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今日我为一脉之祖
“子谅,你先起来吧!”
站在小院中间,裴楚望着慕子谅坚毅的神情,伸手将他搀扶起身。
慕子谅缓缓起身,双眼露出希冀之色,“道……道长你是答应了?不不,我应当称呼师父!”
说着,慕子谅又再度躬身,似要再次行礼。
他本是书香门第,虽还未中举,但并非是他才学不足,而是近几年司州雍州吏治浑噩,根本没有组织起过一场正式的科举考试。
而今他家人已殁,一个人在这世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若非遇着裴楚,其实他自己也多半清楚,或许那一夜破庙之事,还会重演,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旮旯角落。
在见过裴楚几次施展道法,冰冷死寂的心稍稍又燃起了几分,那是另外一个他此前只是偶尔从书页间,又或是道听途说的术法世界,他又感怀于裴楚的救命之恩,加上自身的厌世情绪,愿意出家入道。
裴楚自不知慕子谅此刻心中的诸多想法,但多少也能猜得出几分,他倒不反感对方因为见识了道家法术而想拜他为师,换做他自己恐怕也是如此。
只是——
“子谅,你若拜我为师,恐怕我一身道术也无法现下就传授于你!”
裴楚无奈摇头轻叹,他如今在道法修炼一途,虽算是摸着门槛,但自家人知自家事,道术玄奇,其中奥妙万千,他连取其一瓢都算不上。
他也还未有过收徒的打算,这些于他而言,着实太早了些。
且从他传授陈素道法的经历来看,他从无字书中学得的道法,传授于其他人并不能显出神异。
如果慕子谅只是为了想和他学习道术,这一点无疑是要失望的。
当然,对于慕子谅的心性,接触时间虽不长,但能为众人抱薪,单是这一点其实业已足够。
“无法学习道术么?”
慕子谅听到裴楚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双眼中明显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
裴楚摇头笑了笑,转身便准备离去,这般情景,大家面对面倒显得有些尴尬。
他心中也做了打算,准备出城去看看流民,或许其中有人曾听说过“万夫军”也不一定。
正当裴楚以为慕子谅会放弃,再不济也要多考虑一段时间的时候,再次听到了身后的喊声,“道长!”
扑咚一声。
慕子谅双膝又一次跪倒在地上,神色有些自嘲,望着裴楚道:“道长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慕子谅不知好歹,却还奢求什么道法,着实是被迷了心窍。还请道长不嫌在下手脚笨拙,收下我做个奴仆亲随,往后奔走侍奉,必不敢怠慢。”
裴楚回过头再度望了一眼慕子谅,笑着道,“子谅若是为修仙长生,超脱逍遥,却是要想清楚。”
《三洞正法》和“天罡五雷法”或许能直指大道,或许不能,裴楚心中对于这两门功法,虽认识在加深,但越是修行才会越发觉得其中浩瀚无涯。
“弟子已经想得清楚。”
慕子谅这次不再以我自称,而是换做了“弟子”,然后朝着裴楚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着,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嘻嘻——”
站在一旁不远的陈素,目睹慕子谅拜师的全过程,忍不住轻笑出声,望向裴楚道,“恭喜哥哥得觅佳徒。”
她虽从裴楚那学了很多东西,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如慕子谅这般拜师行礼。
看着慕子谅拜裴楚为师,心中只觉有趣。
“起来吧!”
裴楚看着慕子谅磕头行礼,心中一时也是有些百味杂陈。
他虽然无收徒的打算,但慕子谅其人心性极佳,且真要推推让让,断然拒绝之类的,未免交情。他感怀于慕子谅“为众抱薪”,但想要让其“不冻毙于风雪”,真要做到这点,暂时似乎也只有让其跟在身边一途。
至少,能够让对方在这渐渐乱起的世道,有一丝自保之力,才好再说其他。
“希望今年能再赶上一个‘九牛神力’道术起坛作法的好时节。”裴楚心中默然想道。
“九牛神力”的道术对于天时方面的要求苛刻,即便他如今法力渐涨,但时辰不至,施展依旧不会有效果。
“多谢师父!”
慕子谅眼看裴楚答应了下来,一张清朗的面容上涌现出了欣喜之色。
“嗯?”
就在慕子谅一声“师父”开口,忽然裴楚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就抬头望向天空,面露沉凝之色,“这是……?”
“师父,怎么了?”慕子谅看裴楚神色有异,急忙开口问道。
旁边的陈素亦是觉得有些奇怪,同样仰头望了下天空,“哥哥,是察觉什么了么?”
裴楚并没有回答两人的话,目光愣愣地望向高天,而后又望了一眼慕子谅,脸上的惊疑之色越来越弄。
就在慕子谅正式磕头拜师之后,裴楚忽然冥冥中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这种感觉此前在他教陈素练习道法或者其他各种知识,都从未曾出现过。
好像……
“好像是师承关系得到了某种确认?”裴楚心中低声呢喃了一句。
他如今进入到道门神通之中的一品转通境界,虽然还不能完全做到知一方事轻重,达到有人念诵他的名字就能够有所感应。
但于自身已经渐渐有了不同于过往的认识,尤其是和他相关的人或者事,有些东西玄而又玄,偏偏又能隐约察觉到。
这种法力渐涨,神通自生,玄而又玄。
如果非要去形容的话,大抵就是一个人即便闭上眼睛,但如果身边有人那火苗或者寒冰靠近,即便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那或是火热或是寒冷的感觉。
此刻,他心中涌起的也是一种这样的感觉。
在慕子谅纳头拜师之后,他隐约感到了似乎慕子谅的某些东西开始和他相关联了起来。
“子谅且随我来。”
裴楚默然思索了一阵,在慕子谅和陈素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忽然开口道。
说完,裴楚当先离开了小院,慕子谅和陈素两人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起进入房间。
裴楚让陈素取出了黄纸朱砂毛笔等物,然后走到桌前,提笔画了一张他最初学的道术中的“法驱虎豹”里的“虎豹避符”。
“子谅,且描摹一下这张符箓。”
裴楚让开位置,站到一旁,让慕子谅上前,对着他所画的符箓进行描摹。
“虎豹避符”虽不是裴楚所学的第一门道术,但这符的符篆相对简单,且不用念咒,只要细心对着符箓描摹,基本上试上几次就能够成功。
慕子谅不明所以,不过见裴楚说话了,还是恭恭敬敬上前,提起毛笔,进行描摹。
“哥哥,这是怎么了?”
陈素站在旁边,满眼的好奇,这“虎豹避符”她很早就学会描摹了,只是她画出来的虽有其形,但一直并没有真正的效果。
时间不长,慕子谅按照裴楚画出来的“虎豹避符”,画错了两张之后,画到第三张,忽然裴楚心中一动,有了感应。
从桌前拿起慕子谅所画的那张符箓,裴楚轻轻用手指摩挲着,双目微闭,口中低声呢喃自语:
“传承,授箓,原来是这般么?”
此前,他在大江之上,曾经也想过,他传授陈素道术未能有神异的缘故,当时心中推测,或许是因为没有道统传承。
然后,在慕子谅拜师之后,他突然就有些明悟了过来。
道门术法,讲求三力,传承,师力,和自力。
传承就是祖师的传承,师力是师父教导、授箓,得了法苗,方才能够施法,而自力就是自我修持。
而裴楚从无字书中所得的道术,只有自力一途,所以也一直是他一人能够修持。
他想要将道术传扬出去,其实也并不复杂。
那就是自立一脉道统,他为这一脉祖师,收徒、授箓、为弟子种下法苗,他所习得的术法,这样才能教于他人传承出去。
道法传承,便是这般。
而陈素一直无法修行道术,其实欠缺的就是这个确立师承关系的缘故。
哪怕他教了陈素再多东西,但没有磕头拜师这个步骤,真正拜入他门下,在术法一道上,所学就是无用。
许久,裴楚缓缓睁开眼,望向满脸茫然的慕子谅和陈素两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步走出了门,一跃而起。
“哥哥!”
“师父!”
陈素和慕子谅两人急忙跟着冲出门,往向天空。
就见裴楚脚下两朵云帕虚托着,身形缥缈如仙,飞入高天。
空中有声音落下。
“今日我为一脉之祖矣。”
第二百零三章 防疫
凤唐县城外。
短短的一二日时间,城外的第一道约莫在一丈高、百丈长的城墙就已修缮完毕。
大量的青壮和劳力,又在胥吏衙役的组织下,继续在距离矮墙之外的五里处,继续修筑第二层外墙。
人流往来如织,车马行走似水。
用来大地基的岩石、砖石,一车车从城外小山挖掘下来的黄土,不断在开阔的地界上堆积,宛如小山。
但不用多久,在正式开始筑墙后,这些堆积的各种材料又会很快地消耗殆尽。
“真有些热火朝天的意思!”
裴楚站在凤唐县县城的城楼上,远望着城外宛如蚂蚁般忙碌的流民,轻轻叹了一声,又朝不远处,正在安排手下胥吏衙役的凤唐县县令瞟了一眼,“这郎县令还真是有几分雄心!”
经过了两三日的调养,凤唐县县令郎浦和已然恢复了过来,虽面色还带有几分苍白,但精神头却还不错,正拉着主簿季博才和其他一些个官僚胥吏,安排着诸多头尾。
凤唐县原本在饶谷郡和整个司州都算得上是大县、上县,可即便如此,想要容纳源源不断涌入的流民,其中千头万绪的工作,也绝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的。
裴楚这两日一直在观察这凤唐县安置流民的工作,以工代赈是维系人心的有力手段,一来可以消磨流民的体力,二来能够见着收入回报,人心思定,自然不容易闹出乱子。
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方面。
这些时日一直在扩展凤唐县外城,第一道外城的围墙距离县城城墙差不多是三里,这第二道外城围墙,则是扩展到了五里。
这种扩城的手法倒是不稀奇,很多名都大府,都是这般外城变内城,一步步形成的。
凤唐县如今只是将这个可能是几十上百年,慢慢演变的过程,通过收拢流民变短了。
而且,连续在外面扩建了两层的外墙,一方面可以容纳更多的人,一方面也对于今后被攻打和围城做了防护。
这大周朝的官员胥吏之中,虽裴楚所见多数都称不上多么有水平,但无疑凤唐县以县令郎浦和为核心的这套班子,还是颇为能干。
“只是,其中最大的问题,应该还是粮食。”
司州算是进入大周腹心之地,凤唐县周遭地势平缓,可以容纳城池扩张,但如今面对不断涌入的流民,即便是以工代赈,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需要面对粮食问题。
好在就这几天裴楚所知,凤唐县之前郎浦和在任上就多有存粮,其中还有一处曾经昔年被大周朝定为赈灾粮仓的所在。大周如今乱象频发,但到底时间不长,这些粮仓即便未曾盈满,但也还能救济一时。
若非如此,如此大量的流民涌入,即便城外不曾乱起,城内物价飞腾之下,也还是会闹出乱子。
是以,短时间凤唐县内外倒还无虞,不过,终非长久之计。等开春之后,还是需要进行春耕,方才能有所保障。
且,凤唐县有存粮,也难免引得其他乱兵的注意力,这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却并非这个——
哒哒的马蹄声在城外的官道上响起。
一骑满身风雪的快马从外间,穿过了外墙,正冲着城门飞驰而来。
转眼间,快马上的一个士卒下了马,几步从后方的台阶跑到城门楼上,冲着郎浦和与季博才等人行礼,“禀报县尊,又有大队流民来了!”
“多少人?”
郎浦和稍稍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声音略显得低沉,只是面色不变,依旧沉着。
那士卒满面风尘,顿了顿,接着才道:“怕是不下两千人。”
“两千?”
郎浦和闻言猛然抬头望向说话的士卒。
在他身旁的季博才跟着也是微微一震,这今日流民都是几十几百的赶到,虽然人数不少,但骤然间将近有两千之数,着实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郎浦和微微沉吟了一阵,目光转向一旁的季博才,口中快速说道:
“马上着人安排在第二层外城墙,搭起遮蔽风雪的木屋,流民一至,就要安排他们去伐木晾晒,还有将之前的几批柴薪给拉回来,这几日虽不像之前那般天寒,但若无取暖之物,恐怕还是会有冻坏不少人。”
“下官这边去办。”季博才面露沉凝之色,点点头,又道:“之前伐木烧的木炭,或也可用,我在着人挖一些回来。”
不远处站着的裴楚,听着凤唐县官吏几人的对话,颇有些感慨。
伐木烧炭这种耗时一般不短,这些人明显对于如今的局面有做过打算,说句能力的确不为过。
虽是道法世界,伟力归于自身,可谁又能否认的了凡人的创造性和能力。
正思忖间,郎浦和交代完了季博才之后,又面色严肃地走到了裴楚身边,深深施了一礼,道:“裴真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我县中人手短缺,又无真人这般神通大能者,如今将涌入大量流民,不知真人可否帮着看顾一二?”
“县尊是怕即将到来的流民之中或有携带疫病者?”
裴楚听明白了郎浦和的意思,这位县令醒来之后曾经当面谢过他一次,而后便投入到了县中的诸多琐事繁务之中,这还是第一次开口朝他请求。
郎浦和轻轻颔首,作揖行礼,“还请真人助下官一臂之力。”
“救济百姓,裴某自是当仁不让。”裴楚轻轻点头。
这两天他一直在城外的流民之中转悠,就是一直在查看这诸多流民里是否会有携带疫气者。
不枉他的一番辛苦,确实找出了其中三人,身怀疫气。
好在这种疫气并非如瘟病那般容易传染,而是需要在宿主身上发酵、酝酿,转化为怪异,然后通过怪异去伤害他人,才能够进一步感染他人。
按裴楚的推测,这大抵可能就是法术显圣的世界,疫病并非他前世所理解的病毒,反而于中医之中的风邪、邪祟之类的具象化比较相近。
疫气入体,经过一段时日侵蚀全身,化为怪异。然后怪异才是真正的疫病传播源头,被怪异接触伤害者皆会化为行动迟缓的疫鬼。
“如此便辛苦真人。”
郎浦和起身朝裴楚感谢,又道,“下官会调拨一部分人手与真人。”
裴楚轻轻颔首,一两千人的规模,他一人自然不可能快速查探完毕,除非又当日杨浦县城隍那般,以自身的一点真灵,化作雨水,洗涤一番。又或者是如方秋子此前采用的,进城便要饮用符水,以辨别其中感染疫气者。
可惜,这两者他如今尚未掌握,只能是以笨办法,逐一排查。
好在“目知鬼神”的道术,符箓给予他人使用亦能见奇效,如果有了人手,倒也不是完不成。
第二百零四章 成长
凤唐县城外。
一座临时的木屋几乎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搭建完毕,此刻木屋外,陆陆续续有许多涌入的流民正在排队。
流民之中男女和老弱已然被人区分开,一些个家庭强制被分开自然引出了不小的热闹,但这却是不得已的事情。
大凡逃难,首先能够逃离的多数都是青壮男子,其次才会是一些家中劳力多的,能够携家带口。
往往很多老弱和女子,要么被遗落在家中等死,要么就是途中出了什么事端,渐渐的分离开,再难找寻。
长长的队伍里,突然砰地一声巨大的响声响起。
一个身高体壮的壮汉,猛然被人从队伍里扔了出来。
“啊!”
那壮汉从略显得干硬的雪地上爬起身,双目赤红,暴喝一声,张开双手就朝着方才将他从队伍里扯出来的一个瘦小的身影扑了过去。
砰!
又是一声闷响。
壮汉右腿膝盖忽然被踢中,身体一软,扑倒在了地上。
陈素双眉倒竖,一脚踩在这个壮汉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道直让这个壮汉口中直哼哼,双手撑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哼!我早说过了,青壮男子在后面,再敢捣乱就把你扔出去。”
陈素冷哼一声,目光环视着长长队伍后方的人群,面对上千人的场面,丝毫没有惧意,反而眼中含煞,震慑得一众流民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些个还混在妇孺队伍中的青壮,被陈素目光扫过,顿时低着头,急忙跑回到后方排成长龙的青壮男子队列之中,有几个脚步慌张的甚至还跌了一跤,跟着又连滚带爬地起身。
两个手脚麻利的士卒,很快上前,将方才那不听好的壮汉给从地上扯了起来,推搡着让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素素姑娘好生厉害!”
“那些个不服管的贼汉们,这下应当老实了。”
“是啊,真想不到!”
剩下七八个跟着陈素身后的士卒,看着陈素一出手就震慑住那些青壮,不由交口称赞了起来。
他们都是县令郎浦和抽调过来,协助裴楚处理流民防疫之事的。本来这些人心中多少有些惴惴,裴楚在他们眼中已然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他们唯恐一个伺候不周到,就会吃了挂落,甚至枉送了性命。
可真的跟随裴楚之后,他们才发现,事情处理起来,比他们在军中和被县衙驱使时,更加简单。
不说裴真人自己,就是他随行的一个小姑娘,就已经能将众多流民之事处理得极为妥帖。
最初的时候,大家还有些轻视。这位素素姑娘具体操持起来也颇为生疏,但慢慢的众人就发现,这位素素姑娘极为聪明,什么都是触类旁通。
且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武功惊人,其中流民刚到城外第二道城墙的时候,突然有一人疫病发作,化作怪异。
不等他们这些人去通知将主,也没有惊动裴楚,就被陈素打断了四肢,擒拿住了。
这般手段,便是他们的将主王知也远远做不到。
“好了!你们再和我巡视一圈!”
就在一帮子跟随着陈素的士卒七嘴八舌地叫好,陈素喝止了众人,招呼着众人跟着她开始巡视起长长的流民队伍。
两千多人的流民,换做未出观前村前的陈素,她自觉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只是,如今于她而言,人数虽多,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有不少,但不知为一切似乎都并不像她预想中的那么难。
一方面是之前裴楚的几次为人治疗看病,裴楚都将这些事情交给她,虽然人数不可同日而语,但以小见大,倒也差不太多。
再一个就是,随着她深入接触了解,很多往日裴楚有教过或者提及过的诸如,算数、统筹,合理分配,许多事情一看就懂,然后主持安排起来,也远比他想象中的容易。
“哎,有人晕倒了!”
正在陈素领着一些个常备军巡视着众多涌入的流民,忽然排成长龙的队伍里,有人高呼了起来。
“二娃,二娃……”
稍稍纷乱的人群中间,一声悲戚的呼喊响起。
“这是怎么了?”
陈素几步跑了过去,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见到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跪倒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泪如雨下。
陈素搭手摸了一下孩童的额头和鼻息,紧绷的神色稍稍松弛了几分,忽然一下就从那妇人手中夺过了孩童,朝着那妇人喊了声:“大娘,请随我来!”
说着,抱着孩童转身就朝着凤唐县城外的粥场跑去。
那妇人突然见陈素抱走了自家孩儿,似乎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跟上来。”
旁边站着的几个常备军士卒又提醒了一声,那妇人方才如梦初醒,急忙跟了上来。
转眼间,几人就到了粥场前。
一群凤唐县的衙役帮闲,还有一些个百姓,正在给流民施粥。
陈素让人要了一碗,又小心翼翼地喂给那看着不过是六七岁的孩童。
等后方妇人和几个常备军士卒赶上时,就见陈素将碗交到了那妇人的手里,轻轻嘱咐道:“大娘不用担心,你家小弟只是饿晕了过去。”
“多……”妇人从陈素手中接过粥碗,吞咽了一口口水,又朝陈素想要出声感谢。
只是看着陈素那豆蔻初开的年龄,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称呼。
陈素浅浅一笑,也不在意,站起身后又往了一眼粥场外绵长的队伍,稍稍皱了皱眉。
“粥场这般施粥,速度着实太慢了一些。”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又瞟向了跟着她一起帮着防疫的一些个士卒。
这些士卒与她一般,都是得了裴楚的“目知鬼神”道术里的“开天眼符”,虽不及裴楚那般能够观察入微,但一些个疫气还是能够分辨。
裴楚此刻手头已然收拢了不少病人,其中有感染疫气的,也有一些其他伤病的,一时倒是无暇顾及。
她想起裴楚曾说过的统筹原理,心中微微一动。
脑海里偶尔又浮现起曾经和那位老卒兰颇提起的行伍之是,一时有了主意。
“不如由我们这些人,领了粥,加紧派送一番,一来能够让灾民快些吃上东西,二来,这样也能近距离看着哪些人是否感染了疫气。”
弹压流民自然是有其他常备军和衙役在做,只是陈素心中望着这些流离失所的人群,心头总是受到极大的触动,想为这些人做点什么。
尤其是方才见着那个孩童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远在杨浦县的自家弟弟。她离开杨浦县后,并不知家中的姑婆和弟弟音信,只是心中虽有想念,但她却并不后悔。
良久,陈素甩开那些思绪,望着绵延的流民,轻轻吸了口气:“若力所能及,总应该多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第二百零五章 再次北上
“吼!”
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不断响起。
凤唐县城外偏僻的一侧角落之中,粗大的原木临时充作栅栏,建起了几间粗糙的木制牢笼。
牢笼之内,几头肤色苍白,身上毛发似乎脱净的古怪生物,正用长长的指甲不断抓挠着那些粗大的原木,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声。
裴楚站在牢笼之外,双眉紧蹙,目光盯着这几头他从数千流民之中将人揪出来的怪异。
这些感染了原始疫气的流民,从将他们是人的状态,转坏为怪异,最长的一个超过了六个时辰,最短的一个也有一个时辰。
“道长,这些怪异,可还是要继续留着?”
常备军参将王知站在裴楚身旁不远,一手按着腰刀,目光警惕地盯了一眼木笼之中的几头怪异,转而朝旁边蹙眉缄默的裴楚问道。
他虽相信裴楚的手段,可这些个怪异那种面目狰狞,不久前还是一个个唯唯诺诺的流民,骤然转化为了某种鬼类妖魔的怪异。
即便是他这个算是心肠如铁的厮杀汉,也多少有些心中不忍。
“不留了。”
裴楚沉默半晌,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两天的时间里,一直在研究这些疫气是如何在流民身体之中潜伏隐匿,最后又是如何爆发出来的。
可惜,以他目前的道法修为,依旧未能完全查探得清晰。
他的雷法又破法诛邪之效,若是二次染上疫气,化作疫鬼,他还能够设法驱除。
可要是完全爆发化作怪异,他几乎就无能为力。
怪异,已然成为了精怪妖魔之属,雷法灭杀之后,基本上不可能再逆转成人。
“县令郎浦和若非有龙虎气护体,恐怕最终的结果和这些怪异也相差不多。”
裴楚心中自语了一句。
他对于这些疫气如今最大的头疼之处,就在于完全无法捕捉到他们是如何进入人体之内,长久酝酿,最后再爆发。
前番他也询问过不少流民,其中有人也说过在路上,有些流民忽然爆发疫气,化作怪异之后,接连伤人,使得数十上百人化作疫鬼。
而后,这些怪异很快就会消失,往北边而去,似乎在北地的某一处,有某种莫名的东西在吸引着这些怪异。
哪怕是此刻,裴楚望着这些关在木笼之中的怪异,嘶吼、挣扎,面目狰狞之下,整个身体依旧不时趴伏木笼边朝北的方向。
裴楚伸手招来了一道惊雷,轰隆的霹雳电光落在木笼中的几头怪异身上,一时片刻就将这笼内的几头怪异轰成了焦炭的模样。
一旁的参将王知急忙令人打开牢笼,将这些化作交谈的怪异抬出去烧掉。
望着众多士卒和衙役们忙碌的身影,裴楚心中的积聚的郁气越发难以排遣。
对于灭杀这些由流民转化成的怪异,他内心无半丝窃喜之意,反而越发感觉凄凉。
“看来我还是要往北走一遭。”
裴楚微微抬头,望向北面的天空。
天色阴霾,万里无云,只是在裴楚眼中,恍惚间仿佛能够见到一大片无形的黑色,正在一点一点朝着南面倾压下来。
一品转通觉醒的类似于心血来潮的警兆,一直在提醒着他,有某种莫名的危机将至。
而且,以他模模糊糊感知到的一方事知轻重,那危机恐怕决然不小。
“郭来,鬼城,怪异,疫气……”
回顾进入司州之后的所见种种,还有当日郭来死前所说的北地情形,裴楚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师……师父!”
不知站了多久,裴楚忽然听到了身后慕子谅的声音响起。
裴楚转过身,就见慕子谅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沓符纸,交到了裴楚面前,“弟子已经按照师父的吩咐,完成了课业!”
裴楚扫了一眼那一沓厚厚的符纸,又略有讶然地望向慕子谅,“不是让你学会描摹便是,不要正式画符么?”
慕子谅双目冒着血色,神情委顿,笑了笑道:“弟子见流民如此众多,操持俗务也无可帮上忙的,便多花了一些符箓。”
“下次不可如此了。”
裴楚轻轻摇摇头,扫了一眼手中的符箓,这里面主要是“针符式”和“祛毒符”,一个是能够治疗外伤,一个是能够祛除一些毒素,算是当前最用得上的符箓。
这也是裴楚最近交给慕子谅的,只是,他只是希望让对方能够尽快熟悉起来,却没有准备让对方真正画如此多的符箓。
伸出手指,抬手朝着慕子谅的左手的“劳宫穴”点了一下,慕子谅的气色顿时肉眼可见地转好了几分。
裴楚接着又说道:“这些时日,你先学我教你的《三洞正法》,存身观想,蕴养出法力再说。”
说着,又摇摇头看着手中的一沓符箓,“你若不能蕴养出法力,这般镌刻符箓,最终只会耗尽精气神。”
“是,师父!”慕子谅恭恭敬敬地行礼,应道。
裴楚看着慕子谅的恭顺的模样,心中一阵哑然。
他此前教授陈素,不知多少次,对方即便描摹的再像,但那些符箓基本都是无用,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而慕子谅这些符箓,画得虽有些潦草,但他一入手,就清晰地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神效。
那种虽不是他亲手所画,但每一张符箓都能够与他起感应,甚至念头一动,即可让这些符箓失效的莫名牵引,都让他深刻的感觉到,他已然将自身从无字书中所学的道法,切切实实传授了出去。
此刻的慕子谅,虽还未蕴养出法力,但借助着他作为师承的“真灵”作为媒介,已然能够用自身精气神的画符。
不过,若是不稍加克制,与裴楚最初修习道术一般,同样会有困倦,嗜睡,甚至亏空气血的情况发生。
“哥哥!”
正在裴楚和慕子谅说完话,一直风风火火忙碌的陈素也赶到了他身边,“流民那边都按着哥哥说的安排妥当了,郎县令已让人接手后面以工代赈的事宜。”
“好。”
裴楚轻轻点点头,看着陈素一幅干劲十足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小姑娘这几日的工作他都看在眼里,结合着他教过的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还有她自己学到的、悟到的,处理其方方面面的事情来,井井有条。
甚至凤唐县的胥吏衙役和一些个士卒,都私底下交口称赞不觉。
“只是素素现在反而不愿意拜我为师了。”裴楚又无奈地笑笑。
他收慕子谅为徒之后,有师徒名分,对方已然可以修行他从无字书中获得的道术。
但当他询问陈素是否愿意拜入他为师,修炼道术的时候,小姑娘却拒绝了。
若是在初离杨浦县时,裴楚能够发现其中的缘由,小姑娘估计会干脆利落地拜师,修行道术。
但一路经历颇多,小姑娘心性蜕变,迅速成长,那点若有若无的情愫,裴楚偶尔也能有所察觉。
既然如此,他也不勉强。
以陈素如今的武道修为,在这个乱世,若是能够小心一些,至少自保还是有余。
甩开了那些乱糟糟的念头,裴楚又望向陈素和慕子谅,郑重道:“素素,子谅,接下来你们便在凤唐县,从旁协助做些事情,我要继续前往北边……”
“哥哥,我也随你一起去吧。”裴楚话未说完,陈素已然出声。
“弟子也愿意追随师父。”慕子谅跟着也说道。
裴楚面色微微肃然了几分,摇头道:“从凤唐县再往北,恐怕颇不容易行走。若有是非,我一人倒是方便些。”
两人见裴楚如此说,只得作罢。
裴楚却再次抬头望向北面天穹,双目似有寒芒闪烁。
第二百零五章 再次北上
“吼!”
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不断响起。
凤唐县城外偏僻的一侧角落之中,粗大的原木临时充作栅栏,建起了几间粗糙的木制牢笼。
牢笼之内,几头肤色苍白,身上毛发似乎脱净的古怪生物,正用长长的指甲不断抓挠着那些粗大的原木,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声。
裴楚站在牢笼之外,双眉紧蹙,目光盯着这几头他从数千流民之中将人揪出来的怪异。
这些感染了原始疫气的流民,从将他们是人的状态,转坏为怪异,最长的一个超过了六个时辰,最短的一个也有一个时辰。
“道长,这些怪异,可还是要继续留着?”
常备军参将王知站在裴楚身旁不远,一手按着腰刀,目光警惕地盯了一眼木笼之中的几头怪异,转而朝旁边蹙眉缄默的裴楚问道。
他虽相信裴楚的手段,可这些个怪异那种面目狰狞,不久前还是一个个唯唯诺诺的流民,骤然转化为了某种鬼类妖魔的怪异。
即便是他这个算是心肠如铁的厮杀汉,也多少有些心中不忍。
“不留了。”
裴楚沉默半晌,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两天的时间里,一直在研究这些疫气是如何在流民身体之中潜伏隐匿,最后又是如何爆发出来的。
可惜,以他目前的道法修为,依旧未能完全查探得清晰。
他的雷法又破法诛邪之效,若是二次染上疫气,化作疫鬼,他还能够设法驱除。
可要是完全爆发化作怪异,他几乎就无能为力。
怪异,已然成为了精怪妖魔之属,雷法灭杀之后,基本上不可能再逆转成人。
“县令郎浦和若非有龙虎气护体,恐怕最终的结果和这些怪异也相差不多。”
裴楚心中自语了一句。
他对于这些疫气如今最大的头疼之处,就在于完全无法捕捉到他们是如何进入人体之内,长久酝酿,最后再爆发。
前番他也询问过不少流民,其中有人也说过在路上,有些流民忽然爆发疫气,化作怪异之后,接连伤人,使得数十上百人化作疫鬼。
而后,这些怪异很快就会消失,往北边而去,似乎在北地的某一处,有某种莫名的东西在吸引着这些怪异。
哪怕是此刻,裴楚望着这些关在木笼之中的怪异,嘶吼、挣扎,面目狰狞之下,整个身体依旧不时趴伏木笼边朝北的方向。
裴楚伸手招来了一道惊雷,轰隆的霹雳电光落在木笼中的几头怪异身上,一时片刻就将这笼内的几头怪异轰成了焦炭的模样。
一旁的参将王知急忙令人打开牢笼,将这些化作交谈的怪异抬出去烧掉。
望着众多士卒和衙役们忙碌的身影,裴楚心中的积聚的郁气越发难以排遣。
对于灭杀这些由流民转化成的怪异,他内心无半丝窃喜之意,反而越发感觉凄凉。
“看来我还是要往北走一遭。”
裴楚微微抬头,望向北面的天空。
天色阴霾,万里无云,只是在裴楚眼中,恍惚间仿佛能够见到一大片无形的黑色,正在一点一点朝着南面倾压下来。
一品转通觉醒的类似于心血来潮的警兆,一直在提醒着他,有某种莫名的危机将至。
而且,以他模模糊糊感知到的一方事知轻重,那危机恐怕决然不小。
“郭来,鬼城,怪异,疫气……”
回顾进入司州之后的所见种种,还有当日郭来死前所说的北地情形,裴楚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师……师父!”
不知站了多久,裴楚忽然听到了身后慕子谅的声音响起。
裴楚转过身,就见慕子谅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沓符纸,交到了裴楚面前,“弟子已经按照师父的吩咐,完成了课业!”
裴楚扫了一眼那一沓厚厚的符纸,又略有讶然地望向慕子谅,“不是让你学会描摹便是,不要正式画符么?”
慕子谅双目冒着血色,神情委顿,笑了笑道:“弟子见流民如此众多,操持俗务也无可帮上忙的,便多花了一些符箓。”
“下次不可如此了。”
裴楚轻轻摇摇头,扫了一眼手中的符箓,这里面主要是“针符式”和“祛毒符”,一个是能够治疗外伤,一个是能够祛除一些毒素,算是当前最用得上的符箓。
这也是裴楚最近交给慕子谅的,只是,他只是希望让对方能够尽快熟悉起来,却没有准备让对方真正画如此多的符箓。
伸出手指,抬手朝着慕子谅的左手的“劳宫穴”点了一下,慕子谅的气色顿时肉眼可见地转好了几分。
裴楚接着又说道:“这些时日,你先学我教你的《三洞正法》,存身观想,蕴养出法力再说。”
说着,又摇摇头看着手中的一沓符箓,“你若不能蕴养出法力,这般镌刻符箓,最终只会耗尽精气神。”
“是,师父!”慕子谅恭恭敬敬地行礼,应道。
裴楚看着慕子谅的恭顺的模样,心中一阵哑然。
他此前教授陈素,不知多少次,对方即便描摹的再像,但那些符箓基本都是无用,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而慕子谅这些符箓,画得虽有些潦草,但他一入手,就清晰地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神效。
那种虽不是他亲手所画,但每一张符箓都能够与他起感应,甚至念头一动,即可让这些符箓失效的莫名牵引,都让他深刻的感觉到,他已然将自身从无字书中所学的道法,切切实实传授了出去。
此刻的慕子谅,虽还未蕴养出法力,但借助着他作为师承的“真灵”作为媒介,已然能够用自身精气神的画符。
不过,若是不稍加克制,与裴楚最初修习道术一般,同样会有困倦,嗜睡,甚至亏空气血的情况发生。
“哥哥!”
正在裴楚和慕子谅说完话,一直风风火火忙碌的陈素也赶到了他身边,“流民那边都按着哥哥说的安排妥当了,郎县令已让人接手后面以工代赈的事宜。”
“好。”
裴楚轻轻点点头,看着陈素一幅干劲十足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小姑娘这几日的工作他都看在眼里,结合着他教过的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还有她自己学到的、悟到的,处理其方方面面的事情来,井井有条。
甚至凤唐县的胥吏衙役和一些个士卒,都私底下交口称赞不觉。
“只是素素现在反而不愿意拜我为师了。”裴楚又无奈地笑笑。
他收慕子谅为徒之后,有师徒名分,对方已然可以修行他从无字书中获得的道术。
但当他询问陈素是否愿意拜入他为师,修炼道术的时候,小姑娘却拒绝了。
若是在初离杨浦县时,裴楚能够发现其中的缘由,小姑娘估计会干脆利落地拜师,修行道术。
但一路经历颇多,小姑娘心性蜕变,迅速成长,那点若有若无的情愫,裴楚偶尔也能有所察觉。
既然如此,他也不勉强。
以陈素如今的武道修为,在这个乱世,若是能够小心一些,至少自保还是有余。
甩开了那些乱糟糟的念头,裴楚又望向陈素和慕子谅,郑重道:“素素,子谅,接下来你们便在凤唐县,从旁协助做些事情,我要继续前往北边……”
“哥哥,我也随你一起去吧。”裴楚话未说完,陈素已然出声。
“弟子也愿意追随师父。”慕子谅跟着也说道。
裴楚面色微微肃然了几分,摇头道:“从凤唐县再往北,恐怕颇不容易行走。若有是非,我一人倒是方便些。”
两人见裴楚如此说,只得作罢。
裴楚却再次抬头望向北面天穹,双目似有寒芒闪烁。
第二百零六章 来袭
二月二,龙抬头。
若在越州,此时已然有了几分春意,但于司州陵定郡,这几日虽是放晴,可寒风扑面,依旧砭人肌骨。
晦涩的茫茫天色下,道旁暗沉的积雪依旧不见消融。
沙拉沙拉——
一阵踩踏着碎雪薄冰的脚步声在黑色泥泞的道路上响起。
将近上百个衣着褴褛面有菜色的流民,毫无生气地朝着慢慢前路行进。
嘎——
忽然,道旁的一棵光秃秃的枯树上,一头老鸹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正在往前行进的人群陡然一惊,站在队伍前,一个蓬头垢面低着头赶路的流民猛然一下惊醒。
他的面容憔悴脏乱,胡子拉碴的,只是双眉如剑,目光清亮,却非一般流民那般麻木。
这个领头的流民在听到道旁的老鸹叫声后,顿时一下折身回头,朝着那些宛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群大喊了起来:
“快点,再走快点,那些东西有要追上来了!”
听到这个领头流民的话,近百人的队伍登时微微骚动了起来。
一张张疲惫麻木的面孔里,几乎同时浮现起了一丝恐惧,不少人脚步情不自禁地就加快了许多。
但就在这一瞬间,亦有那么一部分面色灰败的,干脆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呆滞的目光里丝毫没有半点求活的意愿可言。
“快起来!”
“快点走!”
领头的那个流民见着那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似乎不准备再逃的流民,须发乱糟糟的面孔上浮现出了焦急之色。
“尹先生,你是个好人,不比再管我们了!”
一个年过花甲,面皮宛如老树一般的老人冲着尹一元摆手叫道,“那些个东西总是要吃东西的,有我们这帮走不动的老骨头留着,或许还能阻个一时片刻。”
“是啊,尹先生,你快带着其他人逃吧!”又有一个泪眼婆娑的老妪,拉扯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推到了尹一元身边,“我家年生就托付先生你了,他爹娘早不在了,老婆子是个拖累,但求先生能够帮着我家年生挣一条命。”
“奶奶,我不走!”跟在老妪身旁的少年,抓着老妪干瘦的手臂,哭喊着叫了起来。
老妪瘦得几乎脱形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丝和蔼的笑容,伸出宛如枯树枝一般的手掌在少年的脏乱的头发上摸了摸,“乖孙,莫要说这等话,听奶奶的话,一定得好好活下去……”
“先生大恩大德,我们吴家村的人感激不尽,还请先生带上其他人离去吧!”
说话间,又有一个脚步蹒跚的老人,拄着拐走到了尹一元身侧不远,拱手作揖道,“先生已做得够多的了,我等老弱便留在此处。”
“这这……”
蓬头垢面的尹一元看着后面许多老人主动请缨留下来,一时呆愣在了那里。
年岁上来说,他其实和这些人相差仿佛,甚至还要大上一些也说不准,只是,山门清幽,数十年如一日,反而心性上依旧有几分少年人的气性。
骤然见着如此之多的人请命,他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
“尹师,尹师……”
就在尹一元望着一干主动留下来,差不多总数达到了二三十个的老弱,身旁突然有一个人影飘飘荡荡跑了过来,咋咋呼呼地冲着他高喊,“尹师,不敢再留下了,快走快走!那些……那些东西越来越近了!”
尹一元神色骤然大变,顿了顿,忽然伸手从后背拔出了一把雪亮的短剑,望着喊话的人影喝道:“敬斋,你先带着人离开!”
那飘荡着奔跑而来的人影,须发花白,乱糟糟的一片,看着如老人,只是皮肤光泽红润,若肯精心打扮一番,定然是颇有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是别人,正是峄山之后,一直跟随着尹一元北上经历了不少是非的孙敬斋。
孙敬斋见尹一元拔出了短剑,目光决然,顿时呼吸微微一滞,惊呼道:“尹师,你身负重伤,若是留下,只恐……”
“休要啰嗦!”
尹一元摆了摆手,再次喝道,“你先带人先行撤离,我在此处抵挡一二。”
簌簌——
忽而,一阵阴寒的北风拂掠而过。
本就置身冰天雪地之中的众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孙敬斋鼻翼轻动,他三十年服气御风,五感通透敏锐,已然从这一阵拂掠而过的北风之中,嗅到了几丝腥臭气息。
他又忘了一眼走到了队伍后方的尹一元,面色变幻一阵,最后不敢再犹豫,朝着长长队伍里的人群高声呼喝了起来,“众位父老乡亲,快快离开此地,不可再停留了。”
最初那些要求留下的老人,亦是从尹一元和孙敬斋两人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危险。
连骂带喝地让那些想要留下的小儿辈,赶紧离去,他们一个个则回过头,站在了尹一元身后。
前面那个拄拐似乎是乡老一般的老人,此刻豁尽了全身气力,冲着留下来的二三十个老人吼道:“我等痴活几十年,为儿孙计,今日就守在这里。”
“守在这里。”
稀稀拉拉的应和声跟着响起。
前面奔逃的人群,有仓惶飞奔的,也有泪流满面依依不舍的,可终究还是明白,若再不离去,恐怕根本就没有机会。
“快跑,快跑!跑快一点!!”
孙敬斋站在人后,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着,不断催促起了众人。
他的心中此刻长叹不已,求仙问道三十年,不想一入红尘,已然是这般世界。
吼——
正在前面的人群,沿着黑色泥泞的道路朝前方奔逃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嘶吼声忽而响起。
远处北面的茫茫雪地之上,不知何时天空似乎一下阴沉了下去一般。
刺啦刺啦——
一阵阵怪异的声音不断响起。
渐渐的随着那仿佛遮天蔽日般的黑暗隐隐渐渐笼罩靠近,地面之上,出现了许许多多晃晃悠悠的人影。
有大有小,有行动迟缓的,也有步履缓慢的。
数量极多,黑压压似乎看不到尽头。
咔嚓——
咔嚓——
似乎是咀嚼骨骼的声音不时传出。
无穷无尽的声音里,最前面的十多个人影已然飞速靠近。
这些人影皮肤惨白,四肢着地,奔跑起来宛如野兽,可依稀还能够看得出那是人类的模样,只是又完全像是另外一个物种。
“怪异!”
尹一元吞咽了一口吐沫,单手掐动法诀,手中的短剑登时发出嗡嗡的震颤低鸣。
与此同时,整个大抵似乎也渐渐开始颤抖了起来。
清晰的震感从脚下传入,让人能够感觉仿佛即将到来的是万马千军。
嗖嗖嗖——
一个个宛如野兽一般的怪异飞速靠近。
呲牙裂嘴,面目狰狞!
吼——
伴随着嘶吼声,这些仿佛鬣狗一般的怪异,已然追上了前面奔逃的人群。
第二百零七章 直面
第二百零七章
吼——
一阵阵刺耳的嘶吼在耳畔响起。
孙敬斋猛地朝着旁边一让,腰间挂着的一把用来护身的短刀劈砍了出去。
叮!
清脆得宛如金属交鸣般的声音响起。
不等孙敬斋收到,一道恶风忽然扑面袭来。
“啊呀呀——”
孙敬斋心慌之下,急忙抽刀朝后飞跃。
刺啦——
一根灰白的手臂掠过他所站在的方位,黑色的尖锐利爪,几乎在空气里带出了破空声。
这是一头几乎勉强还维持着人类外貌的怪异,身上的衣物早已经剥离得干干净净,灰白色的皮肤坚韧得犹如金铁,头部的五官完全扭曲,双眼瞳孔消失,惨白一片,鼻梁变得扁平,一张布满了尖牙的大嘴咧到了脑后。
一扑击空之后,这头怪异几乎没有半点的停留,再度一跃而起,朝着孙敬斋所在的方位飞跃而来。
孙敬斋身形再度朝旁边飘忽着,避让开来,同时,手中的短刀,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狠狠砸了出去。
砰地一声,又是一头颜色灰白的怪异探出了头。
正巧被孙敬斋手里的短刀砸中,登时嘶吼一声,转圜了方向,朝他快速飞扑了而来。
飕飕——
两声短促的破空声中,一道白色的剑光飞掠而过。
扑咚两声,两头追赶得最快的怪异,狰狞恐怖的头颅跌在了地上,灰白壮硕的身躯无意识地颤抖了两下,跟着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那道白色的剑光回旋之后,又再度朝后方飞了过去,落在了一身褴褛落魄装扮,依旧难掩风姿的尹一元手中。
“敬斋,速速带人离去!”
尹一元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的飞剑虽利,可驾驭飞剑所耗费的法力心神,消耗却是极为惊人。
再加上他当日出逃时,受了不轻的伤势,撑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
“尹师!”
孙敬斋见着尹一元晃了晃身,不由惊呼起来。
尹一元回望着远处不断靠近的“黑色洪流”,神色如铁,并不理会孙敬斋的呼喊,只是摆了摆手,“走!”
孙敬斋神色犹豫一阵,最后狠狠一咬牙,转身催促起前面的队伍,“快走快走!”
轰隆隆——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各种怪异的嘶吼声不断响起,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正在朝着前方逃窜的流民,听到这些嘶吼声后,更加紧张了起来。
这些流民里多数都是青壮和少年少女,比起老人来说腿脚是要轻便不少,可一路奔波早不剩下多少体力。
偶尔有人回头远望一眼,登时全身汗毛倒竖,双腿发软,几乎没有半点力气。
铺天盖地——
入目所见真正的铺天盖地的怪异和疫鬼,还有一些模样狰狞,体型硕大骇人的尸鬼,在茫茫的雪地、道路、山岭上,看不到尽头。
即便孙敬斋自诩三十年修道,又曾在峄山见过各种妖魔鬼魅,还有之前与尹一元深入雍州,几次差点落入这些妖邪之手,胆气心性远胜寻常人不知多少。
可见到此情此景,他亦是感觉心中的惊惧难以控制。
“若这世间都被这些怪异之类所占据,我还修什么道,求什么长生,就是安安生生活个三五年已是不易了。”
一股绝望的情绪在他心中泛滥,只是回头看到尹一元独自面对那滚滚如洪流一般的怪异尸鬼,以及站在尹一元身后那些早吓得颤抖不停可依旧未曾逃离的老人,心中又升腾起一丝血性。
“抛妻弃子为修道,可修不得长生,求不得逍遥。人生倥偬三十载,终究是要做点事,终究是要做点事的……”
孙敬斋长叹一声,飘忽的身影忽然一顿,折身将方才两个回头望了一眼,就吓得失魂愣在那里的少年少女拉了起来。
他虽然通过辟谷之术,得了无暇之体,可服气御风,但并无多少道术在身。
此时此刻,所能用的不过也就是拉扯着两人,飞快逃离。
在他们的后方,飕飕的破空声不时响起。
尹一元左手抓着右臂,右手掐着剑诀,操纵着飞剑来回不断搅动穿梭。
他的额头上已然是汗水涔涔,身形更是摇摇晃晃,但依旧撑着,驾驭着飞剑破法伤敌。
这些怪异皮肤宛如金铁,虽说他的飞剑依旧能够眨眼可破,但一次次掐诀运用,渐渐的已然力有未逮。
三五头,十几头,上百头,皮肤或惨白,或剥落,凶残狰狞的怪异,宛如野兽般匍匐在地,不断朝着人群扑击而来。
“护住尹先生!”
忽然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蓦地响起。
却是之前那些愿意留下来的老人中,有人高声呼喊了起来。
这些时日,众人之所以能够逃离至此,全仗着尹一元的一口飞剑。
眼见此刻宛如潮水一般用来的怪异尸鬼,这些人爆发出了最后的决然,奋死扑击了上去。
“尹先生,快快离开!”
“先生,还请留着有用之身!”
“死吧死吧……我老汉痴活六十有七,不枉了不枉了……”
“啊啊,你们先来吃我……”
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和嚎叫,不断在尹一元耳边响起。
尹一元掐着剑诀的右手,颤抖不停,眼眶里滚滚的热泪不断留下。
“师尊啊,道子啊,你们让我下山行走,就是为了见这生民苦难的么?我辈修道之人,上求不得长生,下安不得黎民,所谓何用,所谓何用啊啊——”
他的心中在呼喊在悲鸣。
得遇真人时,心中雀跃。拜入山门之后,数十年苦修宛如烟云。
再入红尘,见了离乱,见了妖魔,见了鬼魅,若说心如铁石,超脱俗世,不过是一句空话,我终究是人啊,是个道人,这一腔的热血它尚未冷!
刺啦刺啦——
一头四肢着地,飞奔冲刺宛如饿狼猛虎一般的怪异,趁着那飞掠而过的剑光回旋的刹那,冲破了阻截,一个纵身朝着尹一元扑了过来。
“啊——”
一声宛如扯破嗓子的怒嚎,此前那个颤巍巍仿佛随时会跌倒的拄拐老人,猛然举起手中的拐棍,不闪不避地朝着这头怪异扑了过去。
咔嚓!
一个照面之下,老人被扑倒在地,骨骼碎裂之声响起。
那怪异尖牙满布的大嘴狠狠地一口就朝着老人的肩膀啃食了过去,老人的小半个肩膀几乎瞬间碎裂,血水飘洒一地。
可饶是如此,仅仅只有一口残气的老人,干瘦的双手青筋冒起,依旧死死抓着那扑击过来的怪异。
“啊——”
尹一元须发皆张,猛然暴喝一声,驭使着飞剑倒飞而回,白色的剑光闪过,将那头正在啃食老人的怪异一剑穿脑。
只是,不远处,越来越多速度奔跑得快的怪异已近眼前。
在那些怪异之后,行动迟缓的疫鬼和体型庞大的尸鬼尾随而至。
密密麻麻,无边无涯——
尹一元眼见着方才那老人大半个肩膀已然不在,被须发覆盖得乱糟糟的面容上,露出了狰狞之色,已然有些强撑的身躯,蓦地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双目之中更是犹如烈火灼烧。
“今日我便死在此处吧!”
嗡嗡嗡嗡——
飞旋倒回的白色飞剑落入尹一元的手中,再次不断的鸣颤了起来。
咚!
咚!
沉闷的脚步声,震颤得地面碎雪碎冰抖动不停。
黑压压的疫鬼和怪异之中,一头高有一丈,全身宛如用各种人皮缝制而成的巨大尸鬼,一步一步朝着尹一元靠近。
强撑着站在尹一元身前,似乎想为他阻挡片刻的老人们,一张张枯槁的面容上,无波无澜,在这一瞬生死全然看透。
眼见那尸鬼已然迫近在前,尹一元猛然闷哼一声,噗地吐了一口心头血在他的飞剑之上。
只见原本还是白亮有光的飞剑,瞬间变得赤红。
这是他昔年学得的喂养“法器”的一门禁忌之术,于道门而言,这等术法其实是邪道,需要施法者不断以自身的精血喂养法器。
然而,到了此刻,尹一元已经再无顾忌。
一口血喷出后,他整个人的脸色越加的苍白,站在那里便如风中烛火,似乎随时都可被扑灭。
飞剑的嗡嗡之声,越发刺耳。
饱饮了尹一元的鲜血之后,似乎这柄飞剑从原来不过二尺的长度,瞬间长到了三尺上下,有着一种妖异的血红美感。
尹一元拼着最后一口气,右手剑诀驱动着飞剑,似就要爆发出最后一击。一个“疾”字的咒令,已然到了嘴边。
呼——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拂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高天之上,黑云滚滚,有轰隆隆的闷雷声隐约响起。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人,一手持剑,从天空落了下来。
第二百零八章 断后
大风席卷。
尹一元望着骤然在天空席卷而起的浓云,不又一阵失神。
片刻前,他已然见过阴霾的天色并无这般浓云,更不用说那隐隐闪烁的电光和掠过天际的滚雷之音。
咔嚓!
一道白色的电光骤然从天空落下。
轰隆一声,落在了尹一元身前数十丈的一处。
几头呲牙裂嘴,狰狞异常的怪异,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落下的天雷给轰成了交谈。
泥泞的雪地之上,焦黑一片,露出了一个直径七八尺的巨大深坑。
“这是……雷法?”
尹一元心头惊诧,这样的天雷落下,他自然知道并非是什么天罚,而是道法手段。
道门九宗,他这一脉是“真武宗”,修行的武道之中的剑术,和道法之中的飞剑。
锐气十足,杀伐第一。可算是九宗之中,杀伤力最强的一门。
所谓一剑破万法,真能够将飞剑炼到大成,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不过翻手之间,便是御剑飞行,逍遥天地,也只是等闲。
他修行飞剑三十年,如今而言,不过只是得了点滴皮毛,与其说是飞剑之术,还不如说只是在初阶的御剑术。
饶是如此,他下山行走期间,驾驭的祭炼短剑,也是凌厉非常,除非是峄山府君那般窃据神位的草头神,寻常妖魔鬼魅,皆可杀之。
只不过他前番深入魔巢,师妹陷在了那里,他又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拉着孙敬斋逃离出来,再护持着这百十号人难逃,已然是油尽灯枯。
更不用说那些个怪异、尸鬼,数量极多,以他的御剑术根本杀之不绝。
但骤然间见到天雷滚滚,还要那落在眼前的身影,他心头猛然颤了颤。
道法三千六百门,其中诸多法门多不胜数。
而雷法之道,向来是道法之中的顶尖传承,于此刻骤然见着同道,他多少涌起一丝喜意。
可随即望向那远处宛如潮水压迫而来的怪物们,那一丝喜色又转而云散烟消。
“尹道友,久违了!”
正在尹一元恍惚间,忽然见前方天空,施施然落下一个道人,那个道人一手持剑,缓缓转过身,似向他行礼。
“是……是你?”
尹一元从天上落下的人影后,登时一愣,跟着惊呼出声,“竟然是裴……裴道友!”
当日在越州峄山,两人并无太多交流,甚至最后尹一元离开杭家集时,也是悄然离去。但两人总算是携手对抗峄山府君。
此刻,在数千里之外的司州遇上,着实让他不得不惊奇。
尤其是,裴楚展露出来的气势和道法,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让他感受到了对方比起在峄山之时,不知强出了多少。
裴楚亦是没有想到,会在司州遇上尹一元和孙敬斋。
他离开了凤唐县后,一路循着心头所感的方向前行。
在数百里外的距离时,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压力,等他一路以“绢云乘足”之法,赶到了此地时,最先注意到的是携带着一些青壮和少年少女逃离的孙敬斋。
不过他并未多打招呼,而是径直到了尹一元身边才停留了下来。
面对那黑压压不知是几万还是几十万的怪异、疫鬼以及尸鬼等各种怪物,他直接以“天罡五雷法”召唤来了天雷。
他一路救死扶伤,心性通达,并不需多做观想,《三洞正法》再度有了精进,已是练通了二十一处玄关穴窍,法力日增。
配合着“呼风唤雨”之术,运用起“天罡五雷法”更是得心应手,施展的雷法,即便不起法坛,也依旧有苍茫浩瀚的威压。
此时,伴随着裴楚的出现,天空之上的雷云滚滚,电闪雷鸣。
在轰隆隆的雷音响起后,密密麻麻的从北往南而下的黑影似乎都怔住一般。
地面之上的众多南下的怪物们,纷纷止步。
若是一般邪魔妖鬼,见到这般场景,早已经逃离,遁入不知到哪里去
可这些尸鬼、疫鬼之流的怪物,虽似有忌惮,却丝毫未曾退却。
反而不断地张牙舞爪,似咆哮,似嘶吼,充满了不甘。
“这些怪异?!”
裴楚简单和尹一元打过招呼后,目光就落在了前方不知数量多少的“尸群”上。
这时,哪怕是他自诩心性已然磨练出来,便是山崩地裂似也难改颜色,可见着如此之多的各种由人化作的怪物,心中也涌起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悲凉和寒意。
现在的他已然不需再往北去了解司州其他几郡和再往北的雍州,到底发什么了些什么。
摆在他眼前的尸群,足以说明了一切。
或许,还有其他叛军反贼以及地方官员割据之类的事情,但与这数万数十万的怪异尸群相比,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此前,我不过是有所耳闻一些疫气,如何就到了这等地步!”
裴楚心中疑问重重,这样的数万数十万庞大的尸群,声势滔天,可之前除了偶尔零星的怪异能够有所听闻之外,几乎未曾了解到更多。
吼——
就在裴楚召唤一记天雷,震慑住了众多尸群却步不浅时,一头体魄足有两丈高,浑身上下纠缠了不知多少尸骸的巨大尸鬼,仰天张开巨大的口器,发出一声咆哮般的怒吼。
茫茫的荒原雪地之上,四肢着地宛如野兽一般的怪异、行动迟缓却已非人的疫鬼,还有体型肥壮不一,但都每一个都巨大无朋的尸鬼,齐齐都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怪异嘶吼。
这些嘶吼最初还是稀稀落落,到后来仿佛被无形汇聚一般,竟是能与天空之上的浩大雷音相互抗衡。
那些嘶吼声里,似乎夹杂着许多的挣扎、愤怒、不甘,以及无穷无尽的怨气。
那仿佛被浓墨竟然的一方天地,在这些时候声响起之后,竟是有黑色的云雾腾起,震天蔽日,宛如黑云。
黑云里又浮现出了一张又一张痛苦、饥饿、哀嚎的面孔,一千张、一万张,不知多少生民的影子掩藏在了其中。
“道友小心,这些是孽障受疫气感染,全部已化作了疫魔,绝非常人能够抗衡。”
尹一元眼见裴楚召唤一击天雷之后,茫茫的尸群,并未后退,急忙高声喊道。
“尹道友,若还能走,还请带着众位乡人离去。”
裴楚面色肃然,扫了一眼那些虚弱的老人,再次冲着尹一元喊道。
望着那数量众多的尸群,还有尸群上方那缠绕着仿佛云翳般,无法散去的怨气,此刻他也无暇去寻找尹一元问个究竟。
第二百零九章 击溃
“裴道友,小心!”
尹一元望着裴楚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沉吟片刻,最终咬了咬牙。
一抬头从袖中扔出一条宛如丝带一般的长绳,那长绳仿佛活物,眨眼间就将围在他身前的一些个老人给缠绕住。
右手掐着剑诀的手指,虚空一转,那在周身盘旋着的短剑落入手中。
顷刻间,剑光暴涨,尹一元驾驭着飞剑,又用手中丝带似的长绳,拉扯着一干人等飞速朝难免遁去。
离地不过**尺高,速度亦称不上迅捷,但比起人行走奔腾已是快出太多。
飞剑之术,到了高深境界,人剑合一,御剑飞行,一去千万里。
云海飞涌,山岳奔腾,追风逐月,星海飞驰,较之世间任何神行之法与飞腾之术都不逊色半分。
而尹一元虽是三十年苦修,只练一剑,但于他道门“真武宗”一脉而言,亦不过是初窥神妙,距离那等玄妙之境不知还有多远的距离。
且人间王朝鼎立之后,那等玄妙之术法,他如今真武宗内怕已是不知多少年未曾有人修成,其中缘由尹一元也不得而知。
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中,几近二十人的老弱被尹一元强行以御剑之术远远逃离。
裴楚傲然离在漫山遍野的尸群前方,眉目清冷,右手抓着的却邪剑已是嗡嗡响个不停。
天空之上雷云滚滚,裴楚周身缠绕的狂风在尹一元等人离开后,越发的猛烈起来,周遭的碎雪碎冰枯树,全部被裹挟席卷了出去。
呼啸的风声之中,似乎形成了一个直径数丈,直冲高天的龙卷风。
裴楚人站在龙卷风中间,一手持剑,一手背负身后,道袍和发髻上垂落的头发飘洒飞扬。
嘎——
一声刺耳的嘶鸣蓦然响起。
一头距离裴楚最近的怪异,似乎承受不住被雷云的巨大压迫感,惨白的双目猛然转向了裴楚所在的方向,四肢飞速在雪地上刨了几下,张开长满了参差不齐利齿的大嘴,电射一般朝着裴楚扑了过来。
在这头怪异动弹了之后,其他周遭速度最快的不止是几十上百头怪异,亦是动了起来。
犹如豺狗、又似狼群,仿佛挡在它们面前的所有一切都要撕碎,已然是见不到半丝的人性。
在这些怪异之后,大量的行动迟缓的疫鬼、尸鬼、白骨骷髅等尸群,也如平湖骤然掀起的波澜,渐渐涌动了起来。
嗡嗡——
一阵清越的剑鸣声中,那头朝着裴楚飞扑而来的怪异,还未近身,就已经被他以“呼风之术”形成龙卷护身的风墙裹挟其中。
裴楚上前一步,手中的却邪剑,就已然将这头怪异斩杀得尸首分离。
嘶!
啊!
伴随着各种怪异刺耳的嘶鸣响起后,裴楚人借风力,一跃而起,飞入到了半空之上。
望着密密麻麻朝着他涌过来的各种怪异尸群,仰天抬手一招,“雷来!”
轰隆隆——
天空之上猛然雷声大作。
震天动地,一声接着一声,宛如擂鼓。
声震九霄,响彻四野。
黑压压翻滚不定的雷云里,数十上百道电光齐齐落下。
将被雷云和尸群上空升腾起的黑色雾气,使得周围暗淡下去的整片天地,照得通透明亮。
空旷苍莽的荒野上,方圆足足五七里的范围,全部被雷电的光芒所笼罩。
又有狂猛骇人的剧烈狂风,肆虐侵袭,一时间,这小小的一片天地仿佛如鬼蜮一般。
已经逃遁出了五六里远的尹一元,在雷声响起的刹那,只感觉周遭地动山摇,一股毁天灭地的声势仿佛就在身边炸开。
“雷法,雷法——”尹一元口中喃喃。
这等惊天动地的声势,比之当日峄山府君的岩石之躯还要强出不知多少。
他着实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再次见到裴楚,对方道法竟然已经精进到了这等地步。
“钟天地之灵秀么?”他心中不禁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自认资质还算上乘,可三十年苦修,如今的飞剑之法,不过是勉强算是入门,想要人剑合一,达到化身剑光之类的高深境界不知何年何月。
可裴楚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然成前番他见过还是以依仗气血体魄的武人,蜕变成了能够召敕风雷的大能之士。
虽说道法万千,多有玄妙,可这般展现出来的实力,实实在在让他感到心惊。
在下山之前,他也曾从师门长辈之中听闻,如今大周气运混乱,道子颁下法旨,各宗各脉皆要入世行走。
除魔卫道,匡扶天下,便是为道门争夺这世间的人道气运。
而这般江山板荡之时,最是有被天地所钟爱之辈出现,或是豪杰之士,武力高强,起兵伐无道,四方景从,无往不胜。或是修行之辈,一通百通,道行法力一日修炼胜过其他人数月苦功。
如他从师门之中偶然听闻的道子,浮罗教的左瘸师和圣主等人,都是短短数年数十年就成就了其他道德全真百年才能有的道行修为。
裴楚能够在短短不到一年之内,修为如此突飞猛进,由不得尹一元不生出这等想法。
只不过,身后那雷霆霹雳的声势越隆,他越不敢停下,以长绳裹挟着二十多名老弱,再次鼓足余力,驾驭着剑光加速朝前疾行。
轰隆隆的雷光落下如珠帘,如雨幕,倾盖四野。
穹天之上风云变幻,滚滚的黑云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下来一般。
无数声嘶吼,从尸群之中不断响起。
体长一丈,两张,甚至达到三丈的巨大尸鬼,硬抗着轰然落下的电光,抓起地上数千斤的巨大石块,甚至朝天空狠狠投掷了过去。
庞大的尸群里,怒吼、撕咬、愤恨的各种呼喊声则宛如实质,甚至轰隆隆的剧烈雷声,亦难以掩盖。
左冲右突,似乎想要从笼罩在前方的强烈雷光里,突围出去。
只是一道道雷霆之力,强横非凡,一击落下,地面瞬间就形成了数丈的圆坑,不论是怪异、疫鬼,一击之下都化作了齑粉。强横非凡的硕大尸鬼和许多白骨所化的骸骨鬼物,亦只是勉强能够支撑。
尸群上方无数灾民流民的冤魂,化作各种形状,张牙舞爪,嘶嚎不停。
这些尽数由戾气、不敢所化的怨鬼鬼魅,若是往常,雷声一响,已然遁得毫无踪影。
可此刻,数万数十万汇聚,遮天蔽日,声势丝毫不亚于裴楚以“呼风唤雨”和雷法结合,召唤来的风雷。
隐隐间,竟然是有鼎立相抗衡的能力。
盘旋的那黑雾宛如活物,时而聚集化作鬼脸,时而散开成为一个个狰狞、痛苦的虚影,又时而汇聚,化作黑色的长龙,盘旋冲撞,似想要挣脱周遭如雨幕似的雷霆电光。
“竟是如此!”
裴楚人在半空,面色渐渐转白,握着却邪剑的右手,也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支撑着如此庞大的雷霆,比起他前番对付鬼城的郭来,还要费劲。
只是看着空中那疯狂扭动挣扎的黑雾,他心中隐约有了一层明悟。
他已然看出了这些黑雾,就是他之前在一些感染了重症的乡民身上的疫气。
其中,凤唐县县令郎浦和此前体内的疫气,和这些黑雾最为相似。
中了黑雾之后的普通人便受到感染,会成为怪异或者其他疫鬼之类的邪魔。
“这些黑雾,其实便是死去之人的一口怨气,一分不甘!”裴楚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换一方天地,生民死后宛如灯灭,自不会有这样的异状。
而这里道法显圣,神魂、灵体、鬼物,一切一切都非妄想。
“难怪郭来手中握有鬼城也要一路南逃,这般的情景,若直观来说,真就如数十万的流民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一切尽数要被其吞噬殆尽。”
吼——
就在这时,下方的尸群面对雷霆电光无抗衡之力,而那升腾而起的黑雾,却再度幻化了模样,形成了一个仿佛百十丈高的巨大身影。
凝实,黑暗,宛如神祇。
这黑影仰天狂吼一声,朝着天空上裴楚召来的雷云猛然狠狠打出了一拳。
轰!
滚滚的雷云顿时被这似有形,似无形的一拳给击溃了开去。
裴楚全身猛然一阵,法力牵引感应之下,人一下倒飞出去,差点从口中跌落下来。
那黑雾突破了雷云电光封锁之后,猛然化作一道洪流似的,朝着北面飞了出去。
裴楚稳住身形,再望向地面之上,狂猛的雷霆电光之下,大地焦黑一片,但又有许许多多的尸骸、血肉、骨骼,不断蠕动,不少体魄强横的尸鬼拖着庞大的身躯,跟着那黑雾,一起朝北转回。
第二百一十章 尾随
“往北而去?”
遍地的焦黑之中,裴楚跌跌撞撞落在了地上,遥遥望着朝北而去的那黑雾,还有地上仓惶逃离的尸群怪异。
茫茫的山野之上,遍地是各种被雷火烧灼后碳化的尸骸,密密麻麻,裴楚一时也不可尽数。
方才的漫山遍野的尸群汹涌而来,声势骇人,他也不知是几万还是几十万,但如今细细观察过去,大抵数量并未庞大到他所想的那么多。
其中尸群里有相当一部分的疫鬼和骨骸骷髅之类的鬼物,看着应该算是凑数而来,其中神魂怨气都被那黑雾所收拢,只是一点本能在跟着尸群行走。
雷霆过后,大量的疫鬼和骷髅骨骸之类的,基本不是成了焦炭,就是碎裂成了残骸
这些疫鬼和骸骨骷髅,实力大抵就是普通人的水平,甚至还要差上一些,数量虽是庞大,但对于裴楚来说倒不是特别麻烦。
毕竟都是死物,毫无神智只会,他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反而是那些怪异和尸鬼之流,一个速度奇快,力量胜过常人,且皮肉坚硬如铁,以裴楚的估计,寻常人至少要武秀才以上的实力才能够抗衡。
而尸鬼体型庞大,如蛮熊巨象,强大者能够抗住天空落下的雷霆,身体力量自不比再说,关键那等庞大的身躯,不知是由几百上千的流民饥民的血肉和尸骨缝补而成。
裴楚望着这些尸群怪异退避,长长吸了一口气,他二十一处玄关穴窍积蓄的法力,在方才一波浩荡惊雷之中,已然消耗殆尽。
呼风唤雨之术和道家雷法,其中最大的一个优势便是,不需达到多么高深的法力,便可通过敕令、天人交感、神通秘法,来施展这般惊天动地的秘法。
只是,哪怕借助的是天地之威,这等辐射达到了方圆近十里的大范围雷法,依旧让他有种法力耗尽的疲惫之感。
“趁此机会,当要查出这些尸鬼怪异的来历。”
裴楚将手中的却邪剑插回背上的剑鞘,目望北面浩茫的天空。
雷云溃散之后,天地再次大亮,唯有那黑雾似活物,朝着北面的天地逃遁。
裴楚此刻法力已尽,若是恢复少说也要三五日,只是他知道方才以雷法击溃了这些尸群妖鬼之流,此刻最是前去查探的时候。
况且他体魄亦是达到武进士层次,气血强大,又有诸多护身护体的符箓,昔日他仅仅只会“丹符履水”这门道法都无畏无惧,更遑论说如今。
主意拿定,裴楚当即不在停留,人如利箭出弦,追着那些尸鬼和疫鬼的踪迹追了上去。
他有“丹符式”的符箓在,加之体魄强横,速度极快。
不过他并未完全放开速度,只是不远不近地吊在散乱的尸群和疫鬼后方。
遇到落单的怪异或者尸鬼,又拔出却邪剑,一一将这些个妖鬼斩于剑下。
一路之上,裴楚也不知杀了多少尸鬼妖异之流,只是沿途真正见到了寸草不生,千里白骨的情景。
这些尸群过处,地面黑深深的一片,似有无数的冰寒阴气不断冒出。
偶尔经过几处村落已如鬼蜮,各种怪异、尸鬼追逐咆哮,俨然如这方天地是它们的游乐场所。
百十里的范围,不要说见到人烟,就是鸟兽都已绝迹。
天空之上游弋如云翳的黑雾,亦是懈怠着浓郁到极点的死气,一些个钻出雪地的凋零草木尚还有几分生气,可在那黑雾过后,立时枯萎、死亡,成为朽木枯草。
一路穿行了数十里的距离,裴楚来到了一处毫无半丝生气的荒村之中。
他一脚将一个晃晃悠悠的白骨骷髅架子给踢飞,这处荒村里恐怕已经败落了有数个月到半年,到处断壁残垣,偶尔从各家之中,有神智全无沦为鬼物的尸鬼似嗅到了他身上的生人气味,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
裴楚从这些鬼物的外貌上,能够依稀看得出生前都是村民,粗木麻衣已入布条一般挂在身上,惨白干裂的皮肤上偶尔还有一些撕咬的伤口。
这些疫鬼活尸在裴楚看来,基本上身上都有浓重至极的阴煞之气,只是体内空空荡荡全然没有了神魂,只是行尸走肉的一个躯壳。
“魂体分离,死后也不得脱身呐!”
裴楚无声地感叹了一句,随手料理了这些活尸疫鬼,心情却越发沉重了起来。
他所见的这次浩荡尸群里,除了那些怪异和尸鬼之外,其他的疫鬼、骷髅,其实多数都没有了神魂,或者魂魄不全。
而这些魂魄的去向,则是被远处那浓郁得似要滴出墨来的黑雾所裹挟。
这等手段,让他心中再次惊觉,隐约间想到了某些邪门手段,拘魂索魄的手段。
迈步走过这处四下破败,随处可见白骨的村落,裴楚一跃跳上了其中一间坍塌了小半的土屋房顶,远远望着前方晦暗、苍凉,毫无人烟踪迹的寂寥之景象。
“若是从此往北,到雍州都是这般景象,这世道……”裴楚幽幽叹了一声。
此前在其他州郡时,他所见的人间百姓生活辛苦,被妖魔所害,即便凄惨可如何都到不了这样的地步。
比较起来,那些能够逃到凤唐县时的饥民流民,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样的场景,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是有几个县,几个郡,甚至蔓延到数州的距离,那将会是一场何等的惨烈景象。
“事出必会有因!”
裴楚默然平静一下翻滚的心绪,再次起身追踪起那宛如覆盖大半个穹天的黑雾。
里面都是生民的冤魂所汇,按照常理,能够形成这般规模,而且懂得一路南下和逃遁,绝非是无意识的,而是有人在其后操纵。
或者,至少这些怪异、尸鬼肯定有一个主心骨在其中,甚至诞生鬼王魔头之流也不一定。
吼——
远方忽然一声怪异的尸鬼吼声响起。
“嗯?”
裴楚按下心情,顺着响起的声音望了过去。
又是一声跟着一声的怪异吼声响起。
茫茫的荒野之上,裴楚忽然看到了七八个在杂乱的雪地上飞速狂奔的身影。
“这周遭还有人?”
裴楚面露惊讶之色,一跃从土屋跃下,朝着那些飞奔的身影,追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助
惊慌的呼喊声在荒野上不断响起。
吼——
一声凄厉的嘶吼声过后,四肢着地的怪异,宛如捕食的野兽般飞快地朝着前面奔跑的七八个人影追去。
“大家再跑快一点!马上就到了!”
距离得近了,才发现着七八个人影,竟然都是一群十多岁的少年少女。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全身套着破烂的衣物,一边飞奔一边朝后面一个略显得迟缓一些的身影大声喊道。
其他同样脏兮兮的人影,面色惊慌,但依旧还是紧紧跟在少女身后,飞快地朝前方奔跑。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不断响起。
空旷的荒野雪地上,这些少年少女的速度颇为迅捷,看得出至少都是练过武或者曾经有打熬过身体的。
只是,即便如此,在面对行动迅猛的怪异面前,依旧再被一点一点追上。
其他的尸鬼和骸骨妖鬼等,似乎在嗅到这些人身上的生人气息后,亦是受到了刺激,不断地朝着这些人追逐了过来。
“这些鬼物明明都南下了的,怎么会突然转头回来?”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女,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一声声嘶吼和急促的脚步声,心中的惊惧之情越来越重。
她在带着这些同伴出来之前,已经是确定过了尸鬼南下的情况,只是不想这些鬼物,竟然还会折转了回来。
如果只是一二头怪异,或者是一头强悍无匹的尸鬼,她都不至于如此慌乱。
可这次迎头碰上的,偏生是有数千上万之数的胖大尸群,这等规模的尸群,在她眼中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不论是“义军”还是官府的官军,几乎对上之后,就被其完全所淹没,几乎逃走都难。
此前尸群在过境之时,他们亦只是用尽了各种保命的手段,才勉强逃过一劫。
咔嚓咔嚓——
难听到了极致的刺耳声音又在奔跑的这些少年少女耳中响起。
那是怪异长大嘴巴追逐猎物时发出的古怪声音,上下颚不断开合,似乎在咀嚼,又似乎在撕咬。
听到这种咔嚓咔嚓的声音,下意识的就会让人汗毛倒竖,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危机感和紧迫感。
“啊!怪物追上来了,追上来了……”惊恐的呼喊声响起。
在队伍后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速度相较于其他人要迟缓一些,被后方一头怪异追赶了上来。
那头怪异四肢着地,速度奇快无比,一跃而起,猛然将微胖少年扑倒在地。
黑色的利爪左右挥动,咧开到脑后根的大嘴,朝着少年的脖颈,就要咬了下去。
“王道平!”
前方正领头疾奔少女,闻声猛然一惊,忽一下转头顿住脚步,从褴褛的衣袖里掏出了一把巴掌长的飞刀,嗖地一声,就朝将少年扑倒的怪异甩了出去。
噗呲一声,少女甩出去的这把飞刀,出人意料的射入了几乎寻常金铁难伤的怪异头顶。
那怪异哀嚎一声,几乎瞬息间就不再动弹。
“快走!”
少女折会身急赶了几步,一脚踢开扑倒在少年身上的怪异,拔下了怪异额头上的飞刀,拉起倒在地上的少年,就要朝前继续逃离。
在这短短片刻间,她已经看到了远方,又有三头怪异飞快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扑来,更远处,则是各种尸群、骨骸之类的怪物妖魔。
“啊啊——”
那叫做王道平的少年在少女的帮助下,推开了身上的怪异,面色苍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受了不下的惊吓。
“快走!”少女伸手在拉起少年,又再度催促了起来。
“不……”叫做王道平的少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忽然伸手推了一把少女,焦急道,“贞姐,莫要管我,我脚扭了,跑不动了,且留下来为你们挡上片刻,你快走!”
“不成!”
少女断然拒绝,拉扯起少年的衣袖,黑乎乎的面容上,双眼闪过一丝决绝,“我答应过叔父几人,定要看护好你们的。”
说着,少女一伸手将少年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竟是要在这般险境中,扶着少年逃离。
“贞姐!”
“贞娘,快走!”
“怪物追上来了!”
前面奔跑的五六个少年少女听到后方的动静,齐齐回过头,神情无比紧张地大叫了起来。
显然这个少女在这群人之中威望颇高,即便遭遇生死险境,依旧不曾抛弃同伴。
“贞姐,我来帮你!”
更有一个年龄差不多在十四五岁的少年急吼吼地跑了回来,似乎想要帮着少女,一起扶那叫做王道平的少年,一起逃离。
“赵川,你不许过来,你们快回洞里。”
严贞见前面的同伴们折返回来,顿时大急,高声冲着那些人呵斥道。
只是那个已经跑回来的少年赵川哪里肯听,从另外一边抓起王道平的另一条胳膊,加快逃离。
吼——
经过这片刻功夫的耽搁,后方的怪异们已然越追越近。
轰隆轰龙——
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后方迫近。
一头足有一丈高的尸鬼,不知是因为生人血肉的气息还是什么缘故,大步迈开,庞大沉重的身体竟比那些如头野兽一般的怪异还要快出几分,朝着落在后面的三人追了上来。
“贞姐,你们不要管我了!”
被两人搀扶在其中的王道平大声叫了起来,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后方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随着这股压力而来的,还有浓郁到了极点的腥臭气息。
自雍州沉沦,司州受到波及之后,他们这些人虽年岁不大,可却已是久经生死考验。
被两人搀扶着行走的王道平心知肚明,若再这么下去,恐怕三个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在王道平一旁搀扶着对方的严贞,自也感受到了这种生死危机,另一手抓着的飞刀,再次朝后方甩了出去。
那飞刀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皮肤坚硬的怪异能够刺穿,这头一丈高的尸鬼亦不能幸免,被飞刀刺中了身体。
只是相比较起怪异一刀没入额头就丧失了行动力,小小的飞刀没入到了尸鬼的胸腹处,依旧对那庞大的身体产生不了任何的压力。
反而,刺激得那尸鬼怒吼连连,再度提升了速度。
轰!
又是一声沉闷的脚步声。
尸鬼庞大的身躯已然追到了几人身后不足五尺的距离,粗大的胳膊探出,朝着奔跑在前方的三人抓了过去。
感受着后面猛然袭来的恶风,三人齐齐朝着前方猛然一下扑倒在地。
正当三人再度爬起身,准备逃离时,忽然就听身后又是轰隆一声闷响,仿佛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三人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朝着前面已经不远的一个小山坡的一个洞穴飞奔而去。
那里便是他们进来的藏身之所,只要进入洞穴,然后用岩石封堵上入口,哪怕是能够爬得进去的怪异,也没办法奈何的了他们。
就在三人跑了一阵,已经到了那小山坡的洞穴附近的位置,忽然发现,其他五个同伴在洞口前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一个个痴痴地望着身后。
“你们快进洞里!”
严贞将身上搀扶着的王道平放下,望着其他五个“兄弟姐妹”,连连催促道。
可前面五人丝毫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望着她的身后。
严贞这时似也反应了过来,跟着王道平和赵川一起回头望去。
就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人,一人一剑,正在斩杀那些追赶他们的妖鬼。
方才追赶他们的那仿佛熊罴一般的尸鬼轰然倒地,七八头追赶上来的怪异尸首分离,全部倒在了地上。
受此动静的影响,又有许多毫无理智的妖鬼、尸鬼、怪异,不断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你们先找地方躲好,我将这些东西引开!”
一个声音从妖鬼的诸多嘶吼声中传出,在众人耳边响起。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凤唐县外
“好!”
轰然之声大作。
凤唐县县城外,密密麻麻的流民里三层外三层的聚集在了一起,望着一丈多高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麻木的神情上少有的出现了动容之色。
青壮的男子们呼啸着拍掌叫好,许多女子亦偶尔抬起头,仿佛干涸泉眼的双眸,泛.asxs.点涟漪。
“唧唧唧唧——”
一些个十来岁的少年孩童,更是趁次机会来回跑动,兴奋得难以形容,口中模仿着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沉沦麻木的时日已久,许多人似乎到了此刻才感受到一丝生活中的细微喜悦,又或者说是一丝艰辛生存里,难得透过阴霾见到光明的空隙。
“裴真人的手段果然奇妙啊!”
郎浦和站在人群外围,望着高台上的一番表演,忍不住拊掌轻笑了起来。
他为官一任,自诩精通世情,但于细微处,或者说这些流民的内心把握,到了此刻,方才觉得前番依旧有些疏漏了。
“生民不易,却如野草,其实只要有一丝空隙,便可生根发芽,不屈不挠。”
以郎浦和的阅历和经验,他自是说不出那种广大流民聚集,除了真正的生存之外,其实还有某种意义上的精神缺失。
但内心之中大抵却隐隐能够感受得到,艰难困苦之外,若是能够让人的精神有一丝寄托,终究不会容易造成混乱。
“县尊,我听说这可不是裴真人前面留下的手段,而是真人的两名弟子所鼓捣出来的。”
站在郎浦和身边的季博才神色明显比之前憔悴了许多,黑眼圈挂在脸上能够看得出严重的睡眠不足,不过约莫是郎浦和大好后,身上所承担的压力小了许多,是以精神头还算不错。
“哦?”
郎浦和微微诧异,笑着道,“竟不是裴真人离开前留下的法子?”
裴楚前几日离开凤唐县,前往北地探寻具体情形,自然是知会过他的。
虽说裴楚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不论是驱邪除疫,还是管理流民,甚至是个人的神通术法武力,都堪称他最想招募的人才。
但毕竟裴楚在他眼中已是“世外高人”,强求不得,好在裴楚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在凤唐县,至少让郎浦和知道他过些时日还是会再回来。
且裴楚此次去北地查探一番,于凤唐县而言,也只有好处。
如今北面的州郡似乎消息在一夜之间就已经断绝了一般,除了偶尔有流民带来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外,内中详情其实都不太清楚。
此前有人说北地雍州全乱,又有反贼叛军呼啸成群,还有说赤地千里,妖魔怪异成群的,种种消息不一而足,令人无从辨别其中真假。
至于派人往北去查探一番,更是不消说了,常备军里去了有两队人马,至今依旧音信全无。
有裴楚这等在郎浦和眼中实力强大的高德之士出马,至少能够带回来一些真正的消息。
季博才在一旁望着高台出神,又笑了起来,摇头道:“倒也不能这般说,就是素素姑娘说这法子是裴真人提过的,只是她这次用上了。”
说到这里,季博才不禁又赞叹了一声,“这法子当真是好,人心人心,这可不就是让人心稳住了。”
流民汇聚城外,虽然以工代赈,勉强能有一口吃食果腹。
可到底经历离乱,聚在一起气氛沉凝,宛如一潭死水,保不齐什么时候,有人登高一呼就闹出事来。
这般弄些个节目,活跃气氛,却是让众多流民渐渐有了那么几分归属之感,连带着整个两圈城墙之内的众人,也渐渐有些生气。
这等手段,比起调度、规矩,安排处理诸多是非来说,却是更不容易。
人之情绪,终究是要有一个宣泄口才行。
“好!”
正在郎浦和与季博才短暂的交流间,里外围了好几层的人群,又再度哄笑叫好了起来。
距离的远一些的常备军士卒,以及穿插在人群之中维护秩序,提防意外的差役们,一个个脸上也露出了哄笑之情。
场中搭建起来的高台上,一个流民打扮的青年蹦来跳去,抓耳挠腮,原来却是在扮演一只猴子,正在为里外许多个灾民逗乐。
那青年看着颇为瘦弱,但身手却颇为矫健,尤其是这几日被选做上台表演后,还吃了几顿饱饭,精气神颇为不错,这一番腾挪跳跃、呲牙裂嘴,扮作个猢狲惟妙惟肖,惹得许许多多人大笑不止。
食虽只是勉强果腹,又有诸多规矩要遵守,还要做许多工作,可历经艰难的数千流民,依旧觉得幸运。
尤其是这几日里,那位素素小娘子搞出来的这个高台,每日虽只不过是小片刻光景的时间,却是整个凤唐县城外流民营地里最为热闹的时候。
甚至还有一些城内的居民,耐不住好奇,也来到城外凑凑热闹。
陈素站在高台之下,望着周遭热情洋溢的流民,双眸之中隐隐有光彩闪烁。
“哥哥以前曾与我讲,一个人活在时间,出了衣食住行,还有便是精神世界。兰老爷子也与我说过,统御之道,要拿捏住人心。人心散了,诸般念头就会冒了出来,再想要收拾,就只能以武力镇压,想要凝聚却是不易。”
她与裴楚离开杨浦县算起来其实不算长,但自身本就算得上聪慧,有经历诸多世情和鬼神之事,得遇许多人杰,成长之速不可谓不快。
在裴楚离开凤唐县之后,她之所以高出这个高台,找些流民之中有几分才艺的人来表演,一方面便是要让许多流民舒缓压力,另一个也是要给予这些麻木之人以生的希望。
人生艰难,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沉沦。
少女望着众多流民,心中自有一番初生牛犊,敢为天下的豪气。
一阵阵叫好声后,高台上表演“猴戏”的那个流民,满面红光地冲着四周拱了拱手,一跃跳下了高台。
趁此间隙,忽然流民之中,一个高呼声突然响起了起来:“素素娘子武艺高强,不知能否为我等展示一二?”
“嗯?”
正有些走神的陈素忽然听到这个身影,顿时回过神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次却不是流民,而是一个常备军士卒打扮的军汉,三十许年纪,颇有些军痞无赖性子,这段时间里一直跟在她后面一起防疫,名字叫做樊诏。
不过这人虽然口无遮拦,但处事懂得恩威有加,不论是调解流民矛盾,还是树立威信,都有些能耐,和陈素也算熟悉。
“对啊,素素娘子还请上台为我等粗鄙之人展露一番手段。”
那叫做樊诏的军汉声音落下之后,又有一个常备军的士卒声音跟着响起。
数千还未散去的流民里,许多男女老少的目光以都落在了陈素的身上,只是他们到底不像常备军,敢如此造次,但眼中的期待之色不言而喻。
陈素这些时日里维护秩序,多有出手教训一些不守规矩的流民,人气与日俱增,几乎渐渐赶上了这凤唐县的县令。
“呸!你们这些杀才,安敢将心思打到素素姑娘身上?”
高台不远的人群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参将王知神色不善,怒视着起哄的一些个粗胚军汉,吼了起来。
在他看来,陈素不过是个小姑娘,即便近些时日让人不得不高看几眼,可到底还是“裴真人”随行的“弟子”,一帮子没脑子的军汉语带调戏,着实是冒犯了。
那领头的樊诏和一干的军汉,顿时缩了缩脖子,舔着脸赔笑,期期艾艾不敢吱声。
“呵!”
站在高台下方的陈素见此情景,却忽然轻笑出声,朝前走了几步,开口道,“王参将,不妨事!”
她性格大方,行事大气,有裴楚在的时候,事事以裴楚为主,还不明显。
在裴楚不在之时,面对着这般情形,丝毫无半丝羞怯。
走到高台下方的一根木柱子旁,脚步轻巧地一跃跳上了高台,顿时城外数千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一身红氅艳丽,眉目虽非绝色佳人,却也清秀飒爽。
这等英姿勃发的女儿家,便是凤唐县县令郎浦和和嘱咐季博才之流,都未曾见过,更遑论许多底层出身的流民逃民之流,尤其是一些个七八岁到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更是看得呆了。
陈素站上高台之后,环顾了在场里外好几层的数千之众,落落大方地拱手行了一礼,笑着道:“各位父老叔伯,既然想看素素我演练武艺,我自是不能拒绝。”
轰!
陈素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顿时雀跃了起来。
“好!素素姑娘要为我们演示武艺了!”
“素素姑娘威武!”
刚刚还被王知呼喝得低眉搭眼的军汉们齐齐再度起哄,一些个不知人事艰辛的孩童少年,更是欢呼沸腾,兴奋无比。
便是那些平日里沉默温婉,逆来顺受的妇人、闺女们,一个个看着陈素站在高台上,无甚神采的眼眸之中也不免流出出几丝异样。
陈素微笑着等众人哄闹完后,又轻轻伸手按了按,再次出声道:“只是大家要看武艺,一个人练终究是无趣得很,不如……”
说到这,目光望向高台下方的人群里,指了指方才起哄叫得厉害的樊诏道,“樊伍长,可愿上来与我搭手!”
“啊?”
正笑得起劲的樊诏一下愣在那里,他是个嘴巴没把门的,起哄调戏几句算是不分大小,平日里也没人与他计较。
骤然被陈素点到名字,还真是有些意外。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时却有些犹豫了起来,他的年岁差不多都大上陈素一轮,这也罢了,关键是他自知不是对方敌手,在这么多眼睛注视下,若是被一个小女娃儿给打败了,那这张脸真不知往哪里放。
“伍长,快上台去吧,露一手让兄弟们见识下。”
“对啊,伍长,你莫不是怕了?”
“伍长你这是自作自受。”
在樊诏身后几个年岁稍稍小些的士卒,嬉皮笑脸地叫了起来。
此言一出,不少距离得近的流民脸上都露出了戏谑的神色。他们远道而来,对于这些虎狼士卒和衙役们其实多有畏惧,此前不少人不守规矩,甚至挨过不少鞭子和恫吓,如今见着这个叫做樊诏的伍长吃瘪,不少人都有些快意。
“你们几个……”
樊诏听到身后同僚兄弟的起哄声,不由故作气恼地瞪了这些人一眼。
“樊诏,你还磨磨唧唧作甚?”
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又再度传了过来。不远处的参将王知,见着樊诏神色变化,不由吼道。
面对其他人,樊诏这老**还能支吾几下,可被王知这么一吼,立刻如同被吓着了的小鸡仔似的,急忙挂起了笑脸,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等樊诏有些不情不愿地上了高台,下方的人群里轰然之声已经再次响起。
哪怕是流民之中,由于家人罹难,早已经没什么生气之人,此刻似乎也来了一点兴趣,抬头望向了高台所在的方向。
陈素面带微笑,声音清越如琴音,望着樊诏道:“樊伍长,你适才想见识我的武艺,这一次可认真看好了。”
“哈哈……”
樊诏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到底是行伍出身,虽自知不低,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终究还是有了几分血性,拱手抱了抱拳,神色认真了起来,“还请素素姑娘多多指教!”
“请!”
陈素轻轻一甩红氅,抬手示意樊诏。
一番动作,利落干脆,甚为好看,再次引得高台下方的一些士卒和少数胆大的流民叫起好来。
“这位素素姑娘,当真别有一番风采。”
远处望着高台上这场比斗的县令郎浦和以及季博才,再次轻轻颔首点头。
他们虽是较之常人见多识广,但这样的江湖儿女,有武艺有手段,确实难得一见。
“哈!”
樊诏眼见陈素示意他进招,也不客气,忽然吐气如雷,大吼一声,双脚踩踏得高台砰砰作响,猛然一个箭步冲前,右手一记直拳,直攻向陈素的面门。
他的招数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简陋,但这用的却是大周流传于军中的一套长拳,融汇了擒拿格斗,出手伤敌的手段。
这一拳只要陈素做出躲避,跟着就是有好几个招数套在一起。
只是,一拳出手,他才猛然惊觉,陈素竟是不闪不避,在拳头近到面门前,忽然伸手一搭樊诏的手腕,顿时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给掀翻在地。
“唉哟!”
樊诏一倒在地上,顿时惊呼起来。
这一下摔得其实不算重,但樊诏自知不敌,却是哎呀呀叫个不停,不肯再爬起来。
“哈哈哈……”
下方目睹这一幕的众多士卒流民,虽没能完全看清这番变化,但见着樊诏砰地一声倒在地上,顿时齐齐喝彩了起来。
“你这粗胚,当真是丢脸!”
下方的参将王知,见着樊诏一招败北,忍不住坡口大骂。
他虽是知道陈素实力不俗,能够跟随着“裴真人”左右的人,定然有过人之处,只是一个照面就倒下,多少还是让他有些不太痛快。
“王参将,不如你上台与我过上几招如何?”
陈素听到王知的呼喝声,目光顿时落在了王知的身上。
“我?”
王知闻言亦是愕然,随即连连摇头,“本参将可不能欺负你一个女娃儿。”
“将军莫不是怕了?”
不等陈素再开口,躺在地上痛呼不已的樊诏忽然一下坐起身,冲着王知高声嚷了起来。
王知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台上的樊诏恶狠狠道,“你这粗胚,是想挤兑本将不成?”
“将军定然是怕了!”樊诏嘿嘿笑了一声,“素素姑娘武艺过人,将军怕输了面上无光。”
“反了天了,本将这就上台来。”
王知故作愤怒,他自也是知道这些时日流民到来,上下紧张万分,如今稍稍松弛下几分,也乐得配合。
“哈哈哈……”
周遭一些个哄笑声再度响起。
呜呜——
就在王知走到高台之下,准备上台和陈素过上两招时,忽然远处第二层的外墙外,有牛角的呜咽之声响起。
高台上下众人齐齐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面上先是愕然,随即有了几分惊慌。
“这是……”
陈素柳眉轻蹙,左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相救
茫茫的雪地荒野,嘶吼怪异之声不绝。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剑光闪烁,小山坡前的狭小山洞前,众多的少年少女,已然呆滞在那里。
“比,比我爹还要厉害!”
那个名叫做王道平的少年望着蜂拥怪异用来后,那个一人一剑就轻易挡住,丝毫不显得狼狈局促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众多少年听到这话,倒没有反驳。
王道平的父亲原本就是他们这些人父兄辈的头领,他们虽不太很衡量其实力,但昔日妖鬼南下,王道平的父亲单人匹马是曾经面对过众多妖鬼的。
只是——
已经过去的事,没有人会在想提起。
时间似乎才过去了几个月半年不到,可于他们而言,日夜挣扎在生死边缘,仿佛已经是数年光景,久远得有许多东西都渐渐变得模糊。
又是一头身高达到了丈五,看着仿佛就似一座小山一般的尸鬼,从远处冲了过来。
那地动山摇的声势,几乎让胆小的人吓得腿软发颤。
可不等众人惊慌逃离,不远处那个人影再次一跃而起,明亮的剑光宛如惊鸿。
尸鬼十多具残破尸身粘合缝补起来的庞大尸体碎裂,浓郁的腥臭气息弥漫开,只是这些个少年少女浑若不觉,只是哥哥将眼珠子瞪圆。
一个头发乱蓬蓬宛如个萝卜头一样的黑瘦女孩接着方才王道平的话,喃喃道:“王,王道平,他,他比你还爹厉害,就是张大叔恐怕也没这般……”
“莫要说张大叔了,若张大叔在,我们可能就不用这样了。”
方才搀扶王道平的另一个少年赵川,跟着发出了一通感慨。
他们在这边已经有许久未曾见到活人,突然见到一个能够斩杀妖鬼怪异的年轻道人,着实有些震撼,又有些好奇。
这些怪异尸鬼之流,他们都称之为妖鬼,打得交道已有半年多的光景,习性和恐怖之处最是了解。
尸鬼力大无穷,怪异刀枪不入,疫鬼数量众多,骸骨魔总是冷不丁就冒了出来……还有许许多多多的怪异妖魔,恐怖和厉害之处各异。
就如他们觉得最常见也最难缠的怪异,他们这些人里唯有他们领头的“贞姐”,她手里的几把飞刀能够伤害到那皮肉如金铁的怪异,寻常的刀剑器具几乎无用。
之前他们这些人遇上了单个的怪异,对付的手段基本都是几个人做饵,然后由严贞以飞刀射杀。
若是有两三个怪异的话,他们就得用上一些陷阱之类的。
只是随着他们在这边沉沦的时日越来越长,严贞的飞刀到现在也没剩下几把,同伴也越来越少。
众人面对这些怪异尸鬼,虽少了一般人初见时的那种空去,但每一次外出寻找食物,基本上也算得上是刀尖上跳舞,稍一不慎,要么被妖鬼分食了,要么就是直接变作妖鬼。
裴楚一剑将那头丈五高的尸鬼斩杀,眉头紧皱,面露凝重之色。
远处,似乎受到打斗和生人气息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尸鬼开始朝他所在的方向汇聚。
此刻的他法力尚未恢复,尽管有符箓傍身,但想要不知疲倦地斩杀下去,却也不能。
感受到身后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忽然一跃而起,将一头似乎想要绕开他的怪异削飞了头颅,而后快速地扫了一眼身后。
“还不快躲好?”
众人第二次听到裴楚传过来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
“快,快,躲进洞里去!”
领头的少女严贞率先回过神,朝着洞口附近的其他人催促了起来。
她和其他的七名少年少女一样,在这短短的片刻,被裴楚展现的惊人武艺所慑,一时忘却了危险。
等到一众少年少女全部钻进了这处他们用来藏身的洞穴,严贞又回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阻隔各种怪异妖鬼的年轻道人背影,然后跟着一起钻了进去。
咕噜噜的一阵响动,那个小小的洞口似乎有石板摩擦的声音响起。
站在雪地之上,裴楚又一剑将一头怪异的头颅斩落在地,趁着间隙瞥了一眼那洞口已然封堵上,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些怪异尸鬼之流,魂魄早丧,被那黑雾所掠夺裹挟,一个皮囊里其实都是疫气之类的感染后的吞噬本能。
那小小的山洞看着不起眼,但依托着一个小小山包,将洞口从里面封堵上后,若无智慧,想要打破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裴楚并未马上就抽身离去,而是一边斩杀着不断朝他涌来的怪异和尸鬼,一边慢慢朝另外一个方向推开。
同时,不再收敛动作,气血激荡之下,反而使得越来越多的妖鬼之流,朝着他追了过来。
就这样一边杀一边退,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他斩杀的尸鬼、怪异、骸骨小鬼之类的已经有数百上千之数,他才开始慢慢收敛起气血。
脚步逃离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又过了一段时间,能够追上他的尸鬼、怪异已然减少了许多,裴楚这才在一棵枯树干上停了下来,平复连番激战带来的几分疲劳之感。
“这些妖鬼,除非我能再以雷法击杀,若是这样一刀一剑,不知要斩杀到什么时候去。”
眼见并没有妖鬼再追着他,裴楚短暂的调息之后,又绕开了方向,朝着方才遇见那些少年少女们所在的小山坡跑去。
这一路所见,他对于这些怪异尸鬼的警惕已然提到了最高。
这些东西或许对他来说,并不能构成直接的威胁,但对于普通人,甚至练过道法武艺之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且由于怪异和尸鬼的疫气深重,哪怕是面对大军围剿,都是无用。
妖鬼之流的疫气感染,只会越来越庞大,杀之不尽,越聚越多。
“难怪在司州北地,已然见不到什么人烟。”
有怪异、尸鬼这样速度奇快的妖魔鬼物,真正能够逃离的人都是极少。
望着北面方才那一大团裹挟着冤魂的黑雾离去的方向,裴楚心中悲凉,在那里恐怕又不知有多少怪异怪物汇聚。
这一次劫难是他从未想见的,哪怕他脑海里有前世记忆的丧尸防疫之类的法子,可面对这些神话侧的手段,一时也未能想出遏制手段。
这些怪异不比行动迟缓的丧尸,组成及其复杂,或许称为他所理解的“亡灵天灾”比较合适。
如怪异尸鬼个体战斗力极强,骤然袭击之下,恐怕一城之人都难以幸免,且由于感染疫气之后,即便当时逃脱了,不需多久,又会发作。
当流民之中出现了怪异,几乎就意味着周遭有大量的妖鬼尸群。
想到这里,裴楚心中又再次一惊,他离开凤唐县已经有五七日的时间,那边不知此刻又发生了什么。
“想找到那几个少年少女。”
尽管心中有些担忧,但裴楚并未立刻折身返回。
他在北地穿行了数百上千里,沿途除了最开始还能见着一些流民,在进入到这些妖鬼尸群的势力范围后,他还是第一次见着活人。
若想要探听更多的消息,还是要先找到他们才是。况且,在这妖鬼尸群核心,他若不出现,恐怕这些人终究是活不成的。能逃得一次两次,不可能一直都会幸运下去。
一路紧赶慢赶,当裴楚再次回到之前那一座小山坡时,就见山坡下那个小小的洞穴口,封堵的石块还是石板已经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黑溜溜的眼珠透过缝隙,正警惕地朝外面张望着。
“出来吧!”
裴楚走了过去,冲着小小的山洞口招了招手。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围城
凤唐县县城外。
两层新修筑的土墙环绕着整个城池,形成了两道天然的屏障。
土墙高低不一,有五六尺的也有一丈左右的,内外两道,距离城门相聚二里和五里。
这点距离若是高低不平的地势,其实并不算短,但对于司州的平原荒野,毫无阻隔,视野极为清晰。
只是,站在高台之下的众人,视线被诸多土木屋和两道矮墙阻隔,并不能望见远处到底发生了何时,只是隐约间那随着北风传来的呜咽之声在耳边响起。
数千流民片刻前还沉浸于久违的轻松气氛,伴随着那传入耳中的怪异嘶吼,许多人脸色大变,在这一刻隐隐慌乱了起来。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并非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嘶吼之声,甚至之前几次亲眼目睹了亲眷家人朋友,骤然疫气爆发,化作怪异肆虐的场景。
嗡嗡的杂乱之声在人群里倏然响起,还算有秩序的人群里依然有人开始左顾右盼,似乎想要寻找方向逃离。
“肃静!”
猛然一声暴喝在人群之中炸响。
常备军参将王知收敛了方才的嘻哈的笑容,面色如铁,一跃跳上高台,吐气如雷,朝着人群暴喝一声。
“常备军,众衙役,维持秩序!”
场中许多同样失神的士卒和衙役在王知的暴喝声中,立时回复了清明,朝着已然有些慌乱的人群,开始涌了出去。
有些慌乱的流民在士卒的驱赶和威慑之下,顿时又稍稍收敛了起来。一些个别有用心,或者懦弱胆小之辈,亦不敢造次。
凤唐县上下对于流民算是极为不错,但若敢有人放肆造次,砍起脑袋来也不会手软。
城门口不远的矮墙下面,现在还挂着十七八个脑袋在那里。
“到底发生了何事?”
在人群外围的县令郎浦和以及主簿季博才两人,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这时亦挤到了人群中间的高台下方。
两人算是县中诸多事务的主心骨和实际操持者,今日难得的有片刻闲暇,不想又似乎闹出了事端。
“县尊,末将这就让人去查探!”
王知站在高台上,转头冲着郎浦和行了一礼,又抬头遥遥望了一眼远处,面色阴沉无比。
此刻,他的心中已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虽无道法神通,武艺大抵也就在武举人左右,可到底是行伍出身,心性之中对于某些危险的来临自有一些感应。
而且,凤唐县两道防护的临时城墙外围,原先在三十里处都设有哨卡,驻扎了几人到几十人不等的士卒。
这些士卒一方面的监控南下的流民,一方面则是为了提防周遭的乱军和叛军。
此前几次的流民到来,基本上都有人传回消息,让县中能够早做准备。
不过,随着近一二月以来形式渐渐严峻,不少外出的哨卡都出了意外,往往一个哨卡兵卒全员不知所终,这些个哨卡便从最初的三十里,收缩到了十多里的距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哪怕是王知自己隔三差五不时带人在外围巡视,但他也能从随行的士卒里看到恐惧。
只是,到了此刻,他都没有见着一个哨探回报,想来其中定然有意外发生。
就在王知准备点人去远处查探一二时,忽然在他身后的高台旁,那个常备军的伍长樊诏忽然惊呼出声:“素素姑娘!”
众人就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已然从高台飞掠而下,快步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王知看着那一跃而下的身影,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也不再教其他人,跟着一跃而下,快速朝外围的第二层矮墙跑去。
正当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高台,跑向远处。
忽然,一声怪异的嘶吼声,宛如闷雷从远处传了过来。
县令郎浦和此刻已然通过梯子,爬到了之前的高台上,抬头朝着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遥遥的远处,似乎凭空有了一大片暗色的阴云,正朝着凤唐县涌来。
郎浦和心中猛然一惊,急忙朝着下方的季博才等人喊道:“快,传令下去,百姓退到城内,常备军士卒备战!”
“县尊这是……”
高台下方的季博才,听得郎浦和的呼喊,一时还莫名所以。
刚想要问出口,陡然就惊觉地面似乎震颤了起来。
遥远的天际,似乎有浓烟和阴云滚滚,铺天盖地,朝着凤唐县涌了过来。
“快,让城外的百姓入城!”
季博才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朝着身边的一些个士卒和胥吏,大吼出声。
众多聚集的流民和士卒,在远处传来的嘶吼声和弥漫开的阴云逼近时,已然再度有些混乱。
骤然有听得两位首脑人物的呼喝声后,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
好在凤唐县内外不论士卒巡礼,还是诸多流民,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整顿和安排,虽然慌乱,但到底没有完全失了秩序。
在众多衙役和胥吏的组织下,轰轰轰的人群瞬间仿佛潮水似的,朝着凤唐县城门处涌了过去。
在流民外围,负责警戒维持秩序的常备军,则早已开始汇聚。
换做其他州县,常备军这等杂役兵并无多大组织纪律性,但凤唐县的这一支,早在数年前就收到了郎浦和的重视,之手又收罗了不少军中将校的调教,就算还不是强兵,却也可称之精锐。
昔年大周朝军中本就是强兵猛将无数,又颇有秩序,是以能够镇压得天下僧道巫觋妖魔鬼魅,不敢翻身。
一些个军中练兵之法,哪怕只是流传出一二点,有心者愿意花费些时日,终究是能够整顿出一番模样。
短短时间之内,周遭的常备军三百步卒,长戈长矛在手,已经列好了队。
战马嘶鸣不断,又有三百骑兵汇聚。
相比较起步卒,这些骑兵才算得上是凤唐县能够在此间立足根脚的重要战力。
只是,此刻这些骑兵胯下的战马不断嘶鸣,甚至有些还出现了腿脚发软和后退的症状,似乎感应到了某种莫名的危机。
不等众多流民涌入城内,也不等常备军诸多士卒整顿完毕……
轰隆隆!
地面的震颤之声越来越大。
吼——
震天的嘶鸣从远处不断传来!
站在高台上的郎浦和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忽然一屁股坐倒在了高台上。
他的目力不算强,可在高台上却已见到了黑压压许多的身影出现。
“县尊!”
高台下正调度着诸多胥吏衙役,组织人手的季博才,忽然察觉到郎浦和坐在粗糙的木板上,不由高呼起来。
这些时日郎浦和虽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可到底是大病初愈。
面对这骤然发生的异状,其他人可以有事,但一县之主的郎浦和却不能出现意外。
急忙几步冲上高台,去搀扶郎浦和,想让对方快点进城。
“博才,今日已无退路!”
郎浦和一把甩开了季博才搀扶的手,脸色惨然,望着季博才道,“你快逃命去吧!”
“县尊这是甚话?”
季博才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忽然一转头望向远处的两道围墙之外,一下也是愣在了那里。
轰隆!
又是一阵震天的轰鸣响起。
凤唐县城门外五里的第二道矮墙,沙石飞起,轰然倒下。
一个高过两丈的巨大尸鬼,从矮墙挤了进来,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声震人心魄的吼声。
在这头尸鬼之后,数十上百个疫鬼摇摇晃晃爬了进来。
跟着就是那差不多五六尺到一丈不等的围墙上,一个又一个惨白的怪异跳在墙头,呲牙裂嘴地望向凤唐县方向。
密密麻麻的尸群怪异数量约莫有一两万,巨型庞大的尸鬼一眼望去就二三十头,狰狞恐怖的怪异也不过是过百。
其中数量庞大的疫鬼还有着比较鲜艳的衣着服饰,看得出沦为怪物的时日并不长。
这尸群的规模,比之裴楚当日在旷野上,以雷法阻隔的数万数十万之数,远远不如。
可对于此刻的凤唐县而言,这般的疫鬼尸群,已然是倾覆之危。
“天亡我凤唐县,天亡我大周?!”
季博才望着那冲破了围墙的巨大尸鬼,还有许多宛如野兽猢狲的怪异,双腿一软,与郎浦和一样坐倒在了高台上。
以往一两头怪异妖鬼,骤然出现就已经搅得凤唐县苦不堪言。
如今这来了不知多少,这全县哪里还有活路?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郎浦和在一旁失声喃喃,他一直撑着一口气,相信大周其他处虽是混乱,可绝不至于到了这般境地。
最不济也就是诸多乱兵乱军割据,占山为王之类的。
这些怪异妖魔鬼怪之类的,即便又发生,但从来没想过会形成这般庞大的规模。
此刻见之,忽然就觉得数年辛苦操劳,全然无用……
第二百一十五章 抵御
轰隆之声大作。
第二层的矮墙已被庞大的尸鬼先后推倒,一个个豁口里,大量的疫鬼骸骨之类的妖鬼宛如潮水的涌入。
嘶嘶——
咔咔——
诡异爪子和牙齿的摩擦声,在风中不时响起。
一头接一头的怪异,或是顺着矮墙的豁口,或是凭借强大的力量和速度,径直越过第二层的矮墙,张牙舞爪地朝着近处第一层矮墙涌来。
三里多的距离,对于行动迟缓的疫鬼骸骨妖鬼之类,还需要走上不断的时间,可对于速度迅猛的怪异而言,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再次跳上了距离城门不过二里的第一层矮墙。
矮墙上此刻还有百十个来不及逃离的流民青壮,一个照面间要么被怪异撕裂,要么感染疫气,要么仓惶逃离,混乱成了一片。
叮叮——
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陈素从高台上跃下后,就飞快地朝着外间的两层矮墙跑去。
只是,她才刚抵达第一层矮墙,一头体型颀长的怪异已迎面撞了上来。
尖锐的利爪足有两三寸长,光溜溜的皮肤已见不到什么遮蔽的衣物,一张开到脑后根的大嘴满是尖锐细密的利齿,完全异化的头部双眼似已不能视物,可却有着出人意料的反应。
尤为诡异的是,这头怪异后背上有一根根尖锐的骨刺从背脊突起,越发显得狰狞恐怖。
显然这怪异并非寻常异化,已经看不出太多像人的地方。
陈素这一年以来身量已渐渐长开,可和这怪异颀长的身躯比起来,格外的娇小玲珑。
一刀逼退了这头怪异之后,陈素翻身一跃朝后跳上旁边的矮墙,望着不远处跌入脏乱的泥地里的怪异,秀眉倒竖,面色冷若冰霜。
方才这短短的照面碰撞之下,她手中的短刀已然磕碰出现了几个豁口。
这把短刀是她和李霁互换而来的,虽不及她在杭家集用环首直刀重铸的那把好,但也算是好铁。可方才她劈砍在那怪异身上时,那怪异虽被她一道劈飞,但短刀落下时,简直像是在砍金铁,并未对那怪异造成多大伤害。
“上次见哥哥轻松一剑就将这些妖物斩杀,我还当特别容易呢。”
陈素双目之中绽放冷光,前番裴楚斩杀起这些怪异来几乎手到擒来,当时她未曾太过在意,但现在亲自动手之后,才发觉并不简单。
不过,她并不灰心丧气。
一来她自是知道裴楚手中的却邪剑是法力通天的高人陈靖姑所赠,非是凡兵,破法诛邪本就不再话下。
再一个就是裴楚得“九牛神力”本就比她强得多,就算普通凡兵在手,如裴楚、张万夫、兰颇他们那等都达到了武进士以上的人物来说,也足以对付。
扑咚!
又是一声闷响。
陈素从矮墙一侧越开,抬脚又将一头扑向她的怪异给踢飞了出去。
这些怪异力量强大、速度奇快,但也是相较于普通人来说,差不多就是个个都达到了武童生到武举人的水平。
但相较于武举人这一层级的武人,主要是怪异的皮肤坚韧如铁,应付起来比较棘手,但只要不是被七八头、十几头包围住,想要从容应对脱身,并不算困难。
“只是我能逃,其他人又当如何?”
陈素望着周遭矮墙上一个又一个跃上来的怪异,一颗心已然沉入谷底。
叮叮当当——
又是一连串的脆响在回荡。
四头体型不一的尸鬼,似乎被陈素身上强烈的气血所吸引,一次又一次地朝着陈素发起了攻击。
但每一次都被陈素或躲开,或劈开飞了出去。
吼——
又是一声嘶吼。
远处越来越多的尸群涌入,其中方才打破了第二层矮墙的巨大尸鬼,一步抵得上常人三五步,也已经到了第一层的矮墙左近。
陈素一刀狠狠将一头怪异劈飞,呛啷一声,她所用的短刀已然不堪重负,完全断裂开来。
“愧对李霁了!”
陈素瞥了一眼手中的刀把,无声叹了口气。
这短刀虽是互换之礼,但礼物在于心意,虽断裂毁了有些心伤,但她并非那般矫揉扭捏之人,随手就将刀把朝着一头怪异扔了出去。
“嘿!”
突然一声闷哼在陈素身边响起。
参将王知手握一截断刀,杀到了陈素身边,相比较起陈素的毫发未损,王知头发散乱,身上的甲胄已有破损的迹象,明显要狼狈许多。
他武道修为和陈素相差不大,但一身重甲,又无“丹符式”符箓的轻身之效,是以行动起来要缓慢许多。
“素素姑娘,这些怪异皮肉如铁,寻常刀剑难伤,快退入城中!”
王知须发飞扬,一刀将一头怪异劈飞,冲着陈素大声吼道。
“王参将,此前你是如何对付这些怪异的?”
陈素凭借灵敏的身手,躲开两头怪异的扑击,左右飞起两脚,将两头怪异踹飞了出去,快速转头冲着王知问道。
“火烧!”
王知面色凝重到了极点,大声呼喊回答,“怪异在异化的最初半个时辰,刀剑尚且能伤,久了就无其他法子,只得以渔网夹棍控制住,再以大火烧灼。”
“原来如此。”
陈素再次一脚踢飞一头怪异,越发明白其这些怪异的棘手之处。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声响起。
正辗转腾挪的陈素和王知两人忽然就惊觉眼前一暗,一个魁梧到骇人的庞然大物已到了两人跟前。
尸鬼!
一头丈五的尸鬼脚步轰隆,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二人身侧。
尸鬼丈五的身高已是极为骇人,更令人恐怖的是其极为肥大的身躯,不知多少个死去之人的尸体缠绕缝制而成,远看宛如破布一般,到了近距离,才能够发现,那些在腰腹后背一张张露出的人脸,甚至双眼还能够转动,嘴巴也会开阖。
有着难以形容的诡异。
这头尸鬼一到了两人面前,合抱粗的巨大左腿立时抬起,朝着两人狠狠地踹了过来。
砰地一声闷响!
王知被一个怪异纠缠住,闪避不及,整个人顿时被踢到了矮墙上,重重砸了进去。
那尸鬼也不追赶王知,仿佛只是随意踢飞了挡在上前的一个小虫子,又大踏步地朝着前方的矮墙走了过去。
几头游弋在周遭的怪异,一见王知受创,顿时齐齐再度涌了上去,似乎想要趁此机会将对方撕裂一般。
陈素赶忙上前,手脚翻飞,将怪异踢飞了出去,又一把将晕乎乎的王知从矮墙之中拉了出来。
跟着一手拖拉着王知,几步越过矮墙,急忙往城内逃去。
以两人武举人的实力,面对如此之多的怪异和尸鬼,也没有能够力敌的可能。
尤其是丧失兵器的情况下,面对尸鬼和怪异,几乎都不破防,难以造成伤害。
轰隆!
尸鬼又再度击溃了第一层的围墙,一些个怪异已然从墙内跳了出来。
两人一跃下了矮墙,远处的流民已然密密麻麻地挤压在了城门口。
数百汇聚的常备军,此刻正挡在流民外围,只是,这些人见到了那众多怪异、尸鬼和疫鬼等各种怪物冲破围墙的场景,这些士卒之中许多人亦是面如土色。
只是全凭着一腔血勇,还有平日里郎浦和和王知的调教,才堪堪能够稳住阵脚。
“天亡我凤唐县啊!”
王知被陈素拖拉了一阵,稍稍回过了神,望着密密麻麻的流民挤在城门前,各种慌乱的呼喊声响彻一片,心中悲凉无比。
他此刻已经不苛求自家所带的常备军能够如何了,若是遇上叛匪之流,这些人还能够有血气,可面对怪物,哪里能够敌得过。
陈素亦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人力渺小,面对这成千上万的怪物,她勉强自保都不容易,想要抗衡,几乎无力。
若是裴楚在的话,还能够有术法手段,而她的拳脚刀剑都难以伤到那些怪异,宛如巨象一般的尸鬼,力量骇人,她又不可匹敌。
忽然,她看到了矮墙之后一间间颇为密集的土木屋,猛然一下惊醒,冲着失魂落魄的王知高喊道:“王参将,用火来阻拦这些尸群!”
“火,对,要用火!”
王知被陈素这么一喊,一下也如梦初醒。
第一层围墙和城门之间,这一段空隙,此前建造了颇多流民用以躲避风寒的土木屋,许多木屋之上都是茅草干柴,若是引燃……
“常备军!”
王知陡然暴喝出声,声如惊雷,震撼四野。
正茫然无措的常备军闻言齐齐一震,只听王知的声音再次响起,“放火阻隔!!快!”
话音落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常备军众人,一下反应了过来。
其中方才上台与陈素过招的**樊诏一下叫嚷开来,“兄弟们,随我用火阻拦!”
一边说完,一边快速朝着城门前一个被胥吏们升起烤火的火堆跑了过去。
陈素和王知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眼看后方行动了起来,两人一左一右,从身旁不远的一间木屋里,拆下了两个粗大的木棍,再次抵挡起那些个从围墙跃入的怪异起来。
在围墙之外的远处,晃晃悠悠越来越多的疫鬼,正一步步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