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当年事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曹苗并没有失忆,他知道之前的青桃是什么样的人,虽说不曾虐待过他,照顾得也算尽心,却也对他没什么好感,所作所为只是职责所在。或者说,她别无选择而已。
如果有机会离开他,青桃可能早就走了。
今天突然这么主动,自然是有所求。
他没想过一直瞒着青桃,但他也不想轻易将青桃牵扯进来。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泄露的可能性越小。既然青桃已经知道了,瞒是瞒不住的,他必须面对,并做好应变措施。
包括杀人灭口。
他不想轻易杀人,但真该杀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若是让韩东和王泰知道是他搞事,他们不得疯了?
“你会做诗?”曹苗看似随口闲聊,语气中即充满压力。
“婢子哪会做什么诗,不过是念几句时人之作罢了。”青桃知道曹苗想问什么,开门见山的说道:“王子,婢子本姓张,乳名英子,祖籍武威祖厉。先大父宣威定侯,讳绣,字子文。先父讳泉,字伯渊,建安二十四年,因魏讽案身死。父兄被杀,婢子因年幼,得以免死,没为官奴婢,黄初二年入府,当时还叫临淄侯府。”
曹苗吃了一惊。“你是张绣的孙女?”
青桃点点头。“大王子若有疑虑,可以去问大王和夫人,他们都清楚婢子的来历。”她顿了顿,又道:“其实这府里的奴婢大多如此,想来朝廷也是为了便于看管。”
“我父王知道?”
青桃静静地看着曹苗。“婢子当时年幼,很多事并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婢子记得很清楚。魏讽案发前不久,当时还是临淄侯的大王曾到婢子家,与婢子阿翁密谈。他走之后,婢子阿翁就开始收拾行装,好像要出远门,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没走。他当时要是走了,也许婢子家就不会这样了。”
曹苗心中万马奔腾。
曹植与张绣之子张泉密谋,魏讽案,这里面有联系?
阴谋啊。
曹植还有这样的大手笔?看起来不像啊。
多亏多年的演戏经验,曹苗虽然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平静地打量着青桃。青桃原本还有些兴奋,被他这没什么温度的目光看着,渐渐局促起来,身体缩得更紧,像一只无助的流浪猫。
“这些天,都有什么人问过我,怎么问的?”曹苗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
青桃不敢放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曹苗汇报。
那在晚上,曹苗在屋顶又是吟诗,又是舞蹈,还指着曹植,问他知不知错,成功地吸引了府里府外很多目光。监国谒者、防辅吏自不必说,既有直接逼问的,也有拐弯抹角的,青桃一问三不知,全部推作王子狂疾发作,敷衍过去。
外人可以敷衍,府内的人却不能如此应对,尤其是夫人谢氏问起,青桃只能将最近一个多月的情况详细汇报,有些事甚至追溯到几个月前。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搞清楚曹苗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曹苗的病情有变化,可能加重了,也可能有好转。具体如何,还要再看,谢夫人便要求青桃多多留意,随时汇报。
正因为如此,青桃才注意到曹苗和阿虎的异常。今天晚上,他们一出门,她就知道了,生怕有人突然来,发现曹苗房里没人,特意藏在里面,弄出些动静,直到曹苗回来。
“王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婢子知无不言。”
曹苗问了几个问题,青桃一一作答,合情合理,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曹苗稍微放了些心,又问道:“大王最近可有什么反应?”
“自从被王子问了那一句,大王的心思就更重了,常常彻夜不眠。夫人和二王子都很担心他的身体,劝了几次,只是无用。”
青桃知道的就这么多,曹苗再问也问不出有营养的东西,时辰不早,也有些困了,便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青桃也困得眼皮发沉,却不敢睡,战战兢兢的卧在一旁。
她逼问过阿虎,得知曹苗警告过阿虎,他好梦中杀人,不准阿虎在他睡觉时靠近,否则会有性命危险。今天曹苗虽然没让她侍寢,却将她留在室内,焉知不是想借着梦中杀人的由头取她性命?
已是初夏,天气有些闷热,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等候曹苗时,她已经将帐内的蚊子赶得干净,只是曹苗上床时,没及时掖好帐角,又进来了两只,嘤嘤的叫着,甚是烦人。
青桃索性坐了起来,取过悬在床头的竹扇,为曹苗扇风,驱赶蚊虫。
灯光昏暗,床上又大字形躺着曹苗,青桃不敢动作太快,生怕惊扰了曹苗,想抓住那两只蚊子更是难上加难。她想了好久,居然被她想出一个办法来,一边为曹苗扇风,一边解开衣襟,裸露出自己的身体,诱蚊子来咬,再用衣襟扑捂。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在被咬了几次后,她成功的扑杀了这两只蚊子,自己也累得不行,蜷缩在曹苗脚边睡着了。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真睡着,可是没过一会儿,她还是进入了黑甜之乡。
青桃浅浅的鼾声一起,曹苗的鼾声就停了。他其实并没有睡。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他昨天睡了一下午。他只是想看看青桃的反应,看看她能否留在身边。
听着青桃的呼吸,曹苗没有动。他知道青桃是真睡着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白天没个闲的时候,晚上又等他等到下半夜,她还能支持那么长时间,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至于青桃为什么不敢睡,他心里也一清二楚。从各种因素来看,青桃除了没有阿虎那样的身手,其他方面都比阿虎强,更适合做个心腹。
张绣的孙女,那可是曹丕的生死仇人,应该可以信任。具体如何,还要问问曹植再说,不能只听青桃的一面之辞。如果确认无误,他会考虑告诉青桃一些事。
现在,他要去见曹植。钓了曹植这么多天,也该和他见一面了,尤其是王府里即将闹出大事的时候。
曹苗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青桃睡着了,这才悄悄起身。在床头的衣架上,他看到一套新浆洗好的衣服,知道是青桃准备好的,不免又对青桃多了几分满意。他穿上干净衣服,出了门。
东方既白,一弧血红的朝阳即将露出地平线。
第17章 种菜养鱼(兢兢业业寂寞哥盟主加更)
王府的北侧是一个花园,没什么名贵的花草,却打理得很整洁。
花园中有池,池上有飞梁,飞梁上有座小亭,和常见的花园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尤其是当曹苗看到站在菜畦中的中年妇人时。
妇人身着布衣,花白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垂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韭菜,脚边放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搁着几样曹苗说不上来的瓜果。
听到脚步声,妇人抬头,见曹苗缓步而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低了头,敛身屈膝,行了一礼。
“妾谢氏,见过王子。王子安好,令人心喜。”
曹苗微怔,园外又有脚步声响,曹志走了进来,见曹苗也在,顿时愣住,随即快步上前。“阿兄,你怎么……起这么早?”见曹苗看向那妇人,曹志连忙介绍道:“这是我阿母。”
曹苗恍然。这是曹志的生母谢氏,他原本有点印象的,只是没曾想十年不见,她竟老成了这样,与十年前的少妇判若两人,一时竟没认出来。
为了与曹植见面,从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起,曹苗就进入角色。此刻得知妇人是曹志生母,他也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妇人一眼,便收回目光,从曹志母子身边走了过去。
曹志不以为忤,反倒有几分欢喜。他的母亲是卞太后的侍婢,与曹植一起长大,后来便成了曹植的侍妾。因为出身低,却又深得曹植信任,所以不为曹苗的生母崔夫人所喜,连带着曹苗对谢氏也没什么好感。
曹苗此刻的表现实在再正常不过。看样子,他的病情又有好转。
曹志跟了上去,曹苗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神情淡淡,自带三分疏离。
曹志连忙收住脚步,回头提起谢氏脚边的竹篮,与谢氏一起出了花园。出了门,曹志轻声问道:“阿母,你看王兄像武皇帝吗?”
谢氏回头瞅了曹志一眼,略作沉吟。“的确有几分相似。”
曹志喜道:“我就说嘛,王兄这次一定是得武皇帝在天之灵保佑。”
谢氏苦笑了两声,摸摸曹志的头,拂去他头上的一片树叶。“但愿如此。允恭,你去见你父王吧。得知你王兄病情好转,他也会高兴的。”
曹志犹豫道:“万一……”
“去吧,你父王自有计较。”谢氏接过曹志手中的竹篮,轻轻推了推。
曹志点点头,匆匆向小楼走去。
花园并不大,几处景观也破旧得很,曹苗很快就走了一圈。他回到花园中央的飞梁亭中,坐在栏杆上,看着水中游弋的黑鱼、草鱼,哭笑不得。人家王府里都养观赏鱼,雍丘王府里养食用鱼,也算是一奇。
不过比起在花园里种菜,也不是不能接受。
也许过几天,连种菜、养鱼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曹苗抬头看向西侧的院墙。在那堵高墙外,有一片果林,花开得正艳。至于能不能等到结果,那就说不准了。虽说按韩东交待,天子根本不信王泰等人的谣言,却不能因此断定天子不会借题发挥,打压曹植。
曹植以为曹丕驾崩,曹叡登基,他就能迎来转机,未免太天真了。
诏书不是已经下了,要徙封浚仪么。就算这是虚惊一场,雍丘也不会是曹植最后的封地。在雍丘王之后,还有几个封号等着他呢。
好好的皇帝不做,被人当猴耍,开心吗?
曹苗想着,自然而然地哼了一声,嘴角挑起一丝讥讽。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曹苗一动不动,恍若未闻,看着水中游弋的黑鱼出神。
脚步声慢了下来,透着几分迟疑,几分不安。在离曹苗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再也没有前进。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很轻的脚步声离去,在园门外消失,想来是站在门外,防止有人靠近,打扰了园内的交谈。
“嗯咳……”一声闷咳,真伪难辨。
曹苗充耳不闻,眼神却渐冷。虽然背对着来人,眼神看似无用,但他却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俗话说得好,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在表演中的作用举足轻重,不亚于形体。真正的演员能通过眼神表达很多信息,不仅能影响别人,也能影响自己,从而改变整个人的气势。
身后之人显然感觉到了这一点,越发局促,接着又咳嗽了两声,连呼吸也窘迫起来。过了片刻,他总算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破音。
“允……良,你……”
曹苗抓住时机,冷冷地说道:“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好容易鼓起勇气说话,却被曹苗生生打断,身后之人一时语塞,半晌后,长叹一声。“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些天,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鞭子,抽在我的身上。若是犹不知悔,我与禽兽有何区别?允良,我……我愧对武皇帝。”
曹苗缓缓站起,甩了一下袖子,又慢慢转过身,有如实质般的目光看向几步外的中年人——他的父王曹植,眼神带着三分鄙夷、三分怜悯,三分失望,还有一分惋惜。
曹植被曹苗看得心中一颤,愣了片刻,消瘦的面颊抽了抽,又惭愧地低下了头,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摇曳,令人心酸。
“仅仅如此?”曹苗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带着压抑的愤怒,如同云中咆哮的雷,地底奔涌的火,野兽发作前的低吼。
曹植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迎着曹苗的目光,眼眶泛红,泪水沿着青白的面庞滑下,神情虽凄苦,却坚毅了很多。“允良,这些年……是委屈了你,可是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想,当年就算我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成功,反倒可能兄弟反目,父子为仇,基业崩溃。你当时年幼,只知丧母之痛,却不知道你阿母被杀另有原由,非我之过。”
崔夫人之死与曹植无关?曹苗心中诧异,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曹植,神情稍缓。
见曹苗神情虽冷漠,却没有发作的迹象,曹植心中的忐忑略定。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
“允良,你还记得你母亲的叔叔崔季珪吗?在你母亲死后不久,他也被武皇帝杀了。即便如此,支持我的人还是屈指可数,武皇帝徒呼奈何,只能立文皇帝为太子。”
第18章 苦肉计(求推荐)
曹苗很震撼。
曹植落败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曹操杀崔琰是逼世家低头?
照这么说,崔夫人被杀,不是因为穿得不对,而是因为清河崔氏不肯支持曹植,曹操要逼崔琰低头?
曹苗虽然很想听曹植详细说说当年的事,可是此时此刻,又不容他听下去。他变了脸色,拂袖而去。
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盯着曹植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昨天晚上杀了王泰和韩东,你等着降罪的诏书吧。”说着,甩着袖子,如癫似狂的哈哈大笑着,出了花园。
曹志听到曹苗的笑声不对,赶到园中,却见曹植一人呆立在亭边,顿时急了。“父王,阿兄他……”
曹植脸色惨白,伸手拽住想去追曹苗的曹志。“允恭,你立刻带十名卫士,围住小院,护得你阿兄周全。不管任何人来问,就说昨天夜里,你阿兄身体不佳,用了太多安神药物,一直在院中沉睡,从未外出。”
“阿兄他……”
“别问了,快去。”曹植一挥手,打断了曹志的疑问,厉声道。
曹志不敢怠慢,飞奔着去了。
曹植来回转了两圈,一跺脚,也转身出去了。
曹苗回到小院不久,曹志就追来了,急得小脸通红,几次开口想问,却见曹苗一脸怒气,只得把满腹的疑问藏在心里,叫起阿虎、青桃等人,吩咐相关事宜,尤其是统一口径。
青桃、阿虎心知肚明,满口答应。阿虎去召集卫士,青桃则去准备药。曹苗病了多年,时常发作,安神的药是常备的,只要来不及煎煮汤剂,只能用丸药代替。
红杏却一无所知,只是茫然地应着,青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曹苗最清闲,在廊下独坐发呆,扮演用药过量,神智不清的病人。
就在曹苗的注意下,青桃走到曹志面前,和曹志说了几句什么。曹志有些为难,却还是点头应了。
十名卫士在队率老宋的带领下刚刚赶到,曹志便喝令他们将将青桃绑起来,又亲自动手,狠狠地抽了青桃十几鞭子。一边抽一边大声斥责,大意是说青桃不小心,服侍曹苗服药时弄错了剂量,以致于曹苗沉睡了一夜,险些醒不来。
曹志平时看起来很温良柔弱的一个人,那几鞭子下去可是实实在在的,青桃身上的衣服应声而破,很快就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青桃大哭着求饶,撕心裂肺,门外守卫的老少卫士们都有些不忍,只是没人敢劝。
曹苗听了,也不禁咋舌。有必要这么拼吗?
他吓唬曹植时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想阻止也没理由。不过他也清楚,这是青桃主动要求的,不能劝。看不出这姑娘年纪不大,却是个狠人,这是苦肉计、投名状啊。
小院和防辅吏驻扎的院子一巷之隔,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防辅吏,事情的“原委”也经由曹志的喝斥、青桃的求饶传到了防辅吏的耳中。有防辅吏探头来看,见曹苗靠着柱子坐在廊下,一动不动,的确像是安神药吃多了,神智不清的模样,再无半点疑惑。
在无数张面孔中,曹苗看到韩东疑惑的面孔一闪而过。
小院里闹得鸡飞狗跳,王府里却安静得很。监国谒者王泰一直没出现,防辅吏们看了一会儿热闹,也各自散了。对他们来说,曹苗也好,青桃也罢,死活都与他们无关。
曹志让红杏给青桃敷药,青桃却是不肯,咬着牙,任由伤口流血,愣是门外跪了半天,直至被晒得昏厥,这才被曹志安排人抬回屋,由红杏处理伤口。
傍晚时分,青桃醒了,第一眼看到曹苗坐在床边,嘴角抽了抽,轻声说道:“王子不该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婢子这几鞭子就白挨了。”
曹苗挽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外面有人守着呢,没人能进来。英子,你其实没必要这么做。”
听得曹苗叫她乳名,青桃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随即又黯淡了。“挨几鞭子虽疼,总比枭首示众好些。婢子既然决定了追随王子,就什么也不怕,愿为王子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曹苗笑了。“这几句听着像是凉州人。那些花啊草的,不适合你。”
青桃低下了头。“当年风气如此,我家也不能例外,只是没想到那些饱读诗书的名士杀起人来更狠。王子,你将来遇到这些人,一定要小心。这一步迈出去,可是步步杀机,大意不得。”
曹苗笑笑,沉吟片刻,把昨天晚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青桃表了忠心,他也释放一点善意。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青桃的参谋,一个人考虑事情难免有失误,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穿越客,对这个时代的了解非常有限。刚才与曹植见面,便因为准备不足,戏只演了一半就不得不退场。
只是他没有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隐去了一些关键的细节。
青桃的忠心暂时可以信任,能力如何,却还需要考验。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近半人生都在这个小院里,经历的事情有限,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见曹苗将机密之事相告,青桃非常兴奋。她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脸上泛起了亢奋的红晕。
“王子此计是好,只怕效果有限。王泰颜面全无,又有把柄捏在韩东手中,只有一个选择,与韩东联手,以求索回供状,维护名声。”
“王泰会向韩东低头?”
青桃冷笑一声:“王泰真要有气节,又怎么会指望借着诬陷大王而登青云。生死面前,气节就更不重要了。若能哄得韩东开心,将那份供状收回去,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曹苗微微一笑。“然而韩东根本没有那份供状。”
青桃愣了片刻,随即喜道:“供状在王子手中?”
曹苗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王泰写的供状,在青桃面前晃了晃。
青桃接过,看了一遍,无声地笑了起来。“若是这么说,王泰只有一个办法,杀韩东灭口,再栽赃大王或者王子。”她顿了顿,突然身子一紧,眼中露出不安。“王子,你可千万要小心,那韩东就是一头恶犬。他斗王泰不过,咬王子一口,却大有可能。”
曹苗很满意。能想到这一层,青桃的表现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他拍拍青桃的手。
“好好养伤。”
第19章 养成计划
曹苗回到书房,坐在案前,取过一张纸,提笔濡墨,写了一个大大的“崔”字。
他看了好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提笔加了一个单人旁,然后又写了一个“悲”。
读书少,真的会死人啊。
出师不利,状况百出,曹苗很挠头。他有点理解曹植了。形势的确令人绝望,正常来看,基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请皇帝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只可惜,求人的事总是很难的,曹叡比曹丕要好一些,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想翻身,只能不走寻常路。
曹苗将纸团起,在手心捏成小小一团,抛入一旁的废纸篓里。废纸篓里空无一物,纸团在里面晃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曹苗想了想,起身走过去,将纸团捡起来,重新铺开,折成纸条,凑在灯上点燃。
火光照亮了曹苗的脸,却化不开他眼中的阴霾。
阿虎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他看了一眼曹苗手中燃烧殆尽的纸条,有些惊讶,却没问。
“韩东如何?”曹苗问道。
“他屋里多了不少家什,还多了两个年轻妇人。”阿虎垂下了眼皮,神情有些黯淡。“都是王府里的士息,一个是老宋的女儿阿华,一个是老白新寡的儿媳阿英。”
曹苗没说话。他之前听阿虎说过,老白的儿子白小鱼不久前刚在新城战死,按照朝廷制度,他的儿媳要从新配人。老白就这一个儿子,从此绝后了,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老白差点哭死过去。
“韩东自己如何?”
“我没见到他,听阿华姊说,被监国谒者请去赴宴了。不过他留下话来,说是让我继续给他送药,还特地写了一份单子。”
阿虎说着,递过一片竹简来,上面写着几个字。曹苗认识这几个字,却不知道有什么用。
“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阿虎摇摇头。“我不认识字。”
曹苗瞅了阿虎一眼,阿虎尴尬地挠挠头。“我……我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曹苗没说什么,拿着竹简念了一下,阿虎听了,立刻说道:“我知道,这是金疮方,效果很好,不过曾青不易得,府里也不一定有。”
曹苗心中一动,将竹简递还给阿虎。“你去想办法,找认识字的人问一遍。记住,我没见过这个东西。”
阿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骂道:“这狗校事,太阴险了。”
曹苗暗自苦笑。能做特务的又有几个笨蛋,韩东只是轻浮,不是蠢。他在怀疑阿虎,试探阿虎,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
“阿虎,卫士中有没有认字的?”
“有,老宋就认字。他以前还在军中做过主簿呢。”
“你去跟他学认字,越多越好。”曹苗知道老宋其人,现在就在小院外当值,长相是比其他老卫士文雅些,像是读过书的人。
阿虎面露难色,乞求地看着曹苗。曹苗却不理他。阿虎无奈,只好撅着嘴,怏怏地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虎每天都要抽出点时间,跟着老宋认字。曹苗则抓紧时间习武、练拳,还抽空向老宋讨教了一些刀法、矛法,包括盾牌、弓弩之类的,也做了一些了解。
传统武术本以兵器为主,后来经过两次禁武令,禁止民间练武,拳师们不得已,将刀法化为掌法,枪法化为拳法,强化对身体的锻炼,才促成了形意、八卦、八极等著名拳种的兴起和繁荣。
曹苗对拳脚有不错的基础,对器械的了解却不多,尤其是对战阵武艺很陌生。他学过的器械都是短兵,只适合私斗,上不了战场。况且他现在除了从韩东那儿摸来的一把短刀,也没有衬手的武器。学一些常用兵器的用法,也能救一时之急。
有一整套成熟的练习方法,又有多年的实践经验,曹苗学武的进步很快。
曹植聪明绝伦,曹志也是文武全才,骑射皆能,曹苗自然也笨不到哪儿去。老宋等人见曹苗稍微练了练便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自己抓紧时间练武的同时,曹苗也不动声色的教了阿虎一些技巧。阿虎的武艺不错,但他凭的是天赋,力气大,悟性好,又经常与人交手,训练方法却很原始。曹苗稍加点拨,他便有了很明显的进步。
青桃都是皮肉伤,在红杏的精心护理下,伤势很快就好了,只是留下了几道疤痕。青桃虽然不后悔,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再见到曹苗时,便将衣服扣得严严实实。
阿虎每天都去看韩东,有时候能遇上,有时候韩东不在,他就和侍候韩东的阿英、阿华说几句。王泰对韩东的态度有了明显好转,每天的伙食供应充足,韩东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他和王泰的关系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也就好了几天,最近又有些变化,据说王泰向他讨要什么东西,韩东嘴上答应给,却一直拖着,两人吵了一回,搞得不太愉快,又有剑拔弩张的苗头。
曹苗知道王泰向韩东讨要什么,他也知道韩东肯定拿不出来,情急之下,难免会来他这儿碰碰运气。他没有关照阿虎、青桃提高警惕,这也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考验。
他需要几个精明能干的助手,而不仅仅是做粗事的下人。
一天晚上,下半夜,还在站桩的曹苗听到后窗外的虫鸣一滞,然后有窸窸窣窣的细声响起,知道有人来了。他随即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鼾声,不时还翻个身,磨个牙,说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沿着后墙向东走去。
曹苗随即起身,叫醒了睡在书房的阿虎,带上准备好的强弩,蹑手蹑脚的来到对面,贴墙而立。阿虎要进去,却被曹苗阻止了。曹苗让阿虎将强弩上弦,放好弩箭,做好射击的准备。
他早就料到这一天,连射击的角度都观察好了,确保可以一发击杀韩东,却不会伤着青桃、红杏。
他们刚刚准备好,东室的后窗一声轻响,一个矫健的身影越窗而入,轻轻落地。
青桃被惊醒,翻身坐起,床铺一阵乱响。“谁?”话未出口,嘴就被人捂住,只剩下闷闷的呜咽声。
“嘘——别出声,否则要你的命。”
第20章 狐假虎威(dsk9999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只是听了一会,便知道了结果。
青桃看似恐惧,紧张得牙齿打颤,声音发抖,却答得滴水不透,一口咬定是她不小心,用多了药,导致他沉睡不起,精神恍惚,还不动声色的表示自己与曹家父子并无情意,反倒有些仇恨,完全没必要为他们遮掩。如果有机会害他们,她一定会非常乐意。
韩东看似凶狠,实在已经乱了阵脚。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件事与曹苗有关,只不过无技可施,来碰碰运气。见青桃说得合情合理,没有破绽可寻,便心生退意。
曹苗向阿虎比划了一个手势,悄悄退回房间,然后从后窗翻了出去,来到屋西与院墙的夹壁之间,找到了准备好的武器,还有一个枭形面具,翻到院墙之外,在阴影里等着。
面具是他这几天刚准备的,形状依照玉枭印上的枭钮。枭也就是猫头鹰,原本长得就和人脸有相似之处,用来做面具正合适,尤其是两只大大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东室的后窗一声轻响,韩东从里面翻了出来,贴着墙,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在西室的后窗下,他停了一会,估计是听屋内有没有声音。
阿虎已经退回,正躺在床上,冒充曹苗。
韩东站在窗外,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沿着墙角,向西院墙走去。他背靠着院墙,四周看了片刻,纵身跃下墙头,又像狸猫一般滑了下去。
藏在阴影中的曹苗见了,也不禁赞了一声好。这韩东虽然人品不怎么样,身手还是好的,尤其是夜行术,比阿虎强多了。
当然,遇到他,算韩东倒霉。在那部特种兵题材的电影《战狼》中,他虽然只是个配角,却也跟着剧组在特种兵大队训练了几个月,潜行科目是训练的重点之一。
趁着韩东刚刚剧烈动作,气息不稳的瞬间,曹苗曲指一弹,将准备好的石子弹向韩东背后的墙上。“噗”的一声轻响,韩东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墙上的枭形面具,尤其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曹苗面前。
曹苗竖掌如刀,一掌切在韩东后脖颈上。
韩东连反应的时候都没有,眼前一晕,便晕了过去。曹苗接住他,将他安置在墙角的阴影里。这时,阿虎翻墙过来,帮着曹苗扒下了韩东的外衣、快靴。曹苗换上韩东的衣服、快靴,佩上韩东的剑,留下阿虎看守韩东,沿着王府西院墙,向南走去。
韩东住的小院和曹苗的小院差不多,都在西院墙下,曹苗翻过院墙,便进了韩东的小院。他来到堂上,故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东屋里亮起了灯,有脚步声,像是有人下了床,然后房门一声轻响,漏出一道灯光。
“韩君……”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曹苗转身,低着头,故意从灯光下走过,让门里的女子看清他的衣服。他挥了挥手,哑着嗓子,发出咝咝的声音,恶声恶气的说道:“没你的事。”
那女子如释重负,“哦”了一声,轻轻的关上了门。
等屋里的灯灭了,曹苗又在堂上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大模大样的出了门。他听阿虎说过,韩东不信任王泰,担心这两个女子对他不利,不仅不让她们侍寢,平时说话也没好脸色。再加上校事的恶名在外,这两个女子对他敬而远之,不太可能主动靠近。
曹苗背着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即使遇到巡夜的防辅吏,他也一步不让,照样走在路中央。
夜色正黑,防辅吏手中有火把,却照不太清,数步之外,便只能看见身形,看不清脸。防辅吏们对校事既讨厌又恐惧,没人愿意接近他,远远地见“韩东”走来,纷纷避让,或者干脆走另一条道。
曹苗顺利地来到王泰的住所,守在门口的两个防辅吏正抱着长矛,倚着门框卖小鸡。曹苗也没理他们,推门而入。防辅吏被惊醒,猛地蹦了起来,睁眼四看,却看到一柄直指面门的雪亮长剑。
两个防辅吏吓出一身冷汗,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韩东”进了屋,直奔内室,然后转身叫人。
王泰这两天也睡得不好,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已经醒了,掀衣而起,下了床,见“韩东”推门而入,不禁怒道:“韩校事,你这是何意?”
曹苗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帛,正是王泰那天写的供状。他轻轻抖了抖,不露声色的挡住了自己的脸,顺势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灯光,与王泰面对面。
王泰见到供状,顿时转怒而喜,哪里还有心思去看“韩东”的脸。他伸手去拿,曹苗却缩了回来,伸手指指外面。屋外脚步声杂乱,间杂着兵器的碰撞声,有防辅吏在喊叫。
王泰心领神会,咳嗽一声,朗声道:“我与韩校事有机密之事商议,你们都退下。”
听得王泰发声,防辅吏们没再犹豫,纷纷散了,退到院门口,只在廊下留了两人。
“韩校事,这就对了嘛。凡事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闹得不愉快。”王泰心情大好,都音调都高了几个分贝。“你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曹苗冷笑着,嘴里“咝咝”作响。“你有什么?”
王泰愣了一下,刚想看“韩东”的脸,观察一下他的表情,再作决断,曹苗却将手里的供状抖了抖,又收了回去。王泰的目光下意识的跟着供状走,漏过了他的脸。
“韩校事如果想走正途,我可以推荐韩校事入仕。”
曹苗冷笑一声,虽不说一字,鄙夷之意却毫不掩饰。
王泰红了脸。他自己仕途都不顺利,哪有推荐韩东的资格,这个条件实在没诚意。看来不割肉是不行了。他想了想,咬咬牙。
“要不,我给校事一些钱财?”
“多少?”
“校事要多少?”
见王泰的眼神又往自己脸上瞄,曹苗伸手晃了晃,再次吸引王泰的目光。
“五十金,这么多?”王泰惊呼,盯着曹苗的手,像是见了鬼。
“一百。”曹苗慢慢将手翻了一下。“不还价。”
王泰大惊失色,尖声叫道:“你怎么不去抢?!”
第21章 惊不惊喜?(求推荐!)
曹苗从袖子里取出那份供状,在王泰面前轻轻晃了晃。
王泰顿时老实了。虽然肉疼,他还是决定拿钱买平安。这份供状捏在韩东手中,就像扎在肉里的刺,会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
虽然他很想请韩东出去,以便从私秘处拿出黄金,可是此时此刻,他真不敢得罪韩东,只得走到帷帐之侧,尽可能的背着曹苗,打开了藏在床下的樟木箱子。
看着这些废尽心机搜刮来的珠宝、黄金,王泰的心在滴血。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心真的在滴血。一截剑尖从胸口露出,鲜血沿着剑脊滑滑流下,滴在箱子里。
“你……”王泰腿一软,跪在地上,费力的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曹苗。“韩东,你……”
“让你看清一点,我是谁。”曹苗移了一步,让自己的脸暴露在灯光之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见是曹苗,王泰两眼瞪得溜圆,眼中没有惊喜,只有惊恐。他出声想叫,却被曹苗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曹苗缓缓拧动长剑,王泰痛彻心肺,脸都疼得变了形,身体抽搐着,慢慢倒在地上,一股热流从胯下涌出,顿时臭味薰人。
确认王泰死透,曹苗从一旁看过一块包袱布,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包好,提在手上出了门。
“谒者慷慨,韩某佩服,就此别过,从此两不相欠。”曹苗大声说着,顺手关上房门。
守住廊下的两个防辅吏迎了上来,曹苗晃晃手里沉甸甸的包袱,咝咝笑道:“谒者正心疼,你们就不要进去打扰了。”说完,发出快意的狂笑,扬长而去。
防辅吏们面面相觑。他们刚才听到了王泰与“韩东”的对话,知道“韩东”是来勒索王泰的,那个份量十足的包袱里肯定是王泰多年的积蓄。以王泰的脾气,这时候的心情的确不太好,进去打扰实为不智。
还是明天再说吧。两个防辅史不约而同的转过身,跟着曹苗走到门前。
听到“韩东”的话,又见廊下的同伴没有拦“韩东”,守在小院门口的防辅吏也没多想,任由曹苗大摇大摆的出了门。有人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再闻,又似乎不太真切,想了想,还是没敢说什么。校事虽然凶狠,可是韩东拿到了钱,应该不会杀人吧。
曹苗回到韩东的小院,却没有进去,再次翻墙而出,回到原处。
韩东还没醒,阿虎抱着手臂,蹲在一旁看着。见曹苗回来,他连忙站起,吸了吸鼻子,闻到血腥味,顿时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就被曹苗制止了。
曹苗脱下染了血的外衣,为韩东换上,恢复原样。
准备完毕,曹苗将抢来的东西递给阿虎,命他先回去。阿虎不明所以,却不敢违拗,提着包袱,翻墙进了小院。曹苗等了片刻,戴上枭形面具,伸手在韩东人口上狠掐,又顺手抽了韩东两个响亮的耳光。
“啪啪!”韩东被抽醒了,费力的睁开眼睛,见面前一张奇怪的脸,尤其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睛,吓了一跳,两脚连蹬,同时伸手去腰间长剑。
曹苗早有准备,一脚踩在韩东手腕上,让他拔不出长剑,然后捏着嗓子,模仿影视剧中太监的尖细音调,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如今的校事都这么不顶用吗?真是让人失望。”
“你……你是谁?”韩东奋力挣扎了两次,却无法挣扎,又惊又恐。
“真是废物!你居然不认识这张面具?”
韩东借着黯淡的月光,盯着面具仔细看了一会,约摸看出是一张枭的脸,心里一惊。他虽然没见过这张面具,却知道校事常常被人和枭联系在一起。此人神出鬼没,虽然凶狠,却对自己并无杀意,又戴着一张枭形面具,想来是和校事有关。
“在下年少,入职迟,不知阁下是……”
“听说过玉枭印吗?”曹苗收回脚,负手而立,俯视着韩东。
韩东一边悄悄挪动身体,一边仰头看着曹苗。“玉枭印……又是什么?”
曹苗一声长叹。“曹公之后,这校事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连玉枭印都没人知道了。算了,不和你说了。你回洛阳之后,问问老人,应该还有人知道。”他掏出王泰的供状,扔在韩东面前。“你小子虽蠢,身手也差,却还不是一无是处。这算是见面礼,你带回去交差吧。”
韩东拿起帛书,却什么也看不清。“这是什么?”
“王泰向你讨要的东西。”
韩东又惊又喜,连忙收起。“阁下……怎么称呼?以后还能见着阁下吗?”
“待我去了洛阳,自有机会再见。”
“好,好。”韩东连声答应,随即又有些为难。“阁下,我有任务在身,暂时还不能回洛阳。”
“监视雍丘王父子?”
“是,这是朝廷交待的任务。”
“蠢材。”曹苗骂道,顺便踢了韩东一脚。韩东疼得直咧嘴,心中恼怒,却不敢叫。“雍丘王父子能做出什么?尹模要么是和你一样蠢,要么是嫌你碍眼,这才让你来。”
韩东也是这么想,却不肯承认。“那大王子曹苗却着实有些古怪。”
“嗯,还算你有点眼力,不过也就这样了。那大王子的确有些古怪,可他是什么时候才有古怪的,是你来之前,还是你来之后?骗骗别人还行,骗自己,是不是太可笑了?”
韩东不吭声了。
曹苗等了片刻,又道:“虽说是意外,却也是你竖子的运气。有这件功劳在手,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韩东深以为然,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阁下,我能否再问一个问题。”见曹苗不说话,他连忙说道:“那天晚上,在大王子卧室里的人,是阁下吗?”说着,手按上了剑柄。
曹苗“嗤”的一声笑。“怎么,那天没敢拔剑,今天想试试?”身体虽然没有大的动作,腰杆却挺直了几分,下巴微微扬起,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带着无形的威压,凝视着韩东。
这一刻,他就是《一代宗师》里的叶问,《藏龙卧虎》中的李慕白。
韩东被说破了心事,心中一凛。他瞅瞅那个如山似岳的身影,尤其是那双如深渊的眼睛,咬咬牙,还是放弃了一试的想法,拱拱手,转身而去。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离开,忽然闻到一丝血腥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摆上有鲜血,伸手一摸,血迹还没干透,显然是新染上的,顿时面色一变。
他摸出那份帛书,就着灯光一看,如梦初醒。
第22章 地头蛇
第二天一早,雍丘王府就被一个惊人的消息扰得鸡犬不宁。
校事韩东勒索重金后,贪心不足,杀死监国谒者王泰,劫走大量财物,逃之夭夭。
王泰被杀,防辅吏群龙无首,不知所措,只能向雍丘王曹植禀报。曹植名义上是一府之主,实际上并无处置权,只能派人通报陈留郡,请陈留太守派人来处理。
在陈留太守赶到之前,曹植也在防辅吏们的陪同下,查看了地形,并询问了相关的人员。
防辅吏们一口咬定是韩东做的案,不止一个人看到他进了王泰的屋子,还听到了他和王泰的争吵。在他离开之后,王泰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有人说,韩东离开时,他身上有血腥味,只是当时人多眼杂,光线又不好,没留意。
接着,被监国谒者安排去侍候韩东的两个女子也证实,当天晚上看到韩东离开院子,时间与防辅吏们的口供严丝合缝,绝无偏差。
最后,曹植根据墙外的脚印,找到了青桃。青桃证实,当天晚上,韩东曾闯进她的屋子,逼问她大王子用药过量的事。她如实交待之后,韩东也没为难她,就走了。她屋里没有漏壶,当时又紧张,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能粗略的估计应该是下半夜。
证据链很完整,韩东本人又潜逃,这件事再无疑义,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陈留太守孙邕赶到王府,再次勘察地形,也没什么新的发现。反倒因为之前曹植等人勘察过一次,多了很多脚印,已经分不清楚。
孙邕与曹苗见了一面。他本来打算召曹苗去见的,曹苗根本没理他。孙邕想想,觉得和一个疯子计较太跌份,便降尊纡贵,亲自来到小院。
曹植虽然虎落平阳,身份还在,没有亲自陪同,由曹志陪着。
曹苗正在廊下午睡,青桃、红杏掌扇,给他扇风纳凉,阿虎在一旁练武。看到孙邕等人进来,阿虎收式赶了过来,侍立在曹苗一旁,青桃、红杏也停了扇子。曹苗却没起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孙邕大约五十上下,面相儒雅,三绺长髯,走路不紧不慢,说话不慌不忙。打量了曹苗两眼后,拱手施礼。“陈留太守,济南孙邕,见过大王子。”
曹苗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孙邕。
孙邕忙了半天,热得浑身是汗,此刻站在阶下,脸色通红,也不知道热的,还是气的。
曹志见状,赶到曹苗面前,弯下腰,低声说道:“阿兄,醒来,孙府君来拜访你,有事相询。”
“甚事?”曹苗闭着眼睛,带着三分慵懒。
“韩东杀害监国谒者的事。”
曹苗睁开眼睛,手臂撑着身体,瞅了孙邕一眼。“人抓住了?”
孙邕倒也从容,再次拱手。“韶刚刚询问了相关人等,还想再问问大王子。若是大王子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许能早日抓到凶手,为谒者报仇。”
“且!没抓住凶手,来找我做甚?!”曹苗不屑地哼了一声,摆摆手。“青桃,你去回府君问话,问完了赶紧走,不要影响我睡觉。”他打了个哈欠。“人生苦短,夏日炎炎,正当饱睡消暑,尔等扰人清梦,与那韩东谋财害命有何区别?速去,速去。”
孙邕闻言,抚须低吟,若有所思。他身边的一个年轻文吏却是恼了,厉声喝道:“听闻大王子前些日屋顶起舞,喝斥生父名讳,今日又对府君无礼,高卧不起,你这眼中还有忠孝仁义,尊卑贵贱吗?”
曹志沉下了脸,却没说话。
孙邕皱皱眉,回头看了那年轻文吏一眼,低声说道:“高君,大王子有恙在身,不可以常礼相待。”
年轻文吏拱手施礼,貌似恭敬,声音却反高了几分,态度强硬。“府君为人大度,不与俗人计较,下吏自是佩服的。只是君辱臣死,大王子仗势欺人,对府君失礼,下吏实在是忍不过。”
曹苗“嗤”了一声,缓缓坐了起来,盘腿而坐,双手轻拍膝盖,眼皮轻挑。“足下又是哪位?”
不待孙邕说话,年轻文吏拱拱手,傲然道:“下吏高珣,字子玉,陈留圉人。蒙府君不弃,在太守府任贼曹掾。闻说王府出了凶案,随府君前来勘察,有几个问题,想请大王子如实相告。”
曹苗想了想。“陈留圉人,姓高,想来是高柔族人?”
高珣露出几分得意,头昂得更高。“大王子明鉴,下吏正是廷尉高君从子。”
曹苗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我猜也是。若非如此,你这么年轻,怎么能做贼曹掾。”
“你……”高珣脸上的得色顿时化作窘迫,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伸手指着曹苗,却说不出话来。
“不要你你你的,把手收回去。陈留高家也算是大族,这点尊卑都不懂吗?你一个小小的贼曹掾,对我堂堂宗室无礼,不知道送到廷尉,你那从叔高廷尉会怎么判?”
曹苗又转向孙邕。“此子平时也这么和府君说话?”
孙邕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说实在的,高珣平时的确挺张扬的,也没怎么把他这个太守放在眼里。这些地方大族都这样,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只能忍着。今天看到高珣吃瘪,他心里还是有点解气的。
见孙邕不说话,形同默认,高珣大怒,再次戟指曹苗。“夫子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大王子对府君无礼,我又何必对大王子以礼相待……”
话音未落,曹苗踩着栏杆,纵身跃起,扑向高珣。高珣措手不及,被他扑倒在地。曹苗将高珣压在身下,双手牢牢抱着他的右臂,就去掰他的手指。高珣知道大势不妙,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大叫。几个随行的掾吏冲了上来,想将曹苗拉开。
曹苗却是不管不顾,只是摁着高珣不放,甚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低声咆哮,张口乱咬。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只知道这雍丘王的大王子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疯。堂堂的王子,和疯狗一样咬人。
高珣更是欲哭无泪,心神大乱。他是年轻名士,何尝如此狼狈,被人摁在地上。
阿虎大叫一声:“保护大王子!”低着头,冲了过去,将一个掾吏撞开,又抱着另一个掾吏的腰,大喝一声,一个过肩摔,摔得那掾吏大头着地,险些折断脖子,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阿虎人如其名,势如疯虎,那几个掾吏一时竟不能近身。借着这个机会,曹苗硬生生掰开高珣的右手,一口咬住他的食指,生拉硬扯,生生将食指咬断半截。
高珣疼得涕泪俱下,抱着手,在地上打滚,血洒了一地。
曹苗站了起来,吐出半截手指,紧紧握在手心,像是新得的玩具。他斜睨着高珣,眼神癫狂。
“你不收,我收了。”
第23章 试探
气焰最嚣张的高珣在地上打滚,儒雅的孙邕手足无措,其他从吏也面面相觑,只有高珣的属下急了眼,围着曹苗要拼命。
曹志再软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曹苗吃亏,立刻命门口的老宋叫人。
转眼之间,小院里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曹苗没事人似的回到廊下,也不管身上的尘土和血迹,翻身躺倒,继续睡觉。
曹植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哑口无言。他好说歹说,总算征得孙邕的同意,喝止了贼曹吏们,扶起高珣,出了小院,去正堂商洽处理善后事宜。
曹志也跟着去了。临走之前,他很无奈的看着曹苗。“兄长,你可知这高珣是什么人?”
“他不是说了么,陈留高家的,高柔的从子。”
“他还是陈留高氏年轻一辈中最有才华的子弟,在京师颇有名声。听说连先帝都欣赏他,曾打算东乡公主下嫁,只是不凑巧,先帝驾崩,这才未能成婚。”
“哦。”曹苗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了片刻,有些莫名的惆怅。“东乡啊,我好像还记得一点,她都要出嫁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心里却在想,哪一个是东乡?记忆中的少男少女不少,人和名字却对不上了。
见曹苗感伤,曹志叹了一口气,没忍心再说下去。他只得关照青桃等人好好照顾曹苗,又关照老宋增派人手,确保曹苗的安全,不能再发生韩东夜闯小院的事,这才匆匆走了。
青桃让阿虎关上院门,红杏去准备热水,自己坐在曹苗一边,掏出手帕,为曹苗擦拭脸上的泥土和血。曹苗一动不动,看着又回角落里去练武的阿虎,突然说道:“韩东逼你的时候,你怕吗?”
“怕。”青桃轻声说道。
“可是你回答得很好,一点破绽也没有。”
知道曹苗当时就在门外,青桃心中欢喜。“婢子微不足道,不到万不得己,韩东不会杀婢子的。”
“你练过武吗?”
“儿时练过一些,荒废了近十年,全忘了。”
“再捡起来吧。”曹苗重新躺下,眯着眼睛,看着天。“你要跟着我,难免会遇到危险,练些武艺,多少有些防身之力。”他歪过头,打量了一下青桃。“凉州女子,身体结实,应该不难。”
虽然和曹苗有过肌肤之亲,青桃还是被曹苗这一眼看得害羞,下意识地收回双臂,环在胸前。“王子,那……我该练些什么?刀法,矛法,还是骑射?若是练骑射,可得有马。”
曹苗没有急着回答。他估计青桃应该是有点基础的,只是太久没练习,荒废了。不过武术也没那么神秘,又不是想成为宫二那样的一代宗师,只要训练得法,营养又跟得上,坚持两三年就能见效。
见效最快的应该还是防身术,这种技术本来就是针对体力有限的女性设计的。
“骑射的事以后再说,你先练一些防身之术。”
青桃不懂曹苗在说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曹苗。有阿虎这个例子在前,她相信大王子要教她的防身之术肯定也是极高明的。换了几天以前,阿虎面对几个贼曹吏纵使能胜,也不会胜得这么轻松。
短短几天时间,欺压了雍丘王府这么久的王泰死于非命,人人闻声色变的校事被栽了这么大一个赃,而且让人看不出破绽,大王子的手段简直鬼神莫测。跟着他,或许报仇有望。
“首先,你要清楚人体的几个要害。”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
——
亥时,小楼之上,曹植以手支额,靠在案上。
好容易应付走了孙邕等人,他心力交悴。
王泰的事还没完结,曹苗居然又咬断了高珣的手指。
这孩子是故意的吧?
曹植苦恼之余,又有些不能说出口的得意。即使是他,现在也没想出曹苗是怎么做到的,杀死了王泰,成功的嫁祸韩东,使雍丘王府置身事外,安然地作壁上观。
若不是曹苗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几乎真会以为这是韩东勒索不成,杀人劫财。
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杀了一个王泰,朝廷还会再派一个监国谒者来。如果韩东被杀,雍丘王府还会惹上校事,以及校事背后的天子,比杀了监国谒者还要麻烦,更会将他的努力毁于一旦。
要和他谈谈才行。这么乱来或许能解一时之气,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曹植身子微动,屁股还没离开脚跟,又落了回去。上次和曹苗在花园见面,不欢而散,他担心这次还会如此。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曹志,暗自叹了一口气。曹志很聪明,也很孝顺,但这样的事真不适合他,尤其是搞不清曹苗是真疯还是假疯的时候。真疯还好一些,最怕就是装疯。
曹植对曹志说道:“允恭,你去一趟小院,看看你阿兄休息了没有。若是休息了,让青桃来见我。”
“喏。”曹志点点头,转身去了。
曹植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直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他才回到席上坐好。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青桃走了进来,跪坐在曹植面前,敛身行礼。曹植也不说话,盯着青桃,眉心渐渐蹙起。青桃心中忐忑,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青桃,你入府几年了?”曹植淡淡地问道。
“八年又七个月。”
“你张家还有几个人?”
青桃沉默了片刻,声音多了些悲凄。“阖府五十八口,只剩婢子一人。”
“想报仇吗?”
青桃身子一振,慢慢抬起头,泪水盈眶。“大王,婢子这些年,日日夜夜,所思唯在报仇。”
曹植起身,走到青桃面前,俯身看着青桃。“想报仇,你就要活着。张家只剩你一人,若是所托有误,一步踏错,张家的仇就没人报了。”
青桃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婢子愚钝,不明大王所指,还请大王明言。”
曹植眼神微闪,笑了起来。他直起身,走回席上。“你回去吧。”
青桃看了曹植两眼,精光一闪即没。她收回目光,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第24章 你准备好了吗
青桃下楼的时候,正看到阿虎跟着一个卫士走进小院,上了楼。她没说什么,让在一边,与阿虎擦身而过的刹那,她看了阿虎一眼。
见青桃眼眶泛红,阿虎露出些许诧异,刚要说话,青桃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阿虎会意的闭上嘴巴,跟着卫士走了过去。
青桃下了楼,径直回去。走进小院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书房里亮着灯,曹苗正伏案读书。青桃走了进去,静静地跪坐在一旁。曹苗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简上。
“吃了没有?”
“大王垂询,刚回来。”
“先去吃饭。”曹苗淡淡的说道:“人活着只有两件大事:吃饭、睡觉,其他的都是小事。”
青桃听了,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回到自己房里。红杏已经吃完了,正坐在一旁练习女红,见青桃进来,她放下女红,迎了上来,笑嘻嘻地问道:“姊姊,你是不是立了功?”
青桃不解。红杏打开案上的食盒,露出还没动的晚餐,乐得笑出声来。
“看,有肉唉。”
青桃也有些诧异,晚餐丰盛得超出了她的想象。雍丘王府的生活一向艰苦,连雍丘王本人都难得吃肉,府里伙食能得到保障的只有曹苗一人,也不过是每五天有一碗肉而已。她和红杏通常只有过节时才有肉吃,而且只是薄薄的几片。
今天的晚餐不仅有肉,而且有两种肉:一种是肉羹,一种是炙肉,份量还不少。
“谁送来的?”
“夫人安排人送来的。她还说,以后我们的月钱涨到一百。”红杏的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芒。“一百唉,能买好多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青桃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招呼红杏坐下吃饭。红杏早就饿了,只是不愿意一个人先吃,一直在等青桃,一听吃饭,立刻闭上了嘴巴,眼巴巴地看着碗里的肉。
青桃取来木碗,先为红杏舀了一碗羹,看着红杏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才为自己舀了一碗。肉羹味道很鲜美,应该是新鲜的肉,而不是陈年风干的肉。这样的待遇不多见,应该是从招待陈留太守一行的肉食里分出来的,或者根本就是剩下的。
由陈留太守想到高珣,再想到高珣被曹苗咬断的那半截手指,青桃有些恶心,鲜美的肉羹也没了味道。她放下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对面的书房,看了一眼正坐在书案前读书的曹苗。
吃完晚餐,吩咐红杏洗碗,早点睡觉,青桃回到书房。
曹苗还在读书,青桃将曹植召见的经过说了一遍。
曹苗静静地听着。曹植派人来叫青桃、阿虎过去,想来无非是这些事。他也想借机看看青桃、阿虎会怎么应对。这两人是他的身边人不假,却远远谈不上心腹,有很多事,他们并不清楚,曹植问不出什么。
唯一可能出问题的是玉枭印,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这么回复,大王会怀疑你的忠诚。”等青桃说完,曹苗放下手里的书,直视着青桃。“以后有什么事,大王怕是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帮你报仇了。”
青桃低着头。“婢子知道。”她顿了顿,又道:“若王子选择与大王不同,婢子二者选其一,还是选择王子成功的机会更多一些。”
“那你只能跟着我,一条路走到黑了。你准备好了吗?”
“婢子心意已决,愿为王子赴死。”
曹苗嘴角微挑。“晚上的肉羹味道如何?”
青桃想起只吃了半碗的肉羹,心情很复杂。“甚好,谢王子赐食。”
“把这个处理掉吧。”曹苗从案下取过一个血迹斑斑的小纸包,推到青桃面前。青桃一看,知道是高珣的那半截断指,胸中顿时翻江倒海,酸臭味直冲咽喉。她连忙用手捂住嘴,顾不得行礼,转身冲出书房,蹲下廊下的水沟边,大吐特吐。
曹苗看了一眼案上的纸包,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嘴里很不是滋味。
等青桃吐得差不多了,曹苗拿起纸包,打开窗户,叫了一声“青桃”,将纸包扔了过去。青桃下意识的接住,等握在手里,这才反应过来,再次蹲在水沟呕吐,吐得脸色苍白,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阿虎快步走了进来,见青桃蹲在沟边干呕,有些疑惑,凑近了看看青桃,低声说道:“有喜了?”
青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捡起脚边的纸包,塞到阿虎手里。阿虎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又包上了,锲而不舍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曾找稳婆看过?”
青桃又羞又恼,喝道:“滚!”
阿虎嘀咕了两句,快步上了堂,走进书房,喜滋滋地说道:“恭喜王子,贺喜王子。”
曹苗莫名其妙。“何喜之有?”
“青桃有喜,王子很快就有子嗣了。”
曹苗诧异地看着兴奋莫名的阿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小子是聪明还是蠢,看到呕吐就是怀孕,你不知道手里那东西是什么吗?
“嗯咳,把那东西扔了吧。”曹苗指指阿虎手里的纸包。
“扔了多可惜。待会儿给老宋,让他用石灰腌起来,以后找机会还给那姓高的。王子,你是不知道,今天看那姓高的在地上打滚,老宋他们有多开心。”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嘿嘿,王子,这姓高的欺负王府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文皇帝登基,读书人就威风起来,尤其是这些世家子弟,读了几天书,知道几句子曰诗云,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要说读书,他们读的书还能和大王比么?还不是仗着家世显赫,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听人说,这姓高的在背后非议皇室,说谯沛只有夏侯太初一个名士,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等等。”曹苗打断了阿虎。“你听谁说的?又是什么时候听说的?仔细说给我听听。”
阿虎想了想。“忘了。”
曹苗跳了起来,一脚将阿虎踹倒,骂道:“该你记的,你记不住。不该你记的,你倒是记得清楚。”
第25章 左右手
阿虎摔了个屁股墩,却什么事也没有,连脸上的笑容都没变。
“王子,大王刚刚召我问话了。”
曹苗坐了回去,没好气的说道:“说了些什么?”
“很多,玉枭印,王泰,韩东,很多。”
“你怎么应对的?”
“不知道。”
“不知道?”曹苗诧异地抬起头,脚又有点痒,强烈的踹人冲动。
阿虎愣了一下,又解释道:“我是说,不管大王问我什么,我都回他不知道。”
曹苗恍然,咂了咂嘴。阿虎的嘴倒是紧,只是这回答也太过简单粗暴,曹植肯定不能信啊。他又问了些细节,心里却还是放下不高珣的事,便让阿虎去问问正在门外当值的老宋,看看还能打听出一些什么事。
高珣能得到曹丕的赏识,竟然打算将东乡公主许配给他,又如此放肆,居然不把谯沛曹氏放在眼里,只认可夏侯玄一人。他哪来的底气?
为了新剧,他对这个时代的背景做过一些了解。不过他毕竟是演员,不是学者,了解的内容也以饰演的角色为主,对其他人了解有限。高珣是谁,他一无所知,就连高珣的从叔高柔,他也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世家出身,精通法律,然后就是和司马懿走得比较近。
司马懿高平陵之变时,高柔是司马懿的铁杆支持者。
不过他对夏侯玄不陌生。夏侯玄在那部新戏里算是男二,和他饰演的主角关系密切。他隐约记得,明帝初年发生过一件大案,叫浮华案,就和夏侯玄等人有关,这些眼高于底、锋芒毕露的年轻人遭到老臣的攻击,被明帝曹叡全面禁锢,不少人直到明帝去世、曹爽当政才重新出仕。
如果高珣和夏侯玄是朋友,他很可能牵涉其中。
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得让老爹曹植上书,参他一本。
可是这话怎么和曹植说?曹苗有些头疼。
——
曹苗让阿虎去打听消息,阿虎生怕自己搞不明白,干脆把老宋叫了过来。
老宋六十多岁,中等身材,五官倒是端正,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书卷气。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但字字听得清楚。不像其他老卫士,说话像吵架,而且粗口极多,张嘴就来,总往上三代和下三路走。
这是经常面对上官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宋公以前在哪位将军的麾下?”
老宋惶恐地连连摇手。“王子,老臣可不敢当,王子若是不嫌弃,叫老臣一声老宋就好。大王、夫人都是这么叫的。”
曹苗点点头,表示同意。入乡随俗,不讲究了反而容易引人生疑。
“老臣行伍一生,跟过的将军却不多。最初跟的是兖州刺史刘岱,后来武皇帝入主兖州,老臣就成了武皇帝的兵。当时在夏侯大将军麾下,他尊师重道,军中有宿儒,老臣也就跟着读了几篇书……”
老宋怕是好久没和人正经说话了,一说起来就没完。阿虎嫌他烦,几次想打断他,让他说正事,都被曹苗制止了。曹苗有的是时间,缺的是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听老宋说说往事,对他有好处。
老宋大部分时间都在夏侯惇麾下,做过一段时间主簿。不过夏侯惇驻守居巢,防备东吴,战事不多,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后来调任中军,驻守邺城,成了临淄侯府的卫士,一直做到现在。
“老臣略微识得几个字,做事还算勤勉,大王若是去京师,都会带上老臣。老臣在京师见过高珣,他好像是什么八达之一,也算是小一辈名士中的佼佼者。不过他从叔高廷尉不喜,据说还训斥过他几次,两人往来甚少。”
曹苗又问了一些事,最后问老宋。“你在府中多年,可知青桃、红杏都是谁家子女?”
老宋摇摇头。“老臣当年虽说随大王见过一些人,但大多是男子,见女眷的机会甚少。这些孩子进府时都被隐去了本姓,究竟谁是谁家的,要去安排她们进府的衙署查才行。”
老宋正说着,青桃走了进来,脸色苍白。老宋打住,迟疑了片刻,又道:“如果老臣记得不错,青桃可能是宣威侯府的,至于是哪一房,宣威侯妻妾甚多,老臣就不清楚了。”
曹苗微微颌首,示意老宋退下。老宋行了礼,转身正要走,想了想,又蜇了回来。“王子,恕老臣多嘴。这高珣和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的子弟相熟,王子还是提防些为好。”
“好。”曹苗点头致谢。
老宋出去了,曹苗回头看看青桃,哼了一声:“看来你并没有准备好。”
青桃低着头,无言以对。
阿虎吧哒着嘴,想说话,看看曹苗,见曹苗神情严肃,又咽了回去。
曹苗保持着阴冷的语气。“报仇也好,政争也罢,都是你死我活的事。走上这条路,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遇到。你们如果没有准备好,可以再考虑考虑。一旦决定了,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王子,我不怕。”阿虎抢先说道:“反正上了战场也是死,跟着王子,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曹苗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青桃。
青桃的嘴唇颤抖着,双手搅在一起,半晌才道:“王子,是婢子没用。可是婢子报仇之心已决,不管什么样的危险,婢子都能忍。”
说着,她打开案上的纸包,露出那半截白生生的断指,用两根颤抖的手指拈起。她的脸色更白,胸口眼伏,眼神却依然坚定,毫无躲闪之意。“请王子将此物赐与婢子。”
曹苗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你去打听一下高珣的住处,还有他们的行程安排。”
“喏。”青桃拜了拜,转身出去了。
阿虎看看青桃削瘦的背影,又看看曹苗,跃跃欲试。“王子,要杀姓高的吗?这次让我去吧。那边人多眼杂,很难近身,我可以用强弩射杀他。”
曹苗看看阿虎,捻着手指。“阿虎,你想成为虎侯许禇那样的高手吗?”
“当然想,做梦都想。”阿虎脱口而出。
第26章 不准碰我
武术界有两大共识:一是一力降十会,二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力气大不大,主要看天赋,训练虽然有帮助,作用却有限,能成大力士的人基本都是天生的。可是快不快,那就有讲究了,科学训练的作用非常关键。
相较于格斗技法,曹苗在这方面的积累更可靠一些。毕竟他练武的初始目的是表演,和真正的实战有一定的距离,与人动手的机会也不多,难免花架子的嫌疑。体能训练却是实打实的,来得不半点假。
阿虎天生力气大,具备成为高手的基本条件。如果能辅以科学的训练,让他的反应、速度达到一定的高度,和曾经的虎侯许褚一样也不是不可能。许禇能成为这个时代的高手,主要还是天赋好,身强力壮,训练水平并不见得有多高明。
阿虎头脑简单,不太可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干将,把他训练成许褚那样的贴身保镖才是正理。
虽然疯,毕竟也是王子,有身份的人,总不能什么时候都亲自动手打人。
曹苗为阿虎量身定制了训练计划,主要分两部分:一是力量训练,包括爆发力和耐力;一是抗打击能力。不是普通的抗打击,而是横练功夫。
后一部分有点私心:他希望在必要的时候,阿虎能成为他的一面肉盾,挡住一些武器的攻击。毕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穿甲胄,身体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严格来说,金钟罩、铁布衫这类功夫是所谓的笨功夫,实战意义不大,练起来又辛苦,愿意练的人不多。不过阿虎不在乎,听说还有这样的神奇武艺,他恨不得立刻开始练,曹苗不想教都不行了。
曹苗先教他调息,又写了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让他试着去找找。他也不敢确保阿虎能找齐,这年头的医药水平有限,很多药未必有。
阿虎兴冲冲的去了。
——
青桃、阿虎都有任务,只剩下红杏一人。
她有些落寞,闷闷不乐地做着事,侍候曹苗洗漱。
曹苗看在眼里,却什么表示也没有。红杏太小,他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若非青桃报仇心切,又有一定的心机,他连青桃都不想用。
相比之下,红杏单纯得多,也对家世没什么概念。
洗漱完毕,曹苗上了床。红杏磨磨蹭蹭地不走,几次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脸憋得通红,配着有点婴儿肥的脸,真有点像红苹果。
“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曹苗闭上眼睛。他没时间和红杏闲扯,一大堆事要考虑呢。
“王……王子。”红杏结结巴巴地说道:“青……青桃姊姊不在,就由……由婢子侍……侍寢吧。”
“你?”曹苗诧异地看了红杏一眼。
红杏误会了,低着头,解开衣襟,爬上床。“婢……婢子……”
“停!”曹苗连忙拦住,眼睛一瞪。“你才多大,就侍寢?”
“婢……婢子只比青桃姊姊小两岁。”红杏有些慌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二……二王子屋里的紫嫣比婢子还小几个月呢。”
我靠,曹志看起来温文尔雅,还有这嗜好?曹苗很意外。不过他这一点上,他不想入乡随俗,太突破底线了。“你若想侍寢,明天就送你去二王子房里。在我这儿,十……十六岁之前,不准碰我。”
红杏打量着曹苗,眼神疑惑。大王子为什么这么紧张,是怕我不懂,伤着他吗?
“没听懂吗?赶紧走!”曹苗有些气急败坏,手忙脚乱的将红杏往外赶。这都什么事啊。“再不走,我踹死你!”曹苗一边说,一边抬起脚,恶声恶气的说道。
见曹苗不像开玩笑,红杏失望地撅着嘴巴,掩着衣襟,拧暗了灯,出了房间。
曹苗如释重负,拍拍狂跳的心口,感觉比杀人还紧张。
说起来,杀死王泰的时候,他还真是一点紧张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有些兴奋。现在想起那一幕,想到那不可一世的监国谒者躺在自己的屎尿中,像条死狗,他就特别解气。
“没想到你虽然疯,却还像个人。”房头的帷帐外,传来一声沙哑的轻笑,带着几分调侃。
曹苗一惊,身体下意识的崩紧,气势为之一变,帷帐向外微鼓。
“好强的气势。”床头那人有些惊讶。
“足下是何方高人,能否一露真容?”曹苗淡淡地说道,同时悄悄放松了身体,做好应变的准备。他的心跳很快,鲜血一股股的涌向四肢,头皮、指尖都有些发麻。他已经很警惕了,居然还被对方悄无声息的摸到身边,这种感觉很不好。
“我没有恶意,否则不会将那玉印给你。”那人说道:“只是我现在还不宜露面,敬请王子恕罪。”
曹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香气,和玉枭印上残留的香气很像。
“足下是女子?”
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沮丧。“是。”
“你不是中原人。”
“你……怎么知道?”帷帐轻动,那人的语气中掩饰不住惊讶。
“你的身手不错。”曹苗竭力保持从容,不让对方看出他的紧张。“能帮我杀个人吗?”
“杀……杀谁?”
“杀我父王。”
“你为何要杀你父王?他已经对你说过了,你的阿妈虽因他而死,而并非他的责任。”那人脱口而出,声音也忘了掩饰,分明是一个清脆的女音,中气很足。
曹苗嘴角轻挑。“那就换个人,你帮我杀了我弟弟。”
“你这人真是头没良心的恶狼,你弟弟对你那么好,你还想杀他。”那人越说越气,“嗤”的一声,帷帐裂开一条缝,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上了床,双腿跨坐在曹苗腰上,曲肘按着曹苗的胸口,一手反握雪亮的短刀,横在曹苗颈旁。“玉印还我,我要杀了你。”她逼到曹苗眼前,恶狠狠的说道,眼睛瞪得溜圆。
曹苗盯着那双碧蓝如水的眼睛,又看看纱巾下若隐若现的挺翘鼻尖,嘴角微挑。
“姑娘,你这可是霸王硬上弓啊。”
第27章 不用白不用
女子一惊,随即用力压了压曹苗的胸口。“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饶舌,你们汉人都这么要色不要命吗?”语气虽凶,纱巾之外的额头却泛起了微红。与此同时,她悄悄的挪了挪身体,坐在曹苗的小腹上,避免与曹苗的敏感部位接触太紧密。
曹苗眉头微蹙。“你是……鲜卑人?”
女子撇了撇嘴,没有回答。“玉印在哪,还我!”
“你总得让我起来拿吧?”
女子目光一闪,随即笑了。“又想骗我,你当我这么好骗?”她横过刀柄,竖起拇指,在曹苗颈上用力一按。曹苗暗叫不好,却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等他被刺痛唤醒时,已经被绑成了粽子。他悄悄地挣了一下,却发现对方绑得极为老到,绳子也很结实,根本挣不开。
“不要痴心妄想了。”那女子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深青色的丝裤贴在大腿上,露出精致的腿型。“比你力气大得多的人都挣不开这种野牛筋,更别说你这种病死鬼。说吧,玉印在哪儿,再不说,待会儿那个叫青桃的侍婢回来了,可别怪我心狠。”
她扬了扬手中的短刀。曹苗看到,短刀的刀头不是中原常见的环,而是兽头。刀身也不是中原的直刀,而是柳叶状的弯刀,分明是草原上的样式。再配合她的白晳的皮肤、碧蓝的眼睛,是个胡人无疑。至于是不是鲜卑人,他却不敢断定,他也没见过真正的鲜卑人。
“你不会的。”曹苗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会?”
“你虽然行事鬼祟,却是个善良的人,否则刚才不会夸我。”
“夸你?”女子神色稍缓,也笑了一声。“你只记得我夸你吗?我还骂你是狼呢。”
“你骂我,不是因为我要弑父杀弟吗?”曹苗微微一笑,挪了挪身体,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这再一次证明我没猜错,你是个善良的人,不会滥杀无辜。”
女子扬扬眉。她的眉略微粗,显然没有精心打理,破坏了整体美感。过了一会儿,她“哦”了一声,转头看着曹苗。“你是怕我杀你的父王和弟弟,所以故意试探我?”
“嗯。”
“既然你这么关心你的父王,为什么和他吵?”
“你看见了?”
女子不说话,只是笑,有点得意。
曹苗没有追问。对方很谨慎,再问也没有意义。“你松开我吧,我们好好谈谈。”曹苗扭了扭身体。“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
“你把玉印给我,肯定有什么目的吧?我们坦诚的谈谈,看看该怎么合作最好。这么猜来猜去的,万一搞错了怎么办?再说了,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女子歪着头,半边眉毛挑起。“让我帮你杀人?你想都别想。”
“不杀人。”曹苗无声的笑笑。“杀人这种事,你不如我在行。”
“且——”女子忍不住地哼了一声,极度不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找点药,阿虎练武要用。”曹苗盯着女子,眼睛眨也不眨。
“行!”女子没有想太多,一口应了下来。“不过我不保证找得到,中原最近战事多,各种药材都被官府收刮走了,不好找。”
曹苗松了一口气。看到女子的肤色和眼睛,他就怀疑这女子和阿虎可能有关联。刚才她用青桃做威胁,却不提阿虎一个字,应该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现在又轻易答应她的要求,基本可以证实他的猜想。
不管她是什么人,只要她关心阿虎,就不是敌人。
“还有,我想请你去一趟洛阳。”
“你恁多事?”
“我们父子名为藩王,实为囚徒,好多事都没法做,只好麻烦你了,女侠。”
“好吧,什么事?”女子看似无奈,但曹苗称她女侠时,她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抿了一下。
“帮我看着那个叫韩东的校事,另外,再查查是谁在传谣,说朝中大臣要拥立我父王。还有,你想办法见一见我大母卞太后,告诉她,我大父武皇帝给我托梦了。还有……”
“恁多事!”女子恼了,刚要说话,忽然侧耳倾听。她诧异地看了曹苗一眼,起身绕到床后,推开后窗,纵身而出。
“千万别忘了。”曹苗低声叫道。
“放心。”窗外响起一个恼怒的声音,然后传来一声轻响,再无声息。
“王子,我回来了。”青桃推门而入,见曹苗坐在床上,双手反绑,顿时愣住了。“王子,你这是……”
曹苗恢复了冷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青桃不敢多问,爬上床,一边寻找绳头,解开绳子,一边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晚宴过后,孙邕就留宿在王府中,准备明天再查查。高珣因为受伤,提前回了陈留郡治,听那贼曹吏的口气,高珣很生气,矢志报复,可能会直接去洛阳。
此外,青桃还打探到一个消息,陈留太守孙邕好道术,对成仙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曾拜术士王和平为师,学求吐纳、导引,还会一点丹法。这次来雍丘王府,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和曹植讨论养生之术。在这方面,曹植也是个行家。
此外,他和洛阳的大臣交往也很密切,人脉很广,消息灵通。
曹苗很满意。派青桃去打听消息是正确的,她比阿虎机灵多了。
这孙邕想成仙?嗯,可以利用一下。曹苗揉着手腕,若有所思。青桃见他思考,更不敢多嘴。
“青桃,你说,什么样的人能在府里来去自如,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青桃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异样。“王子说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年少的,还是年老的?”
第28章 曹植解诗
曹苗将那女子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她与阿虎可能的联系。
虽然没看到她的脸,但她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不太可能是阿虎的生母,姊姊倒有可能。
青桃思索良久,还是摇摇头。“府里没见过这样的人,或许是孙府君的侍妾?中原权贵猎奇,蓄养异族女子,有几个这样的胡姬很正常。当然也可能是附近大族,雍丘周边的陈留、襄邑、圉县都有不少大族,有实力蓄养胡姬的不少。王子没见到她的相貌,倒是不太好查。”
曹苗很惊讶。“中原有这么多胡姬?”
青桃撇了撇嘴。“自从武皇帝平定乌桓之后,胡人南下讨生活的太多了。男子为骑士,女子为姬妾,若是谁家出门没几个胡骑,在家没几个胡姬,都不好意思见人的。”
曹苗瞅了青桃一眼。“你家当时有多少胡骑、胡姬?”
青桃吓了一跳,连忙跪倒请罪。“婢子失言,请王子责罚。”
曹苗没有再问。张家出自凉州,又是武将,家里有胡骑、胡姬也很正常。他摆摆手,示意青桃起身。“昔日的荣光藏在心里就好,挂在嘴上不能帮你实现,只会惹人注意。”
“喏,婢子记住了。”
曹苗起身,卷起袖子。“来,站好,教你一个被人锁喉的脱身之术。”
青桃欢喜不禁,连忙起身,按照曹苗的要求站好。
——
曹志走上小楼,看着凭栏而望的曹植,躬身行礼。
“父王。我刚刚问过了,青桃打听孙府君的行程,阿虎好像是找什么药材,或许是在想补救之策。”
曹植神情凝重,看着远处的小院,一动不动。小院静悄悄的,漆黑一片,曹苗主仆像是已经睡了。可他却有一种感觉,这种安静只怕持续不了多久,更大的风雨正在悄然袭来。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曹植转身向屋内走去,曹志跟上,父子两人在书案对面坐下。曹植取过几页纸,伸出瘦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允恭,这句诗意在何指?”
曹志沉吟道:“儿臣愚测,这幽燕怕是指辽东公孙氏。大雨落幽燕,或许是说公孙氏因雨而亡?”
曹植摇摇头,又道:“那白浪滔天又指什么?”
“白为西,当指西蜀侵边。刘备以汉室自居,与我大魏为敌,自有争夺天命之意。”
“秦皇岛外打渔船呢?”
曹志咂了咂嘴,面露为难之色。曹植见状,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曹志年龄太小,性子也像他的生母谢氏,让他讨论这些问题,实在有些为难他了。
曹苗倒是胆大,只是胆大得有些没边了,装疯卖傻,什么都敢说。
见曹植有失望之色,曹志鼓起勇气。“父王,这一句当作何解?”
曹植收起纸,缓缓用手抚平。“允恭,你可知陛下登基后,曾召侍中刘子扬(刘晔)入见,刘子扬是如何评价陛下的吗?”
曹志眼神一凛。他听曹植说过此事,据说刘晔以秦皇汉武来比喻天子,而天子后来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一点,先帝留下的四位顾命大臣没过多久就被他一一调任外放,大权独揽,乾纲独断。
“若秦皇是指天子,那这一句……”曹志张大了嘴巴,没敢再说。
曹植一声长叹,却什么也没说。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太过丰富,也太过惊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该不该对曹志说。“秦皇岛外打渔船”,以万乘之尊,临不测之渊,太过凶险,“一片汪洋都不见”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后面又有一句“知向谁边”,又当作何解?
为什么又和辽东公孙联系在一起?
谜题太多,他虽然有些领悟,却不敢说全部明白,或许这里面有误解也说不定。
“对了,你阿兄当日所言之海燕,你又有何感想?”
曹志摇摇头。“那一段虽慷慨,语音却既非官调,又非谯沛之语,我从来没听过。这‘海燕’是不是海上的燕子,也未可知。”他迟疑了片刻,又道:“若真是海上的燕子,或许和这‘大雨落幽燕’的‘幽燕’有些关联。父王,莫不是指公孙氏要作乱?”
“幽燕飞于白浪滔天的大海之上,****、电闪雷鸣之中,除了作乱,还能作何解?诸葛亮出于陇右,孙权出于江淮,公孙渊若是趁势而起,跨海而击青州,也是意料之事。不过,区区一燕,欲与天斗,纵能横行一时,终究逃不过一个落字。”
曹志松了一口气。
“可是,以武皇帝之明智,他岂能不知公孙渊不能成大事,又何必借你阿兄之口示警?”
刚刚放松一点的曹志又紧张起来,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眼巴巴地看着曹植。曹植拿起纸,看了一会,摇摇头。“允恭,知道‘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吗?”
“知道,出自《诗经》里的《小雅》,‘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曹志忽然心中一动。“父王是说,海燕、幽燕就是这句诗里的乌?”
曹植站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两步。“据说郭林宗离世之前,曾吟诵这句诗,意指天下将乱,意在袁氏,此事为武皇帝所知。若武皇帝所言之燕即此诗之乌,则他所示之警不在公孙氏,而在袁氏。”
曹志吓出一身冷汗。“父王,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袁氏不是……”
曹植在窗前站定,看向远方。“当年武皇帝虽在柳城大破乌桓,逼得公孙康斩杀了袁熙、袁尚兄弟,可是袁氏兄弟的旧部却一直在辽东。二十年过去了,或许他们已经恢复了元气,想有所作为。”
曹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袁氏?虽然他出生晚,却曾经的四世三公、汝南袁氏没什么印象,但他却清楚曹氏和袁氏的渊源,文昭甄皇后本是袁熙之妻。如果沉寂了二十年的袁氏旧部将在辽东复起,影响绝非公孙渊可比。武皇帝的在天之灵不能坐视,借阿兄之口有所提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父王,我们……如何应对?”
“你明天去向孙府君请教诗赋文章,这篇文稿……”曹植指了指案上的文章。“请他过目。”
第29章 谈仙说道
曹苗正想着以什么方式去勾搭孙邕,孙邕主动找上门来了。
曹苗躺在廊下的胡床上,午睡刚醒,听说孙邕来了,心里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既不欢迎,也不拒绝,躺在胡床上没动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孙邕站在阶下,与曹苗隔着好几步远,神色有些紧张,不住地用手绢拭汗,眼睛盯着曹苗,身边的两个掾吏也神情窘迫,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正在练武的阿虎赶了过来,裸着汗津津的上身,怒目而视。
曹志命青桃为孙邕设席。青桃取来了坐席,铺在廊下,正准备请孙邕入席,曹苗摆了摆手。
“等等。我这院子虽然简陋,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有一席之地的。”
孙邕打了个激零,向后退了一步,看向曹志。曹志连忙上前,低声说道:“阿兄……”
曹苗摆手打断了曹志。他虽然没说一个字,甚至没看曹志一眼,曹志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电闪雷鸣之中,屋脊之上如虎一般的威猛身影,登时气短,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曹苗歪着头,斜睨着孙邕,看得孙邕心里发毛,后悔莫迭。
“孙府君,这世上有神仙吗?”
孙邕微怔,随即喜道:“自然是有的。”
“你可曾见过?”
“这个……邕也福浅,未曾见过。”
“那你如何知道有?”
孙邕不以为忤,抚着胡须说道:“人生苦短,不过百年,行程不过万里,岂能事事经眼。经籍所载,故老相传,未必不可信。果真如此,那百年之前的人和事,岂不都是虚妄?”
曹苗翻身坐起,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孙邕,笑嘻嘻的伸手相邀。
“坐!”
曹志愕然片刻,随即走到孙邕身边,伸手虚扶,同时悄声道:“还是府君才高。”
孙邕也有些得意,低声说道:“大王子颇有名士气度,此狂非彼狂也。”上了台阶,入席就座。
曹苗原本垂腿坐在胡床边,比孙邕高出一尺左右,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孙邕,见孙邕跪坐,轻笑了一声,提起衣摆,盘腿而坐,双手抚膝。
“万户侯与长生药,府君选哪个?”
孙邕微微欠身,含笑道:“万户侯常有,长生药难求。若有长生药,万户侯何足道哉。”
曹苗哈哈一笑,伸手一指孙邕。“不俗。青桃,设案。”
青桃应了一声,转身去备案。
孙邕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嘴角上挑,打量了曹苗两眼,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大王子恶名在外,昨天还当着他的面与高珣撕打,像疯狗一样咬断了高珣一根手指,谁料到他居然会对修仙感兴趣。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他身为雍丘王之子,富贵在身,再往上爬的可能性极小,留意修仙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
一个半疯之人,只是命好,不用丝毫努力,一出生就达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达成的境界,可以从容地修行。哪像他,明明心存淡泊,志向高远,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在官场上挣扎,每天被各种俗事逼得喘不过气来。一不小心,还有可能送了性命。
青桃端来了案,放在孙邕面前。孙邕心中欢喜,却没有刻意看,只是矜持地瞥了一眼。
“谢大王子赐案。”
曹志目瞪口呆。孙邕是陈留太守,有监管雍丘王府之责,他每次到雍丘王府来,雍丘王曹植都要亲自接见,礼节周到。孙邕虽说不像之前的王机等人一样蛮横,却也没把雍丘王府的礼敬当回事。如今王兄只是给他一个案,连酒水都没一杯,他居然会致谢?
他是疯了么?
曹苗含笑打量着孙邕,歪过头,张开嘴,红杏会意,连忙端起准备好的水杯,喂了曹苗一口。孙邕原本倒不觉得渴,可是看曹苗喝水,莫名的有些渴起来,只是曹苗不给,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只能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曹苗的问题。
看曹苗这意思,应该还有问题要问,答得好了,或许有酒水可用。
“府君可知,长生药当何处寻?”
孙邕不敢怠慢,沉吟片刻。“或入深山,或入大海。若是心诚,机缘到时,自然得遇仙人授药。”
曹苗歪了歪嘴,无声地笑了。他打量着孙邕,眼中露出遗憾之意。
孙邕有些失望。“还请大王子不吝指教。”
曹苗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秦皇、汉武都曾派人上山入海,却都空手而归,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心不诚?”
孙邕眉头微蹙,一时不好回答。
曹苗翻身倒躺,挥了挥袖子。“我倦欲眠,君且自去,恕不远送。”
孙邕很失落,却又不便发作。他与曹苗讨论修仙之事,本非世俗之人,自然不便拿出太守的官威来压人,落了俗气,再说曹苗也不是惧怕官威的人。但他还是有些生气,曹苗太过倨傲,就算他有大量时间修习道法,难道还比他这半生的修行高明?
孙邕清咳一声:“本不该打扰大王子清修,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大王子见证。”
“什么事?”曹苗眼睛都不睁,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淡淡地说道。
“令弟做了一篇文章,其中提到大王子所吟诗句,就是‘大雨落幽燕’那一篇,想请大王子过目,确定其中字句无误,免得以讹传讹,生出歧义,对令弟不利。”
“什么‘大雨落幽燕’,不过是梦话而已。梦本虚无,如何确认?恕我无能为力。”
“大王子,这……”
曹苗抢无反问道:“府君,你做过的梦,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吗?”
孙邕无言以对。梦境的确难以言明,曹苗当时发狂,与梦境无异,让他确认这些诗句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是曹志这篇文章对诗句的解读太过耸人听闻,如果不能确认所引用的诗句无语,岂不能成了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如果曹志的解说真是胡说八道,不值一提,那也就罢了。偏偏曹志的解读言之有物,干系重大,真要是忽视了,怕是对自己仕途不利。
孙邕一时进退两难,只得转身向曹志求助。
曹志也没想到曹苗会拒绝确认,束手无策。他想问曹苗,曹苗却打起了鼾,摆明了就是不想理他们。
曹志无奈,只得请孙邕先回住处,再作商议。
第30章 出奇制胜
孙邕怏怏地走了,曹志将文章拿给曹苗看,又告诉曹苗,这是父王的解读,我只是奉命写出来而已。
曹苗很“勉强”地看了一遍,脸上无所谓,心里却震惊不己,三观尽碎。
太祖的这首词还能这么解读?
更要命的是,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不愧是才高八斗的三国第一才子,真能扯。
“这文章……有用?”
“涉及朝廷安危,不容儿戏。”曹志一边说,一边用力挤眼睛。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这种话就不能说得太明白——又怕曹苗不懂,只给如此。
“诗应该差不多。”曹苗神情暧昧地笑笑,将文章还给曹志。“只是允恭啊,你这篇文章虽好,却还差了那么一点,不够透彻。”
“阿兄的意思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陛下是袁熙之子,更契合‘换了人间’,你看啊,这句或许可以这么断,‘换了人’,袁氏子当作曹氏子……”
曹志脸都吓白了,连忙用手捂住曹苗的嘴。“阿兄,万万不可!指斥乘舆,可是大不敬,要诛满门的,可不能胡说。”话音未落,眼泪就涌了出去。
曹苗瞅了曹志一眼,撇撇嘴,没再吭声。
这怂包,真是不顶用啊,还不如父王呢。父王这篇文章虽然没有明说,却字字诛心,那曹叡若真是心中有鬼,看到这篇文章,想必会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曹叡究竟是不是袁叡呢?找机会,一定查个明白。
曹苗重新躺下,不理曹志。曹志也不敢和曹苗多说一句话,吩咐阿虎等人好生侍候曹苗,出门时,又吩咐老宋再加派十人,务必要看住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曹苗出去,更不能让外人进来。
安排好了一切,曹志匆匆赶到小楼,向曹植汇报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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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听完,倒不怎么紧张。“允恭,你处理得甚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千万不能传出去。”
曹志心跳加速,到现在还没平复。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父王,阿兄这病……”
“已经病了十多年,就算有所好转,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慢慢来吧。”曹植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允恭,你去向孙府君陪个罪,请他见谅。就说你阿兄尚未痊愈,疯言疯语,当不得真。诗若有讹误,由我担着便是。他若是……还想见你阿兄,讨论修仙之事,不妨笔谈。”
“笔谈?这也是个办法。”曹志深以为然。他是再也不敢让曹苗与孙邕见面了,谁知道曹苗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就算他是疯子,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涉及到皇帝本人,再疯也不行。
曹志不敢怠慢,匆匆下楼去找孙邕。
曹植站在窗前,看着小院的方向,歪了歪嘴角,笑骂了一声:“这竖子……兵行险招,直指要害,倒是深得武皇帝用兵的精髓,看来兵法没有白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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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邕回到院中,越想越不是滋味,曹苗那失望的眼神总在他眼前晃悠。
他少从名师,学兼儒道,如今却被一个年轻人鄙视了,这让他很难接受。可是他偏偏又没有底气反驳曹苗,毕竟他修了这么多年的道术,还是一事无成,看不到哪怕一丁点成仙的希望。
这实在令人沮丧。
曹志赶来,再三向孙邕请罪。孙邕心里不舒服,却不好意思和一个疯子计较,只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让曹志毋须担心,还说有机会要再向曹苗请教。
曹志按照曹植的吩咐,表示曹苗尚未痊愈,不宜面谈,有什么事,不妨笔谈。
孙邕其实并没有和曹苗再见的兴趣,敷衍着应了。送走曹志,他回到榻上,跪坐好,正准备将勘察地形的文案重新看一遍,为王泰之死的案子下个结论,突然心中一动。
曹苗的坐姿不是常见的跪坐,和修道者的坐法也不一样。
孙邕虽然没有正式入山隐居,却常年修习道法,但凡导引、吐纳、服食,他都尝试过,儒门的坐忘更是长年坚持,各种姿势学了不少,唯独没见过曹苗那样的坐姿,尤其是双手抚膝的姿势。
孙邕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文档,盘腿而坐,又将双手张开,抚在膝盖上。虽然双腿有点不舒服,却不是不可以接受,甚至比跪坐还要轻松一些。孙邕像往常练习坐忘一样,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细细品味身体的感受。
时间不长,他便觉得双手和膝盖有麻痒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流入膝盖,又贯注入双腿,受到压迫的双腿也变得轻松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舒适自在,一点没有双腿麻木,如针扎刀割的痛苦。
孙邕又惊又喜,睁开了眼睛。
他练习坐忘多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似简单的改变,却有如此明显的效果。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虽然他心襟动摇,神思不守,那种感觉依然还在,让他留恋不舍,恨不得一直这么坐下去,直到成仙得道,羽化飞升。
难道这大王子真得了武皇帝在天之灵的护佑?武皇帝也是个信道之人,甘始、左慈、郤俭等人都是他身边的宾客,对修行道法并不陌生,也许是哪位尸解得道,将成仙的秘密告诉了武皇帝,武皇帝又以托梦的方式告诉了大王子呢?
孙邕越想越激动,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咬咬牙,下定决心。回到案前,推开案上的文牍,拿起纸笔,郑重的写下一行字。
邕白:道无长幼,达者为先。王子天性纯真,悟道之本,诚非邕可揣度也。然,邕向道之心,坚如金石,乞闻王子玉音,启邕愚陋,开导仙途,不胜感激。死罪死罪。邕顿首。
孙邕郑重其事的用了印,封好书信,让身边的随从送给曹志,托曹志转达曹苗,然后就在屋里等。他很想静下心来,不要表现得太失态,却根本无法做到。
长生药啊,这可是他这一辈子的追求。他对曹苗说,若长生药可得,万户侯何足道哉,并不是虚言。只是当时他怎么也没想到,长生药很可能就在眼前。
至于能不能得到,就要看他的机缘了。
这一刻,孙邕充满了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