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回 怄的慌
把言欢扶着王老夫人,一路往前头宛芳甸去了。
宛芳甸是把云姝从前不曾出嫁时的住处,如今一直空着。
不过,把府姑娘多,这样的空院子还有好几处。
只是宛芳甸是离博观院最近的院子。
是以连燕茹受伤之后,便就近住在了这个院子里。
王老夫人一路自然忍不住数落,把言欢低头听着一言不发。
把老夫人躲在后头暗暗好笑,你个假清高的老婆子也有这一天,她也懒得听王老夫人说下去,找了个借口回院子去了。
王老夫人虽厌恶她,倒也拿她没法子。
这时候,前头有小厮急匆匆的跑了来报信。
“老爷,东岳国的易使者来了,正在前厅等着老爷呢。”小厮瞧见他连忙行礼,口中忙道。
“易使者来了?”把言欢忙松开了王老夫人的手臂。
他早就不想陪着这个岳母了,非说是九丫头纵火简直太过无理取闹,委实太难伺候,可又不能顶嘴,他平日里都是受人恭维的,哪受得住这个?心中自然憋气。
他巴不得早点躲开去,可又苦于一时没有借口,脱身不得。
这易使者来的时候正好。
“是。”小厮低头。
“岳母大人,你且去燕茹那处,我去见一见使者。”把言欢肃了神色,他说的义正言辞,这是国家大事,他自然耽搁不得。
“我看你是求之不得吧?”王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岳母大人说的哪里话,小婿自然是该陪着岳母大人,只是这……”把言欢故作迟疑状。
“去吧,去吧。”王老夫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她见不得他这般。
再说,国事和家事孰轻孰重,她自然分得清楚。
“小婿送走了易使者便来陪着燕茹。”把言欢如蒙大赦,忙带着小厮往前头去了。
秦南风已经坐在了前厅,下人上了顶好的散茶,伺候在侧。
“易使者来了,家中有事未能远迎,失敬失敬啊!”把言欢进门便远远的拱手,笑容可掬。
“把大人客气了。”秦南风声音依旧嘶哑,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曾起身。
“来呀,光上茶怎么够,再上些点心。”把言欢走到跟前一瞧,桌上只有一盏茶,连忙吩咐。
“不必了,我有茶就好。”秦南风摆了摆手。
“那不成,可得上点心。”把言欢挥了挥手,下人立刻就去了。
他这才笑着问:“不知道易使者今朝登门,是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秦南风抬眼看他:“只是来问一问把大人,文欣公主的宫殿建造的如何了?”
大渊已经将与东岳商谈好的聘礼命人送去了东岳,东岳那头传了话来,想要迎娶文欣公主,须得先为她建造一座寝殿才可。
大渊如今边境有东岳西翎两国兵临城下,逼不得已不得不允,梁承觐谁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从得了信之后,便命人开始建造了。
“易使者有所不知,宫殿那处已经加派了双倍人手,日夜赶工。”把言欢说着话锋一转:“只是这宫殿不是寻常人所住,须得处处精致华贵,且又屋舍众多,占地也是也极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建完的。”
“那依把大人的意思,还要多久?”秦南风不紧不慢的问。
“如今已经快到年下了,估摸着得到阳春三月。
到得那时也好,正是春日阳光明媚之时,文欣公主来了也正好欣赏我大渊的春光。”把言欢说着有些忐忑的看着秦南风。
只可惜这位易使者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他心中所思,只能从一双有神的眼睛看出他绝非寻常之人。
秦南风沉吟了片刻道:“也好,我会把信传回东岳的。”
“那就有劳易使者多多美言几句。”把言欢暗暗松了口气。
“少主。”丁寅从外面走了进来。
“嗯。”秦南风微微抬头。
丁寅走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秦南风听了豁然起身。
把言欢吓了一跳,不曾想这文弱的易使者也有动若脱兔的时候,光看他平日孱弱的模样,不像是能有这样的身手,真是人不可貌相。
“易使者这是……”他忙站起来询问。
秦南风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贯在人前的孱弱:“驿馆有些急事,我听了心中焦急,倒是叫把大人见笑了。”
“易使者说的哪里话。”把言欢追问道:“不知出了何事?可否要我帮忙?”
“不必了,是一些私事,我便先告辞了。”秦南风说着朝他拱了拱手。
“我送易使者。”把言欢连忙跟了上去。
……
宛芳店。
把云妡同把云姝一直陪着连燕茹,屋子里也不敢离人。
连燕茹自幼是王老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几乎从未吃过亏,且她生性要强,不曾出嫁的时候,点茶插花的手艺是样样拔尖,从来不甘落于人后。
而嫁给把言欢之后,外头更是传她治家有方,将把家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不少夫人管教自己的女儿,都会说起她来。
她长到这样大,从未遭受过如此打击,如今身上被烧伤了不说,眼睛还瞎了,她是自视甚高之人,如何能承受得住?
只要一想着日后遭受会遭受到的各种屈辱,下半生还要在黑暗之中度过,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在醒过来当日,她便打发了跟前的人,悄悄打碎了吃药的碗,抹了脖子寻死。
得亏把云姌恰好回来瞧她,撞了个正着,可也有些晚了,脖子都割破了浅浅的痕迹。
当时自然是闹得鸡飞狗跳的,王老夫人更是吩咐把云妡同把云姝轮番守着她。
至于把云姌,因为最近有了身孕的缘故,回来了一趟便叫梁元俨拘在王府中了。
“外祖母。”把云妡见了王老夫人,忙行了礼上前去扶她。
她这个外祖母一向威严,她看她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但也不曾敢开口问。
“娘,娘你回来了。”连燕茹伸手往前摸索着,一脸的急切:“怎么样?那个贱人呢,可曾收拾了她?”
王老夫人看她如此急躁,更怕她想不开,不敢同她说去翩跹馆挨了云娇两巴掌的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到她自己英明一世,最后竟叫个庶女如此羞辱,她便怄的慌。
第976回 这祖宗
“娘,娘!”连燕茹伸手去摸她:“你没能替我报仇吗?是不是?是不是!”
她没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一下子便狂躁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伸手抓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食盒,拿起来重重的掼在了地上。
“茹儿!”王老夫人只觉得心中一痛,伸手握住她的手:“娘在这里,娘已经教训过那个小贱人了,是亲手教训的,打的她脸都肿了。
只不过纵火这事,我们暂时还没有证据,你且等着我回去想法子,一定要了那个小贱人的命。”
“还是没能杀了她!”连燕茹捏着拳头捶在自己腿上,一下接着一下:“我不能等了,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好孩子,别锤了,别锤了!”王老夫人心疼的眼眶都红了,上前去抱着她:“你给娘一点时间,娘一定替你除掉她,你还不相信娘吗?”
“娘啊!”连燕茹靠在她怀中,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办啊……我看不见了,我这辈子完了……我不想活了……”
王老夫人搂着她,心肝肉的安慰着,面上却也是禁不住老泪纵横,儿是娘的心头肉啊,女儿这样,她怎会不难过?
把云妡也在一旁悄悄抹眼泪,自打生了女儿之后,她才真正懂了做娘的不容易,若是她女儿眼盲……她想都不敢想,她情愿自己代替女儿。
想来天下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如此吧。
连燕茹哭了一阵子,像是将心里的气闷泄了一些出来,也是累极了,靠着自己娘便睡着了。
王老夫人安置好她,又叮嘱了把云妡几句,便带着下人往回赶。
她得回去仔细盘算一番,寻个由头,再多带些人前来,就不信她堂堂宰相夫人还奈何不了一个庶女!
把府门前,宰相府精致的马车已经在侯着了,王老夫人叫婢女扶着,正欲上马车。
“哒哒哒——”
后头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王老夫人和身后的下人都回头去看,便瞧见一人面上戴着面具,着一身红色劲装,骑着匹银色的马儿如风驰电掣一般而来。
“快让一让,马惊了!”秦南风哑着嗓子,做惊恐状。
王老夫人来不及做出反应,那马儿便带着人跑到了马车对面,秦南风趁机伸腿照着马车便是猛地一蹬,手中缰绳用力一勒。
那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秦南风趁机滚下马来,“摔落”在地上。
马车前的四匹马顿时被惊动了,纷纷躁动起来。
而马车此时恰到好处的对着王老夫人倒了下去,看起来像是前头的马儿受惊了,牵动着马车倒下。
王老夫人原本准备上马车,就站在最前头,这会儿自然是首当其冲,她想要退让却不曾来得及,那马车顷刻间便倒了下来,正压在了她的双腿上。
她惨叫了一声,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后头的下人们都慌了神,杂乱的聚集到一起,商议着将倒在地上的马车搬开,先将她的腿给放出来。
王老夫人涕泪满面,此刻她正经历着撕心裂肺的痛,什么女儿、庶女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觉得两条腿大腿处生疼,尤其是右腿,疼的她几乎想一头撞死在地上。
她哭叫着“我的腿”,头发一片凌乱,脸上更是涕泪横流,如同个疯妇女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宰相夫人的体面了?
“快去叫把大人!”慌乱中,有人喊了一句。
立刻便有婢女跑进了把家。
把言欢这时候已经匆匆赶到了门口,是他家守门的下人见情况不妙,赶忙进去通报了。
“岳母大人,你怎么样了?”把言欢远远的瞧见坐在地上的岳母,只觉得不妙。
他这个岳母,平日最在意举止,若是不到万不得已,她必不会坐在地上不起身。
但当他走近了,看到她那痛苦的几乎扭曲忍不住嚎哭的脸的时候,他顿时有些忍不住想要笑。
这岳母平日就会板着脸训斥他,也有她哭的时候?
他自然不敢笑出来,不仅不敢笑出来,他还走过去一脸关切的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
“都怪那人!”有婢女指着马车另一侧:“他的马惊了,狂奔过来惊了我家的马,马车这才翻了。”
“岂有此理!”把言欢顿时怒了,命令道:“平步,你先去请大夫。”
接着,他便朝着马车对过走了过去,打算兴师问罪。
因为连燕茹的事情,他这个岳母如今对他是有诸多不满,正好趁着这机会讨好讨好岳母,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他心中这样思量着走过去,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的时候,顿时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吓得魂飞魄散。
他连忙跑过去,伸手扶起秦南风,一脸担忧的问:“易使者,你没事吧?”
他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不曾想马匹受惊之人居然是这位使者大人,那这事儿肯定不能追究。
别说追究了,还得先看看这祖宗伤了不曾。
秦南风站在原地微微动了动手脚,哑着嗓子道:“我的左臂好像折了。”
“什么?”把言欢大惊失色:“使者大人快请进屋先歇着,我已经命下人去请大夫了。”
他吓得腿都有些哆嗦了,这若是得罪了使者大人,他给东岳带个信,或许东岳大军便会攻打过来了,到时候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这……他可担不起啊。
“不必了。”秦南风淡淡的道:“我的手下会医术。”
他说着看向王老夫人那处:“今朝的事是我不好,这位老夫人似乎伤的不轻?诊金算我的。”
“那是我岳母,自然该由我孝敬。”把言欢见他不追究,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丁寅这时候赶了过来,开始给秦南风“诊治”,而后用细纱布裹着木板固定在他手臂上,又扯了一根长纱布帮他将手臂吊在了脖子上。
这时候,平步带着大夫回来了。
把言欢小心翼翼的问:“使者大人真的不给大夫瞧一瞧吗?”
“不必了,你还是快去瞧瞧你岳母吧。”他说着当先走了过去。
他原本得逞了就该走的,但他偏要留下来瞧瞧这老妇伤的如何。
第977回 截然相反
大夫验过伤之后,恭敬的道:“把大人,王老夫人左腿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几日便好。
只是这右腿的大腿骨……却是折了,恐怕要好生休养。”
“折了?”把言欢愣了愣,难怪老太婆哭的这样惨烈,如果是骨头折了那确实疼。
王老夫人一听腿折了,顿时觉得更疼了。
秦南风上前拱手道:“老夫人,方才在下的马儿无意中受惊,连累了老夫人,实在对不住,还请老夫人见谅。”
他扫了王老夫人一眼,她打了小九一巴掌,小九还了她两巴掌,若因着此事,他还不至于要断这老妇的腿,小小的教训一番便可。
只是他怕这老妇受不住这番羞辱,往后会不择手段的对付小九,如今也不是除掉她的时候,倒不如先折她一条腿,虽不说永绝后患,但小九那好歹也能清静几个月。
等几个月之后,大仇也该得报了,也就没这老妇什么事了。
王老夫人直疼的浑身都在发抖,还未顾得上说话。
把言欢便上前道:“岳母大人,易使者也不是有意的,他也受了伤,这事怨不得他,你可别怪他。”
王老夫人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东岳的使者如今得罪不得,便摆了摆手故作大度的道:“不碍事,这也是运气不好,怨不得谁的……”
她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堵了一肚子的气,这若是换了旁人,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把大人,如此我便先回驿馆了。”秦南风也不同她多说,抬眼看着把言欢:“诊金及一应用度把大人记个账,到时候到驿馆去取便是。”
“不必了不必了。”把言欢连连摆手:“这算不得什么,易使者不用管,我自会安排妥当。
不知易使者可要我派人送你回驿馆?”
“多谢把大人好意,我自己回去便好。”秦南风拒了他,带着丁寅大跨步而去。
把言欢这才急急命令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老夫人抬回去!”
“我不去你家。”王老夫人抬头愤怒的瞪着他:“我要回家。”
这女婿见她腿成了这样,不仅没有半丝心疼,还上赶着去讨好始作俑者,她心里能舒服吗?
她现在是见都不想见到他。
把言欢也不想伺候她了,闻言摆了摆手:“听老夫人的,送她回去。”
众下人一拥而上,先将马车翻了起来整理了一番,这才合力去抬王老夫人。
这一动,她原本稍缓了一些的疼痛又变得尖锐起来,她痛的直呼:“哎呦哎呦,这是造的什么孽……”
好容易折腾上了马车,把言欢站在门口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招了招手让平步叫了马车来,他还是得亲自跑一趟,护送她回去。
否则老丈人那里说不过去。
……
云娇做了一块茶饼才停手,叶姨娘便满面春风的来了。
“娇儿,有个有趣的事来同你说。”她也不客气,进门就在凳子上坐下来。
云娇抬手给她倒了盏茶:“姨娘先吃口茶。”
瞧这情形,是前头又出什么事了。
“吃茶不急。”叶姨娘接过茶盏放在一旁,往边上凑了凑道:“你不知道,今朝连家那个老婆子才从宛芳甸出去,到门口马车被个惊马弄翻了,将好压在她腿上,把她个腿给压折了。”
“有这回事?”云娇有些惊讶:“好端端的,马车怎么会翻?”
“要说也是巧了。”说起这个,叶姨娘笑了起来:“那受惊的马不是旁人的,而是那个东岳使者的,若是换成旁人,那老婆子可不会轻易放过。
巧就巧在这了,她这腿算是白断了,连燕茹暂时也没人撑腰了,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趣?”
“确实有趣。”云娇含笑点了点头。
既然是东岳使者,那这事怕不是巧合了。
她想了想又问:“那马儿惊了,东岳使者如何了?”
叶姨娘想了想道:“我似乎是听说那个使者也折了一条手臂。”
云娇听得心中一惊,那老婆子的一条腿可当不得小五的一条手臂,他做什么要这样。
“对了,我听说那老婆子来你这兴师问罪了?”叶姨娘忽然想起这事儿来,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云娇掩下心思,笑着道。
叶姨娘不放心的又看了她两眼,点了点头:“你如今也不是从前了,我也放心。
他们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同我说,你三姐夫说了,他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云娇笑着点头:“先谢过三姐夫。”
“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叶姨娘看到了桌上的茶饼:“今朝怎么又想起来做这个了?”
“闲来无事。”云娇一笑:“叶姨娘要吃么?不然带回去吃?”
“不用不用。”叶姨娘连连摆手:“上回你给我的,还不曾吃完呢。”
“那吃完了你同我说,我再给你做。”云娇也不勉强她。
“好,我同你不客气的。”叶姨娘笑着答应了。
她又闲坐了一会儿,两人说了会子话,这才起身回去了。
她一走,云娇就进了里间,开了后窗轻唤:“乔巳?周戌?”
她不知道这会儿是谁在外面。
“九姑娘。”
乔巳同周戌双双自屋顶飞身而下,齐齐对她拱手。
“你们两个怎么都在。”云娇有些意外。
“我去报信,少主才走没多久,我便不曾去歇着。”乔巳沉声回道。
“他怎么样了?手臂真的折了?”云娇有些焦急的询问。
“并未……”
“真折了……”
乔巳两人一道开了口,说的却截然相反。
云娇蹙眉:“到底如何?”
乔巳扭头看了一眼周戌:“别胡说,九姑娘会担心的。”
周戌不情不愿的撇了撇嘴,他不过是想看看九姑娘有多关心他家少主。
云娇看着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信谁的。
“九姑娘别听他的,他同你逗趣呢。”乔巳沉稳的道:“少主一切安好,说手臂折了不过是给大渊宰相夫人瞧的。”
“那就好。”云娇松了口气,思量着又道:“你们告诉他,别再做冒险的事了。”
“是。”
这一回,二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第978回 讨好
翌日,云娇又做了两块茶饼。
让蒹葭安排人手去打听了二婶婶邹氏的行踪。
蒹葭得了信,回来说明日初一,邹氏早上要去庙里上香。
云娇思量着,三块茶饼怕是够了,便也就收手不做了。
待得初一,云娇掐好了时辰,叫蒹葭提着三块茶饼,跟着她一道出了院子。
她一路不紧不慢,将要到大门口之时,特意放慢了脚步,直到瞧见邹氏带着婢女从另一侧出了大门之后,她这才快步跟了出去。
“哎哟!”跨过门槛的时候,她似乎是不经意的绊了一下。
蒹葭连忙上前扶住她。
邹氏正走到马车边上打算上去,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过头来瞧,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是云娇啊,这么早,你也出门?”
她夫君把言笑能做官酒库的点检官,还多亏了云娇当初提了一嘴。
那时候她回来是拉着把言笑跪到婆母跟前苦苦哀求,又亏的婆母有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招,才算是让大伯把言欢答应了此事。
说起来这事儿一晃都好久了。
她心里还记着云娇这么点好,加之云娇回来之后眼瞧着连燕茹日子就不痛快了,她这心里就又多待见了云娇几分。
“是啊,真是没想到出门遇贵人,二婶婶这是要去何处?”云娇扶着蒹葭的手,走上前去,客气的对她行了一礼,眼中隐约带着些讨好。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二婶婶。
她如今活的可比从前风光多了,瞧她穿的,这是帝京今年冬日才时兴的比甲样式,再瞧她头上手上戴的无一不精致,再配上她有些丰腴的身子,看起来真有了几分大家夫人的派头。
云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夹袄,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些日子忙的都不曾顾得上去做衣裳,往年姨娘在的时候,每逢换季总会给她做几身的。
如今李嬷嬷也不在跟前,她自己就更顾不上了。
看样子,二婶婶倒比她活得舒坦。
邹氏闻言,顿时笑的合不拢嘴:“瞧瞧你这张小嘴,就是会说话,我哪算什么贵人?”
她看着云娇的神色,心中也是暗暗得意。
前些年,她家那个不争气的,挣不了多少银子还全花了,家里也没个旁的进项,里里外外无论做什么都要巴掌朝上,跟人要银钱。
连燕茹岂是那么好说话的?
不说旁的,就说冬日的衣裳,一年才分得两身,其中还有一身是过年穿的,平日里无事想做衣裳?想都别想。
再说女儿的嫁妆,说是说跟大芳嫡出的姑娘一样,实则差远了。
她如今想想都觉得对不起女儿,那些年活得真是好不憋屈。
如今好容易翻了身,她就更想强压连燕茹一头了。
再说了,连燕茹当了这么多年的家,风水轮流转,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轮也该轮到她了。
只可惜,她虽有雄心壮志,却没有那份手腕,在后宅也闹腾了几回,可对连燕茹来说完全是不疼不痒的。
她正愁着没法子对付连燕茹呢,不曾想云娇回来了,接着连燕茹就叫大火给熏瞎了眼睛,这回好了,这当家主母的位置总算要轮到她了。
“二婶婶通身气度,怎么就不是贵人了?”云娇有意讨好道。
“好好好,你这孩子会说话。
对了,我去庙里烧香,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然我叫马车送送你?”邹氏听了这些话,更是喜不自胜,云娇连连燕茹的账都不买,却对她如此推崇,她怎会不高兴?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便回来。”云娇说着,有些心虚的伸手把蒹葭手里的茶饼往后藏了藏。
蒹葭见状,忙快快的将茶饼藏在了身后。
这般一动作,邹氏果然瞧见了,忙上前一步问询问:“哟,蒹葭手里拿的那是什么?”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二婶婶了,你快去上香吧。”云娇连忙拉着蒹葭退到了自己身后。
邹氏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一把抢过蒹葭手里的茶饼,仔细一看顿时满心不悦的道:“你是出去送茶饼啊?前些日子你才回来,我说跟你买你还不愿意做,这是哪个大户人家能劳动你的大驾。”
她说着,没好气的将茶饼重新塞回蒹葭手中。
“二婶婶有所不知,这是之前欠下的。”云娇连忙一脸急切的解释,像是生怕她误会了一般。
“之前欠下的不也是花银子跟你买的吗?”邹氏冷哼:“我又不是不给你银子,怎么,情愿给别人做就不给我做,我的银子不是银子呗?”
云娇才搬回来的时候,她就去了翩跹馆,想买几块茶饼。
她女儿把云娴一直想吃这茶饼,平时云娇不在,可也买不着。
那时候她就想着,既然云娇回来了,那正好买几块拿去给女儿,她如今也不差这点银子。
可不料云娇却拒了她,说是才搬回来太疲乏了,暂时不做茶饼,一句话便将她打发了。
如今倒好,偷偷摸摸的做了给旁人送去,什么东西!
亏她方才还想着她的好,呸!
“二婶说的哪里话。”云娇连忙上前几步道:“前些日子,我身子实在不爽利,这才扫了二婶婶的兴致。
再说了,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婶婶空了就到我那里去,我多做几块送给你。”
“你说真的?”邹氏狐疑地看着她,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自然是真的。”云娇说着微微露出害羞状:“不瞒二婶婶说,我姨父给我说了个人家,家里正是开酒楼的,往后还要多多拜托二婶婶呢。”
邹氏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求于她,她心头疑虑顿去,笑着拍了拍云娇的手:“放心,自家人,你叔叔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二婶婶。”云娇一脸欢喜。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去找你拿,我就先去上香了。”邹氏说着转身上了马车。
“二婶婶走好。”云娇乖巧的叮嘱她。
“你也快去忙吧。”邹氏笑着对她挥了挥手,这才矮身钻进了马车。
第979回 入赘
云娇站在门口,目送着邹氏的马车去了。
“姑娘,咱们去何处?”蒹葭有些疑惑的看她。
她一早就叫姑娘喊了出来,姑娘直说她让拿着茶饼,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现在看看,姑娘似乎也不着急?
云娇回身看了看,见守门的小厮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也不好就这样回去,便抬脚往前走:“出去转转。”
蒹葭赶忙跟了上去。
还未曾走多远,迎面便来了一人,那人又惊又喜的跑上前来:“云娇,你真的回来了?”
“彩花?”走到近处,云娇自然认出她来,是秦南风的姨妹妹符彩花。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姑娘。
她依旧穿的大红大紫的,身子圆溜溜的,脸蛋还是从前的模样,有几分标致但是又有些黑。
“你真回来了。”符彩花欢喜的拉着她的手:“前些日子,我就听我三姨母说你回来了,我就想来看看你,可是我想起来南风哥哥以前说过你父亲比我三姨父还凶,我又不敢上门去找你。
对不起啊,我听说你搬到庄子上去了,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去看看你。”
她说着,有些过意不去的低下头。
“那有什么,庄子说太远你也不认识路。
下回你要找我直接去我家便是了,你放心,他不吃人。”云娇听了她的话不由笑了,彩花还跟从前一样,似乎从未变过。
“我不敢,所以我每次去集市都特意绕道走你家门口,想着说不准能遇见你,没想到今朝还真让我遇见了。”符彩花说到这里,又欢喜起来:“你现在是要去集市吗?”
“我随便转转。”云娇笑了笑问她:“你三姨父三姨母这些日子身子还好吗?”
“三姨父还行。”符彩花想了想:“三姨母这些日子也还好,没怎么犯眩晕症了。”
“那就好。”云娇点了点头。
“云娇,集市上新开了一家卖头面观梳的铺子,我想买来着,自己又拿不定主意,正准备回去叫我三姨母来给我挑呢,恰好遇到了你,你和我一同去好不好?”符彩花说着,挽住了她的手臂:“你挑的肯定比我三姨母挑的还好看。”
“好。”云娇欣然应允,左右这会儿也不好回去,否则若是传到二婶婶耳中,她定然会起疑心。
“等会你看什么样式的适合我,就挑给我。”符彩花想着又叮嘱她。
云娇点了点头,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要挑自然挑合适她的,为何又叮嘱这么一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是说她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云娇。”符彩花左右看了看,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娇倒叫她弄得有些好奇了。
“蒹葭可靠吧?”符彩花想了想问了一句。
云娇看了一眼蒹葭,忍不住笑了起来。
蒹葭撅了撅嘴道:“彩花姑娘说的什么,我可是我们姑娘最靠心的人。”
符彩花不信她,还是抬头看着云娇,云娇点头她才信。
云娇郑重的点了点头:“蒹葭再可靠不过了,她听到了和我听到是一样的,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蒹葭听了这话,不由抬起下巴看了一眼符彩花,有些得意,还是姑娘了解她。
“那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三姨母说这种事情不好出去说给别人听的。”符彩花又叮嘱道。
“你说,我不会同旁人说的。”云娇不知她到底何事这么神秘。
“是我大姨母托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再过些日子,就要定亲了。”符彩花笑嘻嘻的说了出来。
云娇顿时恍然大悟:“那你是要买些喜庆的头面?”
“嗯。”符彩花连连点头:“正是。”
云娇微微蹙眉,思量着道:“可是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买这些东西,那男儿不该陪你来选吗?”
而且也该男方家里头出银子,她给哥哥办过喜事,自然知道这些。
“我三姨母给了我一个婢女,我让她去接我娘了。”符彩花解释:“那个男孩家离的有些远,过两日才能来呢。
而且,他家也不给我买东西,我家还要给他买呢。”
“为何?”云娇更不懂了,符彩花莫不是叫人给骗了?天底下嫁娶哪有女方给男方买东西的道理?
她想想也不该,符彩花母亲虽说不大聪明,可她那些姨母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的。
“我三姨母说,他来我家入赘,就得我家给他买东西。”符彩花一脸认真的回道。
“入赘?”云娇怔了怔,符彩花家的情形她也知道一些。
她母亲是要父亲一直照应的,家里住在庄子上,就靠父亲种几亩薄地,还有这些姨母们帮衬着。
入赘到这样的人家,那男儿家显然只会更差。
“是啊。”符彩花也不隐瞒她,一五一十发都说了。
原来,那个男儿是个老来子,父母年纪都大了,家中又极为贫穷,实在是讨不到媳妇,这才应了这门亲。
符彩花的姨母们一商议,这样一来,符彩花以后还能照料双亲,倒也挺好,便将此事给定下了。
“云娇,我姨母她们都说这样最好,你说我这个亲事好不好?”符彩花抱着云娇的手臂,随着她一道往前走。
“好不好那要看你中不中意。”云娇笑看了她一眼。
“我也觉得挺好的。”符彩花又笑了。
“彩花姑娘,若是秦少爷还在,那你还要招婿吗?”蒹葭忍不住插口问了一句。
她实在好奇,她觉得姑娘心里一定也很想知道。
云娇瞥了她一眼。
她顿时心虚的低下了头。
“南风哥哥啊……”符彩花摇头叹了口气:“南风哥哥他只是哥哥,和大虎不一样的。”
云娇这下知道了,她那要入赘的夫婿叫大虎。
“南风哥哥又不会像大虎对我那么好,他要是还活着,我也不给他做姨娘了。”符彩花侧目看了一眼云娇:“他就只会对云娇好,他该想娶云娇才对,只可惜他不在了。”
蒹葭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掩唇吃吃的笑了起来。
“好了,别说这个了。”云娇看了看前头:“是那家铺子吧?”
“对对,就是那,今天才开的,买的多还送东西呢,咱们快去看看。”符彩花拽着她的手臂,走得更快了。
第980回 不识货
云娇抬起团扇半遮着面,随着符彩花一道走进铺子。
这铺子地方不小,东西也多,又是新铺子,看热闹的人自然不少。
“云娇,你看这个怎么样?”符彩花指着一支凤头金钗问云娇。
她喜欢的都是明晃晃的东西,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直接了当,从不拐弯抹角。
“取出来试试吧。”云娇看了一眼,觉得若是配喜庆的衣裳,这钗子也未免不可,瞧这富贵,也是好彩头。
里头伙计将钗子取了出来。
云娇伸手去接,却叫另一只手抢了先,她抬头,就瞧见杨慧君站在她跟前,微笑的看着她:“九姑娘,久违了。”
“杨使者。”云娇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钗子,并未行礼。
一个他国使者而已,她还不至于讨好,更何况这女子还是小五的仇人。
“这钗子不错。”杨慧君举起手中的金钗,细细端详,似乎很是欣赏。
“你什么意思,这明明是我们先看中的。”符彩花不服气的开口。
“谁先拿到手,就算谁的。”杨慧君扫了她一眼,不曾将她放在眼中,甚至微微皱了皱眉头,把云娇怎会同这样的人走得近?
“你!”符彩花气的脸都有些红了:“蛮不讲理。”
杨慧君并不睬她,还是握着那支金钗。
符彩花还要上前,云娇拉住了她:“我们再看看旁的。”
“夫君,你来给我戴一下试试。”这时候,却听杨慧君唤道。
秦南风站在不远处,早就瞧见这一幕了,闻声便走上前来。
云娇只瞧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瞧那些首饰。
符彩花却紧盯着秦南风几乎移不开眼睛,又推了推云娇:“你看,那个戴面具的人好像我南风哥哥,难怪我三姨母总说,东岳国使者像我南风哥哥。”
“只是像,又不是他,别看了。”云娇拉着她:“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没有方才那个好看。”符彩花低头看了一眼,嘟了嘟嘴有些不高兴。
“夫君,你看我带这个适合吗?”
此时,秦南风已经替杨慧君插上了那支钗子,杨慧君也不照铜镜,偏要问他。
云娇瞧见了秦南风的动作,虽然知道他是装的,但心中还是不大痛快。
听到杨慧君这样问,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夫人气质温婉贤淑,不适合这般俗气之物,还是戴玉更适合。”秦南风哑着嗓子开口。
符彩花有些失望:“不是我南风哥哥的声音。”
说话的功夫,杨慧君已经将头上的金钗摘了下来,递到云娇跟前,眼底一片意味深长:“给你,我夫君说太俗气了。”
云娇还未来得及说话,符彩花便一把夺过,气哼哼的道:“那是你夫君不识货,我就买这个。”
“随意。”杨慧君一笑,拉着秦南风的手,转身便往外去了。
秦南风趁着她不注意回头看云娇。
云娇睨了他一眼,便回头不看他了。
秦南风转过头去,若有所思。
“怎么,夫君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杨慧君不放心的问。
秦南风沉吟着道:“我怎么总觉得那个胖乎乎的姑娘,有些眼熟?”
“方才那个傻乎乎的?”杨慧君笑了起来:“放心吧,以你从前的身份,不会认得那样的姑娘。”
秦南风也笑了笑,不曾言语。
给符彩花挑好了首饰之后,也到了午饭时分。
云娇又同符彩花一道去了曹婆婆肉饼铺。
吃了饭,临别之时,她叫蒹葭将三块茶饼给了符彩花,让她自己留一块,余下两块都给秦南风的父母,算是替他尽尽孝心。
符彩花自然是欣然应允。
云娇便带着蒹葭回家去了,这回回来自然坦然,时辰也混过去了,茶饼也送出去了,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不料,她才进院子没多久,二婶婶邹氏便登门了。
这若是换成从前,云娇三言两语便能将她打发了。
但今朝可不同,她还盼着这个二婶婶呢,又是点茶,又是上点心,还给她灌了个汤婆子。
云娇又会说话,专挑好听的说,可谓极尽阿谀了。
蒹葭心中好不奇怪,不知自家姑娘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但也只是跟着照做,她知道姑娘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邹氏在这待的舒坦,足足坐了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傍晚了,这才起身告辞了。
云娇送走了她,院子里便开始预备夜饭了。
吃了夜饭之后,她在院子里闲转了刻把钟消食,而后便回了屋子,口中吩咐:“蒹葭,将散茶叶拿到屋子里来挑一挑。”
“这天都这么冷了,姑娘早些睡吧,再说在烛火下挑茶叶,对眼睛也不好。”蒹葭有些不赞同。
云娇只是笑了笑:“时辰还早,去取吧。”
蒹葭见她坚持,只好依了她。
云娇进了里间,将后窗的闩子取下来,留了一道小缝,这才坐在了案边。
寒夜之中,主仆二人靠着案几,挑拣着茶叶不时的说两句话,除此之外,就只有碳火盆的碳偶尔被烧的发出“哔啵”的声音。
转眼,半夜了。
云娇回头看了看尚无动静的后窗,又埋头拨弄着面前的茶叶,思量着要不要上床去歇着了。
这时候,后窗处有了动静,窗户被人轻轻打开了。
有凉风灌了进来,烛火被吹的瑶晃起来。
蒹葭缩了缩脖子,原本有些瞌睡瞬间便精神起来:“好冷……秦少爷?”
只一刻,后窗便合上了,秦南风已经含笑站在了窗前。
云娇知道他来了,反而不肯回头了,唇角两个梨涡却浅浅的露了出来。
“奴婢到外头榻上去歇会儿,秦少爷,你来替姑娘挑茶叶吧。”蒹葭说完,笑着走了出去。
秦南风走到云娇对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抬手执过她的手,柔声问她:“等久了吧,是不是瞌睡了?”
“这么晚了自然瞌睡了,不过也要撑着等到你来。”云娇抽回手,将罗筛往他跟前一送,忍着笑道:“喏,今朝不把这些茶叶挑完,不许回去睡觉。”
“为何?”秦南风好笑的看着她。
“你还好意思问?”云娇觑他。
第981回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秦南风伸手捏她的脸:“我就晓得你不高兴了,所以才特意赶来。”
云娇拍开他的手:“赶紧干活,别想给我转开话头,我记得好着呢。”
“好好好。”秦南风认命的开始拨弄罗筛里茶叶,想起来问她:“你怎会同彩花在一道?”
“你还说呢。”云娇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我今天出门刚好遇见她。
她说要定亲了,央我去给她选首饰,人家好容易瞧中了那个钗子,你倒好,张口闭口的说什么‘俗气’,我看你才俗气呢。”
她有些不满的撅了撅嘴,真是讨厌,为了哄杨慧君,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秦南风哈哈笑了起来:“行,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俗气,我最俗气。”
“这还差不多。”云娇说了这么一句,就也有些忍不住了,抿着唇跟着笑了起来。
“回头你代我给她送份厚礼,算是给她赔礼了,也顺便恭贺她定亲。”秦南风有些随意的道。
“那你说送什么合适?还是直接拿银子。”云娇不由问他。
他家那边的人,她还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这事儿你做主,往后咱们成了亲,家里都是你说了算。”秦南风挥了挥手,笑嘻嘻的道。
“那你以后娶几个姨娘也是我说了算吗?”云娇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笑看着他。
“娶什么姨娘,你看我舅舅,就娶了我舅母一个,后宅多清静?
我也只娶你一个。”秦南风说的随意,仿佛天经地义似的,顺手将挑出的一把茶叶梗丢进了选好的茶叶中。
“你看好了再丢。”云娇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心里头甜丝丝的,他说的越是随意,就越是真心。
秦南风这才察觉丢错了,又重新往外挑。
“行了,你别挑了,我看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云娇有些嫌弃的望她。
“那不成,娘子有命,不敢不从。”秦南风嘻嘻笑着,手中不停:“更何况这是我做错了事该受的惩罚。”
云娇顿了片刻,问他:“咱们俩的亲事,你就这么有把握么?你父母那一关……”
能过得了吗?
他如今不能表露身份,不过只是暂时的,但事情一了他总归是要回秦家的,以他父亲那古板的性子,不可能同意让她进门的。
这事儿虽不在眼前,但终究是个事儿,她之前也想过,今朝又想起来了,恰好他就在跟前,那就问一问他。
“他们若是不让,咱们就自立门户。”秦南风说的轻飘飘的,眼睛都不曾抬。
“你说的倒轻巧,你可是嫡子,还是唯一的一个。”云娇倒不是不信他,只是这事儿事关重大。
“那又如何,两年前他们都挺过来了,不会介意再挺一次的。”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我没跟你说笑。”云娇蹙眉:“你真要是为了我跟他们分了家,那我岂不是又要背负一个骂名了?”
“傻丫头,我怎舍得让你背负骂名?”秦南风抬眼看着她,眉眼间皆是柔情:“你放心吧,这事我已经盘算好了,你只要乖乖的等着我娶你便是了,我保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将你迎回去。”
“好吧,那我就等着了。”云娇笑着点了头,见他难得的一本正经,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她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盘算着,她原本就该是嫡女,自然是要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的,到时候成亲她也门当户对,光明正大。
不过她知道,这条路还有些远,连家不倒,这事儿便不能成,不宜操之过急。
她特意将这个打算不曾说出来,小五毕竟有自己的事要做,她不能总叫他围着自己转。
左右,连家也是他的仇家,总会有解决的那一日。
她还是得先盯着眼前的事。
“说说看,我娘给彩花说了个什么样的人家?”秦南风有些好奇这事儿。
“你这回可猜错了,这户人家不是你娘说的,是你大姨母。”云娇笑着道。
“我大姨母?”秦南风怔了怔,接着便笑道:“那更好,我大姨母那人最是精明,从来不做亏本的事,她说的人家错不了。”
“彩花说是男儿上她家门来入赘的。”云娇又细细的说与他听:“听说那男儿是老来子,家里头困顿,人挺宽厚的,性子也好,个头不算高,有些瘦。”
这些,都是她之前听符彩花说的。
“那也挺好的。”秦南风点头:“招个女婿回来入赘,将来好照应我二姨母,我二姨母跟前离不得人。”
“彩花说你娘同你那些姨母们都是这样说的,说入赘了就在跟前,将来好照应双亲。”云娇笑道。
“这样也好,要是再不成亲,将来还是个麻烦。”秦南风的口气,像是轻松了不少。
“那若是彩花不成亲,你娶她么?”云娇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可以养她,但我不会娶她。”秦南风正色道。
“那若是你娘逼着你呢?”云娇又追问。
秦南风轻轻一笑:“我爹都逼不了我,我娘?还是罢了吧。”
“也是。”云娇笑着点头。
“诶?”秦南风突然想起个事儿来:“你的袖箭呢?给我瞧瞧。”
“在左边一个抽屉里。”云娇指了指梳妆台:“你自己取。”
秦南风起身去取,口中问她:“这不是用来防身的吗?你怎么不随身带着。”
“知道你要来,还带着做什么?”云娇低头盯着手中的动作:“这东西也不轻呢,成日里戴在袖中,可以要费些力气。”
秦南风已经将袖箭取了出来,拿在手中翻看着,又比划了两下:“这材质是有些厚重,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杀敌之时才能派上用场。”
“嗯。”云娇点头。
秦南风翻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叮嘱道:“平时里该带还是要带着,虽有些重,但关键时候能保命呢。”
他心里却盘算着该给她做个轻便的暗器,带着不重又能防身,那才是最好的。
“我晓得。”云娇笑着答应。
“连燕茹这些日子不曾找你麻烦吧?”秦南风又坐在了她对过。
第982回 用心
“她如今眼盲了,似乎有些遭不住,日日闹着要死要活的,哪里顾得上我。”云娇想到连燕茹瞎了双眼,心中便有些痛快。
生不如死,这不过是第一步罢了,往后,且走着瞧吧。
“她那样的人,轻易不会死的,说不准哪日便幡然醒悟,便又想着要对付你了。”秦南风仔细的道:“不管如何,只要还在这家中住着,你便要加几分小心,若是实在不行,你便搬回铺子去,那里头我都命人打理妥当了。”
他也不曾告诉云娇他买下了铺子周围的院子,将里头打通了,中间能造个园子了。
他想着,等哪日云娇想去住了,到时候还是个惊喜呢,至于园子里头是种花草还是中时蔬,那都由她住过去再定。
两人便这样就着烛火挑着茶叶说着话。
挑完了茶叶,两人还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依偎在榻上,直说到外头传来了鸟鸣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云娇不经意往窗外一扫,顿时一惊,忙推了他一把:“天都蒙蒙亮了,你快些回去,别叫杨慧君发现了。”
秦南风揽着她有些不情不愿的嘟囔:“我还不曾同你待够呢,我不想走。”
他甚至有些烦心那些事,总是耽搁他同小九见面,真是的。
“你快些走。”云娇起身推他:“再不回去,真要被发现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她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秦南风被推的站起身,低头注视着她,含笑道:“你香我一下我就走。”
“快走,别耽搁了。”云娇脸微微发红,才想着这一夜这人都老实的很,这怎么又不正经起来了。
“我说真的。”秦南风说着又重新坐了下来,笑吟吟的看着她。
“耍无赖是不是?”云娇拉着他的手,将他往后窗处拖:“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小九。”秦南风起身伸手抱着她,撒娇道:“你就香我一下嘛,就一下,我这一走又不晓得多会儿才能见你了,我会想你的。”
“不成。”云娇不应他:“我……我不会。”
“我教你啊。”秦南风低头凑过去。
云娇笑抵着他胸膛:“你别闹。”
“我不管,你不香我,我就香你。”秦南风紧搂着她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云娇想起上回的事来,不由小脸一红,一咬牙抬头踮脚在他唇角香了一口,一把推开他:“行了吧?快走吧。”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他打发了吧,不然再耽搁下去,可就真不好了。
也怪她,怎么就没注意时辰呢。
秦南风只觉得唇边香香软软的一触,直笑的眼睛都弯了,顺手拿过榻上云娇的夹袄,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那我走了。”
“你拿我衣裳做什么?”云娇不由得问。
“外头太冷了,借我披一披。”他说着便开了窗,轻轻跃了出去。
“你……”云娇追上去看窗外,却哪还有他的踪影?
她有些哭笑不得,他长的那样高,她那衣裳哪够他披着?
她还打算给他拿件披风的,既走了,那便罢了。
她也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隔了三四日,晌午,云娇在屋子里招待邹氏。
云娇对邹氏还是同样的殷勤,甚至带着讨好,还给了她两块茶饼。
邹氏说是往后要同云娇常来常往,又说要给银子。
云娇坚决的拒了,说日后还要请二婶婶多关照呢,一家人要什么银子?
邹氏一下子省了二十两,自然是欢喜不已。
她如今手头虽宽松了,但终究出身不高,从前又穷怕了,摆脱不开那种穷酸气,能省一个是一个,云娇不要银子,她自然最是高兴,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拿了茶饼又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不住,想早些将茶饼给女儿送过去,同云娇辞别之后,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这几日,邹氏近乎不离翩跹馆,而云娇,要的便是如此。
她才送走了邹氏,后窗便叫人轻轻敲响了。
她走过去开了窗,便见乔巳同周戌一道站在窗外,一脸恭敬。
“怎么了?”云娇以为,是秦南风让他们带话了。
“九姑娘,这是少主让给你拿来的。”周戌将一个满满当当的麻袋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云娇不由伸手去接。
“姑娘你让一让,我帮你放进去,这袋子你拿不动。”周戌说话的时候,不时的打量云娇几眼。
他想看看这姑娘有何特别之处,让他们少主喜欢的五迷三道的。
云娇往边上让了让,周戌便从窗口将麻袋放进了屋子中。
“姑娘,还有这个,也是少主嘱咐我们可以拿来的。”周戌呈上来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瞧着像是装首饰的。
“这又是什么?”云娇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少主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姑娘还是自己看吧。”乔巳说罢了就合上了窗户,拉着周戌上了屋后的大树。
云娇有些好奇的打开盒子,发现里头是一枚银质的戒指,上头以银子浇筑了一朵松雪花,除了比之真正的松雪花略大之外,瞧起来真的是惟妙惟肖的。
她看着很是喜欢,端详了片刻才将戒指取了出来,在左手上试了试,发现只适合大拇指。
就在她打算摘下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了端倪,这银针制松雪花似乎是能活动的,她将戒指举到跟前仔细的瞧了瞧,才发现松雪花的一侧是可以拨开的,她抬手微微使力一拨。
“咔——”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银制松雪花弹到了一旁,露出一根锋利的粗银针来,寒光闪闪。
这银针虽不长,但若是近身,伤人是绝对没问题的,若是刺中人要害,取人性命也不是不能。
她摩挲者这枚戒指,心里头暖暖的。
那日她只不过是随口说袖箭太重了,没想到小五却放在了心上,还特意给她打造了这枚精巧的防身戒指命人送来。
这下,确实够轻巧了,他也真够用心的。
“姑娘,那是什么?”蒹葭收了邹氏吃茶的茶杯出去,转头来便瞧见姑娘站在了后窗口,边上多了一大麻袋东西。
第983回 真好
“我看看是什么。”云娇也不知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蒹葭上前帮忙解开麻袋口绑着的细麻绳,打开一看,有些惊讶道:“好像是衣裳。”
她粗略的翻了翻,便有些震惊了:“姑娘,秦少爷这是给你做了多少衣裳?”
她说着翻出来一件,高高的举在面前细看:“真好看啊,这不是帝京如今最时兴的式样吗?连绣纹都这么精致,颜色也搭的好看。
姑娘你看看是不是?”
云娇抬手接了过去。
蒹葭又翻出来一件:“这件也好看。”
她接二连三的往外翻,口中更是赞不绝口:“全都是好看的,颜色也都是浅浅的素色,是姑娘平日喜欢穿的,秦少爷可真仔细,都知道姑娘的喜好。”
“你都翻出来做什么。”云娇抱着几件衣服,有些好笑。
他那日拿了她的夹袄,说什么借给他披一下根本就是胡言乱语,原来是为了给她做衣裳,她倒是没想到。
他喜欢武枪弄棒,生的又高大,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满身皆是男儿气概,旁的不了解他的人大略想不到他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儿。
她从前也知道他是有几分细心的,但不曾想见他细致到了这种地步,她什么也没说过,他竟然知道天冷了要给她做衣裳,还一做就做了满满一麻袋。
她看着那宽大的麻袋,就觉得有些好笑,亏他想得出来用这个装过来。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衣裳,从前只有娘记得给她做衣裳,如今换成了他,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这天越发冷了,我还想催着姑娘去做几身衣裳呢,秦少爷这衣裳送的正巧,我拿去叫她们洗干净,趁着这两天天气晴朗,晒干了姑娘就能穿了。”蒹葭说着便开始收拾起来。
“你叫她们进来拿吧,你一个人拿不动的。”云娇将手中的衣裳都塞进了她怀中,重新坐回了书案边:“前头有什么消息吗?”
“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蒹葭抱着几身衣裳走到书案边上,想了想道:“不过我听说大夫人的三妹妹前日来了,昨日下午才走,两个人宿在一起,说是谈了一夜的话。
人走了之后,大夫人似乎挺过来了,不再哭闹着要死要活了,也好好的吃饭吃药了,还将二姑娘同四姑娘野都打发回去了。”
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云娇怔了片刻,摆了摆手:“你去忙吧。”
看来关键时刻,还是得亲兄弟姊妹才能派上用场,蒹葭这一番话说的她很想哥哥嫂嫂,还有那从未见过的侄女儿,也不知她长得像哥哥还是像嫂嫂?
不过,眼瞧着就到年下了,过了年就立春了,到了阳春三月哥哥嫂嫂一家三口就会回来了。
她想着很是期待春暖花开的时节。
不过,连燕茹既然缓和过来了,那可就得给她找些事情做做。
正巧这些日子下的功夫该派上用场了。
下午她睡了中觉起身,蒹葭进来说叶姨娘来了。
叶姨娘坐了一会儿,两人闲谈了几句,便开口问她:“我听说你最近同你二婶婶走的挺近的?”
“姨娘听谁说的?”云娇含笑望着她。
“如今在家里都可以说是群龙无首,连燕茹瞎了那些下人也没人管了,一个个肆无忌惮的,什么他们不敢议论?”叶姨娘笑着道。
云娇点头承认:“确实有这回事。”
“邹氏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跟她打交道要注意一些分寸,她这个人最好占小便宜,你给她占惯了往后不给她,她还要埋怨你的。”叶姨娘连忙趁机说道。
她今朝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儿,如今她把云嫣日子过得好,她也没什么可操心的,这一颗心就都挂在了云娇身上。
“姨娘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云娇笑着点头:“谢谢姨娘关心。”
“跟我就别客气了。”叶姨娘笑着道:“我呀,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总还是不放心,忍不住想要叮嘱你两句。”
“嗯,我知道姨娘是关心我。”云娇抿唇笑了。
翌日,云娇才吃了早饭,邹氏便来了。
这些日子,她成了翩跹馆的常客,不为了旁的,就是喜欢听云娇那张小嘴里头说出的话,还有她那恭敬讨好的态度,蒹葭还殷勤的给她捶背。
在这个家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早该水涨船高了,可如今一把大权还握在连燕茹手中,家里这些人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除了云娇。
她自然越发的喜欢到这里来。
“二婶婶快请坐。”进了屋子,云娇亲自给她搬了椅子。
“真是客气,让蒹葭搬就是了。”邹氏口中谦让着,却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云娇丝毫也不介意,反而笑着道:“二婶婶是长辈,我孝敬二婶婶那是应当的。”
“你真是越发懂事了。”邹氏看着她眉开眼笑的,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侄女这么讨人喜欢呢?
“我给二婶婶点一盏茶吃。”云娇说着在桌边坐了下来。
“我如今越发的喜欢你点的茶了,旁人都点不出这个味儿。”邹氏靠在椅子上,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老神在在的道。
“二婶婶若是喜欢,以后每日来就是了。”云娇乖巧的道。
“对了云娇,上回你说你姨父给你说了个人家,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消息?”邹氏忽然想起这事儿来。
“那个啊……”云娇摇摇头叹了口气:“那户人家听说我是庶出的,又不愿意了,不谈也罢。”
“一个开酒楼的商户,还敢嫌弃你,咱们还不跟他呢。”邹氏撇了撇嘴:“你别怕,回头二婶婶给你找个好的。”
云娇低头,露出一副女儿家的娇羞状来。
邹氏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丫头再如何厉害到底也是个女儿家。
“二婶婶。”云娇一边温盏,一边状似随意的开口:“我听婢女们说,如今家里头这些下人可都乱的很,什么样的话都敢胡乱说,偷懒的偷懒,贪污的贪污,都乱成一团了?”
“可不是吗?”邹氏坐直了身子:“连燕茹瞎了,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了事?就算她想管,她一个瞎子,谁会听她的。”
她说完还不屑的“嘁”了一声。
第984回 这个好
“那可怎么办?”云娇一脸的担忧:“这么大个后宅,没人管可不行。
这时间短了还好,若是时间长了那岂不是乱套了?”
“谁说不是呢。”邹氏附和,又道:“可也没人管呢。”
“是啊,谁能收拾这个烂摊子……”云娇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看着她:“这不就有一个最好的人选吗?”
“你这丫头说谁呢?”邹氏心里一跳,隐隐有些激动,是在说她吗?
“还能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云娇笑着道:“可不就是二婶婶你吗?”
“哪轮到我。”邹氏听着心里美滋滋,却又阴阳怪气的道:“人家可是宰相府出来的姑娘,就算是瞎了也不是我们这些乡野村妇能比的。”
“谁说的,我看二婶婶比大夫人可有见地多了,她若真是个了不得的,怎么连自己都护不住?
再说现在瞎了,她还如何掌家?”云娇悄悄打量她的神色:“怎么说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家,二婶婶可不能不管,两个哥哥将来还要娶妻过日子呢。”
她说的是邹氏的两个儿子。
邹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现在也算是我靠心的人了,我也为这事操心呢。
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也确实想当这个家,可是连燕茹抓得紧啊,她做的又细致,防我像防贼一样,我根本就插不进去手。”
“二婶婶既然有这个心,总会有机会的。”云娇笑了,垂下头盯着手中的动作,掩饰住了眼中的了然。
“说是这么说的,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连燕茹要是一直寻死觅活的,我还有一线机会,如今她倒是醒悟了。”邹氏有些懊恼。
云娇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思量着道:“若是要我说,她从前确实做的天衣无缝,可如今就不见得了。”
邹氏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这丫头真是有法子对付连燕茹?能帮她夺到掌家之权?
她一想到以后能骑到连燕茹头上,心里就一阵激动。
她这时候想起云娇从前的手段来,这丫头之前能跟连燕茹硬扛下去,除去了她跟前的两个嬷嬷,连燕茹却还不能奈她何,现在却又任由她搬回来了,就说明她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至少比她要有本事一些,毕竟就算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她也没敢跟连燕茹硬碰硬,只能在背地里想法子。
“云娇,你要是有法子就教教婶婶好不好?”邹氏有些迫切的往前探了探,露出一脸的恳切来:“婶婶若是当了家,绝不会亏待你,等你出嫁的时候嫁妆一定超过你那些姐姐。”
“婶婶哪有这么多银子?”云娇故意问了一句。
“我当家了,还愁没有银子吗?我保证你娘的那些东西将来全都给你带走。”邹氏信誓旦旦的:“而且,我还另外贴补你一些,家里头办酒的银子都由我来出。”
“婶婶有那么多银子吗?”云娇有些不信的问。
“怎么没有。”邹氏见云娇怀疑她没有银子,顿时就有些急了:“我从前是没什么银子,如今可不同了,办酒的那些银子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真的?”云娇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可是我二叔叔的月俸也没多少银子吧?”
“谁还靠月俸。”邹氏一脸的不屑:“那点银子,都不够一天花的,如今有的是人给你二叔……”
她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头,她想起来把言笑的叮嘱,这话可不能随意往外说,弄不好要大祸临头的。
“二叔什么?”云娇一脸茫然的问,心中却一片可惜,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不过也不能接着追问,否则这个二婶婶该怀疑了。
也不急这一时,往后有的是机会。
“没什么。”邹氏摆了摆手,想了想道:“你只要知道,如今你二叔二婶已经不是从前的穷算了,也不用低声下气的朝人伸手要银子了。
我就告诉你一样事,集市上那些酒楼去,我想吃哪一家就吃哪一家,没有人收我的银子,你若是不信,下回我带你去。”
“我信我信。”云娇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分明闪烁着崇敬之意:“二婶婶真厉害。”
她心里好笑,二叔管着官酒库,那些酒楼能不上赶着讨好吗?
难怪这个二婶婶又胖了一圈,敢情是常常出去吃白食。
邹氏叫她这一瞧一说弄得心里舒坦极了:“丫头,你要是有什么法子就教教二婶,你放心,二婶绝不会亏待你。”
“那我就说了,也不算是什么法子,只是我瞧出的破绽罢了。”云娇手中不停,口中缓声道:“我听说,前两个月因为经营不善,家里卖了一家铺子?”
“是啊,那个茶饼铺子听说早就开不下去了,今年全是折本卖,连燕茹说开不下去了,便将那个铺子给卖了。”这事邹氏倒是知道的。
云娇点了点头:“卖了一间铺子,说是经营不善倒也好说,可我怎么听说那间最兴旺的铺子,这些日子进项也少了?”
她说的是连燕茹卖了她娘陪嫁的两间铺子凑银子买的那间铺子。
“这我倒是隐约听人提过,连燕茹不曾说。”邹氏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
“我开过铺子我知道,就算是进项少也不可能一下子少下去,大夫人瞎了之后这进项才开始少,这么说的话……”云娇说到这里顿住了,接下来的话这个二婶婶应该能明白。
“什么?”邹氏却呆呆的问了一句。
云娇有些无奈,饭都送到嘴边了,也不知道吃。
她只好又接着道:“恐怕是铺子里出了内鬼。”
“你是说有人贪墨了这银子?”邹氏总算明白过来。
“对。”云娇笑看着她。
邹氏顿时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铺子是家里的根本,连燕茹连这个都管不好,这家也不用当了,这个好,这个好……”
云娇将点好的茶倒在茶盏之中,笑看着她:“二婶婶请吃茶。”
邹氏点了点头,却不曾端起茶盏,她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吃茶?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掰倒连燕茹,夺到掌家之权。
第985回 不见兔子不撒鹰
“云娇,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这个法子好。”邹氏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回头看着她:“那你说,我该从哪里入手?”
“既然银子少了,自然是从铺子里的账目入手了。”云娇缓声提醒她:“这不是年下了吗?若是从前,大夫人还未曾眼盲之时,前些日子便该开始盘账了。
二婶婶将好可以从盘账这事上做文章,不管大夫人如何,账总归是要盘的,除了二婶婶哪还有更好的人选?”
“是啊。”邹氏两手互相攥着:“可是我要怎么开这个口?”
她急切的很,却又无从入手,恨不得云娇一五一十的教她该怎么去做才好呢。
“二婶婶,大夫人自从眼盲之后,你可曾去看过她?”云娇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去过一回。”邹氏看她:“怎么了?”
“就去过一回吗?”云娇倒也不意外,这个二婶婶直来直去的,去一回也是因为本分,她估计是不大愿意看见连燕茹。
“该送的礼我都送了,我还去她那干嘛?我跟她又没话说。”邹氏想起连燕茹瞎了,在她面前还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势,心里就有气。
“二婶婶应当去的。”云娇笑了笑:“在家里头,就只有你同大夫人能当家,大夫人如今眼盲做什么都不方便,家里的这些事情要做主要吩咐,还有看账发月例银子,这些事总不好叫外人来帮忙吧?”
“我也这样想的,但我就是去了她也不会让我帮着当家作主的。”邹氏很笃定,这么多年了,她难道还不知道连燕茹是个什么德性吗?
“那二婶婶就别一个人去。”云娇提醒她:“这家里头,可还有能管她的人呢,她自己眼睛看不到,将铺子管成这样,还不肯给别人管,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由着她这样,岂不是要将所有的铺子都赔出去?”
“你是说,你祖母?”邹氏看着她,愣了愣才想起来。
“二婶婶自己看着办。”云娇以茶筅拨弄着乳白的茶沫。
“那我叫你祖母一道去,可是你祖母……”邹氏又有些犹豫:“她一直觉得我上不得台面,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让我当家……”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别的选择吗?祖母又不识字。”云娇笑着反问了一句。
虽然邹氏也认不得几个大字,但比把老夫人要好许多,起码算账之类的事还能应付过去。
“也是。”邹氏听了一拍大腿:“成,我这就去找你祖母。”
她说着犹豫了一下:“云娇,到时候你能不能同我一道去?你不在,我总觉得这心里发虚……”
“我?”云娇只是稍稍的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也成,大夫人眼盲之后,我还不曾去瞧过她呢,也是时候该去看看她了。”
她思量着,去膈应膈应连燕茹也好。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好的。”邹氏欢天喜地的上前拉着她的手:“此番若是成了,婶婶不会亏待你。”
“二婶婶别太客气了,我也是为自己好。”云娇笑了笑,忍着没有抽回手。
邹氏激动的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找你祖母。”
她自来就是这性子,见风就是雨。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对了云娇,就只有这一样事能拿出来说吗?”
这个法子虽然好,不过只有这一样事似乎有些不大说的过去。
连燕茹是个厉害的,万一连燕茹应付过去了,她就没有后手了,还是得再问问早做打算才好。
“家里头那些下人们,一个个懒散的很,这些事也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云娇随意的回了一句。
“这我知道,可这都是小事儿,说出来也不值当个事,连燕茹可以说以后严加管教,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邹氏皱着眉头有些苦恼的道。
“那倘若是他们犯的大错误呢?”云娇抬眼看着她问。
“他们那些下人,也就敢小打小闹的,哪里敢真做什么大事了?”邹氏没往深处想。
“那可不见得。”云娇皱着眉头,似乎很是忧愁:“他们犯点小错也没什么,万一偷拿了祖母那里什么心爱的的东西,又或者是弄坏了父亲要紧的东西,或是哪个不懂事的婢女走错了八哥哥的屋子,那可就闯大祸了。”
她自然不会直截了当得教邹氏,到时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邹氏全推到她头上来,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她必然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只是拐弯抹角的打了几个比方,点到即止。
邹氏站在门边,低头想想,忽然笑了起来:“云娇,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
云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梨涡浅浅:“看来这个二婶婶也不是全然不开窍啊……”
真是急性子,走的真快,她还有法子没说呢。
隔日一早,邹氏便来请云娇一道去瞧连燕茹。
“云娇,你到那哪怕什么都不说,你在一旁二婶婶就安心了。”邹氏挽着她的手,一脸笑意亲热无比。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怕到时候有个万一,应付不了连燕茹,云娇在场还能帮她。
“祖母呢?”云娇看到只有她和婢女,不由的问。
“她在外头呢。”邹氏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她吗?就喜欢装模作样,拿乔。
说你是晚辈,她不能来你院子,像给你请安似的,说在外面等我。”
云娇恍然,祖母确实是这样的人。
“而且她都没答应我,就说去看看,到时候再说,没给我个准信儿。”邹氏有些不满:“她都不操心这家里,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二婶是许她些好处就是了。”云娇轻飘飘的道。
“那也要等我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邹氏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二婶婶就说,若是你来当家,今年过年家里的银子用度你来出,祖母保准就答应了。”云娇看着邹氏,就是不知她舍不舍得这个银子?
邹氏有些犹豫。
云娇又劝道:“二婶婶,若是祖母开口,这事就能顺当很多。
更何况如今家里姑娘们出嫁的都出嫁了,我哥哥嫂嫂也不在家,也就剩下几个姨娘,过个年也使不了多少银子。
等到时候二婶婶当了家,再算这个账也不迟,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她极力怂恿,就是要邹氏去狠狠地膈应连燕茹,能将她气的吐血最好。
不是说她缓过来了吗?看看这一回还能不能撑住?
第986回 底气
云娇带了蒹葭,蒹葭又叫了院子里四个婢女,跟着邹氏出了院子。
蒹葭是得了秦南风的吩咐,叫她跟着云娇出门就多带些人,说是人多了总归保险一些。
云娇也不管那些,人多人少在她眼里都差不多。
只是有时候心烦起来,就见不得人多。
把老夫人站在翩跹馆门口,后头跟着花嬷嬷以及一众婢女,看着人数不少。
她这人为人最好面子,出个院子,阵仗也是要最大的。
她看云娇跟着邹氏出来了,忙挺直了腰杆,轻咳了一声。
“母亲。”邹氏连忙松开云娇的手,上前扶住她:“母亲站累了吧?”
如今要用到老太婆了,她自然极尽讨好。
“还成。”把老夫人微抬着下巴,端足了架子。
邹氏在心里暗暗嫌弃,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祖母。”云娇并未行礼,只是淡淡的唤了一声。
把老夫人连忙答应了一声,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她早知道这个孙女惹不得,尤其是上回,看到王氏那个老婆子来,在云娇跟前都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之后,她对待云娇就更谨慎了。
方才也不是拿乔不进翩跹馆,主要是想起上回王氏的遭遇,她心里有些发怵,想着还是站在外头吧,毕竟这些年她对云娇可也算不上好。
就怕云娇一个不高兴拿她开刀,这丫头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她好日子还没过够,可还想多活几年呢,就别上赶着去这个孙女跟前了。
“咱们走吧。”邹氏扶着把老夫人,招呼云娇。
云娇跟在了一侧,一行人往宛芳甸去了。
连燕茹如今还在卧床,她后背上那些烫伤还不曾全然恢复,还得将养好些日子。
不过当初那火确实厉害,她后背皮肉几乎都烫熟了,想要复原自然是不可能的,至多也就是不那么疼罢了。
且大夫也同她说了,如今是冬日还好,夏日可就难熬了,天一热,这烫过得肌肤出不得汗,痒起来那才是最难受的。
她起初听说这些,加之眼盲,真是心如死灰,只想着自寻短见,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但自从自家的三妹妹来住了一夜,同她促膝长谈了之后,她便有些豁然开朗了。
她醒过神来,想起那些事便咬牙切齿,她若是死了,那些贱人岂不是就都称心如意了?
尤其是云娇,她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就觉得博观院那场大火同云娇脱不开干系。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若不是人为的,怎么会有火油的味道?火又怎么会烧的那样旺?
她才放火烧了她在庄子上的小院子,这小蹄子就借机搬回来了,不就是想要报复她吗?
且相隔没多少日子,她的院子就起火了,这贱人分明回来之后就预谋好了,还特意趁她吃醉了酒,其心可诛!
她怎能就这么死了?她还要活着报仇,叫这个小贱人生不如死呢。
何况她眼睛也不是全无希望,大夫说好生吃药,再加上针灸,还是有复明的可能的。
就算永远看不到那又怎么样?
她也还是姓连,还是爹娘的孩子,还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娘家永远是她的支柱,谁又能把她如何?
就算是把言欢嫌弃,量他也没有休她的胆!
如今,娘家就是她的底气。
“大夫人,老夫人同二夫人还有九姑娘都在门口,说是看你来了。”外头,婢女推门走了进来。
这婢女叫乞巧,是王老夫人留下来的。
和风死了,细雨重伤,连燕茹跟前没个靠心人听用,王氏自然不放心,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两个婢女。
这个叫乞巧,还有一个叫七夕的。
连燕茹听到“九姑娘”三个字,手一下子攥紧了,这个小贱人,是来看她的笑话的吗?
她一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过了片刻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了。
这些日子,有大夫专门调理着,又有人精心伺候,她脸色倒是好看了不少,也好在当初是背靠着那滚烫的墙壁,脸上并未受伤。
“替我整理一下。”她缓缓开口,既然来了,躲是躲不掉的。
乞巧答应一声,上前伺候。
连燕茹感觉乞巧给她披上了衣裳,又扶正了她的抹额,往后退了两步。
“叫他们进来吧。”她吩咐了一句,声音已经是一片平静了。
听起来,似乎是恢复了从前的端庄大气。
邹氏扶着把老夫人走在前头,云娇默默的跟在后头。
“嫂子,我和母亲来了。”邹氏看到连燕茹就忍不住想笑。
连燕茹的头发叫火燎掉一大片,如今长出来一些却还是不多,依稀能看到头顶,看着像个癞头。
她想起连燕茹从前那般威严,再瞧她如今这样,便有些乐不可支。
“母亲。”连燕茹摸索着,似乎要下床来行礼。
“不用了,你眼睛不方便,就别行礼了,坐那吧。”把老夫人按住她的手。
“母亲恕罪,是儿媳不争气。”连燕茹有些哀伤的道。
“摊上了这回事,还能怎么样。”把老夫人也有些感慨。
她虽然不喜欢连燕茹,但也知道她好端端的对这个家而言有多大的好处,连燕茹瞎了,她也觉得挺可惜的。
但到底没多少心疼,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是换成把言欢,那自是不同。
“我听说云娇也来了?”连燕茹一直不曾听见云娇开口,心中有些不安。
云娇掩唇笑了一声,才开口道:“大夫人,有事?”
“你笑什么。”连燕茹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实则手藏在被子里已经死死的攥住了被角。
这小贱人是在嘲笑她!她能听出来。
云娇又望着她笑了片刻,这才道:“大夫人,对不住,自从你受伤之后,我这还是头一回见你,你这头发怎么烧成这样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稀疏的头发,同街头那些长了癞子的狗倒是有几分神似。
当然,她是能忍住不笑的,不过,她为何要忍?
她今朝就是特意来嘲笑连燕茹的。
连燕茹藏在被子下的手都在抖,恨不得跳下床来将她的嘴给撕烂了。
她自受伤一来,最最听不得的就是旁人在她跟前笑,因为她觉得那都是在笑话她。
更何况,这个该死的小贱蹄子她还笑的这么光明正大,光笑她还不够,还要当众说出来!
她恨!
第987回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
“我不过是死里逃生,能侥幸活着就不错了,大夫说这头发以后也会长起来的,倒是叫你见笑了。”连燕茹强忍住心中的故意若无其事的伸手在头上摸了摸。
她知道,她表现的越是在意,云娇就会越得意。
反之,她若是淡然一些,云娇估摸着便会觉得有些没趣了。
她希望是如此。
“头发是能长出来。”云娇缓步走到床边,看着她叹了口气,似乎极为惋惜:“可惜,这眼睛是治不好的了,大夫人这辈子恐怕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了。
不过也没关系,大夫人这双眼睛从前该见的光景都已经见过了,往后,就算是看不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笑着打量连燕茹,这样的连燕茹看着出奇的顺眼,若不是没那闲工夫,她能看半日呢。
既然头发能长出来,那就说点长不出来的吧。
连燕茹听她此言,一口气堵在心中,几乎要怄出血来。
眼睛到底能不能复明,她心里也没底。
她也在怀疑大夫是哄她的,但她心里头又抱了一丝侥幸,总觉得大夫说了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她不曾敢细问过,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就什么也指望不上了。
可这个小贱人三言两语就给她定了下半生的路,她岂会甘心认命?
“娇儿你这孩子从前对我总是不咸不淡的。”她清吸了一口气,放平了声音:“我还以为,你对我这个母亲没有孝心呢。
没想到你是外冷内热,对我还是有几分孝心的,不过你别担心,大夫说了我这双眼睛只要按时吃药好好调理,还是能恢复的。”
尽管心里没把握,但是输人不输阵,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败给这个小贱人。
她还就不信了,她还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从前都是没将这小贱人当回事,她莫不是以为自己真的就没有敌手了?还敢到她面前来挑衅。
“我说这些话,是不是一片孝心,大夫人心里比我明白,我就不必多解释了。”云娇声音轻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这眼睛的事情,我前两日闲来无事,还真是特意替大夫人翻了一下医书,你猜这医书上怎么说?”
连燕茹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她只恨不能叫人进来将这个小蹄子打出去。
云娇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声很清脆,有一种清风拂面的爽朗。
她很少在人前这样笑,但今朝真是太痛快了,她忍不住了。
邹氏见连燕茹不开口,便故意问道:“云娇,医书上到底怎么说的?”
云娇盯着连燕茹,缓缓地道:“我仔细的翻阅了好几本医书,书上的答案都是一致的,火熏伤的眼睛那伤害是永久的,就算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至多也就是维持原状,不可能会恢复的。
估摸着大夫也是好心才告诉大夫人眼睛能治好,我原本也不想说出来,只是我想着,这事情终归是瞒不住的。
我怕日后若是大夫人陡然听了这信,一时难以接受,到时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不好了,倒不如我做个坏人直接说出来。”
她说着,又低声笑了。
连燕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片刻才道:“这么说,你还是为我好了?”
“那是自然了。”云娇轻笑。
“行了嫂子。”邹氏笑着开口:“反正嫂子是大夫人,衣食无忧的,看不看得见都一样,有人伺候呢。”
“这话倒也是。”连燕茹只能这么回了,她心里头堵的慌,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非得想个法子置把云娇这个小贱人于死地不可。
“嫂子,这眼看着就年下了。”邹氏往前凑了凑:“我听说,往年这个时候家里的铺子早就该开始盘账了?”
连燕茹心里一动,知道邹氏不会这么平白无故的问这话,这是动了心思了。
她斟酌了片刻才道:“不错,今年也是该盘账了,弟妹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想着嫂子今年眼睛不方便,我可是要过来帮帮忙?”邹氏试探着问。
“不必了。”连燕茹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我已经同老爷商议了,这两日我会让人去请个账房先生回来,在我跟前算账,到时候会把账目都念给我听。”
“那怎么能行呢。”邹氏看了一眼云娇:“外头的人,哪里靠得住?”
“我让人在边上看着便是了。”连燕茹依旧分毫不让。
她如今眼睛看不见了,若是再交出当家之权,那往后在这个家里头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早前她三妹妹来的时候,早已经提醒过她了,她自己也在盘算着此事,她想到了邹氏会打这个主意,只是不曾想到她竟然提的如此光明正大。
这也就是她眼睛盲了,若是从前,邹氏绝不敢在她跟前提这样的话,邹氏才认得几个字?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还想当家?
痴人说梦!
“你让的人,那也不是自家的人。”邹氏又求助的看了看云娇,她来的时候想的好好的,可针到了开口的时候,翻来覆去的也就这两句话,之前想好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云娇只好开口道:“我怎么听说,这些日子铺子里头亏的厉害?”
连燕茹暗恨,这个小贱人确实精明,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切中要害。
邹氏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她怎么忘了这茬了?她立刻便开口道:“嫂子,不是我说你,这家里的铺子亏了,你也不能藏着掖着呀,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
之前你把茶饼铺子卖了,如今生意最兴隆的铺子也亏了,你还是遮遮掩掩的,你难道还想以后把别的铺子也全卖了吗?”
“什么?”把老夫人惊讶的问了一句,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卖铺子的事。
她不懂做生意那一套,也不识字,所以这个家才会轮到连燕茹来当家,她以为家里头就算不能日进斗金,起码也是不差银子的。
什么时候连燕茹竟然把铺子卖了?那些可都是家里的根本啊!
“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什么时候卖的铺子?哪个铺子又亏本了?”她拔高的声音,连声追问。
第988回 好生歇着
“母亲不必太过担忧,生意场上有输有赢,实在不是稀奇的事。”连燕茹故作淡然的道:“大铺子去年不也亏过一阵子?过了几个月便好了,后来几个月赚的都是前面翻倍的银子呢。”
“过去是过去,过去嫂子你多能干?”邹氏这回反应快了:“你如今可是比不得从前,你眼睛瞎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些掌柜的和伙计?
要我看,这一直赚银子的铺子怎么可能说亏就亏呢?说不准都被他们中饱私囊了。”
这些是她从云娇之前那些话里头琢磨出来的,她回去想了一个晚上才算明白过来,这铺子里的伙计不谈,掌柜的总归是连燕茹的人,这么一说,就等于是在指责连燕茹用人不当。
“你胡说什么。”连燕茹不悦的呵斥:“那些掌柜的都是家里头信得过的人,若不是靠心的人,我又怎么会把铺子交给他们?”
她心中思索着,邹氏这张嘴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这么多年,她对这个妯娌的品性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了,她知道邹氏对当家主母的位置觊觎好些年了。
但邹氏是个有贼心却没贼胆的,她并不担忧她做出什么来。
她眼下想不明白,邹氏怎么就敢到她面前来提这事?她之前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想到了邹氏,不过一直以为她不足为惧,但现在看却不然。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邹氏?
她不是愚钝之人,思索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应该是把云娇这个小贱人教邹氏这样做的,这也就解释了她们今朝为何是一起来的,原来是串通好的。
真是想不到,把云娇为了对付她,居然同邹氏连成一线了,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母亲,你看这事……”邹氏扭头看着把老夫人:“嫂子她卖了一家铺子不说,生意最兴旺的铺子这些日子都在亏银子,到现在却还振振有词的,账目也不肯让我来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啊?”
她心里气的很,连燕茹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同她说话,她最是讨厌如此了。
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成了个瞎子,凭什么还这样?
“老大家的,你说。”把老夫人顿时拔高了声音:“给我个交代。”
她虽然不当家,但家里有多少银子有多少财宝,她都是要查点清楚的,她对这些东西一向在意。
“母亲,你不能听弟妹的一面之词。”连燕茹皱起了眉头:“我为这个家呕心沥血,从来不曾有过半分私心,母亲你是知道的。”
“谁知道你有没有私心?好好的铺子怎么会亏银子,反正我是不信。
是不是你将银子藏起来了,不想让娘知道?”邹氏声音很大,简直震耳发聩。
“邹氏,你别含血喷人!”连燕茹有些坐不住了。
她确实藏了些银子,但那是从前藏的,这些日子铺子里确实亏银子了,同她并无干系。
邹氏这话真真是恶毒,弄不好老太婆真要怀疑她,到时候一定要闹着查账,她绝对不会答应。
她怎么可能叫老太婆摸到她的底?
“你不肯把铺子里的账给我算,你就是心虚。”邹氏有些得意起来。
她还真是没想到,她也有把连燕茹说急了的一天,之前,她一直都是被气急的那个,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朝轮到她了。
“你……”连燕茹气怒不已,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行了。”把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也别多说了,现在你眼睛看不见,外面的人我也不放心,铺子里盘账的事情,就交给老二家的吧。”
邹氏闻言顿时喜笑颜开,看来,老婆子是确实在意铺子的进项,还有,刚才在路上许诺老婆子过年要用的银子全由她来出,似乎也起作用了。
她终于翻身了!
“母亲。”连燕茹有些激动,摸索着吓得从床上下来。
乞巧连忙扶着她:“大夫人,你慢些。”
“扶我去母亲面前。”连燕茹吩咐了一句。
乞巧连忙照做。
连燕茹站定脚步之后,就直直的对着把老夫人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把老夫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都成这样了,还非要管着账不松手,若是能挣银子也就罢了,连铺子都亏了,还说什么?
她嫌恶的撇开眼,有些不愿意看见这个大儿媳妇了。
连燕茹跪的笔直,双眼朝着把老夫人的方向:“母亲,儿媳嫁到把家这些年,虽然没能给您生个孙子,但也给您养育了三个孙女,这么多年家里头里里外外都是我在安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铺子亏了些银子这点小事,您就将铺子的账目交给弟妹,我说了您别说我不孝顺,这事儿我不服。”
她绝不能交出账目,这家里最大的进项来源就是几个铺子,若是交给了邹氏,哪还有她说话的资格?
“小事?嫂子管铺子里亏银子叫小事啊?”不等把老夫人开口,邹氏便叫嚷了起来:“再说,可不止这一样事。”
“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出来便是了。”连燕茹扭头朝着她的方向,恨声道。
“这家里的下人这些日子都成什么样子了?昨儿个厨房的陈嬷嬷偷了菜和羊肉藏在后头的狗洞,前日娘院子大门的铜环都叫人拆了去了,你逮到人了吗?
更要紧的是你家老八,又跟个什么婢女搅和到一起去了,要我说,这要是亲生的,你绝不会放任他如此吧?”
邹氏一口气说了许多,这些是她之前专门着人去打听的,老婆子门上的铜环是她让人去拆的,总算没白费功夫,派上用场了。
“老大家的,听见了不曾?”把老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连燕茹:“你如今受伤了,眼睛看不见了,家里的这些下人也都不服管了。
你就好好养身子吧,这些事交给老二家的就可以了,等你身子养好了,这家还给你当。”
她说着就起了身。
“母亲……”连燕茹还想再说。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你好生歇着吧,我也乏了,便先回去了。”把老夫人说着,便走了出去。
邹氏也连忙跟了上去。
云娇走到跪着的连燕茹跟前,低头俯视她,抿唇笑出两个小梨涡来:“怎么样,被人夺了权的滋味不好受吧?”
第989回 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贱人,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连燕茹再也按耐不住,五指呈爪状朝着云娇的方向就挠了过去。
她知道,这些都是云娇算计好的,凭借邹氏,没这个本事,甚至老婆子都有可能是云娇想方设法弄来的。
老婆子来了,她自然不能翻身,毕竟把言欢是个大孝子,什么都听老婆子的,就算是有时候不听,老婆子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总归是会得逞的。
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
云娇随意侧身便躲开了,语气轻松:“才不过如此你便急了?往后的路可还长着呢,比起我娘来,你这算是轻的。”
原来连燕茹也知道痛,当初她抢了娘的正妻之位,是多么的得意,可曾想过半分她娘心里的感受?
这么多年,连燕茹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当初她是自愿的!”连燕茹有些歇斯底里。
“那你下毒害死她呢?也是她自愿的?”云娇陡然拔高了声音。
连燕茹浑身一颤,僵在那里,她早该想到,她叫这个贱丫头回来,原本是想想方设法的对付她,谁料她还未来得及出手,这个贱丫头下手就这么快,害得她瞎了眼睛。
现在想起来,她答应回来答应的那么爽快,想来是想好了要回来为钱芳馆那个贱人报仇。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她厉声吼道。
“杀人偿命,你不值当我赔上一条命,更何况,让你死了,岂不是便宜你了?”云娇低头,凑到她耳边,用仅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想死的痛快?没那么容易。
她就是要让这个毒妇一直活下去,眼睁睁的看着她所在乎的东西一样一样的被拿走。
先是眼睛,如今是当家主母的位置,以后就到了正妻之位了,当初连燕茹是如何让她娘受苦的,她都要连燕茹也尝一遍!
让她知道什么叫苦楚,什么叫委屈,什么叫绝望!
“你!”连燕茹脸孔扭曲,几近疯狂:“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拭目以待。”云娇清浅一笑,提着裙摆转身而去。
“大夫人。”乞巧连忙上前去扶连燕茹。
“我娘呢?我娘这些日子怎么不曾来看我?”连燕茹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声音依旧不能平静,显然是叫云娇气的不轻。
“老夫人……老夫人这些日子有些忙。”乞巧顿了顿:“过些日子,老夫人便来瞧大夫人了。”
“我娘到底怎么了?”连燕茹死死的捏着乞巧的手:“她不会这么多日子不来看我的,除非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她之前已经问过好几回了,乞巧和七夕都支支吾吾的,她自然能猜到几分。
毕竟母女连心。
乞巧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夫人派人来叮嘱她们了,她叫马车压折腿的事万不可告诉大夫人,大夫人现下需要静养。
但眼下,把家老夫人和二夫人来这么一闹,还有个九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夫人哪还能安心养伤?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说话。”连燕茹有些恼怒:“你若是再不肯同我说,我现在便将你和七夕都赶出去,我虽然不能当家作主了,但打发你们还不费事。
反正我已经落得这般下场了,也不用你们在这护着。”
“大夫人,你别生气,这事……这事是老夫人不让我们说……”乞巧有些慌张,若是照应不好大夫人,老夫人可不会放过她们。
“你快说,我娘到底怎么了!”连燕茹听出来有些不好,不由得焦急。
“老夫人那日走的时候……”乞巧知道瞒不住了,一咬牙便说了出来:“在门口,不慎叫倒下的马车给压了,右腿折了……”
“什么?”连燕茹一惊:“怎会如此?好端端的,马车怎么会倒下来?”
她说呢,娘怎么会对她不闻不问,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来替她报仇,原来是受伤了。
“听说是东岳国使者的马儿受了惊,吓到了老夫人马车前头的马,连带着马车倒了下来,刚好老夫人就站在近前。”乞巧小声说着,想了想又道:“这事姑爷也知道,还是姑爷把老夫人送回去的呢。”
“他怎么没同我说。”连燕茹由她牵着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这么一会儿,她后背已经疼的受不住了,出了一身的虚汗。
“大概也是得了老夫人的叮嘱吧。”乞巧猜测道。
“那我得去瞧瞧我娘。”连燕茹想着有些不放心。
而且娘也是为了她,若不是来看她,怎么会撞上这样的事情?
那该死的东岳使者,怎么连个马儿都管不好!
“大夫人还是别去了。”乞巧劝说道:“如今你身子还未大好,老夫人最记挂的就是你,你只要养好了身子,在老夫人心里比什么都好。
再说了,如今坐马车出去,对你的身子可没什么好处。”
连燕茹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要去一趟,就不坐马车了,你让人给我预备一顶软轿。”
坐着轿子去,就不会那么颠簸了。
她得去这一趟,主要是不放心娘,其次,她也要找娘商量商量对策。
老婆子轻而易举的就把她的当家之权给了邹氏,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是。”乞巧知道劝不住她,也就只好应下了。
……
云娇往回走,尚未进翩跹馆的门,婢女云雾便寻了出来。
“姑娘。”远远的,云雾上前来行礼。
“怎么了?”云娇不由得问。
“有个韩氏来找姑娘,说是同姑娘是旧识,正在院子里等着呢。”云雾低着头道。
“韩氏?”云娇怔了怔:“哪个韩氏?”
“奴婢也不认得。”云雾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怀疑那个韩氏是不是在说谎。
“姑娘,是不是韩姑娘?”蒹葭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
“你说淑珍?”云娇顿时笑了起来:“云雾,可是她自己同你说她是韩氏?”
“她说姓韩,又有身子……奴婢便这么叫了……”云雾低下头。
“姑娘。”蒹葭拉住云娇:“云雾的名字犯了云字,姑娘不如给她改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