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虎头蛇尾
孙夫人不理曹苗的调侃,看了一眼远处,又看了看头顶,解下身上的大氅,命一个女卫爬到望楼上面,将大氅系在向着江面的屋桅上。
“最多半个时辰,援兵一定会到。”
曹苗没吭声。对能不能坚持到半个时辰,他是表示怀疑的。如果那些油料就在附近,运过来根本用不着半个时辰。就算没有草料,从其他地方弄一些来也很容易。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孙夫人的自信来于何处。
孙夫人让阿虎带着两个女卫下楼,守住底层的门,自己和另外几个女卫操起弓弩,对进入射程的敌人进行定点打击。几十步之内,她几乎是例不虚发,每一声弦响,都会造成一名重伤。
看着那几个中箭的人倒在地上惨叫,其他人都怕了,不敢轻易靠近。
镇住了楼下的乌合之众,孙夫人从全大娘的衣服下撕下一块布,堵住了全大娘的嘴,随即解下全大娘的腰带,绑着她的双手,将她吊在了望楼外面。没有了腰带的束缚,双手又被高高吊起,全大娘腰部以下都露了出来,白花花一片。
曹苗惊讶的看了孙夫人一眼,见她粉面含霜,眉眼带煞,知道她是真的怒了。这时候不能刺激她,于是做起了乖宝宝,安静地坐在一旁。
孙夫人一手握弓,一手拿着一枝羽箭,在全大娘肩上用力一戳。
“我说,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呜呜……”全大娘愤怒的喊着,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能猜得出不是什么好辞。但她的愤怒很快就变了凄厉的惨叫,孙夫人握着箭杆,慢慢搅动,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顺着身体往下流。
孙夫人面无表情,握箭的手稳定而有耐心,箭头在全大娘的肉里搅动,擦着骨头,让全大娘疼痛难忍,却又不会立刻死去。
全大娘的惨叫很快变成了呜咽。
“你做的这些事,全琮知道吗?”孙夫人从全大娘的体里抽出带血的羽箭,搭在弓上,环顾四周。
望楼下的敌人像潮水一般,齐唰唰地向后退。
孙夫人松开手指,弦声急响,羽箭飞驰而去,一个手持大锤,正在大喊大叫的壮汉左眼中箭,扔了大锤,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全大娘拼命点头。
“那些俘虏是全琮提供的吗?”孙夫人说着,又射出一箭,再次射伤一人。
“……”
孙夫人问一句,射一箭,惨叫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全大娘更是全线崩溃,全无反抗之力。孙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将所有的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
全琮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有任何书面指令,提供的两百俘虏也提前除了名。总而言之,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证据。做完这些事,全大娘如果还活着,就可以获得自由身,以后是回山里去,还是换一个地方谋生,都无所谓,和全琮没有一点关系。
昨天晚上的伏击只是试探,真正的杀招是装满了油料的船,全大娘本来是打算撞沉或者烧掉孙鲁班的座舰,但孙鲁班没有走水路,更没有对黄牛岗发起攻击,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昨天晚上接应她离开的是太子孙登的座舰,他们通过桅杆上的灯传递消息,她用一个仅能容身的小船借着夜色泅渡,瞒过了监视的解烦兵。孙登的座舰将她带着解烦营的包围圈,然后就走了。舰上有什么人,她一概不知,孙登的座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也不清楚。
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太子孙登的座舰。
青草市只是她的藏身之所,她本来打算再找机会伏击,没想到孙夫人这么快就杀上了门,措手不及,连准备好的魏军俘虏都不在身边。仓促之下,只能用发动青草市的流寇围攻,希望能以人数优势杀死孙夫人和曹苗,等待增援。
油料就在江边的几艘船上。为了安全起见,船分散在附近的芦苇荡里,要召集起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因为人数有绝对优势,她倒没打算将油料运来,进行火攻。
听到这个消息,曹苗松了一口气。没有火攻,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没到半个时辰,援兵就到了,孙鲁班带队。在他们赶到之前,望楼下的人已经散了不少,看到解烦营的战旗,剩下的人作鸟兽散,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击转眼间化为乌有。
看着这些人的反应,曹苗明白了孙夫人为什么沉得住气。她和这些人打交道二十年了,对这些人有多大本事一清二楚,知道在全大娘就擒的情况下,这些人翻不起什么浪。
审讯完毕,孙夫人割断了全大娘的脖子。“回营!”她扔下弓,转身下楼。
曹苗看看还挂在望楼外面的全大娘,一时没明白孙夫人的意思。他跟着下楼,追上孙夫人,回头指指望楼上滴血的尸体。
“这……就完了?”
“完了。”孙夫人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这案子……结了?”
“结了。”
“这叫什么事?”曹苗叫了起来。
孙夫人猛地停住,打量着曹苗。“你说这是什么事?你刚才听得很清楚,你说怎么办?是继续查全琮,还是查太子?你有什么证据能咬死他们?”
看着杏眼圆睁,粉脸通红,怒气值暴涨的孙夫人,曹苗咂咂嘴。“你别发火嘛,我就是……问问,问问。”他陪着笑,拍拍自己的身体。“你看,我又没受伤,连寒毛都没少一根,查不查的,无所谓啦。”
孙夫人嚅了嚅嘴,气得说不出话,一跺脚,转身走了。
孙鲁班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你又做什么了,姑姑气成这样?”
曹苗眨眨眼睛,心中暗爽。孙夫人火气越大,说明她越不爽,这件事可以暂时压下去,却不能一直压下去,就和疮一样,迟早要化脓的。
全琮也好,孙登也罢,都已经上了孙夫人的黑名单。
孙登这太子还能做几天?
“没有,我哪敢惹她。”曹苗叹了一口气,摸摸头,一副后怕的模样。“事不过三,今天差点死了两次,晚上弄不好还有一次。吴国太危险,我要回洛阳。”
第376章 新生活(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回洛阳只是嘴上说说,不可能付诸行动。
且不说任务还未最终完成,回去也无法交差。就曹苗的本心而言,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就做了决定,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再回洛阳的。
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感觉很不好。真想杀他,不管是曹叡还是那些大族,都易如反掌。之前能够乱拳打死老师傅,是因为那些人没把他当回事,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认真起来,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他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木兰泽,他就曾面对数百游侠儿的追杀。如果不是将吴军引入战局,驱虎杀狼,后果可想而知。
相比之下,目前还是留在吴国最安全。
曹苗没有回解烦营,他的行李已经搬到了西施舫。在朱英的指挥下,西施舫完成了大换血,与全大娘关系密切的人都被赶走了,剩下的都是普通奴婢、侍者。为了补充人手不足,朱英从昭君舫借来不少人。
解烦营也借机安排了不少人,美名其曰保护。
尽管如此,曹苗还是很满意。除了饮食的改善,联络也方便很多。不管解烦营安插了多少暗探,也不如小院外站上一曲人来得严密。
况且从昭君舫借调过来的人中,就有不少任大娘特地安排的耳目,传递消息容易多了。
入住不过两天,曹苗就再次见到了韩东。
韩东化了妆,看起来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却色心不减,一进门就色眯眯地盯着侍女们瞧,尤其是对解烦营女卫扮成的侍女特别感兴趣,看了又看,一双眼睛就像能脱人衣服似的,那些女卫都离他远远的,免得被他用眼睛污辱。
隔着一扇屏风,曹苗与韩东见了面,完成了信息传递。
刘辰安然脱险。凭着之前的精心准备,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他在湍急的江水中脱身,很快找到了曹纂,并以游侠儿的身份加入其中,正协助曹纂监视那些本地招募的山贼和游侠。
那天接应俘虏脱身的人的确是曹纂。他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待机会,看到黄牛岗上有火光,他派人潜到岗上,与那些俘虏取得了联系,随即出手劫人。
在山里呆了一个多月,他对袭扰战越来越得心应手。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个人能力可以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得到最大的发挥。哪怕是遇到有兵力占优的对手,他也能凭着自己的一身武艺杀出重围,甚至反杀对手。
这种感觉太好了,很上头。
眼下,他正在琢磨一件大事:袭击陆逊。
陆逊移屯武昌的诏书取消后,曹纂在途中伏击陆逊的计划就落了空。曹纂再大胆,也不敢深入陆逊的防区,面对以万计的精锐吴军和陆氏部曲,他希望曹苗能够提供陆逊来武昌朝请的机会,让他有机会报仇。
身为重臣,陆逊总要来武昌述职的。
曹苗答应了,约好联络方式后,随即提醒韩东,你已经暴露了,以后不宜再见面,换一个生面孔来。
韩东早有准备,从缝隙里递过来半面腰牌,又约定了接头暗号,然后出了雅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
朱英的经营能力不如全大娘,过了几日,在曹苗的建议下,孙鲁班请来任大娘主持具体事务,朱英专心负责安保,抓紧时间练武。等她心情恢复,还是要回解烦营任职的。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任大娘接手西施舫后,推出了一系列的活动,吸引了大量的达官贵人、纨绔少年,西施舫人满为患,不得不进行限流,二楼的雅间更是一票难求。
为了能够随时到西施舫就餐,不少人走起了孙鲁班的门路,其中就包括孙虑。
一向很少和孙鲁班有来往的孙虑主动上门,姊姊长,姊姊短,求了半天,终于得到孙鲁班首肯,在二楼雅间给他留了一个房间,随时可以来。孙虑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当天晚上就赶到西施舫。
于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孙虑登上飞庐,与曹苗见了面。
从孙虑口中,曹苗了解到了不少吴国动向。
首先一点,孙权搁置了称帝的计划,并对吴郡世家表现出了更强硬的态度。首当其冲的就是全琮。孙权派使者去牛渚大营,严厉问责全琮对部曲控制不严的疏忽。
不管是俘虏叛逃,还是全大娘自作主张,袭击孙权的船队,全琮都有不可推卸的连带责任。至于这后面的态度问题,更是可大可小。全琮显然深谙此道,上书请罪,大表忠心,并恳请裁兵贬爵,闭门自省。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服软了就行。
孙权下令调全琮回武昌,夺兵近半,连贬三级,改任校尉,协助孙虑进剿阳新、下雉一带的山越,牛渚的防务则由朱据接管。
孙虑来见曹苗,名义上是请教山林作战,实际上是向孙夫人、孙鲁班示好。这次征讨山越,解烦营也要出一部分兵力,情报、侦察这一块将由孙夫人直接负责。
曹苗从孙虑的兴奋中闻到了异样,孙权有意栽培孙虑,作为孙登的替补。
从性格来看,孙虑的确比信奉儒学的孙登更有朝气,更有可塑性。从身份来看,身为建昌侯的他也更方便统兵出战,积累军事经验和功劳。
在儒家观念中,太子掌兵既不合理也不合规。孙权很好的利用了这一条,顺理成章地将孙虑推了上去。
曹苗直呼内行!这一招借力打力,尽显宗师风范。
曹苗与孙虑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孙虑顺势提出一个要求,他的妻兄潘翥想和曹苗结交,希望曹苗能给个机会。
曹苗问了一下情况,得知潘翥是奋威将军潘濬的儿子,这次将随孙虑一起征讨山越,欣然同意。
次日,孙虑就带着潘翥来了,与曹苗把酒言欢。
开了这个头,曹苗的交际圈迅速扩展,不少权贵子弟纷至沓来,渴求一见。西施舫每天高朋满座,仅是席间闲聊时透露出的消息,就够曹苗写出无数报告,源源不断的送往洛阳。
五月中,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一个客人不请自来,出现在刚刚完成晨练的曹苗面前。
“乡公,别来无恙?”羊衜拱拱手,似笑非笑。
第377章 死无对证(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曹苗盯着羊衜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是谁,立刻快步走过去,把住羊衜的双臂,哈哈大笑。
“羊君,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死在校事狱里了。能见到你活着,真好,真好。”
羊衜的嘴角抽了抽。校事狱三个字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曹苗,亏他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劫后重逢的神情,都快喜极而泣了。
“乡公所赐,毕生不忘。”羊衜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曹苗的手。
曹苗指指羊衜,哈哈一笑。“记仇?哈哈,羊君,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嘛,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岂敢。”羊衜皮肉笑不笑。“今天来,是想告诉乡公一个消息,再向乡公打听一个消息。”
“哦,你说。”
“不久前的春天,蜀汉丞相诸葛亮进军武都、阴平二郡,与魏军大战,去年在陈仓立功的夏侯绩奉命增援下辨,结果被围河池。眼下战事胶着,形势对魏军不利,令尊浚仪王为监军,奔赴关中。”
曹苗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惊不喜,神色漠然。
羊衜问道:“你不为令尊担忧吗?”
曹苗笑笑。“羊君久在洛阳,应该知道我们父子关系一向不怎么好。再说了,我在武昌,他去关中,担忧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羊衜盯着曹苗看了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还有一个消息,我想向乡公确定一下。曾随你来的侍从刘辰,是不是当初在吴邸见过的那个刘辰?”
“是。”
“乡公知道他是校事吏吗?”
曹苗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神惊愕。“刘辰是校事吏?”
“乡公不知?”
“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校事吏?”曹苗矢口否认。“羊君此言是何用意?”
羊衜微微一笑,向四周看了看,走到一旁,靠着栏杆,摆出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气势。“可是据我所知,不仅刘辰是校事吏,乡公也是校事署的人,而且是个都尉,刘辰正是乡公的下属之一。”
曹苗看了羊衜一会儿,笑了起来,眼神却有些讥诮。“所以呢?”
羊衜收起了笑容,厉声道:“所以乡公和刘辰一样,都是魏国校事署的人,受命潜伏江东。”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曹苗招招手,从知书手中接过布巾,擦了擦脸。“我放着好好的乡公不做,潜行江东,总要有所目的吧?你倒是说说,我潜行江东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离间我大吴君臣,乱我大吴朝政,为魏国通风报信。”
“那我来了几个月,你们大吴的君臣被离间了吗?朝政乱了吗?我又通了什么风,报了什么信?”
看着镇静自若的曹苗,羊衜欲言又止,气势不知不觉的弱了很多。
曹苗笑笑。“羊君,冒昧地问一句:儒法王霸之间,你奉儒还是奉法,崇王道还是崇霸道?”
“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曹苗笑得更加灿烂,眼神却更冷。“如果你是信奉儒学,崇信王道,我的确有为间的嫌疑。比如吴王父子之间的分歧,君臣之间的冲突,都可以推到我的身上。可若是你信奉的是法家,崇奉的是霸道,那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不是间谍所当为。”
不等羊衜回答,他又悄声补了一句。“是太子让你来的吗?”
羊衜眼神微缩。“乡公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校事都尉,这是事实吧?”
“是,我是校事都尉。”
“既然如此,刘辰是你的部下,你会不知道他的身份?”
曹苗歪着头,咂了咂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羊君是奉行儒家,有恩报仇,有仇报仇,今天就是来报仇来了。行,谁让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羊君呢。如今一报还一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吧,还有什么罪,我都认。然后是去解烦营,还是校事署,悉听尊便。”
曹苗束手就缚,羊衜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恨恨地盯着曹苗看了两眼,转身下去了。
曹苗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扬声笑道:“听够了没有?再不上来,我就跳江了。”
“赶紧跳,省得我亲自动手。”孙夫人缓缓走了上来,冷冷地看着曹苗。“曹都尉,你究竟有几个身份?”
“不好说,要看什么人问。比如说全大娘,她认定的结果肯定和夫人认定的不一样。”
孙夫人目光一寒,如电扫至。“管好你的嘴!”
“我可以管好我的嘴,却管不好别人的嘴。”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你可别欺软怕硬,尽捏我这种没根基的外地人。”
“你是校事都尉总是事实吧?”
“是,可是我这个都尉能做什么,你应该想得到吧。刘辰是我的下属,你信吗?”
孙夫人皱了皱眉。“你怎么会成为校事都尉?又为何从未提起?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应该知道轻重。”
曹苗阴着脸,沉默良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夫人听说过玉枭印吗?”
孙夫人摇摇头。
“玉枭印就是校事玉印,是我大父武皇帝当年所制,以玉为印,以枭为钮,有‘总诸校事’四字,直接指挥校事行动。但这枚玉枭印后来失踪了,不知去向十余年,去年四月,就在我梦见仙人之后不久,这枚玉枭印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孙夫人一边听,一边打量着曹苗的脸色。从曹苗的脸上,她看不出半点破绽。明白了曹苗这个校事都尉的由来的同时,她也体会到了曹苗的心情。这个校事都尉就是个挂名,只不过是对曹苗主动交出玉枭印的奖赏,根本没有实权可言,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羞辱。
刘辰不可能是他的下属,更像是来监视他的暗线。刘辰死于作战,真相无法验证,但曹苗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像间谍,却是可以肯定的。相比之下,倒是羊衜一回武昌就指证曹苗显得更有问题,这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最近形势不太妙的孙登。
与其说是指证曹苗,不如说是指证我和解烦营,可惜又没这个胆。一群懦夫,不敢当面叫阵,只敢在背后使阴招。
孙夫人冷笑一声。
第378章 化干戈为玉帛
见孙夫人不再说话,曹苗暗自夸了一下自己。
亏得谨慎,让刘辰趁早脱身,否则解释起来会麻烦很多。刘辰“死”了,而且是为吴国战死的,没有任何证据,谁能一口咬定他是校事吏?
问问朱英的刀答不答应。
羊衜或许会得到一些风声,跑来试探,但他拿到铁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要曹叡没有脑子短路,目前还不可能主动出卖他。
当然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羊衜被关在校事狱里都能逃出来,说明校事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曹苗换了个语气,尽可能的平静,隐藏着一丝丝不快。
孙夫人心生惭愧。遇到这样的事,曹苗觉得不舒服很正常,没当场发作已经是给她留面子了。
“战事顺利,回武昌处理一些事务。”孙夫人也缓了语气,晃了晃肩膀。“羊衜被抓是我解烦营的失职,他能成功脱险,安全返回武昌,我当然要见一见,表示慰问。”
曹苗眨眨眼睛,听出了孙夫人的未尽之言。羊衜被抓分明是他的功劳,怎么成了解烦营的失职?那些奉命保护羊衜的解烦兵可没有失职。孙夫人这么说,显然是揽过了责任,免得他成为解烦营的敌人。
不管这是有意卖好,还是无心之举,他都应该做出反应。
“要为他接风吗?西施舫最近招了几个厨娘,研制了几个新菜,味道还不错。”
孙夫人看看曹苗,似乎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我没兴趣和他再起冲突。寄人篱下,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哪怕这个朋友只是酒肉朋友。”他用带着几分诱惑的口吻说道:“西施舫的酒肉真心不错,我强烈建议你尝尝。”
孙夫人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她的情绪还是轻松了许多。
“你也算是半个西施舫主人,如此热情,总要给点面子,就这么定了。”
曹苗咂了咂嘴。“夫人,做人要厚道。”
孙夫人也觉得不妥,生怕曹苗反唇相讥,又说出什么尴尬的话来,忍着笑,扬扬手,转身四顾。“有没有空房间?我休息一下,酒宴的事交给你安排。羊衜还在船上,你自己去请吧。”
曹苗皱皱眉。“你连夜赶回来的?”
孙夫人点点头。曹苗没有再说什么,叫来如画,吩咐了几句,让她安排孙夫人休息,自己下楼去见羊衜。如画打开曹苗的房门,孙夫人却没跟进去。
“没有别的房间了?”
“房间自然是有的,只是夫人连夜赶回来,想必疲乏,最好能泡一泡热水澡。这飞庐之上,只有主君的房里有热水,委屈一下夫人。”
“房里还有热水?”
“是的,主君刚刚请葛君改造的。夏天快到了,天天下去沐浴太麻烦。”如画含笑伸手相邀。“如果夫人不嫌弃婢子手笨,我可以帮你按摩一下,再帮夫人洗洗头发。在战场上,恐怕不是很方便。”
孙夫人怦然心动。知道曹苗会享受,却没想到他这么会享受,居然在飞庐上准备了热水。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妥,可是好奇心还是压过了理性,她半推半就的跟着如画进了房间。
她的确需要一个热水澡,尤其是需要好好清洗一下头发,都有味了。
战场对女人极不友好。
——
曹苗下了楼,找到正坐在雅间喝茶的羊衜。
看到曹苗,羊衜一点也不意外。他静静地看着曹苗,不喜不怒,既不热情,也不拒绝。
曹苗笑了,拱拱手。他就知道羊衜今天来不是为了报仇,就凭羊衜掌握的那点证据,根本钉不死他。况且大势如此,孙权需要他这把刀,要砍的人正是孙登。孙虑上阵立功,孙夫人、孙鲁班保驾护航,孙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和他拼命。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
“羊君,茶还行吗?”
羊衜看着案上的杯子。“第一次喝,不是很习惯。不过,细品倒是有些滋味。”
“是啊,很多事都是如此,第一次印象不好,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并非如此。”
“乡公好口才。”羊衜有些诧异地看着曹苗。他以应对著称,这才奉命出使洛阳,自然听得懂曹苗的言外之意,对曹苗的反应敏捷多少有些欣赏,瞬间拉近了关系,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曹苗谦虚了几句,表明来意,想在西施舫宴请羊衜,为他接风洗尘,表达之前的歉意,然后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如果方便,他想请陈表作陪,顺便探讨一些武艺上的问题。
羊衜正中下怀,假模假式的推辞了几句,欣然同意。
曹苗命人重新上茶,问起了洛阳近况,尤其是曹植的近况。他刚才和羊衜是敌对的关系,可以表示不关心,现在化干戈为玉帛,当然要了解一下,以全孝道。
羊衜信奉儒学,忠孝为本,既不能得罪曹苗,影响孙登的大事,又不能辜负曹苗的孝心,自然言无不尽。让曹苗了解他们父子的处境,也有利于消除曹苗的归意,这本来也是计划内的事,刚才没能见效,现在补上,也不晚。
两人迅速拉近了感情,谈笑风生,尽释前嫌。
午时将近,陈表应邀而至,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顾谭。曹苗像没事人似的和顾谭寒喧,说些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之类的废话。
西施舫虽然是孙鲁班的产业,却是对外营业的场所,招待的都是有钱人,当然不可能将太子党排除在外。对曹苗来说,太子党们闲聊的话题更有价值,所以顾谭等人向来是西施舫的常客,只不过曹苗一直没和他们见面而已。今天借着羊衜这个机会,总算捅破了那层纸,有了面对面的机会。
说了几名闲话,顾谭突然停住,看向迎面走来的几个人,笑道:“曹君,为你介绍两个人。”
曹苗打量着那几个人,笑容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中,中年人是袁术之子袁耀,而袁耀身边的年轻人却是第一次见,相貌、身高和袁耀都有些几分相似。更重要的是,曹苗百分之百的确认,这人不是袁耀的儿子。
袁耀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
第379章 小聪明
顾谭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嘴角忍不住的上挑。
陈表见顾谭神色不对,心生疑惑,悄悄的捅了一下顾谭的手臂。他们今天是来与曹苗攀交情的,不宜发生冲突。虽然他不知道这与袁耀有什么关系,可是以他对顾谭的了解,这么积极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顾谭没理陈表。他迫不及待的想看一场好戏,以回应不久前的那个谣言。
虽说没有证据表明那个谣言与曹苗有关,却有一半可能与魏国有关。与魏国有关,就与曹苗有关,谁让他是魏国宗室呢。更何况,这个谣言极有可能就是曹苗制造的。
再加上上巳节晚宴的冲突,他有足够的理由恶心一下曹苗。
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他当然不肯放过。
看到曹苗与顾谭站在一起,而且顾谭又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袁耀愣了一下,本能地停住了脚步,张望四周,就想带着身边的年轻人离开。
顾谭叫了一声:“袁郎中,西施舫主人在此,何不过来一叙?”
袁耀暗自皱眉,却无法推脱,只得挤出一丝笑容,拱手施礼。“原来是曹乡公,幸会,幸会。”
曹苗笑笑,拱手还礼。看来孙大虎的贤内助这个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想不认也不行。
袁耀急着离开,说了几句就想走,顾谭却不肯让他如愿,向袁耀身边的年轻人拱拱手。“袁兄,你刚从辽东来,恐怕还没来过西施舫,也不知道这位曹乡公,容我引见。他可是魏国宗室,浚仪王之子,与魏帝是正正经经的从兄弟,如今也归义我大吴,是这西施舫的半个主人。”
年轻人眉头一紧,上下打量了曹苗一眼,很勉强的拱拱手。
曹苗拱手施礼,含笑道:“谯国曹苗,见过袁兄。”
年轻人的嘴角抽了抽。“汝南袁嵩,见过乡公。”
“你也是汝南袁氏?”曹苗追问道。袁嵩虽然刻意掩饰,但他的口音中还是明显与公孙晃相似的腔调。顾谭刚才也说得明白,他是刚从辽东来,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袁熙或者袁尚的后人。“不知令尊是……”
袁嵩不安地看向袁耀,袁耀也很无奈,解释道:“乡公见谅,他是我族兄之子,从小生于辽东,初到武昌。失礼之处,还请乡公见谅。”
“袁君客气了。”曹苗笑容温和。“虽说生于辽东,毕竟还是袁氏血脉,和袁君长得很像啊。不知道他是袁君的哪个族兄之子?”
袁耀推辞不掉,只得说道:“他父亲是前幽州刺史袁显奕。”
曹苗点点头。“原来如此,袁刺史有后,可喜可贺。”他招来侍者,吩咐道:“这位袁君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与我曹家有些渊源,今天的开销全部记在我的账上。”
他又对袁耀说道:“微薄情意,还请袁君不要推辞。”
袁耀不想和曹苗说太多的话,只想早点离开。他点点头,表示了感谢,带着袁嵩匆匆离开。
顾谭含笑看着曹苗,心里却有些失望。他没从曹苗脸上看出半点不舒服的表情,反应很平淡,礼节周到而不失矜持,完全是一副通家之好,只是如今地位悬殊,不可同日而语的傲慢。
他很讨厌曹苗的这种傲慢。“乡公,看到这位辽东来的袁君,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站在一旁的陈表皱了皱眉头,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顾谭的老毛病又犯了,非要激怒曹苗不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管这个袁嵩和曹苗有什么关系,从袁耀的反应来看,顾谭的所作所为都越界了。
“子默,袁曹世交,乡公自然见过其他袁氏子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乡公,我最近几天研习吴拳,有些地方不太明白,能否请乡公指点一二。”
曹苗顺势说道:“正想与文奥切磋,里面说话。”挽着陈表的手臂,走进雅间。
顾谭的眼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一个女卫站在远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曹苗等人进了雅间,她转身上了飞庐,敲响了房门。
孙夫人泡在热水里,正由如画帮她清洗头发,神情惬意。女卫见知画在场,有些迟疑,站在门口不动。孙夫人见状,知道有事,暗自叹了一口气,对知画说道:“知画,这西施舫都有什么香粉,你能不能找些来,让我选一选。”
知画心领神会,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女卫走了过去,一边帮孙夫人洗头发,一边将看到的事说了一遍。
孙夫人原本因热水而泛红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眼神之凌厉,让女卫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过了一会儿,孙夫人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拿起水瓢,舀起热水,慢慢倒在肩上。
“你出去吧,请如画来。另外,你去对曹乡公说一声,就说我乏了,就不下楼饮宴了,让人送些酒食上来就行。”
女卫应了,悄悄出去。
孙夫人将水瓢砸进水中,水花四溅。“竖子徒有薄名,逞小智而误大事,不足与谋。”她将双臂搭在桶臂上,一声长叹。“眼高手低,少年轻扬,顾元叹如此城府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孙。”
楼下,正与羊衜说话的顾谭突然打了个喷嚏。
与陈表说得投机的曹苗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顾兄莫不是对羊君所言有微辞,不方便直言当面?”
顾谭笑笑。羊衜虽然比他长几岁,可是论身份、论学问,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他从来没把羊衜放在眼里,有什么不同意见也是直言不讳,哪会有顾忌。对曹苗这种故意挑拨的行为,他很是不屑,又有一丝窃喜。
看来刚才还是刺激到曹苗了,只是这竖子掩饰得好,没有表露出来。
“乡公误会了,我与羊君同朝为臣,一向敬重羊君的学问、品德,岂敢有微辞。况且羊君豁达,有容人之量,就算我有什么意见,也无须掩饰,直言无妨。说错了,他也不会计较我。倒是乡公,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雅量?”
“哦,原来顾兄是对我有看法?”曹苗含笑看着顾谭,眼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不快。“我虽无羊君之雅量,却很好奇,看看我有什么不是,惹得顾兄不吐不快。”
羊衜眉心微蹙,咳嗽一声:“子默,你喝多了。”
顾谭看了他一眼,却没当回事。“乡公,我听过一个传言,也不知道真假,能否请乡公解惑?”
“什么传言?”曹苗沉下了脸。
第380章 精准打击
顾谭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事,看到曹苗这副明明不想听,却不得不听的神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快意,脱口而出。
“自然是魏帝出自袁氏的传言了。”
曹苗扬起了眉,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陈表苦笑。
羊衜暗自叹息,招来一旁的侍者,起身欲走。他年长一些,经历的场面也多,知道话说到这种份上,冲突在所难免,与其夹在中间为难,不如眼不见为净。
“羊君,请留步。”曹苗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羊衜。
“乡公,我……”羊衜指指自己的小腹,神情尴尬。
“两句话的事。”曹苗面无表情,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好……吧。”羊衜无奈的点点头。“乡公请问。”
“你出使洛阳,应该见过天子吧?”
“见过。”
“天子和刚才那位辽东来的袁君像吗?”
羊衜狠狠的瞪了顾谭一眼,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像。”
“多谢。”曹苗扬扬手,招来两个侍女。“侍候羊君更衣。”侍女应了一声,一左一右,扶着羊衜出去。曹苗歪着头,打量着顾谭,嘴角噙着浅笑。“顾兄,羊君所言,你可有异议?”
顾谭被羊衜瞪了一眼,知道自己过份了,强笑了两声,刚想就此罢休,曹苗又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亲眼见过吴王,也见过不少孙氏子弟,可以肯定他们相貌差异甚大,都不敢断言吴王并非孙氏血脉。顾兄连天子一面都未曾见过,就轻信天子是袁氏血脉,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恕我直言,有顾兄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令人担忧啊。”
顾谭一听,顿时怒了,猛地站了起来。“乡公……”
羊衜刚走到门口,听到曹苗那句话时,便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此刻见顾谭受不得曹苗刺君,又要说话,顿时大急,厉声喝道:“辅正都尉,你醉了。”
羊衜很少与顾谭正面站突,但他毕竟年长些,颇得孙登尊敬,此刻发怒,又用他的官职称呼顾谭,声色俱厉,还是让顾谭吃了一惊,脸涨得通红,却不敢直言反驳。
他有证据,但那个证据是机密,别说不能对曹苗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甚至可以说,只要他说出口就是泄密,不仅自己要倒霉,太子孙登也会受到牵连。
这就是羊衜用他的官职称呼他的用意所在。
面对曹苗挑衅的目光,顾谭一口气憋在心里,血往上涌,太阳穴呯呯乱跳。他咬咬牙,一跺脚,起身离席,冲出门去,险些将站在门口的羊衜撞倒。
——
孙夫人洗完澡,浑身清爽,披着宽松的衣服,坐在飞庐上,一边欣赏着江景,一边享受美食。
听了女卫的报告,得知顾谭被气得暴走,孙夫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浅笑。她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却没有喝,出了一会儿神,笑道:“果然是近战无敌,一击必杀。”
女卫狐疑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孙夫人没解释。这些女卫太年轻,武艺练得还好,政治却是一窍不通,等她们多见识一些就懂了。
微风徐来,吹面不寒,却往怀里钻。孙夫人拉了拉敞开的衣襟。“派人跟着顾谭,看看他去哪儿。”
“喏。”女卫转身离去。
孙夫人一仰头,喝尽杯中酒,手指在案上轻叩,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
顾雍坐在堂上,身体端正,双目低垂,脸色平静。
跪着的顾谭却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惧,瑟瑟发抖。
他太熟悉祖父的脾气。如果顾雍大发雷霆,甚至打他一顿,这件事反而好处理。反倒是这种一言不发的态度,后果极其严重。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吴王嫁从女的婚宴上,他喝醉了酒,起舞不止,在吴王和大臣面前出了丑,顾雍因此向壁而卧,让他在一旁足足站了一个时辰,直到他反省悔过,这才放过了他。
今天他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请罪的话都说得辞穷了,顾雍还是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这个祸闯大了,而且当着羊衜和陈表的面,想瞒都瞒不住。不出今晚,吴王和太子都会知道整个结果,必然会大发雷霆,尤其是吴王。
辽东之事是机密,关系到吴国国运,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害。如今险些被他泄露给曹苗,后果可想而知。虽说他被羊衜喝止,没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但他的孟浪轻浮却是事实。
曹苗那句话太阴险了,简直是将他送到火上烤。
“大父,难道要我请辞不成?”话刚出口,顾谭的眼泪就下来了。身为太子四友之首,他深知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也知道有很多人盯着——比如诸葛恪——一旦请辞,就再也没有机会收回了。
他原本觉得不至于到这一步,毕竟他是太子四友中唯一的吴郡人,进退不是他个人的事,甚至不仅仅是顾家的事。就此放弃,等于吴郡世家在储君身边没有了代言人,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他的影响力。
不是每个人有一个做丞相的大父,一身兼有孙氏和顾氏、陆氏血脉。
顾雍终于开了口。“就这么办。”
顾谭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他看着顾雍,泣不成声。
“大父……”
“引咎请辞,总比被迫请辞好。”顾雍抬起头,眼神复杂。“子默,你太年轻了,这一路又走得太顺利,聪明有余,沉稳不足,难当大臣之任。你父亲二十七岁为豫章太守,尚且难以服众,以至心力交瘁,三十而夭。你弱冠为储君首辅,心浮气躁,难免跌足失据。回来读几年书,养养气,再出仕不迟。”
顾谭知道顾雍心意已决,难以挽回,只能伏地请罪。
顾雍挥挥手,命顾谭退下。他坐在堂上,沉思良久,命人叫来孙子顾承。顾承是顾谭的异母弟,一直站在门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得顾雍召唤,立刻来到顾雍面前。
“请你阿舅来一趟。”顾雍说道。
第381章 对饮
曹苗走上飞庐,打了个饱嗝。
对面的窗户开了,露出孙夫人的脸。她的头发没有扎,随便披在肩上,又黑又长。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略显憔悴,却很清爽。
曹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还没看过这样的孙夫人。他举起手,刚想比个赞,再来几个彩虹屁,不料胸中翻涌,一股酸气直冲脑门,连忙冲到船头,伏在栏杆上,翻江倒海,大吐特吐。
知书听到声音,连忙赶了过来,递上清水,服侍曹苗漱了口,又递上一杯清茶。曹苗喝了两口茶,有些发胀的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她怎么还在这儿?”曹苗轻声问道。
知书瞥了曹苗一眼,笑而不语。孙夫人为什么还在这儿?她也很意外,却不敢问。虽然曹苗不把她当奴婢看,她却不能忘了身份,丢了曹苗的脸面。
曹苗又喝了两口茶,将杯子还给知书,转身走到孙夫人的窗前,伏在窗上,笑嘻嘻地说道:“夫人睡醒了?气色不错。”
孙夫人撩起耳边垂落的一绺头发,淡淡笑道:“亏得气色不错。要是气色不好,你岂不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误会,全是误会。”曹苗拱手求饶。“从中午喝到晚上,饭没吃几口,灌了一肚子酒,过量了。”
“可是你没醉。”孙夫人打量着曹苗,眼神闪烁。“你有没有喝醉的时候?”
曹苗歪着头,很认真的想了想。“目前还没有。”他伸手指了指太阳穴。“这里有根弦,不敢醉。”
孙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嚅了嚅嘴。“还想喝吗?”
曹苗打量了孙夫人两眼,无声地笑了起来。“夫人是想喝酒,还是想看我喝醉?”
“兼而有之。”
曹苗咂了咂嘴,明显有些犹豫。孙夫人也不催他,神色淡然,只是眼角的轻颤暴露了她内心的矛盾。她想了一下午,还是不知道这个提议是否合适,也不知道曹苗喝醉了会说出什么。万一不是她期望的,她又该如何处置。
“好吧,正好我也有话想请教夫人。”曹苗拍拍手,叫来如画,吩咐了几句。如画转身去安排,孙夫人也叫来女卫,让她们在飞庐上铺席设案,服侍她梳冼、更衣。
趁着这个功夫,曹苗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与羊衜、陈表饮宴相对正式,穿的是礼服,现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自然要穿得宽松些。
当然,更重要的是制造轻松的气氛,搞得和外交谈判似的反而听不到真话。孙夫人有话想问他,他又何尝没有话想问孙夫人。顾谭悬崖勒马,没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他却知道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既然太子身边的顾谭都知道这件事,孙夫人没有道理不知道。
孙夫人隔着窗户,看着曹苗走出舱室,一身白衣,大袖飘飘,不由得嘴角轻挑。如果曹苗穿得很严肃,说明他戒心很重,开诚布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次对话也就没什么意义。
她脱掉了庄重的制服,换上了轻便的常服,推门而出。
听到开门声,曹苗转头看了过来,竖起了大拇指,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不得不说,孙家的基因很强大,不论男女,都有一副好皮囊。
“你不会再吐吧?”孙夫人嫣然一笑,带着几许调侃。
“不会。”曹苗哈哈大笑,随即又夸张的咽了口口水。“夫人秀色可餐,我都有些饿了。”
“放肆!”孙夫人喝了一声,却带着笑意。“你别忘了,我与你阿母只差一岁,还是大虎的姑母。”
“是是是。”曹苗连忙请罪,伸手示意,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姑母请。”
孙夫人入席,曹苗也跟着入座,两人各据一案,相对一步,既方便说话,又不会过于亲近。
如画领着几个侍女,上了酒菜。算不上丰盛,却很精致。由任大娘亲手调教的厨娘虽然没有芸娘那般出类拔萃,依然比西施舫原来的厨娘强出很多。
孙权崇尚节俭,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吴国的民间风尚,即使是西施舫这样的场所也不像洛阳那般极尽奢靡、铺张浪费。任大娘主持事务后,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改革,几乎将菜品提升了一个层次,尤其是对羊肉、乳酪等北方食材的烹饪,一下子征服了无数人的味蕾。
与孙夫人对饮,曹苗没有选择那些大荤,以素为主。
曹苗率先端起酒杯,离开席位,行了一个大礼。
“敢为姑母寿。”
孙夫人忍着笑,摆手道:“行了,到此为止,要不然这酒没法喝了,一股子酸味。”
“那夫人定个章程,我遵命便是。”
“敌友之间吧。”孙夫人说道:“是敌是友,就看今天这酒喝得好不好,有没有诚意,如何?”
曹苗扬扬眉。“恭敬不如从命。”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孙夫人也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亮出杯底。她轻挑嘴角,一手示意曹苗稍安勿躁,一手示意女卫斟酒。“你可别说我欺负你,我先喝三杯。”
曹苗点点头,看着孙夫人连喝三杯。虽说这种公平只是象征意义,毕竟也是一种态度。他有种感觉,虽然孙夫人看起来很随意,但她待会儿要说的话很重要。
孙夫人喝了三杯酒,吃了一口菜,缓了缓,又端起酒杯。
“有句话,我想在你还没喝醉之前问你,希望你能如实相告。如果实在不能说,我也不勉强你,只希望你不要骗我,保持沉默即可。”
曹苗眨了眨眼睛,点头答应。“正如我愿。”他笑了笑,又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骗过夫人,希望以后也没这个必要。”
“我亦如此。”孙夫人双手高举酒杯。“我先干为敬。”仰起脖子,张开嘴巴,缓缓将酒倒入口中。
看着孙夫人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的下巴,看着如线的透明酒液落入孙夫人的口中,哗哗有声,曹苗不禁咽了口唾沫。
这该死的女人,真是又美又飒!
孙夫人喝完酒,双手扶案,见曹苗看得出神,不禁脸色微红,心跳加速。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挥挥手,示意女卫们全部退下。
“对顾谭所言,你作如何想?”
第382章 我有个建议
曹苗微蹙着眉,淡淡的笑道:“我对顾谭说的话,夫人想必也知道了。”
孙夫人笑笑。曹苗看似一口否决,实际上却暴露了内心的狐疑。他反驳顾谭的话固然有理,曹叡和袁嵩的相貌的确无法证明曹叡是袁氏血脉,但这只是证据不足而已,并不能否定曹叡是袁氏血脉的可能。
至少他是相信有这个可能的,只不过出于谨慎,他需要确凿的证据。
“有的孩子像父亲,有的孩子像母亲,相貌并非唯一的依据。我大胆猜测一下,就相貌而言,魏国天子更像中山甄氏,对吧?”
曹苗沉默不语。但他的沉默不是否认,而是默认。
孙夫人有很多耳目在洛阳,能见到天子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清楚这一点并不奇怪,否认除了表达缺乏诚意,没有实际意义。
“如果我告诉你,我可能有证据证明他是袁氏血脉,你会信吗?”
“可能?”
“是的,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但可能会有。”孙夫人声音不大,却充满自信。“铁证。”
曹苗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什么样的证据能称为铁证?在我看来,没什么证据能称得上铁证。会说话的人证,可能是个说谎的骗子。不会说话的物证,可能是伪造的。这两个方面,我都擅长。”
孙夫人歪着头想了想。“你说得有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确没什么证据能称得上铁证。”她笑了笑。“换句话说,也没有任何确凿无疑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曹氏血脉,你承认吗?”
“承认。”
“那么,一切都只是可能,区别只在于这种可能有多大。”
曹苗没说话,只是再次点头。他表现得很勉强,一副想辩驳却无从辩驳的无奈,被逼得步步后退。
孙夫人笑了,端起酒杯,自饮一杯。一开始就得到这样的结果,她很满意。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曹苗本人是一直有所怀疑的,只是找不到证据,又出于谨慎起见,不想让人任何人抓住把柄,所以矢口否认,并强力反击顾谭的指控。
顾谭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曹苗的内心想法,想以盛气凌人的姿态击败曹苗,怎么可能成功。
以曹苗之前的经历来看,他绝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击败的人,他会全力反击,拼个你我死活,甚至胡搅蛮缠。面对颍川大族钟繇尚不敢屈服,又怎么可能将顾谭放在眼里。
对付这种人,当以诚相待,先化解他的敌意,将心比心,站在相同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你自己怀疑过吗?”孙夫人放下酒杯,一杯用酒匕添酒,一边说道:“我相信,你也在找证据,我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曹苗打量着孙夫人,一言不发。
“你应该听说过,袁氏失守河北后,袁熙、袁尚兄弟逃往辽东,其后被杀,但尚有余部五六千家滞留辽东,其中就有袁熙的侍妾。据她们说,在袁熙出镇幽州之前,其妻甄夫人便有孕在身,后来产下一子。从时间来看,与魏国天子很接近。”
曹苗刚要说话,孙夫人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急着反驳。“这不是什么铁证,但你有证据反驳吗?比如说,找到一个你信得过的人,见过尚在襁褓中的魏国天子,确认他的出生年月。”
“这有何难?”曹苗冷笑道:“天子春秋正盛,见过他出生的人在世的为数不少,在洛阳的长辈中就有好几个,随便找一个问一下就知道了。”
“你问过?谁?”孙夫人的笑容更加灿烂。她从曹苗看似理直气壮的反驳中听到了破绽。曹苗没问过,或者问过,却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如果有,我就不多费唇舌了,我们继续喝酒,就当这些话没说过。”
曹苗眼神移离,悄悄地舔了几次嘴唇,咽了咽唾沫,动作不大,却正好能让孙夫人看见。孙夫人的目力极好,她也一定在仔细观察自己,不会漏过这些细节。
况且这也不完全是演戏,甚至可以说,几乎就是事实,除了一件事:他不是真正的曹苗。
“那么,回到第一个问题:如果魏国天子真是袁氏血脉,你有什么计划?”
曹苗端起酒杯,挡住半边脸,眯起眼睛,打量着孙夫人,一言不发。
“我有个建议。”孙夫人举起酒杯。“留在大吴,助我和大虎一臂之力。成,则为曹氏大宗。不成,也可以富贵无虞,逍遥此生。”
“你们……”曹苗冷笑一声,满含不屑。
“我知道很难,可是并非全无希望,对不对?大吴也罢,魏蜀也罢,其实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大吴面临的困境,魏国、西蜀一样有,甚至更严重。我大吴有顾陆,魏国也有颍川大族。”
孙夫人笑了笑。“相比之下,还是我大吴更有机会。诚如你所言,有些事,只有开国君主才能做。”
“可是你们太子……”
孙夫人毫不迟疑的打断了曹苗,意味深长的说道:“太子只是太子。”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举杯向孙夫人致意。“当初夫人曾许诺说,待吴王登基称帝,就告诉我隐蕃的下落。如今吴王推辞登基,承诺无法兑现,我大胆猜测一下,隐蕃去了辽东?”
孙夫人抿嘴而笑。“我不会承认,除非你能接受我的建议。”
“我能拒绝吗?”
“好像不能。”孙夫人笑得更加灿烂,轻轻放下酒杯。“在我看来,你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夫人不怕我是魏国间谍了?”
“是不是,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有信心,可以证明曹叡其实是袁叡。”她莞尔一笑。“当然,没有铁证,仅供参考,信不信由你。”
曹苗翻了个白眼,举起酒杯。“我等你的证据。”
“好。”孙夫人也举起酒杯。“预祝我们联手,辅佐吴王,一统天下。”
曹苗哈哈一笑,一饮而尽,随即又挤了挤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夫人,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觉得公主比太子更适合做储君,不如我们联手……”
“一派胡言!”孙夫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种事也能开玩笑?有史以来,何尝有女子为王为帝?”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就不可以有。若是夫人有意,我可以全力协助,到时候……”
孙夫人笑着啐了曹苗一口,举起酒杯。“喝酒,不醉不休。”
第383章 内斗
“不醉不休可以,不过有约在先,酒醉之后,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概不认账。”
“你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孙夫人斜睨着曹苗,眼角带笑。“本来无所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灌醉你了。”
曹苗“哼”了一声。“灌醉我?夫人,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别看我喝了一下午,想灌醉我,还真没那么容易。”
“是吗?”孙夫人拍拍手,叫来女卫,让她们通知任大娘,准备两尊酒。
酒很快送来了,都是大酒尊,一尊一石。
看着那装饰精美的酒尊,曹苗露出了怯意。粗略估摸一下,这一尊酒将近二十斤,就算是啤酒,喝下去也非倒不可。更何况这些酒和后世的黄酒相当,度数比啤酒的高多了。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
这女人这么猛?
“明天还要赶回去,不能喝得太多,以此尊为限。”孙夫人打开了酒尊,舀起一点酒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到底是洛阳来的,这酒真不错。”她看着曹苗,笑道:“你也不要勉强,能喝就喝,不能喝就算,服个软就行。真把你喝坏了,将来大虎问起,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不好交待。”
曹苗笑道:“夫人这么爽气,我也只好舍命相陪了。那就从现在开始,所言所行,一概做不得数。”说完,打开酒尊,舀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夸张的咂了咂嘴。
孙夫人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信心的,曹苗就算酒量好,也不会比她强。曹苗下午喝了半天,就算他克制,也有了六七成酒意,强弩之末,和她拼酒绝无胜算。看看曹苗的神情也知道,他非常抗拒,只是放下不面子,不愿认输。
男子么,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子,有几个肯认输的,而且是对一个女子。
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一个灌醉曹苗的好机会。虽然决定要和曹苗合作,可是她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疑惧。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听听曹苗的醉话,或许可以帮她做决定。
曹苗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虽然抗拒,却没有断然拒绝。
这一点让她很满意。
如果曹苗坚决不喝,说明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坦诚,她看到的有可能都是假象,他精心掩饰的假象。
那她就不能不做另外的准备了。
——
孙登面色平静,看着面前的顾谭,一言不发。
陈表向他汇报了赴宴的经过后,他就在等这一刻。
顾谭年轻孟浪,已经不适合再做他的师友,但他不能主动提出,只能等顾谭请辞。
顾谭是吴郡世家对他这个太子的支持,对顾谭的态度不仅仅针对他本人,更是对吴郡世家的态度。即使顾谭请辞,他身边也不能没有吴郡人,哪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必须有一个。
这个人选不是他能决定的,甚至不是吴王能决定的,要看吴郡世家的推选。
顾谭此举带来的伤害很大。不仅对顾谭本人而言如此,对他来说,后果甚至更严重。父王孙权本来就觉得他不够强势,被吴郡世家左右,这才着意培养弟弟孙虑,让他统兵出征,并安排了全琮和孙夫人两个重臣辅佐。如今被一个魏国降人当面羞辱,会坐实孙权对他的担心。
所以,保顾谭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不想做这个太子了。
顾谭主动请辞,固然是好,但他又不能答应得太痛快,还要表现出足够的挽留之意,免得顾谭心生怨恨,影响了他与吴郡世家的关系。
“子默,你想得严重了吧,何至于此?”
顾谭苦笑。他在孙登身边这么久,很清楚孙登的性格,更清楚孙登面临的困难。孙登可以为徐夫人争取王后之位,但那是在孙权不愿意触及吴郡世家利益的情况下。如果孙权铁了心,真要打压吴郡世家,孙登是不敢反抗的。
不久前的暨艳、张温案中,孙登的表现便是如此。
“大父有令,不敢不从。”
“顾相这脾气……”孙登叹了一口气,神情无奈。他当然知道顾雍的脾气,也知道顾雍发了话,这件事就不能挽回了。“即使如此,你也不必这么急,缓上几日吧。我去请父王下诏,或许还有转机。”
顾谭拱手称谢,退了下去。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些场面话,他岂能不懂。
陈表上前欲言,顾谭却没理他,脚步不停,转身走了。陈表尴尬地站在那里,无语苦笑。
孙登摆摆手,示意陈表不要介意。顾谭的脾气,大家都清楚,原本就不是谦恭之辈。江东系和淮泗系明争暗斗,早有分歧,这次顾谭遭到重创,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说不定还以为陈表从中说了些什么,又哪有那肚量维持表面的客气。
“都督此刻在何处?”孙登问道。
“我们离开时,还在西施舫上。天色这么晚,应该不会进宫了吧。”
孙登拍拍额头。“最好如此,这样我们至少还可以争取个主动。”他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么晚了,就不进宫打扰父王休息了,明天一早进宫。”
“殿下所言甚是。”陈表说道:“要不要请叔嗣来商议?这件事虽说因曹苗而起,却绝不是这么简单。必要的时候,或许需要张公出面。”
孙登歪了歪嘴。提到张昭,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论资历,能和顾雍抗衡的人非张昭不可,可是他那脾气,实在太让人头疼了。
“虞仲翔估计什么时候能到武昌?此公文武兼备,对付曹苗,他最为合适。”
“虞仲翔远在交州,七月之前恐怕都无法赶回。孙都督回城,显然是清剿山贼顺利,建昌侯立功在即,随时可能凯旋。等到尘埃落定,就算虞仲翔回到武昌,也无法改变既成之局。不如由张公出面力谏,或许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孙登看看陈表,欲言又止。陈表的建议是好建议,可是他却不能不怀疑陈表另有想法,毕竟他也是淮泗人。相比于会稽人虞翻,陈表显然更倾向于彭城人张昭。
“我再想想。”孙登揉着太阳穴,一声长叹。
第384章 辈份问题
深夜,孙登独坐书房,面前的案上摊开一卷竹简,正是《汉书》中的《戾太子传》。
他本来是想读《惠帝纪》,不知为什么,从书架上取出简册,摊在案上,才发现是《戾太子传》。
“戾太子”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扎进他的心里,让他颤栗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比起汉孝惠帝,戾太子刘据更有可能成为他的殷鉴。刘据之所以失去汉武帝欢心,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信奉儒学。汉武帝虽然独尊儒术,实际上却是杂用王霸,甚至是以霸道为主。
其后的汉宣帝明确了这一点,更以此对当时尚是太子的汉元帝表示了担忧。
为什么信奉儒学成了嗣君的诅咒?这么好的学问,这么高尚的理想,为什么不能成为真正的治国之道?
孙登心痛不已。他抚着简册,泪水涌出,沿着脸庞滑落,滴在竹简上,洇开了墨迹。
都是那个曹苗。他一定是魏国派来的间谍,就是为了离间我大吴君臣父子兄弟,乱我大吴国政,里应外合,覆我邦家。
孙登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可恨。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似乎这样就能扼死那个可恶的魏国间谍,将乱糟糟的时局恢复到之前的清明。
可是清醒之后,他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即使他捏碎自己的拳头,咬碎所有的牙齿,依然伤不到曹苗一根毫毛。这个时候,曹苗正在西施舫上喝着美酒,看着江景,为自己的奸计得逞而得意。
十七岁的孙虑统兵出征像一道闪电,照亮了父慈子孝的假象。诏令宣布的那一刻,就有无数人闻到了其中的意味,纷纷向孙虑示好。他只能按捺着心中不安,强颜欢笑,为孙虑的每一点成绩喝彩。
他无法想象,当孙虑奏凯还朝时,他站在欢迎的队伍中,是何等的窘迫。
都是那个曹苗。
——
“啊嚏!啊嚏!”曹苗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
“怎么了?”孙夫人仰着脸,俏脸微红。“有人在背后说你吗?”
“哈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说我都没用。”曹苗哈哈大笑,环顾四周。“起风了,到屋里喝吧,别着凉了,受了风寒可不是闹的。”
孙夫人想想,觉得有理。初夏时节,夜凉侵人。她明天见了孙权之后,还要赶回前线,可不能生病。
“去你屋里吧,你屋里宽敞。”孙夫人说道。其实是她想起自己屋里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有整理,让曹苗看见不雅。
曹苗也没多想,一口答应,命人将案席酒食都搬到舱中。知书、如画和女卫们一起动手,很快完成。曹苗的房间虽然宽敞一些,却也容不下太多人,整理完毕后,又将她们赶了出去。
夜色已深,随孙夫人回来的女卫们也困了,不停的打哈欠。知书见状,请示了孙夫人,由她和知画侍候,让女卫们先去洗漱休息。孙夫人答应了,女卫们求之不得,欢呼着下楼去了。
听到女卫们的笑声,孙夫人哼了一声:“真是近墨者黑,越来越不像话了。”
曹苗听了,很不舒服,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孙夫人的鼻子。“若是论近,夫人离我更近。”
舱外时,两人隔了六七尺远,加上案宽接近一丈。到了舱中,虽然还是各据一案,不过案与案拼在一起,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臂,曹苗的手指几乎点在孙夫人鼻子上。
孙夫人瞪了曹苗一眼,抬手就打,一声脆响。“放肆!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呃……”曹苗缩回手,又强辩道:“要说这辈份,还真是不太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你的从姑是我的四嫂,大虎是我的从女,怎么说,我都比你长一辈。”
曹苗不以为然,摇晃着脑袋。“我和大虎还没有婚约,这一条作不得数。至于我从姑,那我伯父还娶了你从女,你岂不是比我要两辈?”
“有理。”孙夫人忍俊不禁,身体前倾,伸手点曹苗的鼻子。“所以你要孝顺点,要不看我怎么收拾你。”
曹苗嘿嘿一笑,眼皮微挑。“是吗?那我问你一件事,太子该称徐夫人阿母还是姊姊?”
孙夫人微怔,尴尬地笑了两声,伸回了手。孙曹联姻还可以说是政治利益,顾不上太多,孙权娶徐夫人着实是乱了人伦。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只是没人敢像曹苗这般放言无忌。
“我很好奇,太子坚持立徐夫人为后,究竟是因为母子之情,还是其他什么的?”
“让你胡说!”看着曹苗一脸不正经的坏笑,孙夫人气得直咬牙,伸手来拧曹苗的鼻子。不妨曹苗一张口,将她的手指咬住,吮了一下。孙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瞪着曹苗。曹苗却意犹未尽的眯着眼睛,咂咂嘴。“嗯,是猪手的味道。”
“大胆,你竟敢骂我?”孙夫人大怒。
“不信你自己尝尝。”
孙夫人将信将疑,将手指伸到嘴里,吮了吮,这才发现手指上的确有些味道,再低着一看,盘子里的确放着半块还没啃完的酱猪手,不禁哑然失笑。
“好舌头。看来你这舌头不仅能言善辩,还擅品味。”
“那当然。”曹苗嘿嘿笑着,伸出舌头,上下晃动着。“夫人要不要尝尝?”
“滚!”孙夫人拿起盘中没肯完的猪手,塞到曹苗口中。曹苗也不介意,就着孙夫人的手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点头。“香,这猪手不仅有酱香,还有夫人的唇齿香,回味无穷。”
孙夫人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揍你。我可不是大虎,任你轻薄。”
曹苗连忙拱手求饶。“夫人,我们说好的,喝酒可以,不以言语罪人。”
孙夫人本想告辞,可是一看曹苗的样子,又有些不甘心。从曹苗的言行来看,他已经醉了,控制不住自己,开始信口开河,只要她稍微引导一下,或许他就能说出什么秘密。因为几句轻薄醉话就放弃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那你也要节制些,不能太放肆了。即使不论亲戚辈份,我也与你阿母年岁相近,尊老不懂吗?”
“夫人老吗?”曹苗睁着醉眼,狐疑地看着孙夫人。“夫人一点也不老。夫人和大虎不像是姑侄,更像是姊妹。至于我阿母,我只记得她二十岁的模样,不知道她老了会是什么样。”
他晃晃悠悠的爬了过来,靠在孙夫人身上,抱着孙夫人的脖子,鼻子在孙夫人脸上蹭了蹭,声音含糊地说道:“这么多年,我每次梦见她都是这个样子。可是每次醒了……”
孙夫人本想推开曹苗,听了这句话,鼻子一酸,迟疑的缩回了手。
第385章 都不是问题
半夜时分,孙夫人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耳后节奏舒缓的鼾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用力回想,却只想起一些碎片,根本连贯不起来。
是谁先跨过了那条线?不清楚。
是谁先点燃了那团火?同样不清楚。
清楚的只是她和曹苗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分不清谁是主动,谁是被动。
半生清贞,毁于一旦。
孙夫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泪水涌出眼眶,越过鼻梁,浸湿了枕头,身体抽搐起来。
“你……怎么了?”曹苗醒了,听到孙夫人的抽泣声,他连忙坐了起来,掰过孙夫人的肩膀,见孙夫人泪水纵横,有些慌了。“你怎么……哭了?”
“你说我哭什么?”孙夫人低吼道。
“我……”曹苗嗫嚅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孙夫人翻身坐起,胸前波澜起伏,吸引了曹苗的目光。见曹苗眼神不对,孙夫人连忙扯过被子,裹住身体。她恶狠狠的看着曹苗。“我明白了,你就是魏帝派来的间谍,只不过不是普通的间谍。你在我和大虎之间周旋,就是以色为饵,污我清白,然后以此要挟,迫我俯首听命,是不是?”
曹苗皱起了眉头,静静地看着孙夫人。眼中有宿醉的血丝,眼神却清明冷静。
“夫人是这么看我的?”
“难道不是?”孙夫人咬牙切齿,几乎要气疯了。“要不然,你会……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什么样的事?”
“我……我和你阿母一般年纪。”
“你不是我阿母。”
“那……我比你年长……”
“吴王也比步夫人年长,好像还有几个嫔妃比大虎还年轻。”
“吴王是男子,我是女子!”
“男子做得,女子就做不得?”曹苗眉头皱得更紧。“我一直以为你与众不同,是女中豪杰,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孙夫人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曹苗,憋了半天才说道:“我……我是大虎的姑母!”
“我和大虎还没有婚约!”不等孙夫人说话,曹苗又道:“如果你觉得这么做不合适,我可以拒绝大虎。”
孙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为了我,拒绝大虎?”
“为什么不可以?”曹苗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与我有肌肤之亲。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我选择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曹苗抬起眼皮,直视着孙夫人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没有年龄,如果没有大虎,你会不会选择我?”
孙夫人刚要说话,曹苗抬起手,轻轻按在孙夫人颤抖的唇上。“你想好了再说,我是认真的。男女之情,在乎两情相悦,如果只是一场误会,那我也无颜在江东立足了。”
“你去哪儿?”
“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去?或披发入山,或乘槎入海,总之不会再见到你,让你为难便是。”曹苗步步紧逼。“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如果不担心年龄,不担心大虎,你会不会选择我?”
“我……”
“你可以骗我,但是不要骗自己!”
“我……我不知道。”孙夫人眼神慌乱,泪水泉涌。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已经心乱如麻。在曹苗的步步紧逼面前,她彻底乱了阵脚,不知道如何对付。
如果曹苗因此离开武昌,大虎问起,该如何回答?
如果没有曹苗,这刚刚打开的局面,又该如何收场?
更重要的是,如果以后都见不到曹苗,她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喜欢曹苗的,否则也不会一回武昌就来西施舫,不会在西施舫留宿,更不会与曹苗对饮。确认曹苗的心思也罢,想将他留在江东,变成自己的心腹也罢。归根结底,她就是想看到曹苗,不仅现在想看到他,还想天天看到他。
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敢面对自己的内心罢了。
因为年龄,因为辈份,因为大虎,因为很多很多的事。
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法掩饰她的内心。
她喜欢这个年轻人。看到他出谋划策,破解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难题,她开心。看到他说话,骂得顾谭等人哑口无言,她开心。看到他耍赖,表现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也开心。
她想拥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入怀,保护他,疼爱他。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她就是有这样的感情。
这让她心慌意乱,束手无策,正如当年面对张飞、赵云的夹击,不得不交出襁褓中阿斗一般。
可是这一次,她不想放弃,不想放弃曹苗,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真实内心。
“可是,我如何……”
“其他的事都好说。”曹苗长出一口气,伸手将孙夫人搂了过来,在孙夫人湿漉漉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又拿起孙夫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天下唯一没有办法解决的,只有这里。”
感受着曹苗强劲有力的心跳,孙夫人奇迹般的镇静下来。她仰起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曹苗。
“你……怎么向大虎说?”
“你想怎么说?”曹苗目光灼灼。“我可以直接告诉她,我和你两情相悦,不能娶她了。”
“不,不能这样。”孙夫人有些慌乱。虽然她很想独占曹苗,可是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曹苗可以不顾一切,她却做不到如此洒脱。家国系于一身,她割舍不下,至少现在不行。
曹苗看着孙夫人,一言不发。
到了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他说什么了。正如他当初预料的那样,孙夫人在别的方面很成熟,很老练,唯独在感情上很幼稚,甚至比大虎还要单纯。
这是她的人生经历造成的。在感情这方面,她纯洁得像一张纸,也脆弱得像一张纸。
他甚至有种感觉,她和那位刘皇叔之间只是形式上的婚姻,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交流。
“你可以慢慢想。现在……”曹苗将孙夫人抱了起来,用力亲了一下。“让我疼疼你。”
孙夫人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抱着曹苗的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轻点,我……疼。”
第386章 乘风破浪
曹苗盯着孙夫人,犹豫了一下。“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孙夫人面红如火,声如蚊蚋。“第二次。”
曹苗恍然,时隔十多年,怪不得如此生疏,和小姑娘似的,还不如大虎放得开呢。他刚准备安慰几句,孙夫人又道:“刚才是……第一次。”
曹苗顿时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孙夫人臊得抬不起头来,伏在曹苗肩上,一言不发。曹苗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是第一次,那刘皇叔……是真君子啊,而且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面对这么漂亮的夫人,居然都没碰一下?
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联盟不会长久,不想留下后患?
见曹苗半天没动静,孙夫人气急,在曹苗肩膀上咬了一口。“坏东西,又想什么龌龊念头?”
“瞎说!”曹苗回过神来,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后悔,刚才没有好好待你,弄疼了你。现在要将功补过,免得你留下心理阴影。”
“当真?”孙夫人愣了一下,双手扶着曹苗肩膀,稍微推开一些,仔细打量着曹苗。
曹苗眼神真诚。“当然是真的,人生第一次,当然要慎重些。”他搂着孙夫人的腰,再一次亲了上去。孙夫人有些笨拙,任由曹苗动作,慢慢的,她开始有了回应,并迅速掌握了要领,动作开始变得激烈起来,并反客为主,掌握了主动权。
不知不觉的,她又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孙都督,比大虎还要大虎,仿佛要将积累了二十多年的精力在今晚全部释放出来,又似乎这就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全力以赴,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若非曹苗年轻力壮,经验丰富,还真应付不来。
姊姊就是姊姊,乘风破浪。
浪花翻腾的间隙,曹苗由衷的佩服刘皇叔英明,要不然他那把老骨头可能等不到火烧连营了。
记不清是第几回合,孙夫人终于筋疲力尽。她伏在曹苗怀中,看着渐渐泛白的窗户,一言不发,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曹苗也不说话。折腾了一夜,他也累了,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沉入梦乡。
听到曹苗轻轻的鼾声,孙夫人抬头看了一眼,打算起身,身体微微一动,又伏了回去。她贴在曹苗胸口,听着曹苗的心跳声,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等曹苗睡熟,她轻轻拿开曹苗的手,坐了起来,为曹苗盖好被子,又找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穿好,然后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曹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出。
——
当第一抹晨曦照在武昌宫的宫墙上时,淡扫蛾眉的孙夫人带着几个女卫,在武昌宫前翻身下马。
太子孙登从一旁闪身走出,拱手施礼。
“姑姑。”
孙夫人打量了孙登一眼,想起曹苗的胡言乱语,嘴角抽了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太子来得好早。”
“登专程在此等候姑姑。”
“有事?”
“姑姑,一边说话?”孙登伸手相邀。孙夫人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一旁,站在一根大树下。陈表远远地的站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孙登轻声细语,将顾谭请辞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姑姑,我孙氏起于江东,吴郡乃是本郡,吴郡子弟乃是我大吴的根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该如何处置才好?”
孙夫人打量着孙登,沉吟良久。“子高,我问你一件事。”
“姑姑请讲。”
“你与徐夫人相处时,如何称呼她?”
孙登一愣,惊讶地看着孙夫人。他不明白孙夫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迅速权衡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当然是阿母。我虽非她所生,却是她抚养成人,向来视她为母。孝乃忠之本,人之不孝,犹臣之不忠,非人也。”
孙夫人摇摇头。“那我再问你,依儒者之言,是家大还是国大?或者说,是齐家为先,还是治国为重?”
孙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熟读儒学,也常与人辩难,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唯一答案,全看你怎么理解。他迟疑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夫人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孙登的肩膀,转身走了。
孙登看着孙夫人的背影,说不出的沮丧。他隐约明白了孙夫人的意思,也该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这么做的结果却很难说。或许他会得到父王孙权的欢心,扭转眼前的困境,但他也会成为一个伪君子,遭到无数人的唾弃。
不管是哪种选择,最终他会一无所有。
孙夫人进了宫,来到偏殿。
孙权穿着贴身武士服,正在庭院中演武,正是最近风靡武昌的吴拳。看到孙夫人走过来,孙权没有停,继续演练,直到一路打完,摆了个定式,笑道:“幺妹,你看孤这吴拳练得如何?”
孙夫人笑笑。“大王演武,自然有王者风范。”
孙权哈哈一笑,收了式。有侍者送上布巾,孙权一边擦脸一边说道:“孤不过是学了点皮毛,当不得大用。不过常练这吴拳,感觉比五禽戏有用,能够增长力气。”
孙夫人附和了几句,把刚才在宫外遇到孙登的事说了一遍。孙权自然知道孙登在宫外等着,也知道他和孙夫人在一旁说话的事,只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听孙夫人说起徐夫人,尤其是听到孙夫人问孙登如何称呼徐夫人,他的神情有些尴尬,却不能发作,只能强作镇静。
等他听完孙夫人对孙登说的话,他想了想。“幺妹,依你之见,是修身为先,还是治国为重?”
孙夫人躬身一拜。“大王,不管答案是什么,儒学并非至善之学是可以确定的。以儒学修身尚可,治国则当有所取舍,不可拘泥圣人之言。”
孙权点点头。“幺妹所言,诚为至理,只可惜能看破这一点的人太少,纵有人能看得破,又碍于虚名,不肯直言,不是削足适履,就是阳奉阴违,名实乖离。奈何?”
“论道!”孙夫人说道,声音不大,却非常坚决。“前汉有石渠阁之议,后汉有白虎观之论,至尊何不效仿明君,建高台,聚英才,论道武昌?”
第387章 不一样
孙权再次打量孙夫人,觉得孙夫人今天有些异样。
首先是她今天化了妆。
孙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接触,除非参与朝议,基本不会化妆,有时候还会故意把自己弄得不修边幅,让人看不出她的女性身份。即使是参加朝议,不得不注意仪容,她也只是整洁些,不会上粉,更不会用脂肪之类的东西。
可是今天孙夫人用了粉,脸上还有淡淡的腮红,看起来红光满面。
可是她的眼睛里有浅浅的血丝,显然睡得很少。
此外,她走路的姿势也不太自然,像是受了伤。
孙权很奇怪。他没收到孙夫人受伤的报告,甚至没有孙夫人亲临战阵的报告,她应该不会受伤。
难道是有别的意外?
与孙夫人的身体相比,更让孙权意外的还是孙夫人的建议。她一向不发表超出职责范围的言论,对学问也没什么兴趣,组织学者论道这种建议,怎么看也不像是她会感兴趣的事。
是谁给她提了这样的建议?
孙权几乎在一瞬间想到了曹苗。孙夫人昨天一回来,就直接去了西施舫,并在西施舫留宿,和曹苗见面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曹苗为什么会提这样的建议?虽说这些年因为中原战乱,不少大儒来到江东,就学问而言,江东还是无法和中原相提并论。论道这种事听起来不错,可是万一没什么人来,岂不是更丢脸?
孙权反复揣摩,还是觉得这个方案不太靠谱。“幺妹,你这个建议是不错,可是涉及到的事太多,孤还需要与诸卿商议一番,再做决断。”
孙夫人表示赞同。“至尊持重,臣赞同。”
孙权摆摆手,露出一丝苦笑。“幺妹,不持重不行啊,魏蜀间谍猖獗,江东内部又出现了不和的声音,全大娘居然敢袭击孤的座舰。虽说你和大虎防范严密,没有让她得逞,可是谁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人蠢蠢欲动?内忧外患,孤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啊。”
孙权叹了一口气,又道:“偏偏这时候,又出了顾谭这样的事,你说,让孤怎么办?”
孙夫人微微颌首。“臣昨天想了一夜,最后擅自做了个决定。”
孙权一惊,转头看着孙夫人。“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曹苗了吧?”
孙夫人撩起衣摆,跪倒在地。“是的,臣未曾请诏,自作主张,将这件事告诉了曹苗。”
孙权顿时沉下了脸,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来回踱了两圈,用力挥着手,指着孙夫人。“幺妹,不是我说你,这可不像你。若是大虎如此乱来,我还会相信。你一向稳重,怎么……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
不等孙夫人说话,孙权气急败坏的说道:“你看看你这样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还是你吗?”
孙夫人惊骇莫名,随即方寸大乱。孙权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孙权发了一通无名火,见孙夫人跪在地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孙夫人一向稳重,这次想必也是出于无奈,谁让顾谭说漏了嘴呢。
“起来吧。”孙权甩甩袖子。“曹苗什么反应?”
孙夫人站了起来,借着整理衣服的机会,调整了一下心神。“曹苗不肯信,但臣以为,他已经信了大半,只是缺少一个能够说服他自己的证据。”
孙权点点头。“你把这件事告诉他,是希望断他归路?”
“是的。纵使他还想归魏,就眼下而言,也只能与我合作。”孙夫人心里有点虚,偷偷地看了孙权一眼。好在孙权皱着眉,看着远处,没有留意她。她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就算最后找不到证据,对我……大吴也无坏处。”
“你确定他不是间谍?万一他把这个消息传回洛阳,让曹叡有了准备呢?若曹叡先下手为强,出兵辽东,我们怎么办?”
“至尊,诸葛亮虎视关中,曹休新败,魏国有余力进攻辽东吗?纵使曹叡不顾关中安危,抽调重兵讨伐辽东,对我大吴也非坏事。公孙渊不战而降的可能性有多大?若他不肯降,又不能力敌,自然会向我大吴求援。届时我大吴出兵,进取襄阳或合肥,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孙权若有所思,微微点头,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些。
孙夫人又道:“且魏军主力讨伐辽东,关中只能坚守,诸葛亮必然不会放弃这个大好的进攻机会。如此,费祎之死只能不了了之。”
孙权叹息道:“话虽如此,这么好的把柄错失了,还是有些可惜。”
“至尊,臣以为,若曹苗是魏国间谍,又不相信曹叡是袁氏血脉,他的确有可能将这个消息传回去。可若他不是间谍,或者他相信曹叡可能是袁氏血脉,他还会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时,公布这个消息吗?”
孙权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幺妹,即使如此,你也太轻率了些。”
“是,臣行事不够持重,未曾事先报告,请至尊降罪。”
“罢了,你也是一片苦心。”孙权挥挥手。“你看紧点。那竖子狡猾得很,千万别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大虎年少,不知人心险恶,你要看着他点。若有什么可疑之处,尽早解决,千万不要心存犹豫。”
“喏。”孙夫人躬身领命。
“征讨山越的事如何,子智的表现还好吗?”
孙夫人再拜,将前线的事情一一禀报。她对孙虑的表现非常满意。孙虑虽然才十七岁,却大有孙氏子弟风范,不仅武艺好,而且对军事有着极强的直觉,进步非常快,颇得将士支持。
孙权很高兴,笑逐颜开。
孙氏子弟都很善战,偏偏他是个另类,在战功上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反倒留下了逍遥津那样的污点。自己不行,就只能寄希望于子女,偏偏孙登读书读傻了,成了一个迂腐的儒生,动不动就是圣人之教,以德服人,简直是坐实他不是孙氏血脉的传言。
孙虑终于替他争了一口气。
孙权又问了孙鲁班的表现,得知孙鲁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他乐得合不拢嘴。“幺妹,大虎像你,我富春孙氏天命所归,女子不让须眉。”
“大虎的成就,非臣所能及。”孙夫人笑着,心里却莫名一酸。“她有曹苗相助,将来不仅可以执掌解烦营,还可以统兵征战,独当一面。”
“是吗?”孙权眼珠一转。“找机会试试。”
第388章 坐看风云起(江山不夜千里雪打赏加更)
曹苗翻了个身,手臂扑了个空,只剩下鼻端萦绕的一缕体香,心生惆怅。
**梦短啊。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坐了起来,打开窗户,看着晨曦中的江面,想着孙夫人透露的那个消息。
他清楚孙夫人的小心机,那是源自对诸葛亮的恐惧。在没有一点信心的前提下,她本能的想抓住他这个救命稻草,为此不惜冒险,做出了近乎鲁莽的决定。
尽管如此,她还是计算得很周密,没给他留下多少机会。
假如曹叡真是袁叡,他能怎么办?想来想去,留在吴国尚公主都是唯一的选择,至少暂时如此。回洛阳去,揭发曹叡?开玩笑。就算曹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有谁会信他?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和孙权不是孙氏血脉的传言一样,或许能给曹叡找点麻烦,却动摇不了他的帝位。
以他们父子的身份,说什么都像是造谣,根本没人信。
况且曹叡未必给他说话的机会。
曹叡逼他行间江东,或许就有这方面的打算。万一形势不对,直接杀人灭口,理由都是现成的,你降吴了啊。至于真相如何,谁搞得清楚?
以自家父王那已经被打断的脊梁骨,希望他能挺直身躯,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未免太理想化了。
好气啊。折腾了半天,还是被小叡子摆了一道,捏在手心里不得翻身。
不行,我也得给他找点麻烦。
曹苗反复斟酌了一番,在窗户外面挂起灯笼,传出信号,邀曹纂见面。
——
孙夫人见完孙权之后,直接回前线去了。
她没有回西施舫,也没有给曹苗留消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希望这是一场梦,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几乎是在逃跑。
楼船顺水而下,夜泊西塞。
靠在窗边,看着漫天的繁星,孙夫人举杯独坐,想起了昨夜的荒唐,不由得一声叹息。
她不知道是祸是福,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孙鲁班,但她不后悔。
怪不得那么多人对沉迷于男女之事,连圣人都说是人之大欲,原来如此美妙。
“可惜……”孙夫人咂了咂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笃笃。”鲁弘敲敲舱门,走了进来,跪坐在孙夫人面前。
孙夫人一动不动,斜睨着鲁弘,神情慵懒,眼神迷离。
鲁弘低着头,尽量不看孙夫人的眼睛。作为孙夫人的贴身侍女,她对昨晚的事一清二楚,也知道孙夫人现在很矛盾,说什么都不合适。
“什么事?”
“刚刚收到孙青送来的消息,陆瑁离开了武昌,应该是去西陵。”
孙夫人眼神一闪,恢复了往常的凌厉。不用说,陆瑁是去找陆逊,顾谭被免职,太子身边没有了吴郡世家的代表,触动了吴郡世家——尤其是顾陆两家——敏感的神经,必将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昨天听说顾谭失言后,她就没有露面。今天汇报完公事后,又第一时间离开武昌,奔赴前线。
“让孙青多留神。”
“喏。”鲁弘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
“孙青问,夫人不在武昌期间,如果遇到麻烦,能不能请曹乡公帮忙。”
孙夫人脸一红,嘴角颤了颤,险些跳起来。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看着鲁弘。“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行。”
“为什么?”
“陆将军心思缜密,足智多谋,绝非孙青所能应付。曹乡公为人机警,有他相助,孙青不至于进退失据,事事向夫人禀报。”鲁弘顿了顿,又道:“公主迟早是要接掌解烦营的,曹乡公介入解烦营事务也是必然的事,现在就让他试试手,也不是坏事。”
孙夫人捻着手指,思索良久。“孙青能控制得住他吗?”
“孙青犯错,总比公主所托非人好。”
孙夫人瞅了鲁弘一眼,点了点头。鲁弘担心的不仅是孙鲁班,还有她。到目前为止,她们还是无法确定曹苗的身份。如果他是魏国间谍,自然还是早点露出破绽的好。这个责任由孙青承担,总比她或者孙鲁班承担更好。
“让她小心些,有什么事,及时汇报。”
“喏。”鲁弘应了一声,躬身退出。
“风雨要来了啊。”孙夫人幽幽叹息,转头看向窗外。
——
三天后,曹纂赶到了武昌,和曹苗见了面。
听完曹苗的话,曹纂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巴张得能塞下自己的拳头。
“不会吧?”
“我也觉得不靠谱。可是吴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不能不防。”曹苗唉声叹气,忧心忡忡。“不管是真是假,如果吴人掌握了什么证据,陛下届时必然有口莫辩,大魏外有强敌,内生猜疑,如何是好?”
曹纂没吭声。他觉得曹苗想得简单了,这件事岂止是君臣互相猜疑这么简单。天子是袁氏血脉这样的传言以前就有,只是没有证据而已。如果吴人掌握了什么证据,散播出去,闹得天子不得安宁还是轻的,要挟天子,谋取利益更可怕。
主持扬州军政的是他的父亲曹休,如果天子被迫和吴人做交易,让出扬州,曹休就是那个背锅的。
这个锅太沉了,曹休也背不动。
“怎么办?”曹纂有点慌。
“我怎么知道?”曹苗瞪起了眼睛。“要不,你把消息传回去,让大司马决定?这么大的事,我们两个小辈哪有资格决定,还是由长辈做决定比较好。”
曹纂地舔着嘴唇。“允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信息可靠吗?”
“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但我见到了那个袁嵩,这个消息也是顾谭亲口说的。顾谭已经被免职了,太子身边没了吴郡世家代表,动静闹得挺大。我听说,陆逊的弟弟陆瑁赶去西陵了。”
曹纂一听,顿时精神起来。“陆逊会回武昌吗?”
曹苗没有回答曹纂。对陆逊会不会因此回武昌,他也没有把握。按理说,陆逊作为守边大将,没有孙权的诏书是不会轻易回武昌的。可是吴郡世家的实力太大,顾陆又是吴郡世家的代表,如果陆逊主动要求回武昌,孙权还是有可能答应的。
“如果你回武昌,那些山贼还能坚持吗?”
“有什么不能坚持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他们聪明着呢。”
“那你就回武昌,看看有没有机会。不过阳新那边不能停,隔三岔五地搞点事,让孙虑、全琮别那么快撤回来。如果有机会,干掉孙虑,嫁祸给吴郡世家。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杀多少人,而是把水搅浑,越浑越好。将来伏击陆逊时,也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千万不要脑子一热,只顾着报仇。”
“明白。”曹纂心花怒放。
送走了曹纂,曹苗回到飞庐上,命人送来了一盘瓜,又大又甜的瓜。
第389章 吃瓜
七月初,曹苗接连收到几个消息。
第一件大事是武都的战事结束。诸葛亮集结重兵围攻河池县,结果重复了上一次陈仓的战事,猛攻二十余日未克,与赶到的魏军野战,虽然小胜一场,却后力不继,只得主动撤退。
夏侯绩又一次在诸葛亮身上刷了经验值,被火线提拔为征蜀中郎将,领武都太守。
诸葛亮也未并一无所获,他拿下了阴平郡,魏延、吴懿率部直抵临洮一带,对武都形成了夹击之势。在可预期的未来,很可能再次发起对武都的进攻。
武都的形势太重要了。白水、西汉水、沔水的上游都在武都境内,对巴蜀腹地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汉中郡更是在兵锋所及之内。不拿下武都,诸葛亮是睡不安稳的。
武都战事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吴蜀关系。
一方面,诸葛亮接连失利,威信大受影响,一言堂的局面被动摇。在是否接受吴王称帝这件事上,有人提出了异议,认为不应该承认孙权称帝,至少不能官方接受,尤其是在费祎死因不明的情况下。
另一方面,武都战事不顺利,魏军如新星般崛起的夏侯绩担任武都太守,对蜀汉形成的压力,又迫使诸葛亮不能不集结重兵防范。在这种情况下,再与吴国起冲突,无疑是不理智的决定。
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诸葛亮派来了私人信使,与孙权进行秘密接触,希望能达到协议,避免事态恶化。虽然没有明说,但诸葛亮的意思还是很清楚,希望孙权能暂缓称帝。
为此,他愿意开放战马的贸易,每年提供一千匹战马。
为表诚意,他派人送来了几匹凉州战马。
孙夫人和孙鲁班刚得到一匹凉州战马。收到消息,正在前线作战的孙鲁班兴冲冲的赶了回来,领赏的同时与曹苗见面,通报消息,郊外走马。
除了与蜀汉有关的内幕消息外,孙鲁班还告诉曹苗一件事,孙夫人最近情绪有些不太正常。具体哪儿不正常,她也说不上来。
第二件大事是曹苗收到洛阳传来的消息:天子对袁嵩的事非常关心,要求曹苗尽快查明真相,最好能将袁嵩押解至洛阳,以便天子亲自审问,以正视听。
此外,芸娘赶到武昌,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天子又丧一子,去年刚封的繁阳王曹穆因病夭折。
第三件大事是公孙渊与孙权眉来眼去的消息曝光,引起了魏吴两国大臣的热烈讨论。魏国大臣建议出兵辽东,先下手为强,解除后顾之忧。吴国大臣却反对孙权与公孙渊结盟,认为公孙渊不可靠,海上风浪太大,往来不便,得不偿失。
其中反对最激烈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半隐退状态的张昭,一个是刚从交州返回的虞翻。这两个向来不怎么对付的老臣罕见的联起手来,言辞激烈的反对孙权再派使臣远赴辽东。
争论是如此激烈,让曹苗目不暇接,格外有成就感。
最后,发生了一件大事: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江陵侯陆逊在奉诏返回武昌议政的途中,遭到不明身份的人袭击。对方人数不多,但配合默契,攻势猛烈,动用了军用强弩,远射与近攻同时发作,打了陆逊一个措手不及,伤亡数十人,陆逊本人受伤。幸亏有精甲保护,才幸免于难。
陆逊遇袭,又一次将解烦营推到了风口浪尖。有人在现场发现了解烦营的徽标,袭击者的三人战术也与解烦营新练的战术相似。
陆逊本人否认这件事与解烦营有关,他认为有人冒充解烦营,就是想浑水摸鱼,引起吴国内乱。
有陆逊本人的判断,解烦营算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却还是无法置身事外。孙夫人接到消息后,火速赶回武昌,亲自主持追捕凶手的任务。
时隔一个多月,曹苗再次见到了孙夫人。
孙夫人憔悴了很多,又黑又瘦。
“你去阳新吧。”一见面,没等坐下,孙夫人就说道:“大虎需要你。”
“你呢?”曹苗将一盘瓜推了过去。“尝尝吧,又大又甜。”
孙夫人瞅瞅曹苗,拿起一块瓜,喝了一口,低着头,慢慢嚼着。“我能应付。”
“真的吗?”曹苗冷笑。“我听说,陆逊之所以大难不死,是因为他穿着诸葛亮送的铁铠,近距离内能挡四石弩的射击。”
“他与诸葛亮惺惺相惜又不是什么秘密。骠骑将军(诸葛瑾)与诸葛亮还是亲兄弟呢,各事其主,两不相碍。”
“各事其主倒没什么,可是他难道事先知道有人会伏击他,特地穿上了重铠?”
孙夫人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素来谨慎,这也没什么。”
“谨慎到回武昌也要穿重铠?”
孙夫人抬起头,眉头紧蹙。“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件事疑点太多,你比大虎更需要我。”
孙夫人欲言又止,心里却轻松了许多。曹苗说的这些疑点,她也想到了,所以才会来见曹苗。事情牵涉到陆逊和诸葛亮二人,她心里没什么底,的确需要曹苗的协助,只是张不开嘴,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曹苗。
曹苗的强势反倒让她省了许多口舌,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你打算怎么查?”
“当然要先见见辅国将军。”
孙夫人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袭击辅国将军的人可能是曹纂。在阳新一带的也是他。我对比过了,辅国将军遇袭的前半个月,那些山越的实力就有明显减弱,最善战的那些人不见了踪影。”
曹苗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如果是他,那现场发现了解烦营徽标、箭矢,以及军中用的重弩就可以解释了。可是,他怎么知道辅国将军会回武昌,又走哪条路?”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孙夫人放下手里的瓜皮,用布巾擦了擦手。“有人说,半个月前,曹纂在西施舫出现过。你有没有见过他?”
曹苗嘴角微挑。“我能知道辅国将军什么时候回武昌,又走哪条路?”
“不会,但你可以猜得到。西施舫人来人往,漏出几句相关的消息并不难。”孙夫人走到窗边,伸手拨了一下挂在窗外的灯笼。“时间不必精确到哪一天,路线也就那么几条,守株待兔并不难。”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曹苗起身,走到孙夫人身边,笑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孙夫人盯着曹苗,一字一句地说道:“抓住曹纂,证明你的清白。”
曹苗无声的笑了。“抓不住曹纂,我就不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