人朝着那些逃遁的精怪所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随手一招,一道道电光登时从九天落下,或大或小,或粗活细,雷霆震动之声几乎将整个凉龙县的人都给惊醒。
那每一道电光落下处,那些逃遁的各种山妖精怪,就陷入到了无数电网之中。
裴楚在空中看得仔细,忽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招来一道电光追着遁逃的诸多精怪之中的一个白色身影,追了过去。
那身影正跑得欢快,突然被一道电光击中,登时身体一僵,而后呼噜噜怪叫了起来:“哎呀呀……痛煞我也!”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故人相遇
“哎呀呀,痛煞我也!”
四散奔逃的精怪群中,那白色的身影发出人语的惊呼,却是一头体型肥硕非常的大白猪,呼噜噜地怪叫着。
似乎感受到天地间雷光滔天,蕴藏着莫大的危机,那肥硕非常的大白猪,扭动着硕大的身躯,卷曲的小尾巴甩了甩,突然四蹄一弹,整个身体蹦跳到离地二尺高下,跟着猛然一头栽倒向地面。
说也奇怪,凉龙县县城外的官道,虽是黄土地,可自开凿以来,不知经了多少车马行人踩踏,坚实异常。
可在那大白猪一头栽下去的刹那,这坚实的黄土地面,仿佛软泥似的,就将大白猪的头部身躯渐渐包裹了进去。
“土遁之法?!”
城头上空的年姓老道和身旁的中年道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裴楚飞向大白猪的情形,两人目光落处,正好见到大白猪一头栽进土里,肥硕的身躯正扭动着挤压挤,当即微微变了脸色。
精怪之流多有些诡异处,可谓天赋神通,但在二人感知之中,这头大白猪看着就如普通家猪一般,并无太多惊奇。
可施展出来的土遁之法,却让人颇不寻常。
“哈哈哈……有趣!”
而见到这一幕的不少禁妖司力士小旗们,则一个个大笑出声。
大战之后,眼看将众多精怪围城击退,本就心情畅快,如今见到这一幕更觉得无比滑稽。
“笑什么?!”
站在城墙一脸冷色的赵云容陡然转身,冲着哄笑的禁妖司众人低喝了一声,“如今这些精怪邪祟逃散,恐怕还要再继续祸乱周遭村镇的百姓,还不快去追赶剿清。”
“喏!”
禁妖司众人登时齐齐打了个寒颤,拱手行礼,跟着三人一队,朝着各处逃散的精怪追了上去。
只有在众人全部都逃开之后,脸色肃杀的赵云容,嘴角才微微翘起。
城外的不远处的官道地上,大白猪肥硕的身躯扭动着,似乎正在奋力想要钻入土中逃遁,眼看就要将大半个身体没入到了土中,忽然——
咔嚓一声!
天空之中,又是一道电光落下,宛如鞭子似的抽打了大白猪的屁股上。
“嗷!”
大白猪身体猛地一颤,吃痛之下,肥硕的身躯猛然一下又从地上蹿了出来,溅射起一地泥土,四条短腿拼命地摆动着在地上狂奔远飚。
裴楚心念微动,脚下绢云顿时跟着那头大白猪飞出了数里的距离,眼看那大白猪似乎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不由得笑了笑,又是一道宛如鞭子似的电光落下,好巧不巧正好再次击中了大白猪的身体。
正在蹦跑的大白猪身体猛然一颤,四蹄竖直,在地上滚了两圈,倒在路旁的一簇草丛里,没了声息。
“呱哇——”
周遭侥幸从裴楚施展的雷光里逃脱的精怪们,偶然见到了此种场景,顿时怪叫得更加凄厉起来,没头没脑地就朝着周遭各个方向狂奔。
这些能够从雷光和方才厮杀里侥幸逃脱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实力强大又或是机敏异常的,在雷光落下后就已然吓得六神无主,这时候见着那大白猪被劈得僵直在地,越发起了物伤其类之情。
后方从城门前杀出的禁妖司众人又快速跟着围剿而来,眨眼之间就逃窜得不知去了哪里。
裴楚目光瞥了一眼那些逃窜的精怪之流,总体而言已然不算太多,他也并未动念去追杀,反而脚下的绢云散去,从空中一跃而下,跳到了那被雷法劈死的大白猪身旁。
那大白猪倒在地上,四肢摆出了前后僵硬的姿势,颇为滑稽。
可裴楚却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丝淡笑,轻轻伸腿踢了下大白猪,轻声笑道:“故人重逢,难道不起来了么?”
那大白猪毫无动静,看着已然是死去了一般。
“再不起来,我继续招一道雷……”
裴楚轻轻生出一只手,朝着天空一招,隐约间雷霆轰鸣之声就在天穹上响起。
“哎呀呀……”
躺在地上看着已然身躯僵直的大白猪,忽地一下睁开眼,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前方官道远处的就飞奔而去。
裴楚脚下“丹符履水”术法随着心念而动,身形登时宛如利箭,跟着再度疾驰而去。
一猪一人前后瞬间奔出了七八里,一直到了一处官道边缘的山林左近,那大白猪才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摇头晃脑地对着冲后面赶来的裴楚叫道:“小道士,你这个缺德冒烟的,尽会逮着欺负我,此前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唉哟,那雷劈在身上,可是快把我这假身都快烤熟了!”
“哈哈哈……”
裴楚爽快地大笑一声,望着面前的大白猪,出声道:“道兄,又再见了!”
“没什么好见的,没什么好见的。”
猪道人晃着脑袋,倒退了两步,“遇见小道士你,准没我什么好事。哎哟,小道士,你又认出来了,还用雷法劈我,不安好心!”
裴楚笑了笑,却没理会猪道人的话里有话,只是问道:“道兄,不说回山苦修,再不入红尘俗世,如何也来到了中州?”
他在精怪群如潮似的涌向凉龙县城门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隐藏在众多精怪之中的猪道人,虽不知对方所图为何,但这方世界里,裴楚所遇见值得一交的人并不多,猪道人无疑是其中一个。
“哎呀,你当我愿意下山呢。”
猪道人摇头晃脑地说了句,“若非是山里待不下去,又被赶了出来,我是真正不愿意下山。”
说着,猪道人又绕着裴楚转了圈,发出砸吧嘴的古怪声响:“小道士,你这道法增进着实有点快啊,竟然能腾云飞翔,还可以施展雷法了?”
“自离开越州后,小有进益。”裴楚笑着回答了一句。
猪道人却晃着脑袋,连连说道:“不简单,真是不简单,你那雷法施展出来,已是有几分道韵,我呀,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道兄说哪里话,你我相识一场,遇上了自是要小晤一番。”裴楚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不不不……”猪道人晃着大脑袋,连连后退,“你是个惹麻烦的,我还有事,就不与你多聊,该走了该走了。”
一边说着,掉头就往树林深处走去。
望着猪道人的背影,裴楚摇头轻笑,也不多加挽留,能在中州遇见,已是不易。
对于猪道人他了解颇深,其人颇为惫懒,然其本性又有些悲天悯人,见着困厄处,总是忍不住出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而猪道人自也知道裴楚心性,在越州时就多爱打抱不平,如今裴楚道法精进,在猪道人眼中,那惹出来的定然是更加大的麻烦。
只是,就当猪道人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身转了回来,冲着裴楚喊道:“小道士,素素小娘子在何处呢?”
“素素啊……”
裴楚目光望向远处山林,眼里少有的流露几分怀念,“她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去追寻。”
第二百九十二章 左瘸师
“铛铛——”
凉龙县县城街道上,一声声铜锣之声不断响起。
伴随着哗啦啦整齐的脚步声,县中一队衙役和许多兵丁组成的队伍,在两名禁妖司小旗的带领下,正不断地朝着周围高声呼喊道:“奉县尊老爷命,今夜城外有精怪妖魔袭扰,各家各户,紧闭家门,不许外出,违令者重大三十大板!”
“我这到底是赶上什么事了啊?”
一处城内的客栈小院前,林进听着外面巡夜兵丁的声音,心情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站起身在小院里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又抬头望向黑暗的天空,似乎在希冀等待着什么。
虽然他住的这处小院,离城门已算是远了,可那不时顺着夜风传来的凄厉呼号,依旧清晰可闻。
“早知如此,我说什么都不会再出来,这天下如何会这般多的妖魔鬼怪?!”
林进心中叹息,他少年习武时,到也听说过这时间多有诡异事,可是想不到的是,竟然会被自家接二连三的撞见。
这次中州之行,本以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这入城还不过几个时辰,就听到外间有妖魔围攻城池。
“哎,这大周朝啊,我看是国祚不长了!”
他虽是升斗小民,可走南闯北多年,多听得一些人将这王朝末年天下大乱之事,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那时候听着还不觉得如何,甚至心中愤懑还会与人争执上几句,可这短时日接连碰上各种诡异事,还遇见了妖魔围攻县城。
这可是在中州地界呢……
咔嚓——
忽然,黑暗的天空之上,一道惊雷划过,吓得林进心头一紧,连忙缩了缩脖子,朝着小院旁边靠去。
只是,天空之上虽有惊雷,却不见雨水。
可不等他缓过劲来,就见黑暗的天空上,又是一道接一道的雷霆不断响起。
剧烈的雷鸣震得林进耳朵有些嗡鸣,只是大约又了准备,倒不像第一声那般吓人。
他又抬起头,借着那点亮了黑夜的电光,看到了小院上空的黑暗处,隐隐约约有一个衣衫破烂的身影。
那身影漂浮在空中,对于不断炸响的惊雷丝毫无所畏惧,反而一副好整以暇,似乎正在看好戏的模样。
好半晌,笼罩在夜空的雷霆电光小了下去,空中隐约一阵闷闷的滚雷声音,逐渐远去,林进这才吐了一口浊气,从小院的屋檐重新走到了小院之中。
呼——
一阵清风拂面而来。
林进眼睛一花,就看到了方才那悬浮在天空上的人影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人,一身破烂的装束,左脚微跛,看着就如一个乞儿一般,正是他这一路护送的第二名客人。
“前……前辈,可是那些妖魔退去了?”
林进望着邋遢的中年人,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地问道。
知道的越多越觉得这个世间恐怖,倘若他只是一个乡下粗人,恐怕这时早成家立业,拉扯着儿女,在田里做些农活。
可偏生想要闯荡一番,见了这世界之大,世事之诡异离奇,心中有些怀念昔日的懵懂无知,又有些留恋这般渐渐知晓世间大事的感觉。
“道门无用,禁妖司废了。”
那邋遢中年人望着临近殷切的目光,摇了摇头,目光又遥遥望向黑暗之中的远处,语气里带着几分萧索,又念叨道,“倒是那雷法,有些意思,我一时竟也看不出根脚。”
“前辈,这……这是何意?”林进神色茫然,对于邋遢中年人所说的并不太理解。
禁妖司这个他倒是听说过,可道门,那是道士么,还是什么……他就有些不太理解。
“放心吧!”
邋遢中年人见林进神色迷茫,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笑,“今夜那些来围城的精怪已然退去,呵呵,妖魔,这些可谈不上什么妖魔,不过是大周衰败,气运分润感召之下,诞生的一些山精鬼怪之流。”
“那就好那就好。”林进轻轻舒口气,若说贼人,三五个他也是不惧,可这些神神鬼鬼的,他却是颇为忌惮。
特别是经历了前些时日,驾驭马车栽了那宛如骷髅的贵人之后,心下对于这些东西多有敬畏。
“只是前辈你说气运衰败,诞生山精鬼怪又是何意,这些东西如何敢围城?”林进又出声问道。
邋遢如乞丐的中年人又淡淡一笑,“此时说来话长,终归是到了变革之时。至于说那些鬼魅精怪为何围城,呵呵,他们不是想围城,而是想借道。”
“借道?”林进越发不解。
邋遢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伸手在脏兮兮的头发上随意抓了一把,随口道:“玉京将变,机缘难求,这还是开始,过些时日,来的恐怕就不再是精怪之流,或许还可能有大妖过境。”
说着,邋遢中年人顿了顿,又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几不可见的城墙方向,“禁妖、镇魔二司昔年何等威风,道门又是何等显赫,哈哈,都随浪淘尽矣,当变,当变呐!”
林进听得越发茫然,只是即便有些东西不懂,但多少听出了其中的危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前辈,我……我可否回乡去?”
“哈哈哈……”邋遢中年人长啸一声,目光瞥向林进,微微摇摇头,“你已有家归不得了,我未曾与你言说,妖魔出世,天下将乱,人间哪里可能有一处净土,你所在的乡县,若我所料不差,早毁了……唉,安心在我身边做个随从吧!”
“啊——”林进满脸惊惧之色,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望着邋遢中年人嘴唇轻颤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前……前辈,你……你莫非是在与我说笑。”
“我见你有些机缘,才留你在身边,可没那闲心与你说笑。”
邋遢中年人摇摇头,忽然抬头指向小院角落的一处黑暗处,“不信,你可问那位官老爷,他想来再清楚不过。”
“官老爷?”林进疑惑抬头,顺着邋遢中年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黑暗之中走出来了一个人影。
头戴斗笠,脚穿官靴,身上是一身黑色的绣衣,腰间别着环首直刀,看着面目普通,只是行走起来,悄然无声。
这人从黑暗中走出,随意地瞟了一眼林进而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邋遢中年人身上,“不想是左瘸师亲自,禁妖司镇抚使余屏在此见过。”
“镇抚使?”邋遢中年人听到来人自报家门,微微砸吧了一下嘴,随即笑道,“我刚说你禁妖司废了,你这镇抚使就冒出来,可是想要嘲弄于我不成?”
“瘸师见笑了。”余屏拱手行礼,随即又站直了身体,目光平视向邋遢中年人道,“瘸师名满天下,道法高强,即便道门也要退避三分,若非瘸师先前故意泄露行藏,以禁妖司之能,我等定是见不到法驾。”
“看来我还真得把方才说的话吞回去。”邋遢中年人又笑了一声,神色平淡地望着这位禁妖司镇抚使,问道,“那不知镇抚使大人来此,所谓何来?莫不是想要拿下我不成?”
“不敢。”余屏连忙摇头,随后又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黄绢,双手捧起,恭恭敬敬地送到邋遢中年人面前,“我奉上命,此次特地前来邀瘸师入玉京。”
第二百九十三章 往龙骧郡
“裴小子,你自顾自走你的路,我先去也!”
山麓之上,裴楚站在原地望着那肥硕的白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空中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
裴楚驻足良久,忽然轻笑出声:“猪道人此次下山看来并不简单。”
对于方才猪道人说的客套话,不想和他牵扯之类的,裴楚并不以为意,不过他却知道,以猪道人的性情,此番下山来到中州玉京,应当是宗门之内有命。
之前在越州时,猪道人是奉命下山行走,此次又出现在此地,裴楚结合方才在城头所见到的诸多道门中人,大抵能够猜测到中州玉京或将迎来一场大变,道门九宗几乎都将出世。
“玉京玉京,那里又将会发生什么?”
裴楚抬头望了一眼黑色暗沉的夜空,心中幽然叹了一句。
他离开越州行走天下,想要见的就是这方世界上层到底是如何一番光景,这样一个神魔怪异的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差距实在太大。
而他自认为虽然这几年道法精进速度极快,到依旧未曾能够达到那种横扫的地步。
尤其是他道法有成之后,无字书里出现的一些道术,有些术法还堪实用,但有一些已然渐渐派不上大的用场。
道术道术,道在前,术在后,道是根本,术为表里,单独是《三洞正法》修炼到圆满,都还需要遥遥无期,至于杀伐除魔,《五雷法》配合呼风唤雨之术,已然有着绝强的威力,之后又有“太山压顶”、“划地成海”、“收摄鬼神”等诸多道术。
对于裴楚如今而言,术法不是小道,却也并非如最初法力不济时那般,全为依仗。
《三洞正法》迈入洞玄之境界后,身上的穴窍练通日益增多,法力积蓄渐渐深厚,已然有几分冥冥自觉的感应。这也是道门神通之中的境界。
无字书里显现的各种道法,基本上不再如曾经那般细心修炼,看山一眼,就能使用。用过一次,体会就深。
“裴兄弟!”
不知何时,站在山麓上的裴楚听到了身后有声音传来。
裴楚转身望去,就见不远处站了几个人影。
“庞兄如何来了?”
裴楚笑着望向几人中朝他出声呼喊的庞元生。
“今夜多亏了裴兄弟。”
庞元生大步朝裴楚走来,脸上带着笑容,“若非今夜有裴兄弟在,凉龙县县城大阵被破,后果难以想象。”
“庞兄客气。”裴楚笑了笑,“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众人理所应当之事。”
说着,裴楚顿了顿,又朝庞元生问道,“不知庞兄,这番诸多精怪鬼魅进犯,可曾祸害了周遭村镇?”
“除了几家巡夜之人受了些惊吓,大抵倒是无事。”
庞元生面色微微严肃了几分,不过到底脸上的兴奋之意还是要多一些。
今次诸多精怪围城,堪称他生平仅见,然而最终还是被打退了,甚至造成了大量的杀伤,这等战果不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如此最好。”
裴楚听到庞元生的话,心下也是微松,他自明白《三洞正法》讲求心境,不时就会叩问内心,宛如拂拭心中尘埃一般。
方才在城头之时,裴楚见着诸多精怪汇聚,心中就已想到如此之多的精怪鬼魅过境,不知会造成沿途多少普通人的祸害。
裴楚隐约感觉这些精怪只是冲着凉龙县来的,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如今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不由松了一口气。
“庞兄可知此次这些精怪邪祟作乱,又是为何?”裴楚稍稍沉吟,又朝庞元生出声问道。
精怪鬼魅甚至阴神鬼魅,在山间甚至村镇遇见,都不是稀罕之事,可骤然如此数量之多,倒还是第一次。
“你便是裴道人?”
庞元生尚未开口,站庞元生不远的赵云容走了过来。
“正是。”裴楚望向走过来的赵云容,轻轻颔首。
对方依旧是绣衣斗篷的装扮,只是方才一番厮杀,沾染了不少精怪之流的血迹,看着略有些凌乱,只是却更添几分英姿。
“我曾听过你的姓名。”
赵云容目光在裴楚身上转悠了一下,而后又道,“只是未曾想你做了一身士子打扮。”
两人之前在凉龙县城门口已有过照面,之后又在城头见了一次,虽算不得熟悉,但裴楚从赵云容的目光中,能够看出对方应当对他颇为熟悉。
这点裴楚也不奇怪,若说他在越州只是小有名气,在司州的所作所为,若是有心人自然会知道。
其他人不论,如禁妖司这样监察天下的部门,哪怕是全部收缩回了中州,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消息来源。
“道人,今次多谢你了!”
赵云容打量了几眼裴楚,忽然又开口说道。
“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裴楚笑了笑,对于禁妖司如何,他并未曾放在心上,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见不得这些精怪鬼魅之流,攻城祸害黎民百姓。
赵云容似也看出了裴楚的想法,继续道:“不论如何,今次我禁妖司承你一个人情。”
“不错,裴兄弟,今日援手,我等必然不敢忘。”站在一旁的庞元生适时补充道,“如今妖魔鬼魅频出,我等人手不足,正需要如裴兄弟这般的人物仗义出手。”
“哦?”裴楚听到庞元生这般说法,微微有些讶然。
庞元生的话虽并不直白,可其中隐约有几分招揽之意,这在当初却是从未有过,似乎有意在将裴楚举荐给旁边的百户赵云蓉一般。
果然,赵云蓉接着说道:“我禁妖司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道人你既然是散修,可愿入我禁妖司效力?”
说着,赵云蓉似乎怕裴楚开口拒绝,又道,“你不用急着回复,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玉京大开方便之门,招揽天下有识之士,在今年九月,将有一场论道大会,届时各家各派江湖散修,朝廷都唯才是举。”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
裴楚哂然一笑,目光幽幽望向黑暗的夜空,他这会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道门和散修前往玉京。
只是,以他对大周朝廷的了解,这曾经镇压天下僧道巫觋的朝廷,竟然开始招揽天下的奇人异士,恐怕对于面对的问题决然不会简单。
几人简单的交流了,赵云蓉和庞元生等人再次离去。
今夜精怪鬼魅聚集成潮,围攻凉龙县,目前虽然已是平定,但依旧有诸多善后之事需要处理。
裴楚在山麓之中站了一会儿,未曾见到溃逃的精怪,也不再追寻。
他虽然未曾从庞元生那里得出今夜精怪鬼魅等汇聚如此之多的缘由为何,但见了猪道人出现后,心中大抵有了些许猜测。
脚下绢云再起,裴楚一路飞会凉龙县,在城头处短暂停留一阵之后,见到了诸多禁妖司和巡城的士卒收拾那些精怪鬼魅尸体,径直回了城中的客栈居所。
人方一落地回房,旁边住着的李直和丁丘两人就已闻声而至。
显然两人今夜也未曾睡好,一直想知道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二人期待的目光,裴楚简单的将凉龙县城外所发生的说了一遍,又引得二人一阵唏嘘。
丁丘还好,只是颇为义愤填膺,而李直目光幽幽,明显要比丁丘多知晓一些。
之后两人告辞离去,这一夜凉龙县颇为不平静,等到天明时,城内更是颇有些非议,但大多数都在衙役和禁妖司之人给镇压了下去。
裴楚和李直丁丘几人也未曾再做停留,离开了凉龙县,前往中州的龙骧郡。
从平州前往玉京的路线便是,先进入中州凉龙县,之后再前往凉龙县所在的郡府龙骧郡,之后坐船经过中州境内的大运河,途径三郡九县,最后抵达玉京。
中州幅员辽阔,郡县众多,众人离开了凉龙县后,无波无澜,又行了三日,渐渐到了龙骧郡地界内。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运河
龙骧郡。
滔滔运河之水环绕郡城,运河之上,千帆竞渡,百舸争流,两侧的河岸绿柳堤红,有行船经过,顿时滩头白鸟高飞。
郡城外的运河码头上,十多辆马车缓缓而行,穿过了嘈杂的市井和仓储酒楼,来到了河岸边缘的一处堤坝之上。
“此处便是我中州水路最为繁忙的一条航线。”
李直从马车上跃下,随手遥遥指向远处绵延的运河,回身朝着身后的裴楚和丁丘两人介绍道。
他虽居于平州,但曾经家中祖父辈居于玉京时,时常在两地往来,是以对于这条运河丝毫不显得陌生。
“果真是人间繁华之地!”
丁丘遥遥望着运河上面的船只,耳畔不时还能听到芦苇荡深处的渔歌,以及纤夫们的吆喝之声,心中大为赞叹,又转身望向一旁的裴楚,问道,“裴兄,此前你经过大江,可曾见过如此这般的繁华之景?”
“确实繁华。”
裴楚笑着轻轻颔首点头,这样的河运繁华之景对于他来说倒算不得什么,毕竟他曾经连万吨巨轮停泊的海运码头也有幸见过一次,那种场景对于普通人而言,才是真的算震撼。
不过在这方世界,虽是有道法显圣,可总体而言,生产力确实不高。
他此前虽经过沧澜县,见过大江。然而大江的河道宽阔,水流浩荡更甚运河,但并未见繁华之景,反而多有凋敝。
至于说在越州时,越江的船舶往来,不论是数量还是艨艟的规模,都远远不如。
此刻站在江岸之上,放眼望去,各种大小的风帆船,或是被纤夫拉扯着的官船粮船,蔚为壮观。
这条运河名为玉龙大运河,乃是沟通龙骧郡和玉京的重要水路,河面开阔百丈,远比不上大江,大抵也就是和越江相差仿佛,但繁华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离开凉龙县的路上,裴楚就听李直介绍过,这玉龙大运河最初不过是大河的一条小支流,前朝为了货运商路,动用了百万民夫开挖,接引大河之水和周遭几条之流灌入,长度足足有七百里,耗时十年方才所成。
到了本朝建立之后,玉龙大运河又被疏通开凿了一次,在原有的七百里长度上又扩充到了一千二百里,途径龙骧、九凤、东麟、虎威四个中州最为繁华的大郡,最后再到玉京。
这玉龙大运河看着虽不过只有一段,比之许多江河都不算长,但河面开阔,河道又深,加之是大河之水灌入,途径的沿途郡县,不断商贾繁茂,而且大片的农田都得到受益,且还能够实现大河在汛期的排水防洪效用。
从凉龙县离开之后,裴楚身份虽被禁妖司知晓,但他也没马上就恢复道人的打扮,而是继续以士子身份行走。
至于说禁妖司的招揽,他也并不心动,如今大周玉京眼看就有一场大事发生,他虽不知晓其中具体,但不论是沿路所见种种,还是心中自生的感应,都已经再清晰不过。
当然,以他今日只能,其实驾云前往玉京也可,不过这样的话,裴楚就无法更深入的了解一番这个大周朝廷到底如何。
且禁妖和镇魔二司之人如今都在中州各个郡县城池,又是大周中州的腹心之地,龙虎气极盛,寻常的术士怕是术法都无法施展,更遑论飞行。
裴楚虽能够驾驭绢云,但也不想太过惹眼,免得和禁妖、镇魔甚至其他修道之人起了冲突,正好与李直和丁丘两人同行,一路且行且看。
“终究不及曾经了。”
正当裴楚和丁丘两人,望着玉龙大运河江面上的忙碌景象,称赞了一番。李直一身单衣,站在河堤上望着苍茫的运河,忽然长叹了一口。
他虽听到裴楚和丁丘两人的称赞,但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略有几分难掩的愁容,缓缓说道:“我少年时随家中老人在龙骧郡乘船,那时节的航道忙碌比之今日更盛。”
“比之今日更盛?”一旁的丁丘微微愕然,似乎有些没明白李直的话中意思。
裴楚却已然会过意来,轻轻颔首点头。
以今日在河岸所见的景象,大运河虽是繁华,但如今大周朝廷江山板荡,十九州之地,有大半都已然开始动乱,虽面上还看不出多少,可内里的商路影响几乎不言自明。
“不要说今天了,就是上个月,这河上的船也比今日多了好几倍。”
就在几人站在河岸边感怀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插话道。
裴楚顺着声音望去,就见河堤边的一棵杨柳输下,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靠在树干上,手里摇着斗笠,显然是听到几人的对话,随口搭了一句。
“老人家这话如何说?”
不等裴楚和李直两人开口,丁丘已然率先走向那位老人问道。
他性情爽直,又喜了解诸多事情,听到老人那不经意的话,自然想知晓一个答案。
裴楚的目光也在老人身上打了个转,对方衣着破旧,肩膀处还缝补着补丁,虽是靠在树上,可整个人看上去,右肩膀似乎微微矮上一些,略显得高低不平。
那老人见到丁丘上前,手里的斗笠晃了晃,忽然指了指河岸码头不远处的滩涂,“见着没有?”
丁丘和裴楚几人顺着老人所知的方向望去,登时就见到差不多有百十号光着膀子的汉子,恹恹没有生气地坐在各种石滩上,百无聊赖地说这话,更有些直接摊开肚皮仰躺着,似乎如同一条被日头烘烤的咸鱼。
那老人又说道:“那江岸上的多是如我这般拉了一辈子纤的汉子,可现今……呵……”
老人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反而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里听着多少有些悲凉。
“原来是纤夫。”
裴楚听到这里,又望了一眼老人的身体特征,倒是明白了过来。
这些纤夫常年拉纤,肩膀一侧用力,时日久了,身体变多少有些畸形,一侧的肩膀高,一侧的肩膀低。
“老人家,这些纤夫都是失了生计的?”丁丘望了望那些纤夫后,又朝老人问道。
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悠悠道:“这些年这运河上的船是越来越少了,往年时,一日的河道上拉纤的人五七千不算少,万把人也不算多。可如今剩下的大概也就那么二三千人,拉了一辈子的纤,做不得别的。”
“唉……”
众人听到这里,想起方才李直说的,运河昔日繁华还胜过如今,不由叹了口气。
那老人神情悲苦,又说道:“其实如小老儿这般,拉了一辈子纤的,人少了其实也勉强能囫囵有口吃的,可这些时日啊,这江面上还不那么太平哩,郡城那边的官爷已然下令,拉纤的人要再减一些。”
“嗯?为何不太平?”
裴楚听到老人的话,一下抓住了重点。
“对对,老人家,请与我等分说下,近些时日,如何不太平?”旁边的丁丘和李直两人皆是好奇。
老人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反正上月这运河上的几艘粮船翻了,然后这船行走就越发少了。你看那些往来的船只,其实都是博个运气。”
“船翻了?”几人越加好奇。
“可是运河之中有什么作祟?”裴楚皱了皱眉突然问道,“官府不管么?”
若在其他处,大周朝廷管不过来,裴楚不会多说,但在中州,若是有这般情形出现,禁妖司的人肯定会有所了解。
“小老儿也不知究竟。”老人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是前些时日,老爷们大船不让行,然后河岸的纤夫不能上工,现今在运河上走的都是小料的船只。听那艘倾覆的粮船下来的船工们无意提起,好像当时就是见着……”
“砰!”
正当裴楚几人听得仔细,忽然远处的大运河上,忽而有一朵奇高无比的水花升腾而起。
“哎呀!”丁丘和李直两人齐齐惊呼一声,“这运河里……?”
裴楚站在原地,却忽然望着靠在河岸柳树下的老人,笑了笑,“老人家与我说这些,可是要我出手相助?”
那老人听到裴楚这般说,忽然从树下站起身,冲着裴楚拜了拜,身影渐渐的虚化消散。
“这这……”
目睹这一切的丁丘和李直两人,以及更远处随行的马车上的众人,一时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裴……裴兄,方才这人是……”
丁丘吞咽了一口口水,满脸惊讶地转头望向裴楚。
裴楚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江面上腾腾冒起的水花,这运河之内看来是有精怪鬼魅作祟,只是,不知道这死去的老人又是如何知晓他,竟然还在这里等着向他求助。
不过,那老人阴魂散去,不可追寻,裴楚也懒得再去细想,他如今声名渐起,被人关注或者利用到都是寻常。
而他去做的,不过是斩妖除魔而已。
“这玉龙大运河上有妖魔,禁妖、镇魔二司的人不敢动手,那便我来!”
话音落下,裴楚人已飞起,一步迈入运河上空。
第二百九十五章 货栈
“戚老三戚老三,你他娘的死了没?”
运河岸边的一处滩涂上,一个光着膀子,瘦骨嶙峋的汉子,肩膀搭着一个布兜,正冲着不远处一个躺在树荫下的汉子,大声喊道。
这玉龙大运河两岸,从前朝开始,一直多有修缮,这两岸的滩涂,被纤夫们脚踩脚踏,大多数地方都坚实如硬地。即便是些鹅软石的河滩,也平整光滑。
再加上两岸堤坝种植的各种杨柳,千条万缕,若非运河水浑浊了些,这两岸着实是个不错的风景之地。
那躺在树荫下的戚老三似乎听到了喊声,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也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脸颊凹了进去,体型颇为高大,只是身上看着不生几两肉,空空一个宽大的骨架,看着颇为骇人。
晃悠悠的站起身,顿时冲着瘦骨嶙峋的汉子应了一声道:“屠鸟儿,你叫唤老子作甚,不知道老子这一起身动弹两下就饿了?”
被称作屠鸟儿的消瘦汉子嘿嘿一笑,接着怪笑道:“戚老三,合该你这大肚皮饿不死,快,莫要再躺着了,来活了,钱家商号要装货去东麟郡,都是贵重物品,不要杂七杂八的人,只挑手脚干净又有气力的……”
“哈哈哈……”
戚老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几步朝着屠鸟儿跑了过去,砂锅大的拳头,锤在了对方瘦骨嶙峋的胸脯,砰砰作响:“我早就知你是个讲义气的,不枉之前替你打了几架,快去快去……”
“嘿嘿,莫急莫急!”
屠鸟儿看着戚老三着急的模样,反而笑着摆了摆手,伸手从肩膀上取下布兜,从里面掏出了两个黄色的干饼子,递到了戚老三的面前,“知道你这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垫吧垫吧肚子。”
“屠鸟儿,你……”戚老三望着干瘦汉子递到面前的干饼子,一下有些愣住。
“愣着作甚?”屠鸟儿却不以为意,伸手将两个干饼子赛进了对方手里,“你我兄弟,虽如今不拉纤了,可卖力气的事,如何能做不来,快些吃了,与我去码头等着。”
戚老三稍稍沉默了一阵,突然重重点了点头,“好。”
说着,从屠鸟儿的手里接过对方的干饼子,也不就水,就那么干巴巴的大口大口咬了起来。
这饼子干硬无比,寻常人啃上几口怕是都要噎到,可戚老三仿佛没嗓子眼似的,吞咽起来毫不费力。
屠鸟儿望着戚老三狼吞虎咽的模样,笑呵呵地继续道:“戚老三,我与你说,我可和那管事的打了包票,你一人能干三个人的活,但只要两个人的钱……”
“莫……说……三个人的,若让我吃饱了,五个人又如何……”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便朝龙骧郡外的码头走去。
码头前,人流如织,卸货的,装船的,挑担的,扛袋的,各种力工、小贩、商户,嘈杂一片。
又有管事的胥吏和各家商号的管事、雇工,挥舞着棍棒之类的器具,维持秩序,吆喝不断。
如今商船比之过往少了起码三四成,靠着这码头混饭吃的纤夫、力工人数陡增,都聚集在这里,等着被人选中,前去做伙计。
几个商号的管事和下人,站在码头前一处货仓前,看着蜂拥而至的干瘪苦力们,正挑挑拣拣,选出了一些稍微看得过眼的汉子。
屠鸟儿和戚老三两人到的时候,一样被堵在了外面。
好在戚老三人高马大,如今虽是瘦的厉害,可两块饼子下肚,也有了几分力气,从外围不多时就挤了进去。
两人一路穿过了嘈杂混乱的码头,来到了钱家商号的货栈前。
屠鸟儿领着戚老三,穿过了一些个护卫门房,来到了钱家货栈门外。
货栈前已经站了不少人,不过屠鸟儿熟门熟路,很快进了钱家货栈。一进门就看到了门边坐着的一个中年人。
一身管事的装扮,正翘着脚在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屠鸟儿几步上前,笑嘻嘻地凑到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身边,躬身道:“三管事富贵如意,屠鸟儿给管事问好了。”
说着,又一把将身边的同伴拉扯了一下,介绍道:“三管事,这就是我兄弟戚老三,气力大,一个人能顶三个的活,手脚又干净。”
“嗯。”
那坐在椅子上的钱家三管事呷了口茶水,微微抬头瞟了一眼站在屠鸟儿身边的戚老三,微微颔首,“看着倒是好身板,就是瘦得有些脱形了。”
屠鸟儿赶忙陪笑道:“管事,我这兄弟看着瘦,那是吃不饱饭,我给他路上已经吃了两个饼子,耽误不了事。”
“我能顶五个人。”旁边的戚老三似乎觉着被看清了,突然出声开口道。
那管事将手里的茶杯递给旁边一个伺候的汉子,拍了拍手,笑着道:“好,你若真能做得五个人的活,我给你双倍,不三倍的工钱。不过……”
说着,钱家三管事又稍稍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你二人不论见着了什么,嘴巴都给我紧一点。”
“我兄弟二人知道了。”
戚老三和屠鸟儿都是大喜过望,齐齐拱手道:“谢管事。”
“去吧,做完了来商号上结工钱。”钱家三管事点了点头,摆摆手打发了两人。
屠鸟儿和戚老三两个兴冲冲地拜别了钱家三管事,在一个钱家下人的带路下,进了货栈内。
货栈内,一个个长条木箱摆了一地,那木箱看着颇大,几乎不下寻常的棺木,不过屠鸟儿和戚老三两人倒没有畏难的情绪。
如今在这码头想混口饭吃可不容易,这处货物虽多,但只要肯使使力气,总是能干完的。这搬运货物在码头可是按躺算钱,一想到能拿两三倍的工钱,两人心头登时一片火热。
“船已经停在外码头了,那挂着钱字大旗的便是。”
领着两人到了仓库的那钱家下人说了一句,又朝远处的码头指了指,“你俩赶紧的。”
“好嘞。”
戚老三兴奋地应和了一声,又朝旁边的屠鸟儿道,“鸟儿,你先在旁歇着,清点清点到底有多少,我先动手。”
在码头卖力气的,其他的不说,数个百十个数,认个各家商号的旗帜两人总是没问题。
那屠鸟儿听戚老三这么安排,倒也不抗拒,他虽有些气力,可也就是和一般的苦工比比,和戚老三这等牲口,那差得不是一分两分。
之所以找戚老三搭伙,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那钱家商号要求古怪,只要两个人装船,且不许弄出太大动静。在码头做工多了,多少也知道些道道,不过如今这年月,只要能给口饭吃,谁理会那许多。
在中州龙骧郡,他们这般以前的纤夫,如今卖力气的苦工,不比那些有田地或者佃租的农户,也不是商户小贩,除了力气就没别的,偏生这龙骧郡最不缺的就是这班人。平日里大家虽是饿不死,可也没几个吃得饱,只是勉强求活罢了。
那负责引路的钱家下人,见安排完了两人的活,几步就朝这间货栈外跑去,似乎觉着这货栈内,有什么东西吓着似的。
两人也不在意,屠鸟儿开始大体清点了一下多少箱货物,那戚老三则摩拳擦掌,已经找到一箱货物前,伸手准备搬动。
只是就在这一瞬间,砰砰——
两声奇怪的响声,从一处长条的木箱里传了出来。
戚老三猛地吓了一跳,朝后倒退了一步,望向旁边的屠鸟儿喊道:“屠鸟儿,这箱子里有东西在动。”
第二百九十六章 水下
“砰砰,砰砰——”
那长条的木箱里的声音不断传出,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其中,受到了惊扰后不断地挣扎了起来,想要从那木箱里脱困而出。
戚老三微微退后了两步,他自诩是在这龙骧郡郡外码头上少有的好汉子,若是让他能够吃饱饭,一身气力抵得过三五人,可见着这般诡异的情况,着实有些骇然。
“屠鸟儿,这里间莫不是藏了人?”戚老三侧过头,望向旁边注意到动静的屠鸟儿。
“收声!”
屠鸟儿急忙走到戚老三身边,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又左右扫视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老三,你又不是第一日在这码头上当力工,如何敢这般毛躁?”
“可这……”
戚老三瘦削的面容上,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了一起。
屠鸟儿伸手轻轻在戚老三骨架宽阔的胸脯捶了下,再次道:“老三,你且想想,这钱家商号为何不找其他人,只找了你我两个没甚干系的人来运货,又开出了好几倍的工钱……”
“唉……”
戚老三长叹了一声,他此前虽然是做纤夫,但偶尔也有在码头替人扛货,再加之平日里三教九流厮混,多是听说过一些商户的勾当。
其中不止一次听人提及过,一些商户里运送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女子和小孩。
这些女子和孩童被撞在不甚密封的木箱里,从何而来他们不知道,运往何方也不知晓,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货物”送上船,或者卸下船,然后领了工钱便是。至于“货物”的死活,与他们这些人也没多少关系。
“老三,你可莫要犯傻!”
旁边屠鸟儿见着戚老三这长吁短叹的模样,登时面色微变,急忙低喝了一声。
他与戚老三自幼长大,都是在这玉龙大运河上讨生活,彼此性情最是知悉不过。
戚老三天生体格极佳,气力远胜过普通人,若是真肯舍得一些面皮给人伏低做小,又或是心黑些,恐怕早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
可他偏生是个直性子,又爱好打不平,在以往纤夫还能挣口饭吃时,这些倒也还好,可到了近来,运河上虽不算萧条,但到底竞争加剧,想混口吃的已不是那般容易。
只是这样的人,有人恨自然也有人爱戴,屠鸟儿自小和戚老三一起,不论是受欺负、被人抢了银钱、商家欠款,都多赖他出手。是以,他若有机会,绝不吝拉戚老三一把。
“戚老三这般长大的汉子,人都说换做国朝开国之初,那是能当将军的!”
砰砰——
砰砰——
长条木箱子里的拍打声再次传出。
戚老三双手握拳,面容变幻许久,最终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屠鸟儿,我戚老三承你这份情,只是这般龌龊之事,我戚老三连肚皮都填不饱,插手不得,可也不愿意为虎作伥!”
说着,戚老三冲着屠鸟儿拱了拱手,转身朝外走了出去。
“老三,老三……”
屠鸟儿急忙在后面呼喊,可对方看着消瘦,但骨架却大的背影,丝毫没有半点停留,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姓戚的,你可知我为了谋这差事,废了多大的劲,你这拍拍屁股就走了……”
走出货栈的戚老三身影微微一顿,似在犹豫,随后又大踏步地朝外走了出去。
“哎,早知就不寻着混账东西!”
屠鸟儿咬牙骂了一句,回过身目光再度移向那些长条货箱,眼神闪烁了一阵,突然吐了口吐沫,几步走上前,将方才戚老三拖动的木箱再次拉了起来。
沉腰坐马,双臂猛然发力,那硕大的长条木箱登时就被屠鸟儿给抗了起来。
屠鸟儿方才已经盘算过了,这次钱家的这批“货物”,前后大约有五十几件,并不算多,若是有戚老三在的话,两人约莫就是半个时辰就能干完。
但如今只有他一人,他估摸着差不多要两个时辰才行。
时间虽然常了点,但屠鸟儿倒也不担心做不完。钱家的给的时间并不算仓促,要到今夜才发船。
而他自家的气力虽不如戚老三那等天生神力,可到底是码头江岸练出来的,二三百斤的货物,不用人搭手,就能上得去肩。
这码头之上,能当纤夫的个个都有一把子力气,而且也知道怎么用力,再加上多听号子,前朝末年时有大将欲挽天倾,拉起了一支精锐队伍,其中就多由纤夫力工组成。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响起。
屠鸟儿扛着比他人还要大出了不少的木箱,从货栈出来,朝着外间大约几百步距离的钱家私港走去,那里已然停泊了一艘单桅的平底船。
玉龙大运河由于河水多来自大河,泥沙沉积极多,所以江面内河行船多是以平底的船只为主。
钱家的这艘内河船虽只是单桅,可依旧不算小,足有十多丈长,从岸上到甲板也有丈五左右的高度。
屠鸟儿小心翼翼地沿着从船舷眼神下来的梯板,双臂紧紧抓着肩上的货箱,一步一步极为沉稳的朝着货船的甲板上行走。
力工在码头扛货,最难的就两个地方,一个是起肩,几百斤重的货物,若是无人帮衬,光靠自己上肩,着实不太容易。
然后一个就是在上这梯板的时候,梯板坡度不低,码头人来人往又容易打滑,往常力工苦工不小心摔坏了商号的货物,甚至跌进运河里,不但工钱全无,甚至倒贴的也不在少数。
屠鸟儿在这码头厮混多年,自是倍加小心,双脚在微微晃动的梯板上走动时,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稳。
可就在这时,砰砰——
抗在屠鸟儿肩上的货物忽然又发出了一声怪叫,甚至比之前几次还要激烈,抖动了起来。
“嗯?”
屠鸟儿双臂死死抓着肩上的货箱,尽力让身体的重心不会偏移。
就在这时,忽然一滴浓稠的黑色液体,从木箱的缝隙里低落了下来,落了在梯板下方的运河之上。
屠鸟儿稳住了重心,三步并两步,扛着肩上的硕大木箱,猛然一个发力,冲到了船舷上。
可不等他喘一口气,方才从木箱里滴落的那黑色液体,在运河江面已然晕染开了一圈黑色的水纹,接着浩浩汤汤的运河远处,突然“嘭”地一声巨响。
一朵数丈高水花冲天溅射而起,一个黑色的阴影突然从运河底部浮现了出来。
高高隆起的水浪和那黑色阴影掀动的水流,将几艘行经就要靠岸的船只给荡了开去,又有一艘途经的乌篷船,还未来得及远离,就被他骤然席卷而起的巨浪给完全打翻淹没。
“这……这运河上怎地会……”
站在钱家货船上的屠鸟儿望着那骤然涌动的波涛浪卷,喃喃不知所言。
他在这运河上讨生活三十年,听人说起过国朝开国之初,水中多有怪物孽障,可之后大周封敕令天下,又出动朝廷高人剿灭精怪妖魔,诸多山川河脉为之一清,已是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发生。
可今日这是……
“不好!”
屠鸟儿念头电闪,忽然脸色一变,抗在肩上的那木箱砰地一声被他放在了地上。
他的额头汗水涔涔,整个人下意识的超后退却,脸上露出了惊恐和骇然之色。
那在运河里掀动起滔天巨浪的巨大黑影,赫然是朝着他船只所在的方向,涌了过来。
沿途,水波浪卷,船只荡开,气势惊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画地成海
“有妖怪!”
“运河里有大水怪!”
“逃啊,快逃啊!”
几乎在运河之上,滔天的巨浪汹涌而起,无数白帆摇晃,船舰起伏,岸上的人也发现了这巨大的动静,呼喊之声四下响了起来。
运河上的“嘭嘭”的水花不断升腾,百丈宽的水面上,水位似乎骤然拔高,停泊在岸边的船只,被涌动的滚滚波涛震荡得晃动摇曳。
不论是开放的公共码头,还是一些商号私家休整停船的位置,各种木制的横桥和停船桩在这一刻都被那汹涌而起的水流巨浪,拍打得四下纷飞。
巨大的黑影在运河之内起伏不停,搅起无数水浪滔天,那仅仅是露出一角的峥嵘形貌,就已经比起这码头上最大的货船还要来得巨大。
那些离得码头近的一些商贩、苦力,做工的,管事的,惊骇欲绝地看着运河之内突然爆发的这一幕,失声哭喊,没命似地拥挤着、推搡着朝码头后方的岸上的高处跑去。
这玉龙大运河链接的是玉京到龙骧郡的距离,人工开凿,到了本朝之后,河道有加深了许多,两侧除了码头之外,为了防止大河汛期,用作泄洪,又加固了堤坝,是以周遭的地势颇高,只要跑到码头后方的堤坝高岸,这浪头虽是凶猛,可也难以真的冲上岸来。
只是,码头和两岸的惊慌却是做不得假,这玉龙大运河自从开凿运营以来,几百个年头,往常除了大河汛期,偶有大量流水汇入,引得水位高涨,从未发生过这般情形。
这骤然汹涌而起的波涛,沿着百丈宽的江面,从最初星辰的漩涡,和隆起的巨大水波,渐渐变成了澎湃浩荡的滔天巨浪,似要将江岸龙骧郡郡城码头的一切都给倾覆。
呼号声、惊呼声、哭喊声,交织一片,混乱不堪。
在码头边缘的一处由连绵木桩组成的小小断桥前,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汉,穿着蓑衣,正握着一条鱼竿垂钓。
他早年经商,如今家境也算殷实,这运河上跑的各种船只,他自家也有那么三五艘。只是年龄大了,早交给家中子侄辈打理。
不过,多年靠着运河吃饭形成的习惯,哪怕如今什么都不敢,依旧喜欢坐在这码头上垂钓,也不为收获,就惯看这百舸争流的场面。
或许是太过投入,或许是人老眼花的缘故,码头上混乱起来时,老人似还未曾反应过来。
等突然察觉到运河上水流不对劲时,那浊浪排空的滔天水流,已经到了眼前。
“老丈小心!”
正在这时,一个如雷之声在老人身后不远传来。
戚老三从混乱的人群里一跃而出,三两步跳到了老汉身边,一把拽起老人,背在身上,就朝着运河岸边跑去。
两人刚一离开,呼啦啦的巨响顿时响起,滔天的水花覆盖了老人所坐着的木头断桥。
戚老三全力飞奔,身形纵跃,**的双脚在那些各种原木制成的码头前连点,终于在巨浪倾覆来的最后一刹那,背着那老人跳到了码头远处的硬实岸上。
“好汉子!”
“这不是刘家的老爷子嘛?”
“老三好样的,胆子大,伸手也好,这般竟也让他将人救了下来。”
“咱们这运河怎地出了水怪?”
“巡河”
混乱的人群里,一些已经稳住阵脚的苦力和商户七嘴八舌地开口说道。
被戚老三一把抓着,背负在身上的老人,似乎这时也从那骤然发生的意外之中回过神来,浑浊的双眼在戚老三身上打量了一阵,只是老人出口并非是感谢的话语,也不是询问那运河之中的怪物,反而怔怔出神,问了戚老三一句:“你如此长大的汉子,如何瘦成了这般模样?”
只这一句,正庆幸劫后余生的戚老三差点就落下泪来,他自家也不知为何,这老人突然一句话,直让他心头委屈得紧。
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我肯老老实实卖力气,却吃不得一口饱饭?
其实说来中州之地,物资丰富,远胜过其他州郡,以往他们这些纤夫苦力,也还能过得下去。可大多数人从祖上甚至再往前追溯几代,都是没个田地的,更不用出身,都是靠着这运河混口吃食。
那时节算不上好,但到底还是能勉强获得下去,甚至偶尔还能吃上点荤腥,可这玉龙大运河,不过是近一年半年来,突然货运下降,不少人就已经开始失了生计。
最初或许还能苦挨,但到了近些时日,有积蓄的耗尽了积蓄,借钱求人的越发窘迫,可世道行情却半点不见好。
“那水里的怪物往钱家商号去了!”
这时,仓惶逃窜的人群里,忽然有人望着那运河之上的巨浪,高声呼喊了起来。
正感怀自身的戚老三猛地一下惊醒了过来,他可是刚从钱家货栈离开不久,他虽是拒绝了屠鸟儿的好意,不愿意做那伤天害理的帮凶,可自家兄弟的安危,也记挂得紧,急急忙忙朝着运河浪头涌起的方向望去。
百丈宽的运河河面上,水波滔天,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或隐或现,掀起的巨浪击垮了码头处不少的船只和建筑,正如千军万马似的,朝着钱家的码头方向涌去。
钱家商号的码头不如开放的公共码头那般宽敞,却是凭借这自家实力拿下的一块区域,专门供自家的船只停靠,这在龙骧郡码头是各家商号承包购买的。
此刻,一艘钱家商号的货船正停靠在码头,虽还未见着那巨浪倾覆过来,可船只受到水流影响,已然摇曳不定。
在岸边隐约可以见着,不少钱家商号的雇工、杂役等人哭爹喊娘地从货栈和码头上逃了出来,唯有那码头上停泊的那艘客船,由于连接码头的梯板在剧烈的震荡中掉落水中,穿上一个光着膀子的人影,正无助地望着那滚滚而来的巨浪。
“屠鸟儿,屠兄弟!”
戚老三一下就吼了起来,顾不得周遭人的目光和那宛如天倾的滔滔巨浪,迈开粗大的脚丫子,就朝着钱家货栈和码头方向跑去。
屠鸟儿为人他虽是有几分不齿,可这位兄弟待他却是真心实意,便如今日这般,这等昧着良心的事,他自然是做不来的,可对方惦记着他多日没能上工,吃不起饭,还是不忘拉扯一把。
这等情谊,便是十恶不赦的魔头,戚老三也认下了对方这个兄弟。
可不等戚老三靠近钱家商号码头所在的位置,那滚滚的巨浪已然一下打了过来,将钱家那艘商船生生压到了水底。
戚老三顿住了脚步,望着那艘客船,就见站在上面的屠鸟儿,先前虽是被骤然而起的巨浪给吓着了,可到底还是在水边长大的,反应也快,趁着那巨浪来袭前,人已经一下跳入到了水中。
黄白色的水花登时如同漩涡,数丈高的水流四下急湍飞溅。
戚老三又呼喊了一声,但这时,河面之上已然见不着屠鸟儿的动静,反而那涌过来藏身水下的巨大黑影,露出了几分端倪。
黑色的鳞片在阳光和水花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呱——
一声仿佛蛙叫,又如孩童啼哭的声音在江面上突然响起。
这声音清亮悦耳,却不是那在运河水下的巨大黑色身影发出,反而是从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长条木箱里传出。
忽然,咔嚓一声,那木箱一下碎裂开来,一个同样黑色的影子跳了出来,钻入到了水底。
戚老三看得真切,那黑色的影子看着似长了鳞片,模样古怪,像是鱼类,又如走兽,虽动作快未能看清全貌,可他已经料定了一些东西。
“这钱家今次运送的竟然不是人,那……那又是什么怪物!!!”
戚老三低声喃喃了两句,忽然又冲着水流滚滚的运河江面望去,心中极为愧疚,“屠鸟儿,这次钱家并非做的是运送女子小孩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却是我误会了你!”
呱——
呱——
就在江面上的风波似乎稍稍平静了几分,那藏于水底的巨大黑色身影,似乎未曾再度发作,忽然又是一阵古怪的叫声响起。
这一次戚老三几乎瞬间就判断了出来这些声音来自哪里,钱家商号的货栈,里面的那些货物箱子,还有方才遁入水中的古怪东西。
轰隆!
那运河水下方的黑影再次暴怒了起来,滚滚的水流再次疯狂涌动了起来,冲天的水浪再次而起。
那黑色的身影又从水面露出了几分,一些头角峥嵘的模样,已被人看出了几分。
在这个黑影出现后,登时携带着滚滚的运河之水,朝着钱家的货栈所在席卷而去。
可就在这时,忽然天空之上,不知何时漂浮起了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负手立在空中,宛如平地,脚下隐约有白色的云朵浮现,缥缈如天上仙人。
只见那人伸手从怀中慢悠悠地掏出了一条桐木板,仿佛呓语又似叹息地摇摇头,忽然将那条桐木板在水面轻轻一划***时滚滚的浊浪一下仿佛就顿住了一般,然后巨浪的水流飞速地朝着两侧退了开去。
“画地成海!”
第二百九十八章 回应
水浪滔天。
水下那巨大的黑影,以巨浪倾覆了钱家货船后,再次卷起巨浪,朝着不远处岸上的钱家货栈狂涌而来。
这处货栈距离运河河面约莫有三五十丈的距离,临河修建,可那再度汹涌而起的巨浪,却像是想从水中一直拍打到岸上。
站在岸边的人群,目睹着这一幕,已然是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以货栈所在的位置,完全是在岸边,这骤然腾起的滔天巨浪,若是冲上岸,不知要坏了多少人的性命。
即便是一些颇有资产的商贾,这时也是呆若木鸡,巨浪涌动的方向是钱家货栈,可这样跨越数十丈涌入岸边的水浪,又哪里可能只侵袭一处,那灌入的滔滔运河之水,足以摧毁码头上大多数人赖以谋生的生计。
哇地一声,岸边有人就当场哭了出来。
如今世道艰难,中州虽比起其他处好处许多,可这运河日衰,靠着着运河吃饭的底层人的感知最为真切,谁没有活计可干,谁家的工钱又下降了,市井里的米面又涨了多少,一切种种,对于富贵人家或毫无察觉,可下面的人就已经快要濒时。
而等那些真正有家底的富贵人家感觉到,物价高涨,世面沸腾,却是不知已经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有几多死在在运河水里,喂了鱼虾水鳖,毫无动静。
“杀千刀的,这……这好好的大运河,怎地、怎地就生出了这祸患来?!”
岸上的一位商贾失神片刻,陡然双目突出,眼眶赤红,咬牙切齿地叫嚷了起来。
他体型胖大,衣着也算光鲜,比起这码头上的穷哈哈们,算是颇有资财,可这财货都在这码头的诸多货栈仓库里,若是一场水冲了,不知要造成多少损失。
眼望着那浊浪汹涌而来,就要淹没了码头,这商贾一时甚至忘却了安危,撸起袖子,就想要往码头的货栈里冲去。
“东家,去不得啊!!”
“这一去命就没了!”
在这商贾身后,一个管事和一个护卫,死死将这商贾抱住,不让对方做出冲动之举。
哪怕两人明知这商贾的家当有大半都在那货栈之上,可望着这宛如天威发怒的巨浪,如何敢真的放对方离去。
“禁妖司的人呢?还有郡城里的那些士卒,快来除妖啊,快啊!!!”
在这商贾旁边,又有一个差不多的商人大声嘶吼了起来。
他们走南闯北,对于妖魔鬼魅之事知晓倒是远超过普通百姓,甚至朝廷的各个职司衙门,都了如指掌。
眼瞅着这一个浪头下来,打在码头上的无数货栈仓库,就要让自家苦心经营半生的家当给统统毁去,一个个都是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哄闹的人群在周遭沸腾,哭喊有之,痛骂有之,侥幸逃过一劫有之,甚至在这等危急关头,依旧有人不肯逃离,从各处摊位地面里,攥出了一些不值钱的零碎。
而就在众人眼看无望之时,忽然运河岸上有人高声呼喊了起来。
“有人来救我等了!”
“是个书生!!”
“神仙,是神仙!”
杂七杂八的声音不断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眨眼间掀起的巨浪上空,一个人突然出现的人影身上。
裴楚浮于空中,望着运河浊浪滚滚袭向那码头住的一家货栈,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桐木板,朝着巨浪涌向的方向轻轻一划。
地面之上,顷刻间那些码头似乎崩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一般,左右露出了再度延伸想远处运河的宽大河道。
滚滚而来的运河之水,尚未靠近码头,登时受到了被裴楚以桐木板划出来的河道引流,巨大的水流迅速朝着两边分流而去。
“画地成海!”
法曰:用桐木板一块,长四寸七分,宽二寸,于庭中挖一坑,深一次二寸,用黄绢书水字,包桐木板在内埋土中,十日后取出祭炼。面向桐木板念咒七遍,取天罡炁七口吹在朱笔尖上,用笔画符于桐木板上。施法用桐木板在地上一画,立成河海。
这门道术裴楚自修习以来,一直未曾显露过。
一方面是桐木板祭炼不易,他也是在进入平州前,就已经开始炼制,此后又寻找天时,取了天罡炁,到了如今才算是真正祭炼有成。
“画地成海”这本道术,在裴楚看来是偏向于炼器,祭炼法器施展术法,不过真正的效用,以他而今的法力水平,想要立成湖海还做不到,但在码头前划出两条泄洪的水渠小河,却不是难事。
那涌动的浪头在打进码头十多丈之后,水流登时急速地朝着两侧被划出来的河道,快速倾泻了出去,只不过以那运河上席卷而起的滔天巨浪,这仓促之间,并不足以完全能够阻止。
裴楚抬手一招,周遭气流涌动,顿时就起了一阵大风。
那风最初不过只是围绕着裴楚身周的疑虑,继而就猎猎有声,转瞬间便呼号尖啸,以裴楚为中心形成过来巨大的龙卷风。
迎着那从运河之上疯狂席卷而来的巨浪,龙卷风狂啸着,一起将那水浪卷住,从地上往天空,形成了高过百十丈的巨大水龙卷。
涌动向码头岸上的浪花水流,被狂风席卷冲入高空天际,登时宛如天柱,壮阔非凡。
“道法神通,道法神通!”
远处站在堤坝上的丁丘,目睹着这一幕的发生,嘴巴张大,几乎不可置信。
他是知晓裴楚身具道法,能够降妖伏魔,是得道高人。
两人初次相见时,得了裴楚的搭救,之后在凉龙县,精怪汇聚袭城,他置身城内,只知晓外间风雷真正,妖魔呼啸,但着实想不到,裴楚的术法施展开来,能够有如此的天地之威。
而站在丁丘身旁的李直,心头震撼更甚。
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片刻之前,几人在堤坝上行走游玩,说起着运河种种,然后见着了一个老汉,几人攀谈之下,裴楚一步迈出,飞入运河之上,然后下一刻就是这般撼天动地的场景。
“那老人又是谁人?”
李直心中震惊,目光又望向方才的那棵树,只是树下空荡荡一片,那老人早已不知了踪迹。
“莫非是河神或者阴神之流?”
李直悚然一惊,那老汉出现的蹊跷,他们几人正在说笑,对方忽然插话,而后……李直想起那老汉所说内容,仿佛对方似乎就在此处刻意等着他们一般。
不,应当说是等着……
李直的目光又望向远处高空,水龙卷呼啸着没入千百丈的高空,将那些滚滚而来的水流全数席卷到了天上,真如一根天柱垂落其间,让人为这神迹心神摇曳,难以自已。
呼啸的风声和滚滚巨浪拍打的声音不断响起,可那席卷而起的水龙卷,竟似没有泄露多少,有些个草木搭建的房屋,在这等狂风之中,都未曾被吹拂坍塌,只有一些商铺的旗帜和绳索之类的杂物,随风猎猎飘扬。
甚至,此刻在李直和丁丘两人的心中,都油然生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与有荣焉之感,这一路前往玉京,我等竟然与这样的高人随行。
裴楚置身在水龙卷之中,心念动处,被他呼来的风呈龙卷之势,没入天空,而后又朝着远处的运河江面和其他地方垂落,在龙骧郡郡城周遭百十里,形成了一场大雨淅淅沥沥落下。
片刻间,涌入码头岸边的水浪退却,裴楚一跃而下,双目如电,扫视着运河之内,已然看到了那运河水底掀起波澜的黑影到底是何物事。
只是,他尚未朝着那运河水面下方的黑影动手,陡然间,又是一道水柱,从运河里喷射了出来,那黑影竟然缓缓从水下浮了出来。
与此同时,呱呱——
几声宛如蛙叫又似孩童啼哭的古怪声音传入到了裴楚的耳中。
裴楚低头望去,就见他解救下来的一处货栈内,似乎有不寻常的动静。
呜哇——
正在这时,又是一声极为怪异,却有响亮无比的声音响起,却是运河水底那黑影浮出水面,似在对于货栈之内的声音做出回应。
第二百九十九章 怪鲵
“这声音……”
裴楚挥手将水龙卷散去,望着下方货栈和运河之内传来的古怪叫声,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此时,那运河之上的浩大黑影已然显露出了真形,却是一条体型硕大油光的皮肤几乎长出细鳞的怪鲵,身在运河之中几乎有二三十丈长,头部极大,体态长而粗壮,置身于云河之上就胜过了不知多少码头的船只。
在这古怪的大鲵背上,此刻还趴伏着一条约莫六七尺长的怪鲵,看着如鼍(tuo)龙,只是皮肤光滑,头部看着更为有灵性。
“这般体型的怪鲵竟然还未曾化形?”
裴楚望着那发出一阵阵古怪叫声巨大的怪鲵,心中微微惊诧,以他对于精怪妖魔之类的了解,这般巨大的妖兽,开启灵智之后,恐怕早就化作妖物精怪之流。
“咕呱,咕呱——”
那从运河之下浮出水面的怪鲵,似乎并未在意自家掀起的滚滚巨浪被裴楚破去,反而微微昂起如同房屋一般硕大的头颅,张开似城门一样的巨嘴,又发出了一阵声响,声音极大,几乎覆盖整个码头内外。
“嗯?”
裴楚望着这怪鲵的举动,目光微凝。
这时,运河之上,方才不少落水之人纷纷探出头来,拼命地朝着岸边游去,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巨兽吓得不轻。
若是常理,这怪鲵恐怕这时候少不得就要吞噬一番,可对方此刻却丝毫不理会,只是昂着硕大的头颅,口中“呱呱”地发出如的声音。
裴楚负手而立,对于这体型硕大的怪鲵并未太过放在心上,这头未曾化形的巨兽虽看着体魄强横,还有兴风作浪之能,但依旧不过是寻常妖物。
且裴楚略已感知,便知晓这运河之上,虽摧毁了船只和码头,造成不小祸患,但并未伤及人命,心中一时并未生出太多杀意。
他在越州时,道法不过刚迈入门槛,如今他已迈入洞玄之境界,法力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所掌握道法术法触类旁通,运用起来又得心应手。莫说是寻常妖物,就是越江之主再临,以他如今的手段,也不过是反掌之间。
不过望着那怪鲵连连发出叫声,似在呼唤,裴楚又朝那钱家所在的货栈方向望去。
“呱呱——”
那里亦是有同样的叫声不断响起,只是声音微弱了许多。
“原来如此。”
裴楚心中一下明白了过来,那在大运河上骤然掀起波涛狂澜的怪鲵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抬手一招,又是一道大风呼啸而过,正吹过了那钱家的货栈,登时将偌大的货栈上空的屋瓦,全部卷走,露出了那声音传来的所在。
一排排木箱映入裴楚眼帘,那古怪的一阵阵“呱呱”叫声,正在其中。
“呱呱——”
运河之上的怪鲵似见着了货栈里间的木箱,陡然间激动了起来,颀长的尾巴拍打运河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滔天巨浪。
“这水怪是冲着钱家货栈来的!”
“钱家的货栈里有声音,定然是这水怪的幼崽!”
在运河岸边的许多码头谋生的纤夫、力工和商贾管事等,到了此刻,似也有些明白了过来。
玉龙大运河平静了不知多少年,往常这水下莫说这般骇人的怪鲵水怪,就是鼍龙之类的几乎也从未见过,这巨大的怪鲵骤然出现在,掀起了好大异常波澜,必然是有原因的。
都是在这码头谋生的,谁也不是傻子,即便有些人反应慢一些,听到其中有人这般呼喊,一时大概也明白了过来。
“噗——”
正在这时,断裂的码头上,一个人从水下冒头,吐了一口河水,湿漉漉地爬上了码头边缘的一根圆木。
“屠鸟儿——”
站在岸边的戚老三,脸上猛然露出了一丝喜色,这时候巨浪退却,他也顾不得那怪鲵还在窥视,迈开双腿几步就从堤坝后方的岸上跳下,朝着屠鸟儿所在跑了过去。
“老……老三……”
屠鸟儿看着远处冲过来的戚老三,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方才钱家货船沉没,他抢先一步跳下水,避免了自身和船一起下沉的命运。
可怪鲵身躯何等庞大,又有掀动水流巨浪的能力,他虽然抢先一步跃下,可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摆脱了那急湍打漩的水下暗流。
“屠鸟儿,你能无事,真是太好了!”
戚老三腿长身健,仅仅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冲到了屠鸟儿身边,一把将对方从地上拉起。
两人即便有些理念不一样,可自小长大,又多有相互帮衬的情谊却依旧还在。
屠鸟儿手臂无力地搭在了戚老三的身上,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慢悠悠道:“老三你是对的,若非我昧了良心,今日定然不会遭遇这事……”
戚老三制止了屠鸟儿继续说下去,道:“莫要说了,这事儿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够操心的。”
说着,他一把将屠鸟儿搀扶起,脚步飞快,就要离开乱糟糟不成样子的码头。
码头运河上的怪鲵依旧怪叫不止,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钱家货栈所在的方向,两人若不趁机离开,保不齐那水怪注意到二人,那才要遭。
只是不等两人离去,忽然就听一个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二位留步!”
戚老三脚步一顿,抬头望向天空,就见那被他视为天人的书生,正朝他们望了过来。
裴楚望着乱糟糟的码头上的两人,心中对于那戚老三的义气之举,颇有些刮目。
那怪鲵他虽是不惧,可对于寻常人来说,简直是庞然大物,甚至放入汪洋之中,也不逊色巨鲸。这等怪物出现在码头水面上,戚老三依旧有勇气来搭救同伴,其胆气、义气可见一般。
“不知仙长唤我等何事?”
回头裴楚话的是被戚老三搀扶着的屠鸟儿,他不比戚老三直率,听到裴楚呼喊生怕戚老三不知好歹得罪了,是以抢先开口。
裴楚人在虚空,朝着下方已经被他以大风掀翻的钱家货栈道:“烦劳二位将货栈中的那些木箱抬到这边来。”
此刻,那在运河上的怪鲵叫声连连,却并未上岸,这并非是怪鲵怕离了水,怪鲵生有四肢,能划水亦能行走,之所以不敢上岸的原因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忌惮裴楚。
裴楚不敢轻动,则是因为担心这怪鲵真的彻底激怒暴乱,他虽是能够料理的了,可以怪鲵的巨大体型,难免会造成码头上的造次混乱,说不得方才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到了这个时候真的彻底没了活路。
“既然仙长有命,我二人照办便是。”
屠鸟儿和戚老三两人都不敢多话,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景象,着实骇人,即便是以戚老三的胆气,依旧顺从地走到了被掀翻了屋顶的钱家货栈内。
“屠鸟儿,你先歇口气,我来!”
戚老三将屠鸟儿放在一旁坐下,伸手左右抓起两个微微有些震动的木箱,大步迈出就走到了水边的大鲵所在。
运河边上的大鲵见着戚老三靠近,登时再次“呱呱”地叫了起来,似乎颇为激动一般,巨大的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无边水花。
戚老三也是个胆气大的,虽心内忐忑,这般水怪一口他都不够人家吞的,可仗着裴楚在空中望着,还是强打起了精神。
咚咚两声,七八尺长的木箱被扔到了运河之内,眨眼之间,木屑在水上纷飞,很快又有两条怪鲵在水中游动,爬到了那宛如房屋一般的巨大怪鲵身上。
戚老三这时候已看得明白了,这次钱家货栈所运送的货物,并非他此前想的女子或是孩童,而是这些这水怪的后代。
这水怪自是受到了血脉或者其他的感召,这才出现在龙骧郡城外的码头上。
哗啦啦的声音这时又从货栈内响起,却是屠鸟儿上岸之后已缓过了劲,他也将那些木箱搬运到码头,反而随手捡了一根铁钎,将那些木箱一一打开,登时数十条小怪鲵一跃而出,快速地朝着运河上的巨大怪鲵涌去。
“钱家,钱家这次到底是做了什么,招惹了这怪物!”
“那大水怪定然是为了它子孙来的!”
“造孽啊,我家的船沉了,一船的货都沉了水!”
岸上的远处堤坝上,从码头上逃出来的众人目睹这一幕,纷纷叫喊了起来。
那水怪体型巨大,方才那掀起的惊涛骇浪让在场众人无一不胆战心惊,可裴楚出现后,那水怪不再敢造次,一个个登时又胆子大了起来。
裴楚负手立在空中,望着那一条条怪鲵从钱家货栈跑出,钻入运河,最后逐一爬上那数十丈长的巨大怪鲵背上。
那巨大的怪鲵又发出两声“呱呱”怪叫之声,一双宛如簸箕的灵动双眼望着裴楚,似有感谢之意。
裴楚念起并未伤人,且是有人先抓了起后代子嗣,一时也懒得为难。
他的行事准则简单,伤人者不论妖魔精怪皆可斩,但这怪鲵,掀起滔天巨浪,却并非为此而来,他有心也放其一条生路。
巨大的怪鲵又“呱呱”叫唤几声,随后身形扭转,便渐渐朝运河水里转身,欲要离去。
“妖孽,安敢放肆!”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暴喝如雷,从龙骧郡郡城方向传来。
第三百章 镇魔
“妖孽,安敢放肆!”
就见声音落下之时,一个人影从龙骧郡郡城之内冲天飞起,眨眼之间飞掠到了码头上空。
那人却是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军将,手提一杆大枪,年约四十许,面容肃穆,气度威严。
这名军将骤一出现,手中的大枪便化作一道流光,从天落下,朝着运河之上的那头怪鲵刺去。
运河之上的怪鲵,虽为化作人形,但这般巨大的体型,长度几乎有运河三分之一宽,在水中比之一般的艨艟巨剑还要来得巍峨,自是有天赋神通在身。
“砰!”
一道数十丈高的水柱从运河之上凭空而起,巨大的水浪比起方才怪鲵要淹没码头的浪头丝毫不下分毫。
那卷动的巨浪涌动起来,登时将那黑甲军将手里疾射而出的大枪给抵住,偏移了方向。
“好畜生!”
黑甲武将厉喝一声,抬手一招,那被他投射而出的大枪化作一道流光,再次飞到了手中。
不过,趁着这眨眼之间的空隙,黑甲武将人已落在了水渍斑斑杂乱不堪的码头边缘,显然其人虽是不凡,但只有短暂的飞纵能力,却无真正的飞行之能。
“呜哇——”
运河之中的怪鲵,见一个浪头破去了黑甲武将的大枪攻击,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宛如婴儿啼哭,又似蛙鸣般的叫声,猛地身形打了一个巨大的浪花,庞大的体型驮着身上的众多子嗣子孙,潜入到了水下。
那黑甲武将还想再度攻击,可错过了方才的那一次机会,哪里还来得及,仅仅片刻间,那怪你潜入水中,掀起一阵波涛滚滚,再没了半点踪迹。
岸上围观的众人,一时都默然无语。
若非码头有小半都毁坏,木头、木板、船只等等各种暂无到处飘飞,又有方才落水的,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众人几乎觉得这一场水怪肆虐,不过是幻觉一场。
然后,当众人抬头看到那立于空中的裴楚,还有一脸剽悍气息的武将,又再度回过神来。
片刻前,那怪鲵掀起滔天巨浪,倾覆码头,裴楚抬手间呼风而来,形成直冲天际的巨大水龙卷,这等天地之威,对于普通人来说,已是天人。
甚至,其中不少见识短浅些的,已是想要跪伏在地,行膜拜之礼。
生民百姓多知晓这事件有妖魔鬼魅事,有修道之人,可大周承平两百年,此前即便有所耳闻,但多未曾见过。
如今真正亲眼目睹,那等震撼,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
裴楚此刻却不知众人的想法,他心中只是讶然于中州之地竟还能有这般巨大的怪鲵,以那怪鲵的体型,比之江海之中的巨鲸也不逊色,哪怕是运河开阔,大河绵延,但想要容纳这等巨物,也绝非不容易。
不过,这方世界毕竟玄奇,尤其是裴楚所了解到的近些年或许天地有风雷激荡,各种精怪鬼魅之物渐多,在凉龙县时,还生出了成千上万的精怪汇聚如潮,围攻县城的事情。
是以,真的有什么缘由,诞生了这等巨兽,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人道气运将尽,所以万类霜天竞自由?!”
裴楚从天空落下,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从在峄山府君处听闻了这一句话后,他一路所见所闻确实多有这般的端倪,最初可能还有些不太明白,但如今大抵已经有些看清。换而言之,这方世界应当是有一场大劫,这场大劫将或影响此方世界的人类,所以大周朝廷收拢防线,还有浮罗教那圣女当日在东越城所言,裴楚两相印证,诸多怪异的之事的发生就能够解释得清楚。
只不过,依旧有许多地方他还谈不上看得特别透彻。
“或许此次玉京之行能够得到答案。”
裴楚心中思忖,大周王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前对于天下的监控和管制,算是相当严格,其中主要体现在,裴楚到现在依旧对于大周朝立国之前的前朝,以及之前的诸多历史秘闻了解太多。
不过他大抵也知道,这和他一直游离于底层有关系,道法有成之后,接触到的道门或者教门中人,少数除了猪道人这般的,大多数都交情泛泛,所知有限。
至于说张万夫,对方或许知晓一些事,但这等豪侠人物,心智坚毅,对于过往如何并不在意,心中所思所想,都是面前和将来。若有人挡路,一斧头砍了便是。
“也不知素素如今又怎样了?”
裴楚脑海里由于那怪鲵出现,引起了思绪飘飞,不经意间想到了那个和他一起从越州山村走出来的小女孩。
或许是受到裴楚的影响,还有所见底层生民百姓多艰,无人在意,陈素选择了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
这条路裴楚曾经也有想过,只是随着他道法精进,层次不断拔高,想更进一步看清这方世界的真正的本质才做行动,但陈素已然坚定地走在路上。
不过,他虽已离去,但对于陈素的那边的发展倒依旧有些了解。
这种了解,来自于他随手收的徒弟慕子谅,不时会以焚香祷告的方式,让裴楚知晓那边的情况。
他如今法力渐长,但所得神通只到二品,知世有无吉凶之事,位次得觉圣。想要心念所感,以心逆照未来福祸阴中事,至少要达到四品转通,位次通觉圣才行。
不过他习练无字书道法,自开道门一脉,收徒授符,可谓祖师。
慕子谅所在,只要祷告祭祀,他自能生出感应。
“尔是何人,方才为何容那孽障安然离去?”
就在裴楚从天空落下,思绪飘飞间,忽然一声低喝在他耳旁响起。
裴楚侧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说话之人正是方才从龙骧郡郡城内飞出的那名黑甲武将,只见对方眉宇之间煞气深深,双目盯着裴楚隐含怒火。
裴楚眉头轻蹙,对于这名黑甲武将并无多好的脸色,只是淡然道:“既未伤人,我自容得它们离去。”
他方才迈入运河上空时,就已感应过,那怪鲵虽造成了不少船只倾覆,又损毁了小半个码头,浊浪滔天,可并未曾有意伤人。
即便有不少人落水,但这运河边上寻营生的百姓,多半都会水,如那屠鸟儿一般,在浪涛里来回打旋了好一阵,上岸虽然是累得精疲力竭,可也并未真的丢了性命。
裴楚自知,这是那怪鲵虽为化形,但能长到这般巨大的体型,早已有了灵智,知晓若是害得人命,肯定要遭追击报复。
当然,其中有裴楚出手的缘故,那怪鲵掀起的巨浪打向钱家货栈,若非他出手,那个浪头之下,定然会让一些逃避不及的人丢了性命。
不过,他念及这怪鲵事出有因,心中有感,饶对方离去。
那黑甲武将听到裴楚淡然回复,脸上的怒意更甚,手中的大枪甚至举起了起来,喝道:“那水怪为害,自是要诛杀。尔既然有术法在身,就当铲除此獠。”
“嗯?”裴楚见着黑甲武将咄咄逼人,脸上反而露出了笑意,“既然是水怪危害,这铲除妖魔之事,合当是将军的职司才是。”
说着,裴楚忽然话锋一转,望着这黑甲武将突然问道,“反而是我有话问将军,此处货栈为和会有精怪之属被装入木箱之中?又是欲运往何处?”
“嗯?”
那黑甲武将脸色微变,手中的铁枪似乎隐隐颤动了起来,望着裴楚再次厉声喝道,“尔到底是何人,道门九宗还是旁门修士,速速道来。”
“竟然真和这黑甲武将有关?”
裴楚见对方的语气和动作,心下微动。
那怪鲵显然是妖怪之流,体型极大,已是生出了天赋神通。
而那怪鲵的后代子嗣也明显不寻常,是精怪一类。以此前凉龙县的经历,中州如今禁绝妖魔鬼魅精怪之流进入,但却有人以此法偷渡,其中定然有缘由。
只是还不知这黑甲武将的身份……
裴楚又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大枪,他能够感受那枪身上传来的气息,与他所用过的环首直刀类似,都是以龙虎气淬炼过,能破法诛邪。
只是比起普通的环首直刀来说,这铁枪上的龙虎气息更浓,且似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黑甲武将双目盯着裴楚,此刻眼中隐隐泛起了杀机,似乎下一刻就想要朝裴楚发起攻击。
不过,他又不敢贸然动手,方才裴楚抬手卷起的水龙卷,浩大神威,他即便有破法之兵在身,可自忖也难以对付的了。
尤其是如今天下道门和诸多左道修士入中州,一个处理不甚,就不知要引起多少祸乱。
哒哒哒哒——
这时,码头岸上的官道,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亦是响起。
一队百多人的黑甲铁骑,呼啸而至。
这队黑甲铁骑,人马俱甲,虽人数不过百余,可奔行之间,气机相连,隐约引发起了微弱天象,仿佛其奔腾之间,就如一团黑云压来,气势极其不凡。
这队黑甲铁骑最前方的一匹马上,有一名军将打着旗帜,随风飘扬。
黑甲武将见到援兵到来,气势陡增,手中的大枪越发的嗡嗡震颤不停。
裴楚却并未理会黑甲武将,反而遥遥望了一眼远处那飘飞的旗帜。
旗帜上书两字——镇魔!
第三百零一章 沸腾
“原来是镇魔司的人。”
裴楚从远处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眼前的黑甲武将身上。
对方双手握着大枪,气机内敛,却有着一种暴雨前的宁静之感,似乎在酝酿着雷霆一击。
那大枪的嗡嗡鸣颤之音,似还夹带着低低的龙吟虎啸。
整个人的气机和杀意,不比裴楚所见过的禁妖司之人那般肆意张扬,但却有一种百无禁忌的杀意。
“若说禁妖司如锦衣卫东西厂,是监察天下的特殊机构,这镇魔司所展露出来,就更加像是一支禁卫军。”
裴楚对于面前的黑甲武将内敛却勃发的杀意,甚至远处那呼猎猎疾驰而来的百多名黑甲骑兵,都未曾完全放在心上。反而在心中默然比较起了二者的不同之处。
不过是眨眼之间,那百多人的黑甲骑兵就已经到了码头边上的堤坝处,受限于场地,这些黑甲骑兵并未径直策马冲入,反而齐齐下马,朝着裴楚和那黑甲武将所在的方向涌了过来。
个个手持枪矛,气机勾连,在裴楚眼中似乎这些人形成了某些阵型。
面对与黑甲武将对峙的裴楚,这些人几乎下意识的就列阵将裴楚包围在了其中,那冲天的煞气和铁血气息,几乎一瞬间就压得码头周遭围观的人噤若寒蝉。
“校尉!”
百多人黑甲骑兵之中,当先有一个人跃阵而出,走到了那名黑甲武将身前,单膝行礼。
那黑甲武将指着裴楚的长枪并未移开,只是淡淡地瞥了眼裴楚,而后朝着那黑甲武将说道:“方才有妖物袭扰码头,尔等带人快去追击。”
那单膝行礼的黑甲骑兵低头应是,而后起身朝着那大队人马之中伸手一招,登时众人哗啦一身,再次上马,而后调转马头方向,沿着运河两岸,飞快疾掠而去。
裴楚略有讶然地望了一眼这镇魔司校尉,心中着实有些诧异,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不小的杀意,尤其是在大队的黑甲骑兵赶到之后,裴楚以为对方可能会真的要朝他动手。
他此次玉京之行已定,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得罪了镇魔司,之后自然不可能再一幅儒生打扮,跟随着丁丘和李直这些士子慢悠悠地赶往玉京。
对于裴楚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他如今心境不再如以往,随手而为,万事随心。
不过,这黑甲武将最后竟然忍住没有对他出手,反而让人去追赶那逃离了的怪鲵,倒是让裴楚心中颇为诧异。
“莫非这黑甲武将以为我会阻拦他们追击不成?”裴楚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从禁妖司那边裴楚已是知道,如今中州之地,两司协防,杜绝精怪鬼魅之流进入,但又对于各方道门、左道修士放开,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按理来说,如怪鲵这般的精怪,几乎不会出现在这码头之上,可镇魔司这么一插手,反而让裴楚觉得其中有诸多疑点。
就见那黑甲武将缓缓将手中的大枪收起,面目森然,许久才忽然抬头抱枪朝裴楚行了一礼,“我乃大周镇魔司校尉唐云礼,尔可告我姓名?”
裴楚笑了笑,道:“某姓裴,是个道人。”
“裴道人?”
唐云礼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转过身,一身黑甲铿锵有声:“我记下了。”
裴楚望着唐云礼离开,心中又是浮起几分怪异,转头望见遥遥立在岸边望着这一幕的众多寻常百姓,轻轻摇摇头,抬手引动一阵大风,迷了众人双眼,消失在原地。
“那神……神仙离去了?”
站在钱家货栈不远的戚老三望着裴楚消失,还有那龙骧郡郡城里的黑甲校尉离开,良久,两人才回过神来。
屠鸟儿坐在一块湿漉漉的破木板上,望着货栈内被他撬开的一箱箱货物,忽而转身望向身边的同伴,笑着问道:“老三,你我今日这番际遇,可算离奇?”
“你个贼厮鸟差点被那那水怪吞了,可不离奇。”戚老三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声,只是心中的惊惧,不比屠鸟儿小上半分。
码头纤夫力工,迎来送往,听过怪异事不少,但大周承平这一百年,普通人所听闻的志怪之事,多只当逸闻笑笑而已。
尤其是在中州之地,不比其他各州偏远蛮荒,许多人甚至连鬼神妖魔之事,不信的也有之。
若非禁妖、镇魔二司名声在外,往来又多听有道法高人,不然一些事当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不过今日之后,不说其他处,至少龙骧郡至少是有得热闹了,不说那怪鲵比之艨艟巨舰还要巨大,就是码头上空方才的那一道水龙卷,浩瀚冲入天际,这等奇观,不知多少人一生都未能得见。
“唉,说起来,能经历这么一会,这辈子也算值当了。”
屠鸟儿软绵绵地摊在杂乱的货栈木板上,货栈上空的棚顶早被掀翻不知去了哪里,此刻仰躺在地上,反而能见着天高云淡,这等心境,若在寻常讨生活时,基本不会有半分的闲情,可今日死里逃生,回想起方才所见,心头却油然生出了一些平日里不曾有过的体验。
戚老三也在屠鸟儿身边坐下,口中不时喘着粗气,“只感觉以前大半辈子白活了一般。”
他自小听了许多豪侠故事,道人降妖伏魔,如此种种,可年岁渐长,多少意气都消磨在了每日的艰辛里,这些时日失了生计之后,更是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
可方才那怪鲵掀动风浪,宛如天柱的水龙卷,道人踏云而立,这诸多情景浮现,心底确实产生某种不一样的情绪。
正当戚老三和屠鸟儿两人跌坐在已经残破不堪的钱家货栈当中时,忽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从运河岸边跑下来了十多个家丁打扮的汉子,每个人手里握着木棍,气势汹汹地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一见到戚老三和屠鸟儿两人,面色就变了,厉声喝问道:“你们两个在这便好!”
“管事!”
屠鸟儿一咕噜从地上坐了起来,望着怒气冲天的钱家货栈管事,急忙上前行礼。
“打!给我打!”
那钱家管事却不理会屠鸟儿的行礼,扬手就让那些个家丁仆役动手厮打,一边口中还狂呼着,“我好心好意赏你们两个狗东西一口饭吃,可看看你们是怎么对我的?那货是我家老爷制定要装船的,如今全毁了!毁了啊!!”
砰砰砰的木棍击打声,顿时在屠鸟儿身上响起。
屠鸟儿吃了七八棍,也不敢还手动弹,只是捂着头求饶不已。
旁边的戚老三见状却哪里忍得住,急忙上前阻拦,他看着虽瘦,但骨架粗大,更是一身好气力,这一推搡之下,几个拿着棍棒厮打的家丁顿时被他给摔飞了出去。
“打啊,打死他们!”
那钱家货栈的管事目睹这一幕,更是气急败坏,这次钱家货栈的“货物”丢了,还引来了水怪,后面引发的一些列后果这管事简直不敢想。
棍子如雨点般落下。
若在平时,以戚老三的体格和气力,说不得这十几个人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可方才来回奔波,又是搬运那些怪鲵,又是受救人,着实耗费了不少体力,再加上这几日其实也未曾好好吃点东西,唯一垫吧的一口还是前面屠鸟儿给的饼子,方才推搡一波之后,被十多人棍棒交加,几下就没什么力气了!
可即便如此,戚老三依旧将屠鸟儿护在了身后,一如两人少年时那般。
噼里啪啦的棍子落下,戚老三很快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戚老三,三哥……”
屠鸟儿躲在戚老三身下,眼见对方一头一脸的血,双目瞬间红了。
“啊——”
一声宛如狼嚎一般的怒吼从屠鸟儿口中发出,他伸手在地上扒拉了两下,找了一个断裂开的尖头木棍,猛然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
他前面体力消耗巨大,可这会儿也不知从哪来的气力,抓起那截木棍,朝着正站在不远处的钱家管事冲了过去。
两个颇为健壮的家丁正拦在他的身前,可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就被屠鸟儿撞开,那根断裂尖头的目光噗呲一声,狠狠刺入到了谩骂的管事胸腹里。
旁边的那些个家丁仆役,望着飙溅而出的鲜血,还有那钱家管事口中“嗬嗬”发出的出气声,一时都呆住了。
屠鸟儿这时却是异常的冷静,猛然将手中的那截尖头短棍拔了出来,朝着码头不远处围过来的人群高声呼喊了起来:“大家方才都看到了,钱家商号贩卖水怪子嗣,引得水怪来码头,如今更想还我兄弟俩性命!”
“对,就是钱家引来的祸患。”
“我等方才都看到了!”
“那钱家货栈里藏着水怪的子嗣,所以那水怪才会掀起巨浪……”
“走走走,砸了钱家的铺子去!”
人群里,不少识得屠鸟儿和戚老三的纤夫力工,纷纷出声叫嚷了起来。
又有一个力工从人群里鱼跃而出,将那些厮打的家丁仆役赶了出去,“戚三哥救过我性命,你们这些腌臜的泼才,想动三哥,先打死老子。”
沸嚷和嘈杂之声骤然响起。
被方才那番巨浪,水龙卷和镇魔司先后登场,震惊的诸多码头上讨生活的人,一个个到了这时,都反应了过来。
第三百零二章 行船
运河之水浩浩汤汤,绵延千里。
一艘双桅楼船,沿着河面破浪而行,哗啦啦的水流拍打在船舷之上,溅射起好大一阵水花。
“真是奇也怪也!”
站在船头的一名水手望着船舷两侧,被破开的水浪,又伸手在空中晃了晃,有些不可思议地朝不远处一个老船工嚷道,“棉老头,我们这一路走着好像都是顺风。”
“何止是顺风顺水……”
被唤作棉老头的是个五十上下的老船工,面庞黑黢黢的,一脸风吹日晒的模样,正坐在桅杆旁的一块木箱上,听到那水手的叫唤,伸手指了指头顶,“这一路还未曾有受什么酷热暴晒呢!这呀,可是有贵人出行!”
“嘿,你这老儿,说甚玄乎话呢……”
那水手听着这神叨叨的话,撇撇嘴,又望船外望了一眼,摇头晃脑道,“稀奇,真是稀奇,往常少说也要走上半个多月的路程,这次不过就七八天光景。”
一旁的老船工见年轻水手这幅大惊小怪的模样,轻笑了两声,只是目光却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桅杆上被吹度鼓鼓囊囊的风帆。
他在这运河上跑船多年,有顺风也有逆风,顺风时一日百十里,逆风时没个纤夫拉绳,可能数日都走不出十多里地。
如那水手所言,这般一路顺风的日子,还当真是比较难得。
不过……
老船工浑浊的双目又不自觉地瞟向楼船高处,人老成精,这般奇异的天象,一连持续十多日,那可真不是运气能说得清的。
“有贵人呐有贵人!”
……
楼船顶层。
几个人影此刻正在迎风而立,遥遥看着船外的运河风景。
其中两个穿着青衫,一幅士子打扮,迎风说笑,甚为开怀。
而两人身旁,又有一个年轻道人,侧立在旁,神态谦和。
丁丘站在楼船旁边的围栏前,望着年青道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忽而笑了起来,“裴……裴兄,你这做了一路士子,为何又换回道装了?”
不等年轻的道人回话,侧身立在丁丘身边的李直舞了舞身边的折扇,笑道:“我也有此疑问,裴兄的士子装束着实风采非凡,此前可是吸引了不少女儿家的目光。莫非……裴兄是怕有女儿家纠缠不成?”
“哈哈哈……”旁边的丁丘跟着也爽朗地笑出了声。
裴楚听着两人的话不禁摇头失笑,不过,他心中却对二人说话的态度,颇为觉得欣慰,也对于这些儒门子弟稍稍高看了一眼。
随口说道:“我未曾进学,又无功名在身,做不做读书人打扮都是无妨。”
他这几日换回了一身道袍,不再做书生打扮,换做寻常人,在几次三番见他施展过道法之后,不说敬而远之,但多少还是会有些顾忌。
如此前同行的那些举子,如今就在楼船的下两层,可一个个见着裴楚的目光,都闪烁着别样的东西。
唯有丁丘李直,二人心中或许也有惊叹,但一个生性直爽豪气,一个出身高门大户,反而更能以平常心看待。
这一点放在一般人身上,殊为难得。自然,其中也少不了儒门自成体系,并非断了上进之路也有关系。
此前,裴楚摸不准中州或者说玉京,对于方外修士的态度,以大周朝廷昔日的蛮横,说不定就要惹出许多麻烦事。且以一个书生的角度,能够看到更多民间风华,大周朝的另外一面。
但经历了在龙骧郡码头之事后,镇魔司的那黑甲武将最后收手离去,反而让他察觉到了如今大周,对于道人术士之流似乎放开了限制。
想想那日在凉龙县也是这般,虽彼此明显有冲突,但当时不论是那位禁妖司的女百户,还是庞元生等人,都对于出现在凉龙县的众多奇人异士保持了克制。
如今对他而言,其实是否会和大周朝廷,亦或者是禁妖、镇魔二司的人起冲突,再又是得罪道门之人等等,其实都并无太大在意和所谓。
随着他实力增长,术法渐强,心性不自觉也有了许多改变,已经有了几分随心所欲的意思。
几人闲言碎语说笑了几句,目光不由又望向运河远处。
运河河面比之此前的河段,又显开阔许多,水流平稳,粼粼波光之中,倒影着千帆。
此时已经是进入夏季,临近端午,按说应当颇为酷热。
但楼船之上,不时有清风阵阵拂过,天穹之上,又恰好又一朵宛如棉絮的白云漂浮,恰好挡住了那直射而下的日光,使得一路行船,都颇为舒适宜人。
“怕是玉京已经不远了!”
丁丘遥目远望,依稀见着宽阔的运河远处,似有影影绰绰浮现出的虚影。
“确实是要到玉京了。”
旁边的李直上前来,左右顾盼看了一眼运河两岸,指了指其中一处河段边缘一块竖立的大石,“那处是九头碑,是前朝传下来的一块碑文,过了这碑文界限,距离玉京也就不远了。”
说着,李直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两桅白帆,又伸手微微感受了一下风向,“按这般风向,或许再有白日便可抵达了。”
“一路兜兜转转,终于得见玉京了!”丁丘脸上也露出了兴奋之色。
其实从楼船上往岸边望去,已经能感受到几分与其他河段不同的地方。
运河之上的船只渐多,两岸的各种住房建筑连绵,不时能够见着人群打马飞奔,又有商旅连绵的车队,还有许多在运河两岸谋生计的人流来回走动。
“还须半日么?”
裴楚听完李直的话,心中也微微有了几分期待。
轻轻抬了抬手,忽然那吹着白帆的风猛然大上了些许,将两面白帆灌满,楼船行走在运河之上,速度再次加快了三分。
“便知是裴……裴兄的手段。”
李直感受着楼船乘风破浪,加快了不少的速度,不经侧身望向裴楚,心头满是感慨。
他望来玉京不少次,但从没有一次这般顺遂惬意,不但一路少有被烈日暴晒,也未曾有雨水侵扰,就连风向都恰到好处。
最初他还觉着平常,只当是运气好,可慢慢的就发现了,这并非是他们此行太顺,而是裴楚运用了术法之能。
“若非明年就是春闱,家父……家父……我当真想同裴兄一起修道,做一方外之人。”
李直轻声叹道,他此次的文科举,关系其父和整个家族,若不是家中单传,难以抛开,他还真想扔下这些东西,拜入到裴楚门下。
“哈哈哈……”旁边的丁丘听到李直的感叹之余,忍不住笑了起来,“玉泉兄,我辈读书声,当以天下为己任,如何能有这般出世的想法。再说,你便是想要拜入裴兄门下,可也得看他收不收你。”
“哈哈哈……”
几人顿时齐齐笑了起来。
“玉京,玉京到了!”
不知何时,楼船下方的甲板上,有水手高声呼喊了。
船借风力,本是半日的行程,这一次不过一个多时辰在运河楼船上,就已经能远远望见一个巨大城池的轮廓。
楼船之内,正在读书或是休息的诸多举子和往来客商,一个个都钻了出来。
有人是第一次来玉京,有人往来多次。
可不论多少次,此刻,这些站在楼船上的人,望着越来越近的玉京城,个个都发出了惊叹之声。
第三百零三章 城外
顺着滔滔运河远望,一座城池若隐若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最初还只是模糊一些的影响,但随着楼船穿行过运河,那城池渐渐越来越清晰,可以越来越发现其巨大。
远方天空的阳光从云层落下,照射在巨大的城池外墙,整体隐隐发着白色的莹莹微光。
又有高大至极的数栋楼宇,即便是相隔甚远,依旧能够大概看出轮廓。
“这边是我大周玉京,果真恢弘至极。”
站在楼船船顶的丁丘,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拍栏叫好起来。
他是举子出身,在平州也走过不少郡城州城,城池各有大小,繁华也有差别,但多数其实大同小异,并无甚惊奇的。
甚至在前番进入中州之后,沿着运河途径龙骧郡等几个郡城,虽觉中州风貌不同寻常,可依旧未能让他觉得如何震撼。
可此刻,仅仅只是在运河之上,远望着那宛如一座巨大山峦恒立大抵的城池,心中就微微有些发颤。
“确实是极为大气。”
裴楚背负这双手,身旁的清风缭绕,吹拂这衣袖长发,眺望着那浮现轮廓出来的玉京,心头也是有些诧异。
此刻按照水路距离计算,距离玉京城少说也还有数十里,回环曲折,又有草木建筑矮山遮挡。
可即便这般距离,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出现在远方露出了些许阵容的城池是何等巨大。
前世里几百上千万人口的城市多的是,但现代社会早已不修筑城墙,除了高空俯瞰之景,少有这种浑然一体的浩大城池。
尤其别有不同的是,在日光下的玉京散发着淡淡白光,从远处望去,当真有种白玉之感。
若是赶上雾天雨天,烟雾缭绕,裴楚可以想象,那定然是宛如画中一般。
“玉京前朝名镐京,本朝新立之后,重新修缮扩建,外城用的是上等白铁岩。”
站在裴楚和丁丘二人旁边的李直,见两人望着渐渐能够看到的玉京城,笑着出声解释道,“这白铁岩坚固耐用,千万年不朽,尤为特殊的是,其材质洁白如玉,是以城池修完之日,太祖便将镐京改名为玉京。”
“原来如此。”
丁丘闻言轻轻颔首点头,“即便还未进城,远观一番也能见其恢弘壮阔。”
作为大周举子,第一次入京,见到帝都恢弘,那种发自心底的与有荣焉,自是掩藏不住。
“白铁岩么?这淡淡荧光倒不一定全赖这材质的缘故。”
裴楚遥遥望着玉京城,脸上却忽而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微微举起右手,呼来一缕清风,那清风在指尖萦绕,转眼间就慢慢消逝。
楼船上方此前两根桅杆上鼓胀满帆的帆布,此刻似乎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裴楚又微微闭目,运转起周身练通的六十几处穴窍法力,氤氲浩荡如海潮,并无阻碍,只是当他引动术法之时,法力似就收到了莫名的压制,十分威力不及平日里的三分。
“一朝的气运所在,龙虎气之强烈,尚未进城便已如这般了。”
裴楚心中无声感叹了一句,不过心头却并无意外,中州的郡城大城,多有龙虎气阵法连通,就连当日在凉龙县,精怪围城,也有龙虎气大阵守护周遭,遑论这大周核心的玉京城。
伴随着楼船在运河之上一点一点前进,开阔的运河江面渐渐变得拥挤了起来。
各种船只穿行期间,玉京城外的码头更是绵延十多里,比之龙骧郡外的码头大出了数倍,白帆无数,货船客船一辆接一辆,吆喝呼喊声不断。牵拉的绳索,导航的小船,运货卸货的力工,拉船的纤夫,叫卖的小贩,三教九流,应用尽有。
沿河一路繁花,每三五里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井,商铺林立,车马喧嚣,热闹非凡。
两岸又有开阔平坦的道路,数之不尽的商队行人往来其中,前往那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城池。
“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裴楚站在楼船之上,回想起在司州所见种种,再看到如今玉京城外的热闹喧嚣之景,不经轻轻吐了口气。
大周十九州,其他州郡有还安稳的,可也日渐萧条,混乱的民不聊生的,如司州和雍州的诸多郡县,百里无人烟也不稀奇。
而中州玉京,依旧一片繁华,两相对比,差距之大,宛如云泥。
“铛铛铛……”
铜锣敲打之声在楼船前方响起。
有穿戴者胥吏服饰的公人,乘坐着小船在前方牵引着楼船朝码头的泊位航行而去。
运河岸边的码头船只着实太多,若非有市舶司的妥当安排,这般巨大的客流货物,不用多久就能造成巨大的混乱。
楼船靠岸。
乘坐了一路船只的众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下船。
船上同行李直和丁丘以及其他赴京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则忙着安排家人开始搬运行礼。
码头上早有等待在旁揽客的马车,一见到人下船,三五句谈妥之后,就开始帮着卸货装车。
裴楚站在码头一旁,看着周遭的繁华之景。
他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之外,并无多少行囊,所懈怠的无非是一些散碎银两,一把却邪剑,一本贴身收藏的无字书,倒不用耽搁。
趁着众人下船的空档,他便慢悠悠地在周遭转悠了起来。
就在裴楚在码头边缘随意走动,忽然眼前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弱汉子拦住了他的去路,笑嘻嘻地说道:“道长,可需要软轿?”
“嗯?”
裴楚略有诧异,不知这掮客牙人的汉子为何会找到他。
他如今业已恢复了道人的装扮,但心中已知,这一年多来,大周早放开禁忌,各方的道人修士多有来玉京的,想来应该并不冲突。
裴楚方才在船上就见到了不少道人打扮或是修士异人之流,此刻也能在码头见到不少人下船行走。
那尖嘴猴腮的汉子见裴楚这般说,顿时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指着身后不远处的一块门面,笑道:“道长,你且看那边。”
裴楚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街道处对面的一间门店前,此刻正有一顶又一顶的软轿,被两个或是四个的汉子抬起,轿子上坐着的正是一些看着就像是道士修士打扮的身影。
裴楚又左右打量了一眼,发现周遭的车马里,竟然有相当数量不少的都是道人修士打扮的人在乘坐。
那尖嘴猴腮的牙人又凑到裴楚跟前笑着道:“道长怕是第一次来玉京,有所不知,这……道人或是奇人异士,若是入玉京,如不乘坐轿子车马,等会怕是会出些糗态。”
“糗态么?”
裴楚稍稍思量了一下,忽而又微微眯起眼睛,再次感应了一下周身穴窍的法力,运行依旧无碍,只是术法施展出来,似被周遭的龙虎气所压制,威力急剧降低,比之在船上又有不如。
裴楚自是知道,随着距离玉京越近,道术受到了限制。
这也是如今他《三洞正法》已然达到了洞玄之境,若是如他穿越之初,来到此方世界时,想要再依靠一点真灵画符,符成而有奇效就难了。
“原来如此。”
裴楚这下有些明白这汉子话里的意思。
玉京城乃是大周一朝气运所在,龙虎气炽烈,他所修行的《三洞正法》得自于无字书,乃是以关窍为主的修行之法,可即便如此,依旧术法威力依旧受到了限制。
其他的术士道人之流,若是修持的是其他法门,在这码头处或许还能支撑得住,但是到了玉京城,浓烈的龙虎气压制之下,骤然无法运转如意,恐怕连站都站不稳,要瘫软在地了。
那尖嘴猴腮的牙人又笑着继续劝道:“且我家车马行和城门司、市舶司都熟悉,不用做太多对于玉京道路最是熟悉,轿夫的脚程又快,定然能在日暮前将道长送到钦天楼。”
“为何要钦天楼?”裴楚听完又出声问道。
“自然是朝廷的旨意。”尖嘴猴腮的牙人怪异地看了裴楚一眼,似乎对于裴楚完全没有做一点功课,有些讶然,“前番朝廷特将钦天楼划拨出来,方便诸方的奇人们居住。至于其他处,却是不收留的。”
裴楚轻轻颔首,心下大约有些明了。
大周此前以禁妖、镇魔二司镇压天下僧道巫觋,他此前来之前也常听又道人巫觋术士之流被阻隔,所以想以书生打扮进入。
如今看来,大周虽是不拘这些道门修士进入玉京,但其中内里还是有些限制。
当即心中有了主意,朝那尖嘴猴腮的汉子道:“我还有同行的友人在旁,且容我去说一声,你先去为我备下一顶入城。”
“唉,好嘞!”
那尖嘴猴腮的牙人顿时乐开了花,忙不迭的应是。
裴楚见那牙人兴奋的模样,心头哑然失笑。
这些三教九流的底层人,倒是真能把握住商机,换做其他地方,道门的修士或者其他身具法力之辈,都是高高在上,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被这些人所攀附上。
可这玉京城的特殊之处,反而让这些人找到了一门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