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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丧尸舞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txt下载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袭杀

    晌午。

    茫茫山岳连绵。

    忽而,林间有雀鸟惊飞。

    山中不知何处,一座坍塌了半边门墙的土庙内,篝火隐隐闪动。

    “哔啵”的干柴燃烧开裂的声音响起。

    裴楚横剑膝前,正在烧烤着一只路上随手斩杀了的野兔,浓郁的油脂不断从兔肉中冒出,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咕噜”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土庙一角响起。

    裴楚轻轻转动着火苗上的兔肉,扯了一大块腿肉,过头望向方才口水声响起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位大哥和小兄弟,相比也是饿了,且来尝尝我的手艺。”

    土庙的角落处,坐着的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少年,粗衣短打装扮,看着像是农户猎人。

    中年汉子看年岁约摸四十出头,面容沧桑,身形微驼,听到裴楚招呼,连连摆手,“多谢道长好意,我父子二人已用过干粮。”

    在汉子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壮实的少年,一双眼睛正盯着裴楚手中的兔腿,似乎颇为意动。

    裴楚进入这处土庙的时候,这对父子已然等在这里,只是看着裴楚孤身一人,又有兵刃,颇为畏惧。

    等裴楚升起篝火,两人也只是畏缩在一旁,不敢上前。

    看着这对父子的表现,裴楚脸上的笑容更甚,将放在膝盖前的长剑取下,放到身后的木匣旁,“荒郊野外,相逢即缘,大家都在是行路人,无需见怪。”

    “这……”

    面容沧桑的中年汉子看着裴楚收起了长剑,似乎感觉到他的善意,微微有些犹豫。

    而他旁边的壮实少年,摸了摸肚皮,似乎有些受不住饥,出声嚷了起来:

    “爹,我就吃了块小饼子,还饿得慌,大家都是过路人,这位道士大哥既然好意,就……就不要拒绝了。”

    中年汉子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在裴楚身上瞟了一眼,又快速地收了回去,拱了拱手,“那,那就多谢道长好意!”

    说话间,那壮实的少年已然站起身,脸上带着喜色,朝着裴楚走来。

    少年脸上挂着憨笑,伸出左手抓向裴楚递出的兔腿,就在这壮实少年抓着兔腿的一刹那,壮实少年眼中陡然浮现一抹冷厉,右手忽然在裴楚上手上一搭,一个精钢制成的铁环啪嗒一下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铁环是个精巧的机关,扣在裴楚的手腕瞬间,立刻能看到铁环后面藏在壮实少年身后的一条铁链,铁环上的锁链另一端被绑缚墙角的一块巨石上,显然是要限制裴楚的行动范围。

    一击得手后,壮实少年没半点犹豫,一个翻滚就朝旁边逃了出去。

    那还缩在一旁墙角的中年汉子趁势一跃而起,伸手朝着身后的一根粗绳狠狠一拉。

    嗖嗖两声劲风响起。

    土庙侧面的墙壁上,两根粗大的铁箭骤然弹射而出,射向裴楚的头部和后心。

    与此同时,又是哗啦一声,仿佛房梁断裂的声音响起。

    房顶之上,一个如同门板似的竹架子轰然落了下来,砸向裴楚头顶。

    架子上布满了一根根尺许长手腕粗的尖头竹钉,配上这竹架子本身的重量,这一下落是砸实了,怕是熊罴猛虎都要立时毙命。

    这一大一小两人,从少年出手用铁环扣住裴楚的手腕,再到翻滚逃离,中年汉子同时发动机关,配合娴熟,一气呵成。

    裴楚盘膝坐在篝火前,看着手中的铁环,还有骤然发动的机关,轻叹了口气。

    手臂猛然一发力,那精铁铸造的铁环,一把被他扯了下来。

    一跃站起身,丝毫不理会两根射向他的铁箭,只是一手高举,抓住了砸向他竹架子中一根尖锐的竹钉,以单手之力,生生擎托住了这分量不轻的竹架子。

    接着随手一甩,整个竹架子登时仿若无物一般,被他扔了出去,砸在地上那个翻滚逃窜的少年身上,十几根尖锐的竹钉瞬间刺穿了对方的身体。

    中年汉子眼见裴楚举手投足间就破了他设下的陷阱,那边的少年又惨死当场,登时惊慌着,朝土庙后面逃窜。

    裴楚一步迈出,刚想要追赶,忽而脚步一顿,轻轻拨弄了一下地面的杂草。

    一个巨大的捕兽夹,锯齿森森,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裴楚毫不怀疑,普通人一脚踩下去,这捕兽夹几乎可以瞬间夹断人的下半身,哪怕是他,恐怕也要耗费上一张“一炁保身符”,才能得以幸免。

    那中年汉子眼见裴楚完全不上当,蓦地回过头来,脸上的惊慌之色尽去,反而目露凶光,抓起早准备在墙角的一杆长枪,不管不顾地朝着裴楚就刺了过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

    裴楚看着中年汉子刺向他的长枪,轻轻吐了口气,随手抓住长枪的枪头,一抬脚将中年汉子整个人踢飞了出去,巨大的力道让对方狠狠砸在了土庙的墙壁上,破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第七波了!”

    看着被他踢飞的中年汉子在墙外已经站不起身,裴楚随手将手中的长枪扔在一边。

    正当他准备回头,捡起篝火旁的包袱和之前在随手捡来的那把长剑,忽而,他动作一顿,身形猛地朝旁边一闪。

    虚空仿佛如水波一般,骤然起了一道涟漪。

    撕拉一声,裴楚胸口的道袍出现了一个缺口,他能够感觉到身上佩戴的一张“一炁保身符”,几乎瞬间失去了一半的效用。

    裴楚心中一惊,可不等他多做考虑,剑光陡闪,虚空中又有破空之声,朝着他袭来。

    他猛然朝后飞退两步,一脚将地上的那把长剑勾起,单手握住剑柄,一甩飞剑鞘,反身迎向了那突然从虚空中冒出来的剑光。

    火星四溅,叮当之声乍起。

    裴楚一连抵挡住了三道攻击向他的剑光,暴喝一声,一剑蕴含着莫大力道,斜劈了出去。

    突然,面前的涟漪又似水波一般消退,变得空荡平静,仿佛方才的剑光,似从未曾出现过一般。

    “隐身法?左道中人?”

    裴楚倏然警惕无比,双目飞快扫过四周。

    现在是青天白日,他并未开起天眼,方才骤然遭遇之下,若非有保身符护体,他差点被人偷袭得手。

    眼见那剑光消散,裴楚伸手入怀取出一张“开天眼符”,立时就要施展“目知鬼神”的道术。

第一百三十章 狐狸

    嗖!

    就在裴楚取出符纸的刹那,破空声再次响起。

    空气仿佛水波般抖动了一下,又是一道剑光凭空出现在裴楚面前。

    显然对方见裴楚拿出符箓,是怕他用道术手段。

    裴楚一剑上撩接斜斩,又是两剑格挡住了突然杀向他的剑光,那剑光眼见不胜,立时隐去,而后又突兀地从裴楚身侧的刁钻位置杀了出来。

    裴楚五感敏锐,虽然无法见到对手,但并不慌乱。

    于剑术一道,他只算平常,但武艺自通后,招式技巧多数都能信手拈来,较之常人远胜。

    再加上他身负大力,又有轻身神行之能,正面抗衡下,哪怕这名敌手有隐身法,再想伤他也不容易。

    又是一道剑光刺向裴楚的咽喉,裴楚反手挡住,正要反击,那道剑光骤然后撤,身形倏忽间就要消弭无形。

    裴楚眼里骤然露出冷厉,一番交手,他已然把握住了对方的轨迹。

    就在这名袭杀者宛如涟漪般没入虚空,再不可见的刹那,裴楚忽然轻轻呼了一声,“风!”

    呼——

    土庙之内,一阵狂风骤起,席卷向四周。

    地面的尘土、枯枝和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登时被这道狂风吹得四处疾射。

    裴楚看准了沙尘弥漫的虚空,骤然一个箭步,一剑刺出,隐有爆鸣。

    噗呲!

    清脆的皮肉破裂声响起。

    裴楚又侧身一脚踢出,无形的空气之中,忽而一个人影骤然滚落了出来。

    不偏不倚,正好一脚踩中了方才那对父子布置的巨型捕兽夹,咔地一声震动声响起,捕兽夹合拢发出爆鸣,而那个人影连呼喊都来不及,立时上下身分离。

    裴楚走上前看了一眼,这是看着大概在二三十岁的男子,面白无须,骨骼粗大,手有老茧,显然多有练习武艺。

    面对这样一个有武艺,又懂得隐身之法的好手,若非他方才有“一炁保身符”护体,恐怕也要着了道。

    裴楚又伸手捡起这名偷袭者所用的长剑,清光夺目,冷气侵人,即便是酷热之日,似乎这剑上也能感受到丝丝寒意。剑刃上隐约有两字——凝霜。

    “难怪能够一剑耗了我半张保身符。”

    裴楚啧啧感叹了一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用的那把长剑,剑身上已然有数个崩裂的豁口,他随手弃了,换上了这把名为凝霜的新剑。

    这把剑虽然没有猪道人的法剑那般有符箓密文和破法之效,但绝对是一把好兵器。

    “还好与他们分开走,不然多有麻烦。”

    裴楚又无声地松了口气,自上次在旅店裴楚得知他遭到通缉之后,他便与陈素和猪道人分开两路,最后到东越郡郡城汇合。

    陈素和猪道人是一路径直前往东越郡,裴楚则在几个县城故露行藏,吸引了诸多注意力,而后绕了个圈。

    他先是穿过将乐郡到了越州五郡里最南的安诏郡境内,而后再从安诏郡往东越郡走。

    其实裴楚也大可以沿着大路,一路以神行之法赶往东越郡。只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更为惹眼,身形虽快,但长途奔袭大抵还胜不过良驹,更不必说飞信传书之类的,恐怕他路上遭遇的麻烦要比现在还多。

    财帛动人心,两千贯的赏银不是小数目。

    这段时间里,裴楚已前前后后遭遇了七八波的袭杀,其中有胥吏衙役、江湖人士,也有普通百姓和一些懂术法的左道旁门,下药、偶遇、迷惑、偷袭、陷阱、法术,各种手段,堪称无所不用其极。

    “法无高下,所用在人。我即便有道术在身,面对层出不穷的手段,亦不敢有丝毫大意。”

    裴楚轻轻吐了口气,忽然想起在越江时遇见的虬髯大汉,当时对方在船上就遭遇到了数十人的快船截杀,不由感叹一声:“我赏银两千贯,已然如此麻烦,那张万夫赏银五千贯,一路能从北地走到越州,当真是不凡。”

    站在土庙当中,裴楚看着一地狼藉,驻足一阵,接着从地上捡起了包袱和剑鞘,大步离去。

    ……

    离开了土庙,裴楚一路往东而行,半日时间,在群山中走了差不多百多里路。

    天色渐暗。

    到了夜色苍茫时,裴楚便不再赶路,而是在群山之中,挑选了几座山峰之间的一个山涧处。

    裴楚盘膝坐在山涧的一块空地上,手掐法诀,口中默默念诵,任凭夜间的山风从身边掠过。

    每一道山风、夜风掠过裴楚身边的时候,似乎都会凭空消失,倏然停下。

    这是裴楚在采集五风。

    呼风唤雨这门法术,也是裴楚如今除了诸多辅助性的符箓之外,真正能够施展出来的大威力法术。

    在这山中,裴楚能够采集到山风、夜风和阴风,随着他不间断的修行采纳,如今他的呼风之术,威力渐渐提升。

    这般静坐在山坳处,差不多足足有半个时辰,裴楚才缓缓站起身,仰望夜幕之下的群山。

    “或有一日,我之呼风,风能吹得群山摇曳,我之唤雨,雨能顷刻成湖海汪洋。”

    裴楚静静站了一会,忽而远方有隐约之声传来。

    “这是……”

    裴楚侧耳倾听了一阵,突然从山坳上一跃而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疾行。

    渐渐的远方隐约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铛铛铛铛——

    那是一阵铜锣敲打之声。

    裴楚在夜色下的山林又走了一阵,看到了铜锣声传来的地点,一个掩藏于群山之中的小小村落。

    这里应该是东越郡和安诏郡交接地段,具体属于那个郡县,他也分辨不太清,但总归是相对偏僻之地。

    走近了这个村落,裴楚远远就看到村子外间的一块大空坪上,一团篝火烧得正旺,在这凉夜之中,格外的显眼。

    在那团篝火的四周,依稀能够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走动。

    铛铛的铜锣声音又响了一遍。

    裴楚能够看到,随着铜锣声音的催促,村中的男男女女,全部到了篝火附近,怕不是有上百号人。

    此刻,这些人全部都跪伏在地上。

    裴楚还未靠近,就听到了一个古里古怪,似乎大舌头的说话声。

    “尔……尔们听好了!”

    “我家大……啊,不对,是山神大老爷慈悲,只要你们献上两头猪和五只羊,接下来一月里,就……就保你们村子平平安安!”

    “呃……不对不对,不是两头猪五只羊,是十头猪,二十只羊,再来两只肥鸡,要肥的大公鸡,我家……山……山神老爷保你们……嗯,你们一年,不,半年,对,就半年平平安安,山泉你们就可以喝了,就算进山砍柴采药,也会安然无事……”

    “这说话的口吻?”

    裴楚听得怪异,从远处悄然走到了村子的空坪边缘,目光越过跪倒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说话的是什么东西。

    明晃晃的火光旁,被众人围绕,学做人语的,是一头毛光水亮的狐狸。

    这头狐狸后腿撑地,前腿抬起,学着人一般直立行走,不时舞动着前爪,趾高气扬,气派无比。

    而周围的人群,全部都跪伏在地,唯唯诺诺应承着,面露恐惧。

第一百三十一章 虎有双翼

    茫茫山麓。

    十多名青壮离开了村子,驱赶着一大群各家各户献出来的猪羊鸡鸭,战战兢兢地沿着逼仄的山道,往山林行走。

    夜路难行,但这些人并未火把点燃,好在这些个青壮都是被拣选出来的,并无夜盲之症,附近的山道也多有熟悉,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勉强能行。

    “大……大仙,我等接下来该往那边走?”

    山中的一处岔路口前,前面赶着猪羊家禽的青壮里,有一个看着算是老成些的村民转过头来,冲着后面一个矮小的身影,拱手作揖。

    “往……往北边的山走。”

    人群后方,毛光水亮的狐狸人立而起,伸出前臂指了指方向,“尔……尔们走快点,莫要让山神大老爷等得急了。”

    “是是!”说话的村民连连点头,又吆喝起了其他人,再次浩浩荡荡地赶着猪羊家禽,加快了步伐。

    那狐狸看着村民乖顺听话,口中发出仿佛在笑的唧唧怪叫声,而后又一路晃晃悠悠地跟上,看步伐动作,似有些不习惯如此行走,可步履之间,又仿佛是得胜归来,甚为得意。

    “这狐狸,再来身衣服,可以唱戏了。”

    不远处,裴楚不徐不缓地在远处吊着,他身周有清风环绕,不泄露人身气息,望着那走起路来跨步摆臂、趾高气扬的狐狸,颇觉滑稽。

    他方才在村中并未现身,而是等着村中众人跟着这头狐狸上山后,跟在了后面。

    既然在这偏僻的山村之中,撞上了这么一桩事,自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如今他身份敏感,多有麻烦,为了少牵连他人,这段时间多数一人行走于深山,尽量少和人打交道。

    反正如果是妖魔作祟,他随手除去便是。

    “不过这狐狸,还真是有些怪异。”

    方今世道,精怪妖魔多有作祟,一头狐狸学做人言不奇怪。

    只是这么一头狐狸,堂而皇之地在村中恫吓村民,献出了自家养的牲口家禽,未免就让他觉得怪诞。

    裴楚现在知道,其实妖魔,也并非个个强横。

    按照他从禁妖司庞元生和猪道人口中听来的,真要算起来的话,大抵可以算做两类。

    一类大抵可以称之为精怪。这类妖物多生于人间世界,可能是深山之中,也可能是富贵人家,一些个鸟兽花木因缘际会,开启了灵智。又或是一些个老物,天长地久受到阴气、怨念、月华、祭祀等诸多缘由,有了幻化之能,术法神通。比如一些个大儒的笔墨纸砚,某些寺庙长久受香火供奉的物品等等。

    这些其实算是精怪之属,又或者可称之野妖怪,势单力弱,多数浑浑。

    如裴楚曾经最早遇见讨封的“黄鼠狼”和迷惑人心的“虎姑婆”便是此种。这一类精怪之属,强横的能够为祸天下,但孱弱的,比之常人还有所不如。这也是民间怪异的多有由来之一。

    另一类,算是真正的妖。从吸收日精月华,一步步到口吐人言,再到化形成妖,而后一路修炼成妖王,乃至妖中大圣,都有迹可循。

    两者没有明显的界限,差别其实主要就是在修行传承上。当然,其中又有一些大妖天生异种,血脉传承。

    此刻,站在人群后方,耀武扬威的这头狐狸,在裴楚眼中只能算做精怪而已,虽能言人语,但化形都未能做到,不用说他,来几个胆大些的村民,几棍子下去都能敲死。

    这狐狸能吓得村民匍匐跪地,贡献出家牲,自然也不是它的能耐,想来此前那个山村应该也闹出过一些祸端。

    “只是……,这山中真有山神?”

    裴楚又仰头望了一眼远处黑压压的山岳,心中有些生疑。

    他采五风之时,多少观察了一番附近的山岳形势,虽山势崎岖,有几座高峰,也算有些险峻风采,但也不稀奇,而且远离人烟,道路不通,也没甚名气。

    经历过城隍和峄山之事,裴楚已然了解了一些神道之事,这山神的职司位格,有高有低,但不论多低,也绝非轻予的。

    否则,那峄山府君也不需要处心积虑,耗费数十年光阴窃夺神位,随便占据一座山岭,便可封神了。

    前方的队伍浩浩荡荡又走了一段,渐渐到了一处山岭之下,猪羊家禽到了忽而发出了各种声音,不肯再前,反而掉头想要后退。

    跟着的青壮们连忙一拥而上,或是拉扯,或是绑缚,忙个不停。

    等这些村民青壮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局面,那头皮毛光亮的狐狸这才施施然地走到了众人前面,再次口吐人言道:“且……且住了!”

    “大仙,我等可是送到山里?”之前问话的那个中年村民又上前来,朝着狐狸毕恭毕敬地问道。

    狐狸再次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经过了一干猪羊旁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眸尤其是在一些个鸡鸭上,多有留意,而后似轻咳了一声,舞动着前爪道:“尔……尔们将这些,这些个贡品,放在此处便可。都,都回去吧,大……大老爷已然知晓了尔们的心意,往后这山泉可喝,柴薪可伐。去,去吧!”

    “谢大仙,谢山神爷!”

    人群响起了一阵呼喊,而后一个个在那中年村民的带领下,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虽然这些个牲口家禽,于各家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前番村中闹过几场,此刻在这深山老林,哪怕有十多人在左近,还是颇为感到胆寒。

    眼见着那些个村民青壮跑远,那狐狸忽而学做人的动作,似乎在捂嘴发出了轻笑声,之后又左右看了看,仰头朝着山里发出了一阵呦呦的怪叫,声如小儿,传得极远。

    就在这叫声响起后不久,忽而扑咚一下,一个黑影忽然从山岭里跳了下来。

    原本在人群走后,一些个失去了束缚要左右逃遁的猪羊,在这黑影跃下的瞬间,陡然瘫软在地。

    “还真是狐假虎威啊。”

    裴楚隐于不远处的一颗树干上,在看到那从山中跳出来的身影后,面露了然之色。

    这从山中跳出来的是一头斑斓猛虎,体长近丈,肩高到人腰身,威猛异常。

    越州多虎,裴楚自来此方世界,除了最初的“虎姑婆”之外,此后山中行路也见过几次,但如同眼前这头猛虎这般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头猛虎莫非也要做个山君?咦,这虎——”

    就在裴楚在夜色中远远打量这头猛虎时,忽而眉头蹙起,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头猛虎体格虽然不小,但比之牛妖之类的妖魔,也算不上什么,令裴楚诧异的是,这头猛虎的肩上,生有两翼。

    只是这两翼看着仅有尺许长,较之猛虎的庞大身躯,便是一对小翅膀,看着极为怪异。

    “背生双翼,插翅虎,如虎添翼……”裴楚脑海中猛然泛起一些个词语,内心陡生疑窦,“这不是普通的虎妖。”

    正当裴楚在远处观望间,那背生短翼的猛虎同样站了起来,化成了一个虎头人身的高大壮汉。

    壮汉后背上的短翼依旧未化去,只是相较方才的庞大体型来说,和谐许多,望着一地的猪羊家禽,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声说道:

    “小狐儿,你这法子当真不赖,不需我费什么功夫,血食就送上门来。若是这般,往后我便也不用再去折腾。”

    那头人立而起的狐狸,在这头猛虎出现后,早收起了之前在村民面前的跋扈模样,两条前腿合拢宛如作揖,继续用着结结巴巴的口吻说道:“多……多亏得大、大王的威风,这……这些个村民,哪里敢不从命。便……便是让、让他们献上童男女,他们,也不敢不听。”

    “童男女我也是吃过的,算是滑嫩。”

    虎妖大笑了一声,“只是,本王不比我那些个兄弟,不挑食不忌口,是肉就成。”

    说着,又看了看地上的狐狸,继续道,“我被那老鬼赶出来,现在手下正没得力之人,等再过些时日,我便传你个法门,到时你也能真正化形,不用这般说得如此费劲。”

    狐狸赶紧上前,一幅痛哭流涕的模样,“大……大王,身份尊贵,我……我不过是小小野狐,能遇上大王,实在是幸运。”

    “你这狐儿虽口齿不清,可说话中听。我这初来乍到,正是要建立山门,招揽手下,那南山那一只孤狼,可作我先锋,北山的那一头花豹,可封个将军。我到时有功法传下,让那些个有资质的都化形,好作个小妖,快活快活。”

    那虎妖又继续张狂地笑了两声,忽而语气又低缓了许多,“可怜我那母亲死得早,我年岁又小,那些个好山好水未能赶上,只落了这么个荒山野地,这往后便要靠自家打拼了。”

    “大……大大王,英明神武,定、定然能有大出息!”狐狸听得虎妖的豪情壮志,又赶忙上前奉承。

    “算了,这些都是后话,先回山里饱餐一顿才是正事。”

    虎妖摆了摆毛茸茸的手臂,突然朝着山岭上吼了一声:“猴儿们,且把这些个血食,搬上山去。”

    唧唧吱吱的声音倏然响起。

    那山岭的树梢上,立时跳下来了一二十只猴子,有大有小,挥舞着棍棒之类的器具,齐齐涌到了那些个猪羊后方,张牙舞爪地怪叫着驱赶。

    只是那些个猪羊早吓得瘫了,哪里是有些个野猴子驱赶得动的。

    那狐狸又连忙道:“大王威风太盛,留在此地这些个血食可就走不动了。”

    “那本王便先行上山。”虎妖又是大笑一声,一伸手就要将面前离得近的一口肥猪扛在肩上。

    这时,忽而有一阵山风拂过。

    虎妖猛地将肩上的肥猪扔下,转头望向身后。

    只见一个年轻道人,手握长剑,衣袂飘飘,不徐不缓地朝他走了过来。

    “大王,人间世界,容不下你建立山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初闻江主

    山风阵阵。

    乱糟糟的喧闹声倏然停止,一群野猴儿茫然地回过头,望向裴楚出现的方向

    一些个猪羊家禽早吓得站立不起,哼哼的声音也无。山野一时俱静。

    虎妖扔下了刚扛在肩上的一口肥猪,目光冷厉地望着突然出现的裴楚,双目之中,又是疑惑又是警惕。

    不过他并非什么野妖怪,知晓人间有修士和诸多懂术法的高人,如他还懵懂时,便曾几度被一个人类女子给教训过。

    此刻,蓦然冒出一个道人,连他此前都未曾察觉到,自然生出些许忌惮。

    只是虎妖不曾开口,那头皮毛光亮的狐狸这时已经跳了出来,口齿不清地叫嚷了起来:“哪……哪里里来的道士?敢……敢与大王,如此说话?”

    “你这狐狸倒是机灵,拍马逢迎一刻都不错过。”

    裴楚目光在狐狸扫了一眼,并未在意,只是望着这头背生双翼的虎妖,“大王为何不言语?”

    虎妖是个有心气的,哪里受得了裴楚这般咄咄逼人的目光,一脚将挡在面前还在嗯嗯啊啊组织语言的狐狸踢飞,眼露凶光,恶声恶气道:“道人,你闯我山门,想要作甚?”

    “我方才已经说了,这人间世界,我劝大王还是不要建什么山门。”裴楚将手中的长剑扛在肩上,随手指向地上的猪羊家禽,“还有,将此间的牲畜都送回村中。”

    “笑话,这是村民供奉本王,凭何要还回去?”虎妖狞笑一声,仿佛听笑话一般,“且这山是本王的,本王又如何建不得山门?”

    “这山是大王的?”裴楚望着虎妖,用手里的长剑朝那黑黝黝的大山指了指,“大王可有地契?”

    虎妖听到此言,忽而大笑了起来,“你这道人,也是可笑,那是你人间律法,本王为此山山君,这山中草木花鸟走兽,便尽数归我,要甚地契?道人,本王今日有口食,不想理会于你,饶你过去,速速离开。”

    “如此说来,这山是大王强占的……”

    裴楚像是没有听到虎妖的威胁一般,忽而又问道,“方才听大王言语,多有吃过童男女,不知真假?”

    “嗯?道人莫非想要杀本王不成?”虎妖闻言微微愣了愣,随即像是被激到了一般,“本王食人不多,但十多口总是有的,”

    “大王真是有胆气啊。”裴楚轻笑一声,只是笑容已然转冷,“明知我如此问,还敢这般回答。”

    “答了你又如何?”虎妖气势惊人,大声笑道:“这越州往后我家山场……”

    “是么?”

    呛啷——

    不等虎妖话说完,拔剑之声骤起。

    ……

    飞沙走石,狂风倒卷。

    周遭百十丈的范围,草木断折,一派狼藉。

    一道道闪烁的剑光中,虎啸怒吼震天动地。

    轰隆一声巨响。

    山岭上一个硕大的黑影倒飞,重重砸在地上,浓重的喘息之声宛如风箱一般。

    硕大的猛虎身躯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一身斑纹外皮上伤痕累累,到处是被利剑划破的伤口,手臂粗的长尾断了一截。一对铜铃似的大眼里仿佛滴得出血来,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愤怒、怨恨和强烈的不甘心。

    又一声呼啸,宛如霹雳。

    山岭之下,草木簌簌,群鸟高飞。

    虎妖口鼻冒出点点鲜血,甩动着硕大的脑袋,眼望着站在身前不远的年轻道士,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喝出了最后一口气:“道人,道人,我不过是占据此山,要村民献些家牲,你且饶我一命,我这便离去。”

    裴楚站在猛虎身前不远处,他身上的道袍前襟后背都有大片撕裂的痕迹,一头扎好的发髻也凌乱不堪。

    面对虎妖的呼喝之声,裴楚面色如水,眼里只有杀机,轻轻摇摇头:“晚了!”

    缓缓将握剑的右手抬起,凝霜剑清亮如雪,似泛着淡淡寒意。

    这把剑他不知来历,是初次对战妖魔之属,但确实品质非凡,虽无破法之效,可锐利异常,几番交手之下,已然在眼前这头虎妖身上刺出了七八道伤口。

    其中最深的一道是在虎妖的小腹处,一剑洞穿,使得这头虎妖再难以抗出伤势,从虎头人身的人形,化作了本相的猛虎之躯。

    眼看着裴楚步步逼近,虎妖似极为不甘心地倒退了两步,怒吼道:“道人,我乃越江之主第二十一子,受封于此,你今日若杀我,此山周遭百十里,皆要为我偿命!”

    裴楚手持凝霜剑,步步靠近,面对虎妖的威胁,丝毫不作理会。

    那虎妖眼看裴楚不为所动,已然到了近前,忽而张开冒着血水的血盆大口,喷出了一道黑色的烟雾之气。

    黑雾过处,草木瞬间枯萎焦黑。

    裴楚却像是早已料到,虎妖会有此一招,在黑雾近身的瞬间,一阵山风倏然而起,将那道黑雾倒卷了回去。

    呼——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又是一道大风激荡开来,将那倒卷回来的黑雾,吹向了四周。

    这一次却非是裴楚的呼风,而是虎妖肩背上的短翼,骤然扇动,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狂风。

    借着这道狂风和黑雾的掩护,虎妖一个纵跃,双脚蹬踏在虚空,飞了起来。

    “想跑?”

    裴楚目光透过黑雾,见到虎妖扇动着短翼,飞起想要逃窜,心中丝毫没有半点意外。

    纵身一跃,旋绕在四周的狂风宛如龙卷,借势拔高数丈,手中的剑光陡然绽放,宛如惊鸿。

    刺啦一声,血水飘飞。

    已然飞到半空的虎妖骤然哀嚎怒吼,挣扎着在空中旋了两个圈,轰然落下,倒地不起。

    裴楚环顾了一眼周遭,遍地的树木草皮毁坏,狼藉疮痍。之前的一些个猪羊家禽和那些山中跳下来的野猴,以及那头口吐人言的狐狸,早在交战起时,吓得跑了个没影。

    他大步走到了虎妖的尸身旁,将手中的凝霜剑插在了地上,抬脚翻动了一下虎妖的尸身。

    这头虎妖除了背身短翼之外,额前颈后,腰腹多处,隐隐有黑色的鳞片,只是被一身斑斓花纹遮挡,若非细看,几不可查。

    裴楚收回目光,轻吐口气,他忽然想起了前次的那条蛟蟒,口中低语:“受封!越江之主!这便是猪道人顾左言他,始终不愿意正面与我说的?”

    前面他还只是猜疑,这次却让他心中清晰了几分。

    良久,裴楚收起了剑,一路沿着莽莽群山,往东而去。

    ……

    ps:越江之主其实已经早给出了一些暗示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素素独行

    东越有庸岭,连绵数十里。

    庸岭之下的一条蜿蜒山路上,一阵怪里怪气的歌谣在山中回荡:

    “我两耳大来四腿壮,终朝浪荡在山岗。今日吃了两头虎,明朝再补四只狼……”

    陈素背着行囊,听着后面传来的山歌,登时停下了脚步,叉腰喊道:“猪道人,猪道人你别唱了,走快一点。”

    “我昨天晚上没吃饱,今天正把食儿找。素素姑娘莫着急,你一个人跑不了。”

    山路后方,一头大白猪,摇摇晃晃十步一停,正微微抬起头,哼哼唧唧地发出了一阵笑声。

    “你走那么慢,那我先走了。”

    陈素见着猪道人这惫懒的模样,有些生气地转过头,自顾自地朝前走。

    “唉唉,别别。”

    大白猪眼看陈素加快步子,登时有些晃了起来,四蹄扬起,急忙赶上,口中叫道,“素素小姑娘,你要一个人跑丢了,小道士非要杀我吃肉,不对,是打上我山门。你莫要着急呀,我们这已经到了东越郡,不用那么赶。”

    “可这到东越郡郡城还有好远呢。”陈素大步朝前,不满地哼了一声。

    与裴楚分开后,在将乐郡境内,这猪道人还好,愿意赶路。可一路平平安安进入到东越郡境内,猪道人就故态萌发,一天走个几十里路,就嚷嚷着装死喊累。

    东越郡是越州五郡最大的一个郡,州府所在,两人虽然在今日进入了东越郡境内,但距离郡城少说也有十多日的路程。

    当然,这是在不用“丹符式”神行之法的前提下,这一点此前裴楚已经有了交代,为了免去些麻烦,在人前尽量不要展露神异。

    “放心放心。”

    猪道人扭着肥硕的身躯,跟在陈素身边,“小道士一路肯定没那么顺利,他又绕了远路,追不上我们的。估计等我们到了郡城,还要等上他几日呢。”

    “也不知哥哥到了哪里,会不会在路上耽搁了?”小姑娘已然转移了注意力,关心起一人独行的裴楚来。

    “那也说不定。”猪道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路上肯定有很多人找上门,小道士都要应付过去,肯定没那么容易。也算是小道士有点良心,不然真的是事情多多,麻烦死个人。”

    “你又不当人了,事情来了又不会找到你。”小姑娘翻了翻白眼,轻哼一声,跟着神色又稍稍紧张了几分,“猪道人,你说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嘛……”猪道人稍稍沉吟,“江湖手段虽多,可小道士那般精明,又有诸多术法,只怕是找麻烦的人有危险才是。”

    说着,猪道人顿了顿,又道:“素素小姑娘,小道士惯爱管闲事,要是没能赶到东越郡怎么办?要不你随我回山门,我那师父天天嚷着宗门里没个生气,你去了肯定热闹得紧,还能教你很多法术武功。”

    陈素微微沉默了一阵,蓦地哼了声:“不去。”

    “还不收你呢!”猪道人似乎被呛住了,良久,才哼哼唧唧地回了一句。

    两人在山路上又走了一阵,忽而,被陈素强拖着加快步伐的猪道人顿住了脚步,再度叫嚷了起来:“有村落,素素小姑娘,前面有村落,我们赶紧去投宿。”

    在山路下的不远处,炊烟袅袅,正有一处二三百户人家的村落。

    “这才多早啊!”

    陈素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日头稍稍偏西,距离天黑少说也有一二个时辰。

    猪道人又再度叫嚷了起来,“不早了不早了,要是错过宿头,又要住深山老林了。”

    “唉——”陈素见猪道人死皮赖脸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走,素素小姑娘快点。”猪道人这会来了精神,四蹄迈开,脚步给外的轻飘。

    走了没多远,忽而猪道人又再次顿在了那里。

    四蹄软倒,肥硕的身躯躺在了地上,大脑袋用一个怪异的姿势抬头望向天空。

    从后面赶上来的陈素跟着抬头,就见天空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个纸鹤,落在了猪道人面前。

    猪道人张开大嘴,口中产生一股吸力,将那纸鹤吞入腹中。

    陈素在一旁看着有些好奇,问道:“猪道人,这是什么?”

    猪道人一阵沉默,忽然一个蹦跶,灵敏地站起身,朝着陈素急吼吼道:“素素小姑娘,你先去那村子里投宿,莫要乱走,我随后再来寻你。三日内,我若未能赶来,你便独自去州府寻小道士,路上多多小心。”

    说着,又从口中吐出了一道白光,落在了陈素手里,“若遇上危险,就用它来打人。咒语我前番与你说过的。”

    “猪道人……”

    陈素不明所以,连忙喊了声。

    可猪道人似乎无比焦急,在地上猛然刨了两下,硕大的身体往地下一钻,消失得无影无形。

    小姑娘望着猪道人土遁离去,愣愣良久,有心想要追赶,却不知该往哪里。再低头看向手中,方才那白光却是一根筷子粗细的玉针,针上似有密文。

    “那个纸鹤好像是传书,猪道人是遇到什么紧要事么?”

    小姑娘轻声低语了一声,没有埋怨和怒气,反而神色平静地将那根玉针收好。

    她在裴楚和猪道人面前虽偶尔有小女儿姿态,但经历过诸多事情,眼界已开,心性比常人坚毅得多。

    此刻,即便孑身一人,她也丝毫不慌乱,先是检查了一番包袱之中的银钱和诸多裴楚交给她的符箓,一一做足了准备。而后才沿着山路,朝着那处村落迈步走去。

    到了这处村子附近,陈素先是在村外看了看,这村子不小,她想先看看村前有没有客栈旅店。

    她包袱之中银钱充足,如果有客栈,不用麻烦他人,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这村子虽然有二三百户人家,可村前却是连个酒肆也无。

    “那就要找人家投宿了。”陈素心中打定主意

    其实,她自觉一人在山中住上一晚,也没有什么。虎豹豺狼,走蛇虫蚁,她都不惧。

    不过和猪道人已然约定在这村里,她便准备找一户人家投宿。

    至于猪道人会不会一走了之,不再回来,她也不担心。

    等上几日就是了,若猪道人未能赶回,她就准备独自去东越郡州府所在找裴楚。

    村中不知是因为此时是农忙还是什么缘故,陈素敲了几家的门,都没见人在,似乎搬走了一般。

    连续找了好几户人家,终于在村中一户看着院落还算可观的农户门前,见着了一个正在晾晒衣物的妇人。

    陈素上前朝那妇人行了一礼,说道:“这位婶娘,我是过路人,天时不早,能否在贵处借宿一宿?”

    那妇人见着陈素,先是一愣,随后叫道:“你这女娃儿是从哪里来,怎么一个人到此?”

    陈素脸上露出了笑容,道:“我要往州府去的,并非一人,只是家人刚有事离开,晚些就来寻我。”

    “借宿倒是不妨……”那妇人轻轻点点头,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连摆手,“女娃儿,我这家中不方便,这村中也不欢迎外人,你趁着天还未黑,快快去其他处吧。”

    陈素不知这妇人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不过见对方如此说,她也没追问,再次施了一礼,转身就准备离去。

    这一户人家既然不答应,还有其他人家,再不济随便寻个墙角凑合一夜,也没太大关系。

    “是谁在外间?”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这户人家的大门内,走出了一个眼眶微红的中年男子,面颊隐有淤青。

    “是个过路人,前来借宿。家中又无多余的空房,我便让她离去。”那妇人见男子出来,随口说了一句。

    “这是哪里的混账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中年男子闻言登时呵斥了一声,转而望向陈素,和声道,“小姑娘,天时不早,且在我家中歇息。”

    陈素看着这对夫妇迥然不同的态度,轻轻咬了咬嘴唇,忽而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更无一个是男儿

    “当家的,这……”

    伫立在门前荆钗布裙的妇人,见自家男人如此殷勤,不由低低出声。

    “上门便是客,如何能轻慢于人。”那中年男子则再度瞪了妇人一眼,而后又朝着陈素热情道,“这位小娘请到我家中歇息。”

    那妇人似被男子接连呛了两声,面色微变,望着陈素的眼神有几分复杂,稍稍吸了一口气,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勉强笑道:“女娃儿,且留下住上一晚。”

    陈素站在门前,看着这对夫妇的神色各异,心中暗暗警惕,但她并未离去,反而大大方方朝两人行了一礼,“多谢叔叔与婶娘,那我便叨扰了。”

    “无须客气。”中年男子又笑着摆了摆手,望向一旁的妇人道,“拙荆会为小娘收拾个住处。”

    那名前后态度不一的妇人,渐渐也热情了起来,领着陈素进了家门。

    言谈间陈素也从妇人口中了解到这家家主人姓名,叫做李延年,曾经为商贾,颇有积蓄,近些年年成不佳,买地务农为生。李氏小名未提,只说是本地人。

    这是前后两进的宅院,进了院落,陈素能够看得出这户人家家宅宽阔,看上去虽不是富贵人家,但屋舍齐整,有豢养有鸡鸭家禽和猪牛羊等家牲,较之陈素曾经住过的谢采文家中还要殷实几分。

    两人正来到内院,忽然墙角一个黑影蹿了出来,扑向陈素。

    陈素眉毛一扬,下意识就要出手,那黑影似乎感到不妙,连忙跳开。

    这时旁边的李氏轻喝了一声,“退下!这是家中客人,不可添乱。”

    呜呜之声登时响起。

    陈素这才看清那黑影是一头个头不小的大黄犬,看着颇为灵性,被李氏呵斥了一声后,立刻退到一边,吐着舌头,摇尾讨好。

    李氏呵退了大黄犬,又朝陈素安抚道:“素素莫怕,这是家中养的,不会伤人。”

    “多谢婶娘,我不怕的。”

    陈素面带恭敬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殊无惧意,见多了妖魔鬼魅,莫说是一头大黄犬,便是虎狼她也只视为等闲。

    “你与我家六女倒是像。”李氏轻轻叹了一声。

    “娘,小妹还在里间跪着,便饶过她这一回……”

    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内院传了出来。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婉。

    少女似乎没想到家中有来了客人,话说到一半,声音登时一顿,但看清了被父母领着进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后,又稍稍松了口气,双眸有些好奇地在陈素身上扫了几眼。

    “你爹既要罚她,便让她跪着吧。今夜过后……”李氏幽幽叹了口气,顿了顿,似乎收拾了一番心情,又朝陈素介绍道,“这是我家中五女,名蔷,前面四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唯有两个还在膝下。这是素素,今日来家中借宿的。”

    “姊姊好。”陈素当即上前见礼。

    那少女性格似乎颇为羞赧,哪怕是见着比她还小的女孩,都微微红了脸,似有些手足无措地避到了一边。

    李氏看着落落大方的陈素,禁不住摇摇头,“你这性子若是能得六女和素素几分,我也不愁你往后生计了。”

    说着又朝那少女说道,“你且去将你四姐的屋子收拾出来,与素素住上一晚。”

    少女低着头应了声是,施施然去了。

    ……

    日头西沉,天色将暮。

    堂前客厅,一张圆桌上,几人环绕而坐。

    坐在大厅正中的李延年笑容可掬,望着陈素笑道:“我家中有六个女儿,往常便热闹,不与其他人一般讲究虚礼,素素尽可随意些,粗茶便饭,莫要嫌弃。”

    陈素笑着学做大人抱拳,脆生生道:“李大叔太客气了,能收留我落脚,已是多有打扰,素素感激不尽。”

    “你这娃儿,真是大气,怪不得敢一人投宿。”李延年笑着夸赞了一句,只是看着陈素这般,眉宇间又露出了几分复杂之色。

    端坐在李延年旁边的李氏,眼里亦是流露出几分爱怜,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正在摆放菜蔬碗筷的李家五女李蔷垂着头,悄然看了一眼落落大方的陈素,低低呢喃了一句,“和小妹一样。”

    李氏夫妇二人似像听见,又如未闻。

    眼见一应碗筷菜肴摆放整齐,李蔷手捧着一个饭碗,夹了些饭菜,起身离席,再次如声若蚊蝇道:“爹,娘,我先去为小妹送饭。”

    “莫要管她,便让她饿着。”李延年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只当没这个女儿,看她往后还敢自作主张。”

    “当家的……”一旁的李氏不由出声,又看了一眼被李延年哼了一声,再次有些讷讷的李蔷,微微颔首:“去吧。”

    等李蔷离开后,李延年又转而望向陈素,忽然扬起了桌上的一壶浊酒,笑着问道:“素素小娘可饮得酒?”

    旁边的李氏正拿着筷箸,亦是稍稍顿了顿,抬头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家这是米酒,滋味颇佳,能解暑消乏。”

    陈素眼睛微眯,忽又展颜一笑,摇摇头,“李大叔,我家哥哥不让我饮酒的。”

    “不妨事,这是……”李延年还想再劝,忽而桌下似被人轻踢了一下,再次收起了酒壶,笑道,“那便多吃些饭菜。”

    陈素又笑着点头应了。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然渐渐黑了下去。

    李氏又和李蔷端来了木桶热水等物,供陈素梳洗。

    陈素一一谢过,关了房门后,又从包袱里取出了那把短刀放在木桶边,再翻找出了“祛毒符”“开天眼符”,调了两杯清水喝下,而后才洗浴了一番。

    她今晚住的这间房,据李氏母女所言,这是她家中四女出嫁前所住,墙壁和柱子上贴有钗花和红纸,在窗户上还张贴有喜字,陈设家具也颇有喜庆。只是陈素却不敢轻信。

    好在其间除了李蔷来为她添了一次热水后,并无任何状况发生。

    等一切收拾妥当,天早已黑透。

    陈素换了干净的衣物,将房间内的矮凳和房中的几个小碗酒盅之类物件,分别轻轻放在门边和窗户上。

    这是裴楚曾经教过的,若是她一人的时候,特别要小心夜间有人突入房间而自身毫无所觉。

    布置完了这些小手段后,她这才转身回到了床边,静静坐在新铺好的床上,思量了起来。

    “这家人倒真是奇怪,前面那李氏对我颇为冷漠,而后一家人又很是热情。莫不是她家中还有幼子病重,想留我下来纳为妻妾冲喜?又或者这家人幼子殁了,要我**?不过,他们说起过还有个小女儿,似乎受了处罚,倒没提起其他。”

    她随着裴楚一路多经历了各种怪异事,又从许多人口中听了各种乡俗,难免有所联想。

    至于说谋财害命,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并未在人前暴露财货,那这般可能就是盯上她这个人了。

    “我不知这家人是否有所图谋,但哥哥曾说,做事须放胆,抛却计较,但行事却要谨慎,若这家人若当真对我起了歹意……”陈素摸向了那把放在床边的短刀,双眸似有光,明灭不定。

    ……

    叩叩——

    夜中不知几时。

    和衣而睡的陈素猛然惊醒,握着短刀一跃从床上跳了起来。

    双眸在夜中如有神光,快速扫过房中。

    房内无人,所做的一些布置并无异样,周遭的虚无也没有升腾起什么阴煞之气,她才稍稍安心几分。

    叩叩——

    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声在门外响起。

    “谁?”陈素稍稍靠近了门边,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外间无人回答,只有“叩叩”的轻微敲门声再度响起。

    陈素先将靠在门边的矮凳移开,而后将短刀背在身后,这才缓缓打开门。

    一开门,陈素立时愣了一下。

    就见门外,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姑娘,眉宇间和李氏以及那个少女李蔷都有五六分类似。

    在小姑娘的脚边则趴伏着一条大狗,正是她之前在院落中所见的大黄犬。

    “你就是素素?”小姑娘一见陈素开门,低头就往房间里钻,“我叫李霁,快进屋,我有话和你说。”

    “李霁?”

    陈素听到这个名字,稍稍有些疑惑,随即明白了过来,问道,“你就是六女么?”

    “对,是我。”叫做李霁的小姑娘说话很是爽利,趁着这会已然和那头大黄犬钻入房内,随口道,“是我五姊和你说我姓名的么?”

    陈素见这一人一狗进入房间,将手中的短刀横在身前,心中警惕,淡淡道:“没,我猜的。”

    “哦,我想也是,我五姊见人都说不出话来的。”李霁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熟络地摸到了桌前,又朝身后晃了晃手,“大黄,关门。”

    “呜——”那头大黄犬极为通灵性地低低叫了一声,竟是用前爪将门给关上了。

    李霁在桌前点燃了烛火,回头看到陈素手里握着短刀,面无惧色,反而好奇道:“咦,你竟然有短刀,嗯,比我的好看。”

    说着,轻轻拍了拍腰间,赫然也挂着一把兽皮刀鞘的短刃。

    “你来我房中做什么?”陈素扫了一眼对方腰间的短刃,似乎感受到这莫名闯入房中的李家六女并无恶意,稍稍放松了几分,但心中疑惑更甚。

    “我来救你性命啊!”李霁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

    “救我性命?”

    陈素眉毛微微挑了下,这话若是换个她所知道有能耐的人来,她还有些动容,眼前这个小姑娘,年岁约莫和她差不多,可若要说本事,她自觉远胜。

    李霁却不知陈素此刻的想法,在房间内快速扫了一眼,看到了陈素放在桌边的行礼包袱,伸手就要去整理,“快点,收拾好东西,我让大黄带你从后门走,等会怕是来不及了。”

    陈素上前一把按住她的包袱,望着李霁道:“你且把话说清楚。”

    李霁见陈素阻止,稍稍愕然,赶忙道:“你逃走就是了……”

    “汪——”

    进了屋后一直安静无比的大黄犬,猛然皮毛倒竖,朝着门外吠了一声。

    “大黄!”李霁被犬吠声惊扰,脸色骤然一变。

    砰砰砰——

    这时,外间院落,猛然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声音之大,似乎整扇门板都被砸了一般。

    紧着着,一阵呼喝之声乍起。

    “李家兄弟,你且出来。”

    “延年,这次是轮到了你家,如何能够推诿?!”

    “我们各家都遭了难,你李延年凭什么逃避!”

    “这次本是你家五女李蔷,但你六女李霁自愿站出来,我等也不为难,快些将她送出来。”

    “快点把人送出来,今次你家逃不了的。”

    ……

    杂乱的脚步声和一阵阵的呼喝声不断从外面传来。

    “这是怎么了?”陈素听着外面的巨大响动,不明所以。

    “你快从后门逃!”

    李霁听得外间的响动,已经是急了,跺了跺脚,冲陈素喊了,匆匆地出了房门。

    “这是出了什么事端?冲我来的么?”陈素看着李霁匆匆出了门,心中疑惑更甚。

    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行李,抽出两张“丹符式”垫在鞋上,又将包袱收拾好背在身上,悄然朝着外间嘈杂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院外。

    李家的大门坍塌了一般,三十四个老少青壮明火执仗,正围在大门左右。

    一身短衣的李延年弓着身子,嘴角迸裂,脸上的淤青又加了几道,被几个汉子架住了手脚,押到了两个乡老面前。

    其中一个乡老看着脸上多有伤痕李延年,长叹了一声,“延年,我知你这几年多为乡里做过些事,可事关全村人的生计,我等皆是无奈,又非故意与你为难。原也答应过你,你出些钱财,若能寻到替代之人便罢,可也寻不到人。今番本是你家五女,但你六女既然愿意,我等也不阻拦。”

    李延年吐了一口血水,朝着众人求饶道:“我家六女不懂事,她说的如何能够当真。我愿意出钱,哪怕是卖了家宅田地也不可惜,只求免过这次劫难……”

    “呸!”一声怒喝在旁边骤然响起,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红着眼睛,“你家女儿是人,我们家的便不是了?你有钱,那你去县中买些个罪女,你既然出不了人,今日便要你家女儿上山。”

    “姜四哥说的是,你李延年六个女儿,嫁了四个,还有两个未嫁,随便那个上山皆可。”

    “若说钱财,哪家女儿上山,我们也都有补贴,如今本就天时亢旱,若再不祭祀,我能便只能做丢去家业,逃亡他乡。”

    “延年兄,不要再阻拦了,你家李霁是个识大体的,她都愿意,你又何必如此。”

    人群之中或骂或劝,七嘴八舌乱糟糟的声音响起。

    另一个乡老这时也出声说道:“延年,做事最求公道,不然不能让人信服,他们家的女儿献得,你的便不成么?没那个道理。我们周遭村镇,甚至县里的都尉长吏都组织了几番人手,斗他不过,死伤了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还能奈何?”

    被几个人架住双臂的李延年口鼻有鲜血冒出,听到周遭的声音,只是摇头:“我李延年一生无子,只得了六个女儿,她们尚在襁褓之中,我便要护他们周全……”

    噗地一声,李延年话未说完,旁边一个青壮狠狠一拳捶在了李延年的小腹上。

    青壮双目赤红,似咬着后牙槽地吼道:“我也说过要护我家小妹周全啊——”

    “当家的——”在李家大门后,李氏远远看着李延年挨打,哭喊了起来。

    “莫要再和他废话,他定然是将两个女儿藏在家中,搜出来送上山便是是。”

    “你们想想,再要触怒那头……触怒它……,往后我等还有活路么?”

    众人中,有人见李延年嘴硬不肯说,便要冲入他家中搜查。

    “住手!”

    这时,忽然一声娇喝响起。

    李家大门内,一个小小的人影大步走了出来,“我李霁已答应上山,你们怎可打我爹爹?”

    人群里的老少青壮闻声,登时稍稍沉默了下去,架着李延年的几人同时也松开了手脚,讪讪站在一边。

    李霁几步冲到了李延年身边,伸手要将他扶起。

    李延年却一把将李霁的手甩开,怒骂道:“我让你在后院跪着,你出来作甚?少了你一个,山上那头妖孽就要饿死了不成!”

    李霁却昂了昂头,大声道:“爹爹,五姊性弱,眼看已要出阁,而女儿年幼,既不能供养双亲,徒费衣食,生无所益,不如早死。”

    “你你……”李延年又怒又气,举起巴掌要打,一时又软了下去,忽而道,“家中那……”

    “爹爹!”李霁见李延年要说其他,猛然打断道,“这是我自家事,与外人何干,莫要再说了。”

    李延年闻言登时面色萎顿,长长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

    此刻,在李家院落的矮墙上,陈素猫着身将场中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我道这对夫妇为何态度怪异,前番冷漠后又热情,原来是想让我替他们挡这一劫。不过,这家人倒并非真是恶人,只是被迫无奈,那李延年前面挨打都未曾提我,直到李霁出现才忍不住开口,这是爱女心切。嗯,这李霁,年岁与我仿佛,却是个有气概的。”

    陈素又看了看明火执仗的众多老少青壮,心中又生出了些许感叹:“只是这些个村民青壮,着实让人生厌,斗不过便不斗了么?在辟北县时,杭家集众人除山贼,杀妖魔,斩杀峄山府君,何等豪气冲天,两相比较,差了不知多少。”

    想到此处,陈素忽然站起身,大喊了一声:“李霁!”

    在场众人正沉默间,骤然闻听有声音响起,齐齐抬头,便见到院墙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手握短刀背着包袱小姑娘,一跃跳了下来。

    “素素,我不是叫你走了吗?”李霁看着陈素跳下来,一时愕然。

    陈素大步走到李霁身边,视众多村中青壮老幼如无物,“是哪个山,什么妖魔,我随你去!”

    ……

    “哪里来的女娃儿,要去送死?”

    良久,人群里不知谁人喊了一声。

    陈素牵起李霁的手,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我家哥哥教过我一句诗,叫做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可惜,我说了你们也不懂!”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二女斩蛇

    庸岭。

    山势连绵。

    陈素站在庸岭半山的小路上,遥遥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山脚的火把亮光已然渐渐看不太清,两个带路的青壮,指明了方向就跑了,似乎都不怕人逃离。

    林间有蛙叫虫鸣和掠过山岗的簌簌风声,大黄犬在草木里左右窜动,不时发出了一声声低鸣。

    李霁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目光同样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夜幕,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陈素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素素,你饿了吗?”

    “不饿,怎么了?”陈素讶然回头,眼中露出几分疑惑。

    “我给你看点东西。”李霁大咧咧笑了笑,一甩肩上颇为沉重的包袱,放在地上,一一解开。

    包袱边缘上放着两个小瓷瓶,然后还有几个巴掌大边角磨的锋利的铁蒺藜被厚布裹着,此外占据包袱最大空间的,就是一大包用粽叶包着的米糍,约莫有**斤的样子,打开后能够闻到浓郁的米香。

    远处乱窜的大黄犬似乎闻到气味,几步就蹿了回来,吐舌摇尾,一副讨好主人的模样。

    李霁先是用一片干净的粽叶包了一块递给陈素,而后又扯了一小块,随手抛出,大黄犬灵活地一个跃起,就将那块米糍咬在嘴里。

    陈素接过米糍咬了一口,米糍粘腻,带着一点嚼头,味道香甜,似乎还加了红枣和豆沙等物,只是她有些不解,问道:“李霁,你带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喂那条大蛇了,这可是我让五姊悄悄准备的,你是不知道打这些米糍花了费了我好大的劲。”

    李霁也扯了一块米糍,咬在嘴里,然后将其中一个小瓷瓶举起晃了晃,口齿不清道,“这里面是蒙汗药和老鼠药,我用私房钱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一边说着,一边将瓷瓶打开,将里面的粉末倒在了米糍上,搅拌了几下,而后又将那些个铁蒺藜塞到米糍里,拍打了一遍,等外面基本看不出异样来,她又拿起另外一个小瓷瓶,冲着陈素道,“这个是蜂蜜。”

    说着,李霁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的木塞,将黏稠的蜂蜜倒出,淋在了米糍上。

    那米糍捶打得烂了,又蒸煮过,本就带着米香,这一下浇上了一层蜂蜜后,香味更甚。

    一旁的大黄犬几次想要靠近,都被李霁一巴掌劈开,呵斥了几声:“大黄,这个你不能吃,记住了。”

    大黄犬极为通人意,呜呜两声,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原来你早有准备。”

    陈素看着李霁用粽叶重新将米糍包好,露出欣喜之色,接着又有些疑惑道,“可那大蛇会吃这个吗?”

    “当然会,我之前就查探过了,那条大蛇是个馋嘴的,除了吃人外,前面的几次祭祀,村里给的家牲蔬果和米面都会被它吃个干净。”

    李霁有些费劲地将包袱重新挂在肩上,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有些黏糊糊手指,轻哼了一声:“那大蛇想吃我,那我非得让它涨破肚皮。”

    “哈哈,李霁,好样的,就该是这样,那大蛇要吃人,我们就要涨破它肚皮!”

    陈素忍不住拍起手来,只觉得这个李霁甚是合她脾气,她一路虽见多了各色人物,但如这般年龄相仿女孩儿,只李霁一人。

    方才在路上,她已经从李霁口中了解了一个大概,这庸岭上大约是去年时,来了一条大蛇。见过的人有说三五丈长的,也有说七八丈长的,头大如簸箕。

    最初这条大蛇是托梦与人,要人们供奉家牲,到后来渐渐变本加厉,每月还要吃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女,方可满意。

    乡县之中开始也有人组织过几次围剿,只是多有死伤,恐惧之下,惊惧之下,众人渐渐不敢再动了其他心思,只能各家各户凑银钱送童女上山,以此避免大蛇为祸。

    “李霁,我也有东西给你。”

    陈素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见周围确实无人,这才解开包袱,取出了几张符纸。

    先是拿了一张“开天眼符”,用充作水壶的竹筒倒了一点,递给李霁,“你先把这个喝了。”

    李霁微微有些疑惑,但看着陈素正望着她看,登时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半点扭捏,“好。”

    竹筒里的水喝完,李霁下一刻就叫了起来,“哎呀,素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我一下就觉得这山里一点都不黑了,什么都看得清。”

    “那你小心见到鬼。”陈素抿了抿嘴,又看了看李霁的布鞋,“脱鞋。”

    小片刻时间,李霁再度看陈素的眼神都完全变了,“素素,你会法术吗?”

    “不会,法术很难学的。”陈素摇摇头,“这是哥哥给我防身用的。”

    “好姊妹,你是个大方的,要能活着,我一定请你喝酒。”

    “你也喜欢喝酒呢?”

    “那是当然,我家里的米酒都被我偷偷喝了,哎呀,我爹还追着我打了几次,哈哈,他追不上我。”

    “我爹娘不在了,有个弟弟跟着姑婆,不过我有哥哥,他可厉害了,前些时候就杀了一头蛟蟒。”

    “素素,你快说说……”

    “那其实是妖魔,会化作人形的,等下,我力气大,你把包袱给我背……那妖魔晚上来的……我假晕过去,而后砍了它一刀,它就跑了,好在我哥哥就在它巢穴等着,将它给杀了……”

    “哇,厉害!我只有姊姊,要有个这么厉害的哥哥就好了……”

    夜幕深沉,山路难行。

    两个女娃儿一路窃窃私语,上了山林。

    ……

    在山路上走了没多长时间,道路痕迹渐渐不太分明。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和腥气,两个小姑娘已然不再说话,而是细细观察起了周围。

    陈素仰头望着黑黢黢的山上,一处草木稀疏,周围开阔的岩石间,有一个硕大的山洞隐约可见。

    大黄犬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口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吼声。

    “大黄,安静。”

    李霁俯下身轻轻安抚了一下大黄犬,然后指了指山岩中间那处黑黝黝的山洞口,“素素,应该就是这里。”

    陈素微微点头,侧身望了眼李霁,“我上去放米糍,你找地方躲好。”

    “嗯,你小心。”李霁应了声,将短刀拿在手里,另一手又揉了揉大黄犬的脖子,低呼道,“大黄,跟我来。”

    山洞口,地面周遭光溜溜的一片。

    草木不生。

    陈素沿着下风口蹑手蹑脚到了山洞边缘,隐约间能够感受到山洞里有东西给了她莫名的危机。

    阴冷,深寒,似乎多站一会全身都会僵直住。

    她没敢再靠近,这洞穴里的大蛇不知算不算妖魔,可能够托梦,即便没有化形,也是有灵异的。

    生人有气息,离得近了,肯定会被里面的大蛇给察觉到。

    陈素轻轻咬了下嘴唇,小心地包袱里用粽叶包裹的米糍解下,几步跑到了洞穴口放下,然后凭着“丹符式”的轻身之能,几个纵跃就跳到了外面的一块岩石后边躲起。

    哗啦啦——

    正当陈素的身影躲到了边缘的岩石后面,山洞内陡然传出了一阵剧烈的摩擦声。

    嘶——

    一声刺耳的嘶鸣响起,山洞之内,一个比木桶还要大出一圈的黑色头颅探了出来,那是一个大蛇的脑袋,眼如圆盘,口中吐出猩红分叉的舌头。尤为诡异的是,这头大蛇头上有隆起一个三四寸高的肉瘤,仿佛要长出角来。

    大蛇晃动着脑袋,似乎左右探寻了一番,而后低头见到了地上粽叶包着的米糍,粽叶已经散开,黄白色的米糍正散发着香味。

    村民多有祭祀,往日送些鸡鸭米面到洞口也是有的,大蛇并未疑心,又从洞穴里游动着身体,探出了差不多半丈长的身体,全身覆盖着黑漆漆的鳞片。

    颀长分叉的舌头在米糍上触碰了一下,大蛇似乎感受到了蜂蜜的香甜,张开大嘴将那十来斤的米糍连着粽叶一口吞了下去。

    米糍本就粘稠,又淋了蜂蜜,大蛇一口咬下后,似乎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口腔蠕动间,又感受到里面尖锐的铁蒺藜,登时左右晃动脑袋想要吐出来。

    远处躲在岩石后的陈素,看着大蛇的动作,猛然一下冲了出来。

    她有“丹符式”轻身,再加上人小力大,这一下速度快得惊人,手里的短刀狠狠劈在了大蛇脑后的位置上。

    大蛇的鳞甲坚硬,但并非刀剑不伤,且陈素手中的短刀是蕴含龙虎气的环首直刀重铸,立时砍出了足足有一尺长,两三寸深的伤口,鲜血飙溅而出。

    嘶——

    大蛇骤然遭受到重创下,口中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狠狠一甩头,朝陈素撞了出去。

    陈素一个灵活的闪身,手里的短刀唰地又是一刀狠狠的砍在了大蛇的身上,再次创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但这次大蛇趁着陈素劈砍的间隙,整个头部扭动,撞中了陈素,将她整个人击飞了一丈多远的距离。

    “大黄,上!”

    正在这时,又是一声娇喝响起。

    躲在稍稍远处一些的李霁,见到陈素出手,拿着短刀,猛然站起,

    趴伏在李霁身边的大黄犬听到李霁的口令,一下蹿起,一道电光似的,冲到了大蛇的脑后。

    大黄犬颇为机灵,没有去咬其他覆盖着厚厚鳞片的位置,而是对准了陈素方才砍出来的伤口,死命撕咬起来。

    大蛇晃动着脑袋,但大黄犬就在它脑后,无法甩脱。

    此时,李霁已然赶到,趁着大蛇拼命探头想要摆脱大黄犬的瞬间,举着手里的短刀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砍,她未学过武艺,但气力不小,短刀劈砍在鳞片上,立刻火星四冒,不能造成伤害。

    但乱刀之中有一刀,正巧劈中了大蛇头上鼓起的肉瘤,那肉瘤没有鳞片覆盖,被一刀劈中,登时鲜血四溅。

    大蛇几度受创,登时疯狂挣扎了起来,可大蛇只露出了一个头部,口中又有糍粑和铁蒺藜,无法撕咬。

    剧痛之下,大蛇没有想着缩回洞穴,反而猛然朝外蹿出,粗长的身躯不断从和洞穴中冒出,响起一阵刺啦啦的一阵鳞片和岩石的摩擦声。

    嘶——

    大蛇口中猛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四名,叮当两声,两个卡在它喉咙里的铁蒺藜被它晃着脑袋吐了出来,大嘴张开,露出上下颚宛如匕首一般的四根尖牙。

    “李霁,快让开!”

    眼看大蛇从洞穴之中探出了差不多两丈多的身体,圆盘的眸子幽光闪烁,目标正是李霁,已然站起身的陈素赶忙呼喊了一声,人再次飞奔而来。

    “素素,大蛇头上的肉瘤!”

    李霁被大蛇狰狞盯着,一时也是全身冷汗,眼看大蛇转头朝着她而来,连忙呼喊了一声。

    正在陈素脚步在大蛇身上连点,一跃跳到了大蛇的头顶,手中的短刀竖起,大喝一声,噗呲一下,短刀顺着大蛇头顶的肉瘤没入了小半。

    嘶昂——

    陡然一声不同蛇类的怪叫声,大蛇高高立起,大嘴张开仰天嘶鸣。

    站在大蛇头顶的陈素,一个立足不稳,被大蛇晃动着脑袋给摔飞了出去。

    大蛇颀长的身体,完全从洞穴之中游了出来,足足有六七丈长,全身黑色的鳞片,其中隐约夹杂着白色条纹,粗壮颀长的身体时而扭曲,时而伸展,轰隆隆地拍打得地面山石乱溅。

    “李霁!”

    落在地上刚刚站起身的陈素,看着大蛇发狂的模样,惊退了一步,猛地又看到了不远处的李霁,正处在大蛇抬起的尾部下方,急忙一个纵跃,将李霁扑倒,翻滚了两圈,险险避开。

    轰隆一声,大蛇的尾巴重重拍打在地面上,跟着又是发出“嘶昂”的刺耳怪叫声,砰地一下,巨大的身体倒在了地面上。

    陈素和李霁两人听得大蛇似乎没有动静,再度站起身,先是看了看大蛇,而后对视一眼。

    “这……这大蛇是死了?”

    李霁面色微微发白,她不比陈素身怀大力,体质超出常人,即便有符箓在身,短短的一番折腾已是大汗淋漓,腿脚都酥麻了。

    “不知道,我们过去看看。”

    陈素面露犹疑,看着还插在大蛇头顶肉瘤的短刀,悄然走进。

    两人走到大蛇身边,轻轻踢了几脚,发现大蛇确实不动弹,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

    李霁又看到一直咬着大蛇脑后脖子位置的大黄犬,方才任凭大蛇如何折腾,始终未曾放开,登时上前摸了摸大黄犬的额头,“大黄,松口啦,这大蛇死了。”

    大黄犬身上有大蛇方才疯狂拍打身体时磨破了皮肤的痕迹,一条腿拐着,好像在方才大蛇一番折腾中被压断了。

    听到了李霁的喊声,大黄犬罕见的没有听话,反而口中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大黄,你怎么不听话?”李霁看着大黄犬的反应,一时有些迷惑。

    陈素在一旁却悚然一惊,一把拉着李霁就朝后退,“不好,这大蛇没死——”

    话音未落,那趴伏在地的大蛇身体猛然颤抖了起来,沙尘飞起,血水乱溅,扭着着硕大的头颅,张开大嘴就朝着陈素和李霁咬了过来。

    陈素反应迅速,一个矮身抱着李霁两人翻滚着避让开,那大蛇又再度抬头,额头上插在肉瘤的短刀依然还在,丝毫不理会咬着脑后的大黄犬,如盘的墨色巨眼,盯着两人,眼中有着人类的愤怒、疯狂和怨毒情绪。

    嘶昂——

    大蛇口中再次发出一声怪叫,仿佛在说人语,一张嘴口中就有被铁蒺藜刮破了的血水冒出,颀长粗大的身体猛然拍打开地面,再度朝着陈素和李琦两人扑了过来。

    陈素和李霁两人再度散开,李霁快速跑了两步,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大蛇已然暴怒,眼见陈素绕到一侧,而李霁摔倒在地,登时目标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素素,接刀!”

    李霁在大蛇扑击来的瞬间,纵身一跃,手中的那把短刀一下扔了出去。

    陈素一跃跳起,稳稳当当接过了李霁扔出的短刀,狠狠一刀,再次刺中了大蛇头顶的肉瘤位置。

    大蛇刺啦啦再度疯狂挣扎了起来,这一次比先前更加猛烈,口中的怪叫嘶嘶之声接连不绝。

    它头上的这个肉瘤是本命精气所在,眼看就要突破关键一步,长角成蛟,届时神通自成,明变化之道,可惜,接连遭受创伤,已然大大失了元气,更不用说身上还有几处被陈素的短刀看出来的伤口。

    猛地一下,大蛇狠命地甩了一下身体,力量强大至极,陈素和大黄犬都齐齐被摔飞了出去,大蛇庞大的身躯骤然游弋摆动了起来,朝着山道的方向,竟是要逃离。

    哒哒——

    哒哒——

    山林间,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呛啷一声清脆的拔刀声。

    一道凌冽的白虹闪过,正在逃窜的大蛇硕大的头颅咕噜噜滚动在地。

    山前,一匹瘦马,一个老汉。

    老汉收刀入鞘,望着从地上爬起的陈素和李霁两人,褶子满布的脸上露出了惊叹之色。

    “两个女娃儿,好身手,好胆气!”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且去饮酒

    “咦,是你啊,老伯!”

    从地上站起身的陈素,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瘦马和老人,先是一愣,而后认出了对方。

    老人走近了几分,看清陈素的模样,面上亦有讶然,“小娃儿,我记得你,当日道左相遇,你,一头大白猪,还有个年轻的小道人。”

    旁边的李霁也走了上来,看了看老人,又朝陈素问道:“素素,你认识这位老伯么?”

    “之前曾遇见过一次。”

    陈素应了一声,又看向老汉道,“那是猪道人和我哥哥。对了,老伯,你上次剿匪留了好多尸体,还是我和哥哥给你料理的后续,哥哥说天时炎热,不处理了恐生疫病。”

    老汉闻言愣了愣,想起了陈素所指的是他当日随手除去了一处山匪贼巢之事,当即冲陈素抱拳行礼道:“当日是我走得急,欠了妥当,多谢你们了。”

    “不谢不谢。”陈素只是挑个话头,不想老人说得如此郑重,连忙摆手,跟着又学着老人的动作,抱拳道,“老伯你剪除匪患,是侠义之举,我们随手料理个首尾,不算什么的。”

    说着,陈素又有些好奇道,“老伯,你也是来除这大蛇的么?”

    “倒不是特意。”

    老人微微摇头,望向身旁不远的大蛇尸身,“我听闻此间有大蛇吞食童女,才过来探寻一番,不想正好撞见你们两个女娃儿。

    说着,目光再次在陈素和李霁身上扫过,眼中的欣赏之色不减,“你们两个女娃儿,真是好勇气。这大蛇,头生肉瘤,已然是快要化蛟的,莫说是寻常青壮,便是军中士卒,若无配合,也是不好对付。”

    “老伯,你过奖了,你才厉害!”李霁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回头看了一眼陈素,笑着道,“素素也厉害。”

    陈素脸上则露出庆幸之色,“若非是老伯来了,我们留不住这大蛇,要被它逃了去。”

    虽然她和李霁有符箓傍身,都没有受伤,但想要斗赢那头大蛇亦颇为不易,尤其是那大蛇诈死之后,又受创伤要逃遁离去,若是真被走脱了,往后真是后患无穷。

    她记得裴楚所说的,除恶务尽,这茫茫庸岭,这头大蛇一旦逃遁,恐怕再想找寻就难了。

    “我只是来的巧,捡了便宜罢了,若真要料理,还要费些手脚。”老人再度摇头,并不居功,似乎斩杀一头大蛇丝毫未曾放在心上。

    说着,老人的目光从陈素和李霁两人身上掠过,望向了大蛇洞穴的方向,冲两人轻轻颔首,“我是为寻人而来,且不忙说别的。”

    就在二女疑惑的眼神中,老人大步走向了大蛇方才所在的洞穴。

    洞穴差不多有老人大半身高,外间看去,黑黢黢的一片。

    老人丝毫不顾忌洞穴里或有危险,微微矮着身,钻入其中。

    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从洞**响起,就见老人从山洞里先后取出了一些衣物和头骨,这些当是大蛇吞食后未曾消化,又吐出来的。

    “这些全是被那大蛇所害的人么?”陈素上前看了一眼,朝着身边的李霁低低问了一句。

    李霁轻轻点点头,脸上也不复方才斩除了大蛇的喜悦,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人半蹲在地上,将一个个头骨和诸多粘稠腥臭的衣物细细查看了一番,良久,才站起身,稍稍松了一口气。

    “老伯,这里面是没有你要找的人么?”李霁看着老人微微释然的表情,轻声询问道。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好事,这说明老伯你要找到的人没有被这大蛇害了。”

    陈素目光又在老人身上扫过,忽而注意到了他收在刀鞘里的直刀,再次惊讶道:“老伯,你是禁妖司的人么?”

    “禁妖司,什么禁妖司?”李霁听到陈素这么问,立时好奇起来。

    “就是朝廷专门管各种僧道巫觋妖魔鬼魅之类的衙门。”陈素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原来还有这样的衙门。”李霁闻言轻轻点头,又走到陈素耳边低声道,“素素,你懂得真多。”

    老人看着面前两个女娃咬着耳朵一阵低低轻语,脸上露出一丝追忆,忽而将直刀解了下来,递到二女面前。

    “女娃儿认得这刀?”

    陈素仔细看了看刀鞘和刀柄,又轻轻摇摇头,“都是直刀,样式好像有点不同。”

    “确实如此。”

    老汉再度颔首,目光看着手中的直刀,微微出神,“禁妖司的环首直刀,原就是仿我所用的直刀所制,此乃军中利器,我一生行伍,如今也就剩这把刀了。”

    话到最后,语气带起了几分萧索。

    “老伯,你肯定会找到你要找的人的。”

    “对,老伯你不要泄气嘛,苦心人天不负,说不定老伯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等你呢。”

    陈素和李霁两人见到老人脸上的神情,先后开口安慰道。

    老人听到两人安慰的话语,定定地看了两人一阵,忽然大笑起来,“我兰颇一生杀人无算,不想今日还能得两个女娃儿安慰,也不枉了。”

    “呜呜——”

    正在几人说话间,一声低鸣响起。

    一条后腿受伤的大黄犬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正有些艰难地往李霁身边凑。

    “素素,老伯,我大黄受伤了。”

    李霁俯下身,轻轻抚摸了一下黄犬,抬头看着两人道,“我们下山去吧,且去我家中,我请你们喝酒。”

    “好,这酒可是你之前答应我的。”

    陈素笑了笑,跟着一起蹲下身,摸了摸大黄犬的脑袋,这狗着实灵性,着实让人喜爱,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老人,“老伯,你饮得酒么?可要一起?”

    “不……”

    老人正要拒绝,他一路都在寻觅诸多踪迹,眼见大蛇巢穴中可能没有线索,便要离去。

    可突然看到两女望着他的目光,又瞥了眼地上的大蛇尸身,忽地想起了方才陈素所说帮他料理山匪首尾一事,心中登时思忖了起来。

    他一生经历极丰,见过了人间百事,通晓人心,这大蛇被斩杀固然是好事,可放在两个女娃儿身上,说不定就要招来是非。不说这大蛇或有官府大户给出的赏钱,遭人惦记,便是一些个忌恨、诽谤,有时也是莫名而来。

    换做以往,他急于寻人,怕也懒得理会,只是这两个女娃儿飒爽落拓,犹胜男子,见着两人又勾起了一些往昔回忆,一时倒不想二人往后有麻烦。

    当即道:“也好,我赶路许久,也乏了,正要寻个住处落脚,洗洗风尘。嗯,且去饮酒!”

第一百三十七章 换刀为礼

    村口。

    远处百十号男女老少和一些闻讯而来的乡绅胥吏,正驻足观望,不肯离去。

    “李延年家的六女真是好命啊,撞上了这老汉路经庸岭。”

    “唉,若是这老英雄早些来就好了,我等几家女儿,也不会遭了那厄难。”

    “莫说这些胡话,这孽障除了去,往后就安生了。”

    “对对对,天时多旱,庸岭上的几处溪流,可安心用上了,只愿往后日子不用再这般苦熬。”

    人群里一声声的低语响起,或是感叹,或是无奈。

    昨日这周边村镇,乃至县里都宛如过节一般,当那大蛇的头身被许多人抬下来时,真的是轰动乡里。

    谁也不想,那大蛇盘踞庸岭一年有余,诸多人等皆拿它无法,却被一个过路的老人给除了去。

    敲锣打鼓,沸沸扬扬,哄闹了一整日,这才稍稍消减了下去。

    一个大腹便便的士绅望着那匹瘦马旁的老人,忍不住朝身旁一个胥吏打扮的男子低声询问:“这老者到底是谁?”

    那胥吏连连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在县尊见他时,旁听了几句,说是甚么武科状元,四十年军中老卒之类的言语。”

    “武科状元?咦——”那大腹便便的士绅吸了口凉气,肃然起敬,连声感叹道,“亦只有这般人物,方能除了庸岭的那祸害。”

    虽说大周这百十年来,武科举不及文科举显贵,可状元之才,不论如何都是人中豪杰,哪怕他已然苍头鬓发,垂垂老矣。

    ……

    一株恹恹的柳树下。

    瘦马百无聊赖地打了声响鼻,又低头寻觅起了一些枯黄的干草。

    “娃儿,你真要与我同行?”

    老人看着背着个包袱的陈素,脸上露出了询问之意。

    陈素抱了抱拳,神色郑重道:“老伯,你要去州府的东越城,我也是要去的,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就与你同行。”

    “也罢!”老人轻轻点头,“那就一起,只是你路上莫要嫌辛苦。”

    “老伯,你小看人。”陈素不满地哼了一声。

    “哈哈哈……”老人爽朗地大笑了一声,“是我说错话了。”

    以他眼力,这一日下来已经看出陈素武艺不俗,一身根骨气力远超常人,甚至还有些法术手段,不算拖累。

    陈素又转过身,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喊了一声,“李霁。”

    李霁双眼微红,走到陈素面前,抓住她的双手:“素素,你真的不能留下吗?”

    陈素摇摇头,看着李霁道:“我和猪道人约好两日,他既没来,想是有急事耽搁,那我便要自己去州府找我家哥哥了。”

    这话说完,陈素眼眶亦是有些红润。

    “那你要保重!”李霁轻轻放开陈素,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素素,我真羡慕你能够行走天下,可惜我爹娘不许,往后你若有空,定要来看我。”

    “一定。”陈素用力点点头,她与李霁相识虽短,可性情相投,短短几日便要离别,心中一时真有几分不舍。

    “对了!”李霁伸手又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偷偷在陈素耳边道,“里面是你借给我的道符,我用不上,你自己留着。”

    “好。”

    陈素并未推辞,接过小布包塞进怀里,又看向李霁道,“李霁,你把你的短刀也给我?”

    “嗯?”李霁微微愣了下,但毫不犹豫从腰间解了下来,交到了陈素手里。

    陈素接过短刀,轻轻拔出看了一眼,而后将短刀收起,接着又从背包上将她的那把短刀拿了出来,交到了李霁手中。

    “素素……”李霁看着陈素的短刀,忽而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陈素也是擦了擦眼眶,倏然转身,“李霁,我走了。”

    柳树下,老人牵起瘦马辔头上的缰绳,目睹了两女离别一幕,忽而叹了一声:“换刀为礼,义结金兰……”

    恍惚间,似忆起往昔。

    ……

    东越郡庸岭以南百多里,有山名钟鼓,洞壑数十景。

    山巅之上,一处小小道观门前,此刻正站着两个身穿道袍的人影。

    左边是个矮小枯瘦的老道,须眉古朴,不异常人。右边则是一个长髯秀貌的中年道人,穿着一身华丽道袍,衣袂飘飘,颇为风姿。

    两人齐齐站立在门前,一直眺望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须臾间,道观外的草木之上忽而有簌簌的晃动之声。

    噗地一声闷响。

    地面上忽然泥土飞溅,一个白花花肥硕的身影从土中钻了出来。

    “呸呸!”

    肥硕的身影连连吐了两口泥土,又晃动着身体,抖了一阵,那身上黄泥登时朝着一旁站着的两个道人身上溅了过去。

    矮小枯瘦的老道和长髯秀貌的中年道人面对泥土溅到脸上和身上,恍若未觉。

    良久,似乎等到那肥硕的身影抖完了泥土,矮小枯瘦的老道才缓缓开口:“朱师兄,来了。”

    “来了来了。”肥硕的身影似有不耐地应了一声。

    另一个长髯秀貌的中年人亦是施礼道:“朱师兄,稽首了。”

    “别别别……”

    猪道人晃着脑袋,“你我几人虽同是道门一脉,可宗派不同,受不起你们的礼,快说快说,到底是何事,要用这飞鹤传书?我还当你们都身死道消,这才急急赶来为你们两收尸。”

    矮小枯瘦的老道微微侧头,望了一眼身旁长髯秀貌的中年道人,这才幽幽道:“朱师兄,我方才接得道子传谕,言越州有大妖入境。”

    “大妖?”猪道人闻言稍稍顿了顿,甩了甩脑袋道,“入便入呗,如今孽障丛生,谁都不安分,多一个不多。”

    一旁的中年道人也开口道:“朱师兄,此外教门之中的圣主亦到了越州。”

    “所以呢?”猪道人哼哼两声,没好气道,“你们是对付的了那大妖,还是敌得过那圣主?”

    矮小枯瘦的老道又慢慢开口道:“朱师兄,越州境内,道门只有我等三人。”

    猪道人闻言愣了愣,良久才叹了口气:“那……道子是要我等卫道么?”

    道观前,两名道人不再作声。

    唯有清风阵阵,拂过山岭。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绢云乘足

    清晨。

    山巅,有风来。

    裴楚高坐于峰峦之上,双目微微开阖,远望大日东出,绽放万丈金光。

    山风呼啸,盘旋于周身,衣袂猎猎,额前几缕散发飘飞。

    俄而,风转如旋涡,直入高天,消散于茫茫天际。

    裴楚心中畅快,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双臂四肢张开,筋肉震动如弓弦,骨骼爆响似雷音。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群山之上,长啸阵阵。

    惊得远处密林里飞鸟四散,走兽乱离。

    良久,裴楚堪堪收声,负手而立,双目凝沉,远眺晨光熹微。

    “这段时间,我几经搏杀,餐风露宿,奔行于山林,道术武功有所精进,想不到玄关自通,法力竟然也跟着提升。”

    此时,他的手脚上的左右劳宫穴和涌泉穴,以及胸前膻中穴,五处玄关尽数打通,蕴藏法力,再胜从前。

    自和陈素猪道人分道而行后,他这一路接二连三经历了袭杀,不但道术武功有所提升,一直未能完全练通的几处玄关穴窍,都已然练成。

    “世事磨练,其实于我而言,便是一场修行。我的符箓之法,是外丹之术,每日苦坐打磨法力修炼是末,心境提升才是本。”

    心境一词,于裴楚而言,在前一世只是一个模糊的心理描述词汇。

    可在此方世界,道法显圣,这种形而上的概念,却是一种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还有感悟、领悟、明悟这些,都不是不可见不可捉摸的,而是真切可以在术法施展之中体现出来的。

    悟了就是悟了,悟出了一层,就是一层。

    这不是内丹术的“人身一体小天地”之法,讲求日夜苦修,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之类的。

    而是“身外一个大天地”,损有余而补不足。

    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心之所感,皆是天地,亘古存续。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夺之,窃之,悟之,感之,御之……

    便如裴楚的“九牛神力”之法,就是窃夺天罡之气,以面牛服之,内壮神勇。

    所以,诸多法门之中,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是外丹。

    丹鼎炼药,千年之气,一日而足,山泽之宝,七日而成,是外丹。

    画符念咒,布之简墨,会物之精,符无正形,以气而灵,是外丹。

    天雷神法,驱雷掣电,走火行风,何神不伏,何鬼敢冲,亦是外丹。

    是以,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必有三灾利害。

    天降雷灾打你,须见性明心;天降火灾烧你,须心如金石;天降风灾吹你,须八方不动。

    唯有心境到了,诸般术法神通运用随心。

    心境一到,念头通达,一朝顿悟,玄关便如大坝,或是聚水或是开闸,法力氤氲如海潮,沛然自成。

    “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元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特以此窍,乃至玄至妙之关口。生死在此分,圣凡在此别……”

    裴楚负手站在山巅上,低声又默念了一遍《三洞正法》中阐明真意的经文,原来他还只是摸索着修炼,总是云里雾里的法门,在经过和猪道人之前的一番交流,到了最近这些天反复咀嚼,已然渐渐明白其中真味。

    心境,又或是心志,其实便如佛家之发大宏愿一般。

    “我以前听人说佛祖成佛,总不能理解为何发宏愿能够证得菩提,现今却明白,不过是万法唯心而已。”

    心中能容纳得一方世界,便能演化得一方世界。

    心念一动,大千世界如掌上观纹,过去未来,在其眼中,再无秘密。

    “不过,我的心志,距离佛陀发宏愿相差何止亿万倍,若要比较的话,那便是三千大世界和一个碗口泥潭的差别。”

    “《三洞正法》里第一重小乘洞神,三十六处玄关穴窍,是见性明心;第二重中乘洞玄,一百零八处玄关穴窍,是心如金石;第三重大乘洞真,三百六十五处玄关穴窍,是八方不动。便如猪道人曾偶然提及的,神仙也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坚。”

    当然,这也是戏言,所谓难难难,道最玄,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思及此处,裴楚又细细回忆起了他穿越以来的一番心境变化。

    从最初的懵懂无措,到无字书显异之后的将信将疑,再到开始试着去理解和接受此方有着道术仙法神魔鬼怪世界,而后自身或有意或无意,经历了精怪、妖人、恶官、盗匪、妖魔、邪神、人间百态等等诸多事端。

    一腔热血一口气,杀官、杀贼、杀妖,杀鬼,一通好杀,心境时时都在快速蜕变。

    其中所见所闻,行事手段,又有他上一世受到的一些著作的熏陶,能透过现象去追寻本质,笼罩在心头的迷雾和茫然渐渐拨开,心境步步成长,玄关穴窍打通,法力自然而然增长。

    而裴楚往后的修炼方向,此刻也再清晰不过。

    那就是红尘磨练,去经历这世间诸般种种,或喜或悲,或离或合,一步步去磨练心境。

    “那一日,我在清源县五龙坛上,施展‘呼风唤雨’之术,威力拔群,远超于我之想象,其中除了术法威力和五龙坛加成效果,其实还有生民祈愿,使得我心生感应,方能有如此大神通。”

    裴楚又思及在清源县求雨时作法呼风唤雨,再次叩问内心。

    “今天下板荡,民不聊生,人道气运将尽,万类齐争,诸多妖魔鬼魅左道邪神,祸乱天下,而我在此间,询问本心,所谓何求?”

    裴楚默然思忖,前世今生,诸般记忆画面,一一浮现。

    最后定格的,不过是昔年读书时学过的一句,敢教日月换新天而已!

    沉吟良久,裴楚抛开那些纷纷扰扰的杂念,忽然伸手入怀,朝天空扔出了两张画满了符篆秘文的手帕,人跟着纵身一跃,从山巅跳下。

    忽而有风声响起,掠过山巅。

    裴楚人飘荡在空中,脚下踩着两张手帕,宛如腾云。

    “绢云乘足!”

    这是他斩杀了那生有双翼的虎妖后,无字书再次显现的一门道术。

    咒曰:

    神符至圣变化通灵,傲游云路万里吾行。

    上驭清气驾雾腾云,非如且慢方可闲庭。

    这门道术与呼风唤雨之法一般,需要学会前面几门道术,才能够修炼。

    第一门是要掌握了“丹符式”,身轻如燕,而后要学会“呼风之法”,能驾驭五风,最后还要会“手帕化云”,这三门道术在手,而后才能够再度进阶,修炼有成。

    不过,以裴楚此时的境界和对于“绢云乘足”这门道术的掌握,能腾空的时间至多也就半刻钟,离地不过十余丈,一去也就一二里,速度与常人小跑相差无几。

    但饶是如此,裴楚心中亦是大感畅快。

    能腾空飞行,哪怕只是片刻光景,那也是梦寐以求。

    呛啷一声,裴楚将背着的凝霜剑拔了出来,剑光闪烁,竟是在空中舞起剑来。

    伴随着阵阵剑光飘忽,他仰天大笑,笑声回荡山林。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ps:1.修炼的内容偶尔体积,不会太占篇幅;2.上架时间定了,应该是下周五,一月17日,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道长救命!

    越州多山。

    有名的好几百,无名的万万千。

    无名山下一条逶迤的山道上,沙沙的脚步声响起,道路上不知何时,走来了一群行路人。

    人数在**个左右,穿着的多是粗布麻衣,有几个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每个人都背着行囊,拿着棍棒,只是多半都面黄肌瘦,神色灰败,没有什么生气。

    这些个人行走于道路上,无人说话,只有沉默的脚步之声。

    忽而在山道一侧的边缘,领头的一个老农似的汉子顿足了脚步,侧耳倾听。

    若有若无的流淌和叮咚声传入到他的耳中,这个老农似的汉子,突然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拨开了山边的草丛,不忘冲着身后的人喊道:“有水声!”

    “水声?”

    垂头丧气的一群人闻言,猛然一震,迈开了步子就朝着老农似的汉子跑了过去。

    十几条腿从路旁的荆棘里踩出了一条道路,小片刻的时间里,这群人顺着水声的方向找寻了一阵,才发现在他们前行路边的不远处,有着了一处小小的水潭。

    水潭上方一道二三尺宽,四五丈高的小瀑布飞溅而下。

    清泉流淌,水声湛湛。

    一群人在见到这处水潭的时候,几乎各个飞也似地扑了过去。

    这赤日炎炎,一个个行囊里的水早喝干了,正是喉咙冒烟的时候。

    或是双手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脸上,或是整个人趴伏在水边,更有两个年岁小些的,整个人跳入水潭,兴奋地朝岸边的人群打起了水花。

    那老农似的汉子美美地灌了几大口凉水,浑浊的双眼里渐渐有了几分神采,随意地在水潭面上找了一处坐下,砸吧砸吧嘴,叹了一声:“往年总说这雨水厌烦,今年却是连吃水都不容易。”

    一个光着膀子,露出瘦骨嶙峋的黑瘦上身的青年从水潭里爬了上来,甩了甩身上湿漉漉的水珠,冲着那老农似的汉子问道:“石根叔,你说我们到了远安县,真能不饿肚子呢?”

    老农似的汉子微微迟疑,略有些拿捏不定道,“当是能吧,远安县到底临着越江,天时再旱,也比我们南坞县强,况且听说那远安县的王大户家中米烂成仓,愿意养些人手,我们这才几个,应该是能有口吃的。”

    “唉,这便好。”那露着黑瘦胸膛的青年跟着叹了一声,“去岁明明还是个多雨水,今年天时就弄得这般旱,这老天爷也是不开眼。”

    “行了,准备赶路吧。”老农似的汉子拍拍屁股站起了身,又冲那些个坐在水潭边歇息纳凉的青壮们喊了一嗓子,“把竹筒皮囊里灌满水,这一路还远着呢,不知后面哪里还能再碰着这么一处山涧水潭。”

    将近十人的队伍登时动了起来,有还没灌满水袋的,忙着动手,又有早做好了准备的,趁着这会又再次趴伏着,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大口。

    正在众人准备离开这处水潭间,忽然远处的山道上,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草木遮掩的路旁,不知何时来了一辆马车,正不急不缓地走着。

    “吁——”

    马车前是一个赶车的中年马夫,勒住了马车,似乎也看到了路旁不远处的水潭,停了下来,转而冲着后面马车车厢道:“小姐,这边有山泉。”

    车内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女声,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又低低地唤了一声,“萍儿,那你去盛些水来。”

    “是,小姐!”

    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车厢后面的门帘被挑开,一个看年岁约十六七的少女钻了出来。

    少女一身女裙,看着是个丫鬟模样,手里拿着一个白玉似的玉瓶,款款走到水潭边,“哎呀”一声,似乎见着了正在水潭边的一群人,稍稍有些慌乱。

    “萍儿,怎么了?”

    车厢内的女子听到外面的惊呼,挑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俏脸。

    “小姐,是一些个过路人,我过去看看。”赶车的中年马夫似也见到了水潭边上的一群人,从车前跳了下来,先是将马拴在了道路旁的一棵枯树上,而后大步走了过去。

    “各位叔伯大哥,萍儿有礼了。”

    小丫鬟见着众人轻呼一声后,朝着水潭边上的一群人盈盈行了一礼,而后便拿着那玉瓶盛了水,转身快步离开。

    一些个青壮看着这小丫鬟羞赧的模样,纷纷哄笑了起来。

    这一路疲乏,歇口气喝了点山泉,不想还能见着个少女,一时个个似乎都来了几分精神。

    “那车内的女子真美啊!”

    那个赤着黑瘦上身的青年,却没有去看那个丫鬟羞涩小跑着离开的模样,反而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马车上。

    方才丫鬟娇呼一声,引起马车内的窗帘拉开,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面容,登时就让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泥腿子,魂都要被勾走了。

    那赶车的中年马夫见丫鬟安然回来,神色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又朝着水潭边走了过去。见众人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登时抱拳行了一礼,“诸位有礼了!”

    “这位老哥,你们是往何处去呢?”

    那个宛如老农似的汉子,见中年马夫走到水潭边,似想要饮水,稍稍站起身,同样走到水潭边,随口问了一句。

    “送人去城中寻亲。”中年马夫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双手探入冰凉的水潭,掬了一捧水,正要饮用。

    呼——

    一阵破风声响起。

    中年马夫霍然回头,就见眼前一根木棍当头朝着他砸了下来。

    咔嚓一声,木棍断成了两截。

    中年马夫惊愕地看着那老农似的汉子,还想站起身,一下重心不稳,又跌坐在了地上。

    旁边**名农户打扮的青壮一时都愣在那里,不明白这老农似的汉子为何突然暴起伤人。

    “石根叔,你这是……”那袒露着黑瘦胸膛的青年口中讷讷,仿佛被这老农一般的汉子的举动给吓住。

    老农似的汉子双眼里陡然露出了一丝戾气,扫过众人,恶狠狠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肥羊,还不快结果了这厮。”

    那些个青壮茫然了一阵,被老农似的汉子喝喊了两声,当即就有人眼中发狠,拿着棍棒跟着噼里啪啦的上前厮打。

    那中年马夫头部挨了重棍,头昏脑涨之下,哪还有反抗之力,立时就被打翻在地。

    其他人有样学样,一个个顿时棍棒拳脚之类的,都齐齐涌了上来。

    砰地一声重重的闷响,方才那棍棒断裂老农似的汉子,搬起了水潭边一块岩石,狠狠地砸在了这马夫的头顶,这才吐了口吐沫,看着周围愣愣出神的众人一眼,吼道:“愣着做什么,去抢那马车。”

    那袒露着黑瘦胸膛的青年,猛地精神一震,脸上露出了喜色,拔腿就朝着路边的马车冲了过去。

    其他一些个人里,有的去摸那已经没什么气息的马夫身体,又有跟在那赤着上身青年身后一起朝着路旁马车跑的。

    “啊!”

    捧着瓷瓶的丫鬟,骤然听得身后的动静,登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瞬间花容失色,发出了惊慌的尖叫之声。

    哐当一下,手里的瓷瓶打在了地上,而后,看着那几个朝她冲了过来的农夫,登时转身就朝着马车小跑,只是才跑了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手腕,只得大喊了起来,“小姐,有贼人,快跑——”

    “萍儿,萍儿……”车内的女子听得呼喊和尖叫声,似乎慌乱了起来,从马车后的车帘钻出。

    却是一个梳着倭堕髻,身穿白衣素裙,眼似水杏,气若幽兰的女子。

    那赤着上身的黑瘦青年一路从水潭边冲过来,也不理会同伴抓住了那绿裙丫鬟,满脸欣喜地朝着白衣素裙的女子扑来。

    那白衣素裙的女子仿佛是被吓住了一般,忽而朝边上的马车一绕,砰地一下,那黑瘦青年莫名就撞在了马车后方车厢的门框上,一时眼冒金星。

    那白衣素裙的女子又迈着小碎步,绕着车厢在躲避抓捕纠缠,忽而,她眼角余光扫过,似乎看到了山道上走来一个人影,登时高呼出声:

    “道长,救命!”

第一百四十章 侠女

    山间。

    水潭边的道路上,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远处的马车旁,惊魂未定的白衣素裙小姐和泪如雨下的绿裙丫鬟,相互安慰着,偶尔望向水潭方向,又如同受惊的小鹿似的,急忙挪移开视线。

    一个看年岁约莫十五六的少年人,跪伏在地,眼角的余光不时扫过那些同伴的尸体,虽然是七八月的炎热天气,少年却只觉遍体生寒,身体微微打起颤来,头也不敢抬起。

    跪伏在地的少年喉咙滚动,额头上冷汗不断低落,看着眼前慢慢走近的道袍,似乎再也难以按捺住心头的恐惧,哇地一下叫了出来:“道长,道长饶命,小人方才离得远远的,并未害人,都是石根叔和奎子哥他们做的……”

    裴楚站在少年面前,慢慢地用一块碎步擦拭着手中凝霜剑上的血迹。

    这一伙乡人总共有九人,在裴楚出现以后,其他八人都红了眼,拿着棍棒上前来打他,只有这名少年一直远远躲着,并未伤人。

    良久,裴楚看着凝霜剑上的血迹擦干,呛啷一声,将剑收回到鞘里,才望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说说你们的来历。”

    “是是。”

    少年眼神中露出几分希冀,忙不迭地开口说道:“小人……不是匪类,是……是陇存县吴平乡的佃户,往年靠着给乡中大户种地,勉强能维持生计。去年大水,收成不佳,又赶上今年天时亢旱,大家伙都失了生计……前些日子,石根叔说远安县有大户招收佃户,远安县临着越江,不比我们陇存县亢旱,让我等和他一起前去投靠,当不至于饿死。”

    “远安县?”

    裴楚低声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

    他对于越州的地理已然了解得比较透彻,越州有五郡、东越、建安、宁平、将乐、安诏。

    然东越郡是州府所在,上县中县下县共计有二十三个之多,幅员几近占了整个越州的三分之一有余。

    其中东越郡内,除了有七八个县有越江流经外,其他各个县几乎和其他郡县相差不多,都是多山地丘陵,今年亦饱受旱情。

    那少年看着裴楚似乎稍稍缓和下去的神色,又连忙祈求道:“道长,我家中还有寡母,求,求道长饶我一命。”

    “你去吧!”

    裴楚轻轻点头,并未对这名少年下杀手。

    此间的事他已然看得明白,这些个乡人失去了生计,前往其他处投奔,在荒郊野岭骤然见到了有单独的马车和女眷,一时心生歹意,暴起伤人。

    这少年大约是未经世事被吓住了的缘故,不论是方才乡人打杀那个马夫,还是后来抓捕女眷,一直站在远处,不敢上前。

    “谢道长,谢道长……”

    少年闻言如蒙大赦,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转身就朝着远处飞奔逃离。

    裴楚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也不在意对方所说是真是假,那些个被他所杀的乡人里会不会有其父兄辈,回头再找他寻仇。

    行事论迹不论心,既然这少年并未有害人之举,他便能容得对方离去。

    只是,他心中又不免叹了一声,觉得这些乡人着实可怜可恨。

    东越郡是州府所在,按说郡中诸多县治,繁华应该远胜其他。

    可裴楚自前几日进入东越郡后,一路之上他已经见到了不少背井离乡的佃户乡人,失了生计,无路可走,不得已要前往其他几个临江的县,谋求生计。挣扎求存之下,这样的恶事,一路恐怕不会少。

    “只是,消息传得如此之广,许多人闻风而动,又有人在收纳流民,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

    ……

    火光灼灼燃起。

    在那少年走后,裴楚又将方才那些个乡人的尸体给抛得远一些,再清理出了一块空地,找了些干燥的柴薪给烧了。

    这处水潭大概是左近一二十里难得的水源,虽然引水灌溉恐怕是做不到,可还能供行人饮水,他不想污染了。

    正当裴楚将这些个事情料理得七七八八,不远处的到路边,穿着绿裙的丫鬟打扮的少女忽然神色焦急地喊了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裴楚回头望去,就见马车前,那名白衣素裙的女子,正缓缓瘫倒在绿裙的丫鬟怀里,面色苍白,神情萎靡。

    “嗯?”

    裴楚不经意地挑了挑眉,他记得这个白衣素裙的女子在躲避几个乡人追赶的时,似乎还颇为矫健,这一会不见怎么就倒下了。

    看着软倒在小丫鬟怀中的白衣素裙女子,裴楚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受伤了?”

    “道长,我家小姐天生体弱,受了这么一番惊吓,方才晕倒了。”那穿着绿裙的丫鬟看着裴楚走近,眼睛红肿,神色间满是担忧和着急。

    “萍儿不可无礼。”白衣素裙的女子有气无力地呵斥了一句,而后朝着裴楚勉力笑了笑,挣扎着起身冲裴楚行了一礼,“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无须客气。”

    裴楚摆了摆手,目光看着这对主仆,又望了一眼旁边的马车,随口问道,“不知二位是要去何处?”

    不等白衣素裙的女子开口,一旁的小丫鬟最快,抢先说道:“我和我家小姐是要去远安县投亲的,道长可否送我们一程?”

    “萍儿!”白衣素裙的女子似嗔怪地喊了一声,“萍水相逢,道长救命大恩已是无以为报,如何敢这般造次?”

    话虽如此,宛如弱柳扶风的白衣素裙女子,一双明眸似含秋水之波,盈盈望着裴楚,眼里满是期待之翼。

    裴楚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怪异,

    “也好。”

    裴楚笑了起来,“相逢是缘,我便送二位一程。”

    “多谢道长!”那白衣素裙的女子又款款行了一礼,忽然“哎呀”一声,整个人竟是朝着裴楚倒了过来。

    裴楚伸手扶住对方手臂,一时兰薰桂馥,直钻入口鼻。

    旁边那小丫鬟又出声道:“道长,我人小力弱,劳烦道长将我家小姐扶到马车上。”

    “萍儿!”女子又再度娇嗔了一句,白皙的面颊似乎飞起了红晕。

    “好说!”裴楚眼中的笑意更浓,看着面前白衣素裙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女子,道:“既然如此,贫道失礼了。”

    正在这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妖孽,总算追上你们了!”

    远处一匹霜髦扬风的白马疾驰而来。

    “小姐快走,是那个妖女追来了!”绿衣丫鬟见状,连忙大喊了起来。

    “道长救我!”

    那白衣素裙的女子骤然大惊,也不需要搀扶,跟着绿衣丫鬟一起急急忙忙躲到了裴楚身后。

    “小道士,你快让开,这对主仆不是人!”

    那骑着快马赶来的,赫然也是一个女子。

    气质冷冽,一身红色百褶裙,背负长剑,飒爽英姿,一身装扮与裴楚曾在杭家集所见的杭九娘有五六分相似。姿色上,较之杭九娘和裴楚身后的这名白衣素裙的女子,更胜一筹。

    只是这名红裙女子柳眉倒竖,一见到裴楚身后的两人,就拔出了长剑,一幅杀气腾腾的模样。

    “姑娘是来寻仇的?”裴楚看着红裙女子,飞马近前,扬声问道。

    “寻什么仇,姑奶奶是来杀妖怪的。”

    马上的女子长剑一指,厉声喝道,“亏你还是个道人,莫非还看不出这对主仆有异?快点让开!”

    说着,这名红裙女子一跃从马上跳下,竟是持剑朝着裴楚杀了过来。

    “道长,救命啊,奴家并不认得她。”躲在裴楚身后的一对主仆慌张地叫了起来。

    裴楚眼看着长剑到了面前,不闪不避,那红衣女子的剑却宛如活物一般,倏然绕开了裴楚,飕飕两道剑光闪烁。

    “啊!”“啊!”两声痛呼响起。

    裴楚再转过头看时,就见地上那白衣素裙的女子和绿衣丫鬟,赫然变成了两头毛色鲜亮的狐狸。

    红裙女子收起长剑,利落地再次上了那匹颇为神骏的白马,高坐在马背上,淡淡地瞥了裴楚一眼,轻哼道:“小道士,下次贪恋美色也要看清是不是人。”

    “不必谢我!”

    马蹄声再度响起,有声音远远传来。

    裴楚看着白马红裙飞驰而去的背影,忽而摇头失笑,“侠女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重演

    黄尘漫漫。

    苍黄的官道之上,面色凄惶的行人三三两两背着包袱,又或是携家带口,逶迤前行。

    路旁的一处枯树下,裴楚盘坐在一块青石上,远远看着路上络绎不绝的行人,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潮滚滚。

    “东越郡内不少县郡已然开始纷乱了起来。”

    裴楚低低叹了一声,此刻他所见到的秩序还未算崩坏,但道左上的一些身强力壮的,欺凌弱小之事,已不少见。

    “道长,我爷爷醒来了!”

    枯树下的另一侧,一个十三四岁,衣着褴褛的少年忽而抬头,神色兴奋地冲着裴楚喊了一声。

    “醒了便好。”

    裴楚侧身看了一眼说话的少年,又望向身旁不远躺在地上的一个老人。

    老人干瘦的厉害,身上的皮肤宛如枯树皮,一双浑浊的双眼睁开,茫然无神地看着身边的少年,微微发紫的嘴唇正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老人家,不必担心。”

    裴楚走到老人身边,宽慰了一句,又冲旁边的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会意,马上从带着的行囊里,又找出了之前用过的那个小破碗,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竹筒里倒了一点清水出来。

    裴楚取出一张“祛毒符”,随手以法力引燃,而后调到小破碗之中,再交到少年手里。

    少年毕恭毕敬地接过,而后搀扶起老人,开始一点一点地喂到老人嘴里。

    一小口水喝完,老人嘴上的微紫之色,越发浅淡,枯槁的面容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

    老人目光望向裴楚充满感激之情,身体颤巍巍地动了起来,似乎想要挣扎起身。

    裴楚上前赶忙劝住,笑着摇摇头,“老人家,不需如此,且静养片刻,毒素便能解除了。只是接下来即便再饥饿,也不可胡乱吞食东西。”

    “谢……谢谢过道长!”老人强打精神,口中发出了喑哑的话语。

    裴楚摆了摆手,看着面前这祖孙二人,又翻找了一下行囊包袱,取出了半截小拇指大小的一块碎银,交到那少年手里。

    “道长,这……”那少年看着手中的那块小碎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留着傍身吧!”

    裴楚笑了笑,转身收拾起行囊离去。

    他没给这对祖孙太多银钱,他虽然包中有些金银,可若无自保之力,只是害人性命,且一路多有逃亡的佃户流民,他即便散尽钱财,又能济得几人?

    行走在苍黄的道路上,漫漫的沙尘飞扬,自入了东越郡之后,前来袭杀他的人已然越来越少,他也不知那些为了赏钱的江湖中人和做左道旁门被他杀怕了,还是夸了安诏郡和东越郡,榜文以及海捕的力度减弱。

    只是裴楚行走的速度依旧算不上快,沿途所见重重,他都深入探询了一番。

    虽然现在不过是八月,但去年涝灾,天成不好,到了这个多数普通的农户已然断炊,再加上今年亢旱,眼见就是歉收的年成,不少旱情严重的乡县里,已然有许多人抛荒弃土,开始逃亡到临近越江的附近一些区域。

    裴楚沿途所见,如方才那位老人服用了一些乱七八糟植物菌类的可能还好些,那种久饥之下身体逐渐虚弱,得了各种病症的才真的是无能为力。

    “我的‘针符式’能治外伤,‘祛毒符’能祛除毒素,可于身体病痛之类,却无法解决,可,即便我能治得一些病症,无法解决果腹这个问题,事情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裴楚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所见到的不过还是那种饥荒灾害来临前的情况,虽然有流民走动,但还只是少部分,真正到了彻底爆发起来的时候,白骨露野,易子而食,路断人稀,那才最为悲惨的境地。

    “我在杨浦县的时候,那祝公子以疫鬼乱城,而后在杭家集时,又有妖魔祸乱,他们所为的便是冲击人道气运……”

    裴楚低声自语了一句,心中想及方才与几个过路之人给付符水的举动,又默然道,“莫非我也要学张角一般,再此掀起一道洪流?”

    这一路他看得多了,想得也多。

    于行逆天改命,揭竿而起之事,其实心中并无抵触,甚至还有几分期许。

    只是,这方世界道法显圣,有神魔鬼怪,并非能够以他原来所学的内容和眼光去硬套。

    越州这两年虽遭遇了涝灾和旱灾,其实还远达不到那种天塌欲坠的势态,且透过眼前的现象,需要看到造成一切的本质。

    那便是这一切是有人在刻意营造,挑动乱象,以此来摧毁人道气运。

    这方世界的人道气运说有形也有形,说无形无形。

    当日庞元生以禁妖司的合众连击之法,行大周敕令,得到人道气运加持,这就是有形可见。又如环首直刀之中的龙虎气,各地官府衙门之中的龙虎气,这些都是人道气运的具象化,这些气运便是一个个人,一旦混乱死伤,气机紊乱,便给了妖魔鬼魅可趁之机。

    “他们要的其实就是这天下板荡,秩序崩坏!人道气运若是稳固,如何能够将尽?不外乎就是如今这般……”

    ……

    “抓住她!”

    黄土漫漫的道路上,一声呼喝响起。

    道路之上,几个袒胸露背的汉子,手里拿着钢叉刀棍之类的武器,正在追逐着前方一个奔逃的人影。

    “臭婆娘,哪里跑!”又是一声暴喝。

    裴楚站在路中间,回头望去,就见黄土道上,一个面庞似乎涂着黑泥全身脏兮兮的女子,奋力朝前方小跑着,灰扑扑的面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满是惊恐之色。

    “贱婢,爷儿们花了钱买你的,你想跑哪里去!”

    后方追逐的几人里,一个脸生横肉的壮汉,拿着一把钢叉,一边恶声恶气地呼喊着。

    前面奔逃的女子脚步不快,没跑出几步,似乎就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下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又有一个稍微瘦高一些的汉子,穿着短打装扮,露出了常年被晒得古铜的手臂,手里提着一根长棍,从后面赶了上来,神色更是狞恶,高声怒吼道:“大哥,别废话了,这婆娘方才伤了老三,让我为老三出气。”

    一边说着,这瘦高的汉子举起手里的木棍,就要朝着地上的女子打过去。

    “别啊!大哥、二哥!留月娘一命啊!”

    正在这时,后面又冲上来一个看着年轻一些的青年,面部似乎被人抓破,一把抱住拿起木棍要厮打的瘦高汉子,连连求饶道。

    “老三,这婆娘想害你,你还要留她?”瘦高的汉子挣扎了两下,似乎发现被自家兄弟抱得很紧,登时侧头朝身后怒目而视。

    一旁那满脸横肉的壮汉,亦是开腔道:“老子花的钱就当扔水里,这样的祸害可留不得。”

    “大哥,二哥,我是真心欢喜月娘。”那赶上来的年轻人又朝着两位兄长祈求着,“你们一动手,就把人打坏了。”

    那脸生横肉的壮汉再次恶狠狠地吼了一声,“贱婢,听着了没?你今日若是服服帖帖,往后伺候我们几兄弟,今日便留你一命。”

    那跌倒在地的女子却是仿佛未曾听到几人的呼喊一般,趁着几人说话的间隙,又再度爬起身,拼命挣扎着逃离。

    或是跑得太快的缘故,农家荆钗布裙打扮的女子,在靠近裴楚面前几步远的时候,扑咚一声,再次摔在了地上。一张灰扑扑的面容抬起,恰好看到了裴楚。

    裴楚这时也大概看清了对方的模样,虽然脸上涂着黑灰,但看着年岁也就十七八。

    “还敢跑,今日非得教训你这贱婢一番不可?”

    那三兄弟瘦高的汉子,眼见农家少女再度起身逃离,登时双目圆瞪,狠狠一把将抱着他的青年甩开,几步赶了上来,高高举起棍子,劈头盖脸的就要朝着女子身上打去。

    “二哥,不可!”后方的青年见状连忙高呼了起来。

    那满脸横肉的壮汉亦是在这时皱眉喊道:“老二,别伤了性命。”

    只是两人的呼喊声已经晚了,棍子在空中掠起了风声,朝着女子柔弱的身躯打了过去。

    咔嚓一声!

    木棍突然打在了一条从后面探上来的手臂上,巨大的力道使得木棍一下子断裂开。

    那瘦高的汉子手里握着半截木棍,虎口发麻,倒退了两步,脸上的厉色却丝毫不减,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野道人,多管闲事!”

    裴楚神色平静地拍了拍手手臂上的灰尘,看了一眼摔在地上,蜷缩着的农家少女,又望向面前几人道:“几位为何伤人?”

    一旁脸生横肉的壮汉握着钢叉,看着裴楚眼中似乎隐有忌惮,稍稍以平和些的口吻道:“小道士,这是我家中奴婢,想要逃走,我们追捕逃奴,你莫要多管!”

    “逃奴?”裴楚眉头一皱,又看向地上脏兮兮的少女。

    “道长救我!”少女忽而大喊声高呼了起来,“我并不认识这几人,今日在道路上,是被他们强抢的。”

    “放屁!”

    那三兄弟里瘦高的汉子已然大骂了起来,“这贱婢是我从他们父兄手里买来的,花了我们兄弟几个数年积蓄。”

    “月娘,你便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不让大哥和二哥打你。”一直诺诺唯唯躲在两个兄长后面的青年,这时也站了出来,冲着少女喊道。

    “道长,我是被逼迫的!我今日在路上行走,他们几人见我孤身一人,便前来纠缠,求道长救我,他们会打死我的!”

    摔在地上的少女冲到了裴楚身旁,声泪俱下地哭泣了起来。眼泪从眼眶中汩汩涌出,冲刷得一张灰扑扑的面孔,越发的不成样子。

    裴楚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冲着地上的少女,轻轻颔首:“姑娘放心,这事我应下了。”

    “贼道人,你莫非也看上了这贱婢?”

    那瘦高的汉子听到裴楚这般说,立时怒吼了起来。

    裴楚却不看他,只是望向那拿着钢叉脸生横肉的壮汉,问道:“不知几位不知花了多少钱?”

    脸生横肉的壮汉望着裴楚,又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人,尤其是自家兄弟手中的那半截断裂的棍棒,咬咬牙道:“两贯,不,是三贯!”

    “好,就三贯。”裴楚点点头,从包中取出了一小块碎银,估摸着价值应该在二三贯左右,随手扔给了那脸生横肉的壮汉。

    “大哥!”

    “兄长!”

    旁边的瘦高汉子和那个青年看着裴楚爽利地给了钱,似乎都有些焦急起来。

    那脸生横肉的壮汉则再次打量了裴楚一眼,而后朝着身旁的两人使了个眼色,“我们走!”

    “等等!”

    裴楚看着几人似乎有些不甘不愿的离开,又叫住了几人。

    “小道士,你还想怎么……”那脸生横肉的壮汉回过头似有不解,只是话刚说完,忽而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接着又是噗噗两声,跟着壮汉一起的瘦高汉子和那个青年,一左一右,又被裴楚扔了出去。

    看着摔在地上的几人,裴楚又轻轻拍了拍手,“钱给了,教训自也不能少。”

    这几人所说的不一定是真话,但恐怕要说全是假话,也不尽然。

    如今是封建王朝世界,还有卖身为奴,签订卖身契之类的,有些事情能做的暂时就点到这里。

    “哼,贼道士!”

    那从地上爬起的瘦高汉子,明显要冲动得多,当即大骂出口,就要朝着裴楚冲来。

    一旁从地上爬起身的壮汉连忙拦住,“二弟,休要冲动。”

    说着,壮汉再次瞪了裴楚一眼,拉扯着即便摔了一跤还有些依依不舍的青年,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裴楚看着几人离开,而后才转过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少女笑道:“姑娘,他们已经走了,姑娘自去吧!”

    “月娘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少女似乎方才哭过一场,而后又衣袖擦拭了一番脸庞,露出了一张虽然还有些脏乱,但已看得出颇为不俗的容颜,低低说道,“只是月娘一个小女子,孤身一人,又无处可去,如道长不嫌弃,我愿……”

    “哈哈哈……”

    裴楚忽然大笑出声,看着面色似乎有羞涩之意的少女道,“不嫌弃不嫌弃,我这身边正缺一个浆洗衣物的,姑娘若是愿意跟着,那是再好不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请君入瓮

    夜幕。

    远安县城外。

    一簇簇的篝火燃起。

    裴楚坐在城门外稍稍偏远一些的位置,看着夜幕下这座县城外涌动的人群。

    人群里多数都是青壮劳力,也有一些携家带口的,裴楚在路上还只是偶尔三三两两遇上,可一路聚集,到了远安县城外,总数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一两千人。

    可如此众多的人聚集在这里,并未多大喧闹,白日里的奔波赶路,似乎已经让这些人耗费了大量的气力,一个个脸上多半是麻木,偶尔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城墙之上,又会生出几许希冀。

    “进城就好了,进城就能找到活干,能有生计!”

    “孩儿病得厉害,明日进城里,再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城里已经有大户出来说了,愿意招手人手,现在天时虽然不早,但还能种上一茬庄稼。”

    “这边离着越江就是好!就是连番赶路,母亲似乎病倒了”

    ……

    哔啵的火焰烧灼声和各种低声呢喃哼哼之声,传入到裴楚二中。

    他再次远远望了一眼远安县的城墙,心中对于聚集在此处的许多乡民所说的“进城就能找到活干”之类的话,隐隐有些不太看好。

    以他的眼力,即便在夜幕当中,间隔有一定的距离,他依旧能够看到城墙上来来往往的衙役似乎都在打着火把,其中还不乏一些士卒打扮的人群,皆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势。

    远安县在东越郡算是上县,临近越江,水路通达,只是地势稍稍限制,城是依山而建,若想要往东面进入县城腹地,南北都有山岭,需要绕行,所以这座城也算是东越郡的关隘。正因如此,远安县如同杨浦县一般,也有千余人的杂役兵。

    看着城头这些衙役兵丁兵器齐备的模样,裴楚暗暗觉得,远安县城内可不见得欢迎这些“流民”入城。

    “道长!”

    一声弱弱的呼喊声在裴楚耳边响起。

    裴楚转过头,就看到一张香靥凝羞的俏脸正对着他,虽不着粉黛,自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小家碧玉之态。

    这是林月娘洗去了脸上用于伪装的污垢后,露出来的本来面目。

    “道长,请用!”少女柔柔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说话间将手中一个陶碗装盛着一些混杂着稻米和粟米的稀粥,递到了裴楚面前。

    “多谢林姑娘。”

    裴楚笑着伸手接过,手指间能够感觉忽然触碰到少女纤细的手指,柔嫩冰凉,似乎并无农家女子的粗糙。

    少女似乎感觉有些不妥,耳根微红,急忙侧过脸去。

    裴楚看着对方的动作,眨了眨眼睛,似乎颇感有趣。

    远处的篝火堆里,几个青壮似乎注意到了裴楚这边的动静。

    尤其是落在了林月娘身上,一个个不免为之侧目,若非一旁的裴楚一身道人装束,又携有长剑,不少人恐怕早有了其他心思。

    裴楚一碗热粥咕咕下肚,微微擦拭了一下嘴角,真要放下手里的碗,旁边林月娘已经伸手过来,“道长,我来!”

    “劳烦林姑娘了。”裴楚笑着点点头。

    旁边的林月娘嫣然一笑,默默低头收拾起来,并不言语。

    一切收拾妥当完毕,林月娘又挨着裴楚身旁坐下,眉眼之中似乎有些疑惑,低低问道:“道长,我们这往后是要去哪里?”

    “去哪?”

    裴楚笑了笑,恍惚间有点想起离开杨浦县时,陈素也是这么问他,小姑娘离开身边一段时日,他一时泛起了念头,也不知对方近况如何,只能等到东越城再碰头了。

    轻轻呼了一口气,抬头遥遥望着灯火透亮的远安县城墙,“等明日城门开了,我们过了远安县,然后再寻一条船只前往州府东越城。”

    说着,裴楚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少女,问道,“林姑娘可是想到有投奔之处?”

    林月娘摇摇头,而后低垂着头,又再度柔声道:“奴家已然无了牵挂,道长去哪,奴家便跟着去哪。”

    “是嘛……”裴楚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而后笑又笑道,“那便好。”

    “嗯。”少女糯糯地应了一声,低着头似乎身体越发挨近了裴楚一些。

    ……

    “方老儿,方老儿!”

    “方老儿,你这是犯病了?!”

    人群的一簇篝火前,忽然有喧闹之声响起。

    三四个青壮围着一个缓缓软倒在地上的老人,连连呼喊不停。

    就见那老人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了起来。

    几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但丝毫没有半点作用,反而只能看得那老人身体兀自战栗抖动个不停。

    旁边其他处围观到这一幕的许多人,一时心有戚戚,外出谋生,最担心的就是这等情形,身体一旦垮了,那才是真的万般不由人。

    况且,此刻聚集在此地的多是一些佃户农夫,往常自家遇着这等事情,就只能干看着,如今即便物伤其类,可也没人能够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诸位且让让!”

    不知何时,裴楚已然走到了人群旁边。

    “道长可有救治之法?”

    围在这老人身边的一个汉子双目微红,也不知是这老人的子侄辈还是其他,看到裴楚走过来后,脸上浮起了一丝希冀。

    裴楚并不做声,只是稍稍将人推开,看着地上老人的症状,不由眉头稍稍蹙起。

    “道长?”旁边的那汉子看着裴楚的神色,又轻轻喊了一声。

    裴楚微微颔首,冲着这汉子道:“去取些清水来。”

    “是是。”汉子连忙应是。

    片刻时间就用一个小碗盛了些许清水,交到了裴楚面前。

    裴楚取出一张“祛毒符”,引燃调和后,让那汉子扶起老人,将这些符水从老人嘴里灌了下去。

    短短片刻时间,老人的面色似乎就恢复了些许,引得那汉子欣喜无比,连连冲着裴楚感谢。

    围观的众人见到了这一幕,一时也低声议论了起来。

    “道长,真的是道长!”

    这时,人群里忽然挤出来一老一少两人,神色激动无比地跑到裴楚面前,前面的老人满脸惊喜地喊道,“方才小老儿和我家孙儿在远处听得有道长救治百姓,就猜是道长,不想真的是道长当面。”

    “原来是你们二位。”

    裴楚看清了跑过来的这一老一少,正是他白日所救的那一对祖孙。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老人看到裴楚之后,拉着衣袍,就要冲裴楚行大礼。

    裴楚连忙上前拉住,“老人家,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那老人口中连连叫道,“若非道长救我祖孙二人,我们哪里能走得到这里。”说着,又冲旁边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乖孙,快快给道长磕头!”

    “多谢道长救了我祖父!”那少年闻言立刻拜倒。

    “不必如此。”裴楚又伸手将其扶起。

    说话间,人群里一个看着年岁也不小的老者,见得这边动静,朝着那老人喊了一声,“刘老儿,你识得这位道长耶?”

    那白日里被裴楚用“祛毒符”救治的刘老汉,胡须翘起,满是自豪地嚷声道:“老汉我今日在道旁倒下,正是道长用符水救了我性命。”

    “道长真会治病救人?”

    那个问话的老人先前就看得裴楚的救人,只是心底还多少拿不准主意,突然听得一个熟识的也这般说,立刻叫嚷了起来,几步奔到裴楚面前,哀求道,“求道长救我婆娘一命!”

    说着,又冲后方喊了一声,“小五、幺儿,快把你娘抬过来,给道长看看。”

    “让让,让让!”

    呼喊声响起,两个汉子扛着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匆匆跑到了裴楚面前。

    “放下放下,不必如此。”

    裴楚走上前,让两个汉子将那妇人放在地上。

    目光再度在那妇人身上扫了一眼,看着那老妇人面色煞白,嘴唇有紫黑之色,眼中骤然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道长!”旁边的老汉和两个汉子又一齐看着裴楚,眼里满是期待。

    裴楚轻轻点头,看着周遭几人的目光,稍稍安慰道:“几位莫要着急。”说着,再度翻找出了一张“祛毒符”,调了一杯符水给这个老妇人服下。

    几口符水饮下,老妇人面色就起了变化,虽然还未清醒过来,但旁边围观的众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老妇人似乎气色要比方才好上了不少。

    一连救了两人,人群之中再次望着裴楚的目光已然不一样。

    “道长是活神仙啊!”人群里不知谁人忽然叫嚷了一声。

    “道长,我家孩儿一直昏厥着,求道长救命!”

    “我兄弟一直上吐下泻,劳烦道长看看!”

    “道长我今日没什么气力!”

    ……

    这一番呼喊,本来还算安静的人群里,渐渐变得喧闹了起来。

    裴楚环顾四周,看着一双双望着他的眼睛,还有忽然涌向他的人群,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

    “莫非是被人下毒了?”

    裴楚心中疑惑,这些人在看到他之后,神色似乎有些亢奋,把他当做了最后一根稻草,但以他的观察,又一时无法看出这些人是哪里不对劲。

    “道长,还请救救我家孩儿!”

    一个中年妇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幼童,扑咚一声,跪在了裴楚地上。

    “你这婆娘,如何敢挤到我前面去!”

    看到那中年妇人拼命挤到裴楚面前,前面一个已经到了裴楚面前的汉子立时不满,大骂了起来。

    裴楚皱了皱眉,刚要出声喝止,忽而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裴楚身边响起。

    “各位乡邻,莫要拥挤,请一个个上前来!”

    一直柔柔弱弱站在裴楚身后的那个农家少女,不知何时主动站到了人前,指挥起了许多闹哄哄的乡民。

    举手投足之间,再无半点之前的羞赧怯弱。

    “多谢小娘子,我们听你的!”

    “小娘子真个儿标致,是道长的随从耶?”

    “小娘子,行行好,我孩儿病得不轻,且让道长先为我孩儿看看。”

    七嘴八舌的声音再度响起。

    “诸位莫要慌乱,道长会为诸位乡邻逐一医治。”

    林月娘站在人群之中,来来回回安排着一些个混乱的人群,偶尔还回过头冲着站在不远处的裴楚,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裴楚看着林月娘转头冲着他露出笑容,再看着面前短短片刻就涌动起来的诸多农户乡邻,忽然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不等他再多做其他,方才跪倒在他面前的那个中年妇人,又痛哭流涕地哭喊了起来:“道长道长,救救我孩儿……”

    裴楚又低头看了一眼被那妇人抱在怀中的孩童,不出他所料,依旧是有中毒之状,当即点点头:“这位婶娘且宽心。”

    说着,裴楚转身从行囊里翻出了纸笔,他随身带着的几张“祛毒符”已用完,唯有当场开始画符。

    一连画了几张,又调了一杯符水,交给这中年妇人,让她喂孩童饮下。

    那名孩童似乎身体颇为强健,一杯符水饮下之后,没过多长时间面色已然恢复平常,很快还能爬起身,奶声奶气地呼喊起来。

    之后,裴楚又接连治了几人,其中有些是伤病,他无能为力,但还有三五人或老或少,都是有深浅不一的中毒迹象。

    裴楚询问这些人近几日是否误食了什么东西,这些人期期艾艾,又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能够跑到着远安县来谋生的,多数都是家中差不多失了生计的,一路穿县过府,野菜野果吃不了少,哪里说得清。

    “真的是裴道长!”

    正当寻求裴楚医治伤病的人群,稍稍消减下去几分,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呼喊。

    几个劲装打扮的护卫将一些个乡人挤到了一旁,拥着一个大腹便便商贾打扮的男子,走到了裴楚面前。

    那商贾打扮的男子一见到裴楚,登时热泪盈眶,拜倒行礼,“道长还识得我么?当日道长在清源县求雨,小人曾前往道长住处拜访!”

    “清源县求雨?”

    “道长还会求雨?”

    “我等便是因今年多旱,是以不得不离乡外出谋生!”

    人群里有听到那商贾所说的,登时不少人齐齐精神一震。

    方才那些似乎受了伤病的,毕竟还是少数,多数人只是围观看个热闹,可一说到求雨,那是当真关系到自身。

    那商贾打扮的见着周遭的动静,不由得意起来,替裴楚吹嘘道:“你们这些痴人,不知真人当面,裴道长乃是真正的得道之人。当日在将乐郡的清源县,道长高立于法坛之上,呼风唤雨,好一通做法,那清源县旱得不比你们乡里厉害,可道长做法之后,全县真的是池满沟盈,山鸣川响,足足有了好几尺的雨水。”

    “只是——”说到这里,那商贾打扮的男子又顿了顿。

    “只是什么?”旁边的乡人里不知谁问道。

    “只是让道长受委屈了。”那商贾打扮的男子朝着裴楚深深一揖,行了个大礼,而后才朝着后方的诸多乡人道,“裴道长在清源县求雨,本是大好事,可其他县里的贪官污吏,嫉恨道长为清源县求雨,污蔑道长为妖人,发下了海捕文书,着实可恨。”

    “呸,这些朝廷的官,哪里管过我等死活,像道长这样的大好人,竟然还要污蔑!!!”

    “那些个狗官!”

    “道长我家也缺雨水,还请道长前去求雨,我等愿意为道长立生祠,日夜祈福!”

    “道长,我等绝不会让那些个狗官来拿道长的!”

    “道长方才救了我家孩儿,谁要是敢害道长,我定与他们拼命。”

    ……

    人群轰然之声更大。

    有为裴楚鸣不平的,有感念裴楚方才救人的,也有期待能够去其他地方求雨的。

    站在场中,裴楚感受着一道道热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一时复杂莫名。

    津津——

    忽而一声马嘶长鸣声响起。

    人群外,白马红裙,在夜幕的篝火映照下,格外的吸引人眼球。

    喧闹的人群里,不论老少一时都挪不开眼睛。

    白马上高坐着一个红裙女子、背负一把长剑,气质冷艳的女子,这女子一个利落的纵身,从白马上跳了下来,无视诸多目光,径直朝着裴楚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飒爽磊落,英姿勃发,竟是让一众围在周围的乡人百姓,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红裙女子大步走到裴楚面前,冷艳的面容上似有欣赏之色,“小道士,我方才在一旁都听了,不想你还是如此英雄人物,前番却是我失礼了!”

    这话一出,不等裴楚回答,围观的人群气氛再度热烈了起来。

    那大腹便便商贾打扮的男子率先叫好道:“道长为民奔走,若我是女子,亦要一见倾心!”

    “之前还有个女子随同道长一起呢!”有人又呼喊道。

    话音刚落,就见农家少女装束的林月娘挤出了人群,俏生生地站到了裴楚身边,“道长救过月娘性命,天涯海角,月娘都愿意随行。”

    “哈哈哈……道长好艳福啊!”

    “只望道长莫要忘记去我县中祈雨!”

    “道长不如还俗!!”

    “胡言什么,不过我听闻道人亦可娶妻。”

    人群里,不知何人闹哄哄地叫嚷着,引得诸多围观的乡人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还真是有趣!”

    站在众人当中,裴楚先是扫了一眼那红裙女子,而后又瞥向旁边一身农家少女装束的林月娘,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轰隆!

    正在这时,远安县的城门忽然缓缓打开。

    一彪人马飞驰而出,朝着朝着城门外的人群冲杀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甲胄齐备的武将,手里挥舞着大刀,暴喝如雷:“大胆妖人,竟敢在此蛊惑人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破局

    踏踏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转眼之间,一彪五六十骑的人马已然冲杀到了聚集的人群前方。

    一些百姓被骑兵的威势惊扰,慌忙退避到后面,这一退又引得周围的许多百姓,跟着朝后退去,霎时间,城门前人群喧嚷,乱糟糟的一片。

    为首的骑兵将领手中挥舞着大刀,目光遥遥看着人群之中裴楚所在的方位,怒声喝道:“大胆妖人,竟敢在此蛊惑民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这是来抓道长的?”

    看着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一众官兵,人群里忽然有人惊愕出声。

    黑压压的人群听到那骑兵将领的话,一个个目光都飘忽了起来,朝着人群后方的一处望去。

    裴楚站在人群中间,感受着一道道或是惶恐或是惊疑的目光,神色平静如常。

    他并未在那将领呼喝响起时,就急急冲了出去,反而目光不时扫过周围涌动的人群。

    至于那些已然到了不远处的官兵,此刻在他眼里仿如无物,丝毫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道长不是妖人啊!”

    猛然一声凄厉的喊声,在人群前方响起。

    一个抱着孩童的中年妇人,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这突然从城门涌出的官兵面前。

    “道长救了我家孩儿,不是妖人啊!”那妇人神色悲怆,哭天抢地,跪在地上呼号起来。

    “你这妇人,快快闪开!”那骑兵将领看着突然跪倒在战马前的中年女子,浓眉紧皱,怒喝一声。

    那妇人抱着孩童,木钗早掉了,披头散发地摇着头,哭嚎不停:“道长不是妖人!”

    “来人,将这泼妇拉到一边!”那骑兵将领神色不耐,一声令下,登时身后有两个士卒从马上跃下,走到妇人面前,就要将架走对方。

    “官爷,为何要抓道长?”

    这时,人群里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

    走出来的是一个颤巍巍的老汉,老汉身边有一个少年人搀扶着,正是之前裴楚路上遇见,随手救治的那对祖孙。

    从两人微微发白的面色能够看得出,直面这百多名虎狼一般的官兵心中亦是惊惧不已,可依旧强撑着上前询问。

    那为首的骑兵将领强忍着怒气,高声喝道:“县中接了密告,言你等当中有妖道使用邪法蛊惑人心,特命本将前来拿人,尔等速速让开,莫要阻拦我办差!”

    “官爷,是否弄错了,道长为我等小民治病疗伤,不是坏人啊!”那老人看着将领手中的大刀,喉结滚动,可依旧还是未曾退开。

    “是啊,官爷,道长不是歹人!”

    又一个乡民冒了出来,手中还递上了几连散碎银子,偷偷摸摸地凑到那骑兵将领身边,“一点心意,请官爷和弟兄们喝碗茶水。”

    “滚一边去!”

    那骑兵将领却已经有些不耐,手中拿起马鞭狠狠地抽了对方一下,望着阻拦在面前的乡民,勃然怒喝道:“再敢阻拦,便将你等都视作乱民!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一出口,将领身后的五十多骑的骑兵刀剑齐齐出鞘,大声鼓噪起来,战马嘶鸣,迈着散乱的步伐,朝着篝火营地压了过来。

    聚集在城门口的人群虽然有一两千人之多,可面对五十多名骑着战马,手中拿着刀剑的骑兵,登时被吓住,再度慌乱了起来。

    “道长快走!”

    正在这时,人群里猛地响起一声高呼声。

    站在裴楚身旁不远的那名大腹便便的商贾,陡然转头望向裴楚,神色焦急地冲着裴楚高声喊道,“道长快快逃命,我等拼死也要为道长拦住这些官兵!”

    这一声高呼之下,众多被官兵威势所震慑的农户佃户们,似乎一下反应了过来。

    “快,不能让那些官兵抓走道长!”

    “道长于我等有活命之恩!”

    “道长,行医治病,于我等有大恩德,不能让狗官们将道长抓了去!”

    “天时亢旱,我等还需要道长祈雨作法!!”

    “道长快走,我等为道长拦住官兵!”

    人群又再度响起了许多呼喝之声。

    方才那些裴楚帮着救治过的,没有救治过的,想要求雨的,一个个挡在了裴楚面前,似乎想要为裴楚逃离拖延时间。

    “大胆刁民,你们是要造反吗?!”

    人群外围,骑在战马上的那名骑兵将领似乎也未曾想到,只是想出来捉拿一个妖道妖人之流,竟然会让上千人的民众爆发出这般的抗拒。

    “狗官,你想要拿道长就是不行!”人群中那大腹便便的商贾大声高呼。

    “不行不行!”

    人群里跟着就响起了一声就一声的呼喊。

    “真是好厉害的手段!这是要逼我做张角啊!”

    裴楚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在那一彪骑兵逼迫下,人群先还是惊恐不已,渐渐转而变得愤怒起来,不禁喟然长叹。

    白日里他眼见诸多生民离散,心中偶然还泛起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类的一个念头,可转眼之间,面前就已然是这幅让他进退维谷的局面。

    起兵、聚义、树旗,要为生民掀翻这方世界的种种,这些念头他从来没有断绝过,但裴楚心中更清楚,他即便要起兵造反,绝不是眼前这般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境地,行那无奈之举。

    眼前这场大戏,他到现在已然看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即便他还不能知道这幕后之人所图为何,但这从祛毒开始,再到他在清源县祈雨之事被人认出来,裹胁民意,又是感激又是哀求,而后再利用他的本心善意,这一环扣一环,当真是让他陷入局中,无法自拔。

    “本将再问一遍,尔等让是不让?”

    骑兵将领看着人潮汹涌的乡民,眼神之中有惊愕,亦有决绝。

    这等时候,他面对沸腾起来的众人,已然是骑虎难下。

    在他身后的众多骑兵,一个个这时也是面色肃然,勒住了马匹,举起枪矛刀剑之类的武器。

    这五十人是远安县之中武备军里选拔出来的精锐,本以为弹压千余人的普通乡人轻而易举,却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闹到这等地步。

    远处的远安县,此刻更是锣鼓齐鸣,城墙之上人头攒动,似乎守城的士卒都开始打起精神。

    骑兵将领手中的大刀猛然虚空一划,暴喝如雷,“凡敢挡路者,杀!”

    “杀!”

    “杀!”

    “杀!”

    五十多骑的声势震动了起来,再次以军势逼迫。

    乡人之中,面对骑兵如此威逼,这一次有不少人被吓得逃避四散,亦有不少人茫然驻足,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几次挑拨之下,似乎热血也激了上来。

    “官兵们连救治我等的道长都要杀了,那我等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东越郡也是一条死路,州府早已下令,不许引越江之水灌溉!”

    “道长会祈雨,万万不可让那些狗腿子将道长捉去!”

    “狗官,你有胆子就冲着老子来啊!”

    呼号四起,气势冲天!

    这一两千人里不乏拖家带口的,老少都有,但数量更多的则是一些能够率先离开家乡谋生的青壮。

    在一阵阵呼喊之中,不少人抓起了棍棒柴刀农具之类的武器,一时竟是丝毫不退。

    其中诡异之处,不但让那些个骑兵觉得愕然,就是一些平日里的乡民,一时都有些莫名所以。

    “小道士,你还愣在这里作甚?”

    一声娇喝骤然在裴楚耳边响起。

    背负长剑的红裙女子,俏脸满是冰寒之色,冷冰冰地盯着裴楚,“我当你是英雄人物,受到乡民爱戴,如今乡民为你阻拦官兵,你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话音未落,红裙女子几步冲出人群,一跃跳上了那匹白马,拔出了背上的长剑,大声高呼,“众位,既然官府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求活。”

    红裙女子话音一落,人群之中轰然之声大作,登时有百十人拿着棍棒农具,齐齐而上。

    “尔等乱民真要造反呐!”

    那骑兵将领眼见这等情形,心中那点以兵势威压的侥幸心思,荡然无存。

    他此来只是接到命令去抓那蛊惑人心的道人,这一二千人的普通乡民,他并未有过动手的念头。

    可此情此景,却像是他逼反了这许多人了一般。

    “杀啊!”

    “杀了这些欺善怕恶的官兵!”

    五十多骑的官兵未曾动手,那些个乡民里却已然主动出击。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五十多名骑兵只是弹压,不然也不可能到了面前勒马停下,如今虽骑在马上,可未有速度冲起来,并未能形成强悍的杀伤力。

    骤然面对汹涌而来的乡民,一时气势反而为之所夺。

    “道长!”

    站在裴楚身旁的林月娘低低的呼喊声再次响起,“道长,求你救救奴家,我……我们这边逃吧!”

    “哈哈哈……”

    裴楚眼看着面前这沸反盈天的一场大戏,猛然放声大笑,“终于让我看清了!”

    话音未落,裴楚手中的凝霜剑蓦然出鞘,闪过一道冷冽白芒,那农家少女打扮的林月娘倒退了两步,捂住喉咙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楚,“道……道长,你…你…”

    林月娘身体软倒在地,噗地一下,消散得无影无形。

    “好一盘棋,要让我做棋子,我便掀了你这棋盘!”

    裴楚一甩长剑,却是看也不看原本林月娘所在的位置,一步迈出,人已经疾掠向了人群前方。

    身影在人群中左右飘忽,手中的凝霜剑,举起,又落下,每一击必然有人倒下。

    倒下的这些人都是方才裴楚看得真切无比,在人群里鼓噪最为大声,行迹最为可疑的。

    人群之中的一些个激动不已的青壮,忽然发现身边有人捂着喉咙胸口倒在地上,面上登时露出了惊骇无比之色。

    “道长!”

    “道长为何要杀我等?!”

    许多目睹此景的人纷纷顿住了脚步,不明所以。

    他们可是为了裴楚而与官军作对,不明白为何裴楚突然会从后方杀向自己人。

    裴楚飞快地穿过人群,手中的凝霜剑已然斩杀了十多名方才鼓噪得最大声的青壮,转眼间就已然到了人群前方。

    方才那大腹便便叫喊得最凶的商贾,看到裴楚持剑朝他杀来,神色愕然无比,“道长,你这是要作甚……”

    但还未说出话来,裴楚已经到了他面前,一剑枭首。

    “又是妖人!”

    裴楚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尸身,几乎脚步不停,又冲到了人群前方,将那些个他之前辨认出来的乡民模样的青壮,一剑一个,斩杀在地。

    而后站在人群前方,猛然一声暴喝:“止步!”

    声如霹雳,震得人耳膜轰鸣。

    “风!”

    裴楚又是举起长剑,朝着虚空一挥。

    一道狂风骤然卷起。

    数百上千拿着棍棒农具的乡人登时齐齐一窒,纷纷止住了脚步。

    所有人望着裴楚,眼里尽是不解之意。

    “我裴楚大好男儿,何需要他人为我出头!”

    裴楚又是一声暴喝,指着地上方才被他斩杀的乡民尸体,“此间是别有用心之人蛊惑,不可轻信,所有人退回去!”

    伴随着裴楚的暴喝声,又是一道大风席卷,吹拂得地面黄沙弥漫。

    方才那些个突然头脑发热的乡民,被裴楚一人的威势所摄,齐齐顿住了脚步。

    另一边,前方那些个方才被乡民群情激昂逼退的骑兵,此刻已然结成了阵型。

    裴楚扬手一招,又是一道狂风席卷过去,将这些个骑兵阵型吹乱。

    而后,人如苍鹰,一跃而起,飞掠到了那名骑兵将领面前,一手将那被大风迷眼的将领从马上扯下,单手一抓那匹战马的前腿,硬生生将战马扔了出去。

    轰!

    五十多名骑兵的气势再次为之所夺,甚至不少人已然后退。

    裴楚一脚踩在那将领的胸前,手中的凝霜剑指着对方的脖颈,冷声笑道:“想要抓妖人,你却不能明辨真假,我在这里,你抓的了么?”

    那骑兵将领被裴楚从马上一把扯下,已然摔得不清,这时又被裴楚踏住了胸口,登时呼吸急促,眼神之中又惊又怒,几说不出话来。

    “小道士,快杀了这个将领!”

    正在这时,一匹白马飞驰冲了过来,马上红裙的侠女,一跃从马上跳下,手中的长剑直指地上被裴楚抓住的那个骑兵将领。

    叮地一声清鸣响起!

    在红裙女子长剑即将刺中这名将领前,裴楚手中的凝霜剑骤然出手,格挡住了对方的长剑。

    “小道士,这些官兵要抓你,你还反过来帮他们?”红裙女子眼中满是错愕与煞气。

    裴楚反手一剑,就朝着那红裙女子刺了过去。

    刺啦一声,红色的碎片飘飞空中,那侠女似乎被裴楚刺中了一剑,倒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忽然不再是冷冰冰,反而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转眼间,红裙女子身体倒在了地上,消失不见,地面只有小小的一颗破裂开的黄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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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箓、仙法、怪异、豪侠、妖魔、鬼神……遍地疮痍,孽障丛生。一朝人发杀机,天地颠倒反覆扫平牛鬼蛇神,荡清魑魅魍魉斩龙庭,平天下,伐山破庙,绝地天通……我自求——我道!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