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回 经不起折腾
宰相府。
连燕茹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口,自然有人抬着舆辇来接她。
家里的下人,有不少都是从前她未出嫁的时候在家伺候的,如今她虽出嫁多年,但喊他们她依旧还是改不了口。
听着周围下人们二姑娘长二姑娘短的同她说话,她心里是真不是滋味。
想当初她在娘家的时候,爹疼娘爱,家里的兄弟姊妹也都让着她,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后来瞧上了把言欢,母亲心疼她病下了,不顾一切的去求父亲。
父亲虽看中了把言欢的才华,也是心疼她,才将她嫁了过去。
才成亲的头几年,他们夫妻二人也算恩爱,把言欢虽然时常去看钱芳馆,但对她也是敬重有加的。
可自打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之后,婆母的脸色就变了,说的话那是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心里委屈,可是把言欢待她也不像从前那般上心了。
但那时候,把言欢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还有求于她爹,对她也说得过去。
可是对钱芳馆,却远胜于她。
她原先对钱芳馆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抢了她的正妻之位,嫁过来的时候也曾想过,一辈子不会亏待她。
可这一年又一年的,把言欢对钱芳馆的好她都看在了眼里,心里的那点愧疚早就被磨掉了。
剩下的只有日积月累的嫉恨,她开始明里暗里的给钱芳馆使绊子。
其中,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翩跹馆如今那个小贱人出生的时候,她下药导致钱芳馆早产的事,可惜那小贱人是个命大的,早产那么多日子居然还养活了。
这煎熬的日子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嫉恨钱芳馆,她早已不是初嫁的她,也没有了当初的善良,仅余绵绵不绝的恨意。
只有钱芳馆死了,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堂堂宰相府的姑娘,哪里比不上那个病殃殃的黄脸婆了?真不晓得把言欢到底为何对她念念不忘?
几经算计,她终究如愿以偿,钱芳馆死了,可把言欢却不曾如同她预料的一般同她亲近,反而,多了把云娇这个小贱人时时刻刻的算计。
是她大意了,就不该让那个小贱人回来,否则她的眼睛怎么会……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中的悲愤,双手紧紧的攥着舆辇的扶手,指甲都快掐断了。
“二姑娘,快到老夫人的院子了。”王老夫人跟前的陈嬷嬷小声的提醒她:“等一会儿进去,二姑娘千万要高兴着些,老夫人她心疼姑娘,心里不好受,你要是哭了,她老人家也会跟着哭的。”
“我知道。”连燕茹回过神来,松开手点了点头。
“老夫人年纪大了,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了。”陈嬷嬷很是心疼的道。
“怪我不好。”连燕茹低下了头。
陈嬷嬷叹了口气:“这哪能怪姑娘呢?天底下的爹娘,哪有不盼着孩子好的?二姑娘好了,老夫人自然就好了。”
连燕茹点了点头,心头泛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老夫人贵为宰相夫人,院子自然是整个宰相府里头最大的,也是最富丽堂皇的。
可惜,连燕茹如今眼睛瞎了,这些都瞧不见了。
她直接被抬进了王老夫人所住的屋子的里间。
王老夫人正病殃殃的靠在床头,半眯着眼睛打瞌睡,腿上微微的疼痛提醒着她前几天的事情,傅敢追那个天杀的,虽然不曾对她动手,可她这条折了的腿哪经得住那样折腾?
她回来已经疼了好几日了,也就今朝才稍微松快了些。
儿媳妇乔氏在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便是连燕茹长兄的妻子,连家两儿两女,连燕茹是老二,下面有个三妹妹,最后头还有个弟弟。
说起来,这乔氏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可在这个婆母跟前还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不为旁的,只是王老夫人一向规矩大,这家里头没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
见连燕茹进来了,乔氏忙迎了上去招呼:“二妹妹回来了,快,抬进来。”
王老夫人闻言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苦命的女儿,她不由的心中一痛:“快,扶到我床上来。”
下人们不敢怠慢,扶着连燕茹坐在了床沿上。
王老夫人一把攥住她的手:“我的儿,你身子不曾大好,怎么还回来了?”
“我不放心娘,就想回来看看。”连燕茹反握住了王老夫人的手:“娘怎么样了?腿还疼吗?”
“你们是谁跟她说的?”王老夫人板着脸看向乞巧同七夕。
“奴婢该死。”
乞巧同七夕都吓得跪了下来。
“娘,不怪她们,是我逼着她们说的。”连燕茹更是紧紧握着自己母亲的手:“都怪我没用,还连累了娘跟着我受苦。”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是你娘,我不帮你谁帮你。”王老夫人说着,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乔氏。
乔氏不由低下头,那日,王老夫人去把府,原本是叫她一道去的,因为她娘家突然有事,便不曾能成行。
王老夫人记恨此事,这几日一直没给她好脸色。
“还愣着做什么,你二妹妹回来了,不赶紧去张罗中饭?”她没好气的开口。
“儿媳妇这就去。”乔氏连忙低头行礼,又对着连燕茹叮嘱了一句:“二妹妹且先陪娘坐着,我先失陪了。”
“有劳嫂嫂了。”连燕茹连忙回了一句。
她知道,她是做姑子的,该守本分,无论娘如何对这个嫂子,她该有的礼道还是要有的。
这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往后等娘百年殡天了,也只有哥嫂能替她撑腰。
至于她那个弟弟,也同把云闱一般,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媳妇见了她也只会抱怨,往后可指望不上。
乔氏走后,王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恢复了慈爱的神色:“怎么样茹儿?言欢可曾将掌家之权还于你?”
“爹娘都亲自去了,他自然会照做。”连燕茹心里苦涩:“只是,难为爹娘了……”
“别说傻话。”王老夫人替人顺了顺鬓边的碎发:“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回来同娘说,娘去收拾他。”
“嗯……”连燕茹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滚了下来。
第1021回 撞破
“别哭。”王老夫人心疼的红了眼圈,抬手给她擦眼泪:“你放心,等娘腿好了,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蹄子,保管好好的折磨她替你出气。”
“不用了娘。”连燕茹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已经连累你了,以后的事情我自己来就行。”
“你自己来,你怎么来?”王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睛:“你这也不方便……”
她心痛的紧,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啊,如今成了这模样,真是造孽。
“又不用我亲自去,我吩咐人去办就是了。”连燕茹稍稍平静下来,有些后悔的道:“早知道,当初就不叫那个道士说的那么客气,直接说她是个祸害,当场溺死算了,也不至于今朝……”
她说到后来就有些咬牙切齿了。
“也确实是。”王老夫人点了点头:“可惜了,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年,当初那个道士……”
她说到这处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着连燕茹:“对了,你那道士是找的什么地方的?可是帝京城外的道观里面的?”
“不是。”连燕茹摇了摇头:“是让人去滨州那边的太一道观请的,帝京城外的太近了,容易被识破。”
附近的道观,都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来来回回的,时常有不少人去,若是碰巧叫把言欢见着了或是听说了,那可就露馅儿了。
当初她也是考虑的周道,才特意命人去滨州那么远的地方请了那个道士。
“太一道观?”王老夫人想了想问她:“那可是个大道观?”
“听去的小厮回来说占地极广。”连燕茹思量了片刻才道:“滨州那地方不比帝京周围寸土寸金的,那里的地方不值钱,想来,道观也是想建多大就建多大。”
“是大道观那就好办了。”王老夫人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拍了拍连燕茹的手。
“母亲的意思是?”连燕茹心中一动,可又觉得不太行的通。
“派人去,把那个道士再找回来,哪怕是出重金,让他到言欢跟前去说一说,就说那个小蹄子是个丧门星,得除去才好,否则不出数年,把家就要出大事。
到时候,就不用你动手了。”王老夫人脸上有了笑意。
连燕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这行不通,当初那个道士是装作仙风道骨的样子,像是得道高人。
可他只是个寻常道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定也变了样子,说不准头发斑白了,把言欢见了肯定不会信。”
“傻孩子。”王老夫人笑了:“他不成,他的儿子还不成吗?儿子总归像老子,再装扮装扮,就说上几句话,不会露馅儿的。”
“可是装的……”连燕茹依旧拿不准:“怕是骗不过去吧?毕竟,把言欢当初见过那个道士,两个人又说过话。”
“不过是一面之缘,都这么多年了,他哪会记得那么细?模样容貌一致就行了,况且他们当初说的话又不多,只要言语间别露馅儿就成了。
到时候,你再告诉他一些事,还像当初一样装作未卜先知,这事肯定能成。”王老夫人说着愈发觉得行得通,当即就定下了这事:“你就别操心了,这回我派人去,先头你让谁去的滨州,叫他过来跟我的人一起过去就成了。”
“女儿谢过娘。”连燕茹也不曾再推辞,靠在了老母亲的肩膀上啜泣。
王老夫人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别怕,无论何时,你的背后还有娘,还有整个连家,没人敢欺了你去。”
“嗯。”连燕茹点点头,心里感动不已。
她也是为人母的人,自然知道,这天底下也只有母亲对儿女才有这般无私的爱,以后,她一定要多孝敬爹娘。
“对了,这么多日子又是喝那苦汤子,又是针灸,你的眼睛有没有一点起色?”王老夫人又想起来问她身子的事。
“能看到了,能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只是还看不大清楚。”连燕茹故作轻松的道:“或许再过些日子,就能好起来了,大夫说虽然比不上从前,但总归能自己照应自己。”
其实,她眼睛确实是有点起色,但却不是她所说的那么好,她看不见影子,只能分辨光亮的地方。
白天看日头,那自然是能看到,晚上勉强也能辨别烛火的方向,其他的就看不见了。
但她已经够对不起母亲的了,不想再让她跟着操心,也就只能报喜不报忧了。
“那就好。”王老夫人放了些心:“那药还得继续吃,良药苦口,针灸你自己受点苦,但是能治好就行,你忍着点。”
“这些我都知道的。”连燕茹抬起头来,破涕为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娘何苦叮嘱这么多?”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王老夫人看着她,慈爱不已。
母女二人就这么偎在床上说了一上午的话,房里是说不尽的温馨融洽。
……
集市上。
云娇跟着邹氏在八仙酒楼吃了中饭,两人上了酒楼外头等着的马车。
“二婶婶,我以前就去过会仙酒楼,我还以为这帝京城里的酒楼就属会仙酒楼顶好呢,今朝看这八仙酒楼竟也不差。”马车驶动起来,云娇便开了口。
她坐在侧边的位置上,笑吟吟的看着邹氏。
邹氏靠坐在正位上,很是舒坦:“这八仙酒楼也就跟会仙酒楼齐名吧,也都差不多,要说顶好的那得是樊楼,下回二婶婶带你去。”
“好。”云娇笑着点头。
樊楼她自然去过,不过还是觉得会仙酒楼要更合胃口一些,大抵是因为去惯了。
“那二婶婶,为何那位夫人临走的时候要给你那么多交子票据?”云娇试探着问。
“那个啊,那个是……”邹氏心里有些慌张,眨了眨眼睛想要遮掩过去,支支吾吾的道:“是他们下回要去取酒交子,让我回去交给你二叔的。”
她知道今朝少不了好处,这开过年这些酒楼都得从把言笑手里取酒,哪一家酒楼分多少,陈酿还是新酒都是把言笑说了算,这些酒楼的东家自然争相讨好。
是以饭吃的差不多了,她就早早的找了个由头将云娇支了出去。
谁知道云娇把个团扇忘在厢房里了,又回去取,恰好撞破了那酒楼的夫人给她银子。
第1022回 挣足脸面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们去取酒要先去户部交了银子,拿了凭据,才能去官酒库取酒呢。”云娇笑笑的看着邹氏,仿佛真的不大懂的模样。
大渊几乎人人好酒,朝廷对于酿酒把控极严,若是不经允许私自酿酒,一经发现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斩首示众。
但是,如会仙酒楼这样的大酒楼,是可自酿酒出售的,还有大小脚店到这些大酒楼去趸货。
可那么多酒的品种,买的人又多,酒楼根本忙不过来,是以他们只酿几样自己酒楼的招牌酒,其余的各色品种,还是要从官酒库趸来,再转卖出去。
是以,把言笑这个官酒库的点检官也就成了这些酒楼东家争相讨好之人,邹氏也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而酒楼想要趸酒,便得先去户部交了银子,再拿着凭据去官酒库取酒,这样有利于朝廷收取赋税,大渊朝的规矩一向是如此,这是众所周知的。
邹氏看云娇笑得一团和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极为无辜,却偏偏堵得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要怎么说?
继续编下去吗?
这丫头精明的很,怕是早已看穿了。
邹氏觉得自己若是再装下去的话,反倒显得没有诚意,她咬了咬牙,反正这丫头如今跟她一条心,今朝又被她撞破了,告诉她也没什么。
若是不说,以后时常相处多有不便,而且这事她从未对人说过,得了那么多银子,却不能炫耀,憋在心中难受的很,说出来也好。
“二婶婶怎么一直盯着我不说话?”云娇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当吗?”
“不是。”邹氏踌躇了片刻,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其实这事儿,你也不是外面的孩子,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可不能给二婶婶说出去。”
“二婶婶说什么事?”云娇好奇的问。
邹氏看她这模样像是真不知道,又有些后悔了,但话都说出口了,再收回来有些不像样。
“我告诉你,那些交子都是那酒楼孝敬你二叔的,往后他们去取酒,你二叔能给他们行个方便,给他们选些个年代久的,还有封口好的,明白吗!”邹氏拉过云娇,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
“什么?”云娇顿时瞪圆了眼睛:“二叔这不是受贿吗?”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别说出去。”邹氏攥紧了她的手腕:“二婶婶可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云娇用力的点头:“我记住了,不会说出去的。”
她心里好笑,当初试探了那么多回,这二婶婶都不肯吐露半个字,今朝被她撞破了,倒是干脆了。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邹氏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
“那……二婶婶刚才得了多少交子?”云娇忍不住问。
邹氏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五百两?”云娇一脸羡慕:“这银子来的也太容易了。”
“你放心,二婶婶少不了你的好处。”邹氏叫她说的得意不已,当即便自袖口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云娇手中:“这个,你拿着自己买些零嘴。”
八仙酒楼出手大方,她也就大方一回吧,往后可还指望着这丫头给她出主意拿回掌家之权呢,不能不出点血。
“我不用二婶婶,我娘给我留了银子……”云娇连忙推拒。
“你铺子都没了,你娘给你留的银子你坐吃山空,能用多久?”邹氏却执意把银子放在她手中:“你乖乖的听二婶婶的话,二婶婶绝不会亏待你,等你出嫁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抬出去,那嫁妆保管比你二姐姐四姐姐她们都多,让你在婆家跟前挣足脸面。”
“嗯。”云娇听话的点头,将银子收了起来:“那我就谢过二婶婶了。”
“跟婶婶这么客气做什么。”邹氏见她收下了,更是放了心:“往后对付连燕茹,我可就指望你了。”
“二婶婶放心吧。”云娇含笑答应了。
马车停在了把府门口。
云娇下了马车一路送了邹氏回了院子,这才带着蒹葭几人往回走。
蒹葭一路上好几回想要开口,但看到后头跟着的行风几人,又忍住了。
直到主仆二人进了屋子,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姑娘,你是不是在搜集二老爷贪污的证据?”
“你才看出来吗?”云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茶,端起来吃了一口。
“姑娘是想揭发二老爷吗?”蒹葭不解的看着她:“但二老爷若是事发了,大老爷虽说难免会受牵连,可姑娘也是把家的人,到时候会不会……”
“我自然有法子。”云娇又抿了一口茶,眼睛亮晶晶的。
转眼出了正月。
杨慧君起疑心的事,云娇已经听乔巳他们说过了,她让他们带话给秦南风,不许他再来。
是以这半个来月,秦南风也都不曾来翩跹馆。
云娇虽也有些想念他,但心中却很安宁,这些不过是暂时的,早晚都会长相厮守的。
二月初二这一日一大清早,云娇还不曾起身,就被蒹葭叽叽喳喳的吵醒了。
“姑娘别睡了,大少爷来信了。”蒹葭站在床前的踏板上,伸手摇她。
“哥哥的信?”云娇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句话,一下子便翻身坐了起来。
“给。”蒹葭笑嘻嘻的把信交给了她:“谷莠子刚拿来的,姑娘快看看。”
云娇顾不上揉眼睛,三下两下边拆开了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她扫了一眼便欢喜起来:“哥哥说,定了二月初六动身。”
“真的?”蒹葭也跟着欢喜起来:“那,走路上要多久?”
云娇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若是顺利的话,大概十几日吧?”
这个得问秦小五了,可惜他不在。
“那也快了。”蒹葭笑道:“那肯定能在三月之前到家。”
云娇点头,掀开了被子下了床:“替我起身吧。”
她得让乔巳他们去告诉小五这件事,不为旁的,就是想同他说他一声。
第1023回 叫什么魂
自从得了哥哥的信之后,云娇便忙碌了起来,她带着人去将青玉院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添置了一些新的家具被褥,还预备了一些小娃娃平日要用的东西,这些是给小侄女儿的。
两日下来,她都去集市来来回回奔波了好几趟了,但她心里欢喜,做这一切也不觉得累。
把言欢知道她在收拾青玉院,便有些喜出望外,想来是把云庭要回来。
等从云娇口中问出把云庭确实要回来之后,他是既喜又忧。
喜的是这孩子出去这么久,终于肯回来了,再隔一年,又能参加科考了。
忧的是钱姨娘已然过世了,他要如何朝交代?
但无论如何,他肯回来就是大喜事,至于旁的事,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儿子平时也不给他好脸色,不过是多一桩事怨他罢了,他想想也就释怀了。
他破天荒的给云娇拿了些银子,叫她该置办的尽管置办,若是银子不够,随时到账房那处去支取,便说是他说的。
云娇也不曾客气便收下了银子,把言欢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这些都是他欠他们兄妹的,就这点银子远远不够。
她之所以告诉把言欢哥哥要回来的事,就是想敲他的竹杠,且这也不是能瞒得住的事。
翌日。
云娇才从睡梦中悠悠醒转。
蒹葭就匆匆进了屋子,扶她起身之时便忍不住开口:“姑娘,你不知道,今朝一大早,四姑娘就回来了。
哭哭啼啼的往大夫人那处去了,发髻散乱,看着可狼狈了。”
“有人瞧见了?”云娇看了她一眼,掀开了被子。
“瞧见的人多呢,外头都在说这事。”蒹葭拿过床边的衣裳。
“她出什么事了?”云娇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自打连燕茹那日从娘家回来之后,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成日躲在院子里头,每日清晨都由婢女扶着去春晖堂给把老夫人请安。
这家中后宅里里外外的,又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从娘家带回来一个既识文断字又会拨算盘算账的婢女,家里的账本有都要送到她那处去了。
而她也恢复了从前一贯的端庄严厉,惩戒了几个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婢女,一下便肃清了家里的风气。
这一招杀鸡儆猴虽不算多高明,但是却极为有用,原本那些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下人们顿时都老实了许多,远远的看到她便恭恭敬敬的行礼,也不敢在背后多加议论了。
云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说实在的,她心里头挺佩服连燕茹的,眼睛瞎了圈能这么快便平复如故,这确实不是宣传人能做到的。
若是她娘有这份心力,怕也不会那样早早的去。
“人还不曾出来呢,外头只是猜测是在四姑爷跟前又受了什么委屈,但到底如何便无人知晓了。”蒹葭一边给她扣着盘扣一边回道。
云娇听的有些意犹未尽,像这样的事情听了一半,不上不下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可她也知道,把云姝进了连燕茹的院子,这话怕是传不出来了,她也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可不料,等她收拾妥当了,才坐下来捧起粥碗,还不曾来得及吃一口,外头便传来艳阳的声音:“蒹葭姐姐,四姑娘来了,说是有事要见姑娘。”
蒹葭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愣住了:“姑娘,四姑娘来了?”
屋子里无人的时候,云娇都是叫她坐下一起用饭的。
“去告诉她,我同她没什么好说的。”云娇说着放下粥碗,拿起个咸鸭蛋轻轻在桌角一磕。
一声清脆的响,咸鸭蛋应声而破。
蒹葭转身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她便转圜了:“姑娘,四姑娘不肯走,说找你有要事,一定要见你,否则她就不走了。”
“将她赶走,关上门便是了。”云娇不想同把云姝有任何纠葛,到时候又说不清。
“奴婢方才试过了,可四姑娘死死的扒着院门不肯松开,也没人敢下重手。”蒹葭说着也很是不满。
云娇正欲开口。
“九妹妹,九妹妹!”
外头,把云姝却已然不耐烦,大声叫嚷起来。
云娇有些心烦的将手中的咸鸭蛋放在了桌上,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提着裙摆起身走了出去。
“把云姝,一大清早的,你在我院门口叫什么魂?”云娇开口毫不客气。
对把云姝,没什么好客气的,她们之间早就撕破了脸皮,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
“九妹妹,你终于舍得出来了。”把云姝瞧见她,眼睛一亮,想要进院子来,却又叫艳阳她们拦着。
她不由脸色一板:“没看见你们姑娘都出来迎我了吗?还敢拦着?”
艳阳几人依旧站着不动,只是扭头看着云娇。
云娇扫了一眼把云姝,顿了顿才开口:“放她进来。”
艳阳等人这才让到了一旁。
把云姝进得院子来。
“说吧,找我做什么?”云娇淡淡的看着她,口气清冷。
“这……”把云姝看了看周围那些婢女:“这里这么多人,要不然咱们进屋子去说吧?”
“我的屋子,等闲之人进不得。”云娇站在原地不动,丝毫也不给她面子:“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若是不想说便走,别耽搁了我吃早饭。”
“九妹妹……”把云姝有些为难:“能不能让你的这些婢女先回避一下?”
云娇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对着艳阳几人挥了挥手:“你们到院门外头去候着。”
她自然是留了心的,没有让人散去,而是到院门外头去等着,这样把云姝若真是心怀鬼胎,也不敢轻而易举的动手。
“现在可以说了吧?”云娇微微蹙眉。
她身后就只剩下一个蒹葭了。
把云姝身后则跟着杏雨香雪二人。
把云姝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犹豫不决,总觉得不甘心开这个口。
“你到底要说什么?”云娇转身往廊下走:“我没有功夫在这里同你打哑谜,若是没事便请回吧。”
却不料,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蒹葭惊愕的唤道:“姑娘,这……”
云娇回头,便瞧见把云姝直挺挺的跪着,正对着她的方向。
她没有侧身躲过,只是皱起了眉头。
第1024回 我又不吃人
“九妹妹,我求你帮帮我。”把云姝一咬牙,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却反而轻松了。
方才来的一路上,她想了许多,总觉得心中堵了一口气,不甘心求云娇。
可她没有旁的法子了,茹玉要休她,母亲却说有父亲撑着,茹玉不会那样做,叫她快些回家去。
可她了解茹玉,就算是不写休书,这次恐怕也要同她和离。
她知道,母亲眼盲了,眼下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她的事。
再说,就算母亲还同从前一样并未遭遇那场大火,她也管不了这事,除非她能说服杨氏。
可杨氏一向不喜她这个儿媳妇,巴不得茹玉早些休了她,加之这回她又理亏,就算是和离她也无话可说。
她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甚至想到了死,但终究还是舍不下茹玉,便厚着脸皮回娘家来了。
她动身回来的时候,便不是想找自己母的亲,而是要来求云娇的。
她知道只要云娇开口,茹玉一定会听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情的根源还在云娇身上。
“我帮你?”云娇轻笑:“你莫不是求错了人?”
也不知把云姝从哪里看出来她会帮她?
她巴不得她倒霉呢。
“九妹妹……”把云姝既屈辱又无奈,面上不由流下两行清泪:“我知道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是你后来也把我吓得大病了一场,我们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那只是你觉得。”云娇冷冷道。
过去的那些事情,又岂是一句“扯平了”就能过去的?
退一步说,她就算不追究那些事,也不可能跟把云姝真的成为什么姐妹,至多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帮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九妹妹,我求你了,我真的是没有法子了。”把云姝说着对她磕了一个头:“只要你帮我这一次,去劝劝茹玉别不要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给你磕头给你赔罪,磕多少头都成,我求你了……”
她仰起头,祈求的看着云娇。
云娇蹲下身,饶有兴致的打量她:“你这么一通作派,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让茹玉这么决绝的不要你?”
她知道,事情不严重到一定的地步,把云姝不可能求到她跟前来。
而茹玉的性子,她多少也了解一些,他不是一个特别果决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温吞,把云姝不把他惹急了,他是不可能这样决然的不要把云姝的。
把云姝泪流不止,那些事要她如何说得出口:“九妹妹你就别问了,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保证……”
“行了,你不说便罢了,反正我也不是多么的想听,你回去吧。”云娇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徐徐开口。
“九妹妹你……”把云姝猛的地绷直了身子,抬头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又有些颓然:“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自打杨氏将晚香给了茹玉之后,茹玉就把她留在了跟前听用,她一直都在书房。
把云姝是隔了几日,路过家里的园子,听婢女们在背后闲嚼舌根子,才知晓此事的。
茹玉跟前一向只留一个小满伺候,这回却留了一个婢女在跟前,她知道这事自然不放心。
当日,趁着茹玉不在家中,她便去了他的书房。
晚香果然就在里头,正在收拾屋子。
把云姝看着嫉恨不已,这书房,她从成亲到如今,也不曾来过几回,这个小贱人倒是住进来了。
一想到一个婢女都比她在茹玉心里头有分量,她心里那股酸涩之意简直难以言表。
那时候,晚香才来没几日,又一直在书房里头伺候,是从来没有见过把云姝的,陡然见了她,不由得愣住了:“你们是谁?”
“大胆,一个小小婢女见了少夫人竟然不行礼,还敢开口质问!”杏雨呵斥了一句。
晚香一听是少夫人,吓得连忙低头行礼:“奴婢见过少夫人。”
把云姝往前几步,走到她跟前,开口命令道:“抬起头来。”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货色能迷住茹玉那副铁石心肠。
晚香有些害怕的抬起头来,她虽然心里头爱慕茹玉,但也从来不曾做出过什么越矩的举动,况且少爷对她似乎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婢女。
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就满足了,尽管心里多想,但也不敢作出不该做的事情。
这个少夫人,她之前倒是听说过,但也只是寥寥数句,她也不曾太留心,左右她伺候少爷又不伺候少夫人。
没想到今日一见,少夫人像是个厉害的,尤其是这眼神怎么可怕的紧,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有些害怕的往后挪了挪。
“你躲什么?”把云姝一把拉过她,趁机用力的在她手臂上拧了一下:“我又不吃人。”
晚香疼的眼圈都红了,却又不敢痛呼出声,只能委屈的缩着脖子。
把云姝看她这模样,有些解气,但是心中却更恨,她说怎么茹玉会破例把这个婢女留在身边,原来是模样长的跟把云娇那个贱人有几分相似。
她真想撕碎眼前这张脸。
晚香既害怕又不知所措,已经吓得流出泪来。
“姑娘,既然是少爷留下来的,你就别为难她了。”杏雨上前拉住了把云姝。
把云姝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能把晚香怎么样,否则茹玉怕是不喜。
她强忍着心头的嫉恨,叮嘱道:“既然少爷用你用的顺手,那你就好好在这里伺候少爷,若是叫我听说你怠慢了他,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奴婢不敢。”晚香连忙低头,她伺候少爷都嫌不够呢,哪里舍得怠慢他?
同时,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原以为这少夫人不会放过她,没想到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
成亲这么久,把云姝性子确实被磨平了,即使这般,也忍住了不曾对晚香动手。
而这一回她足足忍耐了好些日子,对晚香动手,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第1025回 无风不起浪
昨日清晨,把云姝去给杨氏请安路过家中的园子,远远的便瞧见几个婢女围在一起说话。
她不由放慢的脚步,慢慢地靠了进去。
她在茹家没有什么靠心的人,除了跟前自己带来的一众婢女,杨氏买来的那些下人,几乎都不将她放在眼里,更莫要说是给她通风报信了。
她没处打听消息,杏雨她们打探消息大多数时候也都是靠偷听。
是以,她几乎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遇见婢女围在一起说话,她总要躲在暗处听一听,也好探知一番这家中的风吹草动。
今朝围在一起的婢女有五六个,最中间的一个手抚着心口,眼圈泛红。
把云姝认出来了,这几个是每日专门给茹玉那处送饭的婢女,看着时辰,大抵是才送了早饭回来。
从前,茹家穷到时候也没这许多花头,可如今茹玉出息了,自是与从前不同。
何况杨氏更是要脸面之人,外头大户人家有的,她家也是一样都不能少,茹玉这排场便有些大了。
“那一套碗碟可是少爷平日里最喜欢的,打碎了一个碟子可就配不上了,可将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少爷一定会重重的责罚我。”说话的正是中间那个婢女,她一脸的心有余悸,接着又微微的红了脸:“没想到少爷不仅人长得好有学识,性子也温和宽厚,对我这么仁慈。”
把云姝听得冷哼了一声,这家里头的婢女,十个有八个见了茹玉都走不动道,没几个安分守己的,杨氏也不知哪买来的这些不要脸的货色。
她哪知道杨氏的心思?
杨氏巴不得茹玉放开一些,多收几个银娘,也好给家里头开枝散叶。
从前,她还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看着旁人同她差不多大年纪,都已经孙儿绕膝了,她也有些羡慕,是以对这些婢女的心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孙子孙女,不管嫡出庶出,也得先有才成。
“醒醒吧。”另一个婢女笑着推了那婢女一下:“要不是晚香进去替你求情,你以为少爷会放过你?”
“那可不见得,我看少爷就是心肠极好的人,不会为难我们这些下人的。”打碎碟子的婢女辩驳道。
“我看你呀……”有人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是想少爷想疯了,少爷的鞋子在你眼里都是香的。”
众婢女纷纷取笑,几人笑闹起来。
把云姝看了片刻,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样的戏码她看的次数多了,也不太放在心中。
且她不能耽搁了请安的时辰,否则杨氏又要训斥她了。
她正抬步准备绕道而行,便听一个婢女道:“不过要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晚香,少爷都不让我们近身的,却把她养在了书房里,凭什么呀?咱们也不比她差。”
“就凭少爷喜欢她呗。”还是打着碟子的那个婢女说话了:“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少爷恐怕早就把晚香收房了,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否则怎么会对她言听计从?”
“没这话吧?”一个婢女有些失落:“少爷连少夫人院子都不去,怎么会收了晚香?要真是喜爱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光明正大的给她分个院子?我看这话没什么影子,你还是别胡说了。”
“你懂什么,少爷这是在防着少夫人,这么久了,少爷都没去过她的院子,她要是知道少爷收了晚香,还不得打杀了她?”打碎碟子的婢女似乎什么都懂:“再说了,这分院子和每日养在书房里,你说哪个宠爱更甚?”
众婢闻言,都是一阵恍然。
把云姝不由掐紧了手心,咬着牙打算离去,她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便是在想晚香这事。
她想问一问茹玉,可茹玉平日见了她便绕道而行,她想上去说句话都难,更莫要说问这些事情。
她只好去盘问小满,前后也问过好几回了,小满都说没这话。
如今,这些婢女们倒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无风不起浪,这事儿怕是真的。
她思量至此,心中烦闷不已。
“晚香真是命好啊,少夫人眼巴巴的贴上去,少爷都不碰她呢……”
“你们说,少夫人是不是到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婢女们议论至此,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把云姝听得羞愤不已,恨不得上去给她们一人两个耳光,再全都发卖出去。
“是不是处子之身不好说,但我估摸着也不远,要我说,咱们那位少夫人呐……还不如晚香呢。”
“晚香也就是没个好娘家,否则以少爷对她的疼爱,她怕是早就取而代之了……”
婢女们一路议论着去了,把云姝直气的微微喘息,这群腌臜下贱的东西,居然将她说的如此不堪,她再不济也是把家的嫡女,岂是这些人能够羞辱的?
她拔脚便欲追上去教训她们,却叫杏雨一把拽住了:“姑娘,咱们还要赶着去给夫人请安呢,就不要同那些下人一般见识了。”
把云姝知道,杏雨是为了她好,也只能忍下了心中的愤懑。
到了杨氏那处,实则已然有些晚了,不过杨氏赶着到铺子里去,倒也不曾跟她斤斤计较,随意几句话便打发了她。
把云姝便是请安之时,也是心不在焉的,心中始终思量着那几个婢女所说的话。
她想着愈发的气恼,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晚香。
原本在茹家,她便收敛了心性,这些日子更是凭借着对茹玉的一腔真心,强压着心头的愤怒,不曾去找晚香的麻烦。
可如今,这个贱婢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当即便带着一众婢女去了茹玉的书房。
杏雨拦她也拦不住,她发了性子,说就算是和离,也要收拾了那个贱婢。
杏雨同香雪一听这话,也就都不劝了,自打来了茹家,莫要说是姑娘了,就连她们里里外外的也都受了不少委屈,巴不得她早点想开呢。
一大清早的,茹玉上朝去了,小满自然是跟着,偌大的书房里就只余下一个晚香。
听到门忽然被人踹开,晚香惊愕的抬头,瞧见把云姝带着一众婢女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由吓得腿都软了。
第1026回 嚣张跋扈
而憋了满肚子愤懑的把云姝再见到晚相的一刻,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有什么可急的?
茹玉一时半会回不来,这里又没有旁人,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慢慢的折磨折磨这个贱婢。
“奴婢见过少夫人。”晚香察觉到不妙,赶忙跪伏在了地上。
把云姝不曾言语,快步走到书案前坐下,抬眼便看到墙角边上两个炭火盆一左一右,烧的正旺,其中一个上头还搁着个铜水壶,水已经滚了,从壶嘴里冒出热气来,隐约有“咕嘟咕嘟”的声音传出。
“少爷已经不在书房了,怎么这碳盆还不灭了?”把云姝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好让自己坐的舒坦一些。
“是少爷……少爷说,灭了也省不了多少炭,奴婢在屋子里也冷,就赏给奴婢了……”晚香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天生胆小老实,这是实话实说。
“这么说,少爷还挺疼你的?”把云姝垂目俯视她,语气森然。
“不……不是,少爷是看我可怜……”晚香急忙解释。
这些日子她也听说了不少事,知道少爷同少夫人一向不和睦,但不曾听说她苛待下人,今朝这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少爷把她留在书房的缘故?
她再老实看这情形也能想到,自然不敢胡乱承认茹玉心疼她。
但其实,茹玉性子温和,这么做也确实是随口而为。
“啪!”
晚香话还未说完,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大胆!”杏雨冷声呵斥:“跟少夫人说话竟敢自称‘我’,你来的时候是谁带的你?难道就没有教你一点规矩?”
晚香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她没有父母,从小在庄子上跟着祖父祖母长大,虽说有些年景会挨饿受冻,但祖父祖母对她还是疼爱的,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如今是祖父病了,她才卖身为奴的,好卖些银子给祖父治病,她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又惊又怕,吓得腿都软了。
这一下挨了一巴掌,她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闭嘴,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能教训你了?少爷又不在这里,你哭给谁看。”香雪也跟着开口训斥。
她们两人在茹家也憋闷的久了,走到哪里那些下人们都敢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们甚至有些怀念从前嚣张跋扈的把云姝来。
这回姑娘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她们也不能怠慢了,要是推波助澜能让姑娘早些离开茹家,这也是好事一桩。
毕竟谁也不想一辈子过这种憋闷的日子。
晚香叫香雪这么一骂,果然不敢哭出声了,只是垂着头流泪。
把云姝瞥了一眼炭火盆上的铜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壶嘴的热气比之前更大了一些,显然已经彻底的烧滚了。
“你去拿个杯子来,我要喝水。”她心中有了计较,趾高气扬的吩咐晚香。
晚香哪敢不听,忙去桌上倒了热茶来:“少夫人请吃茶。”
把云姝端起杯子,毫不留情的将杯中的茶泼在了地上。
晚香不由愣住了:“少夫人这是……”
“我要喝那个铜壶里的。”把云姝朝着碳火盆抬了抬下巴。
晚香转身看着冒着热气的铜壶,心里害怕极了,总觉得把云姝没安什么好心。
可她又不敢不听,只能提着铜壶回到把云姝跟前。
那杯子还捏在把云姝手中。
她镇定了一下,小声开口道:“少夫人,这水才将烧滚,奴婢怕烫着你了,请少夫人将茶杯放在桌上。”
把云姝的眼神落在她提水壶的手上。
晚香心里一紧,手中不由用力紧紧的攥住水壶的把手,骨节都攥的一片灰白。
“先放地上吧。”把云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口吻。
晚香暗暗的松了口气,弯腰把水壶放在了地上。
“拿着。”
谁料,她还没来得及喘过气来,把云姝就把手中的杯子递到了她跟前。
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只杯子,心里恐慌至极,少夫人不会想让她握着烫。被子吧。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把云姝连连磕头:“少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了……”
“端起来!”把云姝并不理她,只是冷冷的呵斥一句。
晚香哆嗦着手,将杯子捧在了面前。
“你可要端稳了,若是倒到了你手上,那可不能怪我。”把云姝提着铜壶站起身来。
“少夫人……”晚香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还想出口求饶,接着便是一声尖叫。
把云姝并未将茶壶口对准了杯子,而是将烧滚了的水径直倒在了她的手上。
“啪嗒!”
杯子应声而碎,晚香痛苦的举着两只手,惨叫的声音都变调了,整个人瘫软成一团。
把云姝将茶壶重重的放在桌上,上前两步,十分解气的望着晚香:“现在知道哭叫了?勾引茹玉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我没有……我没有……”晚香如同见鬼一般害怕的蜷缩成一团,在地上蠕动着往后退让。
“还想抵赖!”把云姝抬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面目狰狞:“贱婢,自第一回见你,我便看你不顺眼,你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你自找的!”
晚香只是痛苦的哀嚎,疼的有些恍惚:“少爷……少爷救命啊……”
“还敢喊少爷!”把云姝气恼不已,重重的一把甩开她:“来几个人扶着她,杏雨,给我行幽闭之刑!”
所谓幽闭之刑,不是关禁闭,而是对待不贞女子的一种极其残忍的刑罚。
使用木槌大力击打女子腹部,直至腹中有一物掉落下来。
受刑之人,多数我不过三日,少数活下来的,也是人道永废,生不如死。
“少夫人想好了?”杏雨手持木槌,郑重询问把云姝。
“一个婢女而已,打死了又如何?”把云姝听晚香还在喊茹玉,更加的气怒交加,哪有心思想那许多,大手一挥:“给我动手!”
看这贱婢这一副以茹玉为天的模样,她更确定茹玉一定是将她收了房,那就废了这贱婢,看她往后还如何勾引茹玉!
第1027回 吓得失禁了
云娇听过之后,沉寂了片刻,徐徐开口:“那婢女死了?”
“是。”把云姝擦了把眼泪,求她:“九妹妹你帮帮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以后绝对不会跟你作对了。”
云娇缓缓的摇了摇头:“我可帮不了你。”
莫要说这是人家的家事轮不到她去掺和,便是真的能帮,她也不会帮把云姝。
且她倒还真想看看,若是茹玉真的休弃了把云姝,她会变成何等模样?
“九妹妹,我都跪下求你了,你就不能放下从前那点小事吗?”把云姝抬眼看着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怨毒:“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我求你了……”
贱人,给脸不要脸!再不应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蒹葭,送客吧。”云娇往后退了两步,打算就此打发了她。
把云姝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恨恨的看着她:“你问了我这许多,原来只是想看热闹?”
云娇嗤笑:“你才看出来吗?”
她就是想听个热闹,也好解了那份好奇心。
把云姝强压住心头的恨意,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来,很是凄惨的道:“九妹妹,我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都是因为你吗?要不是茹玉对你念念不忘,他又怎么会这样对我?
当然,从前的事情我也有错,这我抵赖不了。
可再怎么样,一笔写不出两个把字,你我总是有血亲的姐妹,你就替我说两句话吧?
我对天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恩情。”
“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与我何干?”云娇侧目望着她:“当初,茹玉的床不是你主动爬的吗?不是你欢天喜地的嫁过去的吗?到这会儿,反倒将错处都推到我头上来了。
怎么,当初爬床的主意,是我给你出的?”
把云姝叫她这话一噎,又羞又恼,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你回去吧,我不会掺和别人的家事,更不会帮你。”云娇说着回身往屋子里走,不想再多说废话。
听了这一通热闹,倒是有趣的很,心里头舒畅了便觉得有些神清气爽,等会儿怕是要多吃一碗粥。
“贱人,我杀了你!”把云姝见她不肯帮忙,忽然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直对着云娇的后心刺了过去。
云娇不愿松口,茹玉肯定不会要她了,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死了算了。
但就算是死,她也不可能放过把云娇,还不如临死了拉她做个垫背的,也算是给娘报仇了。
她来的时候在路上就想到了这些,特意下马车准备了这把锋利的匕首。
“姑娘!”蒹葭惊叫了一声,冲上去想要替云娇挡住,却已然晚了!
眼瞧着把云姝手中的匕首尖离云娇的后心不过两尺。
云娇不曾回头,也能料到情形,顺势往边上让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青瓦自上而下飞射而来。
“哆”的一声,那青瓦片正砸在把云姝在脑门上。
“啊……”
她惨呼了一声,顾不得攻击云娇,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涌了出来,杏雨同香雪齐齐惊呼了一声,上去扶住了她。
蒹葭则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云娇的手臂,急切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怎么样了?”守在门口的婢女们都涌了进来。
“我没事。”云娇冷眼看着血流满面的把云姝,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
那匕首在阳光之下寒芒闪烁,显然极为锋利。
她提着匕首,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
把云姝叫她的气势镇住了,一只手捂着额头往后退让,连带着杏雨香雪也往后让着。
云娇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她。
“你……你想要做什么……”把云姝惊恐的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回云娇一刀砍下了春雷的手,塞进了她的衣服里。
那是她一直以来的噩梦。
她又疼又怕,浑身都在发抖:“你……你别过来……”
云娇不理她,只是一步一步的逼近。
把云姝一直后退,很快就退到了院墙边,身后一身无路可退了。
可眼前,云娇还在步步逼近。
“你……你……”把云姝见这情形,吓得一张脸煞白,几乎瘫软在地上,只觉得比上了阎罗殿见了阎王爷还要可怕,把云娇不会是想要杀了她吧?
她想着就是腿间一阵温热,接着便有水顺着她的裤管流到了地上。
众婢女听到动静,都不由低头去看,看到地上那一滩水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九姑娘还不能动手呢,这四姑娘就吓得失禁了?
“既然这么怕我,为何还来惹我?”云娇在把云姝跟前站定,淡漠的看着她。
把云姝已经站不住了,魂都要吓没了,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上牙打下牙,浑身一个劲的哆嗦。
杏雨同香雪都是一脸的羞愤,她们姑娘被羞辱至此,她们心疼,也觉得脸上无光。
杏雨终究还是看不下去,鼓足了勇气道:“九姑娘,我们姑娘已经被你吓成这样了,不如……”
“噗!”
她话未说完,云娇猛的抬手,电光火石之间她手中的匕首已经深深的刺入了把云姝的大腿。
“啊——”
把云姝这一声尖叫,几乎响彻云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腿涕泪横流,整个人已经不成样子了。
“不如什么?”云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向杏雨。
杏雨早就吓白了脸,哪里还敢说下去?
看着地上的一滩鲜血慌了神,赶忙招呼香雪:“快,快扶着姑娘去找大夫。”
两人手忙脚乱的将把云姝从地上扶了起来。
云娇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朱唇轻启,唤了一声:“把云姝。”
把云姝三人身影齐齐一僵,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
云娇缓缓往前踱步:“这次只是警告而已,下次敢再来,我要你的命。”
方才,若是没有乔巳,她虽然侧身躲过了要害,但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把云姝有这样的心思,她岂能饶了她去?
但若是就此杀了她,怕会惹来天大的麻烦,小五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不可节外生枝。
那便小惩大诫,凭把云姝的胆量,估摸着又要好几年不敢踏足翩跹馆了。
第1028回 全大渊第一人
中午,午饭后。
云娇在屋子里摆弄八两,玩了好一阵子,才捧过一本书,靠在了榻上。
蒹葭有些奇怪:“姑娘今朝不睡午觉吗?”
云娇自钱姨娘去世之后,便过的随心所欲,再也不曾给把老夫人请过安。
每日清晨睡到日上三竿,下午还要歇息一会儿,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她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蒹葭一笑:“今天早上的事,还没完呢。”
蒹葭愣了一下:“姑娘是说四姑娘的事?难道她还敢来?”
她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要奴婢说,四姑娘被吓成那样了,该不敢再来了才对。”
“她自然是不敢来。”云娇捏了一旁碟子里的一粒果子放进口中,含糊的道:“只是,这些人常用的伎俩不就是走了小的来了老的吗?”
“姑娘是说大夫人吗?”蒹葭反应过来问。
“等着吧。”云娇笑了笑,也不曾细说。
“那我去叫她们把门守牢一点。”蒹葭想了想,起身往外走。
果然,主仆二人说了这话不到半个时辰,外头就来了人。
叫蒹葭惊讶的是,不仅大夫人来了,就连老爷也跟着来了。
只不过,这会儿他二人都被艳阳她们拦在了院子门口。
翩跹馆这些婢女们这些日子跟着云娇,也慢慢的明白她们这个姑娘同这个家是格格不入的。
她们受姑娘恩惠,姑娘平日待她们又宽厚,她们自然感恩戴德,一心向着自家姑娘。
再有,今朝云娇那样对待把云姝,她们在意外的同时对她又多了几分钦佩和敬畏,且也生出了几分果敢。
左右姑娘也不靠这老爷夫人养活,她们自然也不必买他们的账,姑娘不发话,拦着他们就是了。
云娇听了信,却还坐在榻上慢条斯理都给八两喂小鱼干,一直到八两吃饱了,坐到一旁舔毛去了,她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把言欢站在门外等的怒不可遏,偏偏又发作不得。
这丫头是个心狠手辣的,又豁得出去,什么事都能干出来,除非是有把握能一举要了她的命,否则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再说,过不了多少日子云庭那孩子就要回来了,现在更不能得罪她。
他是忍了又忍,才不曾发怒,等了刻把钟,终于看到这丫头从屋子里出来了。
若是以他从前的脾气,早就冲上去给她一巴掌了,可如今他偏没这个胆,只能忍气吞声。
连燕茹就在他的身旁,由七夕扶着,默然而立。
“你们来,有事?”云娇径直走到院子门口,远远的看着他们,没有丝毫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怎么,如今我连你这院子都进不得了?”把言欢心里有气,虽不敢撒出来,但说话的口气总归还是有些犯冲。
他心中气闷的很,想他如今位极人臣,这里里外外的谁敢给他这种气受?
把云娇,真是好样的,这样对待亲生父亲,她可算是全大渊第一人。
他算是明白了,当初那个道士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丫头就是个扫把星,生下来就是克他的,还克死了翩跹,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让她活下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云娇笑了起来:“你又何必说破?我可不想让你太难堪。”
“这还不够难堪吗?”把言欢气恼的摊开双手,看了看左右。
“那也是你自找的。”云娇含笑看着他,像个没事的人一般:“什么事说吧,别耽搁了我睡午觉。”
把言欢深吸了一口气,把火压了下去,他不能跟这丫头一般见识,否则没那个肚子生气。
“你到底为何要那样对你四姐姐?”他开口询问。
“她既然去跟你告状,都没有同你说缘由吗?”云娇不答反问。
“她疼得昏过去了。”连燕茹忍不住开口:“把云娇,你到底同她何仇何怨?要那样伤她?”
她虽不曾亲眼所见,但听大夫和婢女说起来,也觉得惊心。
尤其是腿上的伤,大夫说若是往上偏上一寸,便要血流不止而死。
这把云娇,当真是歹毒的很!
“就算她昏过去醒不来了,她还带了两个婢女,也都哑巴了吗?”云娇轻哼:“也罢,既然你们来了,那我就同你们说一说。
那匕首是她自己拿来的,她想从背后偷袭杀了我,我自然得给她点教训,不过是随意还她一下罢了,也好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并不曾下死手,你们不用谢我。”
自姨娘去后,她已经完全肆无忌惮了,管他把言欢还是连燕茹,她通通都不放在眼里。
“谢你?”连燕茹咬牙切齿,厉声质问:“你又不曾受伤,凭什么还手?”
她恨不得立刻便冲上去,将这个小贱人千刀万剐,替女儿也替她自己报了仇,她们母女的伤都是拜这个小贱人所赐。
她曾以为对付这个小贱人很简单,现在看来,是她太想当然了。
“笑话,她想杀我我为什么不能还手?”云娇轻嗤:“难道狗想咬我,我不打它,还留着它下回再来咬我吗?”
“你!”连燕茹呢一听她将把云姝比喻成狗,几乎暴跳如雷。
若是从前,她总是端庄贤雅的,轻易不会动怒,可自从眼盲了之后,她性情大变,总是易怒而暴躁。
云娇这么一激,她便按耐不住了。
“好了。”把言欢不想再听她们争执下去,看着云娇皱着眉头问道:“这事也就罢了,只是我听说你私自养了护院?打伤你四姐姐额头就是那些人所为吧?”
“敢情把云姝是趁着不曾昏迷之际,先将这事给说出来了?”云娇讥讽的扫了一眼连燕茹。
连燕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把云姝确实同她说了事情的前后缘由,她为了让把言欢同她一道过来,便隐瞒了前头的事,只说云娇私养护院的事。
在大渊,想要养护院,都是要经过官家恩准的,若是官家不点头,谁私自养了护院,那便是谋逆之罪。
譬如宰相府的护院,便是官家给的恩赐。
不过,大户人家私自养一个两个也是无谓的,但若是人数多了,那可就得加点小心了。
把言欢珍惜自己的乌纱帽,更珍惜自己的脑袋,听闻云娇养了护院他吓得不轻,放下手头的公务便跟着来了。
第1029回 我不想活了
“这么说你真养了?几个人?人在什么地方?叫出来给我看看。”把言欢面色一板,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焦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要出大事。
“也没养几个。”云娇轻飘飘的道:“在家里头个个都想着要我的命,我不养两个人护着,夜里怎么能安寝?”
“你别胡说八道,谁想要你的命了?”把言欢克制住心中的怒气:“我告诉你,你赶紧把人给遣散了,家里头我多派几个小厮给你,定然会护你周全,你不要拿这事怄气,事关一家老小的性命。”
“谁同你怄气了?”云娇望着他,似笑非笑:“你眼下怕是比旁人更想要我的命,我哪敢要你的人?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你莫要说那么多,我就问你能不能做到?”把言欢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这人是个读书人,一向自认性子还是温和的,可每每遇上这个丫头,总要叫她气的七窍生烟。
“不能。”云娇微微抬了抬下巴。
这动作落在把言欢眼中,无异于在挑衅,似乎是在说“你能奈我何”。
“你……”他胀红了脸,手指着云娇:“你就不怕我六亲不认,去府尹那告你去?”
“那你就尽管去。”云娇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往屋子里去了。
告她?那便去吧,只要他不怕这一家老小被牵连了。
若是个寻常人家,倒也有大义灭亲之说,可把言欢这堂堂的一品大员,他家的庶女都养了护院,若说他是清白的,恐怕没人能信,官家就更不会信了。
“孽障,孽障啊!”把言欢手捂着心口,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
“老爷。”连燕茹两手朝着前方摸索着。
七夕连忙拉着她的手去扶着把言欢的手臂。
她扶稳了才道:“老爷你别生气,身子要紧,她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个丧门星,早晚要闯大祸,当初就不该留下她一条命……”把言欢后悔不已,若不是自顾身份,恐怕要捶胸顿足。
“先回院子去吧。”连燕茹叹了口气,扶着他往回走。
把言欢一路上一言不发,显然气闷至极。
连燕茹在心里盘算了半晌,才开口道:“老爷,如今云娇那么难缠,又养了护院,那都是些粗人,要是动起手来可不得了,咱们是不是也……”
“你想干什么?”把言欢扭头看着她,颇为不悦:“你是嫌上回勾结杨慧君那事没能害死我,又要换个法子再害我一次?”
“老爷!”连燕茹站住了脚,委屈万分的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老爷,老爷是我的天,害了老爷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就别怂恿我养护院,那是大罪!”把言欢气哼哼的道。
他从云娇那里装了满肚子的气,这会正好撒出来了。
“我也是替老爷着想,那丫头什么性子老爷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犯倔闹出什么事端来,咱们手上没人,谁能是拦得住她?”连燕茹满面忧愁:“手底下有几个人,总是有个克制,老爷你说是不是?”
把言欢顿了顿道:“你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护院是肯定不能养的。”
“要不然这样吧。”连燕茹顺着他的话道:“我去与我娘借几个人来,就说是护着我,应当不会有人追究。
这样她闹起事来,我们也好有个倚仗。”
她自然要早做防备。
否则等那道士来了,就算是把言欢信了他的话要对把云娇动手,到时她手底下的人拦着,也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这人,还是要提前准备的。
把言欢思索了片刻:“你母亲能答应?”
“那有什么不能的。”连燕茹见他似乎松了口,低下头有些难过的道:“娘怜惜我,但凡是我开了口,她就没有不允的。”
“她也是心疼你。”把言欢见状,口气也软了下来,回头朝着翩跹馆的方向看了看:“那就照着你说的做吧。”
那个孽障,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确实得先防备着。
“是。”连燕茹应了下来。
“我回书房去了,你回院子好生养着。”把言欢说着抽回了手,看着她僵在半空中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只好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对了,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如今,已经能模糊看到人影子了。”连燕茹说起眼睛,还是有些欣慰的。
“能看到多远处的人影子?”把言欢不由得问。
“老爷所站之处,我就能看见。”连燕茹笑着回道。
“那这也算是小有起色了,夫人一定要依着大夫的意思,或许很快就能复原了。”把言欢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去了书房。
连燕茹回了院子就让七夕备马车去了,她要去娘家借人,这事越快越好,人来了她才好安心。
“唤唤怎么样了?人可醒了?”她坐下来就想起了女儿,忍不住开口问。
“四姑娘方才醒了,哭了一阵子了,也不说话。”乞巧上前回道。
“扶我去看看。”连燕茹闻言,伸出了手。
乞巧忙扶着她往外走。
把云姝在东侧屋住。
此刻,她正红着眼坐在床头,头上绑着白色的纱布,伤口处渗出一片鲜红,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腿也绑着纱布,因为疼痛不能胡乱移动,看着真是好不凄惨。
“少夫人,大夫人来了。”杏雨急匆匆的进了屋子。
把云姝殃殃的靠在床头,分毫不动,像是没听见。
“唤唤。”连燕茹由乞巧扶着进了里间,她在床沿坐下,伸手去想握住把云姝的手,却半晌也没摸着。
把云姝依旧一动不动。
“你这孩子。”连燕茹泄了气,收回了手:“娘来看你,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娘……”把云姝声音带着淡淡的嘶哑,眼泪又流了下来:“茹玉不要我了,我不想活了……”
“说的什么傻话,这世上离了谁不得活?”连燕茹听着这话,心里一揪,慌忙伸手去摸她,却险些戳在了把云姝的脸上。
把云姝有些不耐烦的伸手去挡,两人手一碰,连燕茹总算握住了她的手。
第1030回 保证
“唤唤,你可不能做傻事,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娘怎么办?”连燕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
做娘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虽说从前总是只顾着栽培把云妡,又一心宠着把云姌,有些忽略了把云姝这个当间的。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真要是有事,她怎么会不疼呢?
“娘,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把云姝脸上带着疲惫:“我什么都依着他,他觉得我做的不对的,我都改了。
我忍着不发脾气,我不穿招摇的颜色,我连喜欢吃的东西都忍着不吃,就挑把云娇喜欢的吃,可是他为什么还是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娘……我好累啊……”
“茹玉有什么好的?哪值得你如此了?”连燕茹听得心都快要碎了,伸手去摸索她的脸:“我的唤唤这么好,他配不上,你听娘的,同他和离,娘保证给你说个更好的人家,天底下俊俏的儿郎多了去了。”
“我不……”把云姝激动起来:“我好不容易才嫁给了他,我不能和离,我不能……不能……”
她说着,疯了一样以头撞床,砰砰作响。
连燕茹惊慌失措的去拉她:“唤唤,唤唤,你别激动……”
乞巧同杏雨她们见状,连忙上来帮忙拉住。
香雪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大夫人,你就帮帮姑娘吧,她太苦了……”
“你们这些孩子啊,一点都不省心。”连燕茹搂过把云姝,也忍不住落下来泪来,心里头也下定了决心:“好了,娘帮你,今朝就去,看着你们把房圆了。”
“娘有法子?”把云姝脸上的泪痕还不曾干,听了这话眼睛便是一亮,又有些不敢相信:“娘不会是骗我的吧?”
“娘怎么会骗你?”连燕茹摸索着给她擦眼泪:“只要你好好的,娘保证茹玉不会不要你。”
“娘……”把云姝靠在她怀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任性不动事,当初还把杨氏当成了好人,如今才知道只有娘才是真心疼她,毫无私心。
“大夫人,马车备妥了,可要即刻动身?”七夕匆匆走了进来。
“唤唤,你还能动吗?”连燕茹低头问靠在她肩头的把云姝。
“让杏雨她们扶着我,我能走。”把云姝连忙抬起头来。
“那就起来,跟我去吧。”连燕茹说着站起身来。
“去……去哪?”把云姝知道是要带她回家,大抵是近乡情更怯,她又慌了起来。
“自然是送你回去,你放心,这事娘保准能做到。”连燕茹笃定的道。
她心里已经有了法子。
七夕愣了愣,不是去宰相府吗?
乞巧上前小声解释了一句,她这才明白过来。
把云姝自然求之不得,也不用再劝,就由婢女扶着下了床。
“乞巧,你附耳过来。”连燕茹平静的开口。
乞巧连忙靠了过去。
连燕茹靠在她耳边,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从容冷静,仿佛又有了从前眼睛未曾失明时的风范。
乞巧听了她的话,点头应下,便急匆匆的去了。
连燕茹这才同把云姝一道上了马车,她并不曾急着去茹家,而是吩咐驾马车的小厮去樊楼吃酒。
乞巧去办事还要点时辰,她得等个准信才成。
“娘,现在还没到吃夜饭的时辰呢?”把云姝急着想要回去。
她之前怕见茹玉,但有了娘的保证,她却又盼着回去了。
“娘告诉过你多少回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这性子,还是要再改一改。”连燕茹语重心长。
“是。”把云姝低下了头,刚好看到自己带着血迹和破洞的裙子:“对了娘,等会儿吃了饭,咱们去成衣铺买身衣裳,再去宝翠楼做个妆。”
她可不想让茹玉看见她这满身狼狈的模样。
“不行。”连燕茹想也不想就拒了。
把云姝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她顿了顿似乎明白过来道:“娘,我自己使银子……”
也是她出嫁之后一直手头紧,总是朝娘要银子用,娘对她失望了吧,连身衣裳都舍不得给她做了。
“不是银子的事,你这没良心的小妮子,娘什么时候舍不得给你银子使了?”连燕茹猜到了她的心思:“娘虽然看不见你,但也能猜到你的模样,一定是衣衫褴褛,发髻凌乱。”
“那娘怎么还……”把云姝不解的望着她。
“要的就是你这副样子,到时候自然有用,你听我的不会错。”连燕茹不欲多言。
“可……”把云姝还是不情愿:“茹玉他原本就厌恶我,若是我这模样给他瞧见了,他岂不是更……”
“你从前总没少打扮吧?他若是对你有意,又怎会到如今都不碰你?”连燕茹知道说什么能让她听话。
把云姝只觉得这话刺耳的很,却又无从辩驳,最终一脸沮丧是低下头去。
“你听我的,这回包你顺心如意。”连燕茹朝她抬起手。
把云姝握住她的手,用力的点头:“好,我听娘的。”
母女二人进了樊楼的厢房,把云姝心里有事,哪吃的下去?
只草草了吃了几口,算是应付了事了。
连燕茹却似乎胃口极好,由婢女们伺候着,慢条斯理的吃了不少东西。
把云姝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又不好开口催促,怕娘又要说她沉不住气。
外头守门的婢女匆匆进来:“大夫人,乞巧回来了。”
“让她进来。”连燕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
“大夫人,四姑娘。”乞巧进来行礼。
“事情办的如何了?”连燕茹侧身问了一句。
“回大夫人,奴婢都办妥了。”乞巧低头回道。
连燕茹很是满意的点头,伸出手去,自有婢女上前扶着她。
她淡淡吩咐:“走吧。”
把云姝心里一喜,也跟着站了起来,腿上却猛地一痛,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好在杏雨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身后的椅子却被碰翻在地。
“怎么了?”连燕茹听闻动静,停住了脚。
“没注意,碰到椅子了。”把云姝敷衍了一句,站稳身子拍了拍心口。
方才一欢喜就忘了腿上的伤,还好娘眼睛看不见,否则又要责备她了。
第1031回 休书
茹家,书房。
茹玉坐在书案前,又叹了一口气,他才派人料理了晚香的后事,心里头总觉得憋闷的很。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若不是他看着晚香同云娇生的有几分相似,将她留在跟前听用,她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
想起她临死之时那绝望悲切的眼神,他重重的将手中的公文拍在了书案上。
娘适才也来劝他了,把言欢如今得官家重用,风头正劲,说不准还能提携提携他,如今不是得罪把家的时候。
娘还说大户人家打死个下人,那都是寻常事,只不过心照不宣,没人说出来罢了,叫他别放在心上。
可他怎能不放在心上?那是一条人命啊!
而且是因为他。
他是小门小户出身,确实不知大户人家的规矩,可他十年寒窗,勤读苦练是为了造福大渊、造福百姓,不是为了随意置个家业能随意打杀人的性命。
“少爷……救我,我不想死……”
晚香临死前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把云姝凭什么因为疑心,便轻易要了人的性命?
就算是他当真收了晚香,那晚香就该死吗?
更遑论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把云姝当真生的一副好歹毒的心肠,这回无论如何,他也要休了她。
他坐在书案前,心绪烦闷,什么公文也看不进去,干脆铺开笔墨,书下“休书”二字。
正要往下写,外头小满匆匆走了进来:“少爷。”
“何事?”他抬起头问。
“把家大夫人将少夫人带回来了,正等在院子门口呢。”小满说话时悄悄抬眼,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
茹玉眉头微皱,将那“休书”二字揉成团丢在一旁:“说什么了吗?”
“小的不曾听闻。”小满想了想又道:“夫人也跟着来了。”
他口中的“夫人”说的是杨氏。
“你让娘带她去正厅吧,我随后就到。”茹玉思量着吩咐了一句。
他不想在书房见这二人。
“是。”小满低头退了出去。
杨氏带着连燕茹在正厅坐下,命人上了茶。
把云姝在连燕茹身后站着,有娘家人撑腰,她瞧着杨氏也有底气了。
“亲家母,吃茶。”杨氏打量着连燕茹,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招呼。
若是从前,连燕茹的手腕还是略胜她一筹的,到底是宰相府里养出来的,可如今她瞎了眼,那孰胜孰负可就不一定了。
“亲家母客气了。”连燕茹伸出手,把云姝忙将茶杯端到她手中。
“可要我叫个婢女上来?”杨氏扫了一眼把云姝,心中暗暗嫌弃,好端端的穿得这样破破烂烂的,这是给谁看?
头发也不整理妥当,还弄得伤痕累累、身上血迹斑斑的,真是不成体统。
“不用了,有唤唤就好。”连燕茹低头吃了一口茶,又将茶盏递给把云姝:“这孩子也没旁的好处,就是孝顺。”
把云姝叫她说的心中一酸,她算哪门子的孝顺?
她明白,娘这么说是为了照顾她的脸面,她想着心里惭愧极了,她从来没有回报过娘,都是娘在照应她。
这回事情过了,她一定好好孝敬娘。
“同我家冬儿一样。”杨氏笑看了把云姝一眼,意味深长:“亲家母今朝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我好到门口去迎你的。”
“唤唤说同茹玉起来龃龉,回去哭的伤心的很。”连燕茹知道杨氏是明知故问,意在羞辱她,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来,自然不怕:“说是茹玉闹着要休了她,我不信这话,也有些不放心,便亲自送她回来,也顺便来问问亲家母可真有这话?”
杨氏闻言在心中轻哼,把云姝不过是她家冬儿不要的货色,如今倒是无人去接,倒是她娘自己给送回来了,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这连燕茹母女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哪里有这话,就算说了也不必放在心上。”她藏下心思,露出一抹笑意来:“这牙齿还有碰舌头的,小两口气头上说出哪样的话来也不稀奇,亲家母可别往心里去。
我这才劝完他呢,打算下午陪他去接云姝回来,哪曾想亲家母动作比我快,这就将人送回来了,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她说着掩唇轻笑起来,眼底都是嘲讽。
连燕茹岂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这是反话正说,暗指她女儿不值钱,小两口起了龃龉跑回娘家,还不等婆家去接,娘家人就上赶着往回送了。
“这路也不远,你去我来都是一样的,正好也顺便来看看亲家母。”连燕茹脸色不变,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
杨氏一笑,正要再说几句,外头茹玉推门走了进来。
“冬儿来了。”杨氏看见儿子,面上那虚伪的笑意便收了起来,化作眼底的殷切。
“娘。”茹玉进了屋子,轻唤了一声。
把云姝抬眼悄悄看他,见他目不斜视,心底有些失望,眼睛却舍不得移开。
茹玉于她,是宛若天神一般的存在。
“冬儿,你岳母来了,你好好招呼……”杨氏起身,想叫他坐下。
茹玉却径直走上前,果断的将手中一页文书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连燕茹:“往后,她不是我岳母了。”
“冬儿,你胡说什么?”杨氏闻言,顿时有些急了。
茹玉如今正归把言欢管,真要是休了把云姝,那哪还有日子过?
“我没有胡说。
把云姝,这是休书,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不相干。”茹玉抬眼直视把云姝,决绝的开口。
把云姝一把抓起那页文书,展开一看,手便微微颤抖起来,脸色变得一片煞白:“休书?你当真要……”
“自然当真。”茹玉不欲多说:“二位请吧,我还有公务要办,恕不奉陪。”
他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外走。
“茹玉……”把云姝想冲过去拉住他,可腿疼的厉害跟不上他,她急急的拽住连燕茹的袖子:“娘!”
“贤婿留步,且听我一言。”连燕茹语调丝毫不急,胸有成竹。
茹玉步伐慢了下来:“休书已下,把茹两家再无任何瓜葛,大夫人还是叫我茹玉吧。”
“那若是我要说把云娇呢?”连燕茹慢条斯理的问了一句。
第1032回 不拿自己当外人
把云姝不由看向茹玉,见他果然站住了脚,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嫉恨,这是她的夫君,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把云娇她凭什么?
茹玉回过身,冷眼看着连燕茹:“大夫人想说什么?”
他素知连燕茹是个诡计多端的,又曾听云娇说了从前那些事,从心底里就不待见她。
“亲家母,烦请你先回避一下,我跟贤婿有些体己话要说。”连燕茹转过脸向着杨氏。
她虽看不清,但模糊的人影在什么方向还是能分辨的。
“那也成,你们先说,我让人备夜饭。”杨氏很好说话,起身便走了出去。
要说她想不想知道连燕茹要说什么?那自然是想的。
但她不会硬来,她是个精明人,大不了回头再问她的冬儿便是了,反正儿子从不瞒着她任何事。
且她心里也盼着儿子能回头,毕竟把家如今是棵大树,若是不紧紧靠上去沾些光,那就可惜了。
休妻或是和离,不仅大树靠不上不说,还得自毁前程,与娶个好儿媳妇相较,她觉得还是茹玉的前途更重要。
是以,茹玉要休妻这事,她是不同意的。
杨氏出去之后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茹玉转身站正了身子,清冷的看着连燕茹:“大夫人,我娘已经出去了,你可说了。”
连燕茹两手扶着椅子的把手,微微靠在椅背上,显得气定神闲:“你知道,我院子里的火是谁放的吗?”
茹玉闻言一愣,不曾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会知晓这事?
“换句话说,你知不知道我的眼睛,是谁烧瞎的?”连燕茹又问了一句。
“不知。”茹玉淡淡的回了两个字,他不懂这同云娇有什么干系?
“人已经抓到了,也交到帝京府衙去了。”连燕茹摸索着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茶:“不出意外的话,流放是跑不了了。”
茹玉有些不耐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大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这样拐弯抹角,实在太累,他也没有这份闲心。
“在院子里捡到了一根钗子,又尖又细,交给府尹大人验了。”连燕茹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这也是物证,同样被取走了。”
茹玉越听越是不安,连燕茹所说的人不会是云娇吧?
想云娇那性子,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可她一向谨慎,怎么可能会留下物证?
或许是无意中掉下的?听连燕茹所说,很像是他送云娇的那把钗子。
他正惊疑不定,便听连燕茹又道:“你再看看唤唤身上。”
她一把拉过把云姝推到茹玉面前:“你看看她身上的伤,我们娘俩的伤都是拜同一人所赐,不用我说,你该猜到那人是谁了吧?”
茹玉方才压根就不曾仔细看把云姝,这会一看之下不由心惊,她怎会头上腿上都受了伤?莫非……
他想到了云娇,心里一跳,把云姝不会是又去找云娇到麻烦了吧?
不过看她这副模样,云娇应该没吃亏。
茹玉想着,暗暗的有些好笑,她如今可不是肯吃亏的主,何况还有……人护着她。
他想到这里,不肯再往下想。
“那人还私自养着家丁,如今这些证据都握在我的手里,人也已经下了大狱。”连燕茹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对着茹玉的方向:“如今,端看你是想她生还是想她死了。”
她不再言语,又呷了几口茶。
把云姝明白了自己母亲的用意,赞叹母亲高明的同时,也有些难过。
为了不让茹玉抛弃她,母亲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如今连这种一戳即破的法子都用上了吗?
可就算是茹玉答应了,也是为了把云娇,她想着心里就膈应。
倒不如不要。
可一想到永远的离开茹玉,她又有些受不住,比死还要难过。
罢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做什么她都愿意。
茹玉僵立在当场,将信将疑,过了良久才问:“大夫人说的人是云娇?”
他是有些不敢置信的,他知道云娇一向稳妥,没把握的事不会动手。
但看连燕茹说的真真的,她好歹也是宰相府的姑娘,又是朝廷一品大员的夫人,不至于红口白牙的想来空手套白狼,这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撒谎肯定是会被戳穿的。
可秦南风呢?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云娇被下大狱的。
但秦南风如今身份不便,说不准还不知此事。
他一时间心绪纷杂,有些拿不定主意。
“除了她,还能有谁?”连燕茹不仅不慢:“你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你晚饭前告诉我就成。”
她知道茹玉不可能一下子便信了,也不逼他太紧,左右她留了后手,就怕茹玉不怀疑,那就说明根本不信。
只要他起了疑心,这事就能成。
茹玉侧头朝着小满使了个眼色。
小满会意,低着头弓着腰悄悄的退了出去。
茹玉走到客座坐了下来,三人并着几个下人就这么在正厅里,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安静的就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贤婿,我有些饿了,可否上些点心茶食?”过了好大会,连燕茹开口打破了沉默,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说的很是直接。
茹玉不曾言语,只是对着一旁的下人为了挥手,即刻便有婢女去办了。
把云姝听他不曾辩驳母亲的称呼,心里不由得一喜,看样子,这事能成。
不消片刻,各色是点心茶食便端上桌子。
“母亲,我来喂你。”把云姝上前伺候。
“不用,你也坐下,你腿上还有伤。”连燕茹心疼女儿:“叫下人来伺候就成了,你陪我吃。”
把云姝拗不过,悄悄看了一眼茹玉,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压根就没有瞧她的意思,心中不由一窒,赌气似的坐了下来。
可她哪有吃东西的心思?
于是,偌大的正厅,就只有连燕茹吃东西的轻微动静。
不过没多久,小满便气喘吁吁的从外头走了进来。
茹玉有些急切的抬眼看向他,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心不由往下沉,这么说,连燕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他心中担,不由看向连燕茹。
连燕茹吃的差不多了,接过婢女递上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这才朝着茹玉的方向问:“贤婿,考虑的如何了?”
第1033回 还不如死了痛快
“你想要如何?”茹玉皱着眉头,冷声问。
“圆房。”连燕茹这回不拐弯抹角了,直白的让人脸红。
周围的下人们都不由得低下了头。
茹玉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这话他实在无法往下接,读书人怎能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你们圆了房,真正成了一家人,我也就放心了。”连燕茹又徐徐道:“你们让我放了心,我也就不必要同九丫头斤斤计较,可以放她一马。”
她说的老神在在,煞有其事。
茹玉看了一眼把云姝,冷冷地道:“我做不到。”
这般恶毒的女子,他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更莫要说是碰了。
他从未想过碰她。
“那就罢了,休妻你也莫想了,我们家这样的门楣也丢不起这个脸,不如你就写封和离书吧。”连燕茹说着扶着桌子起了身。
“娘……”把云姝上前扶着她,欲言又止。
她不想和离。
若是想和离,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自己受了伤,还请来了娘。
“强扭的瓜不甜,你听娘的吧。”连燕茹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手。
把云姝又看了一眼茹玉,低下头红了眼睛,眼中闪烁着绝望。
“走吧。”连燕茹拉着把云姝的手,朝着亮光处走,她知道那里是门。
“等一下。”茹玉起了身。
连燕茹站住脚,背对着他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怎么?”
她就不信把云娇这事说出来,还拿不住茹玉这小子。
“我将和离书写给你一并带走吧。”茹玉也跟着起身吩咐:“小满,去取笔墨来。”
“是。”小满不敢多犹豫,看了一眼连燕茹,转身往外头去了。
连燕茹僵在那里,不曾料到茹玉会拒绝的如此干脆。
把云姝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原本以为娘出马了,这事一定能成,却不曾想弄巧成拙,反倒……
“你想把云娇死?”连燕茹回头面对着云茹玉,声音冷了下来。
“娇儿那里,我自然会想法子帮她,就不劳你费心了。”他思来想去的,还是觉得云娇做事情不会不留后路。
就算是真的下了大狱,他使些银子进去问一问看看到底如何,不能凭着连燕茹的一面之词。
他相信云娇不会真把自己弄到那种地步的。
连燕茹没有说话,屋子里静谧的可怕,直叫人心头发闷。
没过多久,小满便拿着笔墨回来了,铺在了厅中的八仙桌上。
茹玉走上前去,提起笔来,看着把云姝道:“你带来的嫁妆,还给你带走,其它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把云姝早已泣不成声,泪眼朦胧的将他望着,哪还说得出话来?
“既然没有,那我就写了。”茹玉也不管她那许多,低头在纸上写了起来。
把云姝心如死灰,茹玉不要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一时间心如刀割,咬了咬牙,与其和离回娘家去,还不如死了痛快。
她一把挣脱了连燕茹的手,朝着一旁的墙壁重重的撞了上去。
“唤唤!”连燕茹眼睛虽瞧不见,但母女连心,把云姝松手的一瞬间,她就觉得不好,慌忙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却哪里来得及?
“姑娘!”
“少夫人!”
厅子里顿时乱成一团,下人们都围了上去。
“少夫人流了好多血!”
“快,快叫大夫!”连燕茹慌了神,她闻见了血腥气。
茹玉瞧见着这情形,自然写不下去,抛下笔走上前看见地上一摊血迹,也不由心中一惊:“小满,快去请大夫!”
小满应声跑了出去。
杨氏闻讯赶了来,忙挤了进去,口中大呼:“哎呦,我的儿,你糊涂啊,这是做什么!
快,快扶到榻上去。”
把云姝痛的神志都有些模糊了,浑浑噩噩的听见她不同以往的口气,杨氏终究还是在意的吗?
她心里一松,眼前逐渐黑了下去,耳边的喧闹声也逐渐远去。
安顿好把云姝之后,杨氏便站在一旁一直抹眼泪:“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就算是和离,那也不值当死啊……”
连燕茹听着她的哭腔,在心里冷笑,这杨氏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一哭一说像模像样的,若非早晓得她的真面目,恐怕还真要叫她骗了去。
茹玉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依着他心里,把云姝就算是真死了,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就当给晚香赔命了。
可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看娘这情形,不像打算不管这事的模样。
他正想着呢,杨氏一把就拉过了他:“你说你这孩子,我今天早上才去劝过你,你不是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吗?怎么这么糊涂啊?
我告诉你,不许和离,我不同意。”
她原来一直打主意想弄走把云姝,但茹玉正在把言欢手底下当差,这事不好弄。
何况,把云姝的嫁妆都被她押在铺子上了,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许多银子,就算想和离也不是眼下。
起码等茹玉升了官或是调离把言欢手下,且还得等她手头阔绰了。
眼下和离是决计不成的,她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茹玉皱着眉头,任由她拉着依旧是一声不吭。
“行了。”连燕茹听的有些不耐烦了:“别说了,大夫怎么还没来?”
“我这就让人去催催。”杨氏接过话头,连忙要吩咐下去。
便在此时,小满跑了进来。
“小满,大夫呢!”杨氏连忙问。
“来了,来了。”小满转身扶过大夫,进得门来。
“大夫,快来给我家儿媳妇瞧瞧。”杨氏殷勤的迎了上去。
大夫上前搭住把云姝的脉,眯眼诊了片刻,又看了额前的伤口,言道瞧着并无大碍,只是不知可曾伤了内里,要等人醒过来才知。
而后包扎开药,自然一应顺畅。
连燕茹此番得了理,自然不会让着茹家。
不过把云姝伤成这样,圆房自然是圆不成了,但她提出让茹玉一人留在房中照应把云姝。
茹玉自然不愿,但经不住杨氏软磨硬泡,也只能被锁在了房内。
至于连燕茹,她连客院都不肯去,就在把云姝院子的偏屋住下了,看着屋子里的二人。
她晓得,明日茹玉去早朝恐怕就能打听出云娇的事是她扯谎了,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第1034回 认命
翌日清晨,出去朝堂,茹玉自然免不得找人打听云娇的事。
可人家却叫他问的一头雾水。
他心里有了数,估摸着连燕茹说的不是真话,也就不曾再多问。
周围无人之后,他问小满:“你昨晚出去,是同谁打听的?怎么只用了那么一会儿功夫?”
他说的是连燕茹说过那番事之后,他示意小满去打听。
“少爷说那个。”小满一拍腿:“可巧了,我出门走了没多远就遇上了衙门当差的刘二,他同我说的。”
茹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那刘二想来是连燕茹安排好的。
他不再多说,埋头走出了宫墙,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他似乎无处可去,心中的恼怒也无法排解。
他随意的转了个方向往前走。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小满在后头小心翼翼的问。
这不是回家的路,来的时候夫人叮嘱了,要少爷下了朝就快些回去陪着少夫人。
再说,连家的大夫人也还在那儿等着,若是不回去,怕是说不过去。
茹玉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少爷……”小满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
他知道少爷心中不快,今朝脸色一直都不好,可他也不敢不提醒,否则夫人那里没法交代。
茹玉站住脚,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他:“你要回去,你就回去。”
“小的跟着少爷。”小满连忙讨好道。
“跟着我,就别作声。”茹玉没好气的丢下一句话,继续往前走。
小满苦着一张脸,不敢再说,只能默默的跟着。
茹玉心中苦闷,不知为何分外想见云娇。
左思右想的,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拐着道往把家去了。
云娇这几日整理了青玉院,处处都妥当了,却总觉得哥哥屋子的里间似乎缺了什么。
到昨天晚上才想起来,还少个梳妆台。
哥哥如今不是一个人了,有了嫂嫂,房里自然该添置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清晨,她起来的不早,吃了早饭之后便晌午了,才带着蒹葭同几个婢女一道出了门。
趁着如今日子还来得及,她正好去铺子里叫人打个梳妆台,比买的现成的要好些。
可出了家门走了没多久便遇见了茹玉,他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离的也不远了,他还不曾望见她。
她左右看了看,想找个路拐进去躲一躲,虽说她同他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还是不见为好。
但也是不巧了,这处居然连个岔路都没有。
便在她张望之间,茹玉瞧见了她,他有些惊喜的走上前来:“娇儿。”
“四姐夫。”云娇只好客气的行了礼。
茹玉望着她,神色复杂极了,夹杂着连日来的思念、关切、悔恨、愧疚,自然还有爱慕和失落,叫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云娇往后让了两步,又客气的一礼道:“四姐夫还有事要忙吧?我就不耽搁你了,我去集市上。”
她说着便要走。
“等一下。”茹玉下意识的叫住了她。
“怎么?”云娇不解的望向他。
茹玉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顿了片刻才道:“你没事吧?”
问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怎的一遇上她就嘴拙的很。
他听了连燕茹的话之后,就一直很担心她,昨夜更是一夜都在记挂着此事。
而知道真相之后,他并没有放下心来,总想着要亲眼看看她,才能安心。
“我?”云娇不懂他为何要这么问,但还是客套的点头道:“多谢四姐夫关心,我挺好的。”
茹玉望着她生疏客套的模样,思绪万千。
云娇觉得有些尴尬,来而不往非礼也,只好开口问:“四姐夫和四姐姐也都还好吧?”
她想了想,若是问“四姐夫和把云姝还好吧”似乎有些奇怪,那就暂且称她为“四姐姐”吧,左右心里不承认就成了。
茹玉望着她,叹了口气:“昨夜,你家大夫人送她回去我家了,我写了和离书,才写了一半,她便撞墙自尽受了伤,这会儿正在家里房中躺着歇息。”
他并未隐瞒,简略的说了事情的经过。
云娇眨了眨眼睛,有些怔然,把云姝这人虽说人品不如何,可还真是痴情,若是换成是她,她怕是早就不伺候了。
“娇儿,你说。”茹玉注视着她:“我该不该同她和离?”
“那自然是看你的心意了。”云娇回的笑了笑:“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亲事,旁人怎么说怎么看都不打紧。”
她知道自己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可她不想掺和进去,万一茹玉误会了什么,怕又要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茹玉也不是什么坏人,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他能忘掉从前的事,好好的过日子吧。
至于他同把云姝到底如何,那就不碍她的事了。
把云姝只要不来招惹她,她不会多说什么。
茹玉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四姐夫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走了。”云娇又行一礼,不再多留,带着蒹葭她们去了。
茹玉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慨她与从前不同了。
那时候她喜欢清静,跟前就只留了蒹葭同李嬷嬷,去哪里也只带一个蒹葭,不像如今,带着这么多的婢女,招摇过市。
他原本以为他对这样的女子是不喜的,但到这会儿才发现,只要是她做出来的事,他就没有不喜欢的。
若是将把云姝换成云娇,想想云娇若是任性起来,说不准还极有意思。
她无论做什么都吸引他,叫他不由自主的心生欢喜,他明白他喜欢的就是她这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那样好,以至于旁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只可惜,他配不上她,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时间越久,就越能看透。
真要是娶了她,反而苦了她,毕竟他娘什么性子,他这个做儿子的事再清楚不过了。
他自嘲的想着,像他这样的人,谁跟了他日子都不好过,既然把云姝这么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只要她能受得住煎熬。
至于云娇,他没有那福气,也不该再留有念想了。
“少爷,咱们去何处?”小满见他不说话,只是望着路的尽头发呆,忍不住开口提醒。
他真是不懂,这人都走的没踪影了,少爷还看什么?
茹玉认命的叹了口气:“回家吧。”
“是。”小满欢喜起来,看样子少爷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