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另一个世界(醉爱哥基万点加更)
张威摇摇头。
“昨天接到青桃的消息后,我就派人去查了。不过时间太紧,目前还没什么结果。”张威顿了顿,又说道:“王子,恕我冒昧,你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王机在这一带出现过的?”
曹苗没吭声。他现在有两个消息渠道:一个是张威的游侠儿,一个是诗彩影的胡姬。但他没有打通这两个渠道,消息传递必然会有时间差。
他不打算打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不是他不信任诗彩影和张威,而是出于安全。情报组织有一个原则,只能有上下线的关系,不能有横向联系,这样就算出现泄密,也只是一条线的损失,不会团灭。
因此产生的效率损耗是不得已的代价,必须承受。
这一点,他和青桃说过,青桃也非常赞同。所以他今天来见张威,连知书、如画都没有带,就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张威等人。
见曹苗不回答,张威没有再问,转而介绍起了洛水附近的地形。
洛水附近的形势很复杂,既有前朝留下的太学、明堂等皇家场所,也有大量的士家住宅区。魏朝建立后,曹丕从邺城迁来五万士家,有一部分就住在洛水两岸,由洛阳典农管理。
“等等。”曹苗抬手打断了张威。“洛阳士家由洛阳典农管理?”
张威很诧异,似乎没想到曹苗居然不知道这一点。“士家战则为兵,居则为农,独立为属,不由各地郡县管辖,由单独的典农都尉管理。”
“你想想,前任典农都尉是谁?”
“王昶。”张威也反应过来。“这王昶和王机有关系?”
“他们是从兄弟,同属太原晋阳王氏。”
张威恍然大悟。“这么说,王机到这里来就说得通了。有王昶这层关系在,通过故吏,找几个曾在军中服役的老兵杀人盗窃,都是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军中的斥候,高手很多。只要答应他们一点好处,哪怕是收他们做部曲,从此脱离士籍,就足以让他们卖命。”
“那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他找的是谁。”
张威面露难色。“这个恐怕有些困难。王机接触的都是官员,我们很难接近,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与其找他们,倒不如直接找行窃的人。”
曹苗觉得有理,同意了张威的建议。张威接触的人员层次大多比较低,与官员没什么来往,反倒不如诗彩影通过胡姬打听来得方便。
“洛水两岸有哪些酒肆?带我去看看。”
张威转身从船舱里取出几件衣服,请曹苗换上。
他昨天接到青桃的通知,就做好了准备。洛阳两岸的明娼暗伎不少,但出入那里的都是普通人,没有曹苗这样的。不换衣服太扎眼,很容易成为焦点。阿虎最好不要去,虽说士家中不乏鲜卑奴,可是带着鲜卑奴出来喝酒听曲的却没有。
至于婢女,更不可能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依张威的建议,曹苗自己都不该去。这种场合既危险,又与身份不合,就不是他该来的。他跟过几任主人,从来没有一个会亲自去这些地方打探消息的。
但曹苗坚持,他也没办法。
换好衣服,曹苗揽镜自照,也觉得不像。他的脸皮太白了,和张威、韩龙等人完全不是一路人。
正在为难之际,他看到了舟子做饭用的陶釜。陶釜用的时间不短了,底部积了厚厚的灰。他让阿虎将陶釜取来,刮下了些黑灰,在脸上、脖子上一通抹,就连手臂都没有放过。
他虽然不是化妆师,却知道化妆的基本原则,太敷衍的话很容易穿帮。
为了逼真,他又让青桃拆开他的发髻,打乱,重新扎了个平民的发髻,用一块破布包上,顺便在头发里洒了一些灰。如此一来,他除了身上没有汗臭味,看起来和摇橹的舟子差不太多了。
曹苗想了想,叫过一个舟子,和他换了衣服。
张威看着曹苗折腾,佩服不已。不仅佩服曹苗的勇气,为了打探消息,这么舍得折腾自己,更佩服曹苗的手艺。他在军中服役,因为武艺好,做过斥候,深入敌军防区打探消息时也常常乔妆打扮,算是有点经验。可是和曹苗一比,他的技术太糙了。
“王子真是奇材,天生就适合做这一行。”张威第一次向曹苗挑起大拇指。“你若是从军,主持一屯,绝对是对方的噩梦。”
曹苗笑笑。以他的化妆技术、观察能力和个人格斗技能,做一个斥候还是绰绰有余的。当年为了拍戏,在特种兵大队训练时,教官也这么说过。
准备完毕,前面的船也多了起来,两岸茅屋草棚林立,有不少浓装艳抹的女子倚门卖笑,大声的招揽顾客。也有一些矜持地,静静地坐在门口,等着客人上门。不时有一两艘装饰得五颜六色的小船从旁边驶过,船上或是有人弹琴,或是起舞,又或者只是兜售一些杂鱼、土物,比如一只瘦鸡、两只鸡蛋。
这一切,和曹苗之前接触的环境完全不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青桃的脸色有些难看。“王子,还是别去了吧,这些人……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你家王子我去是嫖宿的吗?”曹苗没好气的说道。“再多嘴,回去打你屁股。”
青桃红了脸,没敢再吱声。曹苗将阿虎、青桃都留在船上,与张威、韩龙一起上了岸,混入人群之中。
张猛也跟了过来。在船上时,哪怕与青桃坐在一起,他都有些拘束,上了岸,他立刻轻松起来,如鱼得水,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青桃可能给了他一些钱,没过一会儿,他手里就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是偷儿吗?手里怎么还缺钱?”曹苗好奇的问道。
韩龙笑了。“真正的贼身上是不留钱的,一得手就转给别人,万一被抓住,他身上没有赃物,最多挨一顿打,不会送官。反倒是那些不需要直接出手的贼,手里才会有钱。”
韩龙一边说着,一边瞥了张威一眼。
张威也没理他,淡淡地说道:“我让他学偷窃之术,并不是希望他以此谋生,而是让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在这种地方,越是弱小的人,越是需要会察颜观色,这样才能生存下去。自以为武艺高强的人大多横死,反倒是那些不起眼的偷儿、小丐,活得最久。”
第107章 未雨绸缪
曹苗突然说了一句。“他手艺如何?”
“很一般。”张威说道:“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只能在羊市练练手。”
曹苗想起那天在羊市的遭遇,明白了张威的苦心。他不可能真让张猛去做贼。
“这附近谁手艺最好?”
张威立刻听懂了曹苗的意思。“不管是闹市行窃,还是高来高去,这附近最高明都是一个乞儿,叫阿落。不过他禀性怪异,绝不肯替人卖命,出手与否全看心情。”
“还有这样的人?”
“这附近稀奇古怪的人是不少。”张威沉吟了片刻,想起了什么。“王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一个人,以前在军中认识的,原本就是飞贼。后来偷滑了手,偷到上官帐里,被打断了腿,送回原籍看管。”
韩龙说道:“你说的是小木匠吗?”
张威忍着笑。“就是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一直听他吹,说是因公负伤,原来是这么个公。”
曹苗很好奇。“这人这么有名?”
张威看了看四周,将曹苗引到一旁的一个食摊上,要了三碗小吃,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味道很香,吃的人不少。摊主似乎认识张威,打了个招呼,却没理会韩龙。倒是对曹苗很好奇,可能是觉得张威对曹苗的态度不同,多看了两眼,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
“这小木匠真名叫什么,知道的人不多,但他从军前是做木匠的,手艺还不错,就这么被人叫开了。现在想来,他做木匠可能还是为了行窃。以木匠身份走门窜户,修个案几、柜子什么的,顺便踩点,方便得很。”
这时,摊主将小吃端了上来,张威本打算先让给曹苗,曹苗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使了一个眼色。张威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无妨,老拐是自己人。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他。”
曹苗恍然,举手和摊主打了个招呼。摊主很意外,一时手忙脚乱,手里的勺子都掉在地上。他连忙捡起来,用黑乎乎的围裙擦了一下,又伸进釜中,舀了一碗小吃过来,递给曹苗。等曹苗接过,他才意识到不妥,讪讪地想收回去,却又不敢说。
曹苗知道他的心思,喝了一口,赞道:“好吃。”
摊主见了,顿时咧开嘴,露出参差的黄牙,满脸开心,甚至有些得意,挑起大拇指连连比划,嘴里咿咿哑哑的,却是个哑巴。
张威看得真切,看向曹苗的眼神有些异样。曹苗笑笑,不说什么。他前世为了体验生活,什么样的事没见识过?别说餐具掉在地上,在特种兵大队训练时,还在粪坑里游过泳呢。
是真的粪坑。
也正是那次集训,让他知道军人的不易。他只是体验生活,而那是特种兵们的日常,甚至还有很多比这更艰苦的。正是这些和文雅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军人,才让更多的人享受和平和静好。
他对军人的感情,比普通人更强烈。此刻看到张威这些当代军人因前途无望,不得不做以武犯禁的游侠,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再想到魏晋以后,军人的地位越来越低,甚至沦落到“好人不当兵”的地步,更是说不出的难受,想有所作为的心思也越发强烈。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个哑巴老拐可能是曾经的伙头兵。他有明显做大锅饭的习惯,动作很大,不是这种路边小摊该有的习惯。
张威喝完半碗,接着说道:“到了军中,小木匠的这手艺也用得上。大军出征,不仅有各种车马、军械需要修理,将军们还会有一些私人物品,像是个人睡惯的床,用惯的几,甚至是姬妾的梳奁之类,坏了总要人修,这时候叫军中的工匠不太方便,常常让熟悉的部下去干。小木匠凭着这手艺,在几个将领麾下都混得不错。”
“不过,他最后也栽在这上面。”
“为什么?”
“借着修东西,他知道了上官的私财,也和上官的姬妾混熟了。有一次,他趁着上官出营的机会行窃,东西偷到手了,他又动了色心,想和正在熟睡的姬妾结个露水姻缘。本以为平时很熟悉,他还帮过那姬妾的忙,互有好感,没什么问题。没想到那姬妾露水姻缘是结了,却不肯失窃的责任,转身就把他给告发了。”
张威将剩下的半碗喝完,笑道:“当然,只告发他偷东西,没告发他偷人。否则就不是一条腿的事了。”
曹苗打断了张威。“腿打断了,不影响高来高去?”
“赃物都退了,上官也没什么损失,打断一条腿就是惩戒一下。毕竟在军中,处罚太严,伤了士气,对他也没好处。小木匠后来伤好了,有点瘸,倒是不影响走路,不注意看,甚至看不出来。此人手巧,有一些独门工具,高来高去对他不是难事。王机找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张威转头对韩龙说道:“你辛苦一趟,去找找小木匠。”
韩龙刚要起身,曹苗叫住了他。“多带几个人,不要声张。”
“怎么?”张威和韩龙互相看了一眼。
“我总觉得,这可能是个针对我的陷阱。你们和我的联系是明面上的,说不定已经落入某些人的关注之中,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些。”
韩龙和张威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走了。张威沉默了片刻。
“这么快吗?”
“我也不能肯定,但有备无患,小心些总是好的。孝孺,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可能关系到我的生死。”
张威脸色微变,不假思索。“王子请说。”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们要离开羊市,隐藏起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们越安全,我的底气就越足,反击的机会越多。”曹苗看向远处正在玩耍的张猛。“尤其是他,最好能悄悄的送离京畿。”
张威若有所思。“王子放心,我会安排好他。洛阳这么大,藏一个人很简单。”
曹苗没有多问。他相信张威会有一些秘而不宣的力量,保证张猛的安全还是有把握的。“然后,你们看住王机,如果有机会,将他绑了,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张威很惊讶。“现在?”
“越快越好。”曹苗提醒道:“你要注意,王机不是钟泰,不会轻易就范。”
第108章 公主救命
曹苗在洛水附近转了一圈,体验了一回三国版贫民窟,在傍晚日落的时候回城。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过于紧张,他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出于谨慎起见,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到洛阳城东北角的建春门。
洛阳城又称九六城,指的是城东西六里,南北九里,从西南到东北,加上到洛水的距离,全程超过二十里。曹苗三人全部有马匹,而且是上好的辽东马,一路疾驰,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建春门。
公文齐全,曹苗又有着王子的身份,没人敢刁难他,顺利入城。
进了城,曹苗也没有回雍丘邸,直奔德阳公主府。
夏侯玄正准备入宫当值,见曹苗突然登门,而且奇形怪状,一身臭味,大感意外。
“公主在家吗?”曹苗开口就问,神情惶急惊恐,气喘吁吁,就像被鬼追了一路似的。
“允良,这么晚了,你找我阿母有什么事?”
夏侯玄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挡在曹苗面前。他见识过曹苗的无耻。二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十岁的孩子一样缠着母亲——而且是他的母亲——撒娇,别提多恶心了。更何况他这一身臭味,这是要靠近母亲,母亲岂不是要被薰死了?
曹苗扒开夏侯玄就往里面闯,一边跑一边大喊。“公主救命,公主救命!”
夏侯玄一脑门黑线,下意识地想道,这货又发疯了,必须拦住他。他不好意思明说,又跟不上曹苗的步伐,只好拼命打手势,示意家中的奴仆拦住曹苗,别让他闯进后宅。奴仆们有的没反应过来,有的反应过来,却拦不住曹苗,被曹苗轻松闯入后宅。
德阳公主正在后宅休息,听到前院喧哗,尤其是有人喊“公主救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派贴身侍女锦儿出来查看。锦儿出门一看,吓了一跳,眼前这人虽然衣着还算体面,样子却着实不敢恭维,脸上黑漆漆的,看不出面目,还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你是谁?为何……”
曹苗认出了她,知道她是德阳公主身边的侍女,上次在大将军私宅见面时,屡次要训斥他。当时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当着德阳公主面,又要装可爱,没机会报复她,这次见了面,自然不能放过。
“公主救命!”曹苗奔上台阶,脚下故意一滑,跌跌撞撞的向前扑去,手忙脚乱中,一把抱住锦儿。锦儿措手不及,被曹苗抱了个满怀,向后退了两步,倒在地上。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脸,鼻端闻着令人窒息的臭气,锦儿吓得魂飞魄散,“嗷”的叫了一嗓子,两眼翻白,就晕了过去。
曹苗抱着锦儿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在她鼓鼓的胸前狠狠捏了两下,这才爬起来,奔入内室。
德阳公主正倚案而坐,见曹苗突然冲进来,吓了一跳。
“你是谁?”
“公主,我是苗苗啊。”曹苗扑通一声跪倒,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德阳公主的腿。“公主救命啊,有坏人要害我,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在德阳公主的衣服上蹭。
德阳公主也乱了手脚。“苗苗?哪个苗苗?哦,是允良啊,你怎么……”
曹苗放声大哭,涕泪俱下。“有坏人要害我,吓死我了……”
“谁要害你?”
“不知道……”
德阳公主很无语。这是几个意思?你都不知道谁要害你,就跑到我府上来,哭得这么凄惨?而且,你这是什么模样,这身味道又是怎么回事?
德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说不出的厌恶,用力挣扎,想摆脱曹苗,奈何曹苗抱得紧,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脱身,反倒被曹苗抱得更紧。开始还只是抱着小腿,后来变成抱着大腿,最后干脆抱着她的腰,扑在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提多恶心了,精致的锦衣都被糟蹋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德阳公主大怒,气得花容失色。
夏侯玄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才好。
知道曹苗来了准没好事,却没想到局面这么糟。
阿虎、青桃上前一步,跪倒在德阳公主面前,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阿虎扯着嗓子嚎,一边嚎一边磕头,磕得地板咚咚作响。青桃文雅些,一边抽泣,一边诉说,将商量好的说辞一一说与德阳公主听。
听说有人诬陷曹苗,致使曹苗疯病发作,德阳公主又生气又心疼,看向曹苗的眼神也变了。
只是怀疑有人要诬陷他,就吓得发病,可见他们父子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堂堂皇族,沦落到这个地步,惶惶如丧家之犬,实在可怜。而曹苗在紧张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可在见曹苗心中,她的地位无人可以代替。
她虽然没真把曹苗当孩子,可是曹苗却真的把她当成了母亲。孩子遇到危险,第一反应自然是向母亲求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小儿心思单纯,率性天真,恐惧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礼节。
一时间,德阳公主母性爆发,之前有多厌恶,此刻就有多怜惜。她紧紧的搂着曹苗,杏眼圆睁。此刻的她不仅是尊贵的公主,更是一个亲生孩子被人欺负了的暴走老妈。
“太初,可有此事?”
夏侯玄一脸懵逼。“阿……阿母,我不知道啊。”
“那还不去查?”德阳公主如河东狮吼,咆哮声震人耳膜。“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这儿干什么?难怪苗苗,不是,允良说你没用。”
夏侯玄觉得嗓子有点甜,看向德阳公主的眼神很绝望。
阿母,你是不是搞错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儿子?
见夏侯玄发愣,青桃连忙说道:“夏侯君,王子发病,乃因蜀邸被盗而起。夏侯君不妨去看看蜀邸被盗案的进展,或许能有所收获。”
夏侯玄一头雾水,一点头绪也没有,听了青桃所言,觉得有理。他连忙安排人去打听,然后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去拉曹苗。“允良,有我阿母在,没人能害你。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或者……洗个澡?”
曹苗抱着德阳公主的腰不放,不再大哭,只是小声抽泣,眼皮也有点睁不开,欲睡未睡,活脱脱一副紧张过度之后的虚弱模样。德阳公主看了,更加不忍,推开夏侯玄,让他去准备晚餐,又叫贴身侍女锦儿去准备热水、新衣,侍候曹苗洗澡。
锦儿被曹苗扑倒在地,吓晕过去,此刻被人叫醒,还有些晕乎乎的,茫然应了,转身去安排。走到半路才反应过来,瞬间石化。
我没听错吧,公主让我侍候那疯子洗澡?
第109章 攻心为上
锦儿很抗拒,但是想想暴怒的德阳公主,她没敢吭声。
连夏侯玄这个亲生儿子都被德阳公主骂了,她一个侍女还有什么资格说话。
只是想想自己的前程就这么毁了,锦儿还是很绝望。按照惯例,像她这样的贴身侍女将来不是赏给夏侯玄做妾,就是在家丞、部曲中选一个有出息的嫁了。有德阳公主护着,生活不会差。可是侍候了曹苗,她大概率就会成为曹苗的侍妾。
那一瞬间,锦儿觉得胸口很疼,从里到外都疼。
走进厨房,经过水井时,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口幽深的老井,想着是不是该跳下去,一了百了。
这人生没希望了啊。
尽管如此,锦儿还是按照德阳公主的吩咐,为曹苗准备好了热水,又取来一套夏侯玄没穿过的新衣,捏着鼻子,忍着恶心,侍候曹苗洗澡。
泡在热水里,曹苗的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只是没什么精神,像个木偶似的任由锦儿、青桃摆弄,一点反应也没有。锦儿心中忐忑,也不敢正眼看曹苗的身体,脸更是红得要滴血。
青桃倒是淡定,侍候着曹苗洗完澡,换上衣服,将曹苗送到安排好的房间休息,这才自己去洗浴。
“王子……还有什么吩咐?”虽然恨不得立刻就走,锦儿却不敢失礼,怯怯的说道。
一直出神的曹苗转了转眼睛,打量了锦儿一眼,瘪着嘴,神情委屈。“姊姊好凶!”
锦儿不明白曹苗的意思,茫然地看着曹苗,曹苗却不理她,翻身向里睡了,将背留给锦儿。他虽然和夏侯玄差不多高,却比夏侯玄壮得多,夏侯玄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点紧,很不舒服。他干脆起身,将上衣脱了,只剩一条裤子。
看着曹苗厚实的腰背,锦儿忽然面红耳赤,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随即又觉得不妥,心虚地转身就走。
“他是谁啊?为什么会在我家?”
门外露出半张红扑扑的小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是夏侯玄的小妹,今年才十三岁的夏侯琰。锦儿想到曹苗**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夏侯琰的眼睛。
“非礼勿视,快走。”
夏侯琰扭头看了一眼,圆乎乎的脸蛋上飞起两朵红云。“他好结实啊。锦儿,你是动心了吗?”
“胡说!”锦儿瞪起眼睛,咬着嘴唇,又羞又恼。“再不听话,我告诉公主去,罚你抄书。”
夏侯琰咯咯笑着,挣脱锦儿的手,向公主的院子飞奔而去。她一路跑进内室,却见德阳公主只穿着小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听到脚步声,她转身一看,见是夏侯琰,不由得笑道:“阿琰,又调皮了?”
“阿琰没有。”夏侯琰扑到德阳公主怀中。“阿母,那个人是谁,为何在我们家?”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抱着夏侯琰,轻轻摇晃起来。“他啊,是你的表兄,一个可怜的孩子。”
“他还是孩子?”夏侯琰很好奇。“我看他和阿兄差不多高了。”
德阳公主指指脑子。“他这儿生了病,虽然身体长大了,心思却还是个孩子。阿琰,他可能会在我们家住几天,你不要欺负他。”
夏侯琰转了转眼珠,用力点点头。“嗯。”她靠德阳公主胸前,过了一会儿,又道:“阿母,你也生病了吗?心跳得好快。”
“多嘴。”德阳公主轻拍了一下夏侯玄的小屁股,随即又笑了。“阿母啊,想起你们小时候了。”
——
曹苗在夏侯玄家呼呼大睡的时候,夏侯玄却在深夜的洛阳街头驱车急驰。
他先去了蜀邸和辽东邸。
他是散骑侍郎,天子近臣,自然没人敢拦他,不仅将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他通报,还带着他去看了现场。踩在梯子上,看着那几道如爪痕般的印迹,夏侯玄也吃了一惊。
看样子,曹苗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一种过人的直觉。
出了客馆,夏侯玄随即去了雍丘邸,将事情通报给曹植。曹植刚刚从宫里出来,还不知道曹苗不在家的事,听了夏侯玄的叙述,吓了一跳。
“是谁这么狠毒,居然诬陷我儿?”曹植又气又急。
“大王不必着急,允良现在我家,不会有事。当务之急是要通报陛下。校事署由陛下直接负责,他人无权调动,必须请陛下下诏才行。”
曹植有过指挥校事署的经验,对校事署的办事作风比夏侯玄清楚。他想了想,随即铺开纸笔,写了一封陈情表,请夏侯玄带入宫中,呈与天子。他明天一早会入宫请见,向天子说明原委。别的不敢说,蜀邸失窃的晚上,曹苗在院中没有外出,他是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的。
夏侯玄带着曹植的表,匆匆而去。他本来就该当值,入宫是正常程序,没人能拦着他。他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寢殿请见。
天子曹叡还没睡,听到夏侯玄的声音,大感意外,命他进殿。
夏侯玄进了殿,来到天子面前,一句话不说,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了曹植的表。曹叡没有接,只是疑惑地看着夏侯玄。虽说夏侯玄是近臣,但朝臣上表有规定流程,一般要经过尚书,由散骑侍郎代为转呈并不合规矩。
“太初,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是雍丘王的上表。”
天子的脸色更不好看。曹植刚刚离宫不久,明天还要入宫,有什么话不能自己说,非要托夏侯玄转交?
“什么事?”
“雍丘王的长子曹苗受到惊吓,狂疾发作,赶到臣家,向臣母求救。雍丘王托臣上表,向陛下求援。”
曹叡更糊涂了。曹苗受到惊讶,却去向夏侯玄的母亲德阳公主求救,这是怎么回事?他接过曹植的表,一边看一边催促夏侯玄快说。
夏侯玄便将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他在蜀邸的确看到了类似的痕迹。
听说曹苗将德阳公主当作母亲,曹叡一愣,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勃然大怒。“是谁这么狠毒,连一个病人都不肯放过?”
第110章 同病相怜
夏侯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不用说什么了,天子一定会严惩相关人等。
天子与曹苗谈不上什么情谊,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少年丧母,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曹苗的母亲崔夫人被武皇帝赐死,天子的母亲甄夫人则是被他的父亲文皇帝逼死。
因为不受文皇帝宠爱,天子年少时对母亲甄夫人的依恋比普通人更重,有了委屈,大多是向甄夫人倾诉。继位之后,他对甄夫人多有追思,对曹苗受了欺负后向他的母亲德阳公主求援的心理最能感同身受。
夏侯玄甚至在想,曹苗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如果是,那这一招就太高明了,直击天子软肋。
可是,无论他怎么回想,他都找不出一丝破绽。曹苗的反应太真实了。如果说他是伪饰,只怕世上最高明的伪君子都未必做得到。对一个病了十年,几乎与世隔绝的年轻人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连这么想,都让夏侯玄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君子不污人以恶。用这样的恶意揣度一个病人,非君子所当为。
天子随即命人传负责蜀邸失窃案的尹模,询问查案经过。
尹模不知道夏侯玄已经进了宫,只当是天子关心案情进展,简单的汇报了一下调查的情况。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唯一能提得上嘴的就是墙上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和曹苗在金市打造的物件有些相似。
“会是曹苗吗?”天子单刀直入,逼视着尹模。
尹模心中忐忑。他感觉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不对。面对天子的追问,他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校事署有没有安排人监视雍丘邸?有没有派人询问?有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情况?”
天子一边串的追问让尹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出了一身冷汗,更不敢乱说,只是连连叩头。他心里清楚,天子从小就随武皇帝见习政务,为人机警,对校事办案并不陌生,不是那么好糊理的。如此声色俱厉的问责,必然是对他的工作不满。至于什么原因不满,这已经不重要了。
校事署就是天子的鹰犬,失去了天子的信任,他们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下场可想而知。之前的卢洪、赵达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天子对尹模的答复非常失望,责令尹模十天内找出真凶,否则自诣廷尉。
尹模险些瘫在地上。自诣廷尉,还不如自杀呢。
赶走了尹模,天子慢慢冷静下来。他问夏侯玄说,曹苗打造这些飞爪干什么,他也想做飞贼吗?
夏侯玄早有准备,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不知道。事发仓促,还没来得及问他。不过,这人虽然有疯疯癫癫的,有时候还不太正常,但聪明是真聪明。不发病的时候,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出人意料,别出机杼。别的不说,他发明的那个马具就非常好用。
天子一头雾水,追问详情。夏侯玄说明了马镫的模样和作用,还画了个示意图。这东西也不复杂,曹叡是有丰富骑乘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马镫的意义。
“这是好东西。”曹叡说道:“能够增强骑兵战力,当在军中推行。太初,你回去,看看他还做了些什么物件,让他绘图呈上来。”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一件也不能漏过。”
夏侯玄惊讶地看了一眼显得有些兴奋的曹叡,躬身领命。
——
王机拢着手,坐在案前。
虽然有两个侍女站在身后扇风,他还是汗流浃,心跳也快得异常,几乎让他失态。
计划刚刚展开就遇到了意外,而且是一连串的意外,让他措手不及,阵脚大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曹苗去了洛水,在附近转了大半天,然后就有人开始追查小木匠的下落。回城的时候,曹苗没有经最近的城门回城,反而绕了半个城,从东北角的建春门入城,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事先准备的手段全部落了空,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然,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曹苗没有回雍丘邸,而是去了德阳公主府。
他是顺路拜访,还是另有目的?眼下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曹苗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有人查到小木匠身上。
好在小木匠已经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一个贱民而已,谁会注意他的生死。
这疯子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王机百思不得其解。
他筹划了这么久,费了无数心机和钱财,才打听到曹苗在金市打造了一些物件,而这些物件又可以用来攀高越险,立刻设下栽赃的计谋,还没等收网,曹苗就出现在洛水,并且迅速查到了小木匠身上。
是曹植吗?
王机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如果不想和仓辑、钟泰一样入狱,他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将曹植父子送进大牢,至少要断绝曹植起复的可能。
门外传来轻响,打断了王机的思绪。王机咳嗽了一声,打起精神。
“进来。”
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一个消瘦的身影挤了进来,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浓烈的汗臭味。王机皱了皱眉,抬起手,在鼻端轻轻扇了扇。来人见状,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外。
“主人,已经确认,曹苗进了德阳公主府,一直没有出来,应该是住下了。”
王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可知原委?”
“属下已经派人打探,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夏侯玄去了蜀邸,又去了雍丘邸,现在进宫去了。”
王机心里咯噔一下。夏侯玄去蜀邸,又去雍丘邸,分明是有特定目的,绝不是顺路这么简单。他进了宫,很可能会将消息通报天子,一旦天子下令彻查,对质就迫在眉睫,留给他运筹的时间就非常有限。如果让天子先入为主,相信了曹苗的自辩,那他这个计划不仅落空,还会引火烧身。
“德阳公主府,是不是就在附近?”
“很近,只隔数里。”
“曹苗身边有几个人?”王机忽然笑了一声:“现在应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龙楼,你愿意走一趟吗?”
龙楼愣了一下,露出惧色。“主人,曹苗身边的那个阿虎是个高手,就连那个小侍女都有点身手,高珣就是被她打伤的。属下一个人去,怕是难以得手。”
“高珣是个清谈客,哪会武艺。”王机摆摆手,不容置疑地挥挥手。“你去探一探吧。”
第111章 浑水好摸鱼
夏侯玄奉诏,连夜回府,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
来回奔波几十里,夏侯玄疲惫不堪,下了车,低着头往前走。穿过前院和中庭,径直来到曹苗住的客院前,有部曲上前迎接。得知曹苗洗完澡,情绪已经稳定,他松了一口气,决定不打扰曹苗,明天再说。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贴身卫士熊猛忽然张开手臂,将他推到一旁,倚墙而立。
夏侯玄没有准备,撞在墙上,肩膀吃痛。但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站在熊猛的身后。
熊猛是他父亲夏侯尚的贴身卫士,忠心耿耿。话不多,却很机警。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来不及示警,这才做出了紧急反应。
熊猛右手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左手向前指了指。两个卫士双手握刀,一左一右,贴着墙,向前走去。另有两个卫士站在夏侯玄的身后,一人一面骑兵小盾,护住了夏侯玄的要害。
“沙沙,沙沙。”卫士们贴地滑动的脚步声在夜间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向前的两个卫士停住,一人原地警戒,一人返回熊猛面前,手里举着一个东西。借着火把,夏侯玄认出是一片摔碎的瓦,是屋脊两端的那种瓦。这种瓦交叠在一起,被风吹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夏侯玄抬头看了一眼挑出的屋脊,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示警!”夏侯玄说道。声音不大,却透着寒意和愤怒。
“喏!”熊猛应了一声,还刀入鞘,接过一张弓,搭好箭,深吸一口气。“居安思危,夜来不惊。”
前面探路的卫士应道:“豫备无虞,横行千里。”
十六字吟出,卫士们围了过来,将夏侯玄护在中央。
很快,东北角的望楼上响起了示警的鼓声,鼓声隆隆,传向四方。
这时,屋顶一阵乱响,一个身影疾射而出,踩着院墙,向东南方向飞奔而去。熊猛看得真切,抬手就是一箭。羽箭破风而去,射向那个身影。那人倒也机敏,听得羽箭破风声,也不回答,身子一矮,伏在墙头,如同狸奴一般四肢着地,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一箭,随即翻过院头,消失不见。
夏侯玄没有再追,转身返回小院。
阿虎持刀站在堂上,神情警惕,屋里刚亮起灯,房门半开,青桃一手举灯,一手扶门,站在门内。
“谁啊?”曹苗的声音响起,有一丝惊恐。
“允良,是我。”夏侯玄应道。他上了堂,来到门前。青桃打开门,让在一旁。曹苗裸着上身,坐在床上,头伸出帐外,脸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有些泛白。夏侯玄笑道:“允良,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曹苗“哦”了一声,紧张依旧,沮丧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这儿也不太平啊。”
夏侯玄有点尴尬,扫了一眼屋内,退了出来。
府中已经人影绰绰,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卫士赶了过来,站在夏侯玄面前。夏侯玄吩咐了一声,他们又奔向不同的位置。夏侯玄在熊猛等人的护卫下,返回前门,命人开了正门,他就在门内站着。
一会儿功夫,里监带着几个手持弓弩的里卒匆匆赶了过来,满头大汗,神情惶恐。见夏侯玄站在门内,里监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地上。
夏侯玄视若未见,拱手而立。
又过了一会儿,有马蹄声响起,一队缇骑急驰而至。为首的队率见里监跪在地上,夏侯玄站在门里,翻身下马,冲到里监面门,低声喝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里监门汗如雨下,声音发颤。
“啪!”队率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转身向夏侯玄走来,没敢进门,站在门外向夏侯玄拱手施礼。“敢问夏侯君,何事示警?”
夏侯玄微微欠身,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不速之客造访寒舍,被我发觉,向东南方向去了。有所惊扰,深感不安,天明后当赴执金吾寺致谢。”
队率脸色大变。夏侯玄说得好听,天亮后去致谢,实际上只怕是兴师问罪。执金吾怪罪下来,他这个队率就做到头了。要想保住职位,今天夜里必须有所收获,就算抓不到人,也要有些线索,以便回话。
“我等失职,使夏侯君受惊,死罪死罪。”退回阶下,再拜,翻身上马,带着缇骑向东南方向去了。
夏侯玄命人关门,从头至尾没看里监一眼。
——
曹苗盘腿坐在帐中,啧啧有声。
德阳公主府果然比雍丘王府威风多了,戒备森严,反应迅速。不论是卫士的数量还是质量,都要比雍丘王府高出一大截。夏侯尚不愧是从军多年的将领,府中的部曲、卫士应该有不少是他当年的军中亲卫,算得上身经百战的悍卒,远不是雍丘王府那群老弱病残能比的。
其实他早就听到了屋顶的异响,知道有不速之客光临。但他一点也不紧张,反倒有些期待。对方只有一人,就算武艺再好,也不可能是他们三人的对手。拿下此人,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只是没想到对方很谨慎,一直没有下地,没给他生擒的机会,倒是让他见识了一番德阳公主府的实力。
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看人家多豪横?夏侯尚虽然死了,德阳公主身为大将军的亲妹妹,依然活得滋润。
说起来,好像大将军府就在附近,骠骑将军司马懿家的私宅好像也离这儿不远。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可以黑他们一下。王机、灌均之流反正是黑名单上的人,迟早要杀的,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将司马懿父子拖进这趟浑水,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闲着也是闲着,有事没事打一杆子。
想到这里,曹苗翻身下了床,趿着鞋,冲了出去。阿虎、青桃互相看了一眼,紧紧跟上,一边追一边喊:“王子小心,王子小心。”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曹苗心中暗笑,这两个金牌龙套真是不错,配合默契。他头也不回,冲出小院,向德阳公主所住的后宅狂奔。得到示警,府中卫士高度警戒,不少人正提着刀盾巡逻,见曹苗奔来,都吓了一跳。不过曹苗是府中的客人,赤手空拳,身上除了一条裤子,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有什么威胁,他们也没敢硬拦。
曹苗一路冲进了德阳公主的卧室,气喘吁吁的说道:“公主,我知道是谁想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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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有几句话要说!
这个时间点上架,老书友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本书原本就有些冒险,不写热血沙场,不写朝堂权谋,非要写间谍暗战,注定了非主流,受众不会太广,老庄也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惨。
时也、运也。
不过,这本书是老庄准备了很久的书,或许是写书以来最用心的一本。眼下这个成绩虽说不理想,却还有点希望,也许能闯出一条新路呢。
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本书。
所以,老庄会尽力写,尽可能把准备好的故事写好,写完整。对自己有个交待,也对一直跟书,不遗余力的老铁有个交待。
希望更多的读者能给老庄支持,而不是只有几个老粉摇旗呐喊。.asxs.这么大容量,这么多的读者,应该容得下几个非主流作者。有了你们的支持,或许老庄还有机会。
如果大家都下次一定,也许就没有下次了。
再拜。
第112章 一半是疯子,一半是天才
德阳公主睡得正香,被示警的鼓声惊醒,得知府中有人闯入,正自气闷,又见曹苗冲进卧房,衣衫不整,更是哭笑不得。本想喝斥,可是一看曹苗那副惊恐未定的模样,又有些不忍。
“允良啊,是谁要害你?”德阳公主一手掩好衣襟,一手抓住帐缘。天气热,她只穿了一件小衣,还真怕曹苗爬到她床上来。正常人干不出这种没分寸的事,可是曹苗疯疯癫癫的,不知轻重,谁也说不准他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司马师。”曹苗叉着腰,气呼呼的说道。
“司马……师?”德阳公主也愣住了。“为什么是他?”
“我骂过他。他觉得丢脸,所以要害我。”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看起来有些幼稚,就像一个冒充大人的孩子。
“可是,他还打算将妹妹嫁给你,又怎么会害你?”
“那是他的诡计,就是为了骗人。”曹苗走到德阳公主面前,倚着床边坐在地板上,凑到德阳公主面前,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公主你想啊,他明明知道我是个病人,为什么还要将妹妹嫁给我?骠骑将军的女儿,要嫁也应该嫁太初这样的名士才对,嫁给我一个病人,他图什么啊?”
曹苗一路奔来,又靠得太近,身上热气腾腾,薰得德阳公主脸上发热,心跳加快。看到曹苗这一身结实的肌肉,她无法忽视曹苗虽然脑子不太正常,身体却是一个二十岁的正常男性,而且是一个阳刚气十足的男性,又是她的晚辈,靠这么近实在不妥。
但曹苗的话却又让她不由得沉思。说实在的,她也不太清楚司马家为什么要和曹苗联姻,而且还由张春华本人亲自出面,郑重其事的委托她做媒。
司马懿夫妻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对他们来说,婚姻就是利益,没有利益的婚姻是不存在的。司马师之所以会娶她的女儿夏侯徽,就是因为她的丈夫夏侯尚是文皇帝的布衣之交,在文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远非其他人可比,即使司马懿也无法相提并论。
夏侯尚死后,司马懿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上还是亲戚,走动却不如以前频繁。
这样的人家,怎么将女儿嫁给曹苗?之前传闻,司马懿相中的女婿可是荀彧的孙子荀霬。
除非别有用心,比如掩饰某些事。
德阳公主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接受张春华的委托,答应做媒,促成这桩婚姻。
“公主,我是不是很聪明?”曹苗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天真的神情和成熟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应,有种莫名的喜感。
德阳公主“噗哧”笑了一声,伸手在曹苗脑门上弹了一下。“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行了,天不早了,赶紧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唉。”曹苗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爬起来,一蹦一跳地走了。
夏侯尚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好和曹苗擦肩而过。夏侯玄本想叫住曹苗,见他这雀跃的模样,又放弃了。曹苗明显不是正常的精神状态,说也说不出什么明堂,不如明天再说。
可是,他跑到母亲卧室里干什么?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夏侯玄来到德阳公主卧室门口,没敢进门,站在门外喊了一声。德阳公主听出夏侯玄的声音,知道他担心什么,笑道:“太初,我这儿没事,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喏。”夏侯玄嘴里应着,脚下却不动。“阿母,允良半夜来见阿母,所为何事?”
“他说,想害他的人可能是你妹夫。”
“子元?”夏侯玄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是被吓坏了吧,疑神疑鬼。平白无故,子元为什么要害他?”
“他的确是被吓坏了。不过,我也觉得司马氏和他联姻有些古怪。太初啊,你说说看,允良有什么能让司马氏动心的,非要与他联姻。我可听说,骠骑将军中意的女婿可是荀霬。更别说允良之前还当司马师的面骂了骠骑将军,说他是坑队友的伪君子。”
夏侯玄沉默不语。他其实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毕竟司马师不仅是他的妹夫,还是他的挚友。张春华那么郑重的上门请托,母亲又一口答应了,他也不好从中做梗。
“太初,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上值吗?”
夏侯玄回过神来,连忙把奉诏回府,有些事要问曹苗的事说了一遍。得知曹苗打造的马具得到了天子的认可,德阳公主也很意外,又多问了几句。夏侯玄索性将白天与曹苗一起出城的事说了一遍。
德阳公主吃惊不已。这曹苗还真是复杂,一会儿是个疯子,一会儿又像个天才,让人看不懂。
莫非张春华也看出了他的天才,这才要将女儿嫁给他?
“太初,既然如此,那你明天去骠骑将军府问问,顺便看看媛容,也许她知道一些事。”
“喏。”夏侯玄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德阳公主坐在床上,又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只得迷迷糊糊的睡了。
她没睡好,一直在做梦,做了很多梦,乱七八糟,全无头绪。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圈有点黑,精神不振。
——
这一夜,洛阳全城不安,曹苗却睡得很香。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看不出半点病人的模样,又是一个阳光少年。
知书、如画早早赶来,带来了曹苗自己的换洗衣服,还带来了曹植的手书。曹植让他不要急着回去,在德阳公主府多住几天,等事情完全平息后再说。他今天会进宫,向天子说明情况。
曹苗很满意。曹植越来越上道了,甚至有了点默契,以后处理起事来方便多了。
早餐过后,曹苗赶到正堂,向德阳公主致谢,并对自己可能的一些失礼行为表示歉意。见德阳公主精神萎靡,曹苗体贴的表示关心,主动要求为德阳公主按摩头部,缓解疲劳。
德阳公主犹豫了一会,很勉强地答应了。但她很快发现,曹苗不只是献献殷勤这么简单,他的按摩手法真的不错,手指过处,头皮酸麻,精神也好了很多。
“允良,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天生的。”曹苗笑嘻嘻地说道:“公主,我可是会仙术的人。”
“表兄,你会什么样的仙术?”坐在一旁的夏侯琰好奇的问道,眼睛发亮。“能让我看看吗?”
第113章 赖着不走(俺们是AMD的粉丝打赏加更)
曹苗只知道夏侯玄、夏侯徽,不知道他们还有个妹妹夏侯琰,一个可爱的小萝莉。
夏侯玄很帅,很阳光。小萝莉算不上绝美,但是很可爱。尤其是她一心想表现出大家闺秀应有的沉稳,偏偏又掩饰不住,时常流露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和内心是阴险的大叔,外表是阳光少年,却要扮萌装嫩的曹苗……很搭。
或许是心理补偿,或许是不希望小萝莉步她姊姊夏侯徽的后尘,曹苗与夏侯琰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虽然曹苗根本记不得夏侯琰,更不清楚她后来的历史。考虑到夏侯玄的下场,估计夏侯琰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曹苗为她表演了一个小才艺。作为一个时常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演员,时常还要与粉丝见面,他不会法术,但是会一点小魔术,逗小孩子绰绰有余。
看到心爱的耳坠在曹苗手中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夏侯琰拍红了手,发出由衷的惊叹,眼中露出崇拜的光芒。“哇哦——表兄,你真的会仙术啊。”
夏侯玄走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神更加忧郁。
“太初,吃了么?”德阳公主笑眯眯地说道。
“吃完了。”夏侯玄躬身行礼,又与曹苗见礼,使了个眼色。曹苗会意,与夏侯玄一起下了堂,来到院中。“允良,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曹苗说道:“昨夜打扰了,多谢太初。”
“可别这么说,我们毕竟是亲戚。再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只是奉诏行事。”
“是吗?那就请太初代我向陛下致谢。”
夏侯玄点点头,又道:“执金吾臧霸派人传话,想请我去一趟,可能有些情况。你要不要同去?”
曹苗很想去,但他不能去。他已经恢复“正常”,出了门,就不好再回来了。可是按照他与曹植的计划,他还要这里多住几天才行。
“我就不去了吧。”曹苗眼中露出恐惧,身体微微颤抖。“万一……”
见曹苗一副又要发病的样子,夏侯玄没敢再说。他想了一会儿,又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安心住着,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向你讨教。只是……允良,你毕竟已经成年了,男女有别,不宜常来后宅。”
“有问题吗?”曹苗很惊讶。他盯着夏侯玄看了一会儿,忽然恍然,指着夏侯玄,一脸鄙夷地说道:“太初,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太让我失望了。”
夏侯玄涨红了脸,想要反驳曹苗,却又说不出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拂袖而去。
曹苗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太初,你要纯洁——”
夏侯玄脚下一软,险些撞在墙上。他扶着墙,定了定神,匆匆而去。
德阳公主没听到夏侯玄和曹苗说什么,却听到了曹苗最后那一句,很好奇。待曹苗回到堂上,她便追问,曹苗叹了一口气,有些怏怏的坐在自己的席上,低着头,神情沮丧。
“我马上就走。昨天一来,就扰得府中不安,再住下去,说不定会连累公主和太初、阿琰。我反正是个废人,死活都无关紧要。若是连累了你们,如何过意得去。万一再被谣言中伤,连累了公主清名,我……”
德阳公主一听,以为是夏侯玄要赶曹苗走,立刻沉下了脸。“你去哪儿?那些人连我的府第都敢闯,雍丘邸哪里还有安全可言。你安心住着,不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哪儿也不准去。你不用担心太初,这府中还是我做主。”
夏侯琰正中下怀,连声附和。
——
夏侯玄出了门,刚准备上车,忽然觉得耳朵有些热。他想了想,命人将准备好的马车放回去,去马厩将曹苗的坐骑借出来,又转身回府,换了一身便于骑乘的劲装。
踩着马镫,上了辽东马,双脚套在马镫中,夏侯玄心情有点复杂。
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带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多次亲眼看到曹苗骑乘,却不如只看到示意图的天子敏感,一直视而不见,简直是有眼无珠,有目而瞽。
夏侯玄转身吩咐熊猛,让他安排人打造一些这样的马镫,府中骑士的坐骑都配上一副。
熊猛答应,转身便命人去办。
在熊猛及十名骑士的护卫下,夏侯玄来到了执金吾寺。听到禀报,执金吾臧霸亲自出迎,将夏侯玄迎到正常上,命其子臧艾汇报情况。
总体而言,情况很不好,缇骑、执戟忙了一夜,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臧霸很惭愧,夏侯玄却摆摆手,示意臧霸不必如此。他夜里也没闲着,命人在府中彻查了一番,尤其是刺客曾经出现的位置。从各种迹象来看,刺客是个高手,经验老到,没有留下什么能让人追踪的痕迹。
臧霸向臧艾使了个眼色。臧艾会意,上前行礼。
“侍郎,有一句,不知当不当问。”
夏侯玄瞥了臧艾一眼,微微颌首。“臧君但言无妨。”
“刺客夜入公主府,是为雍丘王子,还是另有目的?”
“眼下证据不足,不敢断言。”夏侯玄脸色平静,淡淡地说道:“不管是为谁而来,都不容疏忽。寒舍与武库、大将军府、骠骑将军府相邻,今天能入寒舍,焉知他日不会惊扰其他人?”
臧霸心中不安。如今不比当年,他手里没兵了,眼下形势却很尴尬,不能不小心谨慎,免得晚节不保。夏侯玄虽然年轻,却是天子近臣,又是国戚,根本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臧霸欠身道:“侍郎所言甚是,是小儿无知,言不达意。事情是这样的,昨夜接到贵府示警,执金吾寺不敢怠慢,全员出动,倒是发现了一些和雍丘王子有关的线索。”
夏侯玄长身而起。臧霸不是臧艾,那是宿将老臣,表面的尊敬还是要有的。“请臧公指教。”
“据建阳门司马说,昨天傍晚,有一些人在门内外游荡,一直等到天黑以后才走。看他们那形势,像是在等某人,而且不怀好意。我连夜派人去查,收到一点消息,那些人可能是王机有关。”
“王机?”夏侯玄既惊且喜。惊的是这件事牵扯到了王机,喜的是这件事与司马师无关,可以证明曹苗的猜想是捕风捉影。
臧霸笑笑。“是的,我已经连夜派人通报城门校尉杨义山(杨阜),严禁王机出城。不过,王机住在哪儿,却不是我有权追查的。侍郎,你看……”
夏侯玄站起身来,拱拱手。“多谢臧公,我就进宫请诏。”
第114章 洛阳水太深
臧霸亲自将夏侯玄送到门外,再三自责,表示自己学识浅薄,只知道统兵作战,对京师治安这种事不太在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他准备上书自免,承担全部责任。
夏侯玄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敷衍了几句,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有了马镫,夏侯玄上马的姿势很轻松,很洒脱。臧霸眼睛一扫,便看到了马镫,顿时眼睛一亮。“侍郎这马具好,器小而用大。有了这马具,不仅上下马方便,坐得也稳当,可以节省腿力、腰力,更耐久战。”他冲着夏侯玄挑起大拇指。“侍郎不愧是四聪之首,机敏过人。”
夏侯玄刚想解释这并非自己的发明,而是曹苗所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倒不是想贪人之功,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臧霸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温顺。能独霸青徐那么多年,他的狡猾、老辣是出了名的。
曹苗是个病人,一旦发病,脑子就不太清楚,像个孩子似的。如果被臧霸盯上,绝非好事。
夏侯玄含糊了几句,与臧霸拱手作别,直奔建阳门。
赶到建阳门,夏侯玄找到了建阳门司马,亲口询问了相关情况,并写成文字,请建阳门司马签字作结,免得到时候反悔,空口无凭。夏侯玄在宫里多年,深知洛阳的情况复杂,做任何事都要有过硬的证据才行。
询问完建阳门司马,夏侯玄又与发现异常的几个门卒聊了一番,又沿着那些人的路线走了一遍,然后来到王机所住的善里。为了避免太引人注意,夏侯玄离得远远的,派人将里正叫来询问。
善里里正说,王机一大早就出门了。
夏侯玄意识到不对,一面请里正去王机家打探情况,一面派人到附近的城门查询,看看有没有王机出城的记录。
里正最先回报,王机家里没人,大门紧闭。他派人翻墙进去,发现屋里收拾得很整齐,家具都在,但细软却没有了,换洗衣服也都不见了。
夏侯玄没有再犹豫,留下两个卫士留守,自己赶回宫里。
——
曹叡精神很不好,有些莫名的焦躁。
昨天夜里德阳公主府进了贼,击鼓示警,虽说贼情局限在洛阳城东北角的几里之间,并没有扩散到全城,可那里不仅住了大量的重臣和皇亲国戚,还有武库。这地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牵动他的神经。
哪怕最后查出来只是一个小蟊贼,引发的震动也会和其他区出了人命差不多。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雍丘王子曹苗。
不管朝廷怎么折腾曹植父子,曹植父子毕竟是宗室。在京城内被人明目张胆的追杀,甚至逃进德阳公主府还不能幸免。如果不彻查,会让别人怎么看朝廷?
薄情寡恩四个字怕是逃不掉的。
亲亲贤贤是儒家推崇的原则,汉文帝逼死淮南王刘长,被人作歌讥讽。文皇帝苛刻宗室,为人诟病。他正想做些调整,有所挽回,偏偏又遇到这样的事。
不知道多少人在看他如何应对。
看到夏侯玄快步走来,曹叡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今天的夏侯玄与往日不同,不仅穿了一身劲装,而且步履稳健,儒雅之外,多了几分赳赳武夫的感觉,令人心安。
曹叡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想起老臣们对夏侯玄的评价,不由得一笑。
如果让老臣们看到夏侯玄这副模样,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陛下。”夏侯玄走到曹叡面前,大礼参拜。“臣匆匆入宫,未着朝服,有违礼仪,请陛下治罪。”
曹叡摆摆手。“出了什么事?”
夏侯玄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只是陈述事实,没做任何评价。他知道曹叡机警,自然会做出评价,不需要他引导。做得太刻意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果然,曹叡听完,虽然一句话没说,脸色也依然平静,眼神却凝重起来。
事情并不复杂,刺客与王机有关。
但王机的胆大妄为和愚蠢令人震惊。他不仅雇佣刺客刺奸宗室,还以为出了事后能一走了之?
可是仔细考虑,却发现王机的信心并非全无根据。浚仪令仓辑是他推荐的。仓辑命人雇佣山贼,越境追杀曹植父子,被挫败后槛车征诣廷尉,作为推荐人,王机不仅没有被追责,连提都没人提起,他就安安稳稳的住在洛阳,大摇大摆地去城外雇佣游侠儿,安排人对付曹苗。
本该发声的御史全部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更别说那些大臣了。
刺客入府,德阳公主府击鼓示警,负有直接责任的执金吾臧霸肩膀溜溜,看似谦卑,实质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洛阳情况复杂,很多事真不是他这个执金吾就能管得了的。
河南尹,洛阳令,洛阳东部尉,司隶校尉,都可以过问,也都可以不过问。怎么问,全看他们心情。就像仓辑雇凶杀人,被查的重点不是仓辑,反倒成了孙邕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臧霸独善其身反倒成了最稳妥的处理办法。反正对他来说,这个执金吾做不做也没什么区别。与其在京师受气,他宁愿以侯就国,回到根基深厚的故乡。
反倒是朝廷不敢这么做。文皇帝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才将他调离泰山附近,实现了对青徐真正的控制,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回去。
要放回去也可以,至少再等十年,等他的老部下死得差不多,掀不起风浪,再放他回去养老。
说来说去,重点只有一个:时间。
曹叡看着眼前的夏侯玄,原本焦灼的心情总算有了一点宽慰。如果曹氏、夏侯氏的子弟都聪明而勤于政事,为他分忧,十年、二十年之后,外为重将,内为心腹,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扬州的战事紧张,这件事就暂放一放吧,责成河南尹、洛阳令去查便是。”曹叡忍着心中怒火,淡淡地说道:“让允良先在你家住些日子。待此间事了,再为皇叔选一些精锐卫士,以策万全。”
夏侯玄一时失神。让曹苗住我家?这不合适吧。
他本想委婉的表示反对,可是一看天子那憔悴的神情,泛着血丝的眼睛,想到胜负未卜的扬州战场,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115章 迎战
奔波了一天,直到天黑,夏侯玄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
骑了一天的马,他连腿都合不拢了,只能由熊猛和另一个卫士扶着。
还没进正堂,夏侯玄就听到欢快的歌声。他加快脚步,赶到门口,扶着墙往里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曹苗正在跳舞,只不过他的舞姿有些诡异,像个木头人一般,四脚僵硬,行动迟缓,看不出任何美感,却说不出的诡异。可是看得久了,又生出一种莫名的诱惑,让人抑制不住的想跟着他扭动、摇摆。
夏侯琰便是如此,拍着手,摇晃着身体,清脆的笑声洋溢着快乐,让人忍不住的想笑,一天的劳累都似乎消散了不少。
“阿兄,阿兄,你快来跳舞。”夏侯琰看到夏侯玄,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光洁的额头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圆圆的脸蛋上红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夏侯玄伸手捏了一下妹妹的小脸。“都快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疯。”
“才没有。”夏侯琰羞涩地低下了头,有点扭捏。“表兄说,我应该到十八岁以后再出嫁,这样才不会难产,而且孩子也强壮,夭折的可能性会低很多。”
“他还懂这些?你别听他乱说。”夏侯玄哭笑不得。“和家上次不是来看过了吗,等过了年,你满了十三岁,就可以出嫁了。”
夏侯琰低低的应了一声,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太初回来了?”曹苗也停住了,打量了曹苗一眼,“噗嗤”一声。“你这是怎么回事,步子太大,扯着蛋了?”
夏侯玄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听曹苗口出粗俚之语,心生不快。“允良,你跟我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曹苗眨眨眼睛。“抓住司马师了?”
听到司马师的名字,德阳公主和夏侯琰也紧张起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夏侯玄。夏侯玄没好气的说道:“那是你的臆测,这件事与他无关。”
德阳公主、夏侯琰松了一口气。曹苗盯着夏侯玄看了两眼,没说什么,跟他走到一边。夏侯玄也觉得刚才的语气不太好,调整了一下情绪,把大致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掏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
“这是陛下给我的校事腰牌。持此腰牌,可以调附近的校事配合。”
曹苗瞥了一眼。“这么说,陛下让你查这件案子。”
夏侯玄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扬州战事紧张,陛下无暇分心,只能由我暂负责此事。在抓获王机之前,你暂时住在这里,尽量不要外出,以免意外。”
“你准备怎么查?”
夏侯玄转身,打量着曹苗,眉心蹙起。他沉默了片刻。“我自有办法。”
曹苗无声的笑了。“你有个屁的办法。”不等夏侯玄反驳,他又说道:“你就是不想查,对不对?”
夏侯玄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允良,这件事比你想象的更复杂。找到能证明王机参与其事的证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找不到证据,就算你找到王机又能如何?不管将他送进哪一个狱,你都定不了他的罪,否则就是循私枉法。”
“既然如此,不如不抓,拖着不办。”曹苗冷笑道:“你是这个意思吗?”
夏侯玄点点头,又觉得底气不足,补充了一句。“王机是王昶的从兄,王昶是先帝的东宫旧臣。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难免会让人以为陛下有意针对先帝旧臣。届时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可不是王昶一人,大魏随时可能土崩。”
曹苗冷笑一声:“这么说,陛下将这枚校事腰牌给你,让你负责此事,就是让你拖着不办?”
夏侯玄沉默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事涉宗室,天子不能不查,又不能真查,将这个差使交给他,就是让他承担这个责任,宗室问起来,他毕竟是亲戚,不至于太难看。
“四聪之首,呵呵。”曹苗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查。”
夏侯玄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堂上的德阳公主说道:“允良,你去哪儿?你哪儿也不能去。”
曹苗停住,躬身向德阳公主施了一礼。“多谢公主关心。只是我做了十年囚徒,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公主府再好,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囚室而已。与其如此,不如和他们一较高下,死也死得痛快。”
说完,曹苗转身就走。夏侯玄连忙追了上去,拽住曹苗的手臂。
“你不能走,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的旨意?”曹苗转头打量着夏侯玄,露出凄凉的笑容。“对世家形同废话,对宗室却是不能触碰的铁律,你不觉得这样的旨意很可悲吗?”他缓缓挣开夏侯玄的手臂。“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大不了以后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我不做这王子了还不行吗?”
曹苗说完,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夏侯玄愕然,呆立在原地,脑子像是突然炸开一样,若有所悟,却一时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德阳公主赶了上来,恨恨地瞪了夏侯玄一眼。“你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还算什么四聪之首?将来若是你妹妹遇到麻烦,还能指望你吗?”说完,迈开步子,追曹苗去了。
夏侯琰看看夏侯玄,欲言又止,也追曹苗去了。
夏侯玄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王机要杀的是曹苗,羞辱的却是朝廷,是天子。天子给他腰牌,不仅仅是让他做挡箭牌,承受宗室的愤怒,也是希望他能查出真相。只要能查到真凭实据,哪怕最后无法将王机绳之以法,也能对大臣们施加压力,挽回一点颜面,并非全无意义。
相反,如果什么证据也没有,天子根本就没有和大臣角力的理由,只好将责任推在他的身上。
夏侯玄一跺脚,叉着腿,蹒跚着追了过去。“允良,留步!”他的腿胯疼得厉害,实在跑不快,好在门外的熊猛听到他的叫声,拦住了曹苗。德阳公主和夏侯琰也赶了过来,拉着曹苗的袖子,不让他走。
夏侯玄走到曹苗面前,疼得呲牙咧嘴,冷汗涔涔。“允良,你别走,我去查。”
“你怎么查?”曹苗冷笑着反问道。
“我……”夏侯玄一时语塞。他的确没有头绪。他第一次办这种事,一点经验也没有,连向谁请教都没有合适的目标。他想了又想,深吸一口气。“允良,你说,怎么查?”
“去执金吾寺。”
第116章 先捏软柿子(龙吟16打赏加更)
夏侯玄不能骑马,只好坐车。
曹苗毫不留情的嘲讽了他一路。你父亲当年随武皇帝远征柳城,爬冰卧雪,披荆斩棘,不仅挣来了荣华富贵,更锤炼出一身铮铮铁骨。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废?
夏侯玄臊得无地自容,只好装没听见。
不过,他其实竖着耳朵,将曹苗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仔细琢磨。
曹苗说,人的记忆有时效性,时间拖得越久,相关人等的记忆越模糊,甚至完全遗忘。要查案,必须抓紧时间,趁着证人们的记忆还清晰,从中梳理出线索。
此外,王机虽然失踪了,但他是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一点踪迹也没留下。包括那个刺客,虽然没人看到他的脸,但他的身高、背影却已经露了行迹,根据这些线索,应该可以问出一些问题。
当着夏侯玄的面,曹苗仔细询问了熊猛和当时在场的卫士。根据熊猛勘察现场时得到的信息,曹苗断定刺奸是一个青年男子,大约七尺三寸到七尺五寸高,身体精壮,动作娴熟,应该是个老手。这样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既然在洛阳出现,洛阳的游侠儿中应该有认识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人如果在王机所住的善里露出面,里正、里监会有印象。身在京师,天子脚下,又是权贵住宅附近,里正、里监们的警惕性都很高,对这些游侠儿会下意识地多看一眼。
夏侯玄在心里仔细琢磨着曹苗的分析,觉得有理。实际上,这些并不难,他也可以做到,只是他之前没有这样的经验,一点概念也没有,根本不知道从何查起。
之所以要去执金吾寺,是因为执金吾的缇骑来得很快,他们有可能看到一些东西。
更重要的是,执金吾臧霸是青徐豪强,大部分人脉都在军中,与洛阳的这些官员没什么来往,甚至有些敌对。他或许不会主动与王机做对,但他也不会偏袒王机,甚至为此得罪天子和宗室。
肩膀滑溜的人,是不可能代人受过的。为了撇清自己,臧霸也会配合他们的行动。
这需要一点手段,才能从这种老狐狸口中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以礼相待是必要的,但远远不够。
曹苗和夏侯玄交待了几句,两人分工协作,一个做君子,负责正面交涉;一个做小人,负责侧面突袭。
“你猜,臧霸现在睡了没有?”曹苗说道。
夏侯玄仔细想了一会。“就算睡了,也睡不安。”
“要不我们打个赌。”
“怎么赌?”
“我觉得臧霸会站在门口等我们。”曹苗说道:“如果我赢了,你输我十金。”
“如果我赢了呢?”
“我把这匹辽东马送给你。”曹苗说道:“你若想继承你父亲的遗志,成为大魏栋梁,现在开始就要练习骑射,为将来统兵作战做好准备。不是我看不起你,我弟弟允恭都能击败你。”
夏侯玄哼了一声。“就你聪明,一匹最多值五金的辽东马,非要赌我十金。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你肯定会输,赌了。”说着,举起手掌,与曹苗三击掌。
“啪啪啪”,击掌三声,夏侯玄收回手,又有些后悔。我跟他赌什么气啊,不值当。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扯,不时互相诋毁两句,来到了执金吾寺门前。
还没下车,曹苗就看到了执金吾寺门口的臧霸。他虽然不认识臧霸,但身穿官服、魁梧雄壮的老者,他想不出除了臧霸还会有谁。
“你欠我十金。”曹苗指指夏侯玄,扬扬眉。
夏侯玄很惊讶。他相信臧霸有可能出来迎他们,但站在门外,等他们的到来,这有点意外。他一边下车,一边轻声对曹苗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再赠你十金。”
“二十金。”曹苗竖起两根手指。
夏侯玄轻蔑地瞥了曹苗一眼。“我给你五十,够不够?”
“成交。”曹苗伸出手。“校事腰牌给我用一下。”
“……”夏侯玄无语,却还是掏出腰牌递了过去。
曹苗没有下马,轻踢马腹,来到臧霸面前,伏在马鞍上,打量着臧霸那张黝黑的脸。臧霸脸上在笑,但眼睛里一点笑容也没有。他也不说话,只是仰着头,迎着曹苗审视的目光,不动如山。
“执金吾?”曹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马鞭,示意夏侯玄不要动。
臧霸嘴角轻挑。“正是臧某。足下是……”
曹苗没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腰牌。“校事署查案,还请执金吾寺上下配合。”
臧霸瞥了一眼金灿灿的校事腰牌,脸色微变,拱手施礼。“喏。”伸手相邀。“请。”
“不急,我需要一份昨夜当值的人员名单,缇骑、执戟的都要,包括他们巡逻的时间,地点,路线。他们今天应该不当值,我希望他们在一顿饭的时间内,全部出现在我面前。”
臧霸偷偷看了一眼夏侯玄,夏侯玄拱手而立,一言不发,神态恭敬。臧霸见了,更不敢怠慢,转身命人去传相关人员。他不知道曹苗是谁,但他和夏侯玄而来,手持校事金牌,分明是奉诏办案。这种人是得罪不起的,平白无故惹上麻烦更不值得。
曹苗下了马,随臧霸来到正堂。正堂的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模型,是洛阳城的布局,只是宫里的布局是空缺的。执金吾的辖区是宫城以外,宫城以内的部分不归他们负责。
几个将领站在模型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走进来的曹苗和夏侯玄,却没有人说话。
曹苗也不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校事腰牌,转了一圈,让每个人都看清楚。看到校事腰牌,将领们的脸色都变了,原本的傲气都不见了,昂起的头也不知不觉的低下了。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问一下诸位昨天当值的所见所闻。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机会,但是不要有侥幸心理。如果被我发现有人说谎……”
曹苗没有说下去,只是用阴森森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同时嘴角挑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包括臧霸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第117章 线索
曹苗在路上已经和夏侯玄商量好了询问的方案,在抛出威胁之辞,镇住了执金吾寺的相关人员后,他就退到一旁,冷冷地看着众人,看得众人毛骨悚然,连大气都不敢出。
夏侯玄在单独的房间里,把昨晚当值的人轮流叫进去询问,将他们昨夜巡逻的路线一一标注在地图上。他没有局限于昨晚刺客出现的时间段,而是整个夜晚的情况。即使不是他们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只要是觉得不正常的信息,都可以说。
因为担心与同伴不符,被误认为是说谎,每一个人都非常谨慎,仔细回忆。
没被问话的乖乖地等着,在曹苗的逼视下,连交头接耳都不敢,自觉的隔开距离,安安静静地等着,顺便打腹稿。问完话的还不能走,等在一旁,以备再询。
有侍者送来酒食,却没人敢用。
只有臧霸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很随意地翻看着公文,偶尔出神,有些心不在焉。
臧艾几次到夏侯玄、曹苗面前致意。夏侯玄很客气,每次都站起来还礼,曹苗却一动不动,理都不理他,就当没看到他。看到曹苗如此不近人情,臧艾也不敢说什么,其他人更不敢有丝毫大意。
校事恶名在外,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这人虽年轻,却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又手握校事金牌,还是敬而远之的比较好。
经过整整一夜的询问,夏侯玄根据各人的陈述,从大量的琐碎细节中,梳理了昨天夜时在他家附近当值的缇骑、执戟的情况,画出了一副图,将几个可疑的点联起来,隐约可以看到刺客逃离的路线。
终点正是指向王机所住的善里,时间在天亮前后。
没人见过刺客,只有一个人见过刺客的背影。他的判断和曹苗相似,刺客身高七尺三寸到五寸左右,身形矫健,动作灵活,两丈高的里墙,轻松翻过去了,应该是个高手。
他还提供了一个信息,此人可能使用某种工具爬墙。具体是什么工具,需要现场勘察才行。
从执金吾寺出来,夏侯玄有些亢奋,打算立刻再去善里。
曹苗拒绝了。他让夏侯玄派人去善里,将王机的住处监控起来,但是不要摆在明面上,要暗中监视,看看这两天会不会有人靠近。从执金吾寺得到了证词可见,那个刺客回到善里时已经天亮,他有可能没见到王机。如果他不知道王机的其他住处,他很可能会重新回到善里,等候王机出面。
这件事,曹苗建议夏侯玄安排熊猛去执行。熊猛武艺好,为人机敏,又见过刺客的身形,如果刺客露面,他有可能认出来,并进行抓捕。熊猛有丰富的从军经验,有相当的指挥能力。
剩下的事,曹苗安排自己的人去办。一是让张威、韩龙在游侠儿中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游侠儿出没;一是让诗彩影联络各府的胡姬,查找王机的下落。
从善里里正的口中得知,王机的妻子不在身边,只有两个姬妾侍候他的起居。这两个姬妾是到了洛阳之后才买的,并不是从东郡带来。考虑到王机的身份,所买姬妾的质量,买卖人口的人贩子应该会有印象。如果能找到两个姬妾的相貌、年龄,甚至是亲朋好友,就有可能通过她们找到王机。
这些事,夏侯玄办不了。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曹苗安排了他另外一个任务:去找高珣,打听一下孙邕、仓辑的情况,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接连两夜没有好好休息,夏侯玄的精神很亢奋,但身体却明显露出了疲惫。
夏侯玄欣然从命,与曹苗分头行动。
曹苗回到德阳公主府,倒头便睡。等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睁开眼睛,他看到诗彩影蹲在门口,手里抓着一把松子,“啪嗒啪嗒”,像个松鼠似的磕得正欢,一片片松子壳从她嘴里飞出,落了一地。夕阳照了进来,落在她的侧影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蜜桃形的臀。
曹苗忍不住笑了,草原上的姑娘就是早熟,身材真好。
四胡姬中,诗彩影与其他三人不同,她一直没有侍寢,甚至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大部分时间也在外面打听消息,避免和他接触。但是听说他遇到了麻烦,她还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听到床榻响,诗彩影扭头看了一眼,见曹苗笑嘻嘻地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
“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她说。
曹苗点点头,翻身坐了起来。“说说看。”
“王机买的那两个姬妾都很贵,不是因为她们长得好,而是因为她们识字。王机有让姬妾读书的习惯。”
“读什么样的书?”
“主要是儒家典籍,不过最近好像在读《老子》、《庄子》。京师名士喜欢谈玄,除了《易》,就是《老子》《庄子》最热门了。”
“能读这些书的女子应该不多。”
诗彩影赞同曹苗的分析。“所以王机卖掉那两人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能找到这两人的踪迹,就有可能找到王机的藏身之地。王机本人深居简出,可是这两个姬妾要外出采买食物,遇到她们的可能性更大。”
曹苗仔细想了想。“你知道洛阳城内采买菜蔬的地点吗?”
“菜蔬?”
“粮食可以存储一段时间,但菜疏不行,必须经常采买。普通百姓都是自己种,王机在善里没有种菜,也不喜欢与邻居往来,每天所食菜蔬都是外出采买。这样的地方应该不多。姬妾没有代步的车马,距离市场不会太远。正常情况下,步行的距离不会超过三里。如果能知道采买菜蔬的地点,就有可能在三里的范围内找到他。”
诗彩影思索片刻。“如果他寄居在别人家呢?”
“只是一种可能,你留意着就行了。找人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曹苗下了床,伸脚去穿鞋。诗彩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曹苗面前,为他穿鞋。曹苗打量着她挺直的鼻梁,忽然说道:“你的亲人中,是不是有人被男子伤害过?”
诗彩影愣了一下,仰起头,打量了曹苗一眼,歪了歪嘴角。“没有。我只是不喜欢男人。”
“你喜欢女人?”
诗彩影扬了扬眉,嘴角的笑容一闪即没。“是啊,我喜欢女人。”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取来一副飞抓,递给诗彩影。
第118章 什么都不行
曹苗的第一顿饭是晚餐。
夏侯玄睡得比他晚,起得却比他早。眼睛一睁,就在书房里整理昨天的询问记录,连晚饭都是让人端到房里吃的。曹苗吃完晚饭,端着一杯冰镇的羊酪,来到夏侯玄的书房。
听到脚步声,夏侯玄抬起头看了曹苗一眼,眼中布满血丝。曹苗在他面前坐下,挖了一勺羊酪送进嘴里,夸张的咂了咂嘴。“查到了什么?”
“眼下还没有。”夏侯玄放下手里的纸笔,挠挠头。“我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上这感觉是什么,想重新查一遍,或许有所发现。”
“这里面查不到。”曹苗慢条斯理的说道。
夏侯玄很惊讶。“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曹苗笑笑,瞥了他一眼,又将一大勺羊酪送进嘴里。“你昨天询问那些缇骑、执戟将领的时候,我盯着臧霸父子看了一夜。”
“臧霸?”夏侯玄怔住,半晌才说道:“对,你说得对,我就是觉得臧霸父子不太正常。”他想了想,又道:“臧霸太冷漠,臧艾又太热情。”
“你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带点礼物,去见臧霸,他应该会提供一些你需要的信息。”曹苗说着,起身向外走。“你家的这羊酪真不错,我得再去弄一碗。对了,你欠我六十金,千万别忘了。如果方便的话,最好今晚就给我,我缺钱用。”
夏侯玄高涨的热情一下子没了。他摆摆手。“马上就让人拿给你。”
“嗯,多谢。”曹苗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夏侯玄。“你想知道臧霸想要什么吗?”
夏侯玄头也不抬。“大略知道一些。”
“大略?那可不够。”曹苗笑笑,慢慢走了出去。
夏侯玄抬起头,看着曹苗的背影,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曹苗的意见,但他又不愿意向曹苗求援。他希望凭自己的能力从臧霸那儿得到有用的信息。至于臧霸要什么,他大致知道一些。昨晚臧霸亲自在门外迎接,后来又让臧艾殷勤致意,意思已经很明白。
臧霸已经年过六旬,没什么奢求,但他希望儿子臧艾能有所成就,而不仅仅是继承他的爵位。如果没有官职,和朝中大臣没有联络,爵位随时可能被裭夺。
他是重臣之子,天子心腹,又是京师名士之首,臧艾如果能攀上他,无疑是条捷径。
只是以臧霸的年龄和身份,他又不能不有所顾忌,做得太露骨。如果他主动示好,哪怕只是礼节性的表示一下感谢,臧霸就会顺势贴过来,什么消息打探不到?
夏侯玄很自信。他觉得没必要问曹苗的意见。
他不喜欢曹苗,甚至有点讨厌曹苗,尤其是今天与高珣见面之后。
——
夏侯玄很守信,很快让人送来了六十金。
六十枚金饼,分装在两个樟木箱子里,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光,让人眼花缭乱,挪不开眼睛。
曹苗吸了吸鼻子,将一只箱子推给诗彩影。“这个给你。”
诗彩影有点慌乱,连连推辞。“王子,用不着这么多。”
“请人办事,难免要花钱。如果有人因为提供消息遭了责打,甚至有生存危机,你有钱在手,也能帮她们解决一些问题。此外,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如果看到合适的人,可以招募几个,帮你分担一些事。”
诗彩影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将箱子收了起来。“王子,能搞到蜀锦吗?对有些人来说,蜀锦比钱更有吸引力。哪怕只是一方手帕,也能让她们人前风光一阵子。如果没有蜀锦,上好的素纨也行。”
“暂时没有。不过你下次来,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些。”
诗彩影满意地答应了。等到半夜,她带着金子,悄悄的离开了德阳公主府。
——
数日后,张威送来了消息。
经过几番周折,他们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有一个叫龙楼的游侠儿,不久前受雇于城中某个雇主,从时间来看,和曹苗到达洛阳的时间吻合,身高、体型也对得上。
这个龙楼自称是游侠世家,祖先是项羽麾下大将龙且,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但龙楼的武艺精湛是事实,得到了洛阳游侠儿的一致认可。他擅长潜伏刺杀,在会任之家也是挂了牌的,要价很高,属于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狠角色。
但龙楼最近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张威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打听到有用的信息。
此外,张威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小木匠死了,尸体被人扔进了洛水,顺流而下,漂进了黄河,才被人捞起来。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很像是龙楼的惯用手法。
龙楼杀人,喜欢从背后割喉,而且伤口特别小。据说他喜欢看人流血而死的样子,杀人后会在一旁等着,看着目标无助的挣扎,直到咽气。
听完消息,曹苗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变态”,但他对通过龙楼寻找王机的信心更足了。这种变态人格往往有强烈的炫耀心理,特别要面子,甚至不排除有偏执狂的性格缺陷。得了手,他会到处炫耀。失了手,他会视为奇耻大辱,想办法找回面子。
这次刺杀失手,他绝不会罢休。换句话说,龙楼有可能就在附近。
曹苗传话张威,让他在游侠儿中宣扬龙楼失手的消息,同时让阿虎等人提高警惕,做好瓮中捉鳖的准备。他又转告夏侯玄,加强府中的警戒,防止龙楼狗急跳墙,为了制造混乱不择手段,伤及无辜。
听到消息,夏侯玄很快就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曹苗本来以为他是被龙楼的消息吓的,一问才知道,夏侯玄不担心龙楼,他是拜访臧霸时吃了瘪,臧霸虽然热情,却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
曹苗很惊讶。“你为什么不早说?”
夏侯玄神情窘迫,顾左右而言他。
曹苗一看,明白了。这是自尊心在作祟,一向骄傲的夏侯玄不愿意自认无能,向他请教。他思索良久,诚恳地对夏侯玄说道:“太初,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我虽年龄相当,可是所长不同,你不必因此自责。”
夏侯玄叹了一口气,神情惭愧。“允良,我就是觉得什么都不如你,连谈玄论道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想挽回一点面子。没曾想……在臧霸那儿接连碰壁,一点进展也没有。”
曹苗咂咂嘴。“这么一说,你好像是什么都不行。”
第119章 不破不立(撒哈拉渔夫2打赏加更)
夏侯玄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曹苗这句话。
名声扫地了啊。
曹苗打量着夏侯玄憔悴的面容,既有些同情,又满心欢喜。
这是一个宝藏。如果能用好,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栋梁。天资聪明且不说,身为四聪之首,还有自省的勇气,还能承认自己什么都不行,这份胸怀就非常人可及。
曹苗沉思了片刻,再次冲夏侯玄竖起了中指。
夏侯玄微怔,脸随即涨得通红。他紧紧的咬着嘴唇,按捺着拂袖而去的冲动,静静的看着曹苗。
“问你一个问题。”曹苗有点嫉妒夏侯玄了。不破不立,说得容易,可是真能打破自己成见的人有几个?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名士,能抛弃一切,卑微到尘埃里,这种气度……一般人学不来。
“你说。”夏侯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如弟子拜师。
“一万减去一,是多少?”
夏侯玄眼神闪了闪,心有所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虽多,由一而来。减一看似无损于万,可若是减一不舍,万终究会成为无。允良,你是说我缺少处理细务的能力,所以一事无成?”
曹苗啼笑皆非。他本来想说一万减去一就是四个零的,后来才想起来零这个数字还没出现。上次已经出过一次错,这次又犯了同样的错。
不过,夏侯玄的说法也未尝不可,甚至更符合这个时代的思维习惯。
“没错。缺了这个一,知而不能行,你就算读再多书也无济于事。只有补上这个一,做到知行合一,你才能真正的合乎道。”
夏侯玄陷入了沉思,久久无言。过了半晌,他一声叹息。“允良,我明白了。我生于权贵之门,起家为散骑侍郎、天子近臣,不知小吏之苦,对那些细务更是一窍不通。臧霸在想什么,我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说些言不及意的空话,他自然不愿意帮我。”
“那你现在想想,臧霸在想什么?”
夏侯玄再次陷入沉思,只是眼睛越来越亮。
曹苗没说话,只是给夏侯玄倒了一杯水。以夏侯玄的聪明,一旦他选择对了方向,就不用自己再说什么了。他要担心的倒是以后能否还有和夏侯玄对话的能力。身为演员,他的知识体系很芜杂,却不够专精,遇到真正的专家必然露怯。
必要的藏拙,保留神秘感,才是立身之本。
过了很久,夏侯玄收回思绪。“允良,我大致知道一些了。你再帮我参考一下。”
“好。”曹苗将水杯推到夏侯玄面前。“先喝口水,慢慢说。”
夏侯玄端起水杯,呷了一口。“臧霸本是青徐豪强,在泰山一带经营多年,多次随武皇帝、文皇帝征吴,直到文皇帝即位,才借着东征之际,剥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调到京师任职。执金吾名为九卿之一,实为闲职,他当然是不甘心的。”
曹苗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既像是附和,又像是静待下文。
“他年过花甲,纵使能再回战场,也打拼不了几年。所以,他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他的长子臧艾已过而立之年,朝廷却一直没有授职,这本身就是对他的压制。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谨慎选择门路,以免一步踏错,弄巧成拙。”
夏侯玄惭愧地笑了笑。“我没有关注他有什么样的担心,只是说些华而不实的客气话。他必然以为我也是浮华之徒,自身难保,或者看不起他,自然不愿与我有什么关联,免得被连累。”
“你不是浮华之徒吗?”曹苗不留情面的反问道。“你心里真的尊重臧霸吗?”
“呃……”夏侯玄尴尬地笑笑。“那些浮华的习气,我是一个不少。对臧霸这样的武人,我的确也没有发自内心的尊重,只是礼貌而已。”
“嗯,能知错就是好的开始。”曹苗老气横秋地点点头。“说起来,你这几天的进步也是很明显的。”
夏侯玄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怀感激。“那也是允良……点拨之功。”
“自家亲戚,别这么客气。”曹苗笑笑。“等你成了大器,别忘了我就行。”
“这是自然。”夏侯玄拍拍额头。“唉,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也忘了,你等我想想。”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哑然失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
——
夏侯玄又一次走进了执金吾寺。
这一次,他又穿上了便于行动的武士服,腰间佩了一口刀,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身后跟着几个身形矫健的卫士,个个面无表情,看人的眼神带着警惕和杀气,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
臧霸照例客气,亲自出门相迎。看了夏侯玄一眼后,露出不动声色的微笑。
夏侯玄随臧霸上了台,分宾主落座,寒喧几句后,直接道明来意。
搜捕王机数日,眼下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证据表明王机不仅雇凶杀人,而且涉嫌派人行盗蜀邸,栽赃雍丘王子,并且杀人灭口。他奉天子诏书,持校事金牌,专门负责此案,但人手不足,经验也有限,希望能请臧艾协助办案。
臧霸正中下怀,欣然答应。
臧艾是他的长子,年过三十,早就可以循例为郎,甚至授职外放,可是朝廷到现在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摆明了要压制他。他不想惹事,却也不甘心就这么耗着,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如今夏侯玄得到天子器重,派他查案,实际上就是给他历练的机会。臧艾如果能在这时候介入,帮了夏侯玄的忙,既向朝廷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又结了善缘,以后朝中有重臣帮着说话,自然前程可期。
臧霸设宴款待夏侯玄。席间,他缅怀往事,说起当年随武皇帝、文皇帝东征的经历。夏侯玄心领神会,随即问了他一个问题:大司马曹休此次征吴,能有几分胜算?
臧霸笑着说,按照以往的战例,最多能饮马大江,渡江是不太可能的。
夏侯玄夸了臧霸几句,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大司马此次征吴不利,会有什么后果?
臧霸假惺惺地推辞再三,最后说,孙权外恭而内不服,只是慑于朝廷武力,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大司马战败,孙权有可能因此轻视朝廷,进而谋求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