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要日月换新天(上)
砰砰——
一阵阵的闷响不断响起。
面目狰狞的怪异身影被粗大的圆木打飞,落在地上,颀长尖锐的四肢扒拉着地面,发出一声声的嘶吼,再度一跃而起。
陈素双手挥舞着和她体型完全不成比例的粗大圆木,狠狠一个扫击,再次将两头从后方朝她扑来的怪异打飞,又一个折身将远处一头似想要偷袭王知的怪异当头狠狠砸了一槌。
远处的矮墙处,再次靠近的巨大尸鬼怒吼着,正不断捶打着矮墙,猛烈到了极点的力道,将数千人花费了十多日铸造的矮墙,撞得摇摇欲坠。
王知手中的粗大柱子挥舞如风,不断横扫着一头接一头跃下墙头的怪异。
他身后就是凤唐县,城门前此刻拥堵的流民还未完全进入,即便里面的人心狠手辣之下,想要关上城门都不可能。
而一但被这些怪异突然城门,立刻就能长驱直入,杀入城内。
那时,全城上下恐怕真的再难有活人。
“孽障,来啊!冲着老子来!!”
王知怒吼连连,与陈素一样,不断吸引着跃入矮墙之后的怪异的注意力。
这些怪异基本上就已经是本能行事,少数身体内还残留着魂魄的,亦是被疫气侵染后,浑浑噩噩,只知道撕扯生人。
对于这些怪异来说,遇到了陈素和王知这样气血旺盛之人,便如在黑夜之中见着萤火虫,注意力全数被吸引,对于远处哄闹的流民,似乎都未曾注意到。
再加上陈素和王知两人有意的阻拦,几乎让越过矮墙后的怪异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人身上。
但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轰隆一声巨响再次震天动地。
一头又一头体型庞大的尸鬼已然推翻了矮墙,再度朝着矮墙和城门之内的这二里长的区域走了进来。
在庞大的尸鬼身后,成千上万的疫鬼和骸骨妖鬼,晃晃悠悠地攀爬过碎裂的土墙,张开枯瘦脏乱的双手,胡乱扒拉着前方,似溃堤的水流一般涌入。
这些体型硕大的尸鬼一推翻了矮墙后,陈素几乎瞬间就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压力。
手中粗大的原木狠狠砸在了一头朝她靠近的尸鬼身上,发出砰砰的闷响,陈素双臂发麻,那迎面走来的尸鬼却毫无所觉。
即便她随着身体长成和适应,又每日勤勉打熬武艺,力量已然超出一般武举人,接近二牛之力,可面对这些不知是多少尸骸被拼接而成的诡异尸鬼,依旧有些不敌。
手中的原木高高飞起,砸落在地上,几头早在旁边觊觎的怪异,趁机齐齐朝着陈素扑了过来。
动作迅猛有力,宛如疯狗饿狼。
“哈!”
陈素平复了一口气倒退两步,快速飞起数脚,将正面的几头怪异全部踢飞了出去。
刺啦——
身后的后背处,却忽然响起一声犹如沙石摩擦的声音。
一头怪异抓住了一丝间隙,寸许长的尖爪狠狠地朝着陈素的后背挠了过去。
这尖爪已完全漆黑一片,上面缠绕着疫气,普通人若是被抓在,不说破腹开膛,撕扯下皮肉,单是那疫气的感染,顷刻间就能够让一个化成疫鬼。
只是,这一爪抓挠在陈素后背,却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陈素感觉到身后的异动,急忙再起一脚,宛如蝎子一般,将这头怪异再度踢飞。
这一击之后,她心中也陡然生起了一丝寒意。
若非她身上一直携带着裴楚此前交予她的“一炁保身符”,在符箓之中的天罡炁耗尽之前,能够起到防护作用,就刚这一下,她就不能幸免。
“再这么下去,怕是我今日也要死在这里了!”
陈素长吐了一口气,身形灵动如飞鸟一般,又跃上旁边的一座木屋,抬脚噼啪两下,将几根原木朝着大步挺进的尸鬼踢了过去。
那尸鬼口中发出震天的嘶吼声,随意地将撞在身上的木柱之类的拍飞,大手张开朝着陈素的身影又抓了过去。
陈素急忙又往后快速跳跃了几步,躲开了几头怪异的纠缠,远远撇着被尸鬼推翻的矮墙里越来越多涌入的疫鬼和骸骨妖鬼,内心越发的急躁了起来。
轰!
正当陈素躲避开几头怪异和妖鬼,忽然轰隆一声,在她身侧不远,不知何时,又有一头体型过丈的尸鬼杀了出来。
这头尸鬼或是体型还不算特别巨大的缘故,骤然一击,狠狠砸在了陈素的后背。
小姑娘虽已有诸多厮杀磨练,但如这般仿佛置身战场,四面皆敌的情况却是第一次。
一个不留神之下,人几乎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嘶嘶——
咔嚓——
各种怪异妖鬼的声音响起。
被陈素一次次打倒,却依旧未曾受到重创的怪异妖鬼,循着陈素落下的方向,飞快地扑了过去。
陈素一落地就想要翻身跃起,但两头怪异已经朝着她扑了上来。
她手脚并用,踢飞了这两头怪异,又有骸骨妖鬼,全身几乎就如同一句骨头架子,朝着她的手脚抓了上来,跟着又有数头怪异,从各个方向跃出,齐齐扑向陈素。
陈素身怀大力,体魄雄健,又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杀,全身上下气血滚滚,犹如夜中明灯,对于这些诡异生物而言,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若非如此,这些怪异妖鬼之流,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就已经朝着城门前涌去。
砰砰砰的怪异和骸骨妖鬼不断涌上,又不断被陈素踢飞打飞,跟着又有许多怪异妖鬼再度扑上。
短短片刻间,朝着陈素涌去的怪异和骸骨妖鬼之流就达到了数十之多,滚滚的尸群形成了一丈多高的山包。
饶是以陈素远超寻常武举人的力道,一时也被纠缠按压住,也挣脱不得。
咔呲呲的摩擦声不断响起,尖锐的利爪和锋利的牙齿,不断朝着陈素撕咬。
“一炁保身符”所带来的护体之效,骤闪骤灭,几乎片刻间,藏在陈素怀中的三张“一炁保身符”就有两张耗尽了其中蕴藏的天罡炁,化作黑色焦炭消散。
唯有剩下的一张,面对不断朝着她扑压而来的怪异妖鬼恐怕也再难支撑下去。
“一炁保身符”护身效用极强,摔打和遭遇重击对其消耗其实都不算大,关键在于,这些尸鬼、怪异身上所携疫气,无孔不入。
人置身于尸群之中,那层层绕绕的疫气不断侵蚀,是以符箓中的天罡炁急剧消耗,难以持久。
“不想我却要死在这里了!”
陈素竭尽全力挣扎,一次次将扑向她的尸群打飞,又再度被更多的尸群所填满。
若是在最初遭遇之时,她便抽身离去,此刻或已经逃入城中,再不济有足够的空间供她辗转腾挪,也不会有这般艰难的情况出现。
可她留在此处吸引大量的怪异尸群,这时再被纠缠住,已经渐渐无能为力。
“哥哥,这次是我冒失了!”
陈素拳脚并用,一次次将围上来的怪异妖鬼击退,脑海中恍惚间,忽然想起离开的裴楚。
在离开杨浦县时,那时裴楚法力尚浅,只有刺肉不痛法、法驱虎豹、三洞正法、解镇压法、丹符履水、符禁火焚和神符避箭这几门道术傍身,加之江湖经验尚且浅薄,两人其实有过一番波折。
其中一次投宿,夜半遭人来盗取大黑马,那时还不经世事的陈素已被吓坏了。
裴楚连夜带着她逃离,一路颇为狼狈,那时便叮嘱她,要她遇事先顾好自身。
可从杨浦县一路走遍越州,之后又经盘州北上,所见所闻早已是另一片风景。
她再非昔日那个懵懂的山村女娃,见过诸多豪杰英雄,飒爽巾帼,心向往之。
只是,不想今日却要死在此处了!
陈素心中有几分叹息,但目光却并未露出半丝怯意。
“我也不后悔的!”
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选择了挺身而出,也不再去想其他了。
如裴楚曾说与她说过的,这世道浑噩,我辈若不能斩妖除魔,为生民立命,这世上又还能指望何人呢?
身如野草,命似飘萍!
杨浦县时遭受罹难,几乎一夜之间她就失去了双亲。
毅然离开姑婆和胞弟,与裴楚行走天下,那时她尚且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
是姑婆与她说的,女儿家活在这世间就靠着自己挣命?
还是经历了那山中老牝虎一事,下意识觉得与裴楚能够保护她,愿意追随左右。
又或是不甘此生命不由人,想和裴楚学道术,希望能够命由自主?
到如今,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似乎不知何时,她就发现自己好像长大了,心中不论面对鬼怪妖魔,她都再无畏惧。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要日月换新天(下)
“只要是值得去做的,虽死无憾!”
陈素默然低声自语,感受着怀中最后一道“一炁保身符”渐渐要失去效力,她脸上的急躁之色早已退去,双眼之中透出的是决绝之意。
尽管她自觉并未力竭,可无破法诛邪的兵刃,光凭拳脚想要从层层围绕的尸群杀出去,几不可能。
事已至此,那么就尽可能多为身后的流民争取片刻光阴!
又是两头怪异裂开恶心的大嘴,朝着陈素扑击而来,陈素再度出拳将两头怪异打飞,忽然身后又是刺啦一声脆响。
红氅落下了一片衣角。
第三张“一炁保身符”,彻底耗尽了其中的天罡炁。
周遭里外三层的怪异妖鬼,不知是有所感应还是如何,稍稍顿住了刹那,接着,齐齐嘶吼着,全数朝着陈素扑了上来。
陈素紧咬嘴唇,正要做最后一搏,这时突然一声凄厉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
“孽障,滚开啊!!”
常备军参将王知,双手抱着一根大腿粗细丈五长短的巨大柱子,左右横扫,朝着陈素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王知头上的兜鍪已经不知落在了何处,头发散乱不堪,身上的衣甲更是尽数碎裂,前胸后背,手臂之上都以一道道冒着黑气的爪痕。
只是他却浑然不觉,反而悍勇到了极点,完全是搏命一般的打法。
手中粗大的柱子被他挥舞得宛如旋风,周遭的怪异骸骨妖股之路,几乎碰上了就被打飞了出去。
短短片刻之间,就清空出了一大片的区域。
与此同时,他的面颊赤红,浓重的吐息宛如喷着白烟,嘴角不断又丝丝点点的血迹。
那是全力施为,力量爆发时钢牙紧咬,生生从牙龈之中渗透出来的。
“素素姑娘,还请留着有用之身,快快离去。”
王知以命相搏,凭借着狂猛的力道,将周遭的怪异妖鬼逼退,嚷声冲着站在其中的陈素高声狂呼。
“王参将?!”
陈素见王知骤然杀出,神色有些意外,随即又看到王知一身伤口,那丝丝缕缕不断冒起的黑气,已然标志着王知身体渐渐被疫气所浸染。
“快走,快走!”
王知又是狂呼两声,只是一番搏命,气力已经竭了。
一头匍匐在地的怪异飞速靠近,刺啦一下,手爪就在王知的大腿上撕扯下了一片血肉。
受到淋漓的血肉刺激,周遭的怪异和骸骨妖鬼之类的,越发的狂暴了起来,纷纷朝着王知涌了过去。
轰隆!
正在这时,一头体型庞大的尸鬼,似乎也感应到了新鲜血肉,迈着大步朝着王知冲了过来。
“王参将!”
陈素又惊呼一声,一脚踢飞了一头骸骨妖鬼,几步就要冲上前,搭救王知。
“不必救我!”
王知却忽然高呼一声,狠狠地将手中的粗大的柱子扔了出去,砸翻了几头扑到面前的怪异。
望着不远处迈步逼近的尸鬼,王知再次转头朝陈素喊道:“素素姑娘,我已身染疫气,以我的体魄,若是发作,定然是强横妖物,便让这些孽障吞噬了我的血肉!你快走!”
怪异和疫鬼,皆是活人被疫气浸染所化,尸鬼则是无数失去的尸身受到疫气刺激,成为活尸,相互吞噬,变成了体型庞大骇人的怪物。
而骸骨妖鬼,这些白骨森森的怪物,则是那些被怪异、疫鬼尸鬼之流吞噬了血肉,所留下来的骨骸。
是以怪物之中,怪异和尸鬼最为强横,疫鬼虽力量与生前无异,但行动迟缓,只要不是被层层包围,寻常人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骸骨妖鬼,这些其实就是一个骨头架子,各种各样的骨头拼接而成。跟随着尸群,也不知是疫气惯性作祟,还是其他,对付起来相对容易许多。
轰隆!
又是一声剧烈的闷响。
体型庞大的尸鬼已然到了王知面前,诡异血肉组成的粗大手掌猛然一把将王知握住。
嘶嘶——
一旁觊觎已久的许多怪异,跟着齐齐扑了上去,撕扯起王知的血肉来。
那尸鬼却不理会不断涌上来的怪异,诡异的头部忽然撑开,出现了一个宛如坑洞一样的巨口。
手臂一举,将王知和连带着许多扑上来撕扯血肉的怪异,一起扔进了嘴里。
陈素得王知相助,一跃跳上了一处坍塌的木屋上,回头望着王知被吞食的场景,双眼通红,眼中似有泪水,却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轰隆!
不等陈素再次逃离,又是一头尸鬼和怪异注意到她,朝着她快速追击而来。
许多方才被王知所吸引的怪异,注意力再次移到了陈素身上,前后左右将陈素再次包围其中。
陈素一个翻滚在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砰砰将周遭的怪异砸飞,只是越来越多的怪物还是将她包围其中。
他和王知阻隔的这一段时间里,外间的尸群已经有小半跨过了矮墙。
“素素姑娘,快走!”
前方,忽然又有大声呼喊传来。
连片的木屋上,哔啵之声渐渐响起,有了浓烟和火光。
一队穿着铁甲拿着兵刃和火把的常备军,忽然杀了出来。
领头的正是之前上台和陈素较量的樊诏,二十多个常备军面色煞白,眼中隐又惊慌,只是在樊诏的带领下,依旧涌了上来。
众人一手火把一手兵器,不断引燃着木屋和逼退怪异,似乎想要为陈素破开一道缝隙逃离。
“素素小娘子,我这条命今日便还给你了!”
这时,又是一声高呼响起。
不知何时,烧灼的火光里,跳出来了一个面容枯槁的女子,朝着那些怪异疫鬼,不管不顾就冲了过去。
开始是第一人,跟着是第二人,第三人……
越来越多的流民涌了出来。
这些许多都是最近这段时间受过陈素和裴楚恩惠的,其中不少妇人,陈素为他们出头,还压服了一些毫无担当的贪婪夫家。
你将我等当人,我亦无可回报,只有一命偿还!
“素素娘子,你大恩大德,我只能以死相报了!”
“素素姑娘,且留有用之身!”
“老婆子早该死了!快走啊!!”
哔啵之声渐渐猛烈,火光也越发明亮了起来。
凄厉的呼喊声响彻四野,震天动地。
从火堆里从出来的除了妇人之外,又开始有了一些青壮男子。
这些都是之前想要拼命逃入城中的流民,但不知是有人呼喊还是自身眼见无法逃离,忽然醒悟过来。
竟是在这一刻拼死想要为陈素搏杀出一条逃生之路。
围绕着陈素的怪异和诸多妖鬼,骤然遭遇火光,就已经有些停步不前,有遇到许多流民和常备军冒了出来,顿时分散开。
陈素早在诸多木屋燃烧起来时,就已经注意到了有人冲了过来,等听到许多人的呼喊之声,趁此机会手握木棍,不断打翻一些拦在前路的怪异,冲入到了越来越猛烈的大火之中。
听着周遭哀嚎咀嚼嘶吼之声,有避火符傍身的陈素站在一团红艳艳的大火里,眼中泪水再难忍住。
“他们并没有负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等生民哀苦为何如此之多!!!”
陈素哭喊了起来,她站在大火之中,周遭怪异游弋,却无一再敢上前。
这些皮肤坚韧如铁的怪物,却怕火焚烧。
离开了陈素之后,快速地朝着其他流民和常备军涌了过去。
陈素站在火焰里,哭得越发厉害,在她不远处,她看着一个消瘦的妇人,生生被怪异撕扯成了碎片。
“啊——”
陈素猛然仰天大喊,尖锐的嘶喊声里夹杂着无数嘶吼与哀鸣。
蓦然。
陈素一把抹干了眼中的泪水,望着火光外无数的怪异妖鬼,低声自语道:“哥哥,我不知这是不是你说的为有牺牲多壮志,可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我一定要叫这日月换新天!”
话落,人从火焰出,往后方的凤唐县疾驰而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途中
猎猎的大风呼啸,冰冷如刀。
早春的大地,雪水渐化,黄褐色的碎雪下露出灰黑色的泥土。
偶尔在一些宛如黑色斑点的泥土之中,隐约又有几根嫩绿的细草钻出地面。
啪嗒——
黑色的脚掌踩在了这可堪堪出头的细嫩叶片上。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些嫌弃地看着抬起鞋底,随意地抖了抖上面的污泥,仰头朝前方苍苍茫茫的荒野扫了一眼,愣愣地吐了口气。
“王道平,你愣在那里干嘛,快点走!”
跟在王道平身后的赵川,轻轻推搡了一下发愣的王道平,语气里似有些不耐烦。
“这么走下去,也不知要走多远。”
王道平再次眺望了一眼荒凉的远处旷野,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声。
“少扯那些没用的。”赵川似看不惯王道平那副犹犹豫豫的模样,撇撇嘴道,“这一路都没有那些东西追来,你就该知足了。”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如何啊?”
王道平对于赵川的挤兑倒没太放在心上,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性格虽不一样,但方方面面都很是熟悉。
他所顾忌的是那种不确定,他年岁虽不大,但心智也算早熟,知道凡事应该谋而后动。
被那些怪物环绕,生存艰难,但这么长的时间,在他的细心观察之下,已经多少掌握了一点规律。
往南而逃,尽管目前看来可能会安全许多,可那种不确定性,又让他无法放心。
“管他前方如何,只要我们这些人在一起,活下去就是了。”
赵川大咧咧地喊了一声,尽管他们这一行五男三女八人,年龄都是在十三四岁左右,可从父兄辈身上继承的那股子豪气,还有被诸多怪物围困之下求生存活下来的韧劲,都让他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无所畏惧。
战天斗地!
生来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靠着自己搏出一条来。
“你们两个别说了,省点力气,多走一点路。”
在两人前方,依旧蓬头垢面的严贞转回头,扫了两人一眼,轻喝一声。
“知道了,贞姐!”
王道平和赵川扎了展演,齐齐应了一声。
他们的衣着虽破烂褴褛,气色也透着饥饿的菜色,可脱离险境之后,已经多少又恢复了几分少年的生气。
这一次南下,不论两人心中如何想法,对于严贞的话,却十分愿意听进去。
这大半年光景里,自从父兄家人尽数死去后,大家都是靠着贞姐一路扶持鼓励,才能走到今天。
其中如王道平,他已经不记得被严贞救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可偏偏,严贞硬是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赵川或者其他的少年少女也差不离,不少人在那一次变故之后,都是严贞将他们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从怪物口中抢回了一条命。
严贞瞟了一眼,两人作怪的眨眼间,轻轻摇摇头。
她年龄比其他几人要大上两岁,从小生活的环境,加上剧变之后的连番遭遇,已经让她急速成长了起来。
在这些人里,被众人视为姐姐,她也视其他人为弟弟妹妹。
在严贞眼中,赵川性子和他父亲有些类似,鲁莽冲动,做事常常不管不顾,可却有义气。
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放弃其他人,哪怕是死局,也愿意陪上一条命。
而王道平,或许是昔日其父是义军首领的缘故,耳濡目染之下,性格稳重许多,遇事会多想几分。
众人能够在怪物环绕的险境活到今日,其中不少次就是王道平的谨慎和心细起了作用。
像这一次,寻找到离开怪异妖鬼地盘的机会,心中早早地就对于一切的未知和不确定已有了其他的考量。
“这样也好!”
严贞心性上虽较几人成熟许多,可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他们这些人只是在挣扎求存而已。
只要能活下去——
嘶嘶——
忽然,茫茫的荒野上,一个熟悉的嘶嘶声响起。
正脚步蹒跚的一行少年少女,齐齐顿了一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距离众人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砰地一下,泥土溅射开。
一只苍白的手臂,从泥地里探了出来。
跟着从泥土之中跃出来的是一头干瘦得宛如螳螂一般的怪异,手脚四肢纤细,腹部肿大,趴伏在地上看着格外的诡异。
“糟了!”
王道平在见着这头怪异时,几乎立时头皮发麻,连忙高声胡喊道,“贞姐,你们快逃!”
这就是他所忧心的情况,南下逃亡的路途,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存在。
这头怪异也不知是掉了队,还是疫气侵染到了现在方才发生异化,但不论那种情况,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他们几个,即便从小练过一些拳脚,可没有陷阱武器,面对一头怪异根本无力抵抗。
尤其是对周遭的环境不甚熟悉,想要再找到之前那样的山洞躲藏都不可能。
“我来拦住他们!”
在王道平呼喊声过后,站在他身边的赵川已经几步冲了出去。
他们都是见过这些怪异噬人的,一头怪异短时间目标往往只会放在一个人身上,其他人若是把握机会,还是有机会逃离。
“赵川,别冲动,大家一起逃!”
严贞看着冲出去的赵川,神色焦急地大喊了起来。
嘶嘶——
那头钻出泥土的怪异,四肢在地面飞快滑动,拖曳出了一道道长痕。
“怪物,你冲我来啊!”
赵川站在众人前方,拼命张开双手,似乎在吸引怪异的注意力,跟着又一遍大声呼喊,“你们大家快走!”
“赵川!”
“川哥!”
队伍里少年少女们的惊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严贞狠狠一咬牙,知道此情此景,已然没有其他选择,若再不逃,恐怕赵川献出一条性命,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幸存的机会。
正当她要高喊出声时——
呼!
天空上忽然有一阵狂风席卷。
一个人影从高空落了下来,一道白色的剑光闪过。
那头四肢飞快舞动,就要扑到赵川身前的怪异,突然一下尸首分离。
黑色的疫气从怪异的身体里冒出,狂风呼啸过后,又将那些个疫气给冲散,不让它四下流散传播。
严贞和王道平等少年少女,见此情景,齐齐松了一口气。
王道平从后面几步赶上,神色微微有些激动,却有不知该如何说起,最后只是捶了赵川一拳。
“多谢道长!”
这时,严贞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恭敬地朝着裴楚行了一礼。
“谢谢道长!”
王道平见严贞行礼致谢,跟着也朝着那落下的身影拱手行礼,一边说着,一边又拉了拉旁边的赵川衣角。
赵川似这才反应过来,大咧咧地喊了一声:“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呛啷一声。
裴楚将手中的却邪剑收起,回头望向几人朝他感谢的几人,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我既答应送你们往南而去,自然要保你们一路平安。”
说着,裴楚又望了一眼倒在地上黑色的疫气散去后,只留下苍白躯壳的怪异,又摇了摇头,“这怪异潜在地底,方才是我看漏了。”
目知鬼神的道术能够让裴楚见阴邪,见水中物。
但如今司州北境荒野,不论是怪异妖邪还是尸骸之类,处处可见,阴邪之气遍地,于他眼中有时望过去都是白茫茫的苍白一片,这些掩藏在地底的怪异着实有些难以寻找。
“道长能够护我们离开,已经感激不尽了,安敢见怪道长!”
严贞听到裴楚的说辞后,连连摇头,她心性成熟,非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在如今这世道,如裴楚这般人物堪称罕见,心中感激都来不及,着实没有其他责怪之意。
而且,这一路上,他们之所以能够安安生生行走着,就是裴楚事先将许多怪异、疫鬼尸鬼清除了。
“就是,这鬼东西突然跳出来,怪不到道长身上。”
方才差点遭遇怪异毒手的赵川,也是咧嘴笑着喊道。
“叫我裴大哥吧!”
裴楚看着几人,脸上露出了淡笑,“接下来一路你们便跟着我一起。”
望着几人,心中有些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几日的时间里,裴楚已经从众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也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眼下的这八人,就是他离开东越城时,张万夫托他传话的那一支义军。
司州雍州前番已然混乱,各地割据一方的大小叛军土匪多如草芥,只是这些叛军,大约在大半年以前,除了少数的几支流传出去外,开始急速消失。
一切缘由就是从雍州流入的疫病导致的,这种疫病潜伏隐秘,若不通术法,几乎很难查询出端倪。
而一旦爆发起来,几乎顷刻间就化作怪异、疫鬼之流,根本无法应对。
哪怕是逃离出去,只要稍稍感染了疫气,立刻就能够再度让这些叛军再次土崩瓦解。
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雍州到司州北境,几乎肉眼可见的沦陷。
速度之快,几乎连通风报信都难,偶尔流传出的一些个流言,稍稍未曾注意,立刻就是一城一县一镇的倾覆。
如今裴楚也不知司州之内到底有多少疫鬼怪异,又有多少人死去,或者沦为流民。
“有道长和我们一起,后面的一路肯定安生了。”
死里逃生后依旧大咧咧的赵川,听到裴楚说出同行,已经兴奋地叫了起来。
话一出口,似乎又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了一眼裴楚,道,“真可以叫裴大哥么?”
他们几人都看出裴楚年岁不大,只是看着裴楚的手段,众人又不敢真的将裴楚当做年轻人对待。
裴楚轻轻点点头,目光望向领头的少女严贞,面色有些无奈道:“此次,我本就是寻你们而来的。”
前面裴楚让众人离开藏身的洞穴,逃亡南面,并未表露身份。
他恢复了几分法力之后,便以绢云乘足的道术,行走周遭数百里,所见皆是白骨森森,要么就是尸群肆虐,几乎少有人烟。
这一场灾难比他所预想得要严重得多,稍稍好一些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方世界虽道法显圣,但到底还是封建时代,生产力不高。
且其中疫气感染,类似丧尸、僵尸,周遭只要再无活人后,疫鬼、怪异肆虐速度,反而慢下来。
“寻我们?”
严贞、王道平、赵川和其他少年少女,听到裴楚这话,都是愣在那里。
裴楚当即将张万夫托他传话一事,一一与几人说了。
“原来是张大叔。”
严贞听完裴楚的话,这才明白过来。
其他众人先是愣了愣,随即脸上也露出了恍然之色。
张万夫本就是他们所在这一支义军的灵魂人物,各家的父兄辈都是追随张万夫的。
只是对方性情不喜牵绊,又急公好义,在司州局势割据已成后,闻听南面越州又难,便只身南下。
他们这支义军,在张万夫南下扬州越州之后,最初还算过得如意。
只是后来疫病爆发,尸群出现,老少青壮上万人,要么沦为怪异、疫鬼、尸鬼之类的妖魔,要么就被啃食了血肉。
勉强活下来的就寥寥五六十个被保护得比较好的少年少女,只是随着怪异尸鬼越来越多,生计艰难,到了如今便只剩下他们八人。
“先离开此地吧!”
裴楚简单地与众人交代了一番,又遥遥望向远处。
或是心有所感的缘故,此刻的他,总觉得凤唐县或有意外之事发生。
第二百一十九章 城破
砰砰砰!
震天动地的拍打声不断响起。
凤唐县四面城门,黑压压的尸群不断盘踞,日夜袭扰不停。
城门早已经用石块泥土从里面彻底封堵死,可即便如此,体型庞大的十多头尸鬼绕着城门和城墙,不知疲倦地拍打冲击着,依旧让人下一刻就觉得整座城墙随时都会坍塌一般。
一头头皮肤苍白,宛如野兽的怪异,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城墙扑击而去,尖利的手爪扣在凤唐县城墙外,似想要爬上去。
好在凤唐县算是大县,城墙差不多有两三丈高,这些怪异只是循着生人气息攻击,一直在围攻城墙的一面。
站在城墙戍守的常备军士卒和一些青壮百姓,则用一丈多场的木棍、树干还有岩石砖块之类的,将这些怪异给砸下去。
在怪异下方,城墙外的一大片区域,已经聚集了黑压压足有三四万的疫鬼和骸骨妖鬼,无意识地嘶吼、尖叫、游弋。
“嘶嘶——”
东面城墙的一处空隙,忽然一头怪异从尸群里跃出。
四肢扣进了斑驳的城墙,灵巧地攀爬跃起,似想要爬上城头。
“怪物,给我下去!”
城墙上,一个一个手握铁枪的军汉,见着这般情景,急忙快步赶到了怪异攀爬的上方,手中的铁枪看准了机会,狠狠地朝着这头怪异刺了下去。
叮地一声。
带着锈迹的枪头刺在怪异的头顶,宛如刺在一块岩石上,震得那军汉双手都隐隐有些发麻。
那攀爬在墙上的怪异,感受到了上方的攻击,顿时动作越发迅猛,四肢如同壁虎似的飞快游动,一跃就想要跳上城头。
那军汉见状,顿时焦急了起来,手里的铁枪再度挥舞起来,狠狠一下砸在了怪异的肩头。
刚猛的力道,让这头跃起的怪异稍稍失去了重心,但颀长的手臂和尖锐的利爪,再次在城墙一扒拉,又稳住了身形。并且,借势一用力,高高跃起,几乎快要扑到了城头的军汉面前。
“三哥,我来助你!”
在这军汉旁边,一个看着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卒,几步赶上,猛然将手中的一个火把朝着那怪异扔了过去。
嘶呀——
火焰接触到怪异的身躯,几乎瞬间就让这头怪异朝着后方跌落了下去。
只是,在跌落的瞬间,那怪异尖锐的指尖,好巧不巧地在军汉的大腿处勾了一下。
“啊——”
城墙上,军汉见怪异跌落下去,猛然跌倒在地。
“三哥,你没事吧?”
赶过来相助的年轻士卒,瞥了一眼军汉,急忙问道。
“快,快杀了我!”
军汉将握着的钢枪扔在了地上,冲着年轻的士卒大声地吼了起来。
“啊?”
年轻的士卒似乎听到军汉的吼声,才注意到对方大腿上的那一道黑色伤痕,顿时脸色大变。
“快啊!”
军汉又喊了一声,跟着左右找了找,又将扔在地上的铁枪抓起,似乎就要朝着脖子扎了下去。
“三哥,不要啊!”年轻的士卒见此情景,登时大叫了起来。
那军汉又将手中的铁枪扔到一棒,面色扭曲地嚷道:“铁枪不行,小五,用刀,快用刀,砍了我的脑袋。”
“三哥,你……”
骤然的变故,让年轻的士卒手足无措起来。
咚!
军汉面容越发扭曲,忽然双膝跪地,左右两条手臂不断地撕扯着身上的衣物,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陷入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痛苦之中。
“咯咯——”
一声仿佛嗓子被捏住后,从喉咙里冒出来的诡异声音,从嘴巴中发出。
这个军汉撕扯完身上衣物的双手狠狠地在城墙的砖石上不断捶打,两眼的瞳仁不断放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了意识。
“三哥,三哥——”
年轻的士卒看着军汉的变化,连连惊呼起来。
“杀……”
“杀了我……”
那名痛苦跪地的军汉全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口中发出了仿佛呓语一般的声音。
“不!”
年轻的士卒面色惊恐,拼命摇头,他虽然是士卒,可眨眼间的变化,根本转圜不过来。
“杀……杀……”
那跪倒在地的军汉四肢蜷缩,身体抽搐不停,仿佛陷入到了癫痫疯病,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含糊的“杀”字若有若无地从哆哆嗦嗦的口中传出。
“三哥,三哥……”
那年轻的士卒缓缓从腰间拔出了刀,眼里流下泪来,这几日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情景,可面前这人却是他的嫡亲胞兄。
虽然两人站上城头的时候,就已相互约定,若有人遭了难,无需留守,直接砍下对方的脑袋,免得成了那些城外的怪物。
可真到了这等时候,这名年轻的常备军士卒才发现,根本下不了手。
嘶嘶——
就在这名常备军士卒犹豫的瞬间,地上抽搐不停的那名军汉动作忽然顿住。
皮肤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宛如裂纹一般的细密血管,双眼再见不到一点瞳仁,苍白一片,一跃从地上跳了起来,口中发出古怪的叫声。
“哥啊——”
见着军汉骤然蜕变,哀伤哭嚎的那名年轻士卒猛地愣住,脸上惊恐交加,双手撑在地上,急忙朝后方逃去。
嘶嘶——
已然蜕变的军军汉仿佛失去视力,脑袋左右探寻,似乎在倾听周遭的动静,又像是在嗅空气之中的生人气息。
猛然听到了那年轻士卒的后退声音,顿时嘴巴裂开,涎水直流,疯狂地追赶了过去。
正当那倒退逃跑的士卒眼看就要被扑倒,忽然——
刺啦!
清脆的宛如皮革和硬木被刺破的刺耳声响起。
一杆长枪从远处飞来,穿透了这个军汉刚蜕变成的怪异脑袋,死死钉在了旁边的城垛砖石上。
远处,一个略显矮小的人影几步跳了过来,又是呛啷一声抽出一把长刀,飞快地砍下了那怪异的脑袋,这才收刀归鞘,跟着又从城垛的砖石里拔出了那杆长枪。
轰隆轰隆不断被城墙下尸鬼捶打撞击的城墙,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晃动。
矮小的人影一身劲装,傲然立在城墙前,手里提着刚拔出来的长枪,后背和腰间插了十多把各种各样的刀剑,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年轻士卒,面色平静道:
“在你三哥成为怪异前,你就该下手的。不然不但害了你自己,也让你三哥死得不安心。”
声音清清淡淡,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嗓音。
可听在那常备军士卒耳中,却令他低垂下了头。
他们站上城墙时,就已经相互立誓,可惜真正事到临头,依旧未能履行诺言。
这些时日,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人这些尸群怪物的恐怖,尸群除了能够噬人意外,还能够散播疫气。
普通人被怪异撕咬抓伤,会变成没有神魂理智的疫鬼,如行尸走肉一般。
而体魄强健或者不知不觉在体内浸染了疫气的,则有一定概率会变作怪异。
发作前毫无征兆,可一旦发作,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面对这种突然化身的怪异,想杀死对方只有两次机会。一次就是在对方异化的时候,这个时候身体抽搐,是最好的下手时机。再一个就是刚刚完成异化,这个时候的怪异身体还不算强横,寻常的金铁武器能够见效,砍掉脑袋就可以。
不然等到异化完成,怪异的力量和防御力就会急速增长,那除了用火焚烧之外,便再难杀死。
一个怪异突入城中,所造成的危害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我……我,素……陈……,头……将……”
年轻士卒眼中有愧疚有懊恼,望着那尸首分离的尸体,又有许多难掩的哀伤,望着站在他身前的矮小身影,一连变了好几个音节,似乎又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些时日里,对方已经顶替了之前的参将王知,成为了常备军、流民和城中百姓的支柱。
城中说混乱也乱,但再乱其实也是无用。
四面围城之下,即便有人想要逃离凤唐县县城,也是千难万难,更遑论之前不少人曾逃出去,唯一的结果就是,让城外的疫鬼数量增加,让那些怪异和尸鬼又多了不少。
唯一的机会,只有在这城中死死支撑。
城头上,不论是用火烧,用人顶,一日又一日,谁也不知未来如何,只是若不行变成怪物,不想成为怪物的口粮,就只能如此艰难的支撑下去。
城内的房舍楼宇各种建筑,这几日里已经不知拆毁了多少,不断的焚烧扔到城外,似想要驱赶这些尸群。
可每次烧完之后,不用多久,尸群又会再度归来聚集。
人在这等情况下极为绝望,唯一就只有那矮小的人影,连日不断的在城头拼命阻拦,一次次的鼓励众人,让他们不断的有了坚守下去的信心。
“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陈素瞥了一眼这个看年岁和裴楚其实相差不多的士卒,心中无声叹了气。
人的心性、成长和阅历,有时真的不是以年龄来计算的。
她对于对方刚才的作为心中亦是能够理解,这几日里,她已经不知斩杀了多少因为和怪异、尸群所占后,感染疫气而蜕变的士卒流民。
最初的时候,她也是难以下手,可渐渐的她就知道,如果不能果决,最终只有一条死路。
“城墙要倒了!”
“怪物要进来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忽然远处惊呼声一阵跟着一阵响起。
摇摇欲坠的城墙某一段,连续多日被体型庞大的尸鬼捶打撞击,终于不堪重负,似要倾倒。
陈素面如寒霜,拖着长枪,飞快地朝着城墙的另外一边飞奔而去。
她也不知能够守到什么时候,但目前而言,依托着城墙,还有能够防守的余地。
城内,县令郎浦和再次病倒,已然无法理事。主簿季博才则在那日尸群来临时,不小心感染疫气,成为了一头疫鬼,最终也不知哪里去。
各路官僚胥吏,其实多半已经茫然。
若换做城外是一支军队,不论是贼匪、叛军、义军,哪怕是最凶残的军队,其实都无人会坚守下去。
然而,面对的是尸群,是疫鬼、是怪异、是尸鬼……
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下,只能拼命,再拼命……
轰隆!
地动山摇的震动声响起。
在经过了许多个日夜之后,三丈高的城墙,轰然坍塌了一处。
吼——
一声难以形容的嘶吼声响起。
一头庞大得骇人的尸鬼,扭动着身躯,挤进了城内。
第二百二十章 众生平等
荒野。
道旁。
嘎——
一棵枯树枝头,双眼赤红如血的乌鸦似受到惊扰,扑棱棱的震动翅膀,朝着高天远处飞去。
“有老鸹!”
枯树下的黑褐色道路上,激动的惊呼声响起。
王道平望着那遥遥飞向远处的黑色影子,眼中流淌着一抹久违了的神采。
“一只老鸹而已,王道平你乱叫什么呢?”
站在后方不远处的赵川,正搀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胳膊,看到王道平目光追随着远处高飞的乌鸦,撇着嘴叫道。
“赵川,你没看明白么?”
王道平对于同伴的不屑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神色微微激动了起来,指着天空道,“有老鸹,有鸟,我们看来已经离开那些怪物的笼罩的势力范围了,接下来或许就能平安了。”
“呃……”
刚想要辩驳王道平话的赵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回想了一下,确实如王道平所说,自半年多前,疫气爆发,尸鬼肆虐,似乎周遭一切生灵都绝迹。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连蛇虫鼠蚁都难以寻觅到,能够勉强存活下来,依靠的一个是此前营地被破前存着的一些个粮食,再就是野菜野果之类的勉强充饥。
这个时候骤然见到了一只飞向远处的老鸹,恍惚间似乎都忘记了这是他们进来见到的其他生灵。
“再往南,应当就离开司州北境,到了四周南境,应该就好些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最好继续南下,前往越州,去投靠张大叔,只有那里才能算是真正安全。”
王道平眉眼洋溢着对于未来的憧憬,自离开藏身之所后,他就一直在想他们这些人往后将何去何从。
一个是反贼叛匪之后的身份,虽没有上榜文,但想要长久安身并不容易。尤其是众人年岁不大,七八个人聚在一起,不论在哪里都有些惹眼。
他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人,父兄辈数年前被逼造反,跟随着张万夫打破州城,自然知道这世间的人性之恶。
其实真要说起来,雍州和司州北境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尸群肆虐,吞噬生人血肉,他们的父兄,包括张万夫都有一份罪孽在其中。
前些年最初是雍州各路义军造反作乱,之后波及到司州北境二三个郡。
张万夫那时已是有名的豪侠之辈,揭竿而起后,四方云集响应,嬴粮而景从,打下了不小的基业。
只是张万夫出头乃是为生民立命,并不贪图权势富贵,又见义军里颇多龌龊事,是以径直撂下挑子。
这般如此再三之后,不少义军都与张万夫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到了最后一次,张万夫再度南下越州,却是未曾料想,不过短短半年光景,会有疫病横生,怪异、尸鬼诸多怪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这般乱象,不用说是几个少年人,便是许多不知见过多少风雨的世家大族,叛军豪侠,都一齐淹没其中,再难翻出一丁点儿的浪花。
嘎——
远处,老鸹凄厉的叫声再次响起。
几个行路的少年少女,一起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天空望去。
一个背负长剑,一身道袍的身影,从天空落下,右手之上赫然抓着的是那一只引起众人注意力的乌鸦。
“裴大哥,你抓这老鸹作甚?”
颇为性急的赵川见到裴楚落下,几步赶了上来,好奇地问道。
“裴大哥抓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道平目光望着裴楚,面色平和,只是眼底隐隐有几分热切之色。
若说最初遇见裴楚时,对方展现出来的武艺,超乎想象,但大抵还在他所能接受的范围。
毕竟曾经他的父亲昔日是义军头领,武功远超寻常武举人,且又见过天地不畏,神佛不拜的张万夫,年纪不大,心气却是不小。
只是自裴楚法力渐渐积聚恢复,展露出来的御风腾云,便着实让王道平有些艳羡。
他之所以得名王道平,亦是昔年家中祖辈得过道门的一分指点,见着裴楚一人一剑,御剑乘风,万千尸群怪异里来去自如,着实有些艳羡。
武功便是到了武进士,甚至武状元,万夫莫敌的地步,可比起道术的神秘莫测手段,依旧还是逊色了。
“常听人说,遇见老鸹不吉,可我们能够逃出那鬼蜮,来到着清明世界,见着老鸹,倒算是好事了。”
正在王道平望着裴楚,眼中隐隐萌发了一丝求学向道之心,前方道旁的“大姐头”严贞也走了回来,望着裴楚手中的那只老鸹笑着说道。
十五岁的严贞在众人年龄中最大,这几日一路有裴楚护持着,已经有过简单的梳洗。
略显得有些黑的面容不掩温婉,眉眼间又有几分经历了世情的坚韧气质。
这般的少女,经历了世间最惨烈事,却依旧一路拉扯保护着其他人,心性意志自不言而喻。
嘎嘎——
乌鸦的怪叫和扑腾声不断响起。
裴楚大步走到了众人面前,听到几人的各种言语,笑着道:“气运之事或许有之,但我之行事从来是不信那些的。”
说着,裴楚又将那老鸹提在手中,冲着众人晃了晃,“你们只见尸群怪异妖鬼,须知世间鬼魅邪祟极多,我在越州之时,便曾遇见一只老鸹,已是成妖,可惜之后未曾撞见。适才,见着这头老鸹飞远,以为是那妖魔又来窥探,所以擒下来审视一番。”
“原来如此。”
严贞和王道平等人都轻轻点点头。
他们对于裴楚所说的妖魔,自身虽未曾见过,但自小长大就有所听闻。
且活人感染疫气都会变成鬼怪,真有什么妖怪,亦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那裴大哥,这老鸹是妖怪么?”
赵川已经走到裴楚身边,看着那扑腾翅膀叫唤不停的乌鸦,满是好奇地朝着裴楚问道。
“自然不是。”
裴楚轻轻摇摇头,妖怪的变化之法,他的“目知鬼神”道术,有一些能看得透,但有些却不能,其中主要还是看化形或者本相所携带的妖气、阴气之类,才能判断。
他手中的这只乌鸦,身上浓郁的阴煞之气,但却并非是妖怪化形,当是一路吃了不少感染疫气之人的血肉才会如此。
只是着乌鸦身上的阴气虽重,但却并未感染疫气。
裴楚此前推断这次司州雍州的疫气爆发,形成尸潮尸鬼,应当也让许多其他生灵遭难,或是被尸群怪异袭击吞噬,或是感染疫气死亡。
如今看来,似乎又并非他之前所想得那般,倒有些琢磨不透。
“罢了!”
裴楚再次打量了一眼手中的这只乌鸦,虽觉这乌鸦出现的有些奇怪,但也知物竞天择,有些东西并不能苛求。抬手一甩,将这乌鸦扔上高天,任它自行飞去。
“加紧赶路吧,我们离饶谷郡已经不远,到了饶谷郡凤唐县可短暂落脚,到时,你们想往南去越州,我再做考量。”
裴楚望着前方茫茫道路,又朝一众少年少女说道。
司州一地十三个郡,北面寿德郡、大淳郡、陵定郡、阳平郡,他所见要么是白骨露於野,要么是尸群肆虐,又有漳靖郡、宿绥郡几个郡,处于叛军义军割据叛乱之中,以裴楚观之,或许这些被叛军义军所占据的地盘,怕也正在爆发疫气。
而还算未曾遭遇到疫气的就是州府司明郡、洪梁郡、木登郡、衢清郡几个郡,其中又有凤唐县所在的饶谷郡和相邻不远的昌恒郡,零星的已经出现了疫气,是否有完全爆发,形成尸潮,裴楚也不得而知。
他如今的一品转通,能知一方事之轻重,但到底法力境界都还不够,做不得掐指一算便可知前后来由的地步。
其实在裴楚心中,即便他今日道法已不弱,可生在茫茫世间,有时依旧会有渺小之感。
求道求道,人在亿万众生里,不过是沧海一粟尔。
“想那道门,那道子或许法力滔天,可想要理清这人间纷乱,亦只有让各宗门人下山行走。”
裴楚心中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这次疫病所形成的尸群肆虐,其背后想来应是不简单,我既遇上终究是要寻根究底,探个清楚的。”
他一早就已打定主意,先要看看这方世界上下阶层,各种势力到底是如何一个模样。
可见得愈多,心中就越加悲凉。
乱世已经是极为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这种天地动荡,人道气运不盛,又有鬼魅妖魔诸多怪异频发,更是让人苦不堪言。
身如野草,命似草芥——
……
嘎嘎——
高天之上,刺耳的叫声又再度响起。
那只从裴楚手中侥幸逃离的乌鸦,扑腾着翅膀,一路往北。
沿途大地上苍莽一片,村落零散,城池破败,寥无人烟。
只有朔风呼号,掠过大地,山岳,以及不知何处盘踞着密密麻麻宛如人间鬼蜮的尸群。
黑色的雾气在尸群上方缠绕,冲入天空,似乎遮蔽了百十里之遥的一方天地。
偶尔风声之中似能听到无数哭喊、凄嚎、哀鸣之声。
恍惚间,还可见在黑雾里似有无数人的面孔,不断地挣扎,只是不论如何却无法逃离超脱。
面对着浓郁得胜过阴云的黑色雾气,乌鸦拍动着翅膀,丝毫无所畏惧,一头径直钻了进去。
黑色的雾气绵延极广,凄厉的叫喊声和各种游弋的身影浮现又消失,但对于一只还未开启灵智的乌鸦,却似毫无威胁之感。
一路穿行飞翔,不知何时,这只乌鸦已经越过了黑雾,从天空落下,到了一处群山围绕的山谷之中。
山谷极为广大,有山有水,是一处绝好的地方。
其中山谷的许多地方还能够看到一些道路和建筑,似乎曾经还有村落城镇坐落在此。
只是现下已经是绿草葳蕤,花木遍地。
艳艳不似冬日初春,仿佛正值夏日的百草茂盛之时。
嗷呜——
一头体长过丈的斑斓猛虎一跃而起,贴着落下的乌鸦跳到了山谷边缘的一处岩石上,顾盼生威。
在那岩石之下,又有水桶粗不知多长的大蟒盘成一团,口中嘶嘶吐着分叉的舌头。
山谷下方,一处极为宽阔的湖泊里有游鱼飞跃,有雀鸟逡巡,湖泊边缘植被极为丰茂,各种颜色的飞鸟在湖边水草觅食,又有如鹿、猪、兔、羊等等各种走兽饮水。
远处的山谷边缘,又有许多各种奇珍异兽,在诸多花草树木之中,时隐时现。
仿佛是一片隔绝于世间的别样天地。
嘎——
从高处慢慢降低的乌鸦又长长地叫了一声。
一直飞到了那湖泊边缘,忽然收起了翅膀落在了一个盘坐在绿草上的人影。
那人影头上无发,体态干瘦,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似正在默念梵音。
赫然便是曾经在大江上,骤然朝裴楚打过一掌的老僧。
只见那老僧微微睁开眼,伸手抚摸了一下肩头的乌鸦,嘴角含笑,口中轻轻念着:“众生平等,众生平等……”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烈火焚我躯
呼喊声连绵不绝,一声高过一声。
凤唐县城墙崩裂倒塌,高大骇人的尸鬼从倒塌的城墙口挤了进来。
许多正在城门前协助的流民、城内居民和常备军士卒望着那恐怖至极的尸鬼,喉结滚动,几乎失声无法言语。
其中一部分在这几日城头或者其他处已经见过尸鬼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似回过神来,抓起手中的刀剑木棍之类的武器,试图还想反抗。
一些这些时日一直困在城中,从未见此情形的居民,在这短短瞬间,已经是瘫软在地。
凤唐县是上县,原先的城中居民有数万之多,只是近些年动荡不安,此前已经有不少人远逃去了其他处,但故土难离,即便是城中的一些商贾大族,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更不必说,相当一部分的普通居民,一直都住在城中。
此前,有县令郎浦和以及主簿季博才这般人物,上下梳理,调停,凤唐县即便有不安宁之处,但到底还是能够稳定住时局。
且尸群遍布凤唐县周遭,此前有人逃窜外出,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为城外尸群增添了口食和数量。
现今城内的军民再加上常备军和新涌入的流民,所有人拢共加起来大约也就在万五之数。
比之城外的尸群数目还要少,但城内不说众志成城,可城内上下大抵都是明白,这般境地,若想要存活下去的唯一路径,就是只有与这些尸群怪异抗衡。
在城墙坍塌之后,城墙之上的常备军已然退了下来,未曾来得及撤离的,亦是被随后涌入的怪异给纠缠牵绊住。
不少人当即尸身被撕裂,一头跟着一头的怪异,大口大口地从咀嚼着血肉。
其狰狞恐怖之景象,望之令人心寒。
陈素站在倒塌的城墙不远的空地上,远远望着城墙崩塌的豁口越来越大,一头接一头的身躯庞大的尸鬼拆断了城墙,发出震天的咆哮。
又有动作灵敏的怪异,扑入城中后,开始追赶那些逃窜的常备军士卒和流民。
再后面则是一个个略显得木讷的疫鬼,跌跌撞撞地跟在尸鬼后面爬进城内,又时一些疫鬼的动作慢些,便生生被后面赶来的巨大尸鬼给踩成了肉泥。
巨大的崩塌轰鸣声和吼叫声以及城内远处许多惊呼声,交织一片,几乎震得人头晕脑胀,耳朵嗡嗡作响。
不过——
尽管凤唐县的城墙已破,但站立起来便如同一座小楼的尸鬼和来回窜动的疫鬼,并未长驱直入,完全再城内肆虐开。
在陈素的身后,是足足有五十多步的一大片区域被清理开。
这片清理开的区域,堆积如山的各种木料,雕花红漆,尽数是周遭的住房、酒楼和各种商铺拆卸下来,密密麻麻的堆叠在了一起。而且,这些大片的木料柱子门板上面,隐隐散发着一股子浓郁的油脂气息。
樊诏手上高高举着一个火把,望着城墙处一个戍守的同伴因为城墙骤然崩塌后,来不及离开,被一头尸鬼抓在手里。
那尸鬼抓住人后,直接将他士卒扔进口中,咔嚓咬了半截身体,血水飙溅,然后又随手扔在地上,引得许多行动迟缓的疫鬼纷纷上前争抢。
他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又是愤怒又是惊惧,这些天里他已经不是再第一次和这些怪物打交道,可此情此景,任何一个人见着都不免胆寒与愤怒。
轰隆轰隆——
尸鬼庞大的身躯踩踏在地面上,发出剧烈的震动声。
怪异们在三五下分食了城墙附近的士卒和流民之后,嘴角面孔挂着血迹,再次一跃而起,朝着空地上这堆满了木料的一大片区域涌来。
此前,城内用过诸多手段放火试图驱赶尸群,其中还有几次城内的大户拆家破屋,燃烧着烈烈的火把,组成长龙队伍,试图想要逃离。
尸群畏惧火焰,会短暂的撤退逃离,但只要有一处火光明灭不定,立刻就会飞扑上来。
基本上逃不了三五里的距离,就会被这些尸群所淹没。
而且就算能够逃离,只要队伍之中有人感染了疫气,或者被怪异之类的抓伤,不消多时,发作起来,最终的结果依旧是一样。
樊诏望着几头怪异从城墙跃下之后,朝着连绵堆叠的木料堆上疾奔而来。
一头头体型庞大的尸鬼,亦是发现了在这一大片木料堆叠的区域后方,有密密麻麻的人群,迈开奇大无比的步子,赶了过来
樊诏冷汗涔涔,举着的火把也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但依旧还是强忍着放火的冲动,反而朝着木料前方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喊道:“将军,我等可以放火了吗?”
“再等等!”
陈素声音冷若冰霜。
她的双眼一直都在注视这前面的尸群,尽管方才片刻前还和她一起戍守城头的常备军和一些流民青壮,此刻就被这些怪物撕裂吞噬,她依旧强忍着没有上前救援的冲动。
“若是统兵,众多人性命系于一身,心肠一定要硬,不可因小失大。”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不是裴楚与他说的,而是她之前和老卒兰颇同行,老人无意的一番感慨,却让她深深记在了心里。
从和裴楚来到凤唐县,再到裴楚离开,尸群来袭,前后不过是一二十天的事情。
可对于陈素来说,这短短的一二十天里,她几乎脱胎换骨的改变和成长。
常备军参将王知身死,郎浦和以及季博才无法理事,其他胥吏士卒茫然无措,城中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一次次怪异、疫鬼涌上城头,都是她带着人将这些东西打了下去。
又不断地组织人手,一边鼓励,一边杀伐果决,再加上她此前的作为,还有不少人感念裴楚和她的恩义,渐渐将人心收揽了起来。
这等绝境之下,城中不论是原来的居民,还是常备军,又或者是流民,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带领他们的人,一个领头,可以支撑信赖的人。
陈素年龄虽小,但武力值在此刻的凤唐县,当然不让的是第一。
又得到众多人信赖,加之此前的县中胥吏的支持,被众人称呼“将军”,尽管名不正言不顺,但却也无人非议。
最为关键的其实更在于,群龙无首之下,陈素依旧心中有一股气,支撑着众人,不引颈就戮,拼死抗争。
一头跃起跳上乱七八糟木料堆积的木堆的怪异,口中发出嘶嘶之声。
似乎在这一刻,它已经嗅到了不远处许多生人发出的气血。
只是,它才跑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裂开到脑后的大嘴无意识的开合着,猛然一头趴伏在了木堆之上。
扒拉了几下之后,这头怪异猛然一抬头,嘴里叼出了一头一百多斤被开膛破腹的肥猪,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跟着又是一头怪异跳上木堆,跟着前面一头怪异哄抢。
再又有后面跳上来的怪异,又被强烈的血腥气息所吸引,又翻出了一头死去的羊羔,甚至还有怪异翻找出了尸体。
这些怪异的速度最快,对于普通人来说,身体坚韧如铁,几乎无法破防,威胁亦是最大。
不过,被许多家畜家禽还有亡者尸体所吸引,率先涌入的怪异们,登时又再度顿住了脚步,不断啃食了起来。
后方。
体型庞大的尸鬼,亦是一步步逼近。
每一步踩在地上,似乎都发出一阵阵的闷响。
陈素看着那些尸鬼似也感受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息,且渐渐靠近这一大片淋满了油脂血腥的木堆,缓缓地抽出了一把腰刀,猛然虚空一劈。
“放火!”
在木柴堆后方,樊诏和十几个胆大的常备军举着火把,听到陈素的话,顿时急忙将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
轰!
火把触碰到易燃的桐油和一些其他油脂,几乎立时就烧灼了起来。
明晃晃的火焰几乎顷刻间就冲上天空,足有二三丈高,滚滚热浪令许多人都不得不朝后飞快倒退。
陈素站在大火之中,看准了两头身上被火焰烧灼的怪异,几乎一个箭步就跃了上去。
抬手一刀,顺着火焰烧灼的位置,径直砍进了这头怪异的身体里。
这些怪异皮革坚韧如铁,可却极易被火引燃,且烧灼之后,立时变得脆弱,她再动起刀来,便不再如之前那样,毫无作用。
反而一刀一个,砍得痛快。
这就是短短十多天里,迅速积累起来对付尸群的经验。
“杀!”
眼见大火燃起,在火堆不远处的十多个常备军士卒和二十几个流民,急忙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张黄符,借火引燃,调着一杯清水服下。
继而,一个个拔出刀剑,冲入火中,向那些怪异和尸鬼冲去。
这些人冲入大火之中,火焰对于他们仿佛就如无物,反而能够借助着火焰的热力,朝着那些怪异和尸鬼,不断地发起攻击。
“慕先生,慕先生,快再给我一张,快给我一张。”
在火光骤起之后,距离城门约莫两三百步的一处酒楼前,四五十个精悍的青壮和还穿戴有军卒服饰的男子,正层层叠叠围着一张小木桌。
小木桌前,慕子谅大汗淋漓,正挥舞着手中的毛笔,口中念念有词:“砂书避火符一道,焚灭净水吞服之,入火不能焚。”
那些在火堆之中的常备军和流民所用的“避火符”,便是慕子谅所画。
裴楚离开前教了慕子谅几个道术,其中一个就是“符禁火焚”,陈素未曾得到授箓,无法运用法术。慕子谅拜裴楚为师,确认了一层名分后,反而能够用上一些简单的术法。
只是,他如今连发力都未曾蕴养出来,能够书符,全凭自己的精气神在支撑。
不过是短短的数日光景,慕子谅的的黑发已经出现了斑斑银丝,额头面颊亦有了一道道的皱纹。
原本不过是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刻看上去却如四十开外。
围绕在慕子谅周遭的众人,一个个亦是等得心焦难耐,这些怪物,刀剑无用,唯一就是借助火攻。
能够在大火之中,与这些怪物搏杀,乃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哪怕最终不敌身死,大火也能够将尸身烧毁,不用担心变作怪物,又或者被这些尸群所分食。
噗!
慕子谅提笔再次画完了一张“避火符”,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神色委顿,缓缓软倒。
“慕先生……”
旁边有人见着慕子谅再无力书符,急忙惊呼出声。
又有一个高瘦的汉子,看着像是逃难的流民,忽然伸手摸了摸一旁孩童的脑袋,几步上前,从书桌上夺过那最后一张黄符,转身朝着城门处冲了过去。
尽管城中许多建筑在这些日子里全部拆除,设下了大量的引火火堆,可滚滚大火之下,城中到底能存活几人,谁也不知。
况且,大火终究只能烧死部分的尸群,城墙已破,阻隔大量的尸群也是暂时。
终究是一条死路!
只是——
“便是一只鸡,死前亦要扑腾一下,更遑论我辈男儿。”
在那流民模样的男子冲出去后,其他未能等到“避火符”的众人,咬咬牙,面上的惊惧不减,可眼里全然都是火光。
烈火焚我躯!
拼死而已!
正在猎猎的大火焚烧之中。
外间涌入城内的尸群不断积聚,却不敢再上前。
已经困于火中的尸鬼怪异,则被陈素和一些个常备军流民不断合力斩杀。
不知何时,天空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马声嘶鸣。
一匹白色的骏马,从东面遥远的天际疾奔而来。
与此同时,更远处又有一艘舟船模样的事物,无帆无桨,从南面急速飞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登场
凤唐县城中。
城门周遭数条街道差不多都拆毁,许多店铺楼宇之类的建筑已然拆了木板的墙壁、房顶和大梁,露出了光秃秃的一大片。
城中心位置,拢共聚集着五六千的老弱妇孺,彼此依偎,妇人将孩童揉在怀里,藏在身下。
还勉强有把子力气的老人则站在外围,拿着木棍和锄头刀叉菜刀之类的器具拱卫。
从早几年雍州乱离,司州北地不安宁开始,有钱有势或有关系的早已经逃离,但同样的又有许多从北地逃难的,在凤唐县定居。
尽管郎浦和上任后,颇为精明强干,可作为饶谷郡上上县的凤唐县,依旧不可避免的衰败了下去。
前些时日流民入城时,城内就已经人心惶惶,但尸群环视周遭,城中一些大户组织过逃离一次,可惜几乎覆没殆尽,到了如今着地步,众人也无其他选择。
青壮已经完全动员了起来,拿着各种武器,聚集到了城门前做最后的誓死一搏。
这并非是叛军、贼人,能够投降乞饶求得一线生机。
完完全全是无意识的怪物,要吃人血肉,要将人再次变作怪物。
摆在面前的唯有一条路,那边是誓死抗争。
有些偏激的家人甚至在这段日子里,全家一起自尽都不再少数,只是为了不变成那些妖魔怪物。
方才——
凤唐县城墙倒塌,巨大的声响让远在城中心的人都听得分明。
老弱妇孺许多人里都露出了绝望之色,疯癫嘶喊的冲出人群,往不知名方向逃窜的青壮男子和妇人老人都不再少数,只是更多人面上依旧麻木。
远处的城门方向,猎猎的火焰烧灼而起。
城中聚拢的许多人,在这些时日里拆各家店铺门板楼宇房梁的时候,都知这是城破之后的最后抗争。
人群中间。一个看着像是还算殷实的妇人,轻轻揉着怀中的一对儿女,忽然松开二人,从身后带着的一个小包袱里取出了一把剪刀。
这简单是她出嫁时娘家赠的嫁妆之一,用的是好铁所打,成婚七八年,已不记得裁剪了多少件衣裳。
“娘,娘,你怎么哭了?”
忽然,在妇人怀中的一个小男孩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妇人脸上落下的泪水。
妇人望着孩童稚嫩的面庞,却缓缓将剪刀举起,白皙的面容上满是哀痛之色,泪水如断线珍珠簌簌落下。
“若事不成,便将孩儿……我等生而为人,终究不能让他们化作妖魔怪物……”
丈夫离去时与她的话,似还在耳边,可看着两个心头肉,妇人握着剪刀的手不断地颤抖了起来。
忽然——
“娘,娘,你快看!”
抬起头的孩童伸手指着天空,神色激动地叫了起来。
“是仙人,娘,是仙人来救我们了!”
妇人闻言缓缓抬起头,噗地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津津——
嘹亮的嘶鸣声,响彻天地。
火光和浓烟弥漫的天空上,宛如白玉雕塑而成的骏马在虚空而踏,神骏非凡。
一个紫衣长髯的男子高坐在白马上,丰神俊朗,大袖飘飞。
城内已然乱做一团,可此时此刻,听到了天空中白色神马的嘶鸣,还有骑乘在那白马上的广袍大袖的男子,皆是出神。
“哈哈哈……
一声大笑从天空上传下,整个凤唐县内外似乎都听得清晰。
“这污浊世道,滚滚洪流,终究是要我教门中人,方能解救。”
白马上紫衣长髯的中年男子大笑过后,又大声朝着凤唐县内外高呼道,“诸位父老乡邻莫怕,今日我浮罗教梁道臣便为尔等除魔!!”
白马在空中再次虚踏两下,来到了城门前的尸群上方。
紫衣长髯的男子望着在陷入大火后被一些凡夫俗子所斩杀的怪异和尸鬼,捻须笑道,“尸魔既然畏火,哈哈,我这正有焚天烈焰。”
说着,梁道臣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蓝两色的葫芦,伸手轻轻揭开葫芦口,对准了崩裂的城墙外围的密密麻麻的疫鬼。
梁道臣手掐法诀,轻喝一声,“疾!”
那红蓝两色的葫芦里,顿时有烈焰喷薄而出,浓郁的火焰从葫芦口出现时不过是一道手臂粗细的红光,但落到地面上已然成为了一条十多丈长的火龙。
火龙一钻进尸群,顿时哔啵的烧灼声立刻响起。
正蜂拥朝着凤唐县县城内涌入的疫鬼,瞬间轰乱一片,被火龙烧灼得发出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哈哈哈……”
骑乘在白色飞马之上的梁道臣,举着手中的红蓝两色葫芦,放声大笑,“小小疫鬼尸魔,安敢害我百姓作乱!”
“火——”
梁道臣又再度高呼一声。
那红蓝葫芦里,顿时又再度喷出了数道烈焰,烈焰化作火龙,隐有龙吟长鸣,再次冲入到了城门前的尸群。
弥漫开的火焰范围不但将城门口的尸群覆盖其中,更是扩展到了凤唐县内部,不少躲避不及的流民和城中居民,似也被笼罩,被那滚滚火龙一起淹没。
“啊——”
“火烧过来了——”
原本城中的流民、常备军和许多居民,见着天空上那骑着白马的“仙人”突然出现,高举着一个能够喷火的葫芦,烧灼那些个尸群,精神都齐齐一震。
只是,见那些个火龙完全不受控制似的,开始四下乱窜,顿时又让不少人惊慌失措了起来。
许多避闪不及的流民、青壮甚至是妇孺,径直在那大火过处烧了飞灰。
“哈哈哈……”
梁道臣高踞在白马之上,望着下方的火龙肆虐,大声长笑,他的目光已然完全落在了从城墙外绵延到城外的密密麻麻尸群。
至于说城内的百姓,误伤一些人总是不可避免的,反正城内本就已经起火,他加一把劲,又有何妨。
只要灭了这些尸群,城内活下来的百姓,终究是要谢他这位大恩人的。
再说了,他在水火葫芦里的火龙,放出去之后,有一定时限,一条他尚且能勉强控制,如今已经是四五条,几乎是全部存货,他可就顾不过来了。
呜呜——
正在梁道臣的火龙肆虐间,大火弥漫里,十多个人影从火光从跳了出来。
陈素领着方才与她一起在大火里对抗疫鬼尸鬼的常备军,几步冲到了被火龙追赶的人群,一个个抱起人就飞快朝旁边逃窜躲避。
将一个**岁的少年,从那在城中肆虐的火龙中夺过来后,陈素又半蹲在地上,望着城门上空的骑着白马的梁道臣。
她与梁道臣并未又过照面,依稀有点印象就是曾经在杭家集听人说笑时,有谈及一个怪人,被峄山府君吓得肝胆俱裂,最后是拉着一匹白马的尾巴逃走了。
不过,即便她不认识,此刻对于梁道臣的观感亦有些模糊。
梁道臣方才的言语她自是听见,对方说是为了对付尸群,可举手投足间,亦不曾将城中人命放在眼里。
陈素心性倒不迂腐,也明白这等情形下顾不了那么多,但举止做派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且,浮罗教这几个字,她已经听裴楚谈及了几次,这就是造成东越城大难的教门。
非是正道。
呼——
梁道臣的水火葫芦里放出的这条火龙,左冲右突,宛如活物,不断灼烧着周遭的一切。
大火猎猎灼烧,转眼间已经将突入城内的怪异和疫鬼已经烧灼成了飞灰,唯有体魄巨大的尸鬼,身上虽是冒着火光,可依旧还在咆哮行走。
但不知是本能,还是其他术法作祟,这些尸鬼在大火肆虐里,亦是跟着朝城外逃遁。
可周遭滚滚火焰,数条火龙肆虐,燃烧得反而越发厉害了。
好在整个凤唐县县城早清理的差不多,除了城中心位置聚集了大量人口,其他地方,只有少数不愿意动的居民百姓。
可即便如此,随着那火龙的游弋,携带着之前城门前的火焰,还有自身的滚滚烈火,不断地将城内大量的房屋烧灼了起来。
且劲头不停,宛如不受控制般,似要朝着城中心扑去。
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烟气冲天而起,各种焦臭、肉香、木柴烧灼的味道,布棉桑麻燃烧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得先将这火龙阻住!”
陈素身怀“避火符”,从火焰之中脱身后,见到了梁道臣在烧灼对付尸群,一时也不再去管那些怪异尸鬼,将重心放在了如何去阻拦火龙上。
如今有了一线生机,自是要让这城中诸多人,尽可能都存活下来。
“将军,有人来相救了!”
“那是仙人吧!”
“好厉害的法术!只是……只是那火未免太猛了,再烧过来,城内众人……”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
却是樊诏和十多个常备军以及几个流民青壮,跟在陈素身边,朝陈素跑了过来。
他们见着梁道臣出现后,尸群被烈火焚烧渐渐退避,心下微松,可随即又和陈素一般,忧虑起了那火龙突入城中心后可能造成的后果。
两权相害,一时倒不知是那边轻那边重。
“快救人!”
陈素当机立断,将怀中救下的那孩童安置好,招呼起其余人等,飞快地冲入到了城中心的位置,准备阻拦那条失控的火龙肆虐,试图尽可能多救下一些人来。
终究不能让这些可怜百姓,夺过了尸群肆虐,却在这关口,反而被大火烧灼而死。
呜呜——
正当其时。
天空中,再度响起了似牛角吹号的声音。
一艘天舟从南面缓缓抵进,巨大的阴影遮蔽一小片天空。
舟船上,一个儒生手持毛笔,清朗的声音远近可闻:
“天地浩然,正气长存!”
儒生手中的毛笔虚画一勾,城内正肆虐的火龙,忽然一下就熄灭。
“哎呀呀——”
城门上方骑乘白马的梁道臣突然大叫了起来,“来者何人,竟毁我宝贝!”
第二百二十四章 儒门
“天地浩然,正气长存!”
清朗之音,自空中天舟之上的儒生口中喊出,声音浩荡,如雷音轰鸣,又仿佛大江奔流。
混乱、惊惧、绝望、希冀……种种情绪不一而足的凤唐县内的流民百姓,猛一听到空中那虚空漂浮的舟船里传下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振奋抖擞之感。
那立在舟船上的儒生,一手持笔,一手背负身后,又望向地面上虽被数条火龙焚烧的尸群。
火龙肆虐范围虽光,烈焰亦是凶猛,可城外环绕足有数万之多,且这些尸群里神魂个个都丧失了一大半,即便有些本能畏火,可终究还是浑浑噩噩,依旧没有退避的意思。
这也是此前城内防御时,面对尸群之所以或束手无策的地方。
火焰虽可阻拦,但却不能使其退避。
那儒生又将手中的笔高高举起,那笔仿佛有五彩华光,随着那儒生手腕轻动,朝着地面随意一挥,一道跨越数十丈的城墙虚影轰然落下。
竟是在崩裂的城墙外围,形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墙壁。
“神来之笔!”
正骑乘飞马在城墙上空的梁道臣几乎在那虚影落下的瞬间,就策动白马让开,望着那天舟上立着的一个儒生,眼中闪过难以形容的惊骇之色。
“竟然是大周的人来了?”梁道臣低声呢喃,“我还当此次会是道门中人出现,不想却是儒门。”
大周有文武科举。
武科举选拔勇锐之士,入军中效命。
文科举自是选拔儒家笔墨文人,牧守天下。
只是,梁道臣却也知,儒家之学虽在民间流传,但平常几不显圣。
寒窗十载,养浩然气,至多也就做到呵斥一些小鬼游神,想要对付强人、匪盗、妖魔都不容易。
更遑论这般无千无万的尸群鬼物。
唯有儒生跳跃龙门考上进士后,得到大周朝廷封敕,有大周龙虎气运加持,方才能够显圣。
而且,得显圣之法,依旧不是诸多官员胥吏所能够做得到的,需是一届文科举之中的三鼎甲,入翰林,拜为学士,才能得大周龙虎气加身。
此后,这些儒生与大周气运相连,诸法不破,万法不沾,能够借助大周龙虎气施展种种莫测之能。
大周朝鼎立天下,压服天下宗门和妖魔鬼魅,除了禁妖、镇魔二司之外,自还有更上一层的实力。
这“神来之笔”,便是儒门借助王朝龙虎气所施展的一项神通,所谓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能如翰林、成为大学士的儒生,胸中经纶满腹,以往写文作诗,精彩处就已经能够令人击节拍案。
如今有了龙虎气玄妙,心中一腔文气、正气可以显圣,自然有惊天莫测之能。
其玄妙之处,不亚于道门书符中的“一笔天地动,二笔鬼神惊,三笔祖师见”。
不过,这等秘辛,民间江湖几乎都打探不到。翰林大学士这等身份,几乎要么往后就是大儒,要么就是朝廷三公、内阁重臣,是宰执天下之辈。
所以哪怕是许多读书习文的文人,甚至是同朝为官的官员,读了一辈子书,当了几十年的官,也不会知晓此中关隘。
这些人个人气运气数完全与朝廷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许多手段依托的都是朝廷气运,是以,这等手段只会对外,于内的文人之中,却几乎不会出现。
对于皇权亦无阻碍,反而能够巩固天下。
梁道臣之所以能够知晓,自然是教门之中有流传。
他当年侍奉左师时,听了许多大周开国时的秘辛。
大周朝如今天下有一半州郡混乱,但依旧有一半还能够稳稳守住,自然是儒门中人的能耐。
至于对方所乘坐的浮空之舟,他也知晓一二。
此物名为“天舟”,同样是大周朝廷所制作的宝物,不下与他们教门的“木牛流马”之类的神通。
依托的朝廷的龙虎气和儒家神通秘法,所谓“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同舟共济,无帆无桨,可至千里。
那站在天舟儒生似也感受到了梁道臣望向他的目光,但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多加在意,外道之人与他而言,皆是可诛之辈。
只不过,此刻肆虐雍州和半个司州的尸群当前,事有轻重急缓,并不急着先去处置。
反而提笔,全神贯注地在虚空中写了一个“镇”字。
那字,初时不显什么神异,等到最后一笔写完——
笔落之时,那“镇”字几乎立刻如有实质,从高天落下,砸落在地。
轰隆!
足足有上千的疫鬼和骸骨妖鬼在这一个“镇”字落下后,全部身体碎裂解体,消散得毫无踪迹。
吼——
但疫鬼虽是消散,可其中的怪异虽被压到了地面之下,但再次爬出后,并未消散。
那些体型庞大的尸鬼,更像是并未受到什么创伤,虽庞然之躯有不少血肉挤压的迹象,可依旧还牢牢站在地上,甚至仰头朝着天上的天舟高声嘶吼起来。
疫鬼不过是感染疫气,成为了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无意识躯壳。
骸骨妖鬼更就是白骨感染疫气后,形成的髑髅,若非数量极多,又有疫气,普通人面对上亦不算恐怖。
但怪异体魄强劲,若非神兵利器或者破法诛邪之物,要么就是火法雷法,几乎很难杀死。
至于尸鬼,更是一二十甚至上百具尸身所化,不断吞噬血肉之下,体魄精强至极。
虽不是怪异那般金铁难伤,但庞大的躯体和沛然难当的巨力,却是强横到了极点。
“嗯?”
那站在天舟之上的儒生,面色亦是微微动容,似有些未曾料想到尸群里的怪异和尸鬼,在他这一击之下,竟然并未消散,反而嘶吼连连,蹙起了眉头,“这些东西……”
那儒生忽然一步从那高悬天空的浮舟迈了出来,一朵青色的云彩几乎瞬间在其脚下汇聚成型,托住了儒生,使其行走在天空之上仿佛如平地。
“平布青云?!”
梁道臣双目圆瞪,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望着那儒生眼中似乎有不可置信之色,“这儒生……这儒生,看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可是大学士耶?”
对方展现出的“神来之笔”,已然令他心神动摇,这一下行走虚空,有青云托身,更是令他感到无比震惊。
若是换做以往,梁道臣见着了这般人物,几乎头也不转地就掉头逃跑,只是今次却是奉命来此,一时间心中踌躇不定,轻轻驾驭着白马,急急离得远了一些。
“妖魔啊!”
正当那儒生离开天舟,脚踩青云,似想要朝着尸群靠近一些。
忽然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身形如风絮,在尸群里飘飘荡荡,快速飞奔。
那道人须发花白,只是面色红润,看着混乱不堪的城池外围的尸群,嘴里一次次放声呼喊:“尹师,尹师,这凤唐县也去不得了!”
“我辈下山行走,为的是匡扶天下,今既然无处可去,就再次搏上一场!”
又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跟着出现的是一道剑光,飞快地掠过尸群外围的疫鬼和骸骨妖鬼,剑光过处,这些低下的疫气感染鬼物,立刻崩灭。
只是,这道剑光虽纵横往来如风,却并不甚明亮,甚至显得有些暗淡。
一头体型超过两丈的怪异,恰好站在剑光所过之处,忽然一掌拍出,竟是将那剑光拍飞了出去。
随后。
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俊美道人跌落在地,模样凄惨,眼中却极为坚定。
“道士?”
那踩踏青云的儒生,见着跌落在地的尹一元,眉头再次紧紧皱在一起,眼中似露出嫌弃之色,“我昔年常闻道门如何如何?今日一见,却不过尔尔。”
忽然——
远处天空上,又有数道人影出现,有隐带愤怒之音传来。
“谁大言我道门不过尔尔?”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辈性命便如此轻贱么
“谁大言我道门不过尔尔?”
远处天空有声音传来。
一道黄色的云彩飞速朝着凤唐县飞来,倏然间,城头之上多了四个人影。
那落下的黄云忽然一收,化作一件黄色的道袍,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但见那人高冠黄袍,气度不凡,身后跟随着两男一女,其中那女子娇娆美艳,顾盼间,虽然无烟视媚行之态,却有秋波流转的动人心魄之感。
而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个青壮的一幅武人镖师打扮,长得孔武有力,雄健非凡,另一个则是位须眉古朴的老人,看着似乎不甚气眼,只是双眼偶尔从睡眼惺忪之中睁开,隐有精光闪烁。
“又是道门中人?”
浮空天舟旁,脚踩青云的儒生见着这几人出现,落在城头,眉头再次蹙起。
他对道门久有耳闻,只是一直在玉京无缘得见。
往日在翻阅诸多典籍时,多有对于道门理念的不忿,是以方才见着尹一元和那孙敬斋突然出现,才有道门不过如此之言。
可眼前这几人,所用的飞纵之法,乃是一件黄色道袍所化,虽比不得他的“平步青云”,却也别有一番玄妙。
城头。
高冠黄袍的道人轻甩衣袖,目望高出天空的青云儒生,神色一番平日里的温和亲切,隐带倨傲,大声说道:“道门大真宗方秋子!”
方秋子声音一落,身后跟着的三人亦是一同出声。
“道字旁门师寄柔!”
“道字旁门樊余奇!”
“道字旁门吴共!”
说话间,方秋子几人目光扫过了天舟旁脚踩青云的儒生,视线又扫过了另外一边,驾驭着白马的梁道臣,眼中隐有寒光。
正策马飞远了一些的梁道臣,将手里的水火葫芦收起,远远望着城头几人,心中嘀咕:“这些个道门中人可是认出我来了耶?”
和那儒生对待他几乎视而不见的态度不同,教门和道门的恩怨纠葛绝非简单,甚至可以说,浮罗教派本就是脱胎道门。
之前在司州时,道门有道人下山行走,梁道臣还奉圣主之命,与道门行走的道人做过一场。
此刻,骤然见着这些个道门里的人物,心中虽是不惧,却也不敢大意。
“道门真武宗——”
就在方秋子一行人现身报出自家宗门时,尸群之中的剑光闪烁,同样又声音响起,“尹一元在此!”
“是真武宗的同门?”
尹一元话音一落,站在城头的方秋子和旁门的师寄柔、樊余奇、吴共几人齐齐侧目。
他们几人先前只是闻得天舟之上的儒生“大放厥词”,却是没有真的注意到那在尸群之中斩杀疫鬼的尹一元,此刻见状,才一下醒悟过来。
只是这一瞥,方秋子的眉头同样蹙了起来,就见尹一元驾驭的飞剑,剑光暗淡,来去越发迟缓,周遭又有数头行动迅猛的怪异和一头体态如山的尸群盯上对方。
“道兄,请先上城来!”
方秋子高喝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物,跟着扬手一甩。
一道灿灿的金色长绳足足有数十丈长,一下落到了尸群当中的尹一元手里。
尹一元面色煞白,他从司州和雍州交界,一路南逃自此,早已是强弩之末。
可真武宗,练的是飞剑之术,行的是杀伐之道,求的是心中一口锐气。
面对围攻凤唐县的数万尸群,哪怕明知不低,依旧拔剑而起,全然是拼了最后一口气,置生死与度外。
那条金色长绳一落入尹一元的手中,他整个人顿时腾云驾雾似的一下飞起,被方秋子拉上了城头。
方秋子眼见尹一元神态不佳,衣着破烂,不知奔波了多长时间,急忙将尹一元搀扶住,和声道:“道兄,请先歇着!”
“多……多谢!”尹一元手中那柄一尺多长的飞剑落入手中,长吐了一口浊气,又强撑着朝方秋子谢礼。
“理当如此。”方秋子回了一礼。
“尹师,尹师……”
正在这时,城下的尸群之中,又有一个声音传来,“我是真武宗孙敬斋……”
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惊慌地大呼小叫着。
那老者左一脚右一脚地踩踏在行动迟缓的疫鬼头顶,看着年岁不小,可身形轻飘,仿佛能够御风一般,躲避着后方数头奔跑迅猛的怪异的追击。
每每当那些怪异扑击到面前的时候,那老者总是一个诡异的灵巧闪避给躲开,又跳到另外一边,许多次看着都险象环生,却偏偏被对方一次次,用几乎滑稽怪异的动作又躲避了过去。
“道兄,这人是?”
方秋子见到下方在尸群里来会穿梭的老人,面露怪异,望向尹一元眼中似有询问。
尹一元面色苍白,勉力一笑,“劳烦道兄搭救我那徒儿。”
初下山时,他对于撞上孙敬斋心中还颇多抗拒。
当年不过是他拜师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却不想数十年后,对方真的以一个简单的辟谷之术,得了几分道家真意。
不过,如今他下山之后,经历了颇多是非,在雍州和司州交界处的那一次,更是由于他大意,连自小跟随他的师妹也陷在了那里。
孙敬斋如今可算是他身边唯一的亲近之人。
方秋子听到尹一元这般说,自也没有犹豫,再次甩下了袖中的金绳,将孙敬斋给拉扯上了城头。
道门各宗虽独立行事,但同属一门,共奉道子,可谓同气连枝,是一家人。
“多谢多谢!”
孙敬斋一上城头,连连擦了擦额头,脏乱的须发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尹一元望着孙敬斋的神色,则愈发温和,一路南下两人经历颇多,同生共死,自是明白对方心意,当即道:“敬斋,此次等我回山,便引你入门。”
“真的?”
孙敬斋闻言眼睛陡睁,面露狂喜,“多谢尹师,我孙敬斋可入道门矣,可入道门矣!”
旁边的方秋子和旁门的师寄柔、樊余奇几人,脸上都露出和煦神色。
众人虽不知这老者一路经历,但多半也能猜测到几分,尤其是方才尹一元杀入尸群,这老人一直跟随,这般心性,即便年龄大了,却终究能让人高看一眼。
“道门又如何?”
高空上方,骑乘着白马的梁道臣冷哼一声,“不过是群虚伪之辈!”
“不错,道门又如何?”
在梁道臣话音落下后,跟着又是一个应和的声音响起,却是天舟旁边,脚踩青云的儒生,手持毛笔,一步步落下,到了另一边的城头不远。
凤唐县的城墙崩裂,可在方才那儒生的神通之下,已然再次巩固完全,外间尸群无法再入。
城内的尸群怪异,则被梁道臣水火葫芦里的几条火龙,还有前番城门处堆叠的众多柴火烧了个干净,一时倒又几分喘息之机。
“尔等可是要与我道门做过一场?”
方秋子傲然屹立在城头,面对梁道臣和那踩踏青云而下的儒生,眼神锐利。
“哈哈哈……怕你们不成?”
骑乘在白马之上的梁道臣大笑数声,面对几个道门众人面色丝毫无半点畏惧。
如今出世行走的道士,不过是些后辈子弟,若论道法可能强于他,可他身上却还藏着此前圣主给的“豆草”等物,反手之间撒豆成兵,便能够让这些道人喝上一壶。
“某便看你有甚本事?”
方秋子尚未有所动作,站在身后的宛如武夫的樊余奇已是按捺不住,呼喊了起来。
“就怕你不敢!”
梁道臣再次冷笑一声,他倒是从方才樊余奇的口吻中听出了对方并非九宗,而是旁门之人,心下更是无所畏惧。
“樊道兄且慢!”
方秋子双目绽着寒光,伸手将樊余奇拦了下来,“此刻却不是动手时机。”
说着,目光已然望向了一旁离着的那个儒生,“儒门掌管天下,如今雍州司州妖魔肆虐,你等便是这般所为的?”
那儒生面对方秋子的指责面色平静,淡然道:“若非你道门多番阻拦,这天下又如何会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我昔年读经义时,就只你道门是大周祸害,蛊惑人心,否则断然不会如此……”
“天下崩坏,乃是浮罗教作祟,如何是我道门所为?”
“浮罗安不是出自道门乎?”
“放屁!我教门和牛鼻子道士哪里有关系!”
……
城墙上下,儒生、方秋子、梁道臣唇枪舌剑,竟是诡异地斗起嘴来。
搀扶着尹一元的孙敬斋,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觉怪诞至极。
实在想不到在他眼中,皆是有所传承的三方人马,在此时此刻,竟是宛如泼妇骂街,互相指责了起来。
且从几人口吻之中,这些人所说的内容,又非他们所能论出个道理来的。
“莫非仙人、修士其实也是这般?”
尹一元面色惨然,忽然仰头躺倒在城墙上,听着几人的争论声和城外尸群的嘶吼声,目光幽深。
……
“神仙!”
“神仙来救我们了!”
“道长来得何其晚也?”
“救命啊,仙人——”
……
县城内,一声声的呼喊响起
许多城中的流民和百姓,见着那白马火龙,还有飞行天舟以及脚踩青云,黄袍飞行的道人,先后纷至沓来,一个个高呼出声。
尽管方才那骑乘白马之人,所放出的几条火龙伤了不少人命,可相比较起尸鬼怪异,活着的人,并没有太过去在意那些连灰都找不到的人。
且那天舟上的儒生,大笔一勾,就抹去了火龙肆虐,随即又将尸群再次隔绝在城外,予众人以安心。
不少老少妇孺,虽见几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可心中希冀,加之见了这等玄妙法术,已经是一个接一个跪拜了下去。
众多人中,唯有那么寥寥数人,依旧站着,望着城头上方的这一幕。
“将……将军……”
一身黑乎乎的樊诏摸了摸脸,悄然走到了同样身上染了不知多少灰的陈素身边,迷惑地问了一句,“这些仙……这些人为何不先去除了那城外的尸群?反而做起了口舌之争?再不济,城内伤者众多,理当先救人才是。”
陈素小脸同样黑乎乎的一片,方才火龙肆虐,慕子谅所画的“避火符”时效不长,到了后面依旧失去了避火之能。
众人围绕再外,一个个烟熏火燎,皆是狼狈不堪。
陈素望着远处城头的几人,眼中隐隐有些疑惑,可在听着周遭的众人高呼神仙,仙人时,恍惚间又有些明白了过来。
她脸上露出了一抹嘲弄之色:“相比起铲除尸群,救治百姓,或许他们的口舌之争比这些要重要得多。”
裴楚曾无意间感慨过,她听得仔细,当时还不懂,可慢慢的却有些明白了。
这个世上是真的有神,有仙,有法术,能飞天遁地,能翻江倒海,可这些东西,对于普通的生民百姓,又能如何?
修仙,修道,法术,妖魔,伟力归于自身!
而芸芸众生,只是蝼蚁。
“这些人都是有能力灭杀尸群的,有能力救助百姓,可什么都要去求神仙修士,要求得他们的恩典善心——”
“我辈性命便如此轻贱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辈性命便如此轻贱么
“谁大言我道门不过尔尔?”
远处天空有声音传来。
一道黄色的云彩飞速朝着凤唐县飞来,倏然间,城头之上多了四个人影。
那落下的黄云忽然一收,化作一件黄色的道袍,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但见那人高冠黄袍,气度不凡,身后跟随着两男一女,其中那女子娇娆美艳,顾盼间,虽然无烟视媚行之态,却有秋波流转的动人心魄之感。
而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个青壮的一幅武人镖师打扮,长得孔武有力,雄健非凡,另一个则是位须眉古朴的老人,看着似乎不甚气眼,只是双眼偶尔从睡眼惺忪之中睁开,隐有精光闪烁。
“又是道门中人?”
浮空天舟旁,脚踩青云的儒生见着这几人出现,落在城头,眉头再次蹙起。
他对道门久有耳闻,只是一直在玉京无缘得见。
往日在翻阅诸多典籍时,多有对于道门理念的不忿,是以方才见着尹一元和那孙敬斋突然出现,才有道门不过如此之言。
可眼前这几人,所用的飞纵之法,乃是一件黄色道袍所化,虽比不得他的“平步青云”,却也别有一番玄妙。
城头。
高冠黄袍的道人轻甩衣袖,目望高出天空的青云儒生,神色一番平日里的温和亲切,隐带倨傲,大声说道:“道门大真宗方秋子!”
方秋子声音一落,身后跟着的三人亦是一同出声。
“道字旁门师寄柔!”
“道字旁门樊余奇!”
“道字旁门吴共!”
说话间,方秋子几人目光扫过了天舟旁脚踩青云的儒生,视线又扫过了另外一边,驾驭着白马的梁道臣,眼中隐有寒光。
正策马飞远了一些的梁道臣,将手里的水火葫芦收起,远远望着城头几人,心中嘀咕:“这些个道门中人可是认出我来了耶?”
和那儒生对待他几乎视而不见的态度不同,教门和道门的恩怨纠葛绝非简单,甚至可以说,浮罗教派本就是脱胎道门。
之前在司州时,道门有道人下山行走,梁道臣还奉圣主之命,与道门行走的道人做过一场。
此刻,骤然见着这些个道门里的人物,心中虽是不惧,却也不敢大意。
“道门真武宗——”
就在方秋子一行人现身报出自家宗门时,尸群之中的剑光闪烁,同样又声音响起,“尹一元在此!”
“是真武宗的同门?”
尹一元话音一落,站在城头的方秋子和旁门的师寄柔、樊余奇、吴共几人齐齐侧目。
他们几人先前只是闻得天舟之上的儒生“大放厥词”,却是没有真的注意到那在尸群之中斩杀疫鬼的尹一元,此刻见状,才一下醒悟过来。
只是这一瞥,方秋子的眉头同样蹙了起来,就见尹一元驾驭的飞剑,剑光暗淡,来去越发迟缓,周遭又有数头行动迅猛的怪异和一头体态如山的尸群盯上对方。
“道兄,请先上城来!”
方秋子高喝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物,跟着扬手一甩。
一道灿灿的金色长绳足足有数十丈长,一下落到了尸群当中的尹一元手里。
尹一元面色煞白,他从司州和雍州交界,一路南逃自此,早已是强弩之末。
可真武宗,练的是飞剑之术,行的是杀伐之道,求的是心中一口锐气。
面对围攻凤唐县的数万尸群,哪怕明知不低,依旧拔剑而起,全然是拼了最后一口气,置生死与度外。
那条金色长绳一落入尹一元的手中,他整个人顿时腾云驾雾似的一下飞起,被方秋子拉上了城头。
方秋子眼见尹一元神态不佳,衣着破烂,不知奔波了多长时间,急忙将尹一元搀扶住,和声道:“道兄,请先歇着!”
“多……多谢!”尹一元手中那柄一尺多长的飞剑落入手中,长吐了一口浊气,又强撑着朝方秋子谢礼。
“理当如此。”方秋子回了一礼。
“尹师,尹师……”
正在这时,城下的尸群之中,又有一个声音传来,“我是真武宗孙敬斋……”
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惊慌地大呼小叫着。
那老者左一脚右一脚地踩踏在行动迟缓的疫鬼头顶,看着年岁不小,可身形轻飘,仿佛能够御风一般,躲避着后方数头奔跑迅猛的怪异的追击。
每每当那些怪异扑击到面前的时候,那老者总是一个诡异的灵巧闪避给躲开,又跳到另外一边,许多次看着都险象环生,却偏偏被对方一次次,用几乎滑稽怪异的动作又躲避了过去。
“道兄,这人是?”
方秋子见到下方在尸群里来会穿梭的老人,面露怪异,望向尹一元眼中似有询问。
尹一元面色苍白,勉力一笑,“劳烦道兄搭救我那徒儿。”
初下山时,他对于撞上孙敬斋心中还颇多抗拒。
当年不过是他拜师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却不想数十年后,对方真的以一个简单的辟谷之术,得了几分道家真意。
不过,如今他下山之后,经历了颇多是非,在雍州和司州交界处的那一次,更是由于他大意,连自小跟随他的师妹也陷在了那里。
孙敬斋如今可算是他身边唯一的亲近之人。
方秋子听到尹一元这般说,自也没有犹豫,再次甩下了袖中的金绳,将孙敬斋给拉扯上了城头。
道门各宗虽独立行事,但同属一门,共奉道子,可谓同气连枝,是一家人。
“多谢多谢!”
孙敬斋一上城头,连连擦了擦额头,脏乱的须发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尹一元望着孙敬斋的神色,则愈发温和,一路南下两人经历颇多,同生共死,自是明白对方心意,当即道:“敬斋,此次等我回山,便引你入门。”
“真的?”
孙敬斋闻言眼睛陡睁,面露狂喜,“多谢尹师,我孙敬斋可入道门矣,可入道门矣!”
旁边的方秋子和旁门的师寄柔、樊余奇几人,脸上都露出和煦神色。
众人虽不知这老者一路经历,但多半也能猜测到几分,尤其是方才尹一元杀入尸群,这老人一直跟随,这般心性,即便年龄大了,却终究能让人高看一眼。
“道门又如何?”
高空上方,骑乘着白马的梁道臣冷哼一声,“不过是群虚伪之辈!”
“不错,道门又如何?”
在梁道臣话音落下后,跟着又是一个应和的声音响起,却是天舟旁边,脚踩青云的儒生,手持毛笔,一步步落下,到了另一边的城头不远。
凤唐县的城墙崩裂,可在方才那儒生的神通之下,已然再次巩固完全,外间尸群无法再入。
城内的尸群怪异,则被梁道臣水火葫芦里的几条火龙,还有前番城门处堆叠的众多柴火烧了个干净,一时倒又几分喘息之机。
“尔等可是要与我道门做过一场?”
方秋子傲然屹立在城头,面对梁道臣和那踩踏青云而下的儒生,眼神锐利。
“哈哈哈……怕你们不成?”
骑乘在白马之上的梁道臣大笑数声,面对几个道门众人面色丝毫无半点畏惧。
如今出世行走的道士,不过是些后辈子弟,若论道法可能强于他,可他身上却还藏着此前圣主给的“豆草”等物,反手之间撒豆成兵,便能够让这些道人喝上一壶。
“某便看你有甚本事?”
方秋子尚未有所动作,站在身后的宛如武夫的樊余奇已是按捺不住,呼喊了起来。
“就怕你不敢!”
梁道臣再次冷笑一声,他倒是从方才樊余奇的口吻中听出了对方并非九宗,而是旁门之人,心下更是无所畏惧。
“樊道兄且慢!”
方秋子双目绽着寒光,伸手将樊余奇拦了下来,“此刻却不是动手时机。”
说着,目光已然望向了一旁离着的那个儒生,“儒门掌管天下,如今雍州司州妖魔肆虐,你等便是这般所为的?”
那儒生面对方秋子的指责面色平静,淡然道:“若非你道门多番阻拦,这天下又如何会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我昔年读经义时,就只你道门是大周祸害,蛊惑人心,否则断然不会如此……”
“天下崩坏,乃是浮罗教作祟,如何是我道门所为?”
“浮罗安不是出自道门乎?”
“放屁!我教门和牛鼻子道士哪里有关系!”
……
城墙上下,儒生、方秋子、梁道臣唇枪舌剑,竟是诡异地斗起嘴来。
搀扶着尹一元的孙敬斋,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觉怪诞至极。
实在想不到在他眼中,皆是有所传承的三方人马,在此时此刻,竟是宛如泼妇骂街,互相指责了起来。
且从几人口吻之中,这些人所说的内容,又非他们所能论出个道理来的。
“莫非仙人、修士其实也是这般?”
尹一元面色惨然,忽然仰头躺倒在城墙上,听着几人的争论声和城外尸群的嘶吼声,目光幽深。
……
“神仙!”
“神仙来救我们了!”
“道长来得何其晚也?”
“救命啊,仙人——”
……
县城内,一声声的呼喊响起
许多城中的流民和百姓,见着那白马火龙,还有飞行天舟以及脚踩青云,黄袍飞行的道人,先后纷至沓来,一个个高呼出声。
尽管方才那骑乘白马之人,所放出的几条火龙伤了不少人命,可相比较起尸鬼怪异,活着的人,并没有太过去在意那些连灰都找不到的人。
且那天舟上的儒生,大笔一勾,就抹去了火龙肆虐,随即又将尸群再次隔绝在城外,予众人以安心。
不少老少妇孺,虽见几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可心中希冀,加之见了这等玄妙法术,已经是一个接一个跪拜了下去。
众多人中,唯有那么寥寥数人,依旧站着,望着城头上方的这一幕。
“将……将军……”
一身黑乎乎的樊诏摸了摸脸,悄然走到了同样身上染了不知多少灰的陈素身边,迷惑地问了一句,“这些仙……这些人为何不先去除了那城外的尸群?反而做起了口舌之争?再不济,城内伤者众多,理当先救人才是。”
陈素小脸同样黑乎乎的一片,方才火龙肆虐,慕子谅所画的“避火符”时效不长,到了后面依旧失去了避火之能。
众人围绕再外,一个个烟熏火燎,皆是狼狈不堪。
陈素望着远处城头的几人,眼中隐隐有些疑惑,可在听着周遭的众人高呼神仙,仙人时,恍惚间又有些明白了过来。
她脸上露出了一抹嘲弄之色:“相比起铲除尸群,救治百姓,或许他们的口舌之争比这些要重要得多。”
裴楚曾无意间感慨过,她听得仔细,当时还不懂,可慢慢的却有些明白了。
这个世上是真的有神,有仙,有法术,能飞天遁地,能翻江倒海,可这些东西,对于普通的生民百姓,又能如何?
修仙,修道,法术,妖魔,伟力归于自身!
而芸芸众生,只是蝼蚁。
“这些人都是有能力灭杀尸群的,有能力救助百姓,可什么都要去求神仙修士,要求得他们的恩典善心——”
“我辈性命便如此轻贱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归来
城外。
几条肆虐的火龙已然不见踪影,只是猎猎的大火灼烧了城墙外的一小片区域。
尸体焚烧的脚臭混杂着莫名的油脂味道,伴随着袅袅黑烟不断朝着天空升腾。
浮于空中的那艘大周朝廷的天舟,此刻已然远远驶离,飘在了远处。
骑乘着那匹莹白如雪的白马的梁道臣,亦落了在城头,望着身侧城头不远站立的几人。
道门、儒生、教门三方人,唇枪舌剑地指责一通,似乎于这些人而言,争个口舌,远比除去城外避开火光后,依旧嘶吼不停的尸群和救济城内的流民百姓,更加重要。
“且住了!”
不知何时,忽然一个声音在城头响起。
“当务之急是除了着城外尸群,救济城中百姓,诸位吵嚷不停,又能得个什么结果?”
尹一元面容上满是精气消耗过度的异常苍白之色,只是配合着其人俊朗的面容,哪怕此刻颇为狼狈,但依旧自有一番大义凛然。
说着,又朝身后指了指,朝着和人喊道:“诸位且看看城中,凡俗百姓已经在开始救济,就连一个普通小娘……”
不远处,城内下方的一大片烧灼焦黑的建筑物当中。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正带着数十个衣甲破裂的常备军,翻倒塌的建筑,救助踩伤、跌伤、压伤、烧伤的诸多流民和百姓。
依旧还有火焰燃烧的粗大柱子,被那小姑娘单人抬起,扔到一边,一个又一个哀嚎痛哭的流民百姓,被这些人齐心合力地抬了出来。
偶尔遇到被火焰烧灼成了黑炭一般的怪异和尸鬼动弹两下,那小姑娘便冲上前去,一阵拳打脚踢,让其彻底不能伤人方才作罢。
“哈哈哈……”
梁道臣骑乘着白马在城头轻轻打了个旋,瞥了一眼城头的情形,放声大笑,“我已经将城头孽障烧了个干净,功莫大焉。”
那儒生面色淡然,同样瞥了一眼城内,虽未曾如梁道臣那般开口,但眼神之中的那股漠然,却是藏也藏不住。
他此次离开玉京,进入司州雍州之地,本就是奉命而来,虽有几分怜悯之心,但于他而言,其实别有要务在身。
尤其是此刻,道门和教门之人在侧,他心中虽是不惧,可也难免起了提防之心。
儒家神通术法,需借助龙虎气施为,若在玉京或是大周龙虎气旺盛之所,他的术法神通自是能够威力倍增。
可司州如今道德崩坏,龙虎气溢散,他所携之龙虎气,用一分少一分,即便能有些借助手段,可也并非用之不竭。
而一旦龙虎气耗尽,再面对道门和儒门,他便只能处处受制。
“那可不是普通小娘。”
这时,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
站在方秋子身后的师寄柔粲然一笑,朝众人道:“那位小娘可是与裴道友一路随行的。”
方秋子和樊余奇、吴共等人,听到师寄柔的话,同时望去,对方虽衣着和头发都有火熏火燎的痕迹,但几人何等目力,自也认出了陈素。
“莫非裴道友也在此处?”貌似粗豪的樊余奇惊讶出声。
他们当日在大江之畔,与裴楚合力灭杀了郭来,之后裴楚离开,约莫是知道他前往司州北地,可不想会在此处遇见。
“裴道友当不在这里。”
方秋子微微摇头,以当日裴楚展现的雷法,若裴楚真在凤唐县,这城外的尸群虽多,恐怕也不会造成这种围城的局面。
毕竟,这些尸魔,哪怕是其中强大的怪异和尸鬼,也无法阻拦火烧,更遑论雷法。
“也是。”樊余奇点点头。
裴楚所展现出的道术,已然让他有些骇然,想来,若在此处,这城内城外怕不会是这样的景象。
“诸位,尹某只是希望莫要再做哪些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论道门、儒门还是教门,此时,当务之急,不当是将城外这些尸魔除去,让城内之人得到救助么?这城内外疫气肆虐,若再晚下去,恐怕城内之中也无几人能活得下来。”
尹一元听着几人的话,越发齿冷,这些人里或有那么几分悲悯情怀,面对常人时,亦能摆出和善面孔。
可在心中或早已自认不是凡俗一员,高高在上,俯瞰凡夫俗子。
城外的尸群不去理会,城内的众人亦不救助,再这般下去,若是疫气爆发,城内感染起来,恐怕也无多少人能够活得下来。
一旁的孙敬斋亦是神色变幻,似乎第一次看清这些人的面孔一般。
其实,他自辟谷之术有成,自认也是“仙家之人”,可不论如何也不会如这些人一般,只为了一点似乎不痛不痒的东西,起了争执,而枉顾了这城外的危险和城内百姓的性命。
在城头骑乘着白马的梁道臣,一幅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做派。听到尹一元的话,撇嘴轻笑一声,拿起手中的水火葫芦晃了晃,“我这葫芦里的火龙方才已经用尽,这时候当看你们道门和儒门之人的手段。”
那儒生冷眼瞟了一下梁道臣,目光又落在间隔当中的道门几人,却未曾再次动手。
前番的几度出手,龙虎气消耗不小,这个时候有敌在旁,却不好再次出手。
方秋子见状,自是明白这两家是要看他们的手段。
先前教门和儒门都已施展了手段,如今该当他道门出手了。
一展黄袍,方秋子昂然立在城头,望着城墙另一侧即便不少被烈火烧成焦炭飞灰,依旧不肯离去的尸群,忽然抬手拔出了桃木法剑。
立在方秋子身后的几人,亦是准备动用自家手段。
他们几人也知,在场之人里,道门算起来人数最多,可真正实力,比起今日来到城头的儒教两门,都要逊色不少。
而今之争,是为自家道门争光。
这点外人或无从理会,可其中牵扯到大周鼎立,道儒分庭抗礼,之后浮罗教从道门反出,自立一教,其中种种纠葛,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轰隆——
正当方秋子几人准备施展手段,对付城外的尸群时,忽然,一声雷鸣炸响。
轰隆隆——
一声接着一声的雷鸣不断响起。
方才还不见太多云翳的天空,忽然乌云滚滚,有一道道电光交错闪烁。
城内。
忙着救治百姓的陈素,几乎在雷声响起时,就一下顿住,下意识抬头,望着那远处高天上闪烁的电光,喃喃低语:“哥哥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雷击
轰隆的雷声响起。
电光闪烁间,城头伫立的众人齐齐抬头回望。
城内。
慌乱的百姓和城中流民,不论是挣扎哭喊,亦或者是面色漠然,在此刻皆是顿住,仰望远处的天空。
浓云如墨,电光如龙。
又有大风呼号之声,似暴雨降临之前兆。
那一道道电光在云翳间,时亮时灭,照耀得整个天地仿佛骤然眨眼间在经历了一番日月交替,昼夜变幻。
恍惚间,彼此仓惶狼狈的形貌,遍地疮痍的城郭,宛如废墟的城池,骤然暴露在明晃晃的电光里,随即又隐没。
耳畔是轰隆之声,几乎不闻人语。
外间的尸魔怪物呼号嘶吼,再不复闻。
天地间,似乎只有电掣雷音。
“当是裴道友到了!”
城头上,方秋子抬头望向那闪烁的浓云和电光,低声自语。
一旁的樊余奇、师寄柔和吴共几人,轻轻附和点头。
道门术法千百,雷法自是正道,只是其中并非人人能够学成,更不用说一出手便有如此声势。
此前,他们已见过裴楚所展现出的雷法道术,煌煌神威,即便是那众人不可破之的“枉死城”,亦在裴楚的雷法之下分崩离析。
再加上城内见到陈素,心中几乎可以断定来人是裴楚无疑。
“嗯?”
城头上另一侧,负手而立的儒生青衫飘飞,目光幽怨地望向远处。
在猛烈的电光雷音之下,他方才所乘坐的那艘天舟似汪海一叶孤舟,不得已再次远遁。
他望着那滚滚而来的浓云和其携带夹杂的雷电,眉头深皱,面色铁青。
方秋子和其随行的几人,虽是代表道门,但并不被他放在眼里,可此刻人还未至,却已经搅起好大声势的雷霆电光,却让他多少有几分忌惮心惊。
道门、儒门,在大周鼎立之前虽有些矛盾,但其实并不算深。
甚至许多大儒学究天人,于儒道两家的诸多经典释义都烂熟于心,极为熟稔。不少道门之中的有德高功,在拜入道门前,也是儒家的士子门人。
两家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一脉相承是过了,可也谈不上如今这般敌我相对。
只是,前朝末年之后,到了大周立国,威压天下后,两家便渐行渐远。
儒门入主王朝社稷,借助大周统御天下龙虎气大兴,道门退避,处于江湖之远,自此分道扬镳。
承平二百载,如今大周疲弱,道门再度出世,已然有几分针尖麦芒的意思。
轰隆隆的浓云越来越近,雷电光芒闪烁。
城下。
遭遇了方才火龙灼烧和儒生龙虎气神通后,还有半数以上的尸群,忽然个个昂头吼叫了起来。
其中身形庞大如山岳的尸鬼,不断挥舞着粗大的手臂,甚至随手抓起一旁行动迟缓的疫鬼,朝着天空狠狠抛了过去。
又有一头跟着一头的怪异,跳上了各种高低不一土堆、砖墙以及其他尸群的头顶,浑白无半点瞳仁的双眼望向高空,咧到脑后根的大嘴张开,发出嘶嘶的古怪叫声。
咔嚓!
陡然间,一道明亮的电光从天空的浓云之中落下,当头劈中了一头足足有两张高下的巨大尸鬼。
那尸鬼几乎没做半点反应,顷刻间就在众人视线之中化作了一团焦炭。
与此同时,在那尸鬼周遭方圆五六丈的距离,几乎整块地面都烧红焦黑了起来,一些个疫鬼怪异,同样刹那间化作了黑炭。
狂猛的大风从远处拂过,瞬间就将这些个碳化的尸魔,吹成了飞灰。
一道雷霆之后,跟着隆隆之声再次大作。
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的雷霆落下。
那道道电光,比之前番肆虐尸群的火龙还要来得狂暴凶猛,速度更是迅捷无比,几乎银白色的电光闪烁一下,跟着地面就倒下了大批的尸群怪异。
整个凤唐县城外尸群总数也就在两万之间,前番的遭到梁道臣和那儒生两人的术法手段,此刻数量约摸也就一万左右。
聚拢在城外的尸群,不比在荒野零落分散,许多都是聚拢在一起,甚至城门前,还有接二连三的堆叠在了一起。
在这雷光轰然落下的刹那间,尸群几乎转眼间就倒下了一大半。
各种嘶嘶的嘶吼声在浩大的雷音之中不断响起。
“好手段!”
城头伫立的众人,眼见那雷霆电网,密密麻麻,入目所见,仿佛天地骤然形成鬼蜮。
浓云之下,一道道电光交错落下,这等场景,即便其中许多人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依旧不由一阵心惊。
轰隆!
在最后一道雷霆电光落下之后,远处的浓云之上,一个道袍人影背负长剑,缓缓落下。
“哎呀呀!”
已经退避了不少距离的梁道臣,在见着这番施展雷法的幕后之人,陡然面色一变,心中狂呼了起来,“竟然是他!!”
几乎毫不犹豫的,梁道臣猛然勒转了白马,朝着远处的天空就疾驰而去。
方才他虽是听见方秋子几人似乎认识,这施展雷法之人,但心中还未太过在意。
浮罗教和道门虽是敌对,可他这番北上司州,是奉命来除“魔”,算是有些道理。
浮罗教和道门渊源极深,彼此杀伐之事,虽是不少,可这次却是上面已有默契,算是戮力除魔,当不至于真的动手。
那大周来的儒生,其实多半也是如此。
彼此虽心有忌惮,但大家都知此次事情,尸魔疫气肆虐,上面并非不知,但一直未曾达成默契,是以一直都是坐看其中纷乱。
这回是得了诸位大佬准许,这才派出诸多门人前来。
梁道臣对于道门和儒门这些人,心下有忌惮,可他也有手段,再加之上面的安排,他倒不担心这些人真会如何。
是以,他在这城头,自也想看看此番实战雷法手段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可,等他真的见到那从天落下的年轻道人时,一下却心怯了。
峄山那次,若非他逃得快,差点就死在了裴楚手里。
当日,裴楚所展现的手段还不过是些武艺,和躲避水火的能耐。
此时,雷法浩大,施展出来宛如天威,他手中虽还有百十个术兵,可真要对上,还真不能确定能够敌得过。
毕竟,术兵强横,主要还是在武艺方面,用之攻城拔寨,冲锋陷阵,甚至对付一些妖魔鬼物都有奇效。
可面对眼前转眼间,就将上万尸魔轰击成灰的雷法,哪里能够应付得了!
白马长声嘶鸣,几乎转眼间就远远飞出了数十上百丈的距离。
“裴道友!”
方秋子等人,见着裴楚落下城头后,几乎立刻上前见礼。
裴楚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环视众人一圈,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
“哥哥——”
裴楚闻声望去,就见城内下方凌乱的地面上。
陈素衣着脏乱,许多处被烧得焦黑,小脸上带着烟火熏燎的痕迹,双眼红彤彤的,隐有泪光泛起。
第二百二十七章 相邀
裴楚从城头一跃而下,脚步轻点,跨过狼藉的城内众多尸骸和土木烧灼的灰烬,几步走到了陈素面前。
“哥哥,城里,城里……”
小姑娘声音压得有些低,隐约有几分哭腔。
站在陈素身后的许多常备军士卒和一些跟随着陈素的流民,见了这一幕,都微微有些恍惚失神。
尸群涌入凤唐县之后,这十多天里,一直是陈素带着他们抗争。
不少上了年龄的常备军士卒和一些流民中的蛮汉,最初要叫陈素为“将军”,也是喊不出口的。
可从城外退到城内,每一次陈素都站在众人最前方,凭借着其强大的武力和坚定的决心,才能让已经溃散的常备军和混乱的流民以及城内的居民,得到鼓舞,誓死抗争。
在群龙无首之后,众人早已视陈素为主心骨,下意识的忘却了其年龄和身份。
城中内外,有几分血性的全都诚心实意地为陈素马首是瞻,这等世道,他们知道该跟着什么样的人。
不过——
在此刻,一些个常备军士卒和流民之中的青壮,忽然听到陈素朝着裴楚略带委屈的声音,似才有些惊醒过来。
他们即便不知陈素年龄,但即便女儿家长开得早,瞧着样貌身形,最多也应也就十三四的年龄。
但行事刚毅果决,勇气非凡,又有一身好武艺,而在尸群围攻的这些时日里,众人几乎都无暇去细思这些事情。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裴楚看着陈素欲言又止的神情,轻轻摇摇头,伸手拈了一下陈素凌乱而有些烧灼痕迹的头发,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你做得很好,城外的尸群怪物我已除去。”
“嗯!”
小姑娘种种点点头,随即似感受到身后一道道目光在望着她,脸上又露出一丝羞赧。
在片刻之前,她还是心智坚毅,事事带头指挥着众人一起救济城中受伤之人,她也不知为何,见着裴楚后,忽然就有些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那哥哥,现在——”
陈素稍稍吸了口气,调整了情绪,再次望着裴楚,又问道。
裴楚站在原地,环视了一眼纷乱的城内,淡淡道:“继续按你之前的去做,先救济那些受伤之人。”
“师尊,师尊——”
这时,旁边又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神色灰败的慕子谅从远处踉踉跄跄地朝他跑了过来,到了裴楚面前,就要跪下行礼。
虽拜师不过几日,此次离开也就十多天的时间,可是其中经历,对于许多人而言,已经是一段生死煎熬的日子。
裴楚侧头望向慕子谅,不有眉头蹙起,上前一步,将慕子谅搀扶住,出声问道:“画了多少符?”
慕子谅赶忙低头:“弟……弟子,画了一百零三道避火符。”
陈素在旁也出声说道:“哥哥,那些怪物畏火,若非是以火阻隔,恐怕……”
裴楚轻轻点头,他入城前,就已经见到外间的光景,连绵的流民居住的木屋已经全部烧毁,许多尸魔烧焦的骸骨还在。
这些感染了疫气的尸魔,不论是怪异还是尸鬼疫鬼,即便皮肉坚硬如铁,却无法躲避烈火焚烧。
普通人敌不过怪异尸鬼,可有慕子谅所画的避火符,在烈火之中与这些尸魔搏杀,却当是有不小胜算。
只是——
裴楚目光又落在慕子谅身上,跟着说道:“子谅,且先好好休息,过几日我教你《三洞正法》蕴养法力。你若再以精气神书符,亏空根本,便要早衰早夭了。”
“谢,谢师尊!”
慕子谅面露喜色,又再度行了一礼。
裴楚又扫了一眼周遭,忽然记起一事,道:“你们且等我片刻,我在北地也救了数人回来,如今还在城外数里之地。”
说着,裴楚再度纵跃起身,脚下两朵绢云自生。
绢云乘足这门道术,随着他的法力渐渐高深,加之日夜习练不辍,虽还谈不上腾云驾雾,但也算是“爬云”。
一去十多里,速度远比陆地狂奔要来得迅捷。
不过是小片刻的时间,裴楚已再次从城外返回。
严贞、王道平和赵川等八个少年少女,被裴楚从城外带了进来。
众人入城时,见着城外那无数如焦炭的尸骸,个个亦是面色泛白,失了血色。
尽管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见过大规模的尸群,可这种堆积如山的交谈尸骸,还有空中弥漫的那种焦臭气息,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他们此前听裴楚说,凤唐县应当能躲避一二,不想真正来时,却见到这般末日景象,心中未免再次有些惨然。
好在能够在艰难苦厄之中生存下来,众人远比他们的年龄要来得成熟。
见着成熟开始带领城内之人进行救治受伤之人,几乎没有多做停留,就加入其中。
“裴道友,还请来城投一叙,我等有事,请道友相商!”
城头,方秋子见裴楚从城外带了几人回来,出身朝着裴楚喊道。
那乘坐天舟而来的儒生,还有已经退避了老远,又再次返回的梁道臣赫然也在其中。
众人在裴楚以雷法轰杀了残余尸群后,似乎达成了某种短暂的协议,并未再相互攻讦。
“有事情稍后再说,如今救人才是重中之重。”
裴楚对于城头方秋子的呼喊,并未太过理会,而是加入到了城中救治的百姓的序列,他方才施展雷法,消耗不小,可“针符式”对于外伤有奇效,他连番书符救人轻重之伤,又让陈素梳理调整城内可用之人。
凤唐县的情状,他不问便知,已经是遭遇重创,这城内如今还在的不过是六七千人,其他的或死或逃,已经是一片绝地。
为今之计,大抵也就只有南下寻找其他城郭县治庇护一途。
“裴道友,有大仁之心,贫道惭愧!”
站在城头的方秋子见裴楚这般回答,心有所感,齐齐跃下城头,加入到了救治城中百姓的行动中。
那边的儒生,见道门众人如此,长叹了一口气,同样跟着下了城。
儒生并无甚医治手段,但其儒门神通依托的龙虎气,却对于疫气最是敏感。
先后在城内找出了数十个已感染疫气,却不自知的常备军士卒和流民,又以龙虎气祛除。
梁道臣骑乘着白马,在城池上方游弋,见裴楚并不在意他,心下微松。
他此次北上,一是奉命行事,但也未尝没有收买人心百姓的打算,只是这等事情,他却做得有头没尾,反而不算得人心。
见着裴楚,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想想此次来司州的目的,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眼见城内忙碌起来,梁道臣便直接来到了城外堆积如山的尸骸前,再次用水火葫芦起火,将这足足数千上万具的尸骸,焚烧起来。
之后又见城内不少地方,有大火未熄的迹象,便打开了水火葫芦,对准了天空。
葫芦中汩汩的水流喷出,冲上高天,然后又挥洒而下,下起了一场大雨。
雨水细密而下,不知觉间,城内伤病众人已经救治得差不多,陈素又着人埋锅做饭。
一直到了天色将暮,城内大抵安定了下来。
方秋子和樊余奇、师寄柔吴共、还有尹一元孙敬斋师徒,加上白日里的那个儒生,以及远远站立的梁道臣等数人,这才再度找到了裴楚。
“道友可知,此次雍州和司州尸魔肆虐,为何而起?”
方秋子见着裴楚,第一句就语出惊人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相邀(二)
夜色渐暮。
城内。
靠近城门边缘的废墟地带,哔啵的火焰烧灼着。
经过了十多日尸群围攻的凤唐县县城,终于在今夜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只是,纵然城内许多人已知城外的尸群,被多位来此的“仙人”给铲除,可日连番的苦熬,到了这时候虽是放松了下来,可依旧没有几个人能够放下心来。
不少青壮妇人往往眯上眼,迷迷糊糊睡过去,可稍稍有几分异动,又再度一下惊醒。
唯有当众人的目光,远远望向城门前那处烧灼的篝火,似才能安心几分。
烧灼的篝火前,几个人影远远伫立。
方秋子上前一步,望着站在篝火前的裴楚,神色微微沉吟,许久方才开口说道:“裴楚道友可知,此次雍州和司州尸魔肆虐,为何而起?”
裴楚站在一簇篝火前,随手捡了一根枯木,扔进火堆之中,轻轻拍了拍手掌,转而望向说话的方秋子:“方道兄是知其缘由?”
方秋子走到裴楚身旁,目光望着摇曳的篝火,轻轻颔首,缓缓道:“自前番与裴道友分开后,我宗门之中得道子传谕,方才明白此次雍州司州疫病丛生,以至生出尸魔祸乱,并非无因。”
裴楚闻言淡淡一笑,忽而目光望向县城城墙方向,在那里正有两个人影立着,道:“那其他人也是知晓了其中内情?”
自裴楚回凤唐县以来,他便已经注意到了那乘坐天舟的儒生和骑乘飞马的梁道臣。
他如今对于这方世界的一些势力多少有些耳闻,其中关于道门和儒门,虽不是知之甚详,可也风闻过一些。
在术法显圣的世界里,此间的儒门虽不像裴楚所知的那些儒门之中什么念头通达,又或者有浩然之气,但儒门依托于王朝,可以借助王朝龙虎气,施展神通术法。
以此来镇压诸多邪魔妖祟,甚至于打压其他的宗派学说。
而道门,似乎在前几朝时,还是显学,可在本朝大周立国之后,禁妖、镇魔二司震慑天下,不论宗派还是其他旁门,皆是退避。
一直到了最近一二十年,天下隐有板荡之势,道门出世之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裴楚于大周观感极差,对于其支撑大周统治天下的儒门自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他一路行来,州府县镇的官员胥吏,虽然不乏有能力和清廉者,可终究是让这世道逐渐坏了下去。
尤其是妖魔出世,雍州和司州闹出这等天大的动静,大周朝几乎都未曾有多少反应,即便到了今日,他所见的不过就是一个身怀术法的儒生。
至于梁道臣,裴楚在之前就已见到了,只是方才进入城中后,忙于救济百姓,并未多加理会,且今日对方以水火葫芦焚烧了诸多尸魔,不论此人目的为何,至少在此刻却是于城中百姓有益。
再加上曾经与裴楚有仇者,乃是那祝公子,对方虽与他做过一场,但此情此景下,裴楚还是愿留对方一条性命。
教门,名为浮罗教。
裴楚在东越城时,从那教门妖女口中闻听了对方的一番言语,其实心中多半已经猜测到了对方的教义。
大周朝便如朽木残破的屋瓦,外间有风霜刀剑侵袭,这破屋抵不住,教门要将着破屋砸了重建。至于说,砸破旧屋时,会让屋中之人受到霜寒风雪,他们却不做理会。
大抵,这等教义,为求的是大而全,一些牺牲是必要,也不会去做考量。
只是,裴楚虽知,却并不赞成。
世间事,若总是以去牺牲一部分人而达成,那么大抵到了最后,便是无人不可牺牲。
这一路北上,裴楚大抵对于这方世界的能人异士或者说各大宗门,看得有些透彻。
草莽之中多有血性豪勇之辈,而这些自诩神通术法的得道高人,则畏畏缩缩,全然不够痛快。
不论是妖魔鬼魅,还是尸群肆虐,要么各有计较,要么不愿意插手其中。
真正能将生民百姓放在心上的,少之又少。
修仙、修道、又或者是高居于庙堂,大抵生民百姓,已入草芥。
想到这里,裴楚心中亦是一叹,这些“高人”或许其实做得不少,只是在他看来,应当能做得更多一些而已。
方秋子似也听出了裴楚话中的意思,默然站在一旁,良久才幽幽道:“裴道友,此间事,我等最初也是不知。”
“我儒门未曾兼顾雍州和司州,自是有错。”
这时,远在城头上站立的那名儒生,似听到裴楚的话,飘然落下,走到了篝火旁不远。
儒生望着裴楚,拱手行礼道:“在下荀浩思,这位裴道长请了,其中缘由,非是我等不作为,实不能尔。”
“是有苦衷?”裴楚望向这自称荀浩思的儒生,轻笑一声。
荀浩思看年岁约莫二十七八,面庞白净,只是早早蓄须,所以看着要老成许多。
听到裴楚似有讥讽的问话,神色淡淡,坦然道:“确实有不得已的原因。”
“哈哈哈……”
就在荀浩思话音落下,紫衣长髯的梁道臣不知何时也落了下来,笑着道,“你等儒门将这天下搅得如此,安还有脸寻找借口?”
那荀浩思也不反驳,依旧神色淡淡,瞥了一眼梁道臣,“以你在浮罗教中地位,这等事你自是难以知晓的。”
梁道臣闻言大怒,跳脚骂道:“笑话,若非尔等儒门尸餐素位……”
“且住了!”
眼看双方又要争执起来,方秋子忽然高声喝道,“这天下世道,非是我等所能争论辩驳,且说眼下之事。”
说着,方秋子又望向裴楚道,“裴道友,实不相瞒,此次雍州和司州疫魔横行,以至于百姓离乱,其中乃是有外道邪祟所为。我等三家皆是奉命而来,便是要除魔。”
“是么?”
裴楚微微抬头,望了方秋子一眼。
他对于诸多疫魔尸魔这事,心中早又猜测,不满的乃是这些道门儒门中人,高高在上,却不早早处理。
依他所知的,雍州最初是贼匪、义军、官军这些诸多势力的混乱,虽民不聊生,但还未曾到了遍地尸魔疫鬼的地步。
张万夫横行北地,打破州府,与他言的多是北地豪侠大盗,可短短不过半年多的光景,疫魔肆虐,从雍州自司州北片,已然成为鬼蜮。
方秋子见裴楚目光朝他望来,一甩浮尘,稽首行礼道:“裴道友雷法不凡,还望裴道友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第二百二十九章 陵定郡
夜。
朔风呼啸。
火光在夜色中摇曳不定,映照得站在城头的众人神色似也在变幻。
陵定郡郡城,是司州东北方的一个郡,陵定郡以北便是如今白地千里的雍州。
郡城城高有四丈,城楼前更是五丈有余,此刻足足有三千多衣甲各异的汉子,站在城头远远望着远处。
黑沉沉的夜幕外,远处隐约能听得一声声的嘶吼和古怪的叫声不断响起。
那一声又一声不间断的嘶吼和哀嚎,即便相隔极远,却也在反反复复刺激着人的神经。
“都打起精神来,今夜哪些个怪物定然是要来的。不过不用怕,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刀的事,死了砍不动那就用火烧。老子还不信了,就这些鬼东西,能让兄弟们拼死打下来的地盘给夺了去。”
城头,一个高壮的汉子声如洪钟,响亮的声音在夜里随风传遍了整个城墙。
那粗豪洪亮的嗓音里,似有着一股战天斗地的蛮横和无所畏惧的凶暴。
“哈哈哈……”
在那高壮汉子的声音之后,紧跟着便有一阵粗犷而方式的笑声响起。
那是一个看着有些矮瘦的青年,穿着一身不甚得体的甲胄,咧着嘴脸上露出狞笑,拍手叫喊道,“大头领说得对,我等兄弟不知吃过了多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占了这陵定郡郡城,焉能让给哪些怪物?这陵定郡,我们取定了!!”
“这就是我们的大本营了,以后老子还想跟着大头领一起打进玉京去,弄个大将军当当呢!”
“身前老子都不畏惧,死后还怕个鸟。”
“怪物若想要占我等城池,且吃了我老洪这百八十斤的肉再说。”
似乎受到了那几个带头人的呼喊和高呼调笑声,原本气氛有些凝重的城头,呼喝之声接二连三响起。
这些呼喊有些是故作豪迈,也有些是强行大笑着,给自家打气,竖立信心。
只是,经过了这么一会,终究让城头上下的数千人,从那肃杀压抑的气氛里解脱了出来。
“大头领,今夜真要让兄弟们守在这里?”
正当外间的气氛渐渐调动了起来,前面那附和着呼喊的矮瘦青年,不知何时溜到了高强壮汉子身边,低声询问了一句。
“不守又能往哪里去?”
高壮的汉子一身短打装扮,虽寒风逼人,他却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受半点影响。听到矮瘦青年的问话,同样压着嗓子回了一句。
矮瘦青年目光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眼中露出狡黠,阴恻恻道:“依属下之见,不如将这些尸魔从陵定郡放过去,我等随后再往东进,说不得还有机会占上几个郡,我们好扩大地盘……”
“不成!”
矮瘦青年的话为说完,那高壮的汉子已断然拒绝,望着远处沉沉的天幕,无声地叹息了一句,“我梁肖领着兄弟们杀官造反,为的是求一口吃食,能够活下去。若是今日放了那些妖魔鬼物过去,恐怕其他州郡也要遭殃。”
“大头领仁义。”
那矮瘦青年见高壮汉子这般说,神色微微愕然,随即又感叹了一声,“我张桑在大周为官时,见的多是些鱼肉百姓的官员胥吏,却不想头领有这般胸襟和为百姓生民之心。”
“终究不想忘本。”
梁肖幽幽叹了一声,“我当年在雍州时,曾遇见一人,对方本是豪族大户出声,可为百姓计,不避刀枪箭矢,毅然决然起兵,打破州府县衙,名声煊赫,我虽不才,亦不愿意做出那等事情来。”
“天下豪杰何其之多也。”
张桑听着又感叹了一声,望着这支起义军的大头领梁肖问道,“头领所说那人,应当是我本家,北地豪侠张万夫吧?”
“正是。”梁肖轻轻颔首,“张万夫啊,万夫莫敌,这等人物,若是还在北地,登高一呼,某也愿意附其尾翼,马首是瞻。”
张桑点了点头,他在为加入这支“草寇”前,也是朝廷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蝇营狗苟,那时节疫气初现,他也曾上报郡府,只求引起重视警惕。
可惜,那些人终日只顾饮酒作乐,丝毫不以为意。
他见机得早,早早逃离了,后来听闻当时一城之人,不论官员百姓,全数被尸魔围城中殁了,无人生还。
之后他流落各地,被这支义军所擒,算是真正落草。
只是不想,在为官之时未曾做得的事情,却与这些被斥之为“草寇贼匪”泥腿子,先后和那些尸魔打了好几场。
自然损伤不可谓不小,尤其是那怪异和尸鬼,一个几乎金铁不伤,行动又迅捷无比,一个体魄庞大,力量能撼山拔树,极难对付。
可到底只是没有神智的怪物,在梁肖率领的这支成骁军几次碰上,虽然是吃了不小的亏,但却并未全军覆没。
雍州乱离时,曾有数股势力庞大的义军和一些流寇烟尘。
其中最出名的是昔年横行雍州的“万夫军”,整个雍州乱起的数年,张万夫身先士卒,几乎打乱了那时候州府之中所拥有的常备军力量。
只是“万夫军”之后随着张万夫无心勾心斗角之事,淡出以后,渐渐没落下去。
后起的则是绿林、赤眉和成骁三股实力。
绿林和赤眉分属江湖势力,前些年声势颇隆,兵强马壮,可惜在疫鬼爆发之后,这两支义军势力几乎瞬间瓦解,再难又所作为。
唯有成骁军,这支前身曾有部分是大周中下层军官的落草为寇的义军,在这疫气爆发,尸群横行后,反而存活了下来。
吼吼——
远处一阵阵嘶吼声渐渐接近。
地面之上似有微微的震动声传来,仿佛万马千军涌来。
“尸魔到了!”
屹立在城头宛如一堵坚墙的梁肖陡然高喊出声,从旁边的下属手里接过弓箭,引燃火矢,忽然朝着城外远处疾射而去。
火箭带着燃烧的淡蓝焰火,划过天际。
最终落在了三四十丈外的一处草料火场上,噗地一声,猛然燃起了一团足足有二三丈高的巨大篝火。
明亮的火光将远近皆照耀得无比清晰——
城外的官道上,密密麻麻的怪异、尸鬼、疫鬼和骸骨尸魔,身影渐渐浮现,朝着陵定郡郡城涌来。
城头三千的成骁军里,不少人目睹这一幕都不由齐齐咽了咽口水,有胆怯之辈,几乎手脚冰凉,瘫软在地。
但更多的士卒却有着一腔血性豪勇,他们之中本就多是亡命之徒、落魄士卒军汉,汇聚在成骁军这支义军的旗帜下,先后和赤眉、绿林以及朝廷官军都打过不少硬仗。
说杀人盈野可能过了,但哪一个手上也是沾染了不少人命,先时更与尸魔疫鬼早有硬碰硬打过几场。
这些魔怪虽是恐怖,可并非完全无法抗衡!
“尸魔啊,你再凶,可凶得过我成骁军的好汉耶!”
城头骤然有人发出高声怒吼,声如洪钟大鼓,久久回荡。
这一声怒吼之后,城头的成骁军军汉几乎人人动了起来。
火油,金汁,渔网,麻绳,弩机,弓箭,投石机,滚木,堆叠在城头密密麻麻的一应物件,齐齐被推了出来。
其中为主力的军汉几乎人人都套上了铠甲,头脸到四肢,覆盖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便如一个铁罐子,莫要说怪异的尖锐利爪,便是刀枪也难以伤到分毫。
又有一部分人传的是轻便一些的藤甲、纸甲和竹甲,同样将身体覆盖住,使得身体不易被怪异疫鬼所伤,又能灵活地操持各类器具。
少部分城内的民夫和青壮,没有甲胄可以护身,便用上些长条的木板,篾片,甚至是厚实的衣物,将身体包裹住,尽可能减少被疫鬼妖魔的伤害。
寻常百姓面对骤然爆发的尸群魔物,可能手足无措之下,根本无法抗衡。
可成骁军能够从数年前雍州大乱,存留至今,已经算得上是一支精锐强兵,和尸魔疫鬼碰上两次,就已经找到了一些防护手段。
轰!
城外数十张外的燃烧的篝火里,一头体型庞大的尸鬼冲过了火堆,发出刺耳的咆哮声,朝着城墙所在冲了过来。
砰砰砰——
跟着一阵闷响在城头炸起。
十多台被推上城墙的投石车,投射出了一个个宛如磨盘一般大的石块,飞射而出。
巨大的石块携带着狂猛骇人的力道,生生将冲在最前的一头尸鬼庞大的身躯砸在了地上。
跟着,又有烧灼的火石,从城头飞下,掉入密密麻麻的尸群里,引燃起了越来越猛烈的火焰。
数十头在尸群里来回疾奔的怪异,张牙舞爪,嘶吼连连。
这些对于人类来说最难应付的怪物,眼看就要冲到了陵定郡的郡城城墙前方——
“放!”
城头指挥着此次防御战的成骁军大头领梁肖,忽然几步跃到了城头最高处,放声怒吼。
一根哨箭冲天飞起。
尖锐的呼啸声几乎穿透了此刻郡城内外诸多的声音。
轰隆隆——
一阵由远及近的巨大激荡声响起。
城墙北面的二三里出位置,早早筑起的一个临时水坝,澎湃汹涌的水流顺着护城河道急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