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主公,边关风云(三)
陈白起那一番冷蔑的话让虚一卢脸上霎时没有了表情,他年岁大、城府深,但到底还没有到超凡脱俗的境界,与她如双漆黑瞳仁冷冷对视,好似在观察探究她到底为何对他敌意如此之深。
在他记忆中他好似并不曾得罪过这个在朝中向来“特立独行”的太傅,哪怕当初在人人都漠视排斥她时,他也是谨慎行中庸之道与她不亲近也不疏离。
那时她就像朝中可有可无的一抹游魂,他没将她放在眼中,而她也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个小小的校尉身上,后来倒是有事召见过他一次,只有那一次他们单独会面只清淡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自问回答得中规中矩,自不存在被她视为眼中钉的情况。
但眼下这种情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他敏锐地察觉她对他的来者不善,她这样执意地揪着他的过错不放,已经不是简单的为公正而行纠察之事,反倒是像拿他当政敌除之而后快。
心思转如闪电,虚一卢倒不怵她的问罪。
“太傅言重了,一卢岂敢,若太傅想问罪下官,又何须服众理由,我自问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过,凭太傅责罚而无怨尤。”他抱拳跪地,不卑不亢,动作虽干净利落认罚,但面上的苦意与复杂好似藏着太多的失落与无奈妥协。
他着重于“服众理由”、“不可饶恕之罪过”便意在提醒其它人,太傅的刚愎自用、任性无知,到底是年轻气盛了一些,做事只顾图心底的一时意气,而不顾后果。
他这一番演唱俱佳的表现十分得人心,人心这一块儿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因此直接就引导起了一场为争一口义气的群闹。
因听了她那句刺耳的话后,面色不虞的大有人在,都是天高皇帝外、无拘无束惯了的军旅中人,对于规矩与阶层向来不如文臣那般死心眼,他们更看重的是军龄履历与边关中拼出来的生死感情。
是以看到太傅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们的人,当场便暴脾气发作了。
“太傅何必得理不饶人,虚校尉虽有过错,但到底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且这一次事出有因,魏军近日在边关频频发作,且在各处要地设下哨站与军营,我等不知其意图,唯有派出斥侯查探方可知其用意,且再说行策哪有算无遗漏之理,即便是太傅也不敢保证绝无差错吧。”
“校尉已受军棍五十杖,如今伤势还未愈,太傅好大的官威,莫不是非得要校尉的命才肯罢休?”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校尉亦是有才之能,既是罚过了,太傅又何需非得将事情做绝?”
“太傅怕是京官当惯了,却不知这边关有一条俗令,那便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吧,你若行事不服众,哪怕有军令在身,俺位这些粗老汉可能也恕难从命了。”
不等陈白起开腔讲话,这些人倒是粗脖子气冲冲地你一言我一句开始为不慌不忙的虚一卢辩护。
看不出来,他虽政绩不佳,但人缘却维护得很好,以至于明明他有问题,却无一人察觉到异样,反而好像她的到来成了一出“恶霸欺良”,专程找他晦气。
“说完了?”
她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负手而立,面相稚嫩但作态老成,对其它人说话她倒是挺温和内敛的,但没有人会再觉得她是个软和脾性的人。
他们对于她轻飘飘三个字便打发了他们的讲话,只觉羞辱恼怒。
“既然都说完了,那便轮到我来说了。”
她缓步走至跪地的虚一卢身边,别人并不知,她却是领教过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他擅于伪装,在军中并不展露分毫。
她既已引蛇出了洞,该探知的都掌握在手,自然不会再留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在他还没有反应出她意图时,陈白起遽然出手。
她一掌猛地拍在他的肩骨,暗巫之力如细长的绵针闯入他的周身,顷刻间便废了他的手脚连贯的经脉,他内田气息一散,便是无力支撑摔倒在地。
虚一卢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之中脑袋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全身经脉绞痛,手脚冰凉,迸沁着冷汗,一阵的死去活来。
“呃啊——”
他的痛苦呻吟沉闷而压抑,他查探着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他内息紊乱,好像无法控制一般。
“这张脸用的时间长了,不知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真实面貌?”
她在对他下手后,便掏出一个玉瓷白瓶,这是姒姜给她的易容液,她将它里面乳白色的液体涂在指腹之上,然后沿着全身痉挛痛哼的虚一卢脸部轮廓粗糙处细细摩挲,待平整的皮肤因易容液的乳化而起了一层卷皮褶皱,她捏着边角顺势一扯,便将他脸上覆着的假面皮整个撕了下来。
她的全部动作像是一早就安排好了序幕,所有人从开场便一直疑惑不解地看在眼里,由于她太过雷厉风行,几乎将他们都守在原处,待他们反应过来她做了何事时,却已见她在校尉脸上打着圈一撕,很快一张长年不见光的苍白、他们从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的脸映入了视线。
在场的人做梦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番发展,是以全都傻傻地愣住了。
虚一卢缓了许久,才终于适应了身体的痛楚,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感,有的更遗留出阵阵缠绵阴毒,他也明白她方才那一招,已是重伤他的全身筋脉。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他轻敌了,他以为她会拿出各种证据来向所有人说明,但没有想到的是,她早已看穿他的伪装,直接就将他的底牌给兜了出来。
如今哪怕他有能力将所有做过的事情都推翻,用三寸不烂之舌让所有人都为他动容,但用一张假脸在秦为官多年这便是一个怎么都洗不掉的重大疑点,只要她紧攥着这一点不放,便没有人能够再向以前一样一昧的坦护他了。
“你、你到底是谁?”虚一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狼狈地趴在地上,仰视着一个曾被他看不起的渺小人物。
陈白起除了一开始见面对他表露出的傲气凌人,接下来一直都是平静而从容相对,她道:“难道你的南诏王从来没有与你说起过我?”
虚一卢听到她提及“南诏国”三字,只觉心肝俱裂,瞠大眼瞪着她,一瞬不移。
她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曾在楚国为官过一段时日,此事有据可查,他本想故布疑章引导她将怀疑目标落在楚国身上,但如今只怕此法行不通了,她很显然已将他的来历看透。
她密声传音于他:“虚一卢,南诏国国师,一个潜伏在秦国居心叵测的细作,我如今虽叫陈芮,但曾经倒也有一个名字,想必你应当听过——白马子芮。”
竟是她?
由于他这些年一直伪装身份跟面目潜伏在外,但并未与南诏国断了联系,他也听说过君上认了一个痴傻的“义妹”,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回国亲眼目睹,后来两人因敌对身份彻底闹翻了,在南诏国众人对于“白马子芮”这个名字便是讳莫如深,他也没再往深处探听此人。
如今才醒悟,原来陈芮便是“白马子芮”,如此说来,君主此番在咸阳城功败垂成也是因为她。
“想不到,竟是你啊。”他低喃道。
“将人绑起来!”陈羹也意识到眼前这个虚一卢问题重重,只见几个士兵一下冲上前,从地上抓起虚一卢,他眸中锐闪一闪,但又迅速隐了隐,还是任他们将他反臂缚绑起来。
陈白起走近他,对他道:“这段时日你做的事,你以为隐蔽不显,但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我做了什么?”他扬起眉,目光平淡,哪怕落到这般田地,他依旧没有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情况,可见这人的心思有多深沉。
陈白起没有回答他,而是饶有趣味地看向之前义愤填膺的武将们。
“现在,你们还会信誓旦旦信地保他吗?”
一时之间只闻鸦雀无声,他们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致于一时不该道该怎么回答。
相识数年的人一下变得面目全非,这换谁能一下就回过神来,更何况他们私交都不错,要说虚一卢会来人,他若待人好,那真诚的就像遇上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们哪知道这人隐藏这么多年在军中,却是包藏着祸心!
上将拧了拧眉,口气似冒着火星的焰息:“这件事,我将会如实汇秉左庶长处理……”他复杂地看向刚至函谷关便替他们逮出一个潜伏极深细作的太傅,这人……当真不简单啊。
他性子也不扭捏,他向来敬重有真本事的人,无论年龄性别,他躬下身来,抱拳她郑重其事地行礼:“统帅,下官上将军陈羹见过。”
他这番一表达,其它人也都想起之前他们闹闹哄哄,全是对这位新来的长官各种挑剔挤兑、不满责诘,顿时有些羞愧与尴尬,md,谁能想到一腔热血维护的兄弟却是个别有用心的细作,反倒是这看不顺眼的太傅,她倒是不显山不显水,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便揪出了个内鬼。
他们欠她一个正式的见面礼。
于是,陆陆续续地在场十几位将军不再端着鼻息瞧人的架子,都低着抱拳,向她行礼。
“下官北副将骥德。”
“下官南副将吴凌天。”
“下官……”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公,边关风云(四)
十数威武将领尽数陈报介绍后,陈白起才算正式认识了他们。
他们都是老派秦人军吏,算是马背上争夺下的一身荣耀之光。
眼下峡谷军营内除在职领兵巡逻值岗、有在外任务未归的,眼下这一批便是秦国函谷关的所有高层军吏,他们的身份她都让巫族十一少主潜入查探清楚并无问题,当然,她做的也不仅仅是查探这批军吏的底细。
陈白起的特使车队还未驶入函谷关,随行的军器装备自然也没有跟上,她并不似军人这般劲装铁甲、筋骨板直,而是一身流逸紫罗秀丽长袍,腰封为细长鹿皮编织的蝴蝶流苏,脚蹬皮毛一体的白色小羊皮尖头靴,整体而言这身似秀美窈窕有余,虽不至于花枝招展、繁复招惹,却小姑娘家衣服上的一些细软轻飘飘的少女元素,却是英气刚硬不足。
人都是第一眼便烙下印象的生物,是以她在这群鲁汉威猛的将士眼中是那样的不合时宜,总觉得她这样的人前来军营就是捣乱跟不所知谓,但人也是会反思会改正的,他们反对与抗拒的理由好似一下就被她给打破了,她或许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惊才绝艳的才学本领,但好似也并非他们以为的那般不堪,至少……她刚一来,便立下了一个不小的功劳。
陈白起振袖一敛,风姿卓越,在她身上能看出很好的修养仪态,不见丝毫的矫揉造作,她向他们回礼:“陈芮,此番与诸君成为朝夕相处的同僚共赴国难,愿彼此能够守望相助,互相信任,陈芮自知资历尚浅,虽为三军统领之职,然学无止境,还望能在军中多习得实战经验,亦从各位前辈身上学到奋勇杀敌的本领。”
这番漂亮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开嘴便来,直说得这些在交际圈中向来只懂直来直去、从不讲虚伪场面话的汉子们有些不知应对,文人墨客多心眼,此话不假。
“不敢、不敢。”干巴巴地抱拳回应。
他们见她态度一下从盛气凌人一下变得如此谦虚敏学,那跟一头眦牙撕咬的狮子一下变成无害温驯的兔子一样,反差太多的形象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所谓的安心放松,反而是一种惴惴不安的感受。
……或许传闻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并非空穴来风,“面如佛陀心肠修罗”这句形容词,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贴合的意思。
估计他们是没听过一句话,叫作扮猪吃老虎,如果他们听过,估计这时候就会知道,披着兔子皮的狮子除了战力恐怖之外,还是一个合格的狡猾欺诈师。
陈白起看得出来他们都在心底揣测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她的每一步看似随性而行,实则为了彻底收服这些性格外貌粗犷、实则傲慢倔强的汉子。
她看向站在人后神色不明的风子昂:“风子昂,押着人,随我去一趟营帐。”不等风子昂的反应,她又转向陈羹:“上将,我深夜赶来,只为有一件紧急要事刻不容缓,请诸位与我入帐一叙,请。”
他们见她神情严肃凝重,莫名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情绪,陈羹此刻自然也是没有睡意,他板着面目颔首,川字眉心轻皱,他心忖着,先前面对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咄咄逼人与抓拿虚一卢这个叛徒,她脸上都没有一丝动容为难,但是眼下忽然这般严阵以待,看来她要与他们商议之事非同寻常。
“请。”
宽敞的营帐之中,陈白起跪坐于正中上位,下位则是陈羹,依次顺下是郫将军、四副将等人。
“在开始谈正事之前,还是先将处理一下虚一卢的事吧。”陈白起看向风子昂。
风子昂隐约感觉到太傅有意栽培他,比如这一次让他负责羁押虚一卢进帐,允许他留下作为她的左右手辅助,是以他暗会她意,便将缚绑着的虚一卢提起放在人前的位置。
营中烛火特意多搬来了几盏,亮堂堂的光线将简易的营帐内照得明亮如昼。
陈白起不怕冷,是以这种寒冷的夜里仍旧没有穿上厚裘氅衣,但其它人却不行了,是以她吩咐人准备好火炭盆跟热水。
今夜可能将不能休眠了,至少暖意在身能够不用在疲惫熬夜后再雪上加霜。
“虚一卢,你有什么想要交待的吗?”
她问下方无力支撑趴在地上的虚一卢,他身上的秦**甲已被取下,只着一件单薄的底衣冻得瑟瑟发抖。
虚一卢笑了一声,他的真实面目斯文儒雅,像一个中年的风流雅士在风间衔杯乐圣:“我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你想屈打成招也好,威逼利诱亦罢。”
“我也只是随口问一下,走了流程。”陈白起亦不遑多让的笑了一下,她看他,墨眸浅淡而冷漠:“因为你说什么都无法再取信与我,与其去辨析你话中的真假,我更相信已有的证据。”
陈羹道:“太傅莫非已掌握了他背叛秦国的证据?”
其它人都好奇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安排,明明她先前一直在咸阳城,何以对函谷关的事情如此清楚。
且听她话下之意,虚一卢除了有意派一千斥候出关受魏军围猎狙杀,还做了其它的事情?
虚一卢一时心底也掠过诸多的想法,但他沉住气,面上无动于衷道:“我倒是想听听太傅收集了我何种罪证。”
陈白起对陈羹他们道:“莫急,今晚我们便一起来将事情捋捋清。”
“进来吧。”
这时营帐内陆续进来四个人,陈羹等一众向打帘处看去,这四人有一人是他们认识的,其余三人则不知其身份。
倒是风子昂认出了那三人。
他们三人并非经常走动于人前的,而是几个基层的将士,是以大帐中的军吏将军们并不眼熟他们。
“先说说你们的身份,再与诸位大人分别讲讲所知道的虚一卢的事。”陈白起摆摆手,好像是接下来要将场子交给他们来展示一样。
第一个人是关中军候,也是虚一卢的部下,叫曲阳,寒门庶族。
他先介绍完自己,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述起自己所知之事:“虚一卢近来一直与几个斥候私下联系频繁,并借以他们之手传递出一些消息,内容我并不知悉,但关中军一直吃败仗,敌方如有神助,我怀疑与虚一卢有密切的关系。”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主公,边关风云(五)
“他利用斥候出入便宜的关系,一直不断地向外传递军事消息,但凭他的身份也不至于能够时常得知准确的作战策略,所以我猜他在军中还有其它的同伙,且此人还是军中高层的将领,只是一直以来虚一卢行事极为谨慎小心,常避人耳目后再秘密行事,从不假手于人,曲阳一时无法确定与他同谋叛国者是谁。”
虚一卢在大帐内看到曲阳那一刻起,沉稳的神色便有些泛冷,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被不叫的狗给反了咬一口,当初他看中曲阳这人背景简单没有复杂的牵扯,本身既有胆识又有能力,便有心想栽培提拔他为心腹,替他办些见不得人的事。
却没想到背叛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曲阳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这一切就是一个圈套在等着他往里钻。
毋庸置疑,这个人是太傅派来监视他的,早在他还没有看清楚“陈芮”此人时,她便在暗地里开始谋算他了。
“你说我利用与斥候的关系频繁传递消息出去给魏军,可是你手上已握有我通敌的证据?”虚一卢明知故问道。
他自信不会留有任何证据,曲阳的怀疑也不过就是一腔“自以为是”的怀疑罢了,他若有证据,何不早些揭发了他,以至于等到今日他已是阶下之囚,等他再来“捧打落水狗”。
“我有!”青年朗目清明地看向虚一卢,半分不怂,他向上首的太傅请示:“请统帅允许曲阳呈上证据。”
陈白起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只要她愿意便能够感知的巫族人的想法,她先前埋下的暗棋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她与他们见面是没有预先商量好的,但眼下这一幕对质却是早就安排上幕的。
她像一个开明又尊重下属的领导,心平温和道:“你尽管做你要做的事。”
曲阳光是听到自家圣主那好听又稳重的声音便像得到一种鼓励与肯定,他掩住热血上头的冲动,平稳着声音道:“喏。”
曲阳完全不畏被一群军中大佬炯炯注视着,他当众拿出了两份记录虚一卢出入军营的时间表,一份是真的一份被篡改过的,还有一张誊录下的羊皮纸。
“这一份真的出入记录是虚一卢外出后归来的具体时间,而另一份伪造的则是改了时间,这一点我与一些与虚一卢同事的士兵可以作证,我查过他每一次离开都是在我军与魏军开战前不久,若这还证明不了什么,那这张纸上他让斥候传递的暗语却可以佐证他在朝外传递消息。”
曲阳将羊皮纸传递给在场的人相看。
陈白起不着急,而是让曲阳将“证物”先给其它人过目。
“暗语?上面写的是些什么?”陈白起好奇地问他们。
但却无一人能够看懂,上面写的内容并非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字体,他们完全就是看了一个寂寞,于是茫然又质问地看向曲阳,让他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何种暗语,你何以判断这是他通敌的证据?”陈羹板着脸问道。
曲阳向陈羹行一礼:“回上将,此乃一组异域地方语言,不多见,但卑职恰巧看得懂一些,它面写的是——断其耳眼,再策叛乱。”
“耳眼?”
“叛乱?”
一阵吸气声相继响起。
这时的虚一卢见他们当着他的面演了这么一出贼喊抓贼,他该肯定他没有留下任何实质的证据,是以这张所谓的通敌羊皮纸并非他的。
他直接否认道:“这并非我所写。”
“不是你,又是谁?这纸上的笔迹难道不是你的?还是这张羊皮纸不是你的?”曲阳反问他。
笔迹可以模仿,羊皮纸也可以是偷窃来的,这些话虚一卢完全可以用来替自己开解,然而……在场的又有谁会再信他?
虚一卢与年少轻狂的曲阳静静地对视片刻,哑然一笑:“原来……你们找不到证据,就打算无中生有啊。”
“无中生有?”陈白起体会着这四个字,颇觉好笑地问他:“难道你细作的身份是曲阳无中生有?难道你伪装身份在秦国有所图谋是无中生有?难道你害了一千斥候有去无归是无中生有?难道你时常无故外出并做贼心虚改了出入记录是无中生有?”
她的一连几问让虚一卢缄默了许久。
陈白起并不因为他的不回话而停下来,她看着他:“你倒是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想来你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这么成功,只受了这么小的代价便可将秦军推入这般困难的地步吧。”
其它人感觉有被冒犯到,一时克制不住跳出来:“太傅,此话何意?”
“不急,还有三个人,且听他们说完。”
她不轻不重的话将他们翻涌激愤的心暂时按捺下来。
“五百主蔡徐,见过大人们。”
“五百主梓陉,见过大人们。”
“下部五人梁高,见过大人们。”
这几人都是下级军官,是以在座的高层并没有见过,倒是风子昂见过这几个人。
他还知道这几人或多或少都与虚一卢有关系。
“将你们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陈白起道。
蔡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他长得又黑又壮,在军中并不起眼,他恨意地撇了一眼虚一卢,道:“卑职蔡徐曾在虚一卢手下做过一段事情,与他身边的人还算熟悉,他曾让一个步卒替他代信前往鹿原,似是交予虎族,由于那个步卒与卑职乃同乡,在出发前他曾有些不安的预感,便与我说道过此事,我还安慰他,校尉一向待人真诚和善,替他办事何需顾虑,但是……他却是一去不归。”
他红着眼,退到一边去试泪饮恨。
这时下一位替代了他的位置上前:“卑职梓陉,无战事时便经管战马,虚一卢多次来要战马出去,他所用的战马多数回来都口吐白沫,活生生地被累死不少,且每一次都不肯在我这里留下记录,我曾心生怀疑,便将他要马的次数跟时间一一记录在册,此事我已禀上曲军侯,我可以证明他所出示的出关记录绝无假。”
梓陉说完,便剩最后一名有些紧张与畏缩上前。
“小的梁高,平日里司巡逻与值岗营帐,三日前,校尉,不,小的亲眼看到虚一卢杀了他的亲随葛章,当初卑职在暗处听到他说,葛章他想要威胁他便是在找死,于是他出手杀了葛章,我当时怕极了,也不敢将这件事情抖出来。隔日小白便听到军中在传葛章与一千斥候一道出关了,但是……但是他明明早就被虚一卢杀死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主公,边关风云(六)
场面一度安静得让人难受,所有人都恶狠狠地扫向虚一卢,这人当真是虚伪狡诈至极,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彻底给虚一卢定罪了,他任何狡辩的话都不肯再信了。
“你弄这一出,便是为了给我编一个确实的罪名?”虚一卢嘲弄地看着那个首座之上的少女笑道。
他还真没有看出,她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年少登极,她绝对将会是他们未来道路上的劲敌。
他如今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相信他,他想做的事情都办妥了,事到如今他连死都不怕了,又哪会在乎她多给他添加几个罪名。
但出乎意料,“陈芮”却对他摇头:“我找这四个人出来证词,并不是为了告诉其它人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而是想告诉你……”她与他对笑着,那一双完全不逊色于他的深沉眸子反而更为幽邃:“你费尽心思布置的一切,我都会当着你的面将它们一一摧毁。”
当初欠下的帐,她还给他记着的呢。
虚一卢心口一跳,一种难言又熟悉的厌恶、恐怖感油然而生。
陈羹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太傅,这厮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秘密联系虎族是何意?”
这两人打着太极,虚一句实一句的,着实令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它将领也跟屁股下有针在刺坐不住,都一并站了起来。
他们也不傻,见太傅安排了这一出,甚至军中还有她的人,便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只懂以武力谋事的莽夫,既然事情是她一手引导至如今这个局面,那么她肯定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白起被他们这群牛高马大的人围拢上来,感觉连上空的空气都稀薄了,她按了按手,让他们稍安勿躁,且先坐下来再说。
她这不慌不忙的姿态可难受死这群急火上嘴的军吏了,但他们现在有识人不清的短处落她手上,也不敢再跟她大呼小叫的,只能憋屈听话乖乖地坐下。
“杀斥候的原因你们已知了,剩下的疑惑,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她让人给他们都倒上一碗热水,一是平平他们的情绪,也是熄熄他们的火,而她抿上一口热水却是润润嗓子,毕竟今晚可能要说很多的话。
她余光见他们喝水跟干酒起的,也不怕烫嘴,直接一碗热水便咕噜咕噜地倒进喉咙里,然后转过头,全身紧绷忍耐着急切、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陈白起搁下碗,讲道:“他联系虎族是想让虎族暴乱,虎族是鹿原的外来大族,他们早就与北戎暗通消息,只等时机成熟便内外勾结攻破秦国的铜墙铁壁。”
他们听到这,猛地倒吸一口气。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怎么能够用这样轻飘飘的态度讲出来?!
见他们一时受惊而变形的脸,她又补上一句:“不过你们放心,在赶到函谷关之前,我已平乱了这一场暴乱,虎族被捕,所以北戎已经不可能靠着虎族这一条捷径闯入关内了。”
他们蓦地瞠大眼,心脏好像从爬到山顶又重重地坠落下来,他们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惊中带喜。
原来,太傅早在不声不响的时候就干了一件大事啊!
而听到陈芮的话,虚一卢脸上平静一下便消失了,他阴阴地看着她。
陈白起完全不在乎他怎么想她,又继续道:“至虚一卢经常累死战马,是因为他既是周朝的走狗,又在魏国那边讨巧,他估计就指着拿秦国来当他一桩光辉履历在魏国处谋一份好差事。”
好哇,他竟同时与周国、魏国两边搭上关系,如今他们都不确切这两国是否达成联盟,但听太傅这口气好似这两国并非是一路的。
东副将赶忙问道:“那这虚一卢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陈白起自然知道他是哪方的人,但这时候并不是将南诏国牵扯进来的好时机,她看向虚一卢暗翳的神色,道:“是谁的?总之不是这两国的。”
“那他为什么要杀葛章?”
“至于为什么杀葛章,因为葛章不愿白白牺牲了那一千斥候,便拿虚一卢之前做的事情来威胁他,葛章这人恋权贪财,但到底是秦人,做不得这般丧心病狂之事,是以两人闹翻了,最后死于非命。”
这事她倒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而是靠着合理性猜测的,当然猜错了也没有关系,她只需要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在监视虚一卢的期间,源源不断有他身边的人的消息送到她案上,她早就知道葛章此人,他的身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他这个人,所以他会替虚一卢私下做一些违规的事情,却也会在虚一卢越过他的底线时去阻止他。
可惜他低估了虚一卢的狠毒了,他这张虚伪的脸与黑掉的心是两个极端,凡有人挡了他的道,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他们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一时都沉缅了许久,心中复杂。
一个忠心于国却贪财恋权的人,被人利用着干下叛国之事,他的死没有人会遗憾,只是觉得……他死在这样的理由之下让人有些唏嘘。
“好一个阴险歹毒之人!”
南副将心绪翻涌,冲上去便攥起虚一卢的衣领,对着他拳打脚踢,直打得他鼻青眼肿。
陈白起也不阻止,只提醒一句:“命给我留着,他还不能死。”
“为什么?”别的人都恨不得直接将这个细作就地处决。
陈白起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看到一旁很是自觉将自己当成道具一样安静候令的风子昂,她道:“风子昂,你先将人带下去好生看守,记住,亲自看管,不要假手于任何人。”
风子昂半点不觉得她对他吩咐有问题,他没有片刻迟疑,便抱拳回道:“属下领命。”
她又对旁边的青年道:“曲阳你此次立下一功,以后你就先跟着风子昂,等此战后再行论功行赏。”
“喏!”
剩余的三人,陈白起也做了安排:“你们三人,从此便听令于曲阳行事。”
蔡徐、梓陉、梁高哪能不知这是得太傅青眼提拔了,三人激动道:“谢太傅!”
这四人除了曲阳是巫族,是陈白起的暗桩外,剩下三人是由曲阳组织来的普通秦兵,在这之前她倒是不知其名。
虚一卢被拖走之前,却没有一个阶人囚该有的慌乱害怕的表现,他狼狈又凄惨,却是放声大笑道:“陈芮,你看穿一切又如何,你改变不了这一切的,秦国必亡。”
他是那样自信,胸有成竹。
陈白起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一件事:“说起来,虎族的族长死之前也是如你这样大放厥词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公,边关风云(七)
风子昂跟曲阳看不得虚一卢对太傅如此不敬,一人一脚踢其前胸,一人一脚侧巧力施劲折其脚踝,“咔嚓”一声,他胸前肋骨与脚关节同时断裂。
虚一卢嘴角嗌出血丝,后仰痛哼了一声,他喘着气,鼻息粗重,痛意化成了狰狞的青筋爬满了额角,让他双眼充血赤红阴翳。
在被拖出去前他一直阴渗渗地盯着“陈芮”,好似要将她记住,终有一日要让她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来补偿他此刻所受的屈辱与疼痛。
虚一卢这人看似胸纳百川,实则不过强忍气度,他心眼比针还小,他的极度自负导致了他如今的失败。
陈白起对于败犬的想法向来不关心,她回过身,见一众军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五味杂陈的样子……她笑道:“不必紧张,将军们这样看着我,倒令我觉得我是个什么奇珍异兽似的。”
可不就是个奇珍异兽吗?
哦,不,形容她的存在应当该更妖魔化一些。
“太傅,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便开始安排这一切的?”陈羹深呼吸一口气,一向深沉严厉的表情都有些崩不住了。
他更想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派人潜伏进他们军宫中搅动风云变化,明明查出的资料上写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无权无势,一朝得势才遇水化龙,但普通的人可以做出这些事吗?什么时候当“普通人”的门槛这么高了?
陈白起静默了一会儿,眼中浮起的雾霭虚意转化成了凝实的颜色,她整个人在这一刻才像真实存在,真实地在他们面前展露出她。
“虚一卢这个人我早就派人盯着了,因为我曾见过他,那时候他跟阴阳家的人在一起,是以我怀疑他的来历,也想知道他埋伏在秦国要做何事,却没有想到他倒是胃口大,一下想将三国都吞入腹中啊。”
什么叫将“三国吞入腹中”,难不成他并不是只针对秦国,还同时颠覆了秦、魏、周?
太傅究竟知道些什么?
不,不必怀疑,她肯定知道许多他们不清楚的事情。
众人凝重又狐疑地看着她,但见她温雅如春的墨眸一转,收敛起方才那乍现一瞬的神色,却没再继续深入的讲解。
“不妨谈谈你们的想法?”
“若虚一卢将我军的消息传给了魏、周,只怕我们一下便落了下乘,我们对他们的军事布略一无所知,但对方却对我们了如指常。”陈羹厚唇紧抿,脸色难看。
陈白起随性道:“知道便知道了吧,这并不影响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的口吻是那样轻淡简易,在他们看来天都要垮下来的时候,但她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若是以往,他们只怕要拿她当无知妇孺一般白眼鄙夷了,但经过之前打的交道来看,她会这么说并非是无知,而是先知了吧。
“太傅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莫不是太傅早就安排好如何打败魏军?”
他们争先恐后地激动看着她。
这些人这是拿她当神仙一样看待了,什么鬼话都敢张口就来。
陈白起无语地看向南副将:“你觉得,魏军是一群初出茅庐的童子军?随随便便一个计策就能够消灭的?”
尴尬不足以形容方才希望出奇迹的南副将,他低下眼,支支唔唔半天:“是、是属下、说错话了。”
陈白起收回视线,帐中站着这么些高大壮硕的将领,反倒是她在他们的衬托下如此温软纤细,但她的存在半分没有被任何人掩挡住了,反而她是所有人的瞩目之处。
她一掌按于案上,上半身挺身而气匀缓沉道:“函谷关绝不能失守,这一件事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的心口,这种压力可以让人望而却步,也能让人励精图治,但于我而言,最大的困难并不是敌人的虎视眈眈,难的是军中上下一心,令你们彻底信任于我。”
她毫不避讳地揭开他们之间内部最深层的隐患。
他们的神色也是不假掩饰的——将他们隐晦在深处的心思暴露在外。
平心而论,他们与太傅之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留下的印象绝对深刻,但今夜的事情太过猝然与混乱,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沉下心来好好思索一下她的事情,一开始便存在的成见与偏颇哪有这么容易便能够捐弃前嫌。
于是,他们眼神闪烁,倒也撒不来花言巧话,择了一句万金油句回道:“你是秦国太傅,我们自然信你。”
陈白起闻言,轻声一笑,乌瞳深处如稠质沥青这般的色泽在凝聚,她探进他们的眼中:“不光是信我不会背叛秦国,更要信任我能作为主帅带领着秦军打胜这一场战。”
“……”他们一时都没再说话了。
陈白起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因为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考虑过这些人会有怎样的心思与想法。
要说他们就是一个字——倔,但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便不会将全副身家交给她来处置,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彻底打破他们所认为的“安逸圈”,让他们看清楚现实。
“或许我没有表达清楚,你们对于现在的局势还不太明朗。”她不急不叙,甚至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清明感:“魏军本就有战神紫皇在,左庶长一役被挫重伤至今,军中气势上对敌秦国便已是被压一筹,如今因虚一卢变故我军暴露了军情,若再遇上强狄这便等同于输了半壁,加上周王朝在暗处给魏国添砖加瓦给秦国雪上加霜,这等同于败局七成,还有北戎联系虎族想闯关而入一直暗窥时机,就算最终侥幸在魏国手中取得一线生机,也会在财狼伺守在后而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们听完她那不带任何感**彩的分析描述下来,每一张黑脸都已经很难看了。
但陈白起却没有打算顾忌他们的心情,继续道:“国中有谣言,狄戎前民躁动欲百族连盟反其秦政,此乃内患未除,相伯丞相千里赴险,根本再无兵力支援,国府遭其余赵、楚威胁在后,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函谷关的十数万兵力或许便是我们能够动用与依仗的全数兵力,甚至或哪一方有危难,还需营兵外调救援。”
“而这其十万兵力,有四到五万的兵力是未经训练的新兵,其战力还不足以一万装备破旧的老兵,所以我想问一问在座的各位,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们可以各抒己见,看看谁可以有计策破局重生?”
哑口无声,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开口,当摆在面前的严苛被她尽数摆出时,他们才发现心口跳得过快,脸皮也都涨得非红,好像陷入死境之地的囚徒,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老秦人从不惧死!”一个老将赤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喝声道。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公,边关风云(七)
风子昂跟曲阳看不得虚一卢对太傅如此不敬,一人一脚踢其前胸,一人一脚侧巧力施劲折其脚踝,“咔嚓”一声,他胸前肋骨与脚关节同时断裂。
虚一卢嘴角嗌出血丝,后仰痛哼了一声,他喘着气,鼻息粗重,痛意化成了狰狞的青筋爬满了额角,让他双眼充血赤红阴翳。
在被拖出去前他一直阴渗渗地盯着“陈芮”,好似要将她记住,终有一日要让她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来补偿他此刻所受的屈辱与疼痛。
虚一卢这人看似胸纳百川,实则不过强忍气度,他心眼比针还小,他的极度自负导致了他如今的失败。
陈白起对于败犬的想法向来不关心,她回过身,见一众军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五味杂陈的样子……她笑道:“不必紧张,将军们这样看着我,倒令我觉得我是个什么奇珍异兽似的。”
可不就是个奇珍异兽吗?
哦,不,形容她的存在应当该更妖魔化一些。
“太傅,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便开始安排这一切的?”陈羹深呼吸一口气,一向深沉严厉的表情都有些崩不住了。
他更想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派人潜伏进他们军宫中搅动风云变化,明明查出的资料上写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无权无势,一朝得势才遇水化龙,但普通的人可以做出这些事吗?什么时候当“普通人”的门槛这么高了?
陈白起静默了一会儿,眼中浮起的雾霭虚意转化成了凝实的颜色,她整个人在这一刻才像真实存在,真实地在他们面前展露出她。
“虚一卢这个人我早就派人盯着了,因为我曾见过他,那时候他跟阴阳家的人在一起,是以我怀疑他的来历,也想知道他埋伏在秦国要做何事,却没有想到他倒是胃口大,一下想将三国都吞入腹中啊。”
什么叫将“三国吞入腹中”,难不成他并不是只针对秦国,还同时颠覆了秦、魏、周?
太傅究竟知道些什么?
不,不必怀疑,她肯定知道许多他们不清楚的事情。
众人凝重又狐疑地看着她,但见她温雅如春的墨眸一转,收敛起方才那乍现一瞬的神色,却没再继续深入的讲解。
“不妨谈谈你们的想法?”
“若虚一卢将我军的消息传给了魏、周,只怕我们一下便落了下乘,我们对他们的军事布略一无所知,但对方却对我们了如指常。”陈羹厚唇紧抿,脸色难看。
陈白起随性道:“知道便知道了吧,这并不影响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的口吻是那样轻淡简易,在他们看来天都要垮下来的时候,但她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若是以往,他们只怕要拿她当无知妇孺一般白眼鄙夷了,但经过之前打的交道来看,她会这么说并非是无知,而是先知了吧。
“太傅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莫不是太傅早就安排好如何打败魏军?”
他们争先恐后地激动看着她。
这些人这是拿她当神仙一样看待了,什么鬼话都敢张口就来。
陈白起无语地看向南副将:“你觉得,魏军是一群初出茅庐的童子军?随随便便一个计策就能够消灭的?”
尴尬不足以形容方才希望出奇迹的南副将,他低下眼,支支唔唔半天:“是、是属下、说错话了。”
陈白起收回视线,帐中站着这么些高大壮硕的将领,反倒是她在他们的衬托下如此温软纤细,但她的存在半分没有被任何人掩挡住了,反而她是所有人的瞩目之处。
她一掌按于案上,上半身挺身而气匀缓沉道:“函谷关绝不能失守,这一件事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的心口,这种压力可以让人望而却步,也能让人励精图治,但于我而言,最大的困难并不是敌人的虎视眈眈,难的是军中上下一心,令你们彻底信任于我。”
她毫不避讳地揭开他们之间内部最深层的隐患。
他们的神色也是不假掩饰的——将他们隐晦在深处的心思暴露在外。
平心而论,他们与太傅之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留下的印象绝对深刻,但今夜的事情太过猝然与混乱,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沉下心来好好思索一下她的事情,一开始便存在的成见与偏颇哪有这么容易便能够捐弃前嫌。
于是,他们眼神闪烁,倒也撒不来花言巧话,择了一句万金油句回道:“你是秦国太傅,我们自然信你。”
陈白起闻言,轻声一笑,乌瞳深处如稠质沥青这般的色泽在凝聚,她探进他们的眼中:“不光是信我不会背叛秦国,更要信任我能作为主帅带领着秦军打胜这一场战。”
“……”他们一时都没再说话了。
陈白起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因为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考虑过这些人会有怎样的心思与想法。
要说他们就是一个字——倔,但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便不会将全副身家交给她来处置,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彻底打破他们所认为的“安逸圈”,让他们看清楚现实。
“或许我没有表达清楚,你们对于现在的局势还不太明朗。”她不急不叙,甚至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清明感:“魏军本就有战神紫皇在,左庶长一役被挫重伤至今,军中气势上对敌秦国便已是被压一筹,如今因虚一卢变故我军暴露了军情,若再遇上强狄这便等同于输了半壁,加上周王朝在暗处给魏国添砖加瓦给秦国雪上加霜,这等同于败局七成,还有北戎联系虎族想闯关而入一直暗窥时机,就算最终侥幸在魏国手中取得一线生机,也会在财狼伺守在后而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们听完她那不带任何感**彩的分析描述下来,每一张黑脸都已经很难看了。
但陈白起却没有打算顾忌他们的心情,继续道:“国中有谣言,狄戎前民躁动欲百族连盟反其秦政,此乃内患未除,相伯丞相千里赴险,根本再无兵力支援,国府遭其余赵、楚威胁在后,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函谷关的十数万兵力或许便是我们能够动用与依仗的全数兵力,甚至或哪一方有危难,还需营兵外调救援。”
“而这其十万兵力,有四到五万的兵力是未经训练的新兵,其战力还不足以一万装备破旧的老兵,所以我想问一问在座的各位,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们可以各抒己见,看看谁可以有计策破局重生?”
哑口无声,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开口,当摆在面前的严苛被她尽数摆出时,他们才发现心口跳得过快,脸皮也都涨得非红,好像陷入死境之地的囚徒,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老秦人从不惧死!”一个老将赤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喝声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主公,边关风云(八)
陈白起虽佩服他们这种视死如归的坚毅性格,但却不赞同这种无畏的牺牲,她声线清和道:“不惧死不代表要白白送死,极刚易折,尤其是敌强我弱时,可行迂直之计。”
沉重如山的压力在肩让他们一时胸口闷抑,开不了口应和她的话,有些话虽听着漂亮有理,但对于实际情况却没有一丝作用,他们难道愿意去白白送死?不,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但“迂”与“直”的方法他们都想了个透彻,但除了一腔英勇之外,他们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她分析所言,魏军蓄兵屯粮多年本就兵壮马肥,再加上有战神魏王紫皇领兵作战,不日当魏军全面兵临城下,他们不久前才被周国的杂兵为饵遭了计,统帅重伤不止,主将兵力亦大损,这些时日为应对敌军突袭,他们加紧排练应召的农工新兵,想尽量在最短时日能够将战力缺力的部分弥补上。
却不想忙中出乱一时疏忽出了虚一卢这个纰漏,主要也是他们分身乏术,只觉每一刻的时间都紧迫到扼喉一般让他们喘不上气。
三军统帅一职事关紧要,他们本以为国中会让左、右相任意一位前来主持大局,却不想最终等来的却是那个谣言众多的太傅,这让他们不禁大失所望,甚至感到有些寒心绝望。
若是一场普通的战役,或者一些小型讨伐之类的战事,谁来都可以是锦上添花,但这一次却是如此严峻的情况,动一发而牵全身,为何国府偏生如此的糊涂,允许一个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人前来指挥?!
难道他们不清楚如今函谷关是怎样困难的一种情况吗?
难道他们不道仅仅是为了能够多拖延一些准备的时间他们都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这段时日他们积累的愤懑与无奈在听了太傅方才那头头是道的话,他们知道,她对函谷关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知道一切而选择前来的,她有什么本事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但他们希望她能够做到她表现出的那般运筹帷幄。
“若太傅真有法子,那我等唯尔是命有何不可!”陈羹两条粗眉拧在一起,负气道。
见他们都焦头烂额,但她却老神在在的模样,他是一时想不到可绝地反击的法子了,且看她要如何说服他们吧。
其它人也是这样的心态,她一来便胃口其大的想握实权、想收揽人心,亦可,只要她能够证明她自己,令他们甘拜下风。
见他们终于有了软化松动的迹象,陈白起端持着沉稳的神情,她一双乌瞳空濛深悠,声挚而柔亮:“我知要让你们立刻信任于我是强人所难,只是陈芮亦无多余的时间与你们在相处中慢慢积累彼此之间的信任,是以且谅我行一蹴而就的方法,让我与诸位行三击掌立约。”
陈白起举起手来,宽大如水软滑的袖摆落至小臂处,她手腕纤细如似玉竹清秀,手掌如琢如磨,十指如葱美如柔荑。
看到这样一只小手,他们倒不是先觉其美态精贵、小巧玲珑,而是……这样一双垂明如玉的手是如何力敌狼贪鼠窃的叛军、守住咸阳城的?!
“这一击掌,本公三日内必肃清军营中潜伏的所有细作!”
她要与他们三掌为约,立定下三件事情办成,以此来交换他们的信任。
他们愣了一下,在她转眸看向他们时,全身一激灵,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便一一上前与她击掌立约。
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如同响亮的誓言落入彼此的耳中,他们知道这其实已经是一种无形的退让。
陈白起心有成算,再道:“二击掌,三日内本公将救回被魏军掳走的斥候军!”
将领们一听这话,都惊奇诧异。
“什么?被掳走?”
“千名斥候莫不是还活着?太傅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陈白起无意将此事往细处讲,只道:“这件事情有诈,杀与掳或许是两批人,但无论如何,活着的士兵我自会将人救回。”
他们一晚上被她的言语已经被她惊了好几回了,好似都有些麻木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此事。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行动吧。
啪啪——二击掌亦全数通过。
陈白起嘴角终于浮起一丝轻微的笑意,或许也勾成笑,只是一丝放松之意,但她接下来的话语却一点也不轻松:“三击掌,三日后整顿三军,击退魏军前哨设线,令魏王紫皇败兵而退出关!”
营帐内顿时落针有声,所有人都傻了。
她、她在说什么?!
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有问题,他们呆住了。
最后这一掌,他们手掌都在发颤,只怔怔地看着她。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听过用最随意的态度讲出最狂妄的事情来!
“你、太傅你当真敢击这一掌?”
有人咽了下口水,好似做梦未清醒一般地荒谬问道。
陈白起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微微笑:“我连军令状都敢跟群臣立,与将军们击掌为誓又有何惧?”
他们顿时瞠大眼睛看着她,久久难挤出一语。
……是个狼人,比狠还多一点!
陈白起却是满心无奈道:“只是……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以这种方式来取信于人。”
他们拿一双双神色复杂的眼神紧紧地盯注她良久,她倒是心态良久,既不催也不赶,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他们的最终答案。
击吗?
不击吗?
信吗?
不信吗?
啊——
纠结、烦恼死了。
理智告诉他们,这能信吗?
傻子才信这种事情吧!
但他们的情感又冲动地告诉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都到这一步境地了,何不干脆死马当活马医,除了信她能办到,难不成他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在这里的是一群喜欢搞阴谋的文臣,或许此时该是理智占上风了,知道自己或许被“陈芮”的话给绕进去了,其实答案永远不会只有二选一,跳出既定问题便可有千千万万个答案,然而在这里的偏偏是一群武夫,他们行事果断而血热,也向来更相信自己在生死之中磨砺出来的直觉。
一些懒得跟自己较劲的武将,干脆咬了咬牙,不管她是真的办得到还是一时施的缓兵之计,反正都与她二击掌了,十里路都朝前走了八里,还要退吗?
淦,老子不退了!就赌上这一回!
行与不行都且看数日之后,于是鼓着一股腱子肉气概万千上前与她三击掌。
他们堂堂一大丈夫难不成还能不如一女子豪爽利索?
剩下的也有从众心理,见有人率先有了决策,也不再迟疑,纷纷表态上前。
只有陈羹是最后一个,他刀锋似的眼中闪过锐光,深吸一口气与陈芮对视,他道:“羹虽则不信太傅能办到,但却希望你能做到!”
他举起一只蒲扇大的黑掌与她相击。
啪——
“望太傅,莫要让众将士失望,莫要辜负今夜这三掌之约。”
这一夜统帅营帐内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过,也没有任何人出来,直至天明。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主公,天命族双子
翌日,天色破晓,披露带寒的巫长庭队伍终于姗姗到来,来到关隘口严防线上,原以为要进行一番排查询问才能接上头,但接下来一切顺利得好似出门一趟归家般轻易。
巫长庭心觉有异,但面上却脾性温和地与守将寒暄回答着,当他被引领到峡谷军营时,这才从随行的士兵口中得知原来太傅比他们的车队还要早上几个时辰到达。
这倒是意外,在他们安排计划中没有这一出,巫长庭猜测到或许是出事了,这才让圣主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达函谷关。
彻夜通宵的陈白起仗着自己这副身躯年轻健康,与营中将军位商讨了一夜的诸宜事态,却没有熬了一夜的颓废憔悴,精神状态良好,倒是其它人一个个胡须拉茬,眼白血丝密布,跟腌制过的盐菜一样干瘪难看,躯体上的劳累倒不算什么,主要是经过太傅这一夜的精神打击摧残,他们能扛到天亮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打发了跟红眼兔似的将领们先去休息,陈白起便一直待在大帐内处理着公务,一面也是在等候着巫长庭他们抵达。
当他们到了军营大帐中看到精朔图志的圣主,从她的神色上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巫长庭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并没有见到该出现的谢少主。
但巫长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领着后方两人上前行礼,陈白起看到巫长庭身后多了两个气场不一般的陌生巫族时,隐了下该露的情绪,掀起微和的嘴角,上前迎他,以示亲厚宽待。
此时大帐内再无其它人,门外守着的也是陈白起的人,是以他们之间的谈话完全不必顾忌。
“巫大哥,这一路还算顺利?”
巫长庭脸上也因看到她而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他摇了摇头:“并无大事,只是遇上身后两位寻来的族人而稍微耽误了些许时辰。”
陈白起因他的话而将视线移到巫长庭身后两人身上,稍一打量。
他们天命族的服饰倒是与其它巫族人不同,银纹繁复的白袍看起来圣洁而明亮,他们出门在外总是用帷帽遮挡住面目,戴着一双白手套,露在外的只剩下一双眼睛。
“你们是……天命族的族人?”
两人哪怕在归墟行走都不必出示真颜,但面对圣主自然为示尊礼,便摘下帷帽,取下白手套,向他行礼:“昆吾(朝晖)见过圣主。”
陈白起有些微讶地看着这两人,竟不想是一对双胞兄弟,不仅样子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重叠而出都仿佛一人般默契。
“起身吧。”
“喏。”
两人起身,又将取下的装备一一穿戴起,直看得陈白起嘴角微抽。
天命族一向神秘,这种“神秘”不光表现得言语行事作风之上,现在连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包含在内了,好在郢衣不像他的族人一样龟毛细节。
“天命族啊。”她微微沉吟,想起谢郢衣被抓走的事,胸口微堵,她拂开心中的情绪,对他们道:“我记得天命族不是一向甚少离开族群,这次出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站在左边的朝晖率先回话:“回圣主,是族长派我们两兄弟过来照应少主的。”
这算是……谢郢衣的娘家势力前来襄助?
等他说完一句,右边的昆吾便继续接话:“族长已算到少主出事了,便让朝晖跟昆吾来到圣主身边,一来是保护少主,二来也助圣主稳定秦国政权、击退敌侵,好能够空出闲时与少主一道返归墟完婚。”
原来天命族早已经神机妙算到郢衣会出事,这才提前派了可靠的人过来护他。
当然,她也听懂了他们的言下之意了,这是派了两个娘家人过来面命耳提的催婚来了——赶紧忙完这一波事业就抽个空闲时间回去成个婚!别说没时间,挤挤总是有的!
“天命族不是一向不参与外界战事?”她斜眉轻挑地问道。
朝晖说话一向率直些,他道:“少主既是要与圣主成婚的,那圣主便既是巫族的王,亦是天命族未来的族长夫人,你的事已与天命族系为一体,虽说天命族不可倾族而动,但也不可再置身事外。”
昆吾则比胞弟要稳重一些,他道:“这是天命族与圣主联姻的诚意,亦是吾少主对圣主的一腔情意,族长已允了少主,以天命族之力为聘,助圣主所愿。”
陈白起闻言怔忡不已,她的心弦好似被拨动了一下。
原来谢郢衣私底下为她设想了这么多,但在她面前他却只字不提……
见圣主缄默不语,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盯注在空气一处,担心她一时不愿成婚会拒绝,巫长庭这时明知不合适,亦插了一言:“圣主,朝晖、昆吾两兄弟,一个可感环境变化,擅卜凶灾,避四方之祸,一个可万叶中辨绿花,目力通天,可甄别真假虚幻之物,留下他们于你目前而言十分有必要。”
反正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了,他也不怕将话说直白,他只想让圣主考虑清楚,天命族送来的“聘礼”有多珍贵。
陈白起听到巫长庭那跟保媒推销、生怕她不识好货的口吻,顿时满心无奈又好笑。
她岂能不知,但如果她当真接受,就这表示她默认与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也是承认了这一桩婚约,若是以后她单方向要解除婚约,那便是背信弃义……
陈白起发现她有些拒绝不了这种明晃晃送上门的诱惑,她本就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之人,再加上系统抽走了影响她判断的多余情愫,她如今的思考层面永远都是从理智出发。
所以她的犹豫并非是与天命族的这一桩婚事,而是巫族“婚契”。
若她当真要与谢郢衣成婚,那便是要在婚礼时在十二干支族长面前与谢郢衣当众立下“婚契”,可是她的“婚契”虽说一直不肯承认,却是有想法预备着给沛南山长的。
她虽避忌着两人师生关系,对于与沛南山长结“婚契”一事有些抗拒,但那一日在看到他因她之故而痛得几近晕厥的样子,她过后便有了决断。
她不可能永远都能够避开他,当然也不能一直避着,若不与他结下“婚契”,那么沛南山长每与她见一面便会多痛一分。
所以她会与他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结下“婚契”,只是过后……她却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这一件事情。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主公,营救计划(一)
这是一道她至今都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目光如清羽翩落,温翳湝湝:“郢衣的确出事了……但我一定会将他平安地带回来。”
双子见圣主如此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保证,微微一怔,一面既觉受宠若惊一面又颀然高兴,他们好似很满意看到圣主是如此看重在乎他们天命族的少主。
看来圣主也并非对少主无心,如此一来巫族巫妖王与天命族盛大的姻亲喜事看来也等不了多久了。
但到底不愿圣主为此担忧过甚,昆吾有意宽慰道:“圣主不必太过忧心,老祖曾为少主卜算过,此次之劫并非生死劫,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陈白起对这话倒是不置可否,其实先前见他们两兄弟那看破一切的自信模样,便猜到天命族人肯定为谢郢衣的安危卜算过结果,但是世事难料,再笃定的未来也会有意料不到的波折与变化,她不可能将所有的信心都寄予在一卦卜算之上,该尽的努力还是得做。
她不拂昆吾善意,只道:“他因我之过而遭此横祸,此事是我欠了他,只盼他安心无缺……”说到这,忽想到姬韫提及他是受伤后被带走的,眸色微黯,粉桃的唇线抿直,但到底她并非一个容易被情绪影响行事的人,稍时便恢复如常:“此事我自有守夺,既然天命族拳拳盛意,那晖朝与昆吾你们便与巫堂主一道伴随我左右,在外声称为太傅侍卫。”
“朝晖(昆吾)遵命。”
陈白起与天命族双生讲完正事,便对巫长庭吩咐道:“巫堂主,我接下来有三件事要交予你办,且听好。”
她神色一下严肃起来,明显是要交待一些重要的事务,平日里他们的关系可以是兄妹、知己好友,但谈到公事上便是上下从属,这一点分寸巫长庭自然懂得。
巫长庭叠掌贴额,俯礼应道:“谨听圣命。”
陈白起乌眸濛雾,令人看不穿内里究竟藏着各等玄机:“其一,无论你用什么手段都可,定要从虚一卢口中撬出他与魏国联络的方式,他是南诏国人,一心只为谋取南诏国的利益,与魏国不过是行蝇营交易,断犯不上拿命去保守秘密,但他这人生性狡猾阴诈,你要做的不仅是要撬出他的话,更要确保他讲的是实话。”
巫长庭是巫族赏罚堂的堂主,审讯与刑罚皆是磨练过的一把好手,虽说从他那一张温仪平和的面容瞧不出他私底下是如何掌管赏罚堂,但从他上任以来无一差错,无一处遭人诟病便知他绝不如表面那般平易近人。
“喏。”
“其二……”陈白起走至案上,从中抽出一竹简给他:“这一份收集的名单,二日内我要你查出名单内所有潜伏的细作底细来路,这件事你可以与军中的千人风子昂一道行事,我要确保军中以后所有布军行阵之策绝不外漏一丝。”
巫长庭伸手接过,并不急着查看内容,而是卷握于掌手,应道:“喏。”
最后一件事,陈白起一时沉吟,倒是思忖再三才道:“其三,找一个与我身形相似的人代我留守在军营座镇,这期间不让任何人察觉出异样。”
巫长庭听出她的意思了,却是不解抬头:“圣主要离开?”
她初到军营不久,不理事态危急却又无故离去,只怕被人知晓又会惹来各种闲言碎语。
“我要亲自去魏军北营探一探。”
她记得主线任务有提示“秦军斥侯遭多方敌军战杀掳绑,请尽快前往北边魏营救出余下部队”,这里系统有给出明确提示,她要解救的人质在魏军北营,主线任务的地点目标位置可自行锁定前行,是以她不需要多费功夫去找寻,只端看她怎么将人平安顺利地带走。
巫长庭自知圣主主意大,这一趟去魏军北营必是为了什么目的,但他却担忧迟疑:“……圣主一人前往?”
方才圣主替他安排了几样要务在身,自是没打算带着他,而朝晖与昆吾两人不谙武艺,只懂巫术,若圣主是打算掩人耳目速去速归,带上他们赶路倒是会拖累行程,他一时也想不到合适人选与圣主随行去一探魏军北营。
陈白起知他想法,却没有尽数道来,只言:“非也,此事我自有安排,我予你交待的三件事你好生办妥,我回来时便要看到结果。”
巫长庭向来佩服巫主无论身手还是智谋远胜于自己,既然圣主有成算无须他插手询问,他自当遵从她的意愿。
“长庭定会办妥。”
——
长青幽谷绿水潺潺流下溪,高处成片山楂树旁一个材窈窕轻逸似仙的身影静矗高处,枝屈斜阳下,她清眉水眸淡泊气质,长发披腰、负袍遥望岁月从容,宛如一人之境赴天地变化。
除了溪流泉水的悦耳清脆之声,万物寂籁,她放空神游不知所思,直到后方陆续出现了长短不一的声响动静。
似有什么人多四面八方而至,疾雨击打的马蹄践踏枯草红泥的沉闷骤急,有人策马而至,于山坡、林间,溪下、小径林道下聚集而来,最终停止在那道神虚太游的身影前,十一人仰头而望,神色激动而敬慕,齐队而跪下行礼。
“圣主!”
陈白起静候多时,她收回茫茫不知所以然的空洞视线,瞥向他们:“倒是到的齐整,路上碰上的,还是约好一道来的?”她像一个温和的长辈一般问着。
明明大约同等年纪,或许在面貌上看还要比陈白起这副身躯要大上几岁的人,却在她那双温和雾霭般柔波的桃花眸子下,显然有些局促羞涩。
有人答道:“我与……是约着……”
有人答道:“我是单独上路,恰巧与他们路上碰上。”
一时之间,也不知圣主这话是在问谁,总之他们血气冲头,都互不谦让,都争先恐后地回话。
这十一分支干族群中的嫡系血脉,有关系好的,亦有平日互不往来,是以三两成对、单独行动的都有。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主公,营救计划(二)
到底不是雷厉风行的士兵,他们各有性格与脾性,在她面前尚且能够压抑着不敢轻狂,实则私底下的他们每一个都自负而骄傲,因为他们生来便是天之娇子。
陈白起伸手打断了他们的滔滔不绝,他们虽任性惯了,但到了圣主面前却一个二个就缩着尾巴的兔子遇着了打酣的老虎,那都是乖得不得了。
纷杂的声音一下便静止下来,他们仰望着她,只听她说话。
陈白起待他们静心聆听,如鸦长睫雅清如月,眸沉点如墨:“这一次我交待的任务,你们都完成得很好。”
这一句话一下便点燃了底下拉着耳朵倾听的小青年们,他们强压着被肯定后的自豪与兴奋的傲娇表情,但却掩饰不住激动得耳根都红了。
能得圣主当面如此夸奖,这简直比他们办成一件族中大事还要高兴。
“尤其是闯天与龙悦。”她眸盛笑意,语调轻松褒奖着:“之前的考核,他们虽然都完成得很好,潜入国府重要官员官邸,获取得我想要的东西,并通过各种旁侧将我传递的各类流言顺利扩散开来,让所有反动的声音渐弥消散,助我拔除顽固不安份之人,令我最终以太傅之身立于朝中根本,以三军统帅赴边关之战。”
这些时日她能一路顺利过来,能够说服满朝文武为三军统帅,除了明面上过得去的理由,他们利用各种渠道替她私下疏通亦有很大的关系,才有了最后的统一声音,让她顺利达成目标。
她表他们功劳时,他们都下意识屏息凝望,其实他们以前并没有被委以重任过,所以后下做下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容易、深思熟虑,再全力以赴,思及这一次的成功,他们全凭着对圣主的信任跟激励一路朝前。
“但闯天抓出了南诏国的国师虚一卢,若没有他的细心怀疑跟多留心动向,只怕最终会酿成一桩大祸端,而龙悦联合尉卫军在叛军中及时出手救了秦王,并且替我解决了一桩心事——宗庙的一切质疑反对声音,是以考核胜者亲随最终便是他们两人,你们可有意见?”
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失落。
梳着长辫子的龙悦是这十一人中年纪最小的,但胆色却是最大的,她小脸红扑扑的站出来,她的长相并非一般少女那般柔弱白皙,相反她皮肤是蜜蜡健康色,浓眉下一双晶亮的琥珀大眼,高挺鼻梁并不精细窄小,而是平直如梁,这种的长相一般都是英气而偏坚硬的,她叠掌贴额:“小女龙悦,在此向圣主起誓,只要龙悦活着一日,定当以命相护圣主。”
另外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也站出来,他与龙悦站一块儿,倒显得皮肤有些苍白无色,模样偏阴柔,尤其一双瞳仁透光时隐约有些泛青,他叠掌贴额:“闯天立誓,只要圣主需要闯天一日,便唯圣主马首是瞻,终生效力,绝无二话。”
其它人虽然说错失圣主亲随之位,但也不甘落后纷纷跟着一块儿表忠心,一时之间少男少女欢快激昂的声音汇成一片白浪涛声,直击人心灵深处。
陈白起其实一直喜欢这一群干净又纯粹的巫族嫡系,在他们身上她看到了一种她缺少的东西,每一个人的成长都是要经历些事的,岁月的积累除了让一个人变得成熟,也会带走一些纯粹的东西,这是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发生的过程。
但人就是这样奇怪,一开始觉得不需要的东西一带失去了,又会对此感到缅怀遗憾。
“都起来吧,我信你们的忠诚不负你们的付出,这一次我召集你们,除了宣布此次考核结果,便是要你们与我一道去做件事情。”
“请圣主尽管吩咐。”他们众口齐声应道。
陈白起弯眸一笑,衣袂如临风而飘的飞仙,清和之音道:“上马,且都跟上吧。”
这时一阵大风刮来,风就旋转起来,从山上冲进了流瀑之中,溅起水花如雾如尘,林中树叶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陈白起自地面一跃而起,落下时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极快罩于众上之顶,他们愕然抬头,便见圣主立于鲲鹏之上,在宽阔的天地之间是如此神武威扬,令人望之惊魂动魄。
众人利落翻身跃马而上,集众而排,看着上空展翅翱翔的鲲鹏,有人眼尖认了出来。
“那、那是天命族谢郢衣的……”
毕竟都是巫族同源一脉,他们分族平日并不居于同一处,但也有走动相关联,如今看到鲲鹏倒是熟悉惊讶。
“我想起来了,圣主好似与天命族的谢郢衣有婚约,如今他连自己的契兽都送给圣主当情信物,看来两人……是好事将近啊。”
有人恍然道,只是提及此事难免心中有些不平衡,说起圣主与天命族这桩婚约,那便是十二干支族的族老共同定下的,让他们人想强横插手都不行。
有人羡慕地喃语道:“我也好像乘座鲲鹏于天空之上自由自在地飞啊。”
话音刚落,便被人横拍了一下脑袋。
旁人嗤笑道:“你就做梦去吧,鲲鹏可是认主的,而且是海上的霸王凶兽,除了谢郢衣之外,估计也就圣主能够令它听令,或者……你要做圣主的男人,让圣主带着你一道飞?”
那人本是被戏谑得满脸不恼烦,但却被最后一句话给打动了,两眼放光道:“给圣主当情夫啊,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这句话发自肺腑一时忘了要降低声量,自然顺耳就被周围人听见了,他们目冒凶光,顿时惹起群怒而攻。
“草,你个痴心妄想的家伙,你还真敢想……”
“轮谁都轮不到你!”
“滚,圣主岂是你这个渣碎能够觊觎的!”
“哎啊——你们这群牲畜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就想一下还不行吗……埃埃埃……别打脸啊,卧槽——”
——
陈白起根据系统地图上的任务指引线一路前行,她在上空远远引路,他们则骑马一路穿行林荫道紧随其后,高处可以大观前景,不足二个时辰的路程,陈白起便看到了一处两山夹谷开阔之地上住扎的军营,陈白起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停留在远处观察。
乍看之下魏军北营布防兵力不足,在几个营区的士兵来回巡逻的人更少,那像散落蒲公英一样的白帐篷围成的格局,有种空荡稀疏的感觉,北营也就是地点稍微隐密了一些,看起来他们好像并不看重从秦国被抓来的斥候,既是如此,又何必费心将人抓来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主公,营救计划(三)
陈白起目光漠漠似晴夜的漫天星河,流转着万千光茫,脑中思索着对方的目的。
大几率……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很明显不是吗?
她立于飞遥高空之处,风冽发扬,抿唇无意识地温温一笑,眸色愈深,但神色却是浅淡。
不管是与不是,试一试便知道结果了。
——
夜深人静时分,不远的溪径墨黑如带蜿蜒流下,魏军北营巡逻的人员按照规划线路来来回回,帐篷四周杵着的火把照亮四周,拉长的黑影交错,形成了左右分垒之势。
被矩形木笼子分别四处关着的数百名秦国斥候血污狼狈地靠在木杆上昏昏欲睡,但没有人能够轻松入眠,落入敌营生死未卜的紧张与担忧,让他们的心一刻都不能够安定。
本以这一次遭敌军突袭必死无疑,却不想最后被一支紫异军横空救下,然后带到了魏营,在这期间他们一直搞不懂之前欲将他们灭绝的队伍是何许人,而魏军又何故截获残军救下他们关押在营中。
有人惶惶不安、却又极为敏锐地猜测到,敌魏救人总归不能是一番好心,或许是想拿他们这群人来作饵,引吾秦军前来营救,或者是别有用途,不杀不降,定有古怪之处。
这可如何是好?
本以为又是心情沉重这样难熬着一日过去,但平静了几日的深夜却不再是纹风不动,前方森森黑漩的大帐转角,忽地有一道惊慌之色在黑夜之中高喊:“有敌军来袭!”
不止一处有人在喊,安静的夜里,任何异响好似都会被放大百倍,入耳心惊。
“秦军敌袭,速来集结!”
一时之间,昏溃安宁的北营沸腾了起来,四处耀眼的火把刷刷地亮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各处响起,一阵风吹过,摇曳不定的火把煋轰一下炸开。
被绑在笼子里的斥候扭动着身躯仰起脖子,他们努力瞪大眼珠子,朝混乱不安的地方看去,好似真的看见了秦军冲杀而来。
这几日基本只有流食裹腹的他们一用力挣扎便饿得两眼花黑,但仍是激动地大喊:“别过来,此处有陷阱!”
他们嘶声力竭地不断喊着,提醒着,生怕营救的人中了魏军的陷阱,被戮杀于此。
但时间过了半刻钟,除了乱头苍蝇一样四处搜捕的魏营兵卒之外,却根本没有找到敌袭之人,这时数几个大帐内有人刷地一下掀起毡帘,大批甲士冲出来茫然四看,方才的闹腾好像就是一出玩笑似的。
“格娘稀匹的,是何人在此处乱嚷嚷敌袭?!”
一名五大三粗的魏将抡起臂膀将手中铁锤用力朝地面一掷,“嘭”的一声土泥飞溅,气得吹胡子瞪眼。
底下的士兵面面相觑,忙乱了一歇也是没摸清楚状况,只看所有人都在追、有人在跑,有人找。
“真的怪,当真没有人来?那方才的动静是什么?”
“咱们在此处埋伏多时,一直不见秦军来人,莫不是他们打算放弃这些人?”
“咱们在秦军的细作来信说,会将秦军大将引来营救,只要我们先唱一出空城计,再重挫其军,让秦国势气大减,届时咱们统帅便可万无一失地拿下函谷关。”
“不对,今夜之事总觉得不对劲!”
“速查究竟是何人发声惹来骚动!”
北营的几位军吏行动很快,不多时便抓捕了可疑三人,这三人身着魏军衣服,刚被审问时还迷迷濛濛不知所以,在被刑罚之后,痛意令眼神蓦然清醒,但仍旧是一问三不知,却不如一开始的无动于衷,而是跪地哭滂涕流,直呼冤枉。
看问不出个什么,北营众军吏气得肝火上亢,只让人继续加紧巡逻,提防敌军突袭。
“接下来如何?”
他们在营帐之中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期间不可避免的提到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陈白起技高胆大,她化作一个魏军士兵,站在帐篷暗处窃听着,已是明白魏军的打算,也猜到这一切皆是虚一卢被抓之前所作的安排。
当初虚一卢将千名斥候分批派出查探敌情,其明面上的原因如此,私底下却是给他们另遣任务,作为俘虏潜入敌营假意降服,再借机传递消息出来,虚一卢声称在魏军处有他们的细作,虽说这一趟可能会牺牲不少战士的性命,但为了秦国的胜利,不得不有牺牲。
千名斥候皆是忠义之士,自当应允,但却不想一切皆是假言虚语,虚一卢这个多面间谍,本意是让周国派人前来杀人,断了秦国在外耳目,却不想魏国那边早得了线报,赶过来想收渔翁之利,得知这个消息后虚一卢便猜到魏国对他并非全然信任,怕是早派了盯哨他的行动。
但这并不妨碍他马上改变策略,进行第二步计划,便是将此事嫁祸给魏国,意让秦国以为一开始便是魏国算计杀了这千名斥候,撇开了周朝的嫌疑,让秦国专注于对付魏军。他传讯于北营告知一个计划,而得了虚一卢的消息,也不知是信了他,还是将计就计,便设下空城计来等待秦军来送死。
陈白起虽不知虚一卢计划的全部过程,但通过他做的事情,也大抵也猜到了他的目的。
看来在周国与魏国之间,虚一卢目前偏向的是周国的利益,这或许也意味着南诏国的选择,所以秦国跟魏国都是他们的棋子,两败俱伤才是他要的结果。
只可惜,虚一卢以为自己潜伏得够深不被人察觉,却被她的人一逮着逮出来了,如今通过找到的证据与线索,她在他身上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内容了。
这些人燃灯商讨了大半夜也等待了大半夜的动静,在即将天亮之际,却依旧风平浪静,紧绷一夜的神经已是疲惫不堪,深觉不再会有变故,在躺下沉睡之时,却不想巫族嫡系子弟偏在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秘密潜入,昨夜魏军的防线他们基本探清,弹了颗迷烟进火杈盆中,打倒了十数个守在木笼子的守卫时,便上前将人救了出去。
“你、你们是何人?”
软摊倒在地上的秦军斥候一脸诧异与警惕地紧声问道。
来的这十一个人不是秦军,甚至不着兵将甲装,倒有些像江湖人士的那种气质,独立特行,气度不凡。
看到他们拿刀眼不眨地暴力砍断了木杆,由于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一时不知该不该跟他们走。
龙悦眯眯眼一笑,见这些秦军斥候问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怕是会引起营地其它区巡逻的人注意,便知并非一群愚钝之人。
领头的闯天从腰间摸出一块玄色合金令牌递到他们的眼前。
他面色怡淡偏白,声音不似一般男子那般浑厚粗壮,而是有些阴柔似蛇的冰凉:“我等奉令前来营救你们,这个令牌你们该是认得的吧,如看清了,便速与我们离开。”
秦军斥候瞠目看了一眼,认出了这块令牌为何人所执时,一时震惊不已。
“你们竟是——”
忽然惊醒,他们顿了一下,知道有些话不该在这种地方透露,一个看起来在斥候中比较有威信的青年回头对其它人道:“是我们的人,赶紧起来,随他们走!”
其它人也看到了令牌,顿时不疑有它,相互搀扶着起身,打算跟着一块儿逃。
“这位壮士,不知你们可有什么计划?我等……”那个青年抚着胸口处,脸色青白似有些喘不过气来,为难道:“魏军的人时常不让我们吃饱,就是不想让我们恢复力气,再加上之前受的伤,我们只怕就算逃出去,也走不远,最终只会拖累了你们。”
“放心,你们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在这里的是全部人了吗?”龙悦问道,她弯唇一笑,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如阳熠闪烁,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有那一位在,你们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自有我们来处理。”
青年斥候有些被她神情与的话语给震住,那一位是谁?他心跳莫名有些快,最终他坚定住神色:“那便麻烦你们了,我们的确还有百来人被关在别的地方,他们有意分开我们,为营救增大麻烦,除了这处,另一处是挖了深坑在四周,底下布了木刺,以土灰掩埋,”
“你先随他们走,其它人自我去救。”闯天颦眉道。
龙悦一把拽住他,顿时不爽道:“你能有我速度快,你的巫术也比不得我厉害吧,换我去。”
闯天不欲与她争,只瞥了她一眼道:“再多耽误一刻,魏劳的巡逻军便会看到秦国斥候逃脱了的场景,你非得与我争这个?”
龙悦抿紧菱唇,恨他不识好歹,胸膛起伏着:“好,且看你的本事了。”
龙悦一甩手,大眼愤瞪闯天一眼,便叫唤着其它人带着这数百名斥候按照一开始安排的撤退路线,他们本就是抓紧敌营空隙之时,将人偷渡出去,但只要他们一离开,誓必会被察觉,到时候还留在魏营的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闯天见她气得不轻的背影,阴阴柔柔地笑了一声。
这傻丫头。
其实将人从军营中救出去并不难,难的是该如何摆脱追兵将这几百人平安无虞地带回去函谷关。
在黄土大道的脊坡之上,霞光抹红了大土,奋力疾奔的一群人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道负身天地的身影,她好似听到身后的动静,悠然转身,浮光跃金披泽于她周身,仙邈之姿,那一刻所有人感觉到了什么叫自惭形秽。
她……她是太傅吗?!
他们眼睛被光刺得有些恍惚,一时脑中想到了很多,也好像一下空白成一片。
那块令牌是三军统帅的符令,他们都认得,也知道国府新调派来的三军统帅便是当今女太傅,所以……哪怕不曾见过女太傅的长相,但凭着那一块令牌,与女儿身却有着与别的女子不同的鸾姿凤态,便能够很自然而然推断她便是太傅陈芮!
当真是太傅亲自来救他们?!
他们一直绷紧的神经蓦地一松,膝盖一软,便“噗通”地跪趴在了地上。
“太傅?”
巍巍颤颤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询问,他们望着她。
陈白起笑了一声,打趣道:“是本公,或许你们一直都盼着别的什么人来,但偏生是我来了,可让你们失望了?”
众斥候只觉呼吸一窒,慌忙地摇头。
他们从不曾这样想过,甚至他们都不曾期盼过有人来搭救他们,因本就报着舍身成义之想法,死了也不悔便是。
但下一秒,太傅却收敛起了笑意,她对他们道:“是本公来晚了,我这就带你们回去,军中弟兄们都还在盼故归。”
回去?
之前那些人来救他们时,他们还绷得住脸一声不吭地逃命,但现在却被太傅简单温情的几字给击溃了心理防线。
他们怔仲了片刻,鼻头一酸,热泪盈眶,双拳攥紧沙土,哽咽着:“太傅……我们想回去……”
“堂堂男儿,流血不流泪,都还赖在地上做什么,都站起来。”她声音倏地多了几分严厉训戒的意味。
这一声将他们心底的脆弱情绪一下击溃,全都一哆嗦,忙爬起来站定,哪怕再累再饿,双腿再发软,都挺起胸膛站直。
别说,刚看她笑意盈然讲话的模样只觉得她高不可攀像天上之人,但一板起脸来,便觉气势如虹让人心惊胆颤,这人怎么有一下变换成两副面孔啊。
陈白起早查探过他们的身体数据资料,知晓他们被抓后一直处于饥渴状态,体力值不足,而她也早就准备了足够的水跟食物备在一旁,不难逃命都跑不快。
“那边放着水跟吃的,趁敌军还没有追上来,速速去填饱肚子。”她又道。
他们一愣,下一秒却是惊喜不已,简直快为太傅的体贴跟准备妥当而顶礼膜拜。
打发了饥饿难耐的秦军斥候去吃东西,陈白起将视线从他们身后移开,看向龙悦等人,她自然留意到闯天并不在其列。
“人都带出来了?”
龙悦赶忙上前解释道:“还有一部分人被分开关押在别处,所以……闯天独自去救人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公,营救计划(完)
陈白起一时没有说话,其它人怕圣主怪罪闯天擅自行动,都提着心缄言等待她的发号施令。
“那便再等一等。”
陈白起面色沉静如初,却是出乎意料将此事轻轻放过不曾细询责问。
其它人做不到如圣主那般淡定,随着时间推移,内心都有些不安急躁。
龙悦他们一直是接照圣主所置定的计划行事,从魏营的巡逻路线,埋伏的大帐与囚禁地点都事无矩细,唯一出的意外便是分散开来的秦军斥候,有一部分被提走关押,估计也是之前打草惊蛇了,他们以防万一便暗中关押了一批秦军斥候到别处。
瑰阳朝晖将黄土坡地映成一片绯红,四周围很安静,当天色彻底大亮,方远远看到闯天的身影,他身后带着数十人名汗流满脸、喘息如牛的秦军跑过来,他看到前方陈白起他们时,紧声第一时间禀报道:“圣主,秦军斥候活着的都尽数救出,魏军已然发现了,敌军正朝着我们预设的方向追击而来。”
陈白起这时,嘴角才缓缓扬起一抹洞若观火的微笑。
“做得好。”
别的人倒是一时有些看不懂圣主与闯天之间的无形默契了。
龙悦怔了怔,狐疑地看了看圣主,又看向闯天,很快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好似明白了闯天做了些什么。
他这是故意暴露痕迹,让魏军朝他们预设的位置赶过来,如此一来便可以摸准对方的路线来规划行程,不至于被动进入敌人包围圈,而是选择先下手为强。
看穿一切之后,她便有些嫉妒圣主对于闯天的委以重任,为何圣主不是将引敌之事交予她来办,却是更倚重闯天呢?
陈白起问他:“可探知敌军有多少人马?”
闯天稍一停顿:“对方大约有三千兵力前后在追击。”
“我已设定下路线,按照之前所说分为十二队分别行动,我会带着主力秦军斥候回函谷关,你们十一人则分别惹起动静引走魏军行险道脱身。”她道。
在营救之前陈白起便将这四周的地形舆图绘出让他们记牢,并分析了各种有利路径参考,她没有明说此举用意,但现下他们都明白了圣主的用意。
“喏!”
十二人叠掌贴额应声道。
“这一次给你们的任务,我只有一个要求。”
“圣主请讲。”
陈白起清越温和的嗓音被晨风吹起,带了些微凉许下的郑重:“你们都要活着回来见我。”
他们闻言,红意爬脸,顿时皆眉飞眼笑,迫不及待应声道:“喏!”
“甩掉追兵便回函谷关,我在你们身上放置了追踪蝶,若遇上意外便唤出它自有用处。”
陈白起一挥袖,如馥郁金蝶从宽袖中飞跃而出,它们分别飞缀于十一人的肩膀处,待他们惊讶看去时,便化成金粉融入其身。
他们喜不自禁,激动道:“谢圣主恩赐!”
——
陈白起本是乘着鲲鹏而来,但带着数百名秦国斥候自不能再独自行空路,只能靠着步行,所以在巫族嫡系设法引走魏军注意力时,他们必须趁着这段时限彻底摆脱追捕。
这边等圣主带人离开之后,留在原处的嫡系一众神色一下就变了,那些展现在圣主面前的鲁莽热情、单纯无害,一下转变成了令人恐怖的深渊冷邪,一个二个瞧着都不太像是个根正苗红的人了。
好斗的苟胍掰响着指骨关节,咧出一口白牙道:“嘿,南蛮子,要不要来大爷来比试一下?”
这“南蛮子”自然不是一个名字,他的真名叫南刁,只是性格野蛮粗鲁,行事颇有种说不服便揍服的狂燥性子,因此才被称为蛮子。
“你大爷的,好啊,跟爷爷说,这次想比什么?”
“且看谁能将自己那一路的魏军拖得时间更久一些?”
“哈哈哈……好!比就比,我们乾坤族奉陪到底!”南刁气息狂妄道。
旁边有人听见也来了兴趣,立即也参言加入:“别说的好像我们半月族会怕一样,干脆一起来吧。”
“我旦曰族但凡退一步,便算我输!”
这时龙悦负手而立也听见了,一开始她冷傲不理,但忽然有了别的想法,看向一语不发的阴冷闯天,微微眯眼,嘴角勾起:“喂,崖风族的,敢与我比一比吗?”
崖风族的闯天一双蛇腹冷质双眸看向她。
“比什么?与他们一样?”
“不!”龙悦凑近他一些,气势紧迫,漂亮野性的的浅琥珀眸仁闪烁着不一样的危险亮光:“困住他们有何意思,我不会让掉入我陷阱内的猎物有机会再从我手上逃走,放他们出去给圣主造成麻烦,我只会让他们彻底消失。”
闯天微怔。
“你敢吗?”她挑衅道。
其它人一见这两人对上,都停下讨论,都惊讶又趣味地看向龙悦。
她倒是敢夸下海口,这是打算这么匆忙的时间内做好准备,以一敌千众魏军甲士不成?
闯天没有考虑多久,便应下:“依你,那赌注是?”
“你我皆是圣主亲随,本不分上下,但若你输了,便以后私下以我为首,你为次!反之亦然。”她傲气道。
闯天泛青的眸子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他道:“好。”
“不,你们俩真玩这么大?谁知道你们哪一路会有多少追兵,魏军可不是什么喽啰之众,他们身上装备铁器皆是精良,若是其它事后倒还是好脱身,若是非要恁死,这可不是一件简单能办到的事。”
他们凑上来,兴奋也不嫌事大的嚷嚷道。
“埃,龙悦,我倒也不怕死,你这一局带不带我们玩啊?”
龙悦不耐烦地瞥过他们:“不带,我就跟闯天赌。
要说这十一人之中,论整体而言龙悦与闯天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这一点在巫族归墟中便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龙悦一直也只拿闯天当对手看。
闯天眼中快速划过一丝笑痕,又在龙悦看过来时转瞬泯于无色,他冷淡道:“好,就你……跟我。”
——
另一头,陈白起带着数百名面有菜色的秦军斥候兼程疾行,她有意避开沿途的城镇乡集,沿着洛水专走荒野小路,别的人或许会畏惧在密林乱丛之中迷路或遇上猛兽出没,但陈白起却完全没有这种顾忌忧虑。
她估算过,依他们的脚程需要一日左右才可顺利到达函谷关,若是没有特意绕路或者以马匹代路,却顶多几个时辰便能到。
但如此一来却又容易被魏军斥候或者高处哨所侦察到踪迹,她在路上曾询问过他们,说是魏军在这四周设置了不少哨所兵马,意在随时获取关中秦军军事变动。
陈白起想着反正出来一趟,除了救人之外,倒也可以额外再收些利息,比如趁机捣毁这些侦察哨所,省得被人鹰眼盯哨。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主公,捣毁敌方哨卡
“你叫什么?”
找了一处枝桠茂密的山坡休歇时,陈白起便打开系统显示勾选,将之前关闭的人物详细重新勾选上,如此一来,但凡经过她面前一等范围的人且等级低于她的,只要她一询问出姓名,便会显示出相应的人物属性——
“卑下越进,乃愉县前哨兵,数月前函谷关征急兵力,卑下自告奋勇报名,后跟随风千人行斥候趋前线来回,此方斥候百将。”
系统——
姓名:越进
年龄:21
职业:秦国步兵百将
技能:普通拳脚功夫(下等),骑术(熟练)
看过系统出示的“越进”个人资料之后,陈白起又从一众斥候中随便挑了一个别的人的资料作为对比。
姓名:?(熟悉度不足不可查看)
年龄:1?(熟悉度不足不可查看)
职业:秦国东军斥候
技能:普通拳脚功夫(劣等),骑术(熟练)
目前系统给的这些个人资料相对而言都是比较基础,因为彼此之间的“熟悉度”不足,如果刷高的话,想来系统出示的资料则会更加详细周全一些。
她又查看“熟悉度”一列的说明,一般而言询问对答一轮便会得到赠送的5点熟悉度,接下来也会通过各种相处模式增加相应的“熟悉点数”,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有一定的时间积累。
熟悉点数——十以下的熟悉度为陌生人,十至三十属于认识,四十以上则为熟悉,六十以上那便是知根知底、相知相熟。
陈白起目前与越进的熟悉度只有五点,是以还属于陌生人,她无法从他身上查知更多的消息内容,于是她收回偏移的视线,对越进道:“越进,你既前身为哨兵,又为函谷关斥候,想来对于地形辨途一事向来敏锐。”
既然有心要提拔他,陈白起自然如贤君诚聘良臣般温如风春化雨。
之所以会选择越进是因为这一路上她观察到其它人行事隐约以他为首,她的大多数问题也是以他为代表来回答,既然大部队选择信服他,想来也不是个平庸之人,那她也不费神另寻人选,便暂时将他提拎出来替她领队。
见太傅如此温和亲切地与他搭话,越进原本脑中对她如大魔王般固有恐怖的形象有了些许扭转,有些受宠若惊,他忙抱拳回道:“不敢妄言,但小的小时常爱爬树登山,野路钻洞,倒也懂些辨路之法。”
这话倒是有几分谦虚了,能当上斥候的人都是走南闯北、不是在路上奔波,便是准备出发奔波的人,眼力跟辨识力也不可或缺。
其实他的回答并不重要,陈白起只是客套地问一句,接下来便是进入主题的交待道:“我欲让你先领路将他们带回函谷关,但不走常规路线,路线我已绘制予你,待我办完要办的要事,便自会与你们汇合。”
凭越进的身份哪敢打听太傅有何要事在身,虽说她无论从相貌还是说话各方面来看都是一个普通文弱、又漂亮得过份的女子,但他却像被束缚住了四肢的猛兽,始终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能嗫嗫惶恐地应道:“卑下自当领命。”
陈白起见他嗫嚅迟疑的样子,以为他心有顾忌,便道:“不必担忧,我既放你们单独而去,但是确保你们沿途安全,假使有意外,我亦会察觉及时赶去。”
越进心中本无这等想法,是以讶然看向太傅,见她玉盘一般凡世难以企及的小脸,一双乌溜而清明透澈的眸子,内心竟莫名感到安心,一想到他们这群堂堂男儿却要靠从太傅那边汲取的安全感来度日,竟有些羞愧。
看到她唇畔流溢的温润微笑,动身离开时如风云流动的纤缈挺拔背影,他忽然有些冲动弯下身躯,将头压下视地,真诚实意道:“恭送太傅,愿太傅马到功成。”
陈白起闻言顿步,她没有回首,只是嘴角微弯:“那便借你吉言。”
由于两人没有刻意避开人群与放低声量,是以其它斥候也都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内容,见太傅救出他们后便要办事启程离开,都不知该如何表情陆陆续续行礼相送。
她走于高坡断璧之处,下方一道黑影呼啸而过,狂风大作令人视线一阵模糊急躲,再看去却不见了太傅身影,只见一只猛鹰平张着双翅邪刺碧蓝天空,云滚白游之间,忽又扑动翅膀,北风呼啸黄云飞,逐渐远去……
“……当真神仙一般人物啊。”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怔然瞠目,不禁感叹道。
越进双眼如炙如灼地盯着她远处的方向,青年眉目朗朗峻晟,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全数听令,休整好了便出发!”
——
系统:特殊任务——摧毁魏军哨站(0/12),摧毁一所可得一宝箱,接受/拒绝?
注:由于是特殊任务,任务地图的坐标定点不可用,需人物自行摸索寻找,但有关键词汇提示。
陈白起:接受。
——
平原黄土上刮起的大风沙砾卷尘,平坦腹地,一派空旷辽远,而野岭上方一处暗哨站内数十人排兵站岗,随时监测下方秦东必经路途的动静,这时瓦蓝天空下一只白头鹰扇动翅膀缓缓落下。
它十分灵性又乖顺地停靠在一根插入半截黄土高坡的枯枝之上,如同早被驯养服的家禽,一魏兵早守候多时,他上前摸了摸它脑袋,从它身上卷出一张薄皮纸,待将纸上内容看清后再挥臂一扬,白头鹰得令指示便扬长而去,天高地阔。
“北营传来消息,抓到的秦国斥候被人晨醒时分救走,若他们意在回秦,那他们返程必定会经过此处,让我们沿途探清楚对方的轨迹,及时通报军马拦截。”
哨兵向哨站的人传达上峰指令。
也许是近来魏军的连番胜利令他们冲昏头脑,这些人半分不见紧张与警惕,反倒是沾沾自满地闲谈道:“只要他们经过我等防线,便绝逃不出魏军铁骑之下!”
“杀光这群秦狗,好叫他们见了咱们魏军便闻风丧胆,哈哈哈……”
“是吗?”
这时,一道好整以暇的温清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一种莫名危险的直觉让得意忘形的哨兵声音嘎然而止,阴翳丛生的背后有什么东西虚虚实实地存在着。
在他们被吓得心惊失声,蓦然转过头时,那道突兀又别有古怪从容的声音又继续道:“此处乃秦国地界,魏国……你们越界了,正所谓犯我国境者,无一不可诛也。”
——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主公,按部就班
啪哒!有什么东西断朽轰然倒塌发出的散架声响,黄迹无垠,只见野岭黄土丘壑间竟冒出了滚滚黑烟,那一股股扭曲的黑柱直冲云霄,又经戟风搅乱而消散不见。
叮——系统:恭喜人物,捣毁魏军哨站(1/12)。
陈白起直接查看剩余哨站的提示词:渭河畔。
此番路径她标注了几处,从北营朝西至函谷关线路,必经几处为东岭、渭河、长青坡与金林枫谷,东岭一处哨站被毁,接下来便是渭河畔,她反复查看区域地图渭河蓝线一路的位置,河道密林与乱石山道,最后手指若有似无地轻点着一处。
换位思考,作为监测渭河与行军路线作用的哨站,若换她来定点,也只能安排在这几处了。
倘若运气好,她可以直接一趟便找到,或许运气稍差一些,还得多寻几处位置。
冷春的风经她柔亮的青丝与逸然流动的暗质衣裳,她乘鲲鹏翻越山岭,视线偶能瞥下看到在林中微小如蚁梭梭穿行的玄衣斥候队伍,他们对上方的视线一无所觉,陈白起收回光,转瞬便将队伍远远抛在身后,先行一步替他们开路。
叮——系统:恭喜人物,捣毁魏军哨站(2/12)
下一站,提示词:巢穴
长青坡有一片白桦林荒野,山上裸露的根茎草坯积雪未褪,此处环境优美而宁静,并无大型猛兽涉足的痕迹,蔚蓝天下之下,笔直、伟岸如同长戟一般向天的枝桠树冠,让人如置童话世界。
从高处瞰视一番查探,却没有找到对方设置的哨站,离得关中军越近,魏军便不会用一种显眼的瞭台观望,而是用一种更隐匿的坡穴来进行侦察躲避对方的反侦察,是以从高处查看难以定准目标。
但偌大一片白桦林人若置身其中,只怕在里面兜兜转转几日都难以找准方位,但好在系统给了提示词,“巢穴”,她沉吟了片刻,召出了蠱王本体,她向它下令:找出这附近生存的群居生物。
比如,蛇窝、蜂巢、白蚁穴等等都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之前她查探过这附近并无猛兽捕食的足迹,这无疑说明此处有对它们而言有威胁的天敌存在。
很快,化蝶的巫蠱王转悠了一圈给她反馈了足够的讯息。
陈白起由它带着到了一处枯叶林,她抬眸,片片镂空的枯叶不时飘过她眼前铺落地面,前方秀丽笔直的桦树桠间挂上百个蜂巢,那密密麻麻嗡嗡作响的马蜂窝远着看见像是一团团的黑雾,它们成片成团围绕在这片地界飞撞转悠,那指头大小的黑褐野蜂看起来威胁十足,将前行的路都挡截完了。
陈白起心想,终于找到了。
她倒不怕这些小东西,只是它们太多了,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于是她轻点了一下蠱王的小脑袋,问:“饿不饿?”
以前还没有进化时它最喜爱吃这些毒物与昆虫,如今倒是可食可不食。
蠱王从身体内分化出一只紫色蝴蝶,它姿态优美地盘旋飞高,然后飞快地扇翅鼓风,它面前骤然出现一个人高的黑洞,它巨大的吸力卷起地面枯黄的落叶旋转成一股飓风,前面的马蜂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便成片被吸食了个干干净净,蜂巢也禁不住那股吸力的拔动,直直撞入黑洞之中被吞没。
紫蝶汲食干净后带着一股餍足慵懒的样子飞到蠱王面前,被高冷的蠱王一口吞食入腹,嚼了嚼,金蝶翅膀的流溢纹路如金水溢彩,眨眼便恢复之前一副无害漂亮的模样,陈白起将这进化得愈发不似凡物的蠱王收回。
看着被扫荡干净的前路,她迈步朝前……
当陈白起借着系统的提示词一路捣毁七所魏军哨站时,她已扫清了斥候一干人等回程的全数眼线,是以他们这一路回程顺利得他们自己都觉着诡异惊喜。
天色迟暮,显然剩余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陈白起再继续挥霍,剩下五所哨站行迹太过于隐匿,倒还得费些时间去找寻,是以一开始她虽接受了任务,却没打算不计代价地完成这一次任务,而按照原计划先行与一众斥候回营。
当一众灰头土脸的斥候跟逃难的饥饿难受似地回到了城关,只觉热泪盈眶,如同负伤的禽类归巢一样安心喜悦,高城之上哨兵看到有大批人源靠近,立即戒严大声喝问,等确定归者何人时,不禁惊疑得急奔而下。
“竟是、是秦军斥候回来了!?”
“尔等是如何回来的,不是说……”守关的城将激动地冲上前,见他们满身狼狈汗臭,面容污黑得简直无法辨别面目,若非这其中有不少是熟知的人,他都不敢相信他们凭自己的力量竟然从魏军那边逃离归来了。
越进倒还能撑着捋了一把脸上的臭汗,苦笑道:“能先给我们备些水食吗?这都赶了一日的路,腹中饥饿辘辘,甚是难受。”
守将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忙道:“好、好,你们赶紧与我一道。”说完,又去旁边与它人说道准备战饭,到底是心情激动,他又与越进唠嗑了几句:“昨日才听太傅,哦,不,是统帅讲你们被魏军抓了去,却不想隔了一日你们便平安归来,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太傅?越进怔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有种一言难尽的心理。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与大部队一同走着,但在关门将闭时,不由得回头,只见来路后方谷道长远,却无他所期盼之人惊艳出现。
——
据说被魏军全灭的千名斥候竟如数归来大半,这件事可谓春风一下传遍了营寨,幕府大帐内陈羹与左右副将等一干人等快步走出来,当看到吃饱了饭、但被囚禁了数日一身脏乱跟乞丐似的斥候时,都傻怔了许久。
又脏又臭,一身的汗味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那股隔很远都能够闻到的熏臭味挨近了简直令人窒息,当然这群营寨打仗的汉子不似贵族那般讲究这些,他们只是没想到被秘密囚禁在魏营的人,隔日却神奇地回到了秦军营寨。
“当初出关侦察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如何被魏军抓走,又是如何回来的?”陈羹目光紧攥地巡视在他们身上,虎目微瞠,控制不住连声问道。
他们神色激动地抱拳行礼,有一人出列颤声道:“是、是太傅带人救出我们的。”
左副将一脸懵然:“太傅?!”
这、这怎么可能,从昨日起太傅不是一直都在统帅大帐之中吗?
第二百五十章 主公,恩威并重
没错,太傅自那夜高调亮相之后,便一直闭帐不出,军营中所有事务本各司其职,倒也非样样都得仰仗着太傅这个新统帅主事,但为面子活路过得去,却也挑拣着些需过她过目了解的事去报,只是有事皆由太傅的亲随巫长庭与双子代为通报下达,倒是没见过她亲自露面讲话。
但也没有人怀疑过太傅并不在军营之中,一些浮在水面之下的暗潮涌动并不止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大帐内便会通传一则军令,让因她而兴起的燥乱得以平息安定,一切都在他们明视或暗视之下井井有条之中进行着。
但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们,原来他们以为坐镇军营拔除毒瘤暗疮的太傅,原来还溜了个号跑出去做了件神不知鬼不觉的大事?
是真的,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哗啦——垂重的毡帘被人从内里掀开,一轻裳束发、雍雅明净的少女迈出,她神色从容、衣冠整洁,其左右后方是气度长相不凡的双子相拱,但有别于军中一群中彪壮军汉的窈窕纤细身形,她款步如行云流水从帐中走了出来。
“——太傅?!”
吃惊的自然不会是陈羹等人,而是一众被救出、拼死拼活逃回函谷关的斥候。
他们震惊不已,她怎么会在幕帐之中走出来?她明明与他们分别后便一直不见踪影,他们以为她会在他们之后回营,可现在她却安神在在地从帐中出来,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越进怔愣了一瞬,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几步上前,一时竟忘了其它,他双臂微微发颤,抱拳一合,一条腿的膝盖“啪”地一下撞地,半跪之姿,仰头泪目道:“我等不负太傅之令,安然归营,吾等在此谢过太傅赴险相救之情,且开路助我等一路顺畅之恩。”
越进不傻,在看到太傅自帐中而出时,他便明白了些事情,也懂了她之前跟他讲的那些话。
其余的人动作稍慢了半拍,一开始都惊讶太傅会以这样的方式现身,但听到越进一番话心中这才恍悟过来,难怪这一路上既无追兵后截,也无哨站敌军监视拦阻,他们本就奇怪沿路返回着实太过轻松顺利,如今才明白是太傅在暗地里替他们扫清了障碍。
这一下他们皆数一脸真挚流露的感激,跪于越进之后齐声一片。
“谢过太傅!”
其实若是太傅带着大军压境而来,救人于水火之中或许这份感激之情还得打些水份,但太傅独自带着十数亲随从天而至,并且成功又平安地将他们带回了军营,这件事一下便升华到了她个人的能力与英勇仁义之上了。
“救你们乃统帅之责,又何需言谢,都快起吧。”陈白起面含自谦的微笑,虚抬着手扶起越进等人。
她虽说面容在一众人面前显得稚幼了些,但这人有时候也得看气质,一个人修成的通身气质有时候甚至能够蒙蔽人的眼睛。
比如你瞧着一个人五官不太好,这是直观性的看,但如果她的气质上佳,那你的印象便会欺瞒住你的眼睛,会令你觉得她其实长得并不差。
同理,陈白起虽长得嫩,但因她的气质加成,但不会让人觉得她的成熟言语、举动与眼神怪异,而是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一个人。
陈白起扫过越进一眼,眸盈颀慰春风之意,倒是个可塑之才,既能懂起她的用意,还帮她立威示众。
待他们起身之后,倒是一下给陈白起涨了不少声望值,另则便是主线任务顺利地完成了。
陈白起对着陈羹一等人开口:“我当众应下的三件事,这是第一件。”
陈羹与左右副将等人自她出现那一刻起便有些拿不准表情,当她提及当初约定的事情时唯愕然相看。
他们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风驰电掣就办好了这件难度如此之大的事情。
方才斥候都说了是太傅救了他们,如今她自己也亲口承认了,这便让他们也没了疑问。
这时巫长庭现身,他代用太傅的统帅符节调动了一批士兵,捆绑了十数人押跪在地。
这一动作,一下引来众人目光,他们先是看了看面容清俊温澜的青年,这人是太傅亲随他们自然认得,他一般出面代表的也是太傅的意思,再说这被反臂缚绑压跪在地上的十数人中,有熟悉的人,也有陌生的面孔,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神色颓靡,还都带着一种崩溃后脆弱苍白的身心疲惫。
“……这些人是?”一溜呆站在那里的人将询问的视线看向太傅。
其实至昨日起军营中的动静他们都有所耳闻,太傅要抓细作一事秘而不宣,但该知道的人都还是知道了,在场幕帐中的大将们都认为找潜伏的敌作那是一件需要费时费精力彻查的事,若真这么简单就能够逮出这些老在阴暗处窥视的视线,他们早就将军营内部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要说如今军营中的士兵与将领那都是知根知底相熟悉数年的人,为提防细作,他们也曾在训军期间经过左右互相指证来验明彼此身份,但即使这样军营中仍旧会走漏消息,这表示对方潜伏的时限跟身份都不可估计,可想而知要揪出这些人难度有多大。
但这么短短时间内,太傅他们随随便便审问一番便抓到了一批可疑之人?
陈白起道:“这是第二件,找出营中安插的敌方细作。”
一位将军扫过他们一眼,他本是个直爽的人,有疑问也就不怕得罪人,直接开口问道:“太傅……你如何证明这些人是知作?别是随便抓了些人来凑数糊弄吾等吧?”
陈白起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巫长庭。
巫长庭明白她的意思,他让人拿出他们每一个人签押的口供递上相互传阅。
“诸位将军若是有怀疑,不妨亲自看看这些口供,这些内容是他们亲口所述,长庭万不敢造假糊弄。”他不卑不亢地回道。
其实这些细作大部分都是虚一卢安排进去的,以前查不出是因为有他这个最大的细作头子在上面顶着,如今他一落网,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他们摊开口供仔细阅过之后,两眼瞠大,久久无法言语。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怀疑,而是确定这些内容是真的才如此。
他们再一次打破了观念,没想到这个女太傅深不可测,连她底下的能人异士亦众多,这一份份详细精准的口供内容绝非编造,但越是如此便越是难得。
陈白起见他们没有再质疑被抓的细作一事,终于也提及了这一次的重头戏。
“而约定的最后一件事情……也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