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主公,整装待发
初春小雨润如酥,细线呈白如毛飘落,天堪堪将亮,透青的墨山雾霭遥远,青黄不接的流溪河畔,一位纤骨肩窄的身影半身浸泡在浮冰的溪水之中,清澈的冰水干净清亮可视底部的鹅卵石,她一头不扎不束披散于背部的长发垂落于腰臀部,尾端被打湿成了摞缕。
溪水旁栽种着一排桑树,树下背对着溪流站着一个人,远石小山坡也背站着一人,除此之外,或明或暗都留守着许多的人在护卫着溪中之人净身静心。
足足半个时辰了,一直不敢窥探身后方动静的人不禁内心有些焦急。
从冰雪山上春融下的溪水面上夹有浮冰,本就比一般的山涧流溪更冷澈冻骨,可圣主却选在阴阳割昏晓的最低温度下还净身洗涤,虽知这是是巫族人起大事前的一种郑重净身清赎自身的仪式,但仍旧心中担忧。
直到天终于破晓,天边朝阳散发出光亮,溪边传来了被搅动的水声,然后一道略微嘶哑、平静中带着料峭春寒的柔美女声响起:“龙悦,子矜,飞鸟。”
留守在最近三处的三女闻声得令,快速移位赶到圣主的身边。
在接近那一刻,她们抬眸看到了一身湿衣清冷的圣主,淡浅的橘红光线让她们瞳孔深处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少女墨发如瀑,皓肤如玉,映着青山与折射绮丽的光泽,站在那儿便如透明一般,她们甚至不敢直视她那一双日月星河不及其浩瀚明净通透的眼睛。
如同朝圣一般,她们垂着花漾般美好的眉眼,揣怀着一种激动又紧张的心情上前,素手恭敬替她更衣。
这一刻,没有人敢出声,连呼吸都是微小谨慎。
用布巾替她绞干垂落一截的湿发,用七鎏钗冠高高束起,褪下了薄冰的湿衣换上一身干爽细绸贴身的衣裳,再逐一套上甲衣。
这一整套麒麟黑金甲是她很早之前便让秦国最好的工匠定制打造的,它不似男将军的那禁厚重威武,而是完美贴合女性纤软的身躯,却每一寸都保护到位,如同第二层的钢铁皮肤一般柔韧坚固,这一身如此打造自然并非是为了美观,而是是为更好契合她刺客的轻缈杳无身法施展。
普通的铠甲即便用上最好的材料也达不到她的要求,于是她在系统商城买了十二枚不同属性的灵石附魔,让它从一件普通的白装进阶成了有特殊属性的蓝装,由于刺客这个职业是无法炼器的,是以她既不能自己收集材料来打造武器,也不能够免费附魔升阶,只能依靠系统商城的有偿功能来实现目的。
可以说,系统对于订价这一块儿都是暴利,秉着能坑一把就绝不放过的原则,这每一笔开销都是拿她的存款来消费的,可以说这一**下来,麒麟黑金甲上面附着的并不仅是她强行加上的属性,还有满满金钱堆砌的味道。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存款”算是被她挥霍一空了,但这也没有办法,她行事一向有着自己的计划,她明白她要什么,也给自己早就规划了要走的路,她料到自己必然会上战场,所以该准备的装备她都得提前备,磨刀不误砍柴工。
等她换好一身刚柔并济的统帅铠甲,面上罩上一张神秘又高深的金兽面具,她微微一抬头,精细的下颚骨扬起,看着天边朦胧的雨雾散尽,远处半边蔚蓝半边红的天空,轻念了一句:“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
其它闭眼敛神识的人此时齐身转过来,便看到圣主一身英武神明铠甲站在那儿,那墨发经风轻轻飘动,她一身凉寒修罗的冰冷,但神情却是那样和煦温暖,尤似修罗亦似佛陀,半是残酷半是慈悲,矛盾得让人看不清楚。
“今日是一个晴天。”陈白起转眸移向他们,微微弯眸,问道:“前拔的魏国大军如今走到哪了?”
巫长庭提前走上前,他回道:“长青坡,大抵还有两个时辰便会到函谷关的峡谷隘口。”
陈白起颔首:“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圣主放心,他们魏国当初是怎么设计秦国的,如今也该怎么还回来了。”双子朝晖、昆吾上前异口同声回道。
这两人向来默契,常常不必言语,一个心眼交融便可知道对方的想法。
陈白起对他们的话报以一笑,接过飞鸟递过的手套一一戴上,她道:“准备了这么久,这一仗,我们的脚根必须彻底站稳秦国,你们可准备好了?”
十一巫族嫡系聚拢过来,与巫长庭、双子朝晖与昆吾站在一块儿,皆眸色晶亮,筹措满志,双掌贴额。
“绝不负圣主所愿!”
陈白起一行刚回到军营,军中留守的大将都齐身上前相迎,他们站在统帅大帐前等候多时,面色焦虑。
“统帅!”
龙悦先冲上来一步相挡,身为刚上任的圣主贴身护卫,她不允许其它人离圣主超过安全范围。
“龙悦,退下。”陈白起在后方温声道。
龙悦颦了颦眉,见这些五大三粗不知礼数的军汉在被她拦下后,倒是识趣地没有再试图靠近圣主,方自觉地站在巫长庭身后,与朝晖、昆吾并排,而闯天则慢一步在后,剩余的人则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陈白起左右。
陈羹冷静下来,这才看到陈芮今日这一身不同凡响的玄甲在身,有些惊奇与探究,但很快又想到到他一大早跑到大帐前的原因,便直接问道:“统帅既要出征,为何不领兵带将,而是号令全军在军营中戒备驻守?”
陈白起冷静面对他们的疑惑追问,只道:“还不到时候,对付魏军派再多的兵马都无济于事,本公另有成算,如同对方已经占尽了优势,唯一我们能够胜的便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控了他们发兵的时辰与路线。”
“出奇致胜确为关键,但统帅如此大意自满,万一错失机会……”
“我忍耐了这么久,布置与牺牲了这么多,便是等着这一个可以逆境取胜的时机。”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抿平,淡淡地反问道:“你觉得我会错失了这个机会?”
几乎将虚一卢整废了才套出与魏共谋的时辰与行军路线,甚至还以虚一卢的名义发出假消息引敌方入瓮,她做这么多事可不是为了来此一游这么简单。
他们怔愣地盯着她,一时都没有说话。
陈白起正色表情,施加压力的眼神逐一划过他们,亮声一喝:“守好后方,我需要你们绝对的忠令于我每一顶指令,你们可做得到?”
陈羹等人耳膜处好似被惊雷一震,发聩醒神,如今这局面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事到临头他们心想着,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何不信她一回?
何不赌她一回?
牙一咬,心一横,前一排的将领便应声道:“喏!”
他们抱拳躬身应命在前,其后方守军下一秒也不迟疑,齐刷刷地弯膝半跪于地,如风吹斜倒一片的稻谷:“喏——”
晨阳的金黄光泽披在他们的身上,视野内的一切都仿佛有了一种朦胧虚幻的光,少女统帅一身玄甲红披置身在前,她一手托着一面金兽面具,好似纵横睥睨的人间太平,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久久没有能够忘怀。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主公,战神之名(一)
在渭河西岸有一支介于秦、魏模糊边界生活的地穴山民,他们由于偏离人群城镇居住,仍穿着原始易获取的研制兽皮衣,此时几个着兽衣、不修胡须的山民青年被人捆绑着双手,缀在几匹战马后隐忍着随行。
这些常年居住在附近野林区的山民对周围山型十分熟悉,无论人道还是兽道常年来往可以说是闭眼进入,恰巧魏国无意见撞上这群山民莽撞入林中捕猎,本以为是可疑之人,但一番寻问查探事实之下,才确信他们的身份,于是魏军先锋部队便抓了一些人来给他们引路。
他们本打算在明日晨醒时分突袭函谷关,分成几批动身以免被敌方察觉,先锋魏卒行程不及骑兵迅猛,是以为先头部队轻便上路,一路远离秦哨的眼线,但在山路上意外遇到这一群山民后,山民无意中透露知晓秦军扎营的几座山所在位置,并且还讲到后山有一条小路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桩天掉的惊喜,只要一想到可以借此一把火摧毁掉秦军大营,他们便按捺不住那一颗激动邀功的心情,于是背弃了一开始的计划,开始了另一番谋算。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来不及禀上得到主公的回复,当下便做了决策。
魏国先锋大将军泰郭曾倒也不是一介莽夫,他曾细问过这些教化不训的山民:“你们是怎么知道入谷秘密上山的路的?”
该把守的地方秦营必然派人站守放哨,他们能够接近军营那必须是通过另一侧不为人知的小道,只是这样的路秦军的人没有发现,他们是怎么找到的?又没被秦军发现的?
山民们一向住在深山老林,少与外界通讯交流,是以从不刮须剪发,看着那一头蓬松的乱发加上一脸的大胡子,就跟山洞里头不修边幅的黑熊似的,他比划着手道:“这有啥难的,俺们这些人本就是靠山吃山,时常个在山沟沟里到处摸爬打猎,这山道啊兽道啊,连哪里被黑瞎子多刨出个洞都晓得,要不然早饿死了,虽说俺们也知好歹不敢跑去秦军划分出来的营地,但有时候转兜路不小心也靠近过几次,但俺们隔着远,不叫他们发现过。”
大将军泰郭见这些个山民一个个跟头野兽似的蓬头垢面造型,想来即使秦军有人不小心发现,只要没逮着人仔细瞧,只怕也会当成山林里出没的兽类,倒也让他们来去匆匆没被察觉。
“那从此处去,需要耗费多少时长到达?”
山民估算不准:“你们人多,得耽误时间,算不好。”
“那你们呢?”
“俺们脚程快,爬山也快,与你们比不好说。”山民含糊道。
“本将军让你说就说,休得糊弄推脱!”泰郭面色一沉,便是凶气外露。
山民一时被吓着,这还哪敢不答,他吱吱唔唔问着:“那、那敢问将、将军军中几人?”
被这山长的愚钝弄得不耐烦的泰郭不假思索,便答:“三万余军。”
山民抓耙了下不知多久没有梳洗过的打纠头发,憨头憨脑回道:“数万人的行程,要避开秦军哨岗,只怕得从天明走到天黑好几个时辰呢,毕竟那是一条野路不好走,山草荆棘也乱,若入了夜还得辨别正确方向。”
听他这么一说,大将军也一时分辨不出真假,但出于谨慎提防的心态,他让人将这些山民捆绑好手腕赶到一堆,以防他们半途耍诈或其它逃跑惹事。
“你们既识路,便在前为我等带路,这两国之战事不牵扯到你们身上,事后无当真助我军顺利到达秦国大营,便放了尔等,但若是尔等有异动,那本将之剑必牵联尔等村中老少,尽屠马下。”
大将军疾言厉色直骇得山民身抖筛糠,生怕下一秒便身首异处了。
“不、敢,不敢的。”
山民们连外人都很少见,更何况是这些带着血腥煞气的上位贵族将军,随便一威吓,那便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敢唯唯诺诺以求保命要紧。
乔木茂林啾啾鸟鸣,日头偏西,魏军疾行了一段路程来到连绵大山脚下,他们数万大军埋头苦干如搬家的蚂蚁从山后的偏僻径道爬上。
据前方斥候来报,秦军大营内一直没有任何异动,一切如常,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魏军即将全面发动攻击的行动,他们正是满胸志酬意满,满脑想着只要今日偷袭秦营一切顺利,秦军大营受到重创,函谷关便不再是秦国固若金汤的咽喉部位,他们冲破秦国的防线压境“腑脏”指日可待。
由于陈白起快手斩乱麻将一切外送的消息都第一时禁闭了起来,是以无论哪一边都不知道秦军大营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全都以为秦军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天色渐暗,莽夜原林内由于枝叶茂密,稍余未落的光线也被叠重罩顶的叶片遮挡,草缠枯叶腐泥中艰难行走的魏军只觉前路一片漆黑,等终于到达了山顶高处,只见不远处山谷之中的秦军大营内却是一片灯火连绵,如黑夜之中亮起的明星,一眼便可捕捉到它的存在。
想不到,真的顺利地摸到了秦营后方!
一切的辛劳好似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上将军泰郭满脸横肉跳动,眼中映火如同要燃烧了一般,他举剑沉声道:“听吾号令!秘密潜行而下,将火石与火油备好,今夜便敌袭秦营!”
“喏!”
一切都似乎朝着魏军最好的预料一般发展着,他们此时热血冲上了头,几乎没有任何猜疑谨慎的想法,只是一心要拿下秦营来换取战功。
但一切幸运的馈赠有时候都是在暗底里被明码标价过的。
就在这时一切有了转折,忽地一阵战鼓响起,鼓声乍起,“隆隆、隆隆、隆隆”一声声响彻云霄,直惊得完全没有防备之心的魏军一众魂飞魄散。
山林之中的魏军受惊一般脑膜一炸,瞪大一双双惊惶的眼睛快速环顾四周,只觉林中的不明的光线好似更为黑暗阴森了,明明四处都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偏生却不见身影拂动靠近。
但没有人不表示这座广袤的林子便没有危害,在他们还在惊魂未定之际,暗处无数的长矛弓箭咻咻射出。
“呃啊——”
长矛尖头直直撞穿了数人倒地,其力道端看不似人力投掷,反似器械般重力发射,如此数百矛攻穿而出,眨眼之间便倒地上千,哀嚎遍野,血流成溪。
不过一个罩面的光景,魏军终于后知后觉这是中了秦军的埋伏,顿时分散寻找躲避之处,连声惊喊道:“有敌袭!速速起火!”
瞧不见的敌人在暗处伤人,他们却完全寻不着他们的踪迹,如此一来只有吃暗亏。
踩踏混乱,四处流蹿逃亡,掉落陷阱,滚落山坡,被树上的绳藤勾住脖子……
在光照不足的黑林之中,他们无形之中被赶到早就挖好的坑中,魏军视力不行,但对方却对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晰,这样的对照令魏军时下的局面简直遭透了。
不知何时,那些带路的山民消失不见了,上将军泰郭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黑色潮水之中无力浮上,逐渐感到了窒息。
他终醒悟过来——
这tmd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好一个秦军,竟是如此阴险狡诈!
他一时是又气又急,一张本就凶恶的脸此刻扭曲狰狞更如恶鬼索命一般。
“休得别乱,全数听令,与本将军一道杀出一条道去!”
魏军突窜躲避暗处射杀,还要防止掉落深坑陷阱,心想与其这样乱跑一歇还不如原路上山而下,至少那条路是稳当,于是上将军当机立断依着模糊的印象,带着剩余部队快速逃到了山脚处,却看到了一支分散两翼、井然有序的军队早已等候多时。
数千的黑甲军,如百战不败的金锐气势,如同拥有摧毁腐坏的力量,那一刻无边的绝望一下笼罩在了魏军头顶之上,本以为这一趟是获取胜利果实,却不想到头来却成了主动上门送敌方人头来祭旗开胜。
所以说,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料不到谁是最终获胜方。
败伤狼狈的魏军一干人等全身发寒,如临深冬冰窟。
敌方一言不发,像没有人气的杀戮机器,只知道听令行事,他们直接侵掠如火策马而至,气吞万里如虎,那从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像死神所持的镰刀,无边快速收割着生命。
噗——
骑兵与士卒对战本就悬殊,战马饮血嘶鸣,哪怕对方人数超越多半,但在幽冥军的弯刀之下,鲜血仍如溪流淌在泥土之中,天上那一轮纯白的明月都似被血染成了红色。
号角呜呜响起,月下下鏖战已将接近尾声,结果也很是明显了。
高处山势上有数道身影驻立望下,其中央位置靠前之人为首,她身上的猩红披风鼓风猎猎作响,夜魅流莹,清冷白玉的小脸一派面无表情,桃旎唇瓣阖动,声如钢铁意志。
“将消息传回魏军大营,并向魏王紫皇正式——下达两国战书。”
“明日正午时分,秦国太傅领三军为帅,大开函谷关,恭候魏王莅临!”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主公,战神之名(二)
魏国三万大军刚被伏击于秦营山根处,次日秦军便向魏军下达了战书,此举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既灭了魏军之前打下的威风战绩,甚至还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找上门约战反击了自信满满的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都是铁血战马之上打出来的汉子,哪能忍得了这种明晃晃的打脸挑衅,哪怕明知对方一反之前隐退防守的态度,只怕有诈,但魏军仍不得不应下此战,一来魏军本是侵略方,若不肯应战退避此事传出必于九洲贻笑大方,二则魏军本就蓄势待发,亦不可能贸然停止攻势。
但对方这样一弄,不得不说的确让魏军一下陷入了左右不得抒发的纠结状态之中,既愤慨、痛心又心惊、猜疑。
连夜拔营集兵赶到函谷关附近的魏军,传斥候探路,而后快马返程传讯,一直固若金汤的函谷关城门竟大开,高坡之上大纛旗飘扬若枫,一队整肃的军队排序成林而候。
悠长呜呜的牛角号响起,不紧不慢的鼓点亦随之伴动着清脆的马蹄声,只见一匹雪白的高头骏马从中而出,艳阳之下,玄袍红披,墨发钗冠高束,秾色木兰展卷英姿飒爽,赫然是一名云鬟婀娜与战袍殷红的女将军越众军而出。
她出现的那一幕,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古道之中,她独存一界,足撼苍冥。
在秦魏两军不知的两个方位,另外又有两批人马悄然出现,一队领头头者锦袍加身,其额上银饰嵌一块水滴红宝石,一头柔软而顺直的青丝披于一身,玲珑乾坤眸似蕴贯日月。
另一边的骑首则身披斗篷,玄鬓发为雪,颜似水清玉洁绝纤瑕,眉心一道昳丽朱砂,俊美得不似真人。
他们犹如隔岸观火,没有参与动手,而是遥在高处观注着函谷关两军对垒的场景,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当一片火红魏军赶至,数万铁骑奔赴起风沙走石,兵甲生寒光,魏王紫皇一袭红蓝战甲,当他看到军前统帅的“陈芮”,那一张如骄阳夺目的俊颜忽地一下笑开,似叹似赞道:“原来当真是你啊——秦国太傅,陈芮。”
他们两人虽谈不上熟捻,倒也不算是素昧平生。
谁能想到当初鬼谷一别,事经流转,再会面却是这样的局面,他对她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但却不是因为她本身的特别,而是她与楚沧月还有相伯荀惑之间的纠葛牵扯。
谁能预料得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子,却在短短的时日内将秦国内部搅动得翻天覆地,让九洲对于秦国女太傅“陈芮”这个人有了如此深刻的传响。
陈白起素手攥着缰绳控马缓步朝前几步,扬声道:“魏王,陈芮期待与你这一仗交手已是很久了。”
“孤虽从不欺辱妇孺,但陈芮,你并非一般女子,是以与你交战倒也是值得期待。”魏王紫皇朗声道。
陈白起闻言抿起嘴角,一双笑时潋滟的桃花眸微眯,容色更甚几分,几近逼人:“魏王,你莫要小瞧了小女,否则……你战神的名号恐怕将堕于今日。”
紫皇大笑:“哈哈哈哈……只望陈芮当真本领强大如斯,可夺孤战神之名号。”
魏王紫皇当然有绝对的自信,对付这样一个军事不通的姑子,他不会输,要说他参与的大大小小的战役,那都是陈芮不可比拟的,不仅他是这样想,在场的人除了陈芮的亲随军,基本上都因她的大放厥词而笑了起来。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陈白起要与魏王斗的不仅仅的兵法,还有人心、变局与成算。
乘风之势,激鼓。
隆隆隆——
“那便借魏王吉言了。“陈白起遭受的嘲笑与质疑还少吗?是以她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平静地接受了。
远传过来的笑声渐渐消弥于无形之中,魏军一下都安静了下来,好似觉得有什么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开来,让他们的心突突直跳。
“魏王,你军足有十万之众,而我秦军却寡少兵力应对,但你信不信,吾四千铁骑足以废你数万之众骑兵?”陈白起道。
魏王紫皇倒是一直以这种平和又笑蔑的态度来对待陈芮的口出狂言,他稳重不语,倒是旁边的副将勒马上前,感慨嘲讽道:“自秦国左庶长重伤败退之后,上将军陈羹之流却连面都不敢露了?秦国莫非当真找不出一个主事的统帅,需得一女太傅上阵前耍口舌之争?”
陈白起抬眸望去,那清凌凌的一眼,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亦让副将背脊一阵寒意爬上,他座下马匹嘶鸣了一声,他便顺势退回军中不再代声。
朝晖与昆吾一直静默待在陈白起身后,便也是在这时有了动静。
陈白起听到他们的传音,眸底深意渐浓:“既然你们嫌开战前的开场白太过累赘,那便正式开始吧。”
随着她话落,身后一队人马分布两列横冲上前,剑笔所指,煞气大开。巫长庭为指挥,手执令旗一挥:“幽冥军听令,杀!”
一声号令下,只见高坡之上、山谷之中、平地之上数千名骑兵如黑色潮水涌入那一片红林,冲杀而上。
副将骤见这急雨狂风一般的刚猛军队之气势,心下一惊,他也是见多识广的将领,却还没有哪一支军队能给他这样的威慑力。
且见这一支铁骑并非秦军规格,望其周身武装与骑术都远超秦骑,甚至觉得还要比之赵、魏骑兵都要厉害许多。
“杀——”
来不及多想,魏军这边也是冲锋迎上。
只见一个照面,便是龙虎相斗,魏军数万骑乘对上秦中数千,如黑水融入红海,本以为会被淹没,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错了。
幽冥军本就是一支刚猛且诡变的骑兵,它们本就自生奇变,无须过多指令突进,可应势而就,当被围攻时它们从内突破,当他们一散,他们又逐个击杀,这就像在程序中植入了一种病毒,任你再庞大的数据亦会被它的破坏力逐一瓦解。
看出幽冥军在整体性上完全就可化一,眼见魏军骑兵节节退败,成溃走之势,这时魏国紫皇扯在披肩,疾马冲跃俯身,他的兵器乃一柄重愈百斤的长柄刀,全长五尺,刀尖长四寸,柄尾有一三棱形铁鐏,此兵器可砍、可刺、可挑,他运用起来更是手心应手,灵活无比。
见他出手,陈白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也加入了战局。
一匹如电光闪过的白色冲入黑红之中,她摇身一晃,击挡下紫皇横力一砍,借势起上,她一挥手,空中悬于数十枚钢钉直刺而下。
紫皇吁马扬蹄,运劲之气挥挡开来,但周边人却不免被祸及了殃鱼。
“早便听闻秦太傅武力超群,如今看来的确名副其实。”魏王紫皇熠熠一眸望去,面上不显,心中却对陈芮那变幻莫测的身法有了计较。
重落于骑座之上的陈白起不慌不忙道:“还请魏王不吝赐教才是。”
“善!再来!”
他挥兵而上,那呼呼搅乱风声的重力袭来,连静谧无声的空气好似都在抗议,然于陈白起而言,一切都太慢了,力道虽重,然却无用。
她一个闪身便落于魏王身侧,徒手幻化了一柄金色的短剑,决然挥下。
魏王侧身一避,这惊险一剑令他神色一凝,反手一掌欲取其近身的手臂,却见她徒然消失无踪,再感知时,人又落在了他另一边。
在其它人眼中看到的是,那秦国太傅如同无处不在的影子,忽闪忽现,忽移忽飘,而魏王的大武器因近身之战没有了发挥的余地,只能疲于奔命地应对着她的每一次突袭。
守战的将军审时度势,见魏王陷于苦战,其亲随不再迟疑奔赴而至,形成锥形截挡,见人多围阻,陈白起不再行先前猛烈冲击之举,而是稳健泰和地退回原处。
不急,这一场仗不过才方方开始。
只见七人为盾,魏王为矛,形成一种绝对的攻防模式,她无法再轻易接近,当魏王发现攻击时,她甚至只能暂避。
不愧是魏王训下的亲随,七个高手再加上他,足以组成一支小型的彪悍之军。
有时候组建一支精悍默契的队伍,足以令江湖上那些顶尖高手都无招架之力。
终于腾出空歇时间的魏王立即喝声下令:“传令,骑兵化整为零,五骑一伍,步兵在旁占位扰乱。”
此令一下,散乱不安的魏骑一下有人主心骨,开始依令行事。
如今魏骑说散不散,说整不整,幽冥军被迫也分散开来,但如此一来兵力便尤显不足之余,更露出了破绽,它们虽行动灵活迅猛,但以一敌十却会过度损耗他们的专注力,旁边不断有人吆喝交器撞击干扰,便容易被旁骑偷袭。
“时间足以,速列光阵!”
巫长庭见情势已达预期,便高声喊道。
这时,在魏军几乎全兵作战时,高坡上藏好的秦兵趴在地上从身上取出一面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迎光,正值午时的太阳十分猛烈,如此一照,阳光就像根根金线,在四处纵横交错。
这下魏军就遭殃了,要说战场上的临场反应靠的就是眼明手快,如此被铜镜反射的光扫过眼睛,直接就是睁眼瞎了,短时间内看不清东西,也就意味着敌方的有机可趁。
高处的秦军完美地配合着下方的幽冥军斩杀,一下子优劣局势又被拉了回来。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的魏军此时都懵头了,令棋将领只觉事不宜迟,立即分拨一部队兵力去爬山坡,将用铜镜干扰战场的秦军诛杀殆尽以求挽回局势。
但秦军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只见早有准备的撬棍一抽,隆隆的大石碾翻滚落,一时砸死了不少半坡上的魏军。
魏王紫皇偏头关注着战场上的变化,胸口起伏不定,不想这陈芮如此诡计多端,计谋是一环接着一环,每一步都精算到位,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样的安排计划绝非一日两日之功,然而他们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要不是她隐瞒得滴水不露,便是秦营中的细作早已被她全数查获,甚至连虚一卢……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主公,战神之名(三)
“这种时候,你还在分神吗?”
飘落似片羽雪花融化在皮肤上的温凉少女声,在耳畔滑过,魏王紫皇将投注在战场上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那个凛丽的玄甲红披少女身上。
他转动了一下骨结分明的手腕,眸转如炽阳,生机动魄。
为何会这样?
他心中自问不解。
眼前这个叫“陈芮”的姑子,总会在某个刹那间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当他仔细去深想或探索又是一片虚妄,面对她时与那旁人的感受亦是不同,他与她并无交情,按仔细来讲,反而还有国与国之间的争斗罅隙。
且他清楚地知道她本身所拥有的危险性,此女不除后患无穷,然而他内心深处却怎么也兴不起对她的抵触杀意。
当然,本心不愿,并不代表他的理智也跟着罢工,他本就是一个非感情用事之人,更不会因为一些莫名的情绪干扰而选择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因为他早已非早年那个公子紫皇,他是如何手染鲜血登上这位主君之位的他始终记得,他不仅是代表他个人,而是整个魏国。
一想到这,他的血一下便冷了,旭日阳光的面容像覆了一层黯淡的翳色,让人心生好感的亲和度有了棱角,他抿平着嘴角,淡声道:“陈芮……可惜了。”
魏王紫皇倒是沉得住气,哪怕看到魏骑落入秦军的陷阱设计之中正在拼命挣扎逃脱,亦没有慌乱冲动。
周边嘈吵的声量充斥着耳膜,周围喊打喊杀跟刀剑撞击的金鸣声响,让面对面讲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模糊,但陈白起却听得仔细。
她颇有些好奇地问他:“可惜?你在可惜我,还是在可惜你自己?”
或许是觉得稳操胜券了,那个之前分明躁动猛烈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倒是收敛起了周身的锋芒,淡雅如风雪,一双明闫如烟的眸子,就这样干净透澈望过来,让人如凉水浸透。
见她这般模样,魏王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在以大欺小,他长她多少年岁,她甚至比他最小的一个表侄女看起来还要稚嫩。
但偏偏是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女,却成为了秦国的一大杀器,毁他北营、捣他哨站还令他数万前锋一夜间尽数歼灭。
“你的确出乎孤的意料,能办到这一步,能够逼孤到这一步,可你以为这样便能够赢?”
“莫非魏王觉得陈芮这一仗会输?”
两人的话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如今定输赢,还为时为早,你还小,对于世事无常一事体会还不够深刻。”
小?
陈白起眉眼一挑,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他这句话,等有了结论,方道:“看来,魏王倒是体会深刻,想来生平遭遇是常常事与愿违吧,陈芮却并无这种感受,想来也是命途偏爱,行事太过顺遂安逸了。”
看着挺软绵可欺,与世无争,但这副面相之下却牙尖嘴利,倒是字句不让。
魏王紫皇闻言倒是没怒反笑:“那便看看陈太傅可否能够一直顺遂安逸下去了。”
偏爱?
那也该有个头了。
魏王紫皇扯紧缰绳,勒马一夹,那黑骏的座骑便冲刺了上去,他身周的七人随军在他左右形成一种锥形攻势,他为夹角尖,进攻之时,他们从左右两侧包围上前,化身为口刺,困敌于囚,他若退时,他们则挡后为盾,格挡一切攻击范围。
这种排练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默契配合几乎将八人合为一体,七加一并不等于八,是大于魏王紫皇个人二倍的威胁。
陈白起身法虽轻缈不可捉摸,但单凭力量而言,自不会是魏王紫皇的对手,如今再加上亲随军的辅助攻势,倒让她一时近不了身,又躲不开他趁胜追击,一时进退不得。
这时后方一声响亮的声音传来:“太傅,对方不打算将对将公平对决,那也让吾等来助你!”
巫族十一嫡系早已忍耐多时,同时从马上飞跃而来,他们之间经过这些时日的磨合,倒也有些心意相通的意味,一落地便各站一方,齐掌发力,以巫力形成一股力链封锁住魏王与亲随军之间的联系,让魏王孤掌难鸣。
龙悦扔出十数枚铁钉在地,慌乱的马匹踩刺入蹄,扭头甩背痛苦嘶鸣。
紫皇垂眸,见爱骑躁动不安,安抚不下之际只能舍马起身,他从马背上翻跃而起,陈白起抬眸,视线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紧追其上,两人在半空之中对视一眼。
“陈芮,你若败了,想来继续留在秦国亦是鸡肋一般,若秦国轻你辱你,你不妨来魏做官。”
陈白起不知他这话是惜才有感而发,还是借此来嘲讽她在秦国的处境,但输人不输阵,她道:“那陈芮在此便谢过魏王一番美意了,可倘若是你输了呢,那是否便从此将战神名号移主,由陈芮来取而代之?”
魏王紫皇长刀一挥,风气翻飞,黄沙如流溢的纱围绕着他四周,他弯唇没什么笑意地扯动嘴角。
“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借风扶摇而上,但孤这股势却不是这么好借的,权看你的本事是否如你的唇舌那般厉害。”
这是在说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的意思吧。
陈白起亦笑了:“既来取,又何畏?”
“善!”
两人顷刻间交上手。
陈白起迎上也不避,她的武器换成了一柄贴臂柔韧的短刃,有一定弯曲的弧度,相反紫皇的却是钢直威武的长刀,近身难以发挥,但又拉锯不开距离,于是他背于身后,暂以拳掌相击,逼退陈白起。
一道道激流斗气随着两人交手而舞动四散开来,两人都算是当世的绝尖高手,那霸道强横的真气一使出便将两人笼罩其中,周围的人只怕稍稍靠近一点便会造成重伤,是以这一场统帅对统帅的对决,无人插手。
两人几番打斗,一个有所保守,一个受兵器制衡无法施展全力,在过了百招收手翩然落下时,两人身上皆是完好无损。
这时一声惊雷在远处山岳轰然响起。
陈白起蓦然抬头,微眯了下眼眸,神色专注。
就在她的注意力不知被何事牵走时,魏王紫皇疾步后退,猩红长披一扬便翻身上马,却是朝着一头附身疾冲,一声呜呜低鸣的号角在高处突兀响起,只见受困顽于抵抗的魏军一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瞳孔放大回头一望,只见从四面八方如同汇流的潮水一般的兵力朝这方冲涌而来。
“增援的兵力到了……”他们激动地声呐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主公,战神之名(四)
魏王紫皇身后跟随着一群高壮健武的魏国剑盾兵与骑射兵遥望着战场之中的“陈芮”,其雄目怒睁,剑盾兵布阵举盾,寒刀高举,骑射兵拈弓搭箭,朝包围着魏军的幽冥军团射去,蝗雨一般的箭下,幽冥军感知危险反身相挡,四奔走落避开被射箭围猎。
陈白起这厢被巫族亲随护拥在前,那扑面而来的罡风形成雾霾沙尘,她一展披风扫荡出一片清净视野,身姿笔昂静懒,见对方埋伏下的后援兵力比她预料之中更多,且还是难对付的剑盾兵与骑射兵,她眸色转暗。
“圣主,时机已成熟了。”
双子走近她身侧位置,他们身着一身及地圣洁的宽袍长袖,手环蛇吞金镯脚环、墨发披肩,在这铁血黑红的森严战场上,倒被衬托得是像庙宇高堂之上神秘的术师。
“你们先过去安排。”
她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仅对他们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神,错开一步,双子趁势后退,巫族嫡系上前将空出的位置占满,让人一时不至于察觉到少了两人。
高处坡道上趴蹲的秦兵一时也不能幸免于难,一听到呼啸而来的动静,像跟慌了神似的顾不上“金光阵”,快速朝后方撤离。
见秦军如此怯懦欲逃,方才被打得狼狈不堪的魏军气血上涌,眼一红便不管不顾追了上去,而下方对峙的双方,幽冥军在躲过一波箭伤,这时候从背部齐刷刷地抽出一个厚盾,盾牌是个六角菱形,半身高,较魏军的大盾至少小一半,他们不再反击而是像叠罗汉一样撑起三米左右的高度,一排的队伍圈成一个圆,再从上方利用盾牌的契扣合并成一个巨型的球体。
“!!”
魏军哪曾见过这样大的一个铁球体滚撞过来,顿时气势汹汹的他们也不禁退缩朝后。
“左、右翼散开!”
旁边的盾兵冲上去,可任他们如何劈砍撞击都攻破不了幽冥军的球盾。
“这支军队果真不同凡响啊。”
魏王紫皇声音很轻,却有着一丝惊叹。
“只是……”他转头望向至今仍旧隔岸观火不动的陈白起,意外的是她此时表现得十分冷静,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倒是莫名让他有些熟悉……等等,他颦了颦眉,原本要说的话一转:“陈太傅,你好似不意外?”
一片闹哄哄的打斗声中,两人的对话仍旧没有障碍。
“意外啊。”
陈白起见幽冥军由攻为防无缝变换,嘴角噙了些许笑意,她抬起眼眸又看向魏王,似思考了一下,才答道:“但是,我早就为这场战争预测过各种的意外了。”
魏王一怔。
“我不怕你层出不穷。”她落熠的睫毛轻轻覆下,唇色浅淡到秾丽,有种令人不安的牵萦:“不可魏王可曾听过,天时、地利、人和,作战三者皆占,必胜无疑?”
天边低沉的“轰隆”声越来越近,如擂鼓一般惊天动地。
一片黑影覆落魏王的头顶,感觉到周围的光线刹时暗了下来,他瞳仁微紧,抬头一看。
明明前不久还是艳阳天,却忽地刮起了大风,尘沙走石,树枝乱颤。
天色的骤变仿佛预示着一种让人惶恐不安的气氛,魏王紫皇虽然没有听过这样汇总的言论,但到底是领兵打仗多时的人物,哪能不知道这三样占齐,焉能不胜之理?
“你觉得集齐这三样优势容易?”他不以为然一笑,但眼中却流露着慎重。
且不说地利,便是这人和与天时,那便是变幻莫测的。
人和,需得上下一心,胜者自然信心满满、劲朝一股使,但若是败势、或劣势之际,人心便不那么容易齐整。
天时更是凡人难以琢磨看透的。
所以想集齐这三样,非人力能左右,还得需要足够的运气。
但运气这东西岂是你想有便能得够来的。
知道他在想什么,陈白起却坦然道:“若是别处,倒是不容易,但在函谷关,在今日,以及我手中握有的兵力,这三样却是齐了。”
此话刚落,天边闪过一道白龙闪电,阴沉的天便“哗”地一下落起了雨,雨大如豆,将整个天地变成了雨笼,所有的众生都被它囚困于此。
倾盆大雨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无物遮头的一众战士皆被淋了一身,一下将人的眼睛都冲得有些睁不开了。
但这时却是幽冥军得了便宜,他们本就以盾为球甲,既可护身亦可挡雨水,在魏军被雨水冲刷眼睛不适的时刻,他们迅速从甲盾中射出数条几十米的长链穿过道路,铁球撞翻挡路的魏军四零八落,便朝着下方谷道口滚去。
“秦军要逃,快追!”
陈白起这时动了,她骑马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众人之前,反身勒马一掉头,马蹄高扬,她幻剑朝后劈去,追兵被截挡的长链勾住顿时人仰马翻,倒地一片。
她领着剩余的部队,隔着雨幕的朦胧回头瞥了魏王紫皇一眼,那略带上扬的眉眼意味深长,似在挑衅,也似不屑的得意,一眼之后,便趁雨逃离。
“主公,可否追击?”
雨中魏国大将用在雨中被打落得有些沉闷瓮耳的声音大吼询问着。
“穷寇莫追,他等趁雨而去,若前方埋伏陷阱,岂不害了我军?”魏国老将甘霈白须湿成一摞贴在下巴处,他止制冲动冒进的一干人等。
“甘老将军,你也太谨慎了,他们撤退的路线乃我等前伏之路,这里里外外早就被我等侦察细致,连一块草皮岩缝都查探过了,岂会有陷阱伏兵?”有人负气冲冲反驳道。
“龚将军言之有理,见方才对方趁雨势濛眼之际,慌乱而逃,分明就是黔驴技穷,若不趁机将他们赶尽杀绝,这等奇军诡兵往后定会成为我魏军的心头大患。”
“还有那陈芮,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了不得的神功,且看她此仗的环环布局,可见亦是个心机城府之女,若留她继续成长起来,焉知她不会成为另一个赵国后卿!”
他们七嘴八舌在争辩之下,唯有魏王一直沉寂着面容,但他握着缰绳的手却是攥紧着,可见众人议论的话他并非无动于衷。
最终,他抬眸穿透雨障,目如电光,当机立断重重吐出一字:“追!”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战神之名(完)
空山寂寂,谷道口前宽内窄,共有五条曲肠小道在下源,若从盘山绕路而上则马匹遇沙泥易滑摔,尤其这种雨势过尤的天气,倒是山下的贴壁小路,每一条都如同一个咽喉形状开放,却是平坦易行,宽口最多容十数人并肩而行,窄处则是五六人,两侧呈缓坡朝上,璧沙黄泥。
这场急骤雨,如此的势不可挡,黑沉沉的天也好似下一秒就要压了下来,被压得枝弯的小松林坡石旁,举着竹骨油纸伞具的双子正望着天上落下的磅礴大雨,无视腿脚被溅湿的一截白袍,嘴角扬着如出一辙的惬意笑容。
“朝晖,三刻时辰已过半了。”
“对啊,昆吾,谷道咽喉,很快便会呈现出蛇欲吞象的一幕。”
“呵呵,这是你的预言感悟,可这……蛇焉能吞象?”朝晖卷指弹走一颗飘入他眼睑处的水珠,笑音反问道。
昆吾轻扬伞柄,雨珠如帘从伞面滚落下来,风吹着雨,雨追着风,远处雨柱漫天飞舞。
“谁说不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巴蛇非凡物,它既能吞蛇,然吾巫妖王,亦岂是凡能之辈?亦有何不可?”昆吾微凸深邃的眉骨轻扬,傲然轻言道。
朝晖闻言笑声更大了一些,他紧了紧伞柄,若有所思道:“将魏军比作象倒是符合,但秦国却不是蛇,还记得族老占卜的卦象吗?”
昆吾神色一凛,当即与表情高深莫测的朝晖对视了一眼。
两人又几乎同一时间瞥开了眼,张嘴道:“不可言,不可言!”
人们总说天意难违?
可天意又是什么?
人的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正确的,错误的,到最后再也不可改变了,那或许也是一种天意。
然,实则天意当真是“天意”,而非是人意促成的天意吗?
雨下得时间长了,那山谷林漳便如墨染枝蔓的雨势稍霁,原来寂静空廖的山道口处一阵疾驰踏过雨幕的马蹄声响起,只见伏身垂头地跑过一队人马,积水成洼,所过之处泥水四溅,它们分别分成了五股队伍入了谷道口。
不多时,紧随而来的便是一片红色队伍,很明显与方才那支黑色队伍相比,红色队伍如红颜浸水一般瞬间渲染开来,大片倾泻占满谷道口,但在看到分岔的谷道口,斥候回报过来的情报,一时之间他们并没有鲁莽穷追不舍,而是先拨了一小部分先行探路,待人员顺利通过发出讯号,剩下的大部队才一道涌流而上。
由于魏军大部队加支援的足有七、八万人之众多,所经谷道口时必须遵从前宽后窄从急到缓的过程,而魏军的将领向来身先士卒,自走到最前端,当他们刚准备通过峡谷口时,只听头顶一声震天响动,他们掉头一看,只见植被稀疏的谷道滑坡的泥土被大雨冲垮,如同洪水挟裹着泥沙与石头砸向他们。
“快避开!”
一声被撕破的暴喝响起。
他们迅速掉头朝后撤,因为前路太过狭窄,若一股脑朝前冲反而会撞作一团,于是他们迅速果断朝后方逃去,远离灾难区域,当他们集中在中段之路时。
回头一望,只见那最窄之处乱石泥沙塌陷,截堵了前行位置,而后方稍宽的位置滚石和大量堆积物的陡峭山坡也被掩埋了大半,相当于他们一下便被困于谷道中间位置,且兵力分散于五股,中间皆隔了一截山坡。
魏王紫皇如今全身早已湿透,身上腿上全是一时冲刷不掉的泥点污渍,那雨水与春寒带来的冷意直渗骨缝,他错了错牙齿,唇色泛白,面无表情地视线疯狂扫射四周,盯着这一切。
高处一道温清风韵的女声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传来。
“魏王,是否觉得这一幕有稍许的熟悉?”
只见空无一人的山壁高处,一队黑色人马开始占满了整个山头,他们像是黑色的荆棘藤麻攀附在崖壁,风吹不倒,雨冲不垮。
是陈芮!
那个青伞之下,容色胜仙的少女淡淡俯视而下,她铁甲在身,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盛气逼人,身上糅合着军人的冷硬铁血与残酷,连她的好颜色此刻都被衬托成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妖异锋芒。
当初他便是借周王朝的缺口早早布军于谷道口,设计伏击了秦国左庶长,致其重伤卧榻不起。
当然,当初的条件她不可复制,但同样的事却可以创造条件来办到。
魏王旁边的上将军挥臂怒吼:“不可能!之前沿路斥候扫荡便彻查过,山道并无异常,更无人埋伏,尔等不可能在这样短的逃匿时辰内,让山坡应你之意石滑洪泄!”
若非认定对方不可能办到,他等又怎么会一路追击。
若当真是她办到的,那她将时间掐得如此准,若这一切是她预算到的结果,那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妖孽在世?
所以,他们都不相信这一切是“陈芮”事先安排的,这好好的山道就算让人挖也得挖上好久才能够大面积塌方,他们来时沿经途径皆是查探过,若真有问题岂能瞒过他们,若是他们方才这么短的时间去布置这一切,却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们宁愿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巧合,是天意难违,是秦军撞了大运方能将他们困于谷道之中!
在他们觉得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满心都是愤慨苍天糊涂之类的无力无奈之际,偏生陈白起却要撕破他们这一层掩饰布,她扬声道:“还记得本公之前对魏王说过的天时、地利、人和?”
魏王紫皇闻言一怔,扬臂止住周边魏军情绪不稳的怨声载道,让他们安静下来,这时周遭没有了人声,只剩下渐收的潇潇雨声在伴奏着。
“陈芮,你想说,这一切便是你口中的天时、地利、人和?”他说完,似觉得好笑,咧唇豪爽地大笑了起来:“你不妨讲讲你是怎么办到的?”
陈白起知他这是有意引她讲话,当然,她也有心拖延时间,便顺了他意,讲道:“这解释起来虽麻烦了些,但若魏王想听,陈芮自然不会缄默隐瞒,这山坡塌落的位置你可有仔细观察过,并非是随性而为,而是在特地的位置事先被松过,若是一般情况下它并不会倾倒,至少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意外,是以若非有心怀疑细细查看便不会注意到它的异常,你的人对这一片地形的确勘察过但最终却又忽视了的潜在危险,这便是地利。”
“而我将你们引诱于此地,自然并非是心血来潮,盖因我身侧有奇能异士早算准了此场大雨,当雨水对着被松过的山坡土不断冲刷,上流的水混进了松软泥土加大了压力,不足一刻钟左右,山壁不稳便引动滑石滚动,连带着整个坡道都会被压塌陷,这是天时。”
“至于人和……你以为做下这些事便都是陈芮一人的功劳吗?这些策略与计划每一步都需要考验彼此之间的信任、配合,但上下一人,众志成城,又有何办不到?本公便是想让你们知道,秦国即便此时龙搁浅滩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意前来踩一脚的,既然伸了腿,那便要有将整条腿留下的觉悟。”
魏王紫皇听完沉默了良久,瞳孔晶体微缩,周身形成了强大的气流,风卷起了他的长彼哗哗抖动扬飞,他哑声道:“你当真的好算计,是孤小看你了。”
当世要论最会耍手段计谋的人,他曾以为便要数赵相后卿,但如今看来,“陈芮”此女只怕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美好如仙境遗落凡间的一朵无邪纯净的白檀花,更令人难以提防警惕。
陈白起盯着魏王紫皇,早年间与他相识的那个公子紫皇经过这些年的岁月洗礼,早已性格沉稳,韧坚如磐石一般,那曾经还有理想崇景的少年气也已经完全消失了,这张成熟俊朗的面庞下,是一个为君王者的权益衡量。
这一次她的胜利很惊险,也是仗着对方对她不熟悉,她却对魏军有一定了解的前提下,多了几分洞察的先机。
除了给卜算精准的双子记上一大功劳,便也是靠着幽冥军前期的奋苦支撑,以少博多,得以让他们放松警惕,还有那“金光阵”看似惊奇令人耳目一新,不过是为了让魏军以为这便是他们的底牌,实则真正的目的却还在后面,这一环扣一环,每一步都不容差错,她为此仗准备了良久,只为这一刻。
预留的时间到了,山体上大批的秦军终于赶来,漫山遍野的人居高而下,手中搭弓对准下方。
万箭所指,寒意如同百泉皆冻咽,万物皆成冰,那让人无处可逃、无处可避的杀意让下方的魏军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开始躁动了起来。
“射!”
随着这一声不带一丝感**彩的命令下达,上空与落雨一般密集的箭矢落下,盾甲兵立即挡着上前,但中箭者依旧很多,血水跟雨水混成了一片,他们如何倒在一片红色的湖泊之中。
“陈芮!”
一刀挥砍掉一大片落箭,魏王紫皇朝空厉喝一声。
陈白起伸手一挥,阻下了下一波的箭雨继续落下。
她此刻眸中有着令人看不透的深幽,既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杀人快意,平静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她道:“如果魏王选择投降,并与秦国签署下战败协议,如此本公便承诺放你们全军平安离开。”
听到对方如此此举,魏军的将领们勃然大怒,他们宁可战死亦不愿受如此侮辱。
“主公!不可!”
“吾等宁拼死一战,尤不可言败!”
“就算全军覆没,他们秦军想要全身而退亦是不可能的!”
魏军的弓箭手也准备就续,借盾甲兵的遮挡掩护,对准了山头上的秦军,即使如此殊死相拼,也绝不愿轻易言降。
然魏王紫皇毕竟除了是三军统帅之外,还是一国之君,他考虑了良久,方方面面,他的敌人永远都远不止挡在面前的这一个,忽地觉得输这一次倒也不算冤枉,对方的目的恐怕远不止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他眸色复杂地看向“陈芮”,被寒雨淋久的嗓子有些暗哑沉钺,他道:“陈芮,你这是在拿魏国替你开这一刀啊,想不到,秦国倒是块风水宝地,除了相伯荀惑与百里沛南是个人物外,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他想得到,分秦国这杯羹的可远远不止他魏国,她这算是要演一场杀鸡儆猴,估计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借此机会让他与魏军全军覆没,因为她还不想彻底与魏国决裂,更因为她需要魏国的存在来牵制另外两大巨头,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也有可能是合作方。
她做的这一切,最大可能是给九洲所有人立下一个威势,也是向九洲诸侯国宣示,从此以后,魏王紫皇不再是公认的天下战神,他战败于函谷关,战神之名堕下,自此将会是秦国太傅——陈芮威名大下。
想通这一切后,魏王紫皇倒是心中有了另一番的想法打算,但下一秒,对方的冷硬态度又让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猜测是否正确。
陈白起没有回答,黑眸微压,而是一字一句认真问道:“降,还是死?”
那加成了巫力而显得有力清缈干净的声音响彻谷道上空,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晰听到,且如雷贯耳。
这话好像在给出最后一丝耐心的审判,她绝不接受第三种解决方式。
魏王紫皇从她眼中看到了绝对的认真与冷酷,若他们放不下尊严与傲慢选择不降,她便宁愿放弃一开始想好的最稳妥方式也要达成最底限的目的,让魏国彻底变成一头无爪无牙无主的国家。
这是一个能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的人物啊。
终于看清这一点的魏王紫皇这一下终于将心底的一丝犹豫跟侥幸抛弃了,他沉重地闭上眼,手中大刀朝着岩壁狠狠一掷:“——降!”
轰!一大片坚硬的岩壁龟裂炸开,最终粉碎一地。
“主公——”
魏军大将惊呼怆惶地看着他,似不解,也似难以接受,更多的则是茫然。
对于这一场原本认为必胜的战役,他们是报了一百二十分的信心的,但猎人却最终却落于猎物的网中,这叫他们情何以堪。
但这一点,魏王紫皇却比所有人看得清楚明白,他们太过盲目自信了,以至于没有看到秦国早在暗地里便发生了惊天改动,他们以为来的只要不是相伯荀惑或者百里沛南,已经失去三军统帅左庶长、并且有一个成熟隐藏极深的内应细作在,秦营便是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却不想,正是因为这一点的盲目自大,让他们最终败于“陈芮”之手。
试想一下,她懂得隐忍与等待,明知虚一卢改头换面潜伏地秦营中给他们提供军事情报,害得近来几场战事皆连连败退,然她没有着急出手,她在等,也在观察,更是在不动声色地做准备,因为她要确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致命。
如同这一场看似脆弱不堪却是一场愚弄敌军的雨中杀机,她既懂得谋划与计算,还懂得人心与兵法,这样的人,他败于她……丢人,亦不算丢人!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主公,北戎之战(一)
上将军岱岸与陈羹此时领着前部先锋一干人等,引军数万,浩浩荡荡漫山遍野而来,恰逢时机听到魏军屈辱愿降时,皆神魂受震,他们朝下一看,只见魏军在淅沥雨中如同被打落得凋零的枯枫叶,遍地的伤残与腥红,那傲气如猛虎下山的魏国大军完全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意外了。
之前太傅主帅上战场,只带走了她的那一批亲随,却让他们主力军在秦营之中按兵不动,一切皆听她命令,不得擅自出营。
因与她有约在先,他们不得不遵从,但内心却始终是惴惴不安的,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更如热锅之上的蚂蚁,焦燥不安之下他们瞒着陈统帅传讯与上将军岱岸(曾暂代左庶长为统帅的边疆将军,后陈芮太傅任命新统帅,他便卸任暂驻守离函谷关不足百里的风渡口)。
岱岸不曾见过陈芮,亦不愿相见,得知此事自是气极败坏,一面上书国府斥奏陈芮鲁莽、异想天开等行径,另一面则快马加鞭赶回秦营主持大局,在与陈羹一番商议之后,打算派斥候一路打探陈芮那方情形,若稍有变故,即刻前往。
但他们却不知,这些营中斥候早已投诚“陈芮”,此事她早已知悉,却没有阻止岱岸等人,而是让他们将情报如实汇报给秦营之中的一干人等知晓。
想当于一个现况直播,让他们也体验一把魏军一样起伏意外的刺激。
等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便是迫不及待地冲赶了过来,只为瞧一瞧这一切是真的吗?
“陈芮”当真囚困住了魏军,令魏王当众说降了?
岱岸是最意外、也是受刺激最深的一个人,其它人毕竟还有“陈芮”之前所做的事情打底,稍一回过神来,倒也脑袋晕呼呼地接受了,但岱岸却是一心以为他是来力挽狂澜,却不料到最后却是来感受她的无上荣光。
太tm可气了!
也太让人挫败!
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见鬼了,眼前这一切怎么看着如此不真实!他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比起肩负秦国命运的大将们,底下的士兵却表现得直接多了,一直挡在他们面前的大山终于被挪开了,眼前的黑暗消失一片光明,他们的激动与兴奋如同缺了堤的洪水,大吼欢呼雀跃响彻于整个山谷径道。
喔呜——
赢了,他们终于赢了!
这一场仗其实赢得十分侥幸与奇幻,比如陈羹等人便不懂,为何太傅笃定以少胜多这步险棋能够成功,为何今日午时前分明艳阳高照,本以为这一天都将会是晴日,却不想乌云顷刻覆顶,暴雨来得如此猛烈,比如她是如何算得精准他们必然追击,山洪塌方的时机,但凡差一刻,这结果便不会是这样的。
但一切都是她的安排还是说不过是机缘巧合,结果是好的,过程是顺利的,但如果不顺利呢?
事后,曾有人将心中的疑惑拿来请教过“陈芮”:“太傅,如果他们没有追来,或者延误了追上来的时机,塌方提前或延后……这场仗会输吗?”
陈太傅对于他的问题表示:“赢不赢得靠谋算与布略,但输却是不可能的,我若困不住他们,便也会让他们折兵损将,昼时哪怕魏军不败于此役,亦不会再敢一腔奋勇地继续攻打函谷关,如此一来,亦算是一场小胜。”
所以,有时候你做尽了你能做的事,剩下的就只能交给结果了。
空谷寂静的上空久久飘荡着秦军的开怀畅喊,周围都是人,而陈白起却忽有所感,猛地一回头,只见俊林绿莽的山荆林高处枝叶轻摇晃动,余光似瞧见有什么人的身影一闪而逝,而另一边的梭石山坡上也有一队人在看到一切尘埃落定时,悄然无声而去。
陈白起眯了眯眼眸,神色若有所思。
“圣主,怎么了?”巫长庭问道。
陈白起:“之前一直感觉到被人窥探,眼下倒是消失了。”
巫长庭一惊,双子昆吾疑道:“这是好事,倒亦是坏事?”
朝晖接口摊手:“好事为何,坏事为何?”
两人同时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收起脸上严肃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阻挡不了我要做的事情,所以……由它,顺它,控它,最后灭它。”
双子闻言顿时眸色发亮,皆颔首赞同,巫长庭则无语地看着圣主与双子三人。
总感觉他们三人凑在一块儿连空气都变成有些玄乎高深,以前谢少主在时,怎么没觉着天命族的人还有这种感染的特技?
叮——
系统:恭喜人物,主线任务——守住函谷关防线,任务完成。
系统:任务奖励已发放,部分奖励可进入系统包裹内查询详细。
陈白起见系统提示主线任务完成了,她才确信在魏军的“虎口逃生”了,还十分超额完成任务啄了魏国的一只眼睛,她倒是想借此一举歼灭魏军大部队,只可惜魏王紫皇也并非浪得虚名,若是他要拼死一战,他们就算赢了也是惨赢,然后呢……
别忘了,虎视眈眈着秦国的并非魏国这一家,保存实力、威慑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后续的事情陈白起便交给了陈羹、岱岸与魏国交涉,这些事情他们远比她熟练上手,话说岱岸第一次见到陈白起时,那是发了不短时辰的呆,再然后便是老脸暗红不褪,那羞愧与恼怒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明显。
回到秦营幕府,陈白起要来笔墨皮纸便疾笔书写,这封信是要送到百里沛南手中,刚将信飞走,陈白起便让龙悦去请军中将领一道过来商议正事,不一会儿,大帐内便坐满了十数人。
她坐在长案之后,无喜无悲,眉目静谧似在静候着什么,这时秦营内几乎没有人会再质疑陈太傅的能力,所以即使她叫人将他们喊来干坐着等,一言不发,他们也没有高声喧哗,而是耐心地陪着她一道等。
直到一阵哒哒疾步冲入大帐,毛毡帘被人掀起,斥候兵冲入抱拳跪地,扬声报道:“急报——北戎大军进犯,约离我军三十里地!”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主公,北戎之战(二)
这一急报就像冬日浇水,让秦中将领从里到外瞬时满心透凉,他们急目看去斥候,之前因为击溃魏军的喜悦顷刻化为乌有。
在场却只有陈白起面无异色,她身上的筠鳞软铠血污未洗,尘戟煞气,雪颜清泽,唇如桃瓣,起身站起来时,令所有都时刻都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秦军将领们心头一跳,两眼瞪大。
嚯,干、干嘛突然站起来,怪吓人的!
她步出长案于帐中厚毡上踱步,用步调来衡量着时间长短,秦军霎时更紧张了,正欲开口打破僵局,却听到他们的统帅用一种天真少女不解的语气问着。
“这件事不是早就知晓了吗?何以诸位面色会如此难看?”
他们一听,都愕然地看向她,内心抓狂。
猜测是一回事,当得知真正北戎来了,哪能够无动于衷?!
一想到前头方有凶虎魏军跑来张牙舞爪,后来北戎恶狼赶来耀武扬威,再继而联想到秦国处于如此风雨飘零的凄凉境地时,只觉不寒而栗。
嗵!
一道高大怒扬的身影没坐不住,按案而起。
“太傅这话,倒是未免太过自负了!”岱岸长年驻守边关,自是生得皮黑肉糙,哪怕长得十分的五官,如今也被风沙烈阳摧残得只剩五分。
但他长得健硕高壮,肩宽臂粗,龙行虎步,视瞻不凡,穿得一身黑铠挺拔,倒是比陈羹的粗狂之态多几分世家底蕴的威严神态。
说起岱岸此人,简单概括是个有才干的官二代,只等在基层历练一番,攒够了资历与人脉交情便如扶摇而上。
如这一次左庶长伤重,他本可替而代之,统领三军为主帅,却偏偏遇上了“陈芮”这个拦路虎,什么事没干成,就被闲置到一旁去了。
旧怨,他们是没有,但新仇却是留下了。
是以,满帐的人,什么官职爵位的人都有,偏只有岱岸有底气敢这样与陈太傅呛声回话。
他不是胆气足够大,而是他根本没见识过太傅发飙的现场吧。
其它人见他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都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与他私底下关系不错的同僚,都暗搓搓地向一腔孤勇的岱岸使着眼色。
岱呆子啊,别瞧你长得快有两个陈太傅的块头大,可你若是人间太岁,那她就是地狱阎罗,你若惹恼了她,估计最后还扛不住她小绵羊似的一拳揍哇!
怪也只怪岱将军之前所驻守的地方讯息太过闭塞不通,他估计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太傅流传于世的各种骇人版本,是以才敢在陈太傅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陈白起不似白马子啻天生生得一双无辜下垂的漂亮鹿眼,她一双眼尾略带粉晕的桃花眸有时会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朦胧之意,看不清,看不透,她瞥向岱岸时,有如雾霭黑浓薄蔽,有几分森森。
这人倒是一来便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与不满,本以为他会借公务之便不会应此会,却不想最后还是老实地跑过来议会了。
对于性格耿直,讲不来官僚主义的军汉子,陈白起向来不以苛刻的态度来批判他们,是以她将他的挑衅无视了,当然也包括他这个人。
她视线环视一圈,问着:“难道在座长年戎马战场的英雄,心底并无豪气拾当年先祖征战戎狄之霸业伟功,驱赶外族蛮夷出秦境,却认定我们一定会输?”
啪!岱岸再度怒拍于案。
“简直一派胡言!”
陈太傅的话刚激起众人心底的血性之气,但下一秒便被岱将军清脆一掌拍案的声音给惊了神,散了气,陈羹抚额,有些无语地看向岱岸。
谈正事的时候,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啊!
哎,他是真后悔当初发出急讯让岱岸过来函谷关与他共同商讨魏军一事,如今留下他这么个火炮在身边,时不时炸这么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太傅耐心彻底告罄,双只手就顺便给他揉扁了团着玩。
“岱岸,统帅面前,不可放肆!”陈羹将他扯下坐着。
陈羹军龄比岱岸长,当初他也带过岱岸一段时日,是以两人的关系有些像师傅与徒弟,虽然职位上相差无几,但一般陈羹的话岱岸多少会听些。
其它将军也没忍住出声。
“就是,且听统帅如何讲讲。”
“好了都莫吵了,统帅大帐之中,有失体统。”
这一下,倒是打破了之前的沉默,但这一个个都不将矛头对向陈太傅,而是对抗太傅的岱岸身上。
岱岸傻眼了,他也是被气服了。
明明先前还一副陈太傅占山为王,为权不仁的愤慨想要造反模样,如今不过一场仗过后,却都是一副为虎作伥的驯服模样,敢情就剩下他一个里外不是人了?
岱岸只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就想三度拍案而起:“你们——”
“岱将军,请尊重眼下的场合,我们是来讨论即将进犯的北戎,若你始终心中隔阂着个人私仇,本公只能请你出去了。”陈白起这时淡声打断了他。
之前陈太傅一直不曾应对过岱岸的任何一句话,甚至连青眼都不曾施加于他身,是以她将话头一对准他时,岱岸莫名有种寒意爬上背脊,嗓中即将迸出的声音一哑,张口无言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是收不回去,又拍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陈羹看不下去,按下他的手臂,朝他皱眉摇了摇头。
陈白起掉转过头,继续道:“经此魏军一役,虽历难风险,但却好在并没有折损吾秦军多少,我堂堂秦人,至西迁便未下过马背,当年既能趋赶戎狄出西域,打下这片秦国,如今却不敢与北戎乱党一决高下?”
他们听她厉颜声清,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划过,好似直接透进了他们的心底。
此言如同那晴日的霹雳,震响了他们的精神,他们不禁自省,之前秦关最难的僵局如今都被太傅破了,秦军何畏北戎?
区区数万游骑放牧的杂派军,谁畏谁?
“赳赳秦人,何惧生死,他们若敢来,我等便叫他们留下命来!”陈羹豪气声喝道。
“不错,北戎想捡魏国的剩,且不看看他们是否有此待本领。”
“蛮子试图趁虚而入,老夫的刀岂能答应!”
不过霎时大帐内便热火朝天,你一句我一句开始痛骂北戎,激昂亢奋,好似下一便遇见北戎军便要提刀砍去。
调动得群情激昂后,陈白起便要抑一下了,毕竟士气鼓舞完了,便该开始正事了。
“诸位且先安静一下,听本公一言。”
陈白起的声线细柔低缓,哪怕刻意放低沉了些许,也自比不得这些嗓门粗犷豪迈的大老爷儿们,但怎么说呢,有时候人发言声不在高,威信足够,那也是一言足以叫万声平的。
是以,一听她开腔,其它人都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本公将魏军战败一事先一步封锁了消息,是以北戎是探不到函谷关内的具体战报,这一次,他们以为自己是黄雀在后,岂不知,局势早已改变,敌在明,我们在暗处,我们就该让犯吾秦者,笑着来,却得哭着结束!”
“说得好,统帅所言极是!”
“统帅此话正是我等所想。”
各种系统光环戴在头顶的陈白起,一下便将“真理”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她的话不讲说一呼百应,那也是能够收获一众彩虹屁的。
“统帅打算如何安排?”
“既然要做,我们便要彻底震摄所有胆敢侵犯秦国边疆之人,本公已调派了六千铁骑在渭河两岸山谷,待北戎过河之后,他们便会从后方截堵住北戎的退路。”
陈白起从案上取出一块军符:“陈羹听令。”
“陈羹在。”
陈羹起身拱手下躬。
“命你率领一万速去郫县,那处会有接应你的人,你与他交接后,便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陈羹心想,真不愧是太傅,走一步想十步,竟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北戎军,是他当初眼光狭隘,识人不清,这一次,他定要做一个唯命是从的好下属。
“陈羹遵令。”
陈白起从案上又取出一块军符:“岱岸听令。”
岱岸一愣。
嗯?
他慢了半拍起身,却被陈羹暗地里踢了一脚,岱岸脸皮一紧,面上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当众干出违令不遵的举动。
他转开脸,拱手下躬道:“岱岸在。”
“本公听闻岱将军熟读《孙膑兵法》,更熟捻于各类军事阵法,是以这个任务非你莫属,本令命你与步军、羽军等众将领按本公所指定位置却布下十阵变法,以御敌攻,绝不可出任何差错。”
槽!
一张口便要十阵变法,她知道什么叫十阵变法吗?她真以为排兵布阵不需要时辰准备的吗?!
他心底冷嗤一声,一抬眼打算对于她的无知要求进行冷嘲热讽一番,却发现满帐的大将们先一步对他虎视眈眈,那眼神的逼迫力度极强,大有让他识相就不要反抗乖乖应命的意思。
岱岸:“……”
槽!
惹不起!
不就是十阵变法吗?他熟,他不需要准备,他完全办得到!
他暗吸一口气,硬绷绷应道:“岱、岸、听、令!”
若不是猛汉落泪太过丢人,他真想替自己叫一声屈。
——
将该下达的部署完成之后,得令的将领们便匆匆离帐,紧急去办交待的军务。
等大帐空出后,陈白起便喊人叫来了一早等待的千人风子昂。
风子昂是独自前来,并且还披了一件黑色斗篷。
他一入帐,便揭下了帽子。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这新模样……倒是委屈你了,人都安排好了?”
风子昂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帽下却是没了头发,皮肤也焌黑了些:“何谈委屈,能得统帅信任重用,子昂甚感荣幸。统帅放心,一切皆都照统帅的吩咐进行。”
“那好,接下来的事情很关键,还得让你亲自去一趟,务必要赶在北戎军过河之前完成好一切布置。”
“子昂遵命。”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主公,北戎之战(三)
渭河上窄的峡谷道两岸中,一支雄壮浩大的队伍疾冲而过,千万人的长线拉出一条黄色的土龙在大地蔓延摆动前行。
与虎族那边互通消息已单方面断了数日之久了,也不知虎族发生了什么情况,但该商议的事情都商议妥了,最后一次通消息,虎族那边块称打通了关道,不日便会将所有守防的城县都扫荡干净,足以让他们能够顺利、神不知鬼不察地摸入秦营的腹地。
一切就像是被上天安排好了一样就该是易如反掌,这一次,秦国气数已尽,他们北戎定要狠狠分上一杯羹,一血前耻。
想当年秦先祖乃东夷之后,本与戎狄杂居,不分彼此,但在周王室与戎狄以“不贡”为由开战后,秦便选择了周王室,后来占领岐山以西的西犬丘与陇东高原,对反抗的西戎且对周边的戎狄部群采取了吞并消灭之举。
后来秦武公一路沿着渭河向东扫荡占领,到彻底管控了关中之地,其间更是侵占了他们多少的土地与杀灭了多少小部落,笔笔血帐,如今都该如数还回来,甚至是数倍才能补偿他们这些年来的屈辱。
北戎的统帅叫扎尕那,山戎族的勇闯王,是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壮汉,他上身豹衣,胸、肩与肘腕处部位都穿戴着防护的铁甲,颈间挂着一圈头狼的白森尖牙,头上则罩着一个獠牙兽骨头盔,整个人既野蛮又凶狠,揉融着兽与人的凶性。
他旁边最近之处则是戎狄王派来的军使——古索,这人不太好形容,若说勇闯王已经算是人群之中最高壮的一个人,估摸约有一米九左右,但站在这个古索身边却仍旧显得小了一号,仅仅往那儿随便一站,便像高塔一样阴影覆罩,让人心惊肉跳的。
他半张脸被纂刻着一种神秘又深邃的细小黥字,本就有些不善刻板的面容显得尤其阴沉木讷,他时常穿着一件裹紧周身的厚重披风,不与人交流,平时沉默寡言跟块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他不仅人长得怪,性格也是十足的怪,他时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安静地找一个地方,抱着脑袋遥望远方,看着满腹心事,但双目放直,又似单纯地在发呆。
但这个人身份不简单,连脾气暴躁的勇闯王见到他,都显得有些拘谨,不敢招惹,是以哪怕其它人对他有些好奇,也不会主动靠近,反而看到他时都选择离得远远的。
北戎一军一路顺风顺水地赶到了郫县,这一路过来,郫县内流的血成了成片的黑色污渍与烧得焦黑的房屋都还遗留着,通过这些痕迹北戎军便知虎族的人办成了,洗空了整个郫县,只是奇怪的是没见到接应的虎族,扎尕那勒马,举起黑掌让身后的队伍停下来。
他耙了耙下巴的卷曲胡子,皱起粗眉打量了四周:“不对劲啊。”
用的是戎族话。
旁边的人驭马上来:“首领,虎族的人怎么没来接应?”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有人耳尖听到了动静。
“前面有声音!”
“戒备!举器!”
在县衙方向拐西有一条巷子,一队慌乱不成队型的人争先恐后地冲了过来,他们穿着虎族的兽皮与骨饰,一脸受惊的奔跑而来,其中有一人是那虎族族长最疼爱的幺儿,之前倒是在会面时见过一次,扎尕那有些印象,他有些意外,迟疑着让北戎军队的人住手。
说起北戎人,他们一向喜食肥厚肉糜,据闻行军期间不炊不炖,为节费拔军行程更是能食生肉喝鲜血来滋补壮身,是以北戎军的士兵随便一个都比华夏士兵高出半个头,另则北戎军其穿着装备亦与中原这边的人不同,他们有剃头穿皮衣的习惯,是以一看这群人便能区别与当地的中原人。
“站住!发生了何事,你们跑什么?”
扎尕那朝他们吼道。
“快逃啊,驻守在黄河北边的秦军正朝这边过来!”虎族中有人在惊恐地大喊回应。
黄河北边的驻军,那不是那个叫岱岸的小儿将军在边防吗?他怎么会跑来郫县?
“呸——来便来,难不成我扎尕那还会怕他岱岸小儿?”扎尕那火热残忍的视线一下便落在了他们的身后,好似在期待着秦军到来,与他们正面厮杀一场。
在扎尕那想来,秦军只怕是听到虎族暴动的消息赶来救援,只怕根本不知他们北戎军正等待在这里守株待兔吧。
真期待岱岸看到他们北戎军时的表情,想来定会十分精彩有趣才是。
如此一想,扎尕那便浑身热火沸腾,恨不得岱岸能够快速赶到,出现在他的面前,再被他们北戎军打得落花流水。
却不料,这时古索忽地出声。
“他们不是虎族。”
什么?!
扎尕那猛地看向古索,似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在看到他呆讷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又看向冲过来的“虎族”,仔细一辨认,便发现了端倪。
“个娘西皮的!”
他咒骂了一句。
首先这些人剃的头并不讲究,毛茬都还在,还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有大有小,根本不合身,像是从哪里扒下来随便套在身上,甚至有些人的肤色都不均匀,稍一用心看便能看到他们脸上好像涂了一层黑灰,深一块浅一块的,低着头时倒一时没有看清楚。
见对方识破了,他们也不再埋头死冲,而是抬起头来。
一张张陌生而冷然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他们察觉了,但却也太迟了,对方已经从胸口、袖口、褪管内取出武器,利用近距离的不防备便出手杀了他们前挡的那一批士兵,瞬间几百人就遭了毒手,扎尕那喉中一吼,气得眼睛都红了。
“卑鄙的中原人!”
“杀光他们!”
“不、不要杀我们,我们是虎族的人,我们是被逼迫的……”
那些人之中有人吓得尖叫连连,抱头乱蹿哭喊着。
扎尕那此刻尤其痛恨这些掺杂在其中的虎族迷惑了他们的判断,岂能轻恕过他们,直接恨得牙痒痒道:“虎族的人背叛了北戎,不必留情,杀了他们!”
几下照面,这群伪装成“虎族”的人便杀了北戎千余无防备的北戎士兵,待北戎军欲包抄上前将他们围剿剁肉成酱时,却不料,对方就跟滑溜的蚯蚓似的,完全不打算应战,掉头便是要逃跑。
北戎军顿时傻眼了。
这是什么鬼操作?!
北戎军的将领被气得险些升天了。
“追!”
扎尕那怒不可遏地吼叫着,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直炸人耳膜。
两侧的副将直接领了一队人马追赶了上去,却还是理智的留下剩余的部队暂在原处止步不前。
扎尕那愤怒的脸扭曲成了暴怒的狮子,恰好这时北戎军抓住了那个腿软被遗留下来的虎族族长幺儿,他的满腔怒火便尽数洒向他身上。
见同来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们这些瘦弱腿脚慢的,再加上方才也听到勇闯王那番无情的命令,他深觉小命休矣,那吓得浑身哆嗦,连走都走不动了,是被人连拽带拖着过来的。
低沉又恶狠狠的嗓音在头顶压下来。
“虎族背叛了北戎?”
虎族族长的幺儿膝盖一软,趴在了地上:“不、没、没有,呜呜……是秦国的太傅,陈、陈芮,她忽然出现,她、她威胁我们……”
“陈芮?秦国太傅?”扎尕那怔然重复着这个人的名字,中原人的名字读法与字义与他们不同,他或许听过也或许没有听过,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又似曾听过,他一双红猩的豹环眼直勾勾地盯着趴地上的小儿:“他既然抓住了你们,那你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透露给他们了?”
“这……这个……”他吱吱唔唔地不敢直言,生怕这头上的“豹子”气极会一口将他的脑袋给咬下来。
不必他说,扎尕那也懂了:“这么说,我军的计划……”
那拖长危险的语调直叫人心颤不已。
“呜哇,他、他们都知道了——”虎族族长的幺儿在他恐怖的眼神下吓得抱头蹲地,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知、道、了啊。”扎尕那眯了眯眼,沉吟了一下。
稍一回想,只怕从虎族断讯那日起他们估计便落于秦军的手中,是以他们一进来对方便给他们耍了这么一计,但这又如何,耍这些雕虫小技,难不成便以为他们北戎会如此轻易退缩?
但他们秦军不选择堂堂正正与他们对战,竟是耍出这样的手段,可想而知,经受魏军一役的函谷关,只怕此时早已是一蹶不振,他们这个时候入郫县,哪怕他们早有准备,却只怕会后继无力,只能这样耍诈玩计,但在绝对的强大面前,这样的小伎俩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越想越觉得秦军只怕根本没有余力腾出来对付他们,只剩下岱岸这小儿前来应战,他北境能有多少兵力调动,三千、五千,一万,与他们力壮气足的北戎五万大军相比,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思及此处,扎尕那面上便露出一抹扭曲狰狞的笑意,他举起手中的弯刀:“哈哈哈——儿郎们,秦军的末日到了,都打起精神来,与本王一同掀了这郫县,取下那岱岸小儿的狗头拿来祭旗!”
第二百六十章 主公,北戎之战(四)
追进县衙巷口的北戎军还没有回来,一心认为看穿了秦军计谋的扎尕却是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举起手中的弯刀大吼一声,便领着身后如狼似虎般凶恶的北戎军冲入了郫县城街道中,整座空县经北戎军的踏足,倒是一下被挤得满满当当了,街头巷尾流蹿的全是野性未脱的北戎军。
“首领,整座城都没个活人,等这么久,秦军也没有追上来,他们是不是闻风丧胆,逃了?”
不修边幅一副野蛮横样的北戎将领狂傲地叫嚣着。
也有人觉得古怪:“他们若逃了,那我们派去追杀的士兵呢?怎么也没有回来?”
“他们都去哪儿了……”
“都发散了人周围去四周找找!”
北戎本是一群没有教化的蛮夷,一旦失了畏惧之心与有力管束,便如同无法则的穷凶极恶歹徒,他们冲入县中空荡的宅院便是一阵搜刮破坏,这一路走来,却没碰上秦军的任何一支军队,也不见了之前逃跑的“伪虎族”,甚至连追击的北戎军都一并消失了。
这时,分散的一小队搜查的北戎军匆忙赶了过来。
“首领,我们找到喀那达他们遗落的刀具,但却没见着人!”
“什么?!”
他们惊诧呼声。
扎尕那扫过他们抱来的一堆杂乱兵器,沉肃着脸道:“位置在哪?速追上去看看!”
他们循着喀那达他们消失的方位一路追去,却不想,刚踏入一片狭窄的房屋巷道,上空便咻咻呼啸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怀疑是敌人偷袭,他们赶紧勒马止步,并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一个个黑色的圆球挟裹着幽蓝色火焰朝着他们的方向砸来。
“什么东西!快,散开!”
他们一惊,迅速兵解分散,来不及的就用上手中的兵器反击撞开。
“嗷啊——”
那些火球除了刚开始猝不及防砸伤了些人,剩余的都被北戎军及时躲避跟挥挡开了,但那些燃烧着的火球却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它们落地时便啪地一下碎开化成了一片黑水,那黑色的“水”却不是水,它一沾上火却是燃烧得更加旺烈。
地面上被砸成了一片连一片的火海,而被挥挡开的火球砸到了旁的房屋那块也迅速覆盖蔓延成了灾。
轰!
火势以北戎军根本想象不到的速度开始盛燃了起来,疯狂的火浪滚滚爬成了红墙,火肆虐着黑烟腾腾升起还伴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边缘处的北戎军被卷入其中发出惨号,连爬带滚地远离火墙,本就窄小的贫民窟宅基的面积更加被迫压缩围拢在一起。
这些火将北戎军围进一个相对狭小的圈子里,倒是有些人逃扑到了外围却没有被困住,但由于周边火势过大,一时想进来救人却又冲不进来,他们在外围折了树枝或扒来东西想扑灭边火,但却发现怎么折腾都无法让火势空缺。
“槽!这些火怎么扑不熄!”
“怎么火势越来越大了?!”
从高处可见,郫县这一片贫民居的房屋大多数是用木头跟土黄泥造的,顶棚铺的还是干燥的茅草,这种天然易燃的建筑一遇上大火便一发不可收拾,更何况那些个火球砸落的“黑水”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黑渍污水,而是易经中记载的“泽中有火”,亦是现代的石油。
这暗处的人却是将整个郫县一域设为战场,围成一个囚笼将北戎军这群不服管束的“蛮兽”关在里面。
胯下的马匹受惊不安地转动,热浪随着风气一阵一阵地扑面而来,扎尕呼吸急促,勉力控制着它安静下来。
火光映得他满脸通红,额汗密布,他两眼瞪直如铜铃,仰天一吼:“是何人领军埋伏,报上名来!”
声如爆响,隆隆火升之中,一道步履沉稳慢调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一个身着简朴青袍、蒙着鹰面具的年青男子,他一头青丝束成辫搁在胸前,泛着冷青色调的眸仁盯着他们,动了动嘴,声音像是扩音一般传扬开来:“降或死?”
扎尕那岂会受他胁迫认输,他透过火光辨认了此人数眼,穿着与谈吐倒不似秦军,且这副装扮陌生而古怪,说是江湖人士又像是什么奇人异士之类。
“小儿,何敢上来一战!”
他怒掷手中弯刀打了一个半月弧度攻向前方的青年男子,却不想那男子动作敏锐利落,一个附身避开,便安稳无恙立于原处。
闯天朝着扎尕那鬼畜一笑:“看来你选择了……死。”
圣主下达的命令之中,可没有说一定要让这群北戎人活着,既是如此——“放箭!”
房顶上爬上许多的弩手,他们对准火中受困的北戎军便是一阵疯狂疾射,箭如雨落,对方避无可避,在小范围内东躲西挡,着实左支右绌,这时一直如同一道沉默影子的古索却冲天而起,他体积庞大,举起大锤舞动转圈,那扬起的飓风冽烈将四周射落的箭扫荡开来,竟是威力无穷。
“好小子!”
扎尕那见此兴奋地大赞一声,然后让人集中力量攻击被火燃得脆生破碎的房屋建筑,再拾捡起些干柴炭棍朝房顶上砸去,他们也不傻,虽然一时行动受限,但却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他们一面让人在前头挡箭,一面也扔火烧对面敌军的房顶,让他们无安生之所,无站立之处。
不时,弩手便不够稳了,茅草房到底也遭不住火攻,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便迅速攀下撤离,另一头古索就像一个人型炮弹一样,大锤所至之处尽数轰塌,一时竟让他生生扫荡出一条空路,两边的火浪压熄一瞬,他从中跃出,直冲向闯天。
闯天眉头一拧,竟从这样一个莽夫身上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慑与压力。
但他却不怯退,正在迎身而上时,旁边一条窈窕轻曼的身影先一步蹿出。
“闯天,你这可不行啊,还是换我来吧。”
龙悦扬唇一声娇哼嘲讽,十指交合快速结了一个印,然后双臂一挥,只见她周身飘浮起一丝乳白色的巫力,巫力飘于空中逐渐幻化成许多如同细沙一样渺小的飞蛾,最终演化成一团黄色风暴冲向古索。
第二百六十一章主公,北戎军(五)
“龙悦!”
那细小如蚊如蝇的小东西无孔不入,它们像一张网罩住古索的面目,他下意识闭目一喝,那疾冲入其耳中的“蚊蝇”气炸而出,他蓦地睁开双眼,眼白处溢出些许血丝,他反应及时,耳膜被伤虽有血流出却不至于聋。
龙悦收掌一拢,俏眸微眯:“有意思,外面的人也不尽都是些窝囊废嘛。”
她眼中闪出一丝兴味,正欲上前与古索继续交手,但闯天却伸臂拦住了她。
“他不好对付,我先上。”
龙悦沉下脸,掰扯开他:“你忘了,我们打过赌,如今我是正,你是副,我凭什么听你的!”
闯天面色平淡,斜睨向她,手下却用力:“一般有什么危险,都是副的先上,不是吗?”
龙悦一噎。
闯天神色一整,鬓角发丝飘浮上去如须,眼底的青色渐浓,像两颗碧绿的玉玺,只见他双臂如同坚韧的树干,从中转出腕粗的绿色藤条狠狠抽向古索。
古索被绿色的粗藤条捆住了手脚跟脖颈,一时像被固定在板子上的鱼肉翻动,他仰头一吼,庞大的身躯蓄足的可怕的力量,虬结的肌肉几乎快将身上的衣物都撑破,他力道很大,下盘猛地一沉,便用身躯为桩朝相反的方向拽住一拖,闯天一时竟无法将他搬动,于是瞬间多出十数条缠住,直接将他裹成了一个草茧。
但是情况并不如闯天以为的顺利,随着“草茧”开始从内部扭动突起,没几秒整个爆开,那席卷而来的气流一下扑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闯天手上的藤条尽数断截,他倒退几步,龙悦脸色微变,第一时间上前搀住他。
“喂,闯天,你没事吧?”
闯天唇抿成一条线:“他力气大得古怪!”
“谁要跟他比力气!”
龙悦目光如电射向古索,冷哼一声。
她丢开闯天,双掌似正负极一样牢吸着用力,然后慢慢分开,身上的巫力化成了白色蛾虫紧接着一团白雾再度飞向古索。
古索此时身上也有不少的伤痕,血迹斑斑,但却始终没有伤到根本,他那一张刚毅木讷的脸上毫无表情,头上宽大的帽檐被吹得似落还挂,他无畏不惧“飞蛾”靠近,只从身上拿出一块薄薄的铁块,朝握紧的手掌一剌划破,洒血溅上“飞蛾”,那造成了深渊威胁当即便散开了。
龙悦受反力作用一震,见此不禁大惊失色。
“方才,他做了什么?!”
闯天眉头皱成川字,一把拉过龙悦在身后。
“他竟能破巫力!他的血有问题。”
“巫族?死!”
古索那双麻木不仁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嘴里咕哝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便冲过来双拳如鼓风吹动流云般气势,龙悦与闯天双手一握,齐齐相协后退……嘭!地表被锤裂溅起尘土石块,一阵烟灰过后,他们看着地上裸露出的大坑脸色难看。
“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巫力对他作用不大。”
双人几乎同时开口。
“淦!”
古索从高处空拳锤击不中,挥臂清开视野后,便空洞着一张脸,赤红着眼盯着他们。
龙悦被他那恐怖的眼神锁定住周身,打了一个寒颤:“喂喂,闯天,我怎么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这还是人的眼神吗?
闯天若有所思:“失控了?”
“我看他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不管他哪里有问题,现在你与我若单独对上他,只怕都会是个麻烦。”
龙悦瞪他:“你小看我?”
“龙悦,方才的情形你也都瞧见了,对方力大无穷,且他的血可破巫术,他的力气似用不完一般,可你我的巫力却是有限的,你别忘了,我们是在做什么,别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坏了圣主的大事。”闯天耐着性子道。
龙悦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想不到,你也有一口气讲这般多话的时候。”
闯天叹了一口气,她总有办法让他不舒坦。
“决定吧,他要动手了。”
龙悦一掌翻上,再从空气中一抓,手掌握拳收紧:“那还用说吗?为了圣主,没有什么事情是我龙悦不能妥协的,一起上!”
一向不对付的两人终于选择联手了,龙悦擅长袭击,而闯天则是直硬攻击,他们左袭右攻,配合算不上默契却也是增加了数倍的伤害,只是对方就好似一个铁石做成的傀儡甲士一样不觉有痛感,肌肉也很坚实,就算拿刀砍估计都砍不深。
一轮下来,龙悦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真够皮厚的,看我们不磨死他!”
——
另一边郫县的荫观后山双子站在高处的竹林瀚绿之中,此处是离战场外的安全距离,但地势高昂空旷,恰好可以尽观底下那一片火势蔓延滔天的场景,当然也包括闯天、龙悦他们与古索的激烈打斗。
双人身旁倒无其它人,于是挺有闲心在聊着天。
为何有闲心,只因一切都运筹帷幄。
在底下的人或许看不清楚局势,但从高处俯瞰而下,才能够发现那一片火海的起势便讲究一个风生水起,源源不绝,另则在他们看不到的边缘位置,如山岭成片的松针黑森的秦军已利用最紧迫的时间布好了军阵,随时准备着最佳时机群起攻之,只待一声号令。
北戎军看起来庞大且危险吗?
是矣,非矣。
一旦落入圣主为他们精心打造的樊牢,也只是一群无望的囚徒罢了,数万人的生死,一念之间。
昆吾讶道:“这是个什么人物?”
他看到了古索那超群的破坏能力。
“人物?不,他虽身负巨力,但心智却非健全,当不成个人物,却只能讲是件厉害的兵器。”朝晖反应平常。
昆吾:“这是被人操控了?”
朝晖:“类似摄心术?”
双子总喜欢用疑惑句来回答对方。
说完,他们相视一笑。
朝晖道:“这倒不好说。”
昆吾道:“神智在,也不在,这倒有几分像是阴阳家的手段。”
“但一般人可没这种本事……”
“你们俩神神叨叨地在聊些什么?”
林涧风声沙沙,幽幽瑟瑟,连着靠近的脚步声都显得清脆醒耳,只见巫长庭面噙温和的微笑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双子同时回头,眼神一打量:“巫堂主怎么过来了?”
他不是陪着圣主在幕府等待消息,怎么会带着人跑到郫县来?莫不是圣主派他前来下达什么命令?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主公,幕后是谁(一)
春寒风凉,巫长庭天青色立领长披至肩胛骨处压褶顺下,尾摆如翼飘荡,如府庭高楼下官办的廷尉,他嘴角弯弯见两人对方才讨论的事只字不提,眸色深深,倒也不继续追问,他挥了下手让跟过来的其它人留在原处,自己则独自上前。
他练武的体魄倒比双子身量要厚实高上一些,站在了两人的身侧,三人并立成排,此处面朝山下,他视线拉远可将整个不大不小的郫县尽收眼底。
双子正侧过脸,如出一辙的容貌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稍许,他才道:“不只我来了,圣主也来了。”
“圣主也来了?”
他们听后,表情怔了怔。
昆吾紧了下鼓风飘荡的袖子,奇道:“圣主不是早作安排,将剿灭北戎军一事交由岱岸、闯天他们负责,她为何还要特意过来这一趟?”
对于此事,说实话巫长庭也觉得不同寻常,他沉吟道:“一开始,是这样安排的,后来她又觉得不放心,让我前来与你们一同监督战况……可最后圣主却忽然改口,她说得亲自过来一趟。”
怪哉!
太不对劲了!
双子闻言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与圣主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们也了解圣主并非一个朝令夕改的人,她已将事情尽数安排妥当,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难道这其中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既然圣主亲自领军,那巫堂主过来做甚,你不跟着圣主?”朝晖问。
从沉思的状态回过神来,巫长庭收回视线,意味深长道:“圣主有话要让我带给你们。”
“什么话?”双子异口同声道。
巫长庭回想起圣主交待他给双子带话时的神色表情,不禁有些失笑与感叹,他刻意整肃表情,正经传述道:“圣主讲,她在解决完北戎内乱后,便会去接谢少主回来,在这之前,她要你们将少主所在的大概方位找到,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代价。”
双子愣住回望着巫长庭。
心底忽然兴起一个大胆又挺合理的猜测。
圣主……她如此急切亲自带兵剿灭北戎起兵,莫不是因为想尽快扫清一切挡在她面前的障碍去迎接少主回归?
她的心底,一直都在牵挂着少主,不是有句话叫“难将情字归何处,却把灵魂入梦迁”……
如此一脑补过后,他们竟有种磕的cp在放糖的兴奋感。
“这件事情便交由我们兄弟负责,绝对会给圣主办成!”
巫长庭无语地看着双生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耳根都激动得泛红了,但他却比这两cp粉冷静许多,他知道圣主平日与谢少主是如何相处的。
哎,太过于正经了,两人的氛围缺少恋爱的酸臭味,但怪也只怪他们圣主太直了,完全与她那张软妹的仙女模样不同,盼也只盼这一次谢少主的失踪会令圣主醒悟,在心中起了变化变得所不同吧。
——
“累死我了……”
龙悦梳绑整齐的发辫都有些散乱了,气喘吁吁地撑膝盯着前方被巫藤缠住四肢的古索。
闯天手上用力拽着一头的巫藤,他鬓角被汗水打湿一大片,面色亦有些苍白,他望了望天色:“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
龙悦也抬头看,估算着时辰,刹时双眸亮极。
“来了!”
只闻火烟滚滚,哒哒急如骤雨落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人马从中分开而来,高头大马披甲,马奔飞跃过火进入火墙包围圈。
在火中的北戎军惊见秦军几路汇来,如同黑色的洪水一样漫涨过来,扎尕那暗吸一口气,连忙急吼吼地整军抵御。
“岱岸——”
看到岱岸终于布阵前来时,闯天跟龙悦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古索再次挣断了藤,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全身通红,好像如火燃烧了一样,他就地搬了一根腰粗的大木梁挥来,闯天回头一惊,却是第一时间推开了龙悦,却因躲避慢了一步,被撞得躬腰噗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不起。
“闯天——”
龙悦顿时面色煞白。
她看到古索高高举起木柱便要朝闯天身上再度砸去,便咬牙赶紧冲上去,她蹲下马步,偏头双臂朝上一顶,明显她打算靠血肉之躯来替闯天拦下这一棍,但依她的臂力哪能抵挡得住这一击。
“龙悦,走开——”
闯天眦目挣扎着爬起身,一个跃冲抱住了她的腰,两人便在地上滚作一团。
嘭!
碎炸开来的石头子不可避免砸到了他的身上,有些光锐的力道过猛,直接穿透了他的衣服与皮肉,血泅湿了他背部大片衣服。
“咳咳……”
“喂喂,闯天,你没事吧。”
龙悦抱着不断咳血的闯天,眼睛都有些红了。
闯天终于止住喘不上气的咳嗽,一把抓住她纤直的手腕:“你、你不想要你的手了……”
“我没了手,总好过你没有了命吧。”龙悦却气恼地吼道。
闯天看她急切担忧他的模样,不由得咧了下僵硬不常笑的嘴角:“傻瓜。”
“你才傻!”龙悦下意识便跟他驳嘴。
这时,古索倒没有继续跟他们纠缠,他扭转过头,看到终于出现的秦军,便利用手上的木梁柱子将面前挡着的火墙尽数砸开,,火石轰隆倒塌,落出一大片空落的地界,放出了北戎军。
但此时秦军已然赶到了,提着大刀冲向敌人,奋勇杀敌,那场面惊心动魂,双方正式交上战。
扎尕那看到这种时候才出现的秦军,面色变了又变,一时之间竟觉得眼前一片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淦!
秦军这群犊子!竟然来了这么多的人,很明显他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他们即使跟魏国交战完,也有余力腾出兵力来对付他们!
战场这一边扎尕那还在奋力迎战,而古索好似对巫族这边的人仇恨更执着,并没有急着加入秦军与北戎军的厮杀,反而同一个铁陀螺一样不知疲倦抽动粗木梁继续追杀龙悦与闯天。
闯天受的伤不轻,龙悦只好抱拖着闯天退后,但带着一个重伤的人,她的速度自然没有古索快,眼看着对方的梁柱子就要打上来,她一时无计可施,是她轻敌小看了这塔似的野蛮汉子,若不付出些代价,只怕她与闯天今日都得交待在这里。
龙悦深吸一口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苍白的小脸一片决绝,正打算用银鉴刺入胸口,以心头血来催动禁术时,这时,一道如雪一般干净的凉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眼睫轻动了一下,一怔,只见一道如天神莅临一般的身影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那根挥舞得虎虎生威的粗壮的梁柱子就这样被滞停在空中,却再也无法进寸一步。
龙悦瞳孔放大,手中握着的银鉴哐当掉地,一直咬牙坚持的泪一下便流下来。
“圣主——”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主公,幕后是谁(二)
银鳞甲覆匀的娇躯,韵泽长发及腰,展卷英姿添飒爽,她轻描淡写地转过头,瞥向自己身后的两个嫡系副将,与彪悍动作相反的是,她温和细语交待道:“擦好泪,带着闯天离远些。”
嗯嗯!
龙悦吸了吸泛红的鼻子忙不迭地点头,拉着脱力的闯天手臂搭在肩膀上搀扶着他起身。
闯天支棱着伤脚站直身,忍痛出声提醒道:“圣主,那个人有古怪,您要小心……”
“谁该小心?”
一声轻笑。
陈白起转过头,见对方那个接近二米高的大个子呃呃啊地直叫着发力,她用巫力贯注于手臂之中,无形之力形成了麒麟兽的虚影,将木梁柱尽数碾碎成屑。
如枯木惊起的“飞蝶”,蝶片如筱薄的木榍飞过火,刺啦地沿着尾烧成了灰,风吹过四处都是灰色的羽毛在空气之中飘荡。
风吹起燃烬的小团火焰划过她的眼尾处,她微笑而平静,巍然如昆岳。
手中的木梁柱碎成了渣滓,古索手上一空,他有些愕然片刻,然后发出像兽类一样的低吼震啸,含糊的字眼依旧只有:“巫族——杀!”
陈白起收手背于身后,听见了这三个字,她眉眼一动,眸光探索地盯着前面那个瞧不清楚面目的斗篷壮汉。
这是戎狄的语言,跟虎族的方言有区别,与北戎的语言也有些不一样。
她不会讲,但却听得懂意思,因为有系统翻译器在。
陈白起若有所思,她慢悠悠道:“杀巫族?原来你并不是为了秦国而来啊。我想想,巫族这些年来潜入中原,一直秉着结交拉帮成派的想法猥琐发育,除了魏国那边有些警醒着有外来物种的侵入,想法来对付,但到底是搞政治的人,倒也不至于鄙弃了秦国这块大肥膏不要,只一心对巫族揣怀强大的杀意,除非……想来与巫族有世仇的好像也只有南昭国吧,你莫不是白马子啻的人吧?”
不过是一则有些合理倒又有些讲不通的猜测罢了,陈白起也没有指望对面这个好似神智不太清晰的人会乖乖的回答她。
“到底系统想让我过来做什么?”
陈白起脚尖一点,便如一股绵韧的风向古索缠了过去,她一振窄袖,纤白指尖处长刃一挥,欲刺入其体内,却被他身上覆盖的红色霸气抵挡了一下。
这人的确有些古怪。
她用上系统的鉴定。
系统:
姓名:古索
年龄:?
国籍:异域
个人属性:?(身上有负面状态)
补充描述:看起来似乎精神方向有些错乱的青年壮汉,但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请谨慎对待。
负面状态?精神错乱?
这是吃错药了,还是精神面被打击操控了?
陈白起认为比起击毙,将他俘虏或许更合适,她预感他身上或许有她感兴趣的线索丞亟待挖掘,她眸色加深,手上再加了几分力度施压,刀眼肉可见地压进了他的肩胛处,几剩下薄薄一层衣物隔挡的距离。
他被陈白起压制得周身气压不稳,明明那么娇小的一只,在他面前如同猛兽与幼兔,但这只“兔子”却是一头食人兔,身上全是钢筋水泥做的。
他双臂一张,仰头一吼,恰好挂在前额的帽子顺势从脑袋上掉落,露出一张古铜色的野性面容,国字的棱角分明,每一寸的骨骼与皮肤都是石头一样光滑生硬的质感,无发无眉,最惹人注目的却是半张脸全是紫黑色的墨黥,他此时像负伤的兽,眼白的红血丝蔓延,面上亦爬着一些暗色似蜘蛛网一般的血管青筋,如同丑陋的恶鬼在咆哮。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状态,他眼神中的漆黑混沌让人望之只觉背脊发寒。
陈白起在看到他的脸那一刻,心脏好似都漏了一拍。
以至于幻化的刀刃失了力道,呆怔在原处。
直到一阵尖锐的剧痛落在她的肩头时,她才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看着古索由于被她牵制住行动,唯有脖颈可以弯动,他低下头颅呲开牙便如一头恶犬一样狠狠地咬进她肉里,仿佛不撕掉一块肉绝不松口。
陈白起喉中顿动。
“巨……”
她声音带着些许轻颤与难以置信,轻得令人听不清楚。
但咬的那个人却听到了,他顿了一下,宽厚的肩胛骨上的斜方肌耸动紧缩。
好似他对这个字有反应,但很快他趁着她松懈的一刻,蒲扇大掌猛地抓住她的双臂用力好似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圣主——”
这时后方一直围观战场的巫族嫡系却疑惑心惊,他们对视一眼,从中看出了决定,于是全数动手了。
他们一哄而上,将古索围困起来,然后各施本领。
古索被击中后背,痛得闷哼一声,但他鲜少有什么痛楚的神色,一双阴阴沉沉的眸子一转,便丢下了陈白起,开始朝后方的一堆人攻去。
陈白起捂住鲜血淋漓的肩头,湿濡的液体浸透她的指缝,她看着那个完全不像她曾经熟悉的那个人时,一时心中竟有些茫然窒紧。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但陈白起到底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收拾好情绪,她眸光变了变,第一时间朝在混战之中擐甲挥戈的岱岸下令:“上将军岱岸听令,务必活抓北戎头领!”
她的声音如苍穹响雷传彻上空,不仅是被指名的岱岸秦军听到了,扎尕那也听到了,他只觉自己高傲草原汉子的自尊简直快被他们这些秦人给揉得稀八碎,他怒目瞪直了望向陈白起的方向,好似要辨认清楚那人的具体方向,一有机会便一报血耻。
他也不傻,对于函谷关那边的军事联动也有耳闻,能够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对岱岸讲的话的人,一只手都数不完,但闻方才那道亢亮清脆的女声,除了三军统帅陈太傅,只怕再无它人。
正在斩杀北戎军的岱岸远远听到一声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传来,顿时下意识绷紧了背,虽不知她用意为何,却愤愤憋气道:“喏!”
陈白起掉转头,对着被巫族嫡系围攻的人:“巨——”
她清喝一声,啸声如沙沙竹林,幽幽瑟瑟、清脆醒耳。
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片刻的呆怔。
“巨——”
他漭漭地看向她,浑身紧绷如石头,却是抛下了与他纠缠的巫族嫡系,再次朝她攻了上来。
“圣主——”
十一位嫡系,除了受重伤的闯天,其余十位都义无反顾地要为她挡下一切危险。
然而——
“都待在原处安静地看着!”
不容置疑的声音止制住了他们。
陈白起就站在那里没有动,哪怕那庞大似山一样的身躯朝她轧压而来,那沙包似的拳头砸向她的肩头,她闷哼一声,生生受住了。
那陷进去的肉好似嵌入了骨头内,但她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双目像广垠深幽的大海一样平波无澜。
古索僵直着手臂,慢了半拍地抬头,眼神直直地撞入了她的眼波之中,不禁失了神,只到一只冰凉却带着温热血液的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下一秒,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如洪涛冲垮堤坝一样的力道冲向他的神智。
他瞳孔猛地收缩,然后向后一仰,阖上眼睛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周遭人都看到了圣主不躲不避地受了对方一拳,虽然圣主体内有蕴养生机的巫力护体,但人体的疼痛感知是一样的,虽然最终不出他们所料,圣主轻松地一招制敌成功,但仍避免不了心中的担忧。
但先前圣主明确向他们下令,不准他们插手靠近,只能站在原处安静地等待着,是以他们哪怕挠心挠肺,也不敢违背偕越。
陈白起低喘着气,提步走到了他旁边。
她垂落的半边肩膀都染红了。
但她却没有痛苦的神色,反而面上流露的是其它人看不懂的轻松、怀念与失而复得的微笑。
但当她的视线转落在他脸上那一大片的墨黥,那一抹柔软顷刻间又变成了最锋利嗜血的刀刃。
“巨,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吗?”
温柔依旧的声音却不是以往那种让人心口一暖的语调,反而是一种让人浑身发寒打颤。
正当她准备蹲下来替他检查系统鉴定时所说的负面状态时,这时,一片混杂凌乱的打斗中一阵古怪的悠长曲调的乐声响起,它时长时短,像破旧的断弦被勉强续上弹奏,断断续续,绵绵幽幽。
陈白起被这声乐声吸引走了注意力,是以并没有发现原本躺在地上不该此时清醒过来的巨却一下睁开了眼睛。
当他有动作时,陈白起倏地一回头,便见他要跑,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忘了她这条手臂几近半废,古索挥力一甩,她便被挣脱下不得不松手。
“巨——”
对方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就好像一头受到召唤的忠诚猎犬,头亦不回地逃走了。
她颦紧眉头正要追,却见那似有若无的乐声就此嘎然而止,从上方落下十数人站在了残亘断壁的瓦砾之上,他们分成了几个方位所站,似自成一派的独立领域,那扑面而来的强大的气场形成了一种隔绝,让天地一下分成了黑白二色,万物寂籁,只有战栗到不安紧张的气氛在蔓延。
陈白起脚步一滞,当视线落在这些人身上时,神色不免带了几分惊怔。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主公,幕后是谁(三)
有人在这一场硝烟战场上悄然无息地布了一个庞大的结界,外来的喧嚣与躁动火焰全数斩烬熄灭成灰,天空顷刻间染变成了一片阴翳混浊,地面亦是纯然的坚硬黑焦龟裂,那宽垠无边的茫茫天与地连接在了一起,这一片混沌扭曲的空间之中,只余下了陈白起、与东、南、西、北角占据的侵入者。 陈白起站定在原处,巫族嫡系被摒弃在结界之外,已没有了踪影,风不再是具象的触碰,天上的丝缕雾霾似在飘动,但她所处的空间却是静滞凝固得可怕。 只见巨像一条忠犬似的跑到了一个令她哪怕曾只见过一面仍旧印象深刻的男人跟前站着,那人素竹般青白的手持一柄素朴简约的黑伞,白衫轻缈若云,亦似风中柔翎,外罩的凤凰玄袍却是厚重而深沉,一如他那一双银黑异色双瞳,他面上是常年不见光线的象牙白肌肤,配上那一双眼睛,只觉他周身漆黑如深渊莅临。 陈白起瞳仁一窒。 巫、马、重、羽! 竟是他啊。 她的心高高吊起一瞬,又沉缓地落了下来。 不消说,眼前这个困住她的结界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看到他那一刻,避免回忆起一些往事,她静静地凝注他片刻,然后视线缓缓移向结界中来的其它人。 喔豁。 还都是熟人啊。 黑纱覆面的阴氏少主阴欗芳像云中山谷出来的缥缈轻淡,他身旁是与他形影不离如同一柄标枪的笪。 一主一仆,一淡一浓,一软一坚,存在却是那样的不容忽视。 对于这对主仆本身,陈白起不能说有什么好的感官想法,但就目前单纯的政治立场已足以让她对他们保持敌对的揣测。 上一次遇见,这些人还是在为楚国效力,所以说,他们这下又换了投靠方?还是说,他们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她脑子一下转过很多念头,又似将一切的杂念都一瞬清理出脑海,沉静如一汪碧海无垠的大海,不让任何人察觉出她的内心想法。 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或许是第一眼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却又被她故意延后面对的人。 东方位置的是一身帝王金冠白绉纱袍的白马子啻,他虽然已然成年,但身上总有一股比晨沁的露珠还干净纯洁的少年气,但一双鹿眼漆黑而幽游难懂,与之对视时,哪怕是强者仍会打心底里发怵,那里面的死气与森然,好似一座空城,万径人踪灭。 这一次看到她,他异常平静冷淡,好似已经彻底将她忘了,在他眼中,她不再是他的“白马子芮”,而是是他的敌人,巫妖王——陈芮。 时隔不久,从对敌再到如今相见,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很多的人跟很多的事,陈白起本身是一个成熟又理智的灵魂,但那属于“白马子芮”的那一份纯然孺慕的感情,也并非对她完全没有影响,如果可能,她也不想与白马子啻之间变成如今这种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人生好似总逃不开“事与愿违”这四个字。 磨灭掉眼眸中的一切情绪,她不想与他眼神接触,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北位。 北位便是一直神秘在后方策划一切的周王朝世子,他倒是低调,若非陈白起认出他来,倒还以为不过是一介布衣幕僚,可以说在场的人之中,他是最不起眼的,别人都是一身华贵特别订制装扮,他却别出心裁,不知打哪儿穿了一身平民的粗麻袍子,无冠束发,只用一根布条绑扎于脑后,面上戴着一张不辨容貌的面具,嘴角弯弯,态度很是亲和随性,但在此情此景之中,但往往越是韬光养晦,他身上那种从内向外的危险性越是瞒不住明白的人。 饶是陈白起设想过许多可能性,也没有料到会在今日一下与这些曾经或敌或友的人碰面。 “还真是意外啊……” 她忽地低笑一声。 周王朝世子一直都在看着陈白起,由于她一直表现得都很平静,除了视线停驻的多寡,让人看不清楚她面对这样这一结界中的人是何感想。 他想,她该是紧张与畏瑟,不是白马子啻,光是巫马重羽这一身厚重的压迫感,便足以让人不安到头皮发麻,但实际上她表现得就如同遇上一群有些意思的陌生人,瞧着稀奇便多瞅了两眼,无喜无悲,无惊无惧。 若说她真是无知才造成的迟缓与懵懂,他倒有些不相信了。 他跟她可是打过交道的,不论这一次,单凭她在死地的表现,若说她蠢的话,那别的人那便是连脑子都没有了,所以她是真的对自己信心十足,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啊。 巫妖王,巫族传说中可以改天换地、能够改变整个九州大陆命运的人,果真与众不同。 周王朝世子眸色暗了暗,似叹似赞道:“陈芮,孤竟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这一次对弈,算我们输了……” 他长长叹了一声,但随即却是先抑后扬道:“但这一场天下之争,不过才刚刚开始拉开序幕,谁能赢到最后却还不一定。” 陈白起闻言,心中暗忖,这人莫是专程跑过来跟她下战帖的? 她桃花眸尾微弯,意味深长道:“世子倒是看得起陈芮,让阴阳宗的宗主布下这样一个厉害的结界,带拉上阴氏少主跟南诏国国君一块儿伴陪,只为与陈芮撂一句狠话啊。” 周王朝世子一顿。 的确,哪怕不愿承认,但陈芮的威胁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印刻在了他心底,因此一旦需要对上巫族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目前整个大陆也只得依仗阴阳宗这类术士才行。 他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眼力与见识都不逊于你的战力。” 周王朝世子没预想到她会认出其余人的身份,毕竟巫马重羽向来隐居神秘,哪怕是门内之人也鲜少有人见过他真容的。 至于巫马重羽等人的身份问题,他哪知道,陈白起换马甲这都轮回了好几世了。 他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白马子啻。 看来他也并不了解自己曾经的这个“妹妹”啊,她身上的秘密与一些无从考究的见识,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明明她的来历跟身世他们都知悉得一清二楚。 只能说,真不愧是巫妖王传世,从本质上来看,就不能将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待。 白马子啻就像一座精美无匹的玉雕伫立在那里,没有回应他任何表情,他也没有看一眼陈白起,漠视得决绝。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主公,都给我留下
“看来,你们好似并不打算此时对我动手?”
陈白起偏了偏头,鬓间几缕碎发拂过面净小脸,微微眯眼一笑,眸中的清澈洞悉,面上却是一派天真不知邪恶的惬意。
“为何?”
这两字轻缓如若无闻,却是自问。
这样围困灭杀的好时机,她已中招,他们却对她偃旗息鼓,她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周王朝世子对她笑眯眯,一副不作解答的模样,其它人直接充耳不闻,如同出场的群象景幕,从他们身上陈白起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不过怎么样都好,对方不采取主动攻势,不代表她也会善罢甘休。
她桃瓣一样染粉的眼眸有意无意瞥过如失魂状态一样的巨身上,一瞬间幽暗无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但绝对跟他们这一伙人脱不了干系。
这时,持伞如一方缥缈不定的闲云一般的巫马重羽微敛起黛黑长眉,甚至那万物不纳入眼中的神色一滞,空凉的眼神一下扼住了陈白起,出声了:“你动了结界?”
虽说是问话,但语气却已是肯定。
世子本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乍闻巫马重羽开腔,再闻其话语,眉宇间的悠闲一沉,其它人也都一同盯注在了陈白起身上。
巫马重羽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
“你是说这个?”陈白起没有否认,她缓缓抬起手。
她的手型很漂亮,纤纤玉指,如花骨朵似的粉涂染在指尖,此时她五指张开,手掌之中无形中好似攥着一物,她抬起眸,浓密漆黑的睫毛下,一双机质金瞳闪烁着兽性光泽,她指节一紧,收紧握拳,“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捏碎在她手心。
淡粉的嘴唇微微上弯,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一样。
若是以前她只怕能够看破阵眼亦无法破解,只能当一个智者,那如今这具得天独存的身躯却是已被她锻炼得强大得可怕。
巫马重羽幽色双眸一紧,风声大作,吹起他万缕墨丝拂过周身。
阴欗芳幕蓠下身形一动,亦微讶地睁大了眼。
笪是个纯物理输出,看不懂这其中的玄玄幻幻,只察觉到了四周的环境突变,有一种不安危险的气息蔓延,第一时间挡身在少族长身前。
只见那覆盖在他们周边的结界顷刻间粉碎,被屏蔽掉的嘈吵杂乱声一下全都再度涌入耳中,而结界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度被阻挡的视野也恢复如常,在察觉到异样动静时,打斗的双方都有片刻的停滞,撇下大部队急忙朝这边赶来。
巫马重羽目光如同看死人一样平静地盯着陈白起,喃喃道:“结界破了。”
“她怎么做到的?”阴欗芳袖下指关摸索着墨埙,也是迷惑。
这时,一阵大笑从周王朝世子口中爆发出来。
“哈哈哈……真不愧是巫妖王啊,看来重羽你太掉以轻心了,如今又成了她的主场了。”周王朝世子对巫马重羽揶揄地笑着摇了摇头。
“是你说,只来打声招呼,不必伤人。”巫马重羽没有什么感情的声调倒能莫名听出一分谴责。
杀人易,囚人困人却需用上温和无害的手段,这非他擅长,出了意外也只能怪周王朝世子行事太过瞻前顾后。
“不过是你始终小看她了,寻什么借口。”白马子啻粉唇一抿,冷嘲道。
若他真肯对陈芮拿出十成功力,哪怕两人旗鼓相当,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被她打破了结界。
“宗主,她的眼不同寻常,可勘破一切虚伪迷妄。”阴欗芳又忽然道。
只见少女一双竖瞳浅金眸乍现,那让人窒息的威慑力如同雪亮刀光切割开血肉,挖出人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即使是他亦不敢多视。
巫马重羽亦意识到这一点,他偏过伞檐,让光线融入他的异色双瞳,翳翳的暗折射成了鬼瞳一般带钩,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将“陈芮”这个人看进了眼里。
“雕虫小技。”
他周身的气飘飘沉沉,地表的浮尘石砾升至半寸,似被什么力量挤压着在颤动尖叫,不待他要做些什么,却被周王朝世子拦下,他朝他们使了一个眼神,摆了摆手。
巫马重羽凉凉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谲,翳翳深深。
“宗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不宜争一时意气。”周王朝世子收起了身上的玩世不恭,很是诚恳地对巫马重羽劝道。
两人的关系由此可见,并非上下属,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
想起了什么,巫马重羽缄默不语,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白洁空濛玉人,但却仍旧没有退步,倒是阴欗芳亦出声道:“宗主,阴阳宗人不伤及普通人,此处乃战场,不宜大动干戈。”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巫马重羽,他颦眉不耐地抬眸,扫视了一眼在谨慎又忌惮靠近过来的两路军队,异瞳妖异,素手所持黑伞一转,一股浓雾便开始侵入空间,成片的军队开始迷路了方向,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但这种雾界只是蒙蔽了他们的视线,声音却不似结界一般能够阻挡,他们在路地打圈喊叫,想冲过来又被隔挡在外。
劝下看起来与世无争、但实则一言不合就下毒手的阴阳宗主,些许是觉得这一别或许便不容易再碰上面,周王朝世子倒是突感而发,“深情款款”地与少女太傅话别。
“陈芮,自死地分别以后,我便一直想与你再见一面。”
周王朝世子的手摸上面具,这一次露面,他只戴了一张面具,没有在底下做任何伪装,或许下一次见面,他与她就能够真正的坦颜相对了。
如此想着,他继续道:“说起来,我倒试想过若与你这等有趣之人为友,那该是怎样一副情景,但可惜了,自这一役后,你们便注定了此生只能……为敌。”
“但即使如此,我仍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再见。”
“想走?”
一直安静地看他们漠视她存在说话商谈的少女这时却轻飘飘一挥手,只见一只巨大展翅的黑色蝴蝶融入了天空,阴影压轧而下,下一刻凡罩在阴影之下的人都感觉身体好似一下变得沉重起来,像是被海水的压力包围,也像是身上压了块石头沉垫垫的下降。
“我有说,你们可以走了吗?”
她淡声道,以她脚底的影子为单位,为一为十,十为百,地底一下蹿入许多黑色丝线像弹射的蛙舌迅猛缠捆住他们的四肢。
“狂妄无知!”
叮,水声晃荡进水池的清脆滴响,黑色的利刃从巫马重羽的扇面射出,切割断了无形之线,但陈白起早就见识过他的手段,岂能不提防。
然而,捆住他们的毕竟并非真正的黑线,而是影线,即便切割断了,又会快速重组成型,继续射捆过去。
“别让它触碰到,会被腐蚀!”
阴欗芳吹埙出狂冽音波抵挡住侵蚀,数百条黑线被震碎成渣,白马子啻却无畏巫族的手段,亦或者说陈白起施出的攻击有意对他放了水,她的重点招呼对象是巫马重羽跟周王朝世子,施力点也全集中在他们身上。
世子的拳脚功夫还不错,但对于幻术手段却是相形见拙,若非白马子啻身抽身替他切断暗影,只怕他将整个人被裹入一团黑影之中再拖入地底,他在陈白起猝不及防的动手中,显得有些无奈与狼狈,但好在他并非单军作战,瞬息的变幻便被白马子啻、巫马重羽跟阴欗芳三人挡在护荫之下。
笪厉凝下眼,面上的“奴”家随着横肉肌而突起几分凶色,他将背着的金枪抽出甩长,枪尖如集寒芒,游龙疾转,笔直刺向“陈芮”周身要害。
“什么巫妖王,我便来见识见识!”
一旁如高岭之花的白马子啻此时眸光一闪,既没有插手,也没有阻止,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的袖手旁观已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了。
“担心她?”周王朝世子一见威胁被别人挡下了,又开始有闲心关心点别的事了。
白马子啻幽幽道:“是啊,担心他。”
周王朝世子将“他”误以为了“她”,一怔,古怪一笑:“你不会到现在还对她——”
他说没说完,只听到旁边传来一道不容忽视的身体撞地声,他呆然掉头一看。
却见笪就像一颗球一样被人踢了回来,撞到在地上滑行数米后吐血不起。
再一看,他胸门处那个娇小深陷的脚印十分明显,威力十足。
他忽然醒悟,滑稽地掀起嘴角:“你说的他,并不是陈芮吧。”
“你说呢?”白马子啻似用傻子一样的眼神觑他。
周王朝世子:“……”
“笪!”
阴欗芳面色担忧地喊了一声。
“奴、无、碍。”
笪擦了擦嘴角的血,倒还是能够持枪撑力勉强站起,只是胸口处覆罩的坚硬甲衣被暴力踢得凹陷了进去,肋骨处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他脸一度失去了血色,咬牙切齿。
他盯着陈白起,吐着血沫:“卑鄙!阴险!”
陈白起施施然地放下秀气的小脚,微笑如枝曳春花一样清和,不以为然道:“谈不上,这顶多叫兵不厌诈。”
方才笪的金枪还没有靠近,便被一股无法摆脱的沉重压滞了动作,而对方好似估算好了他所在的距离,看准他的迟缓,一个移形换影,人至跟前便是一脚将人直接狠踢飞。
笪受了她暗算,心中不服还想冲上去,却被阴欗芳喊住:“你不是她的对手,回来。”
这时,陈白起该布的局都已经在暗中完成,她对他们的耐心也正式宣告结束。
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陈白起十分有礼貌地事先打了一声招呼:“你们若不上,那便换我来了。”
他们的心刹时如激荡的湖水一样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