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主公,官匪勾结(一)
陈白起收到谢郢衣的鹞鹰飞信,得知秦国函谷关近两日频频有关外军队外围骚扰,其意有蓄势进攻之苗头。 另则,咸阳城内的十一位嫡系巫族在执行任务期间,其中有一封红蜡密函的内容加急送至太傅府,以红蜡密封代表此信件十分紧要,但这事谢郢衣不可僭越打开,唯候她可及时回秦阅览。 从赵返秦,在离栎阳地域范围处,乘着鲲鹏的陈白起注意到下方雪崴山谷有一支队伍拖着细长的“尾巴”冒雪前行,她拉下罩在头顶的长绒帽檐,见下方约有百来名赳赳铁甲兵卒,后方则用结绳缀着一长串着或着灰色短袄,光脚的青年汉,这支队伍没有妇孺,也没有老弱者。 时直正午时分,但天空却是一片灰沉铅厚的黑压压,密织的风雪如网落下,风雪之途既靡离视野,更迈一程难过一程。 下方墨绿色的树冠都被雪掩埋了,白茫茫一片,所以行走的队伍在高处看就像一条在白布上蠕动缓慢的黑色大虫。 前端的车马队伍与后方步行的人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面,一辆六辕胧车,车身以皮裘栽成的帐子垂落四周遮挡风雪,车周是骑兵形成的包围拱形前行,后面则由马与人力一道拉着十几辆压辙很深的马车,看这一队奢华隆重的规格,倒像是哪一国的王候车队出行。 风雪渐渐地大了起来,她不便再行空路,便让鲲鹏自行先去躲避风雪,她则徒步前行一段路。 见这支队伍前行的方向与她相同,她心中有些在意,便想着不如打探一下这行队伍是何来历,便掩了脸不着痕迹跟在了队伍的后端。 前方的队伍一面维持着队形不掉,一面又得避着些扑面而来的风雪,是以没有人会特意去观注别的事情,只有队伍最尾端的人乍然见到一个陌生人跟着他们,表现得有些惊讶。 这荒郊野外的,再加上风雪又大,怎会突然冒出来个小姑子? 别说,除了觉得惊讶,心底也有些毛毛的。 深山野岭易出山鬼邪魅…… 陈白起披着一件雪白斗篷,若低着头,几乎与周边的雪色山地融为一体。 “同路人,不知你们来自何处?” 刺骨的寒风在耳畔呼呼地刮着,她清缈似月的声音顺着风,钻进了他们的耳中。 他们忽然有些怔神,清明的眼睛像墨水滴入水中荡漾开来,心底本该存在的惊疑却好似一下被什么抹平了,哪怕见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很轻易地接纳了,好似她就该是他们的“同路人”。 “我们是精海附近的渔民。” 精海? 在哪里? 陈白起没听过这地名,她拉了拉帽檐遮住漆黑的眼眸,便问:“既是海边居民,为何来秦?” “我们因犯了错,如今都是奴隶,被贵主买下了。” 买了? “所为何用?” “不知。” 她视线越过冗长的队伍,穿过白茫朦胧的风雪,隐约可见头端行进的排场骑兵团,她道:“你们这贵主是何来历?瞧着倒是挺气派。” “我们不过是一些犯了错的渔民,哪敢窥知贵主之事,只隐约听旁的士卒提过……贵主乃秦国大官。” “你们这累累一众,该也有几百号人吧,全都是渔民?” 中间那一段的人衣着腌脏破烂,手上被麻绳缠捆着,还有兵卒随行看守,行急了打、行慢了撵,时不时会传出粗喝斥骂之声,相比后端这一批好歹还有旧衣裹身、闷赶独自赶路的渔民,他们要落魄狼狈许多。 “还有些是从别国带回的死囚,本该被行了刑扔死人堆里,可被贵人从刑官手里头贱价赎了回来。” 陈白起听着这事,却越品越觉得不同寻常了。 这秦国境内有泾河与渭河,吃水不成问题,但却也挨不着什么广阔海域,时下秦人更不喜吃什么腥臭内陆水产,若真是秦国大官,特地去精海买一批渔民回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晒咸鱼吧。 另则,死囚犯在哪儿都是被打上了耻辱烙印,这些人不可出士、不能做官,甚至连一个普通人的户籍待遇都没有,比一般的奴隶更低贱,没有人会愿意留着这种人。 可这疑似秦国的大官却特地去找来这些死囚,若说没有特殊的用途目的,这完全就是不可信的。 本来只是想打探一些情况,但现在陈白起却觉得若不追根究底,可能会错过什么。 风雪渐小,岔路口连接上山的一条小路,一队头上绑着布巾的人马出现,陈白起退后一步,身隐化于消失不见。 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双方想来认识,便混在一起交谈了片刻。 一处树林中,白袍少女掀起帽子,视线由远及近,看到绑着头巾的人马领头者是一个中年男子,而这“贵主”的队伍则派出一名戴盔的青年与其接洽谈话,她似从中看到一个隐约透着几分熟悉的身影,但人影重重错落,有些看不真切。 先前陈白起便在心中怀疑,这么一支富得冒油的队伍不走宽敞笔直的官道,却独走这羊肠曲折的山谷偏僻,也不怕被山匪绿林给埋伏抢劫了。 如今见有人与他们在此处秘密接头,想来做的也该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在出了狭窄细长的谷道,即将进入东峤岭时,所有人……被引送到了一座营寨内,一个肥头大耳的壮汉腰间插着两把大刀上前,在寨门处与“贵主”队伍的领事谈了会儿话,便放行入内。 那豪车上的人依旧没有露面,由骑兵护送着,就这样驶着车、带着身后的兵卒、死囚与渔民几百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寨子。 陈白起想着青光白日,也没有再下雪了,她若这一身装扮跟进去未免太显眼了,这寨子外围架了一堵墙,类似于堡垒一样,一站一岗,一岗一哨,她没法掩人耳目潜入,只能乔装一番,掳走了一个边缘渔民,与其交换了一身衣服,再将脸涂黑一层混在尾端入了寨。 寨子里面有一个很宽敞的广场,眼下各国连年征战,俘虏、奴隶与死囚何其之多,战国时期不会有人专门设置一处牢房来关押犯人,他们会根据情况与刑量来对待,轻则斩断手脚,生死由命,重则砍头、分尸,再扔入乱葬岗内任秃鹰野兽啃食饱腹。 所以,他们这些低贱的人就随意被安置在寒天冻地的露天坝子里,没有片瓦遮头,也无热食可饮。
第二百零九章 主公,如此前任主公
陈白起低头敛容,她个头在男人堆里显得尤其矮小畏缩,为她避免被看守寨子的人因为人群之中多看了一眼,而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她便尽量不站边围,朝人集中的地方站,借由他们来遮掩她的身形。 她一身破袄短裤、光着脚的渔民打扮也不好往死囚堆里钻,可是这些渔民都是精海那边的,或多或少都是熟悉的人三五成群站一堆,她这样上去反而显眼,最终她默默地走到一排死囚旁边,想借他们挡挡,但刚走没两步,被后方一道力给拽了过去。 她羽睫微掀,克制住身体本能反击的冲动,暗自揣测对方的意图,像一个不谙武艺的普通人一样低声惊呼了一声。 “安静。” 头顶一道陌生又淡泊的声音响起。 陈白起蓦地抬头,乌漆抹黑的一张小脸,对上一张同样脏乱不堪的脸,这人一头的乱发垂落遮挡了半张脸,只可见其鼻梁挺直,一嘴泛青的胡渣,竟有些难辨面目与年龄。 “本就显眼,若再乱行走动,不怕被人发现吗?” 听他压低后依旧冰泉冷涩的嗓音应当是个青年人,但陈白起想着她与他无亲无故,他为何要将她拉扯过来说与? 广场上没有阻挡的风吹过来,带着他说话间的轻雾洒在她脸上,凉丝丝的。 谈话期间,青年人周边的死囚有意聚围在一起,堵截了旁人的窥探视线。 “我、我不动。”她小声道。 他抬起被麻绳绑捆在一起的手腕,冰冷的手指抚过她脸颊边际,支起她下巴……没有喉结。 “姑子?” 她推开他的手,嗫嚅地解释道:“我、我是精海的渔民,是被误抓进来的。” 这人不简单,手腹处有剑茧,内息绵长沉稳,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还有他一动便牵联起的一片死囚队伍,更不像个会被人肆意凌虐不反抗的死囚…… “安静一些。”他淡淡道。 她立即闭上了嘴,像是有些惧怕他一样。 也对,他现在是一个一身潦倒死囚的模样,手上还绑着困束的绳子,否则看起来就像一个随时会失控行凶的暴徒。 浅淡的日光像濛了一层灰,在男子不甚清晰的脸上、发间染渡了一层明暗不一的落魄,他的眼睛下方被睫毛打出了浅浅的阴影,瞳仁的神色偏淡,天生自带风雅温醇。 只是这一切都挡在垂落的蓬松乱发下,无人可看见。 “她是什么人?” 男子身后一道高大阴影覆下,杀意如实质的视线落在那无辜闯入狼群的渔女身上。 男子顿了一下,反手扯下身上罩着的那一件破烂的披风盖在她头上,冷声对后道:“噤声。” 那人一滞,知他有意维护,轻吐一口气,隐了气息,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陈白起视线一暗,她手指攥下那件带着温意竹清香的旧披风,将头躲在里面。 这人留在死囚堆里,有什么目的? 他又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同情、怜弱?还是觉得她来历不明,想着留下可有利用价值? 陈白起垂眸冷静地盯着地面想着。 “走吧。” 他隔开了路,看着她跟个惊惧的小耗子一样披着风小跑开,躲到他们的后面去了。 晚些的时候,天色渐暗,一直被留下广场的人都冻得有些受不了了,寨子里的人才端了一大锅稀水冷食,但这种时候,又冷又饿的他们根本顾不上对这清汤寡水的嫌弃,争先恐后地抢上前,由于他们没有食具,每个人上前都直接用手在里面挖着喂嘴里。 渔民还好一些,好歹四肢灵活可用,但死囚们则是被绑住了手,手不就人,只能趴下身子低着头,匍匐而食。 陈白起没有过去,她拢紧披风,缩着肩膀,安静又沉默地蹲在角落。 她有意无意地留意着那个没了披风、只着一件污青单衣的男子,她以为那个人看着有些特殊应当不会去做这等丧辱之事,但却看到他与其它人一道走了过去,他面无异色,伸出一双哪怕污黑仍旧修长好看的手,也学着其它人一样在抢食。 那一刻,她稍微有些意外。 最后,她也小步挪了过去。 有人注意到她了。 有了长长的披风的遮挡,她顶多也就是看起来矮小一点,别的看不真切,她蹲在他的旁边,旁人若挤了,她便挪挪位置,表现得很安静。 她面无异样,用手挖了一勺稀汤水准备放进嘴边,不想刚张嘴,却被一把干爽温凉的拉住了。 她抬眸。 他瞥开眼。 “吃这个。” 他松开了她的手,手伸进披风下,塞在她手心一个冷了很久的发硬窝头。 一个如婴儿拳头大小、中间按压了一个凹陷、塞着颗干杏的糯栗窝头。 在这个世界,窝头用这种做法蒸的除了她,她还没有见过别人这样做过。 她垂着眼,神色有些怔仲,迟疑地伸手接过。 然后一言不发,蹲到一边去,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披风下她默默地啃着。 吃不知味,但她还是将一整个都吞入腹中。 天色渐暗,日落西山,寨子里白日里走动的匪类减少,周边插上了火把照亮墙角一隅,白目那些视线也被黑暗淹没了。 耐心地等着四周的人都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际,陈白起从角落处起身,那青年与他的人一直像人墙一样挡在她面前。 入夜后气温就更低了,这些人不得不抱团坐靠在一起取暖休息,她走到了那人身后。 只要她愿意,没有人能发现她靠近。 他并没有与其它人背靠在一起取暖,而是屈膝一条腿斜靠在墙角处阖目入睡。 墙角的积雪未化,地面自是湿冷冻骨,但这些人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乎虐待的环境气候,她静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方取下身上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她蹲下,神色复杂,留下一个用白帛包着的葱油饼放在他的手旁。 似感应到了什么,周边机警的人刷地一下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什么都没有。 青年也如惊梦一般睁开了眼,他垂下视线看到了盖在身上的披风,指一动便碰到了手边的饼,衣与饼皆尤有余温。 他愣了一下,然后捏紧包着的饼起身,他在渔民跟死囚堆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再找到那个小姑子。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良久,直至别的人察觉到异样,纷纷奇怪地打量他。 他走到她先前待的那个角落位置,将披风一扯罩在了头上,捏着那软热喷香的葱饼,他将它送进口中,嘴角温柔地扬起,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他仰头,喉中哽咽。 他也只认识一个人,能随时从身上拿出像刚做好一样温热的食物。 —— 陈白起趁夜秘密潜入了山中寨子,这座寨子依山而建,山穴洞居,东西南三面深涧,只有北面小道上山,穿过一片小树林,后方瘦骨青竹稀疏间建了一连排营寨房,其中最大一间吊脚楼被簇拥其中,她看到了绑在树边的成排的战马,还有那一辆十分显眼的驷马胧车。 确定了她要找的目标准备,陈白起借着竹林婆娑的遮掩,穿梭其中,仿若轻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了房顶之上,楼背倚山坡,三面峭壁,飞翼角,干栏腾空而起,轻盈纤巧,亭亭玉立。 她在楼顶之上听到二层下有人在谈话,她如蝶一扑,轻贴于楼檐下,静心探听。 “此趟跑商不俗,只要将这一批死囚再换下,趁乱杀死,便可从那些贵族它国手中获取至少数千金。”一道略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响起。 有人呵呵地笑道:“这么多家,有富商一家几百金,有别国斥候一国上千,倒也值些价。” “好说好说,只是冯老,前些日子东湖那边又来信,说湖底金矿难采,眼下又快到三、四月老霖季,只怕会折损了不少人手,方才去点数一看,这一批渔民远远不够数。” 那个叫冯老的老神在在,漫不经心道:“鳌寨主,既是如此,那你便再寻些人来,精海不成,便去别处,会泅水即可。” 那个叫鳌寨主的人明显被噎住了,他干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哪敢光明正大地出关闯北,还是得依仗着贵主的能耐啊。” “只要你们好生替吾主做事,好处自少不得你们。” “我等万不敢有歪心思,近日贵主发令让我等安份些,便一直不曾出山办事,安生在寨中等着贵主归营。” “嗯,这咸阳城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还是之前那些事,只是据说太傅称病没上朝,也一直没有露面,有谣传她不在咸阳城。” “这女太傅不足为患,不过一介武夫,遇可除了惊惶尖叫,无甚可取之处。” 那冯老很明显是个男权主义者,对女子的轻蔑评论足见他心态。 鳌寨子也是同样看法,他也不再提此事:“右相他们还在大肆抓拿商人,只怕往后东部商人不敢涉足秦地了。” 冯老嗤笑一声:“秦王一死,往后秦国如何还说不准,我等总归不会与秦人一同共赴国难,等捞够了钱,咱们就海阔天空,换别处地方待便是。” 听到这儿,陈白起算是清楚了这些死囚的用处。 她眸色幽静。 原来这些人是用来换走本该被秦国处决或逮捕审讯的人,秦国近日在肃清可疑之人,许多被抓的人焦急万分,家中有门路的人快速上通以钱疏达,有罪无罪,都避免少不了被审讯脱一层皮,他们算计得好,换上死囚后便可不论生死,这其中的价格数百至千金。 以家为计,百金起,以国为计,千金起。贵,自然贵在这些打算死遁传回消息的斥候奸细身上。 对秦危害越大,自然其中斡旋的难度便越大。 他们可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啊。 另外发现的东湖的金矿,这可是属于国府所有,万没有私矿一说……这已经不是循私枉法的罪名可以一言概之了。 陈白起没想到无意中竟查出这么一桩“大买卖”。 这时,他们私下的谈话没再继续,而是上了楼,陈白起听见动静,便又换了一个位置,来到靠断涧处的房间外壁。 一行人在栏廊外站着等候,得了应允才入内。 这几人方才谈话还算言深随意,如今到了这房中却是要拘谨收敛许多。 “东家,方才听鳌摩说了,咸阳城内倒发生什么大事,只是近日阳中新兴了一种食馆,吃法新奇,倒是惹来不少人传赞。”冯老一揖礼后道。 室内温雾缭绕,隔着一层掇英菊青纱玉屏之后,有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正在披衣整领,姿态慵懒而疏狂,室内熏制着贵族特有的片香,有暗香盈袖,莫道不**。 “秦人的食馆?他们不是只会练兵铸器,满脑子兴国安邦,还会想这些新奇玩意儿?” 一道从内室传出的低沉邪肆的嗓音一下攥住了陈白起的全部注意力。 她眸心微怔,顿时“果不其然”、或者是“舍他其谁“的想法过脑中一逝而过。 当初看到那辆奢华驷马拉车时,她心中便有了揣测,主要是那种车队规格一般人还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出行晃荡,除非他有这个底气跟资本。 “听说这食馆是太傅陈芮的兄长的,除了咸阳,其它几县城也陆续开上了,客人源源不断,倒是让别的酒馆茶肆生意萧条了不少。” “呵,秦国明路上的商脉都被赵国的后卿断了,这一次相伯荀惑有意肃清别国探子,那后卿伸出的爪子也就算是到此为止了,至于这暗地里的……有本君在,他们是拔除不干净的,本君想让它存在它便存在。” 换而言之,若那新兴食馆挡了他的财路,他想让它消失它便会消失。 陈白起都要佩服他了。 齐国没了,也没能拦住他敛财的本性发挥,他前世该不是貔貅吧。 稍撬了些许紧闭的窗子,余光探入,这时,屏纱后之人已沐浴穿戴好,他慢慢地踱步走了出来,刚洗净旅途尘灰的皮肤似从内透着一种光彩,他较几年前模样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是一身朱衣华贵,大气雍容的五官在银色袍氅一圈厚绒毛领衬托下,桃花眼风流多情,一副放荡不羁的俊美长相,只是眼神暗了许多,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如鹰般的眼神。 齐王…… 不,如今再无齐国,他只是薛邑的孟尝君。 陈白起很遗憾没有与她的“前一任”一路并肩作战走到最后,但是她是万万没想到,她这头换了个身份,才刚当上一国太傅,私想着与他续上这职场前缘,她的前“主家”却打好算盘准备要先一步投敌叛国了? 陈白起感到了久违的头痛。 孟尝君来秦国当官,根本就不是奔着当忠良贤臣来的,她算看透他了,他就是来人秦国捞金的,还是捞完后反手插一刀才跑的那种渣!
第二百一十章 主公,嗓门挺忠诚
—— 陈白起这边再见孟尝君,都还来不及与旧主感慨一下前夕过往,便被他做的一系列的出格事情给整懵了。 她是真没有预料到,他私底下伙同官匪勾结偷偷攒小金库便罢了,这还打算转头便将吃干抹净的秦国给卖了…… 陈白起长叹一声,再抬头,便听到楼下有人在喊:“有人!” 她回头,眉清眸凉,纤指摘窗边一滴露,一弹指,底下的人便生生给定住了。 但那一声大喊在空旷的地界以数倍的声量被扩大,却已是足够惊动寨四周围的巡岗布防,塔塔脚步声越聚越多,四方的人流都朝着吊脚楼附近赶了过来。 漆黑的路径被火光烧出一条光带的路,嵬嵬深林处被惊动了寨中匪徒,他们将吊楼整个包抄起来,底下的人举着斧钺,光线熔亮,他们仰头看到了二楼上站着的人。 是个不怎么威武高大的……咦?好似并非丈夫,或精锐刺客,还有那一身有几分眼熟的破袄短裤、赤脚的造型,就一个看起来就挺落魄脏乱的姑子?! 陈白起这边取下了头上的布巾裹发,也取了一块素帕子沾湿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手部位,让自己不至于太过于失礼地对上前主公,她好似一个精密的机器,早已经在脑海之中演算完即将到临的全部场景,她的心是如此岿然如岳,神色自若地面对逐渐逼近的威胁。 下面的人在叫嚣威吓,一队人急冲冲地闯入楼中,噔噔地朝着二楼疾跑而来。 这时,房中的人冲了出来,领头者是一个满脸髯须的独眼男子,他一双张飞眼上粗眉稀疏杂乱,他举起腰间板虎,对着陈白起便震喝一声:“何方贼人来了竹林寨!” 后面紧跟着一名矮小的老者、还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寒碜男子。 而最后一个施施然迈出门槛的人,与前者几人的形象大不同,他一出场,却是一下将这暗廊映得炳炳烺烺。 这群人倒是有意思,方才本该是他们在房中之人最先听到喊声的,可却非要等到人多势众之时才敢露面,摆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由此可见这些人平日里便是那欺善怕恶、审时度势的狡诈之辈。 她穿过人群将视线落在孟尝君身上,轻喊一声:“孟尝君。” 少女的声线偏软,沁入凉寒的风气,倒多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沉稳郑重。 孟尝君挥了挥手,旁人顺势让开,他目光威势压人,沉声道:“尔是何人?” 一言道出他名号的人,绝非是普通人,再加上这竹林寨的布防因他之故加注了兵力堪比军营,她能够来去自如,如今在他们这么多人的包围下仍旧可以处事不惊,从容淡然与他谈话,足以证明她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 陈白起的脸与手擦干净后,便将污脏不堪的帕子随手扔向栏杆外的山涧之中,风一吹,它便打着卷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不识我很正常,因为当初金印紫绶时,君远游在外,并不在朝堂上。”她温声解释道。 孟尝君定定地盯着她那一张雪净的脸,这张脸本就不该泯灭于众,足以让人见之难以忘却,而且还如此年轻,像个不谙事世的天真闺秀。 金印紫绶,朝堂…… 这些字句本不该与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脸幼的小女子有联系牵扯的。 他想到一则传闻“容灼媲飞仙,武悍摄修罗”,这是用浓烈的词句来形容一个女子的,他蓦然醒悟,有些意外,也有些荒谬地看着她,道:“你是……” “陈芮,秦国太傅。” 她接下他的话,给了他肯定地回答,孟尝君一双桃花眸倏地瞠大,其它人也是一副受惊的模样看向她。 见气氛已渲染得差不多,她顺势又砸下一个炮弹:“另外,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已尽数听于耳中,记于脑中。” 这下,不肖说孟尝君与其它人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她若是一般人听见便听见了,江湖人士武功高厉害又岂能影响国府朝政决策,偏生她是秦国的太傅,此事便一下变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陈白起趁着他们愣神之际,比一道暗光射过眼睛还更快的速度,乍现在孟尝君的面前,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拖近几分,好声好气地建议道:“我这边正好要回咸阳城,不如便顺道捎君一趟吧。” 孟尝君呼吸一紧,他万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速度,更没预料到她有这样的打算。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孟尝君完全没有这种习惯,他起掌朝她心脏处一击,意在取命,但很显然,实力太过悬殊导致这一掌扑了空,他的胳膊被陈白起轻松反手一掰,压制在了背后。 她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欲对她杀之而后快的阴翳,轻笑一声:“有句老话讲得好,跟谁谈利益不是谈,不如君与我谈,我包管开出的条件比别人都高。” 孟尝君知道自己这一次算遇到硬茬了,他勾唇一笑,桃花眸邪气四溢,饱满性感的唇却讥嘲地扬着。 “你?” 他似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但又因受制于人而强忍着脾气,眸中闪过凛然的英锐之气。 “配吗?” 陈白起凝神地看着他,要说孟尝君这人还挺厉害的,有脑子也有眼力,这是摸准了她不会对他下杀手,便可劲儿地试探她的底线踩。 这时,旁的人见她挟持了“贵主”,便举着冷兵朝她砍来,这条过廊并不宽敞,人多了反而更施展不开来,她躲开后方的偷袭,五指一伸,抓住一人来不及收回的胳膊,她目光却不淡不咸地盯着孟尝君,一个扭转朝下一用力,那人便一声惨叫直接从二楼的木地板砸破跌到了一楼。 哐当一声,一柄沉重的长钺失了主人掉落在地。 她用脚尖勾起长钺越肩朝后一踢,咻——地一声长钺如箭直直地穿过廊间众人之间的缝隙,直插入楼梯的梁栏上,其尾端因力道过大而嗡嗡直颤。 前冲的众人一滞,僵直地站在那里手握紧兵器,方才一道急骤冷风嗖地刮过,他们只觉颈间处一凉,颤巍巍地伸手一摸,指间那红艳艳的……是血。 似有什么东西在咔咔作响,他们回头,二楼的楼梯轰地一下整个倒塌发出的巨响吓得他们娇躯一颤。 他们都呆住了。 同时心惊后怕,都怪他们对咸阳城中的传闻不太信,以致于对这女太傅的武力值一无所知。 原来,她当真如传闻中一般恐怖! 见他们都霎时安静了,陈白起并不意外这一手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主要是看人品,跟在孟尝君身边混久的,能有几个是不畏生死、忠良热血之辈,所以他们瞧不起老秦人勇烈刚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直性子,而秦人也不太看得上孟尝君他们身上与之相反的迂回曲折、狡诈无耻之行径。 “鲲鹏。” 她朝外辽阔之天空一喊,一只羽丰巨翅的大鹏同风而起落,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目下,陈白起搂上孟尝君的蛮腰一跃而上。 孟尝君没想这一变故,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陈芮!你胆敢!” 陈白起敢,上了她的鲲鹏,半路是别想下道了。 她还对下方的人礼貌道:“孟尝君这一次从外面带回来的这些人,请一个不少地送到太傅府来,我算过人数,若少一个……”她朝着他们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如春:“听过咸阳城的市人是如何形容我的吗?我想,你们应该都不会想看到惹怒我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她虽然一副好脾气笑眯眯讲话的样子,但下面的人表示听过这个太傅传闻的人,都不禁弱小的抖了一下。 听说秦国太傅不生气时都很凶残,平日最大的爱好便是揍人,朝死里揍,还爱威吓朝臣,那她若生气……该是怎么一副地狱场景? 不—— 不敢想。 他们哭丧着脸,看向上了“贼鸟”下不来的孟尝君,纷纷胆怯地朝她点了点头。 冯谖也算看清了局势,他趴到栏杆上,伸手动情悲惨朝孟尝君一喊:“主公,吾等定会设法前往营救的,请保重啊。” 孟尝君听了这话,没见有感动,反而脸一黑。 威胁完又见到他们的反应之后,陈白起便觉得这事妥了,见冯谖这前同撩这副演唱俱佳的戏精,倒也没有将恶霸的形象贯彻到底。 她道:“放心,我只是请孟尝君回太傅府去作客,同朝为官,我一身清贫如洗,便也想讨教一下君是如何生财有道,富甲一方的。” 留下这一句看似安抚,实则却内涵十足的话后,飞鹏已掀起巨大的风流载人航空而去。 “主公——” 众人凄厉无比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陈白起深受“感动”,她对孟尝君道:“虽说君的属下贪生怕死、为富不仁,但这嗓子却一个胜一个嘹亮忠诚。” 孟尝君只觉一把把“贫生怕死”“为富不仁”“嗓子忠诚”的刀就这样被她插脑袋上:“……” 孟尝君还以为秦国的官都该是一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一根筋,没想到除了一个腹黑装仙的相伯荀惑外,又来了一个像太傅陈芮这样阴阳怪气“品种”的人! 在经过竹林寨门口的宽敞坝子时,陈白起偏过头,上空的冽风吹起她长发如黑翼飞在身后,她看到了死囚里的那个青年,因为之前寨子里引发的骚动,再加上此刻鲲鹏掠空刮起的大风,所有人都察觉到寨中出了大事,他们茫然惊慌地仰起头,其中便有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陈白起认出了他,却不知他没有没看懂她留下的东西,她没忍住,对他传音道:“我叫陈芮,你若愿意……便来咸阳城的太傅府寻我。” 他听见了,神色有些怔忡,他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将心中那一句说出口。 直到她乘骑着鲲鹏从他头顶而过,已远远地融入一片黑暗山林之中,他仍旧没办法回应她。 他取出胸前叠放整齐的那一块沾了油渍的素帕,脑中闪过的一帧一帧一幕一幕的回忆画面,指尖攥紧到手背的青筋突起,他两眼无神空洞地注视着一处空气。 “秦国太傅……为何是你?” —— 孟尝君的体质不似陈白起这般妖孽,没有防护的航空运输让他冷得面青唇紫,发梢都结冰了,陈白起看不过眼,便问他:“要不要我给你暖暖?” 孟尝君一脸受辱道:“滚——” 陈白起:“……” 她明白他嫌弃她一身渔民的腥臭打扮,可她也没说用最原始的人体方式取暖,她这边还有很多更高端的方法。 见他一副良家抵死不从恶霸的模样,陈白起这人也向来随和,不好强人所难,见他自己用强劲的内功也能撑得住,便专心赶路,估算着时辰,也快抵达咸阳城了。 她没有让“鲲鹏”载着他们进咸阳城,如今她也无须韬光隐晦,只不怕别的什么人对她窥视查探,只是“鲲鹏”体型太大,低行飞速易造成骚乱,为避免麻烦,他们在城外一处山坡草坪空地下了。 这段时日以来,“鲲鹏”与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人一鸟相处得十分融洽默契,陈白起揉了揉“鲲鹏”憨厚温暖的大头,它也使劲供着她,就像一个猛男害羞撒娇。 眼看着咸阳城开城门的时间到了,陈白起让它自行去玩耍,在没有谢郢衣召唤时,一般“鲲鹏”可以自由在山野里行动。 她转过头,对孟尝君诚挚邀请道:“愿邀君一道入府一叙。” 正在整理被高空狂风凌乱仪表的孟尝君瞥了她一眼,冷艳高贵道:“做梦。” 陈白起有着一头柔顺靓丽的秀发,下来后随便拨弄几下也就顺服了,她被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叹息一声:“我也就是随便、礼貌性的问一声罢了,难不成……”她微讶地看向他:“君当真以为我在征询你的意见?” 孟尝君只觉胸前再中一箭,他竟从不知这世上原来还有如此能气人的女人! “很好啊。”他冷笑连连,连打结的发丝都没心情去理了,他震袖一拂,眯起一双危险的桃花眸:“陈芮,你眼下如此嚣张,只望以后不要后悔。”
第二百十一章 主公,你还挺能吹的
接下来一路,孟尝君好似接受了被她挟持的事实,一直表现得很漠然冷静,没再故意捣乱弄出动静,到咸阳城门口时,早有零星几人等在那儿,应当是城中夜归来不及进城的市人,近来咸阳城少有外来者进出。 陈白起与孟尝君一道走到城门口处,他双手拢袖,顶着一众异样的视线,淡淡瞥去,眸一眯便冷肆异常:“是不想要你们的招子了,嗯?” 市人一众平日哪见过这般气势喝人的人物,顿时吓了一跳,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只能赶紧低头看脚着尖。 但没有一会儿,他们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看向了另一个人。 他们一个是穿衣打扮瞧着就跟个王孙贵胄般盛气凌人的贵人似的,一个却是大冬天光着脚、穿了件灰扑扑的破短袄子的贫穷姑子…… 这两人相伴走来,看着要硬说是主人领着奴隶又不太合适,主要看气质,那个小姑子站在这样有强烈对比的人身边,也没有半分卑怯躲闪,还很自然而行地跟他同一步调行走,除却了那一身穷酸的衣服,她就他就像同一阶层的人。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小姑子也不知喝什么玉琼云液长大的,那张脸完全照着世人向往纤尘不染的仙女那般长,换句话说就是她的脸完全长在他们的审美上,他们痛心地想着,这种长相的人怎么能过得这样的凄惨! 陈白起也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的热切,但却没有多想,更没有向孟尝君那样凶神恶煞地喝斥,她理解群众的八卦之心,将心比心嘛。 城门一打开,零散站着的人便排起了队,戍兵把守着城门,持市人“符节”安静依序地进城,轮到了陈白起与孟尝君,孟尝君排在她前面,戍兵伸手摆了摆,却见他始终没有动作,陈白起见他像一尊门神似地站在前面挡道,想了一下,小声问道:“没带?”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像是会随身带着身份凭证才出门的吗? 按以往他进城的规格,他一般都是躺在车上恣意享受美酒微醺,他的扈从下属前往办招呼,而城卫在得知是他时便赶紧恭敬地放行,像这等小事,他连面都不用露。 出了这么多趟远门,就属与她一道回城这一回最、寒、酸! 陈白起看懂了他转头望过来那一眼的难言指责弹幕,她叹了一声,见戍卫们用可疑又警惕的眼神打量他们两人时,陈白起赶紧递上了她自己的“符节”。 戍卫不耐地一把抢过,眼梢吊高,定睛一看:“户籍——咸阳城太……太傅、傅府三公陈、芮……”他顿了一下,猛地抬头一看:“太傅?!” 眼前这个人是太傅、傅、傅? 陈白起听他这一声吃惊不加掩饰,一下便引起了周遭的动静。 前头排队的人后望,后面的人探头朝前看。 她莫名有一种预感,赶紧劝道:“不必惊动……” 哒哒哒——攥着她节符的戍卫立马掉头,便跟一阵风似的跑走了,不多时他带回来一个人来,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校尉。 他们守城的戍卫难道都有这样一个传统习俗,只要看到她就铁定要找上司来才能解决问题? 在看到她那一刻,校尉神色几经转变,他僵硬道:“太、太傅您……” 陈白起伸手打住:“不,我并没有落魄到去当乞丐,我这只是在微服私访,不必声张。” 校尉似懂非懂,但却信了她的话,当他不经意看到孟尝君时,他倒是认得他,讶道:“您这一次,是去接孟尝君?” 不,我也不是每一次来城门口都是为了接人。 陈白起忽略这个问题,只客气道:“不知可否劳烦校尉去驿站租一辆牛车,我这样一身回府着实太过显眼,再者孟尝君之风神俊茂也容不得一般人免费瞻仰。” 校尉听到最后一句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回礼:“卫即刻去办。” 这事校尉亲自去了一趟驿站赶回了一辆牛车,他虽对孟尝君这人感官不太好,以往也只是明面上过得去,但他对太傅陈芮却是毕恭毕敬的,或许这就是武将对绝世高手的一腔敬仰之情吧。 见入城有牛车代步,孟尝君对于陈白起这一步的安排表示认可,一路上脸色倒是好上不少,由于没有驭夫,校尉表示他可代劳,便载着他们一道抵达了太傅府。 陈白起对于能者多劳的校尉卫勇表示了热情的相邀入府招待,奈何卫勇还有公职在身,不便久留,另外他还得跑一趟驿站去还牛车。 等卫勇走后,陈白起一回头,便看到孟尝君站在太傅府的石阶上,神色恣邪地若有所思。 她走近,他仰头看着这座院墙快占一条街的府邸,回想了一下:“本君记得这里……好似之前是一间破烂的土墙三连排房吧。” 陈白起觉得他这话明显在挖坑,便语带保留道:“确是,当时少府拨下这府邸稍微小了些,是以太傅府不久前扩建重修了一遍。” 孟尝君斜了她一眼,像是在嘲弄她的表里不一:“看来太傅也不如你所说那般清贫如洗吧。” 陈白起半点不心虚,她只是惭愧道:“我的确清贫,这太傅府是我的下属众筹所建,我却没有出一刀币。” 孟尝君闻言,呼吸一窒,简直是用一种奇异又鄙夷的眼神在看她。 好像在说,这种话她怎么能够这样理直气壮的说给别人听。 陈白起上前扣门,府上巫武来应门,看到圣主归来,连忙派人去通知其它人,而为示看重,陈白起没有让其它人引客,而是亲自带孟尝君到东宛的客厅,并让仆役给他端来火盆暖身,各种好吃好喝地招持着。 她这一身风尘仆仆、还穿着带有鱼腥味的衣服不宜久留,她安排好孟尝君,自是先去西宛梳洗换置一番。 等陈白起重整一身来到东宛客厅时,却发现厅中已站了不少人。 谢郢衣、姒姜还有巫长庭他们得到消息,都第一时间跑过来见她。 但他们没有看到陈白起,倒是先见到了在厅中颐指气使着仆役为他服务的孟尝君,他就像殿堂之中的尊贵君王挑剔着各种不满,仆役不知他身份,都噤声寒蝉地站在那儿不敢吱声。 要说孟尝君一般也不会与这些下人一般见识,就是这一路受陈白起辖制,打不过也阴阳怪气不过她,自然气不顺,见着她的人在眼前晃,便厌屋及乌,看哪儿都刺眼。 四人正相互对视打量着对方,思忖着对方是何身份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白起便就来了。 “阿芮(小芮儿、小妹)你回来了。” 看到头发还有些湿濡的她换洗了一身,神彩奕奕的样子,他们都很高兴。 陈白起见到他们,亦由心地笑了起来,她道:“嗯,我回来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没发生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他们当着外人自不会多说些什么。 而孟尝君乍见梳洗干净后、又换了一身月牙白对振式收腰合服袍的陈白起时一时没能转开眼。 淡淡雅紫海棠开满双袖,素衣仅这一处点缀便足以夺目,她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随意的戴上绘银挽带,她本就长得好,再加上如今穿上这一身特制的衣服,可以说此时的她足当得起一切美好的词汇。 她姿态悠飏,温步而至。 那一刻,他有些怔神失语。 说到“外人”,巫长庭问:“这位……不知是谁?” 除了姒姜,其它两人都从没有见过孟尝君,哪怕是姒姜也没有什么机会与他有接触,以往也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印象中的他慵懒而华贵,有种王侯身上最糜烂的缺点,亦有贵气尊荣堆砌出来的美好假象。 陈白起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孟尝君。” “原来是他啊。”姒姜恍然。 谢郢衣有些迟疑道:“阿芮,他该是秦国的上大夫吧,你将他抓回来做什么?” 抓?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 他们怎么会认为他是被她抓回来的? 巫长庭揉了揉额角,替谢少主开口道:“我们亦有耳闻孟尝君,他是什么人物,不说随侍与护卫,光是排场的扈从便该是站满这窄厅,如今他一人戾气冷颜地坐在这里,身边也没有他的人,你还派了两个人守着他,不是抓回来的,难不成还真是一见如故请回来作客的?” 陈白起倒是想与他“二见如故”再将人客客气气请来作客,但是…… “你们是不知道他在暗地里都打算对秦国做些什么。”她在他们面前也不掩饰了,直接摊牌。 姒姜好奇地问道:“哦,他做了什么?” 她这边正准备说,却见一直缄默的孟尝君突然出声打断道:“陈芮,你不是说跟谁谈利益不是谈,让本君与你谈,还说你开出的条件比别人都高?” 陈白起一顿,看向他,饶有兴致道:“君这是愿意放下芥蒂,想与芮相谈了?” “若不谈,你是否便执意与本君作对?”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是作对,是合作。不如你出本钱,而我以秦国之力,我等一道共谋天下,如何?”她笑眯眯地道出一件搁哪儿都是惊雷的话。 孟尝君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盯了她半晌,她可真敢夸下海口啊!他敢说他身边最能吹嘘子虚乌有的谋士都不敢想她这样张嘴就来。
第二百十二章 主公,就落我手上了
许久,他道:“想与本君共谋天下可不止你一人。” 略显傲慢又直白的言辞,彰显着孟尝君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他轻挑地掐压着摆几上点缀的一盆海棠花瓣,毫不留情将其碾碎汁液沾指。 陈白起瞥了一眼振袖上如紫蝶翩缱的刺绣海棠花,觉得他在借物暗喻,却不得不残忍地提醒他一件事实:“可你只落在了我的手上啊。” 她很是温和地提醒着。 很明显,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掳走这一件事情刺痛了孟尝君的高傲自尊,但他已逐渐习惯了“陈芮”这人温吞外表下的反骨,所以神色没多大变化,他讥道:“你这太傅你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本君会这么蠢选择与你同盟?” 陈白起也不是真觉得这样“空手套白狼”能说服这届金主,其实在回程的路上她已是想好对策,她将早打好的腹稿道出:“若我可以助君取得东湖的金矿呢。” 孟尝君知她窃听到他所司机密一事,但拿这事与他谈条件,他冷冶一笑道:“呵,本君不需要——” 她又慢条斯理地接下去:“且不再折损渔民泅水溺毙之风险。” 他依旧不感兴趣,眼皮一瞥懒懒回她:“不必——” 一连被拒二次,但她不受影响,继续着:“之前我说了,你与别的人谈买卖所得之利,与我谈只会更高,君与它人同伙挖矿或许只可得整座金矿挖掘出的部分利益,但你若与我一道,却可得全数金矿的二分之一。” 孟尝君的拒绝三连卡在喉中,吐不出,又咽不下:“……” 孟尝君简直都有些佩服她了。 她怎能将一套又一套的天大谎言讲得如此动听诚恳,她当真拿他孟尝君与一般利欲熏心到糊了眼、蒙了脑子的人一般看待? 这座金矿并非他最初发现,别的人也不知请了多少工匠去东湖勘察最终铩羽而归,在他接手之后,也可以说是寻了各国最负盛名、最具经验老道的石匠工来,其结果可想而知,但这座湖底金矿看着着实诱人,利益可期,但想采掘却十分的困难,除了裸露在表皮浅层的一部分,底下最大一部分却被断定绝无可能。 如今她却跟个卖假药的江湖术士一般扬言,可以将整个金矿的价值都给挖出来? “哈哈哈……”他没忍住哄堂大笑,简直就是拿她的话当一则有趣又荒谬的笑话在听。 在旁的谢郢衣等人却觉他的笑声刺耳,他们不与外人一样,拿陈白起的话当天方夜谭在听,他们信任她是每一步事实的积累叠加,如山岳之重不可撼摇,是以,见他不信反而奚弄取笑,皆一脸不善气恼地盯着他。 狗贼! 陈白起倒也没觉他这种反应不对,她很是不骄不燥道:“君若不信,这应下的东湖一事,倘若我做到了,你我再谈合作。” 或许是真的觉得荒谬可笑,但又想戏耍一下她,孟尝君敛了嘲弄的笑声,指尖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桌面,他道:“你如今闲人一个,倒是可以随口撂下豪言壮志当玩笑,可却是实实在在耽误本君的时间,为示你诚意,不如你立下一则军令状,如此一来,本君也无妨与你消遣些时日。” “军令状?”谢郢衣诧言看向陈白起,清眸微敛,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阿芮。” 陈白起听到谢郢衣喊她的声音,与他对看一眼,弯起唇摇了摇头。 她重新看向孟尝君,倒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忖度道:“这若立下军令状便如当发了毒誓,必须得做到,君这是不打算给我留后路了啊。” “你还要后路?太傅方不是说得如此自信,本君还以为你就笃定了本君最终只能选择你。”孟尝君学她一脸讶道。 讨人嫌的狗贼!阴阳怪气!姒姜一众瞧他觉得十分不顺眼。 陈白起却清咳了一声,她想了一下,略有些松口道:“那君也立一份军令状吧,我若办不到,便不当这太傅也罢了,而君则承诺我若能解决了东湖金矿一事,便绝无二话与我结成同盟一线。” 孟尝君这人瞧着一身的富贵毛病,但实则内心却是谨慎而狡诈,他不会轻易受人把柄,他双眸深邃地盯着她半晌,道:“那再加上一条。” 她不意外他加码:“哪一条?” “除了东湖的金矿,你陈芮还得替本君将相伯荀惑这一趟抓回的东商与密探救下。” 陈白起迟疑:“这事可有些难办……” “办不到便不必再谈了。”他断然冷下声道。 “但也并非一定做不到。”她大喘气似的接口,完全不受他影响,拳掌下合:“可,那便这样定下吧。” 孟尝君的神情有些没跟得上她变脸之快,卡壳了:“……” 陈白起朝他无辜一笑,像个懂事的小仙女似的抿起唇角:“我这边让人送来笔墨砚简。” 双方按着对方的要求写军令状,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对清,孟尝君鸡蛋里挑骨头,让陈白起不停地更正,但她跟个没脾气的人似的,怎么也不生气,一遍一遍地重写好再询问他意见,最后倒是孟尝君觉得没甚意思,拿捏个泥性子的人连火星都搓不起丁点儿,无趣。 他执笔草草地写了一份给她的军令状扔在案几上。 “事已谈妥,你最好想想该如何将本君从你府上送回去。”他站在那里,一双桃花眸阴恻恻地盯着她幽幽道。 陈白起对此早有安排,她知道他爱排场,去哪里都讲究个雅风奢侈,受人仰慕钦羡,于是她将她府上最高规格的驷马轺车拉出来给他代步,又叫来百名铁甲护卫为他保航护驾,一路上是鲜花洒香开道,为他开启一条花路,闲人忽近,恭敬又夸张地将人从太傅府送回他在寸金难买的王城南街府邸之中,既满足了他高傲的虚荣心,也找补了他在她这儿丢失了男性自尊。 这边送走了孟尝君,陈白起揉了揉酸软的肩膀正想要去找姒姜谈谈竹林寨的事,却没想谢郢衣已先一步在走廊处等着她,其它两人倒是没跟在一起。 他片刻不耽误地递给她一样东西:“这是红蜡密信。” 陈白起看了一眼,没打开:“去书房。” 进了书房关上门,陈白起走到树灯边,将红蜡对着油灯燃着的火烤了一会儿,等蜡软化了,再将筒信打开,里面卷着一块细长的帛布,而布上写着的内容让她吃惊。 “写的什么?”谢郢衣在旁问道。 陈白起将密信递给他看。 他两指抻开帛布,快速阅完。 “秦国都尉虚一卢是南诏国的国师?”谢郢衣有些意外。 他看向陈白起:“这虚一卢是何人?我却从未听说过南诏国还有国师。” “这人平日不显踪迹,我也不太记得印象中有此人,稍后让姒姜去查一查他。”陈白起回想道。 “秦国的都尉怎会与南诏国有关系?”谢郢衣却有些想不通。 陈白起沉寂下眉眼,长长的睫毛覆下,在眼眸上打出一片匀黑的阴影,她指点桌橼,慢慢地思索着脑中产生的千丝万缕。 南诏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师,如今在秦国为官。 这事与南诏国便有了牵扯。 而属于南朝的“图符”被巫长庭发现出现在南诏国白马子啻的密室内。 图符,幽冥军。 洛阳周朝王室。 最近频频出现的异动、谣言、函谷关外的兵马…… 陈白起脑中所有的线索蓦地连成了一条线,她眸光一闪,终于有了一个结论:“南诏国只怕与周王室早已结盟,他们如今在一起行动。” 她与谢郢衣怔愣的双眸对上,淡淡道:“这次秦国发生的事情恐怕也与这虚一卢脱不了干系。” 她的事流径如此迅猛而贴近,好似在她身边亲眼目睹了一切,这事她便曾怀疑于朝中大臣,一开始只当他们无意在外说道,如今想来或许便是这虚一卢在添油加醋给她杜撰危害性。 谢郢衣与所有巫族一般对南诏国的人厌恶至极,他想到了陈白起与孟尝君之间的交易,道:“圣主,不能放了他们,此次秦国抓获的商人中定亦有南诏国的密探!” “郢衣,此事我自有主张,我会完成与孟尝君的承诺,将人救出,但之后的事则由我们自行把握,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她不可能放弃这次拉孟尝君入伙的绝佳机会,她若料得没错,这一次秦国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超过众人想象的程度,如冰山只露出水面的一角,底下是何模样谁也无法估计。 她或许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积累财富与拓宽商脉为秦国囤攒日渐消瘦的国库,但如果能得孟尝君的襄助,往后征途霸业的起始资金便算是妥了。 谢郢衣听完她的话,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左、右相自各城巡游回来了没有?”陈白起问。 “还没有,听说遇上些事在半途耽搁了,途中又有新的谣言兴起,说是赵国的相国后卿一登极王位,第一时间便会西出进犯函谷关,于是左、右相在处理源头,倒是逮捕的东商都将押送回咸阳了。”谢郢衣回道。 陈白起慎重道:“郢衣,派一批人严密盯紧这些押送的队伍,一定要让他们顺利地将所有人带回咸阳。” 谢郢衣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怀疑除了孟尝君,还有别的人想插手此事?” 她只是心中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她道:“有备无患,总之这些人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谢郢衣颔首,向她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 —— 翌日,陈白起卯时便入了宫,还带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来哄被她冷落了许久的小主公,宫正以为阿乖大半个月没有见到“陈芮”,或许会对她有些生疏,但没有想到小乖一看到她,便是瘪嘴一嚎,都不许别人碰她,非要让“陈芮”抱。 他见此一面心塞一面也是满心无奈,既然“陈芮”来了,他也没再继续守着阿乖,告退去处理其它事务了。 小乖待其它人都挺公平,但只要“陈芮”在,他就整颗心都偏了,就跟见着亲娘一样,亲近得不得了。 陈白起从宫人手中熟捻地抱起小乖,这狡猾的小家伙见她抱着他了,便啾起湿辘辘的嘴啃了她两口,也不忙哭了,咯咯地得逞在笑。 陈白起也笑着,不甘示弱地也香了他好几口,当这软甜的**味道从小家伙身上传来时,就挺治愈人的。 她从袖兜内掏出一个精巧的羊皮拨浪鼓搁在他的小手上,然后抓着他肥嘟嘟的小手,教他怎么玩。 小乖得了新玩具,葡萄大眼张大,好奇地看着拨浪鼓一开始倒是规矩地玩着,但之后就是又甩又咬又抓。 给孩子玩的东西陈白起自然有好好地清洗过,这拨浪鼓在做好之后她用开水煮过一遍,又用酒擦拭过一遍,上面也没漆什么别的颜料,倒不怕他上嘴啃硬木。 她用修剪圆润的指尖轻轻地戳了他被养得肥嫩的小脸一下。 他永远都会亲近她,也永远都不会背离她,这不是因为感情好这种虚无缥缈随时会变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体内流着她的血,她身上的巫妖王血脉霸道强横,这意味着他以后将会与所有的巫族一样,与她有着天然的血脉亲缘联系。 所以无论谁想从中作梗,在她的背后造谣离间他们,她都不担心,因为小乖的心永远都只会向于她。 “小乖,这世上没有谁的关系会比我与你更亲近了,你我君臣,但亦是血脉从属,所以我会忠于你,你亦不会背叛我。”她朝他微微笑着,低声喃喃道。 小乖流了口水,他听她在讲话,也不玩拨浪鼓了,抓着她戳脸的手指便往嘴里送。 “傅傅——” 他喊她。 “傅傅……” “嗯?长牙了?” 感觉到他的牙床尖利了些,她拨开他嘴皮一看,一排肉床冒有些白尖,倒是长了两颗。 “我们小乖长大了呀,看来不用一直喝奶吃米糊糊,很快就能吃肉肉了。”她笑逗着他。 他也听不懂,手脚并用,抱上她的肩膀,脸上撞上,便朝着她细白的脸颊一口啃下去。 他咬的力道不大,但是全是口水。 这孩子牙痒,却总想啃她。 陈白起扒下他,无奈道:“我还是给你做个磨牙棒吧。” 她也没有养过其它孩子,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只是觉得与其让他逮着机会便咬她,不如去啃别的东西磨牙吧。 其它宫人见他们玩闹在一起,都掩嘴闷笑着。 陈白起留在宫中陪小乖玩了一上午,然后找了个机会见了虚一卢一面。 这人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与他谈起话来,却能感受到这是个不显山不显水的人,说话滴水不漏。 如此有城府的人,在秦国却始终没有听到有什么建树,默默无闻地当着他的都尉,倒也有些奇怪。 她没有让他察觉出什么,问完话便也放了人,却派了人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切举动。 从宫中出来之后,见太傅府上有人来报,孟尝君那边派了人过来,他们没有耍手段,的确将那数百号的死囚与渔民送到了她府前。 要说这些人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进城的,但一面有孟尝君的符节担保,又加上他们说这些人是要送到太傅府的,于是城卫回禀了上头,得了令便放人入城。 太傅府前来了这么一群人,周围已引来不少人在旁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陈白起没有乘车也没有等随从,而是独自一人快速地赶回府邸,她站在一旁,视线看向被送来的这些人,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发现并没有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果然啊…… 都不在了。 她当初决定突然带走孟尝君除了明面上的原因之外,更主要的是她怕那人的目的是孟尝君,他若是刺客,她既不能杀他,又不能让孟尝君在她面前出事,所以她带走了孟尝君,想试探他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其目标为秦国,那么他就不该放弃这一次入城的机会。 可如今他没有出现,与他一道的其它人都一并消失了。 她以为,他看懂了她的暗示,会来太傅府找她。 可是,他也没有来。 这恰恰只能说明,他的身份十分特殊,至少不是那种可以与她光明正大见面相认的身份。 陈白起眼神漠漠地注视着空气一处,她发现她好像一直都不太了解他,他是何来历,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又打算要做什么……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陈白起直接跟送人过来的人说,人数不对,那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当初她在寨子里不是在诈他们,而是真的有清点过人数的。 他有些惴惴不安,就怕她会暴起揍人,便赶紧解释:“那十几人杀了守卫,不知何时给跑了,这我们也派人四处找了,可却没有半点线索……” 陈白起挥了挥手:“带走吧。”她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温和怡人道:“我与贵主孟尝君已把手言欢,化敌为友,这等小事自不会过多计较,只是这些人我这边也待不下,原招他们过来看一眼也只是为了确认他们是否顺利离开了寨子,是以这些人还是由孟尝君自行安置吧。” 让人将他们带走,她这边的确也安置不了这些人,再者这些人都是孟尝君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她身边没有他们的贩卖官契,也用不了他们。 只是有她参与,这些人应当不会再被孟尝君当死棋一样用处安排了。
第二百十三章 主公,城中惊变(一)
冬去玉山明水秀,二月,秦函谷关斥候飞马来报,城外盘踞数月之久的军队已结成网势,终于在化雪开始了进攻。 此事在政事殿一番庭议,稽婴为御史上大夫,在左、右相皆不在朝中主持期间,他便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官员,当然“陈芮”这个太傅暂时没有话话权的除外,一番商榷之后,决定由左庶长领兵前往坐镇,另外辅助两名上将军与都尉一并赶往。 稽婴的意见是,这场战事最好速战速决,不可让其它几国有机可趁,魏、赵、楚他们按兵不动,倘若寻着契机,只怕会趁秦国战力左右支绌时进攻。 “若是早些便派兵围剿了那些杂军便好了。”有人一腔孤勇般泄愤骂道。 但也有人事理性地劝道:“对方一直在关外游走,先前试探的队伍也摸不准情况,万一大肆先动,却中了敌方埋伏,难不成其结果便会更好一些?” 陈白起一直没有出意见,她耐心又安静地听着,倒也听出些明堂,关外的军马好似一直在跟他们玩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见“老鼠”一直不出洞,便各种想法骚扰着,一是激起秦人的血性冲动,二是在秦国内策动内乱,只是由于相伯荀惑一直压着秦人的勇莽血气,对方一直不得逞。 而这样的结果分明持续了数月,可眼下他们态度突然一变,战事从一开始的慢性侵吞到孤注一掷的正面刚,摇旗宣鼓不再畏首畏尾地正式跟秦国开战,这是他们临时起的变化,还是说……觉得谋事的时机到了? 倘若是临时变化,这个变化是什么? 若是谋事时机,那这个这个时机又是什么? 谁都知道,函谷关对于秦国的意义重大,古代战争有局限性,城关更是重中之重,甚至可以说突破了函谷关,关内的政权基本上也算是完了,是以函谷关常年派了重兵把守,城墙也是加固再加固,很明显对方的兵力好似又不足以给函谷关造成致命的影响,她觉得对方应当还留有后手。 政事殿庭议之后,很长一段时日内咸阳城的气氛都是紧绷着、阴霾在顶,就在这边左庶长刚带了队伍赶去函谷关不久,陈白起这头便收到了密报,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相继遭到了不明队伍的伏击,所幸两人最终都平安无事,沛南山长沿途有墨家统领在暗处秘密相护,而相伯先生身为鬼谷弟子,自有奇门之法击退了对方。 在陈白起这边知晓此事不久,这一事也很快如海上的风不受控一样传遍了咸阳城。 城中一时惶然忧惧,亦是愤慨不已,国府担心此事再度造成新的谣言不止,当即商议确定了继续安定民心的措施,这头左、右相不在,他们那边出事在查也一时赶不回来咸阳,倒是陈白起为三公之一在这时终是派上用场,她以太傅之令下达了新的公室令,以三条内容为主。 近日至函谷关战事平息之前,市人不可随意出城走动,农民出城劳作耕种的时辰也有了限制,城中城墙城门皆加强防卫,日夜二班换改成早、中、夜三班值勤,且城中开始不禁市火,夜火通明。 她这一举措让一些事先没得通知的大臣们诟病,不少人上门拜访太傅府,意在向她申斥此事,他们认为她这是在给城中的人制造恐慌情绪,事情还没有明朗便下达这种禁忌防令,但他们很显然对于陈白起这个人不太了解,她也就不理事时让人看着像一块软和的白面团,可任人糅捏,但一旦做起事来,内底里埋的却全是刺,谁捏她谁受伤。 之前没有在私下跟她打过交道的人,在这一番彼此深入了解的“拜访”下来,都内伤沉默了。 一顿身心疲惫返府之后,这些大臣们都深谙一事,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这人再无权无势的,你跟他明里暗里摆大道理,她一句我身为三公你在教我做事,那都能够噎死个人。 懒得再管这事了,觉得与一女子吵得面红耳赤有失体统,也都不太能拉得下这张脸,在反对无效之后,也没一股劲拼着与她争辨了,最主要的是这城处兵力不知何时全为她掌控,她都不必与许多人协调商量便有能力私自调动,他们倒是想阻止也拦不住她。 从这件事上,有少人都开始拿全新的眼光来看待“陈芮”这个太傅了,许多事都是有迹可循,他们觉得她这是想趁着左、右相出差,争权夺势来了。 换句白话来讲,就是当时想得少,拿母大虫当傻白甜,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扮猪吃老虎。 有人心态好,安慰自己,她不过是在做些无关痛痒的政令,忍忍便过去了。 也有人心态不好,每日在暗骂,猛豹不在山中,猢狲便称霸王! 这事,城中人都八卦了一阵,但该怎么做还是得怎么做,谁叫人那一套全是通过正规渠道在运作,还有人将这事告上御史大夫稽婴那儿,可人也没有说要干预。 说来也奇怪,这御史大夫稽婴跟太傅以往觉得这两人关系十分冷淡生疏,甚至在私底下偶尔撞见,隐约有仇的样子,因为每一次他与太傅讲话,别人都没听见一句好话,全是带着刺藏着损。 但偏偏怪就怪在,这太傅无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御史大夫都愣跟个真眼瞎似的,从来也不管、不理、不阻,这哪像个对头该做的事,这比惯自家的熊孩子还要过份! 他们俩儿这般谜之关系着实让周边人看不懂就是了。 这几日,虽说没有再下雪落雨,但冰棱融化导致这几日气温依旧如严冬寒冷,不少人裹着厚衣都不太爱出门,也或许是因为这紧绷的气氛,咸阳城的几条主干街道人流明显减少,大中午中也只有零星几个市人匆匆行过。 二月二十这日,惊蛰突变,夜暮时分,一头是汗的校尉卫勇为了能跑得快些,脱了一身沉重的甲衣头盔,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太傅府大力叩响了朱红高门,不一会儿里头有人在吆喝着,来了、来了。 等里面的人将门打开一人能进的缝隙,卫勇挤上前一把抓住人便喘着气连声问,太傅可在府中? 那门房愣了一下,有些被他这火烧屁股的样子吓到,他见过卫勇一次,认得他是秦国校尉,倒也没以为是来挑衅寻仇的,他结结巴巴地指向后方道,在,在的…… 校尉卫勇不等他说完,便放开了他,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 他冲进东宛的大厅见到了正朝外走来的太傅,眼神一亮,怎么说呢,太傅虽表面长得娇弱天仙,但在他心底总觉得她身高八尺、浑身的力量,总之他在她身上找到了别人无法给予的安全感。 他抹了一把头上地汗,赶紧上前将紧急军情禀报。 “何事如此惊慌?”陈白起沉声问他,问完,见他上气不接下口,又缓了几分口气:“莫急,越急越讲不清。” 她招来仆役取来汗巾递给他,让他擦把脸,又让他赶紧喝口水将切急发喘的气顺平。 校尉卫勇接过,胡乱地在脸上揉了一把,再深吸一口气,才道:“太傅,城外有异动,疑是敌情。” 他说瞭台侦察到咸阳城外数百里有大批人员接近,对方一身装扮统一,疑是从运城草原西渡黄河而来,若是有备而来,如今黄河流域结了一长黄晶冰路,渡口处的兵马估计也守不住了。 陈白起听完之后便问:“可通报了其它人?” “有,我让戍兵去通报了。” 她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也想到了很多曾经不确定答案的事情,但此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慢慢捋线索了,她快速招来谢郢衣、姒姜跟巫长庭,她让姒姜立即拿她的符节入王宫去看着小乖,她不信任人,她要让小乖一刻不离他视线,姒姜应下,立刻便出发了。 谢郢衣她则让他快速演算出若有企图城入城,会从哪些地方突破,城中可能会发生哪种潜在的危机,这事谢郢衣擅长,他当即去办。 而巫长庭要做的事她则需要与他单独私下布置。 她快速而沉稳地将事情一一安排好,就像曾在脑中演练过一遍似的,校尉卫勇见到她处理事情的流利睿智身影,那颗紧绷的心好似因此松缓了许多。 陈白起随校尉卫勇赶去咸阳城城门,由于陈白起越走越快,最后一门心思在脑中想对策,竟已是直接抛下了校尉卫勇,一阵烟似的先行消失了。 校尉卫勇傻眼,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他的存在好像有些影响太傅的速度发挥了? 陈白起一过来,见城门口已列了两排御守军队,有人认出了她,讶道:“太傅?” 陈白起与他们点了一下头,没作安排先一步登上了城墙高处,她眼力非凡,可见远处的确有像一条黑线似的军队在逐渐靠近咸阳城,大抵估计不足一个时辰便会抵达咸阳城。 她思忖着,如今王城的京师兵因近日处理各类事处被抽调走一半,左、右相、特使都不在城中,连左庶长都被调去了函谷关,眼下要面临着这些远渡黄河而来的军队,哪怕再求援别的城令、将军前来王城支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收到这一消息的一众武将官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城墙之上,当他们见到太傅已在时,也没有什么心思搭话,都心慌意乱地朝外眺望。 郎中令、都尉、尉卫等人没有陈白起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便连忙找了一个回报的斥候询问情况。 “或许……也不定是敌袭。”倒是有人侥幸地猜测着。 陈白起听了只淡淡回了一句:“这种偷偷摸摸,不向主人家打招呼,便翻墙而入的……原来还可以是友军啊。” 被她一番玩笑似的恍然刺中的郎中令:“……”他也知道知道他方才那句话有些不妥当了。 陈白起站在城墙上片刻,从西阳落下,大地沦陷在一片黑暗,她找到负责守卫咸阳城治安的中尉,对他道:“全城戒严,城中不允许任何一人在外走动,违令者当细作问斩。” “为、为何?”中尉下意识问道。 眼下不是要调集军力来对付外来的可疑军队吗?怎么一下却要戒备内城? 陈白起问他们:“之前我加严城中防卫,勒令市人出入与限制农民每日出城务农一事,你们觉得小题大做,如今可有用处?” 他们没有吭声,其实这一次能够这么快察觉异样,皆因城中戍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情况第一时间向上汇报,同时也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 也可以说全靠太傅的未雨绸缪,有此前提,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又道:“困城最怕的不是敌人在外突破,而是被里外夹击。” 一旦发生情况,所有的可能性都会发生,而谢郢衣推断这种可能性最大。 不久前,谢郢衣将可能发生的推测数据整理出一份让人快速送来了给她,她虽也有想法,但很显然没有谢郢衣那样缜密如棋般惯于全盘洞察事物,有他在,她这边也可省一半的心思。 中尉再无异议:“喏。” 城外一片漆黑,城中宵禁,却是灯火通明,陈白起下令每一户都需亮着灯,而每条街道也有卫兵点燃火把巡逻,她不会任何人趁夜犯事的机会。 果不其名,这城中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有可疑之人!” 这时,值岗的人在不远处厉喝一声。 由于城中宵禁无人,而偷袭的人又无法借着夜色潜伏,所以很快便被值岗的士兵逮着了。 被抓的人使劲挣扎,却发现无路可逃,最终咬舌自尽了。 等陈白起赶到,只见一具尸体,从他的装扮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市人。 陈白起询问逮捕的过程,第一个发现的卫兵上前答话。 “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等我们离开时,便想从后方绕走,但卑下无视间看到一道移动的影子在脚下,当即回头,便将其抓了个现行。” “一开始他一直喊冤枉,我们审问他,为何全城宵禁他还敢出来,他一直答不出,最终我们打算将他抓到太傅面前,他当时脸色一变,便咬舌自尽了。” 陈白起想,不该只有这一个人的。 她凝眸抬眼,望向王城的方向,她到底不放心留阿乖与姒姜在宫中,她觉得倘若宫中也有奸细,那么第一个要下手的对象必是那个年幼无知的新储。 她安排好的城门的军事布置,正欲往返回进宫。 只觉天空传来异响,一阵不同寻常的风气刮过,她心头一顿,蓦地抬头。 咸阳城如今光亮度足够,是以再黑的天也能看到天上飞过一排奇怪的“大鸟”。 有人看到太傅一直仰头望天,也奇怪地抬起头,借着火光,以他们的视力只能勉强辨别飞过之物的轮廓:“这是什么禽类,竟如此之大?” “是鸟,还是鹰?” 陈白起却徒然冷下神色:“不是鸟!立即通知羽林军,若见到这些木鸢,立即朝上射!” 听她之令,卫兵都愣住了,不是鸟,那是什么,难不成人能在天上飞吗?! 但他们没有停顿多久,也觉紧张,立即跑开去传令。 而陈白起此时暂不能赶入宫了,她知道羽军赶到估计也来不及了,她起跃一跳,快速回到城楼之上,朝四下大喝一声:“所有弩兵听令,对准城楼上空,但凡有一只可疑的鸟类越过了城墙,都给我射下来!” 早已安排就位的弩兵本在等敌军夜袭,如今得太傅的新令传耳,猛地一激灵,他们立即仰头向上,却见有上百,不,还有更多难以估量的黑色的“鸟”在空中飞翔而过,他们诧异惊呆,却没有迟疑,立即瞄准发射。 城中早已无人在外,他们也不必顾忌会误伤城民,一阵激射之下,那些“大鸟”不断有坠落,到后来发现被人察觉了,这些“大鸟”干脆放弃一开设定预计到达的目地地,卸了身上的木鸢,直接在空中跟下饺子似的落下。 他们一掉落地面,便开始疯狂地猎杀,城中人人恐危,只有大批的卫兵冲围上去,陈白起一直留意他们落地的地方,果然离王城不远,她一阵风掠过,因担心小乖,她片刻不停地直达王宫,却不料先撞见一群逃命的文臣。 这时受到袭击从王城外围官道疯狂奔跑的大臣们也恰好见到了太傅,那一刻,他们脸上迸射出了强烈的光亮,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全都一窝蜂地瑟瑟躲在了陈白起的身后,估计这时候他们都有了校尉卫勇当初的感受,那就是待在武力值逆天的太傅身边简直不要太有安全感了! 以往她凶名在外,他们在面对她时都有些怯畏,觉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但如今她的“凶”在面对敌人时,他们一下就都觉得她或许还可以更凶一些,至少要比这些暴徒更凶残一些! “太傅!贼人可气也,竟一直埋伏在吾等身边,当杀之!” “太傅,对于此等恶徒,切莫要手软!” “太傅……” 这一个二个的这下将太傅喊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甚至还有人眼含泪泡揪着她衣袍一角在义愤填膺地告状。 这下所有持傲逞凶的文官都没有以往高高在上的神色,倒是放下了架子,都拿她当救世主在看了。
第二百十四章 主公,城中惊变(二)
“你们……为何在此处?” 陈白起瞥了一眼像跗骨爬虫一样从各处阴暗角落围上来的反叛军,眸色沁凉如月,暗处却有一簇幽火,她倒没有因为过往与秦官之间的罅隙而见死不救,只是不解宫门下钥他等怎仍滞留在宫中。 “一月一轮官署值夜,恰好轮到我等……不料宫中叛逆造反,还有一群从天而降的刺客,见人便杀……”他们咬着牙深恶痛绝道。 这一次事出突然,想不到对方竟突破重重防卫,直接杀入了王宫,他们当时头一懵,都被吓得够呛,全靠身体的本能促使他们第一时间逃跑。 陈白起又问:“那幼主呢?你们可听到什么消息?” 他们一怔,被吓得惨白的脸上只剩一片空白:“这个……我等一路朝宫外跑,并、并不知……” 由于他们值勤留宿的地方离宫外墙较近,穿过几道门便能跑到官道上,但却离内宫甚远,甚至可以说是与内宫完全独立的两处,再加上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能够逃出生天已算是万幸,根本来不及多想其它。 陈白起见他们低下头,一脸羞愧到无颜见人的地步,倒也苛责他们只顾自保的行为,只淡声道:“我不能一路护送你们离开,你们只需沿着这条官道直接出宫,宫门外自有人接应,遇到人将一五一十将宫中情况告知他们。” 这时,他们哪还敢置喙她的决定,立即忙不迭地点头。 “太傅定要找到幼主啊。” “一切都全靠太傅了。” 这是将救主的希望都托付在她身上了,要说他们也并非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为国就义他们尚且能慷慨赴死,但也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人杀了,眼下他们真感激先王的慧眼如炬,找了这么一个武力值强大的太傅坐镇咸阳城。 陈白起“嗯”了一声,情绪很淡。 这时,叛军已至,他们穿着一身秦军的制服,却将兵刃对着秦国一众大臣与宫中的人,那一身染红也不知是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她淡淡抬眸,一道身影从高处落下,阴影罩在陈白起的头顶,冲上来便是一计杀招。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还挺冷静的,但是……” 叛军扑了一个空,下一秒一回头,便见到一只手抓过来…… 嘭——那人被重重地按倒在地面,头在五指之下动弹不得,喉中一口腥甜还没有喷出,又被一指扣住下颌硬咽了回去。 陈白起半膝弯下,冷衣与黑发缓缓披落在身上,一手按压在偷袭的叛军脸上,五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柔若无骨,但力道却将他的头骨都压得有些变型,她轻启双唇:“我其实眼下的心情十分恶劣,我还要去找我家主公,若你们再阻挡在前……” 她抬起头,视线一一划过他们的脸,平淡的声音像语调染成了暗黑的低绵韵律:“那我只能将挡在身前的一切,都斩清干净,若只能用血来开道,那便铺就一条地狱之路吧。” 她缓缓站起来,地上的叛军已经没有了声息。 其它人虽然都在她身上感觉到了头皮都快要炸裂的危险,但他们早被训练到没有了感情,无视身体本能的恐惧,仍旧如杀人机器一般直接冲杀过来。 这一次陈白起也没有留情,她步速极快,如一道影子掠过,他们在她手上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空中弥漫着萧瑟的寒意,携着凛冽的风气,仿佛连人的灵魂都一并被冻结住了。 周边的叛军都倒下了,只剩一袭风骨矜森的紫袍少女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周围的墙壁与地板被她的萧杀寒意所染,凝结出一层冰面。 四周的空气都像被这股冷意冻凝住了似的,霎时异常安静。 看到不消一会儿便倒了一地的叛军,官员们都有些手脚发麻,脸色呆滞。 他们此时心情有些复杂。 都后怕地想着,长着一张最与世无争脸、却也能干杀伐戈止的太傅,所以说……当初是怎么忍下他们这些一直在她背后传她谣言,当面又排挤无视她的人? 他们的脸一下又僵又白。 她若想私底泄愤暗杀,只怕都不会有人发现是她动的手吧? 陈白起清完一波兵线,便转过脸,面无表情道:“赶紧走。” 明明是很平常的口吻语气,偏官员们都被吓得一哆嗦,觉得她这是嫌他们动作太慢,他们慌乱地点了点头,便提起下摆,转头便奔跑了起来,那速度也不比逃命时慢多少。 陈白起解决完一路上遇到的叛军,赶去了寿宁宫,只是当她赶到之时,宫内鸦雀无声,她翻遍整座宫殿都没有找到姒姜跟阿乖,地上倒着全都是她平日来寿宁宫见过的那些熟悉宫人尸体。 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平日里见到她都会露出笑脸来打招呼,但如今,却是恐惧与惊骇表情在死那一刻便永远凝固在了他们脸上…… 陈白起像被激怒了一样,咬紧了后牙槽。 系统:主线任务——以杀止杀(一)弱者止于百步,强者千里杀伐,,以杀止杀,方能止戈。毫无人性的杀戮正在进行,请人物前往肃清秦王宫内正四处霍乱的叛军(28/240),拯救下宫中尚存的无辜之人,接受/拒绝? 陈白起平复下心情,冷声道:“接受。” 她为了能够找到姒姜跟阿乖,几乎将整个王宫都翻了一遍,同时她也像一个铁血无情的修罗,一旦见到在肆意屠杀逃蹿宫人的叛军便绝不留手,她一路从宫闱中杀了出来,在宫门大开之时,所有人见到太傅一身浓重的血气正一步一步迈出,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到有些窒息。 “太、太傅?” 卫尉之前得令领了一队人在咸阳城中支援剿杀空中掉落的刺客,如今终于平息下一场祸事正打算入宫与她汇合,但见她一身血煞之气很重,他这时都有些发怵,怕她杀红了眼,认不出人,连他也当成菜瓜一并砍了。
第二百十五章 主公,城中惊变(三)
先前一批文臣慌乱紧张地从官道跑出外城,倒还是记得太傅的叮嘱,他们找到了在外剿敌返程的军队,由于城中发生暴乱之事太过严重,兵力不足,宫中大部分兵力都被调遣走了,却不料正中敌人奸计,趁着卫兵分身乏术之际,杀了宫中侍卫制造了一起严重的宫变。 郎中令在接到叛乱军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幼主还在宫中,顿时半边身子都凉了下来,另一半身子还未凉透全因他们说太傅已赶了过去,他话不多说,立即带上身后的兵力前往宫中支援,只是他们始终没能与太傅遇上,他们每匆匆至一处打算救人平乱时,却只能看到倒了一地的叛军…… 等郎中令将整个王宫都逛了个遍,却连一个活着的叛军都没逮着,他们觉得他们这一趟进宫,或许……只是支援了个寂寞? 卫尉不知情况,喉咙有些干地问道:“宫、宫中……” “已肃清干净了。”太傅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的凉寒,与她平日里的温润和气不同。 看到她这一身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那些叛军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们不禁全都打了个寒颤,用一种恐怖又敬佩的眼神看向她。 武人崇拜强者,这是亘古不变的心理。 陈白起随手扔掉了手上一柄弯了刃的长刀,紫袍的袖边镶的那一圈白毛已是猩红点点,鬓角拢梳整齐的发丝滑落几缕于颊间,更衬得她傲霜欺雪的肌肤有种冷质透明感,她仰头望天,忽然道:“也该到了。” 这层出不穷的计谋把戏落幕之后,也该上正菜了。 卫尉这边反应很快,他赶紧道:“廷尉带了兵前往各大夫府邸通传,都尉与校尉带人清理街道,而御史大夫带着亲随已集结了全数兵力,随时准备反击。” 她容色极淡,她看向卫尉,没有出声,只传音到他耳中:“幼主不在宫中,也没有找到宫正与我派去的人,想来是躲藏在某处,你亲自带一批人继续去找幼主,别声张。” 卫尉诧异地呆了一下,第一次被人密音传耳,有些不确定地盯向她。 “听到没有?”陈白起颦眉出声道。 他这下确定了,立即道:“喏。” 陈白起转过视线:“其余人按原计划继续在城中巡查,遇可疑之人即刻逮捕,若顽灵反抗,就地格杀!” “喏!” 他们都一一应声。 陈白起一转身,便化作一股轻烟消失在城门前,她心中虽然仍旧担心着阿乖与姒姜,但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前来攻城的敌军,她若守不住咸阳城,城破之日,腿脚不便的老人会被杀尽,秦人的孩子也会被杀,城中的牛、羊、财物、田地,包括这座咸阳城,这一切都会成为侵略者的所有物。 她踏上了城墙,立于高城之上,看到来来回回忙碌的士兵,看着戍兵端着一桶一桶的黑色液体朝城墙上泼去,那从高处落下的漆黑粘稠液体顺流而下,将灰黑的城墙糊上一层黑亮光滑。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问他们:“此乃何物?” 不等他们回答,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率先道:“瞧这一身的血气可比战场上厮杀的将军都要浓烈,说你是司掌国府礼仪教化的太傅都让人不敢相信。” 陈白起不用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你很闲?” 与她刺两句后,稽婴便挥挥手让其它人继续忙去,他道:“这是山漆,能使粗糙的墙面光滑难攀,亦可防火攻。” 咸阳城作为王城定居,其城墙一度翻修加高,它本身是用大石条砌成,再加上高度较一般城墙足叠三丈有余,箭楼、城门全数都是山石、石板垒砌而成,看着威猛可怖,如今再加上山漆,无论是火攻还是云梯攀爬都大大加深了难度,可以让偷袭者望而却步。 陈白起真的挺佩服秦国在军事上的天赋,她道:“城中没有可用之将,倒是要劳烦你堂堂一个干文职的人来当守城将了。” “陈芮,这一仗……你说,我们能守得住吗?”稽婴眼底有几分茫然浓雾,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便融化在了夜色之中。 对方有备而来,在秦王刚逝世不久,便安排下这一出又一出的计策,他们先是造制谣言恐慌,有意左、右相还有国府特使一道去平息内乱,再沿途设下伏击,意在斩断秦国双翼,又派了兵力故弄玄虚挑衅关外,令他们不得不遣兵调将到函谷关镇压,最后其目的,却是要拿下咸阳城! 若非有陈芮事先洞察危险降临,早有所防备,只怕他们在酣梦之中一无所知之时,便被人夺了首级,攻破城门,直取王宫,天一亮咸阳城便彻底被攻陷下来,沦为敌军的战力品。 陈白起道:“你能不能守得住,我不知道。” 他猛地看向她。 “但我,却一定能。” 没有多斩钉截铁的语气,只是用一种不必怀疑的语气轻描淡写道。 稽婴忽地一下笑了:“蛮夫。” 他评价她。 但他又道:“我也信你,能。” 陈白起倒是第一次听他狗嘴里吐出象牙。 但不等她再开口,第一批敌军已如黑潮一般汹漫到了城墙不远处的山坡位置,当他们看到依旧紧闭的咸阳城门,便有些惊讶地勒马停下,如今与约定的时辰一致,但却出现了意外,明明这一切安排得如此缜密周详,是哪里失误了? 夜色之中,对方没有竖起任何有标识的旗帜,但其来者不善的势态却没有丝毫减弱。 “下方,来者何人?”稽婴站在城墙之上,大声厉喝。 对方不答,那些披着兜帽的前锋二话不说,便翻下马,从衣兜里掏出一物,疾奔时上身如猎豹一样伏低,手上转圈甩着一物,到了城墙底下,便扔出一长绳铁钩挂墙壁,欲攀岩而上,然而咸阳城的城墙刚倒了一层山漆,山漆未干,如同油一般滑腻粘稠,他们的尖钩压根儿勾不稳石头缝隙,刚蹬腿爬上几步,便又快失了着力点,猛滑落一截。 “瞧着倒不像是中原哪一国派来的军队,倒像是一批死士,无须将领指挥,只需一个命令,便誓死完成。”稽婴盯着一方的人道。 陈白起见他们遇到挫折却并不退缩,继续努力爬高几分,后方一批人借力踩踏着他们的背脊的高度便蹬飞而上,那甩动张力极大的铁钩硬生生地墙避上滑出几道抓痕。 “想凭这样就能登上城墙?”稽婴退后一步,招手:“将他们射下去。” 箭楼内早已准备妥当的羽军用弓弩朝下咻咻——地射出箭矢,最上方的敌军在空中无处躲避,中箭摔落在地,这时敌军的第二批军队也赶到了,他们从后方推出一辆造型奇特的车子,无窗无门,且不是用木头所造,而是且精铁,它下方有四个辕,前方本该是门的地方被封死,只留下四个大洞。 这时,车的顶部被打开,里面站起一个人,他调整车的方位,一番瞄准之后,踩了一个位置,只见那四个大洞处射出了四条柔韧无比的钢条,钢条被射出的力道尤其巨大,再加上钢条前端作成了箭锥形状,咻地一下射入墙壁便砸进一个深坑,钢条有反刺,嵌入石坑内便牢牢锁住。 如此一来,从铁车到城墙之间便拉出了长长了四条钢索,犹如四条细长的桥梁搭建而起。 “器械铁车,难不成是墨家……不对,不会是他们!”稽婴看到这一幕,脸色徒变。 陈白起道:“这铁车不凡,定是机械高手所做,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们快上来了!” 不过瞬息,对方便抓到机会接二连三地蹬上钢索,如飞人一般疾冲上城墙。 一来箭矢的射程不够远,再加上黑夜里的视夜不足,对方已趁乱上了不少人,箭塔那边也是顾此失彼,陈白起便早后备的兵力运上一车车滚了油的石头,不断地朝人流聚集最大处投掷而下,哪怕他们避开了被石头砸,但多少免不了沾上衣物,然后他们将火把朝他们身上一扔,在铁索上行动受限的人片刻便火烧周身,像一团团火星坠落地面。 陈白起遥目探向更远处,对方的第三批军队即将到达。 “这些人都不是一些普通士卒,这样的方式抵挡不了太久。”她沉声道。 稽婴攥紧拳头道:“只要城门没有攻破,且看谁撑到最后。” 这时,陈e白起忽然听到一声从远处传来的怪腔怪叫,像犬类的吠叫、也像夜间野兽的嘶鸣,总之听了令人十分不舒服,不,不是一声,而是一声叠一声最后连成了一片聒耳躁动的声响。 她蓦地抬头一看,只见在一片浓稠的黑暗夜色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靠近这边,一道道黑影如鞭从地面一蹬,速度快得让人觉得眼花,他们不必借物踏踩便飞身而上,无论是疾驰的箭矢还是投掷的石头都被他们轻巧地避开了,他们落在钢索之上,钢索竟没有一丝晃动,如同一片雪花落在房檐之上。 他们很明显跟之前进攻的队伍不同,每一个人的存在都充斥着极大的恶意,落着的形态充满了怪异的扭曲,像阎罗殿中那些狰狞可怖的鬼怪,他们的脸也都长得不似中原人,裸露在外的暗色皮肤刺满了各类奇型怪状的纹身。
第二百十六章 主公,城中惊变(四)
“什么人?!”稽婴攀在墙头朝下望,地面燃起的一片火光冲破了暗夜的朦胧,切割出一幕诡怪猎奇的画面,他神色愕然,只觉头脑一阵一阵地晕涨:“这些,不是中原人吧……” 另一边,陈白起霜覆眼睫,漆黑眼眸凝聚成针,当清晰地听到城楼之下一片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似极近又似近远,不可琢磨的声音如同夜间令人不安的风声鹤唳,回荡在整个城门外,亦如一道划过石面摩擦的利剑,让人无法躲避,尖锐头痛感染着在场的每个人。 ——是南诏国的暗萨! 陈白起慢步朝前几步,一掌按在冰冷的石面上,来的竟是暗萨啊。 她之前没有神机妙算地预料到来的会具体是哪些人,她猜过可能是周王朝的兵马,也有可能是别的趁火打劫的君侯国,但来的却是南诏国。 当初她的猜测果然应验了,南诏国与洛阳周朝果然连成一气。 暗萨是白马子啻的亲随,一派不会派遣为冲锋部队,既然是他们过来支援攻城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陈白起倏地转过头,城墙之上的冷冽寒风吹起她腰峰上的墨发飞扬,她像是狂风巨浪中的一根定海神针一般矗立无撼,她对稽婴道:“你快回城,城门口我来守!” 稽婴回过神,从下方拉回视线,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她:“怎么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此时的神色不对劲,但又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如是因为下方的那些人倒不置于吧,她之前一个人血洗整座王宫的叛军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光这些人会让她感到威胁? 陈白起对他如实道:“估计有一个不太好对付的人即将要来了,你若继续待在这里,我后期可能会顾不上你。” 她说的是实话。 “你怎么会知道……”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却道:“那让你觉得自顾不暇的人……你认识?”他说完,便抿紧了唇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陈白起却没耐心继续跟他解释这些,她冷下几度声调:“稽婴,你走不走?” 稽婴听她这么不客气地直呼他姓名,面上浮起一丝讥怒,一口回绝:“不、走。” 陈白起气笑了,她淡声道:“好,你要找死我随便你。” 此时噪音越来越聒躁刺耳,稽婴终是忍不住捂耳,不止是他,守城的将士都觉得头痛欲裂,就像有一条虫子钻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不断地翻江倒海、兴风作浪。 陈白起一步跃上箭垛,解开肩上御寒的厚重裘披扔在一旁,她视力极力放远,在一片茫茫原野之上巡视审度。 野色埋光暗尘土,咚咚夜漏严军踏,她终于捕捉到了逐渐逼近的隆隆滚烟尘土,不得不说敌方的攻势一波接一波给守城的将士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她眸色微沉,如屹妄岳山之势握起一剑,蹬身而起,身影踏云乘风掠于半空,宽大的袖袍与衣摆猎猎如紫翼扬开,臂长就地一划。 一条半尺有余的深壑界限在城门前划出,寒雾骤起,冽风劲,受惊的马匹纵脱羁辔,她声如冬雷震震传遍四野苍岭:“以此为界,跨入者杀无赦!” 所有人一时都滞停住,城楼下的一众惊栗地仰头看着上方之人。 暗萨在她那一剑挥来时,已事先察觉到了那股寒意渗骨的危险,停止了怪叫扰敌,甚至他们第一时间从钢索上跳下,一声口哨招来马匹翻个跟头蹲立于马背上。 如今上空独立风中的少女,她拢三千墨发束于头顶,精致的眉眼尽现,如寒径雪中的末经人事的纯澈无瑕的精灵,更似那千山灭绝无情无心的雪女,戾风一起百草折,无人还迹。 暗萨虽不认得“陈芮”何许人,却是认得“白马子芮”的。 “公、公主?” 他们扭动脖子,双眼瞪直,朝上惊叫了一声。 陈白起对于这个称呼、或者说对他们认出她来,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她淡淡瞥扫一眼,超脱于六度之外。 他们十分意外会在这种场景下遇到她,且看她如今对秦军维护姿态与方才当众放掷的狠话,很明显哪怕认出他们,她仍是坚定不移站在敌方的那边,一时之间暗萨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关于她的事,在南诏国如今已是一个不可提的禁忌的话题,自那一日从归墟王与公主两人彻底决裂之后,便没人敢在王面前再提起“白马子芮”这个人了。 他们看不透王君对她的态度,是恨……还是仍旧放不下。 他们曾以为与她再见,恐怕会在南诏国与巫族进行最终决战之时,却万万没料到在他们谋取咸阳城时她会成为他们拦路的最终敌人。 要说这时侯他们还不明白的最近在秦国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太傅“陈芮”便是眼前这个“白马子芮”,那就太傻了。 陈白起旋身折返站在了城墙之上,此时无论是敌我双方都暂停下攻防之势,没有了那刺耳的声音干扰,秦军这边终于得以松口气。 他们见太傅一招便吓退了对方,心中既是骄傲又是激动,也有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在看到太傅出现时,气氛骤然变了,之前他们是一句话都不罗嗦,一心要拿下咸阳,如今却都停下了猛烈的攻势,久久没有动静,隔着一条楚河之界没再轻易踏足,好像在衡量什么,也或许实在等待着什么。 在等什么? 陈白起轻轻地呼出一口雾气,眸色几瞬转变,却是阻止不了即将到来的事情。 稽婴看向陈白起眼神复杂暗晦,方才他们那一声称呼太小声,且用的南诏的语言,除了陈白起之外,其实没有别的人听见听懂,但稽婴却敢肯定,“陈芮”跟这些人实际是认识的! 但这种时候他却不能当众质问她,因为势必会引起军心动荡,而他也不敢确定,她究竟是真心与这些人划清界限,还是别有用心…… 就在这片羽时光,野马奔腾的激荡回旋的声响围拢而来,像被激怒的波浪扑涌地将地面的岩石都掀翻开来,地面都震动起来——最大部队的敌军终于也赶到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被重重撞击了一下,血液冲击着全身,呼吸紧促。 一支冷森高大的铁铠骑兵像夜间雾涧蹿出的黑龙盘旋穿梭而至,那庞大的压力一下将城池都碾压矮了几分,当他们看到咸阳城门前仿佛静止的画面时都感到了意外,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踏近了,便看到城门囗划出的一条长线,他们蓦然想起方才在远处的也都能听到了那一声傲来峰削壁长仞的惊人清啸。 当时他们的坐骑都惊鸣止步扬蹄,仿佛前方有巨涛猛兽不可靠近,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战马,上过沙场,受过严苛训练,不畏生死与血腥,足当一个各格的战士,如今它们的反应便太反常了,在他们安抚震摄了片刻,才终得于继续赶路。 看到那一条不知何人划出的生死界限,他们不以为然,满心嗤笑正欲跨过时,却见暗萨大人们从马上一阵风惊过挡在了他们的身前,朝他们隐晦古怪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都统上前问道。 暗煞朝后望道:“等王来了自有定断。” 他们视线一致朝后,并且策马分流让出一条通道,军队以未有的恭敬姿态等候着,率先走来的是一队穿着统一暗色服饰的少年,他们五官普通而刻板,没有一丝表情浮动,但若看到他们的眼睛只会让人毛骨悚人,因为只需一眼便能确定他们根本不人,因为眼里没有灵魂,只是一具具躯壳傀儡。 这是人型傀儡,不是人,而是随军的强大兵器。 他们罗列两旁,中间两头威风凛凛的成年白虎拉动着一辆双辕莲蓬车缓缓而至。 辕车只有一个莲花顶蓬,顶蓬挂下的彩带随风而飘,每一朵莲瓣尖都漆了金端,车内坐着一人,他身披一袭白羽氅裘,衣摆边角与袖口处一片鹤红,他垂着浓密卷睫如婴孩一般纯净无暇的神色静思,白的肤,黑的发,红的衣,春霜日暮山谷里,寒风凛凛吹人衣,他圜世恍惚如天地最初遗留下的那一抹曦光。 高处俯视朝下,陈白起的角度是看不清楚辕车内所坐着的人的模样,因为他低着头,那些绣着梵文的彩带卷帘疏影,可即将没有看到他的脸,她依旧能够一眼认出他来。 他果然来了。 她有时候会想,好像他们敌对的关系是天生注定,就像眼下,哪怕她不再是巫妖王,生来便是秦人,他们依旧会面临一人在守城一人在攻掠,只是那时他们立场估计会更坚定,毕竟没有过多前尘纠葛、恩怨牵扯,对陌生人下手自会更利落些。 她莫名不想让他在太过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才意识到“陈芮”便是“白马子芮”,于是她率先开口宣战:“秦国太傅——陈芮在此,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这一声带上了巫力,在渐寂之中徒然腾升炸开,传响四野。 秦军战士耳膜一震,联想起之前太傅那一身英武之姿,纵横睥睨的眼神,直震得对方敌营没了气息,都热血上头,齐声应和:“英勇杀敌!” “死战之时!” “英勇杀敌!” “死战之时!” 而白马子啻无不意外认出了这一道不复往日那般空谷幽然的声音,他蓦地睁开了眼眸,心中虽觉不可能,却还是第一时间抬头望上。
第二百十七章 主公,城中惊变(五)
地面焦黑燃烧的火光映在漆亮油滑的城楼之上,有一道很显眼、纤骨如铁般笔直而立的身影,她一头浓烈墨黑的长发利落飒爽束起,随风摆动,领如蝤蛴,仿似一杆标枪直插于秦国大地。 曾有人这样描述过,当你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却无法经常与她见面,于是在思念的始俑下你会不断地脑海中临摹她的每一个动作、微细表情、甚至到每一片衣角褶皱飘起的弧度…… 因为想得太过细致而反复,她就这样深深地印刻在了你的记忆之中,无论岁月年轮几经变化,桑海沧田,以后她怎样变化,你只需一眼再见到她,便一定会认得出来。 晚云不动寒风断,白马子啻无法看清晰高楼之上那人的面目,但仅凭一个身影便足以让他确认她了。 在黑夜与火光的交错之间,他有些泛墨蓝色的碎发被风吹乱,一只宛如美玉熔铸的手爬上他的脸、用力、手背上薄透青色的脉络突起,他捂住了脸上的表情,周身的气流一下像失控一般急骤寒冽,平地而起的狂风卷起了莲蓬下的彩带飚起几乎平行,前方拉车的两头白虎似感应到什么,扭动脖子,长天一声轰耳虎啸,震耳欲聋。 “吼——” 城中紧闭房门的秦人也都听到了这一声声猛虎长鸣,远风传近,不禁浑身惊惧颤抖。 他们并没有看到城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街道上发生的事情却近在咫尺,他们是知悉一二,刚刚消散的惨鸣和刀光剑影在夜风中绽开,家家户户外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血腥气息让人几乎窒息,他们也懵懂地猜到城中的险情,知道所有能主事撑大局的官员都被调走了,城中仅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幼主与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他们眼前一片灰暗,也不知道今夜究竟能不能撑得过去…… 或许在城破之时,便是咸阳城成为一池血海之时吧。 “以此为界,跨入者杀无赦!” 他们曾听到一声高入云霄的铿锵女声,一开始他们不知道是谁在守城,但来后他们却都知道守城的人是当朝太傅,因为那一声响遍整片天空的穿透声音,令他们都刻骨铭心地记下了。 “秦国太傅——陈芮在此,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这里面的每一字,字字句句打动人心,声如洪钟震撼着他们的内心,让他们泪流满面。 他们顿时都后悔了,当初便不该人云亦云,去谣言太傅种种的不好,城中如今所有的名将勇士几乎都外派,只剩一些常年驻守在王京的卫军,如今还不得不靠着太傅一介女子亲自到前线为他们誓死守城! 这一刻,他们衷心地期盼着会有奇迹发生,艰难困苦的老秦人能够再次度过这一劫厄运。 亦期盼着太傅能够平安回来。 白马子啻放下手跨出了辕车,柔顺华贵的白氅大衣覆在身上,过长的一截摇曳过地面,他走到两头白虎的旁边,反手一挥,便将方才坐的辕车给击得粉碎,残骸掉落一地。 周边一下惴惴不安的人一惊,忙伏低下身子。 似仍旧无法宣泄掉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没有再看她,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城门口那一条由她划拉出的深长界限,玉粉的唇倏地抿紧,他觉得那不像是在划出南诏国与秦国的界限,而是她……与他的。 她怎么能…… “原来……你便是陈芮啊。”他失神呓语之后,淡淡地嗤笑了起来。 耳边风在吹,鬼唳声在吼,眼前的一切好像转眼都变换成了他不认识的一样。 陈芮…… 他是听过秦国太傅“陈芮”的事迹,只是他并没有亲眼看过这个“陈芮”究竟是谁,但却因为她的名字有一个“芮”字而对她起过杀意。 他不喜有人与他“妹妹”子芮有相似的名字,因为她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但如今,他想到她虽然改了姓,却依旧叫着他给她取的名字,白马子啻心中又有一种扭曲变态的满足感。 如今,他算是明白这一次攻城计划为何会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了。 因为有她在,也因为只有她。 白马子啻终于接受了“陈芮”与“白马子芮”是一个人的事实,他抬起头来,除了发、眉睫之外,他一身别无杂色,白得无暇清透,表情寡淡,比储藏在水晶宫中最精致的人偶更矜贵完美。 “阿芮,你想守住这座咸阳城,仅凭你一人?还有说,靠这你身边那一群废物?”他用南诏话在问她的话。 除了陈白起与他身边的那些人能够听得懂,秦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白起没有回话,因为她知道,无论现在她说什么,都只会更加激怒白马子啻,他此刻就像一座沉寂的火山,无视冬雪秋叶覆盖,如同死了一般无动无衷,但一旦到了临界点,喷发起来却是毁天灭地。 他见她始终不打算给他一个合适的“解释”,那漠然无情的模样就好像早已做好了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定,他乌黑纯澈的眸子没有感情地微弯一下,宽大的白袍一挥,气涌而臂,袖鼓风而起,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际,十数具傀儡已扭曲四肢,滚撞入城楼之上,如飞饼摊开便将城上投石的一群士兵杀了,血线飚起,齐头落下。 人偶傀儡很轻,掏空了内脏与质重的骨骼,行动起来远比正常人的速度更敏捷。 陈白起只觉眼前一片猩红,她一手护下稽婴退后,再顷身对上再次攻击的人偶傀儡,两两撞击“嘭”地一下,她手上的刀刃砍在其颈后操控的弦丝却卷了刃,于是,她一脚为支点旋转几圈,一脚激起风圈荡千层,力道足以碎石破甲将他们通通踢下城。 但他们就像白马子啻手中操纵熟捻的玩具,他手指一动,它们在半空力道滞刹一个翻腾转身,便又安安稳稳地落在了他周边。 陈白起知道这是他给她的警告,她终于出声,却是冷声道:“你要取秦国,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周王朝?” 白马子啻就像一个阴睛不定的疯子,明明他想要让她与他说话,但听到她揣测的话,他又想让她闭嘴。 他反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秦国?” “与这些贼子有何有说!”稽婴寒着声打断了两人说话,方才他虽得陈白起的庇佑避开了杀祸,但手臂处却被割开了一条血口子。 他眼下终于明白“陈芮”先前为何会那样警告了。 他的确险些死在她口中那个“不太好对付的人”手中。 但那样如何,最终她不还是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捂着流血的手,稽婴跟个满心负戾的阴狠家伙,他揣着不为人知的想法,当即立断下令道:“给我射!” 稽婴的心有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若是以前他或许会由着两人交谈来推测他们以往有何纠葛交缠,但这种心态不知何时改变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陈芮”与下方的那些敌军曾经有何关系,他只要她坚定不移地站在秦国这边,站在他这一边,他要她永远地死守在秦国,绝不会去任何人的身边! “共赴国难,宁死不退,杀——” 这一声,好似彻底拉响了战斗的号角,箭塔再次搭弓射击,火石已渐用尽,他们又取来荆棘网,这是一种用带尖刺的藤麻编织的四方网,若兜在人的头上,稍一挣扎便会扎进肉皮里,若网上头更是会割破口鼻,扎入眼睛里,让人失去战斗力。 既然秦人宣了战,自然南诏国这边也不会示弱,双方的交战再度开始胶着在了一起,千夫长将冲上来的敌国士兵挥杀踢下,那头暗萨飞跃而上,借着钢索之力攀走直取城楼。 陈白起知道这些钢索并非凡品,一般的刀剑难以割断,更何况它处的位置玄妙,在城墙之下是斩不到,它悬于城墙下方之处,需得有人攀爬而下才可触碰得到,但她已心有谋算。 只要断了这四根钢索,对方便没有渠道一涌而上。 这时,傀儡人偶越过暗萨,双臂朝后,好似不用双脚,直接就飘杀了过来,他们行动极快,如一阵风便掠过箭垛,陈白起分身乏术,她不可同时对付暗萨与傀儡人偶,便走到推上来的辎重车,一脚踢翻内装的荆棘网,别的人拿手去飞甩敌人身上,而她则将一车的荆棘网运劲全扑上暗萨身上,他们唯恐不及,跃下钢索。 陈白起则再一个转身朝着傀儡人偶迎身而上,如浮扁掠影,伸缩如鞭势如澜,将他们狠狠摔将出去,救下那一排守在城楼的将士,她再顺势抓拿住其中一个人偶傀儡,手摸其后脑勺,摸到了一根细刃的线。 弦线很锋利,她指腹瞬间便被割了一道口子。 但她没有顾及,她用锁技控制住了人偶傀儡,算准了角度,一跃而下,她抱着人偶傀儡将四根钢索绕了一圈,再将它缠着一根钢索上,掌覆巫力拽紧着弦丝朝另一头急跳而下,用这根弦丝对准了钢索狠力朝下一割,哧啦一声四根钢索同时被割断开来。 她因没有了撑力而顺势掉落在了城门之外,那绷直而断的钢索回弹,啪地一下重重打在地面上,顿时受到波及的军马惊鸣逃蹿,尘土飞扬。 没有人想到她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破僵局。 无论是哪一方都是惊呆地看着她。 稽婴急忙慌乱地跑到城墙边沿,他惊叫:“陈芮——” 她掉下去了,下面全是敌军,她怎么办?! “放火!” 这时,陈白起仰起头来,朝着上方的稽婴大声清喝道。 放火? 这两个字其实是一种暗号,一个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暗号。 “不……”稽婴脸色惨白,他迟疑地攥紧拳头。 不能现在“放火”,若现在这样做……“陈芮”怎么办,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下方,落单的陈白起虽然成功将钢索给切断了,但却没有意外地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中,十数个傀儡人偶像一堵墙池将她围拢起来。 暗萨等人险些掉落,若想再来一次却不可能了,如今没有了钢索搭桥,哪怕他们的轻功厉害可以攀墙而上,但也挡不住上面不断飞来的暗箭刺网。 见她为了断钢索而从城楼之上摔落下来,白马子啻的手抚摸着白虎的头皮,幽幽而平静地盯着她。 “你这是为了他们身先士卒?” 陈白起感觉得到他身上不善之意,他或许将她看重,但他与她都是一类人,理智大于情感,是不会因私情而放弃必须要做的事情。 “除非我死,这咸阳城你是一步也踏不进去的。”她像是对着他陈述一件事实般冷静淡然道。 白马子啻脑中的一根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下断了。 他低下头,长睫寞寞而下绻绻,他眼底黑气几乎溢满整个眼眶,眼角一抹绯红染魅,如魔似妖,他低声道:“你如今是完全拿自己当成一个九州人看待了,那么……用中原的话该怎么说呢?”他抬起头,勾唇一笑,纯美如三千花开:“还请不、吝、赐、教。” 最后四字,是纯正的中原发音。 他手臂轻轻地一扬,指缝间细长的弦丝便如波浪一般律动,在月光之下散发着绮丽的光泽,傀儡人偶被陈白起毁坏了一具,剩下十一具响动着因力度过大而咔咔作响的身躯,开始一涌而上围攻着陈白起。 陈白起心中早有预料,她的视力动态很强,蹬力射上,停至半空,十一具傀儡人偶已撞砸在她所站之处,那一片地表粉碎开裂。 她双臂展开瞥眼朝下,于空中灵巧一转,一击刺客武技“寒冰刃”向下,风力旋成了飓风之势,撞开了十一具傀儡人偶滑身倒地。 但仅凭这样根本还没有完,傀儡不似人,他们身上没有痛觉与相应的迟缓感知,只停滞了一瞬又蹦起,他们的手臂一甩,手掌便滑出一排如同螳螂一般的锯刀,陈白起揉身而上,身似千影化形,不可捕捉,她抓住其中一具傀儡人偶的手腕,反手一划便割断了另一具傀儡人偶的手臂。
第二百十八章 主公,城中惊变(六)
另一头,没有了陈白起守城坐镇,虽则没有了登城攀附的钢索,但暗萨与南诏精卫也不再试图爬墙而上,而是胆大艺高地叠人墙,跟耍杂技一样七、八人踩肩叠高。 由于自信无人再能阻挡,后方暗萨一身叮叮咚咚地踩上人身,人梯最顶之人下盘蹲定双手合十交叠,由暗萨踩在其掌心,再用力朝上一掷,人便直冲三、四丈,如同发射的爆弹一般直冲城墙。 稽婴瞳仁微窒,连退十数步,如今没有了“陈芮”在,他也不必再故作踽踽独行的姿态,一招手十数位动作飒冷的暗侍骤然出现,护他周全,他退居其后,让中尉与校尉赶紧补上空缺的兵力。 城楼上已弹落下数名暗萨,秦兵围杀上去,以数众对一人,暗萨每一个都是习就刁钻古怪的武功,且都是专杀人的招式,远比一般将领要厉害,如喉中吐针之人,一口嘶吼便骤射出十数枚针,针针直入额心,还有一身阴鸩柔术,如一片破布一般缠饶人身,再将其绞碎骨骼内脏而死…… 当然,以众之数虽也惨烈,但暗萨也并非毫发无伤,数十柄长戟刺穿胸膛,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暗萨与南诏兵登上城楼,火星四溅,刀剑将戟撞击嘡嘡响耳,两片兵海交织在一起挥舞着兵器砍杀,血雾漫天飞。 这时一条脱柄的长索镰刀将校尉卫勇缠住了脖颈,他气窒被拖着四处撞击,手指扣住铁索却挣脱不得,他瞠大了一双缺氧而充血的双眼,以为此命休矣时,“噗”地一声一柄尖刀刺中了逼近收割他人头的敌军身上,那从下而呼啸而上的尖刀力度之大,将那人直接盯在了另一头的墙壁之上。 他赶紧扯开脖子上的铁索,呼吸急促而怔然,他忽然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下方,却见太傅手中的兵器已然消失了,只剩一双赤拳空手。 他眼睛瞿红,咬紧牙关,心中不断地念着…… 不能辜负太傅的救命之恩! 不能辜负太傅! 一定要对得住太傅为他们付之牺牲而独自英勇赴敌之壮举! 他反身操起手上的铁索镰刀,哽咽地嘶吼道:“杀——” 稽婴守在后方长梯,只留下一名玄衣蒙面的男子将他护着,其余的暗侍全数上前截杀意图跃下城墙,想打开城门放南诏军队进来的“漏网之鱼”。 下方,城门前的陈白起终于撇下了傀儡人偶的牵制,她找到机会将城口前叠加的“人梯”打散,不让他们再持续运送人上城楼,可惜她手上没有了兵器,便随手缴了一个南诏精卫的尖刀,但凡过界的人都被她横扫激飞,而后稍一关注上方战状,见卫勇被一根铁索勒住脖子卡于墙头,她反臂一掷将那半空中的人钉在了城墙之上。 这时,陈白起余光瞥见一束高亮的光在远处黑巍山林蹿升而起,光线乍现如一缕白色细线,转瞬间又消弭无踪。 她暗暗思忖着,不能再拖了。 陈白起抬眸,抬手一化,百千黑蝶扑棱飞铺就一条暗光道径将她送至高处,霎时,本就冷冽的风好似再度降了温,寒意袭人,有一种自然规律不受控,飘拂的雾与水一样的空气寸裂成碎片,天地间刹那之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那股寒意化成了实质,片片黑色的雪花飘落,她漆黑眸色化成了六瓣银霜雪花,如同千里冰封疆土,高级技能“暴雪杀”,这是她第一次用上刺客的高级技能。 风吹起她长发飘扬,她下一瞬消失在原处,闪烁的光影所至之处地面瞬间化成千万雪暴,黑蝶雾化成一层黑莹鲛纱覆在她衣袍之上,城楼之上的所有人敌军皆被雪暴卷落砸在地面成了冰块,城墙上也被覆上一层薄冰。 这一次的“暴雪杀”算是半成品吧,她用了巫蝶增幅了力量,但却没有完全发挥出高级武技的真正实力,因为全力一击,她无法保证控制不误伤了秦军一方。 城楼的敌军被陈白起一人击溃,她再度落下城门前,气息略嫌不稳,再次朝上方厉声喊道:“稽婴,放火——” 上方的稽婴听到她不容拒绝的声音,表情复杂而阴郁,他知道,这一次,或许已经别无选择了。 在预料到有敌军攻城之时,他们便提前商议好,若她下令“放火”,便是另有计划,他们只需按她所安排的将事先浇好桐油的干柴与炭块一车一车地撒推倒在城楼之上,将城楼制造成一片火海,不让任何敌人通过,为她拖延些时辰便好。 城楼是石块垒砌而成,自是不怕大火长时间的烤炙,只是若他们都撤退了,那太傅呢,她一人守在城门口处牵制敌人,面对所有敌军的进攻,哪怕是绝世高手也难有生存下来的可能。 稽婴视线漠然地盯注着一处空气良久,捏攥紧了拳心,轻吐二字:“放火。” 他们一愣,却对上稽婴转过来,森森泛冷如寒星的眸子:“我说——放、火!” 不再有迟疑与再多顾虑,他们哆嗦着手、咬牙含泪将早有准备的火油先倒洒在城楼之上,再将捆绑好的柴堆与炭块全数堆铺下,但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除了对敌军一时的阻挡,等燃烧的柴火熄灭之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但这是太傅一开始的计划,他们都选择无条件遵从,所有人都退到了石梯上,用火把一根一根地掷扔过去,“轰!”地一声火势一下熊熊燃起,火苗随风四处乱蹿,黑烟滚滚地涌出霸占着城楼上的视野,凶残的火焰肆虐着一切,除非有人不怕火亦不怕死,能穿过浓烟大火。 暗萨眼见上方一片大火浓烟,将黑沉的天空一时都映得赤红一片,一时不得不暂退下去,忙扑熄身上沾染的火星。 白马子啻扭了扭手腕,平淡道:“你看看,他们就这样抛下你一人。” 但陈白起见他们终于按原计划行事,神色从容平静:“我求之不得。” 他顿了一下,一双黑瞳占据了大片眼白,显得那一双眼睛黑如魔童,再加上他的表情阗静而缺乏情绪,他看着她:“你当真以为孤拿你没办法?或许舍不得杀了你,但折断你欲逃离的双脚,反抗的双臂,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陈白起觉得这一次见他好似有些变化,也不知他私底下练了什么功法,但一看便知不是正派的修炼方式。 她直接道:“我觉得你想多了。” “子芮,九州终究会迎来一次彻底的血洗,没有人能够逃脱得了,但你是南诏国的人,也是巫族的人,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一心为秦国效忠完全是无用的,秦殇的命运仅凭你一人改变不了。”他说道。 难得听他讲这么长一段的话,如今他们身边也再无秦人,陈白起问他:“南诏国为何要与周朝结盟,这是你决定的,还是南诏先王早与洛阳的周王结下契约?” 白马子啻缄默了片刻,凉凉道:“这些事,你不必知道。” 他眼瞳的黑色消褪了许多,恢复了正常的眸仁大小,他眼眸似鹿,眼尾微微下垂,若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便似空山白云中的仙宫林鹿,透体苍雪点透,应归蓬岛群仙家,日永恣慵眠彩霞。 这时,周边的黑夜传来沙沙的声响,风扯紧乎,一种莫名的危险感染到每一个人身上,南诏军勒马掉转过头,目厉如射巡视四方。 是什么声音? 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但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深了。 哒哒哒哒…… 好似无边空间一下逼仄上来了,黑沉的夜空被一道闪电撕裂出一道口子,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城门之前,暗处有什么让人预料不到开始显现出神秘又诡讯的身影。 夜渐渐深了,天下那一轮月也被乌云遮去,除了城楼之上那炙亮熏红的火光照亮一片天地外,反而外围的黑潮被映衬得更幽深阴冷。 突然,狂荡逆流的寒风,激流如地裂一般的剧烈震响在他们耳中响起,有什么蓦地冲破了黑暗,从浓稠的黑夜之中撕裂出来,南诏军惊慌拉缰绳避马一侧,只见一队如同地狱冲向人间的黑甲威武的骑兵扬蹄而至,他们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大剑刺入了敌军的腹部之中。 层风荡起千尘浪,风沙走石,南诏国被突然杀入的黑甲骑军震荡开来,撤开避其飞蹄踩踏,再回神之时,那支骑兵已将紫袍少女围绕起来,转着黑甲铁马如环圈将她牢牢守护在中心部位。 他们没想到刚捕获的“猎物”眨眼之间便被人夺走了,而且还是在眼皮子底下。 这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铁骑有着不同与一般军骑的夜间行动能力,方才那猛虎一扑其力,好像夜间张开的一张大口能将他们都吞噬了进去,这种无形的军势压力难以言明,却实实在在地压澱在心中。 这时,马上一人翻马而下,他取下头盔,长发披滑至肩,他对着陈白起抱拳一跪:“吾王,属下巫长庭领军来迟!” 陈白起见巫长庭领前锋部队而来,辗然一笑,染血似梅点的雪稚面容温雅湛然,她托起他:“你们来得时机正好。” 她转眸看向面如幽雪莹白的的白马子啻,哒哒哒哒,后至的幽冥大军从外围已将南诏军全数包围了起来,南诏国掉转马头一看,都如笼中惊兽,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而一直扮演着一个与咸阳共进退的忠诚正直的太傅的陈白起,眼神却一点一点起了变化,如天上漫卷的云,一下改了颜色,变幻成了海面上狂嚣的风,她弯起唇角,与眼神的侵略气息不同,她扬起一抹温和淡雅的浅笑:“这天下,吾必取,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你,还是周王朝,甚至整个九州——都不行。” 这句话是何等的横行霸道啊! 众人心惊不已,也似难以置信它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 白马子啻在看到这支黑翎长羽铁铠军队,脑中闪过什么,忽然怔色道:“……幽、冥、军?” 他终于看明白她究竟在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了。 如今连幽冥军都被她弄到手了,他当真是小看了她。 她做了几年的“白马子芮”,但只做了“巫妖王”一年便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陈芮”了。 他此时此刻,心底一片空落落的。 他明白,他想要的那个心中只有他一个的“白马子芮”,永远都回不来了…… “陈芮。”他喊她如今的名字,这表示他已经承认她不再是他的“白马子芮”了,他眼中的黑再次侵占了大半的眼白,浓长的睫毛鸦黑栩栩,粉玉的唇抿成了殷红的血色,他道:“你有你要做的事,孤亦有孤要完成的使命,你不退,孤亦不会放弃。” 他扬起一臂,声卷残云风唳起:“南诏众将听令,杀!” 陈白起面上的温软笑意消弥殆尽,她道:“幽冥众将听令,杀!” 陈白起伸手,接过巫长庭递给她的一柄宝剑,她举起掌心握住秋水寒光般薄黑的剑,剑身似夜空黢黑,却又繁星碎缀,所以这柄剑命名“黑星”,幽幽的朝着白马子啻一挥长剑。 白马子啻从残骸破损的傀儡人偶身上收工回操控的弦丝,以魂注力其上,弦丝如同浮游的细长触角,在隐约光线下折射出细微的光泽度,只见他将弦丝一扬,便将陈白起挥来的一计剑气绞碎了。 下一秒,眼前的陈白起骤然失了踪迹,如凭空消失一般,但白马子啻知道,这是因为她的移速太快,导致了一种消失的错觉,他目光凝注着四下,将弦丝流转在周身,如流动的星雨环绕。 直到耳边一声警示的虎啸,他在最后一刻感应到她的存在,转身臂扬,弦丝如散开的卷曲花瓣抵挡在背,一柄长剑半截被缠于其中,无法动弹,但那狂烈而狠厉的剑招却不再执意朝前,而是迅速回收,剑身绕过他的的手腕,疾速闪电般环上他的脖颈。 不想,这一剑却完全刺他不动,原来他的颈间早已缠满了游动的弦丝,剑刃划破不这刀剑不侵的弦丝,而他身上最关键的部位也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而陈白起寡淡着神色,如果没有了感情的杀戮机器,没有迟疑,一个剑花换手,直接凌空劈下。 白马子啻睁着一双幽深而精致的鹿眸,他将头向后方轻轻一仰,化解了这当刀一劈。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百回合了,两人沉侵着对彼此的杀意中,对周边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完全不受影响,此时他们四周则已是死尸伏地。 白马子啻的王族血脉可以克制巫族的任何一人,可除了陈白起,她体内的巫力依旧畅顺无阻。 她多次近他身,身体自不可避免被那游动灵巧又细难寻的弦丝划破,布料破损染红一角,但她伤得有多重,便必然要在别人身上讨回来,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但很明显陈白起是越战越勇,她的刺客被动技能“吸血”可以汲食敌人的血气而少量补充生命值,他只要没有一招取了她的性命,她便可以在他身上缓速回血,永葆不灭。 白马子啻的真气远不能与陈白起的充沛巫力相比,哪怕两人仅凭武技在对战,他也逐渐在削弱,她虽一时攻破不了他的防线,却一次一次地加压,用一种凶狠霸凌的力道将他制造的网织防铠击碎,最后她用了一招中级技能“十字影斩”。 她一瞬同化为四道黑影,从不同角度挥剑而去,他无法辨清真实与幻影,左右支绌,最终剑刺时四人合一,白马子啻勉励躲开,她没有杀他,而是迅速折断了他的双臂,让他失去了战力,一掌击倒在了一头甘愿为肉垫挡下他的白虎身上。 另一头白虎护主想要对着陈白起冲咬上来,但却又深深地畏惧着她身上的血煞气势。 暗煞那边看到白马子啻双臂无力垂落倒在伏地的白虎身上,血染衣襟衣角,似身受重伤,当即抛下战场一切,如一头头忠诚的猎犬一样眦牙红眼冲挡在他的面前。 陈白起此时的巫力亦消耗过半,几度使用刺客的中、高级技能,身上沾染上的血气本就没有消褪,如今加上久战积攒下的暴戾之气,连她自己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一身外泄万战群蔑的气势。 这些人的威胁在她眼中若视无物,陈白起剑尖指地,朝着他们一步一步逼近。 “你想……杀孤?” 白马子啻面无血色,连桃粉的唇也一并黯淡失色,他微偏了一下头,长睫浓密在他乌黑的眼瞳中打上一片阴影。 陈白起感觉唇角一丝腥甜,她舔了一下卷入喉中,心中并不想,但口中她却平静地说道:“留着你,后患无穷。” 他似无力地靠在白虎身上,羽氅折乱压在身后,墨发逶迤垂于一地,此时他战败于她手,情绪反而稳定了下来,眼角飞挑熏染的绯色已收,瞳仁内那魔性的黑暗也消弥散了,黑的黑,白的白,他身上再无斑驳杂色,似世上最无暇干净的一张脸。
第二百十九章 主公,城中惊变(完)
“现在的你,忽然让孤想起了一个人。” 他揩过嘴角的血痕一抹,淡白的唇色一瞬妖豔黯红,但他神色却像一个天马行空想到哪便说到哪儿的孩童,他卷密的睫毛微垂着,如呓语轻嗌声道:“她也姓陈呵……” 陈白起在这样的情况下并不想听他东扯西话,她一动,地表的静谧的尘土便悚惧浮起一圈黄霾的波纹,气荡开来,如泰山压顶之威势,暗萨岂能由她再继续伤害南诏王,一众伏地一跃,数条黑鞭长影各施本领朝她攻去。 吐针绵长如雨,暗萨专挑刁钻的位置,直射其面,欲夺其双目,陈白起反手举剑一挡,封锁了雨锦针的全部路数,“叮叮叮”地几声清脆细微撞响,毛针如数坠地。 她没有停歇再一个鬼步闪移,干净利落抬高手臂,一剑挥去,暗萨一惊,抢险欲躲,但却被陈白起更早一步封锁了后路,打斗与决战是一个道理,谁先把握住先机谁就能够稳操胜券,只见挡在前方的几个暗萨如脱线的风筝一样四肢离地撞飞出去,身上各处遗留下深浅不一的刀痕。 其它暗萨自知她的厉害,打算集众合之力,一起上时,却见白马子啻病弱安静地撑着白虎站了起来,他伸臂拦下了他们。 他方才提的那个人,是他在被锁在那一方暗无天日的地方懵懂浑噩时,见到的第一个让他有异样情绪的生人,也是第一个于他而言与众不同的女子,那时他已被关了有十几年,智蒙未启,大半的灵智用于操纵南诏国的傀儡王,他心中没有善恶,没有喜怒,他十年如一日一样受净水冲刷灌顶之法,心早如止水难起一丝波澜。 但看到她的那一刻,明知不足二十岁、“鬼蛛面”不褪不得离开,他却仍旧跟随着心中最简单最渴望的想法,跟着她离开。 当时的他,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也不懂那一刻是什么促使他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 但现在他却懂了。 只因……他想得到她。 他修生养性十数年,第一次产生的强烈情感,便是人类最原始的**——独占欲。 只是,她后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 但倘若她不死,他想,他也会亲手杀了她的,他会将她炼制成一具永葆不腐的人偶傀儡,她是特别的,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件他都会用最好的方式来保存,他不会让她有丝毫的损伤,他会让她的心、她的眼、她的身,忠于他一人,永远地陪在他的身边。 可惜……她连一具躯壳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地消散在天下之间。 再之后,他做了许多具不同的傀儡人偶,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有,但因为没有再找到特殊想要的,他便将它们当作兵器、盾甚至练手之作,并不在乎它们是否会损坏、残缺,他的心态逐渐冷漠平静,没有价值的物件舍弃了再做一具便是。 但是……“白马子芮”不同,她是特殊的,也是他渴望的,同时她的不驯与一次又一次的忤逆叛离,让他终于又滋生想要珍**占一具人偶傀儡的想法了。 甚至,这种渴望迫切远超于上一个留下的遗憾! 他身边的光都似被吞噬进一个黑洞中逐渐消失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黑白分明,明明只有孩子才有那种黑到极致无垢的纯正颜色,但出现在他一个成人身上好似又没有什么违和感。 “或许,也没什么不同……” 他纤浓的睫毛到尾端处加深如一把扇子似的下垂弧度,一道幽蓝莹光从眼角飘过,似一簇火焰,他将飘浮于周身的弦丝一掌按住胸膛,如丝茧一般交缠密匝全数刺入了他的体内。 “呃啊——”他沉闷地轻哼一声,似忍着一种拆骨抽筋的痛意,白壁无暇的面部逐渐浮起了奇怪的淡蓝色脉路,从颈间一路延伸至额角,像凤凰于风翙翙其羽。 陈白起看到他脸上那个静脉曲张暴起的熟悉纹路时,便想到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就是这样一张脸,不,那时更严重一些,整张脸全是筋暴突起,如今却像是一种皮下蓝旃翙羽,它刻在他的脸上,除了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魔性,让其又妖又纯,相悖的两种特质形成了一种奇异又矛盾的美感。 而这种美感是带着尖刺,与极度危险的。 暗萨惊异又畏惧地退开几步,怔神地盯着南诏王,他们也感知到了他体内暴增的力量与那让人心颤的极大压力。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之间便与其它人一样不知该如何反应。 巫长庭在前领军杀敌,却一直关注着圣主这边的情况,见她对白马子啻没有因为往日情份而畏手畏脚,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到不留情面,按理说这样一来,他该是放心了,但他发现,他内心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 以往他们两人倘若只是圣主与巫族下属的关系,他自也不会考虑太多其它的事情,可如今他却会设身处地替她着想,思她所思,想她所想。 他不想她勉强自己,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她遂了她真正的心意行事。 很快,他察觉到白马子啻好似发生了什么变化,气息一下变得连隔这么久的他都感到头发发麻,他惊喊一声:“圣主——” 陈白起神色有了凝重感,她沉声道:“别过来,带人离远些!” 话音刚落,白马子啻已然出手,铛——他手上凭空出手一根幽蓝的弦丝直刺入剑面,剑面抵挡不住这一计力道,陈白起下盘倾斜倒退了数步才稳下。 他大大黑黑的眼瞳没有多余色彩,一转指,幽蓝弦丝凭空而消失,化成了透明的光点,他身上不知何处咻地一根弦丝一下射来缠住了剑身,并在剑身上打了几个圈朝他处一拽—— 这一刻他的速度、力量,诡变之招式都有了质的提升,两人很快胶着在一起,如两团光弹交错分开,再撞击迸裂,一会儿转变一个位置,速度快得让人目接不暇。 白马子啻不再操控傀儡,他直接将自己的身躯炼制成了一具无坚不摧的傀儡,不仅冰弦丝可随意操纵消失与施放,身体也变得坚硬无比,刀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白痕,无法再割破血肉造成大的伤害。 陈白起与他交手几回合便知道不能够再放松警惕了,于是她也没有再保留余地,巫力运转极速,额前的圣银徽显现,眸转金玉色,她血以当醴泉,抹剑其上,一招突刺而上,转挥朝上,中级技能“寒冰刃”施展开来,一股比隆冬严寒时期更浓重的寒意直逼其周身。 他周边当作武器浮动激射的弦丝因为这一股寒意而尽数绷断,甚至寒意还冻住了全身血液一般,让他身形滞了滞。 陈白起趁着他停顿这一秒,一剑刺地,手上快速地结印,啵地一声成数千只金蝶如一对金翼从她身上涌展摊开,这一幕何其的瑰丽震惊,如同一副奇世盛景难以描摹地撼撞人心。 白马子啻快速倒退,却见她与金蝶似融为一体,一道金光如箭射穿了白马子啻周身,他瞳仁放大,噗地一口血喷出,一手撑胸无力地单膝跪地,面如白纸,他又呕了几口血,面上的癍突蓝筋开始消褪平复。 “咳咳……终究,咳咳……还是没有找回来……”他视线空洞而麻木,一如被他操纵的那些傀儡人偶。 “主上——” 暗萨不再迟疑,惊急地冲过去扶住他。 陈白起缓缓落地,脚尖刚触及地面,却不由得踉跄了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用手悄然擦去。 她转过头,伸臂一震,掌中化巫力为一道白剑,金蝶扑棱地缀翅一下覆注其上,其剑势瞬间便锋芒毕露,远胜宝剑。 眼看着她将要趁胜追击而来,暗萨全身都如堕寒窟,打算拼命也要护住南诏王。 偏这时,城门口处似有了动静,那被锁得严实的沉重的石门开始有了缝隙,咯吱咯吱推动的厚重声响传来——城门被人从内里推开了! 陈白起偏头的动作一顿,视线蓦地转向城门处,这时暗萨好似终于找到了破绽,蓦地朝天用尽全部内力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众人猝不及防,受其所创,只觉眼前的视线一花,如同头部遭受重击,一时之间头脑的思想溃散,一片空白。 这一战,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输了! 但一场战役,他们可以输,却不能输了南诏王! 众部也不再恋战,背起受了重伤的南诏王,与两头白虎一道急遁入夜色,一刻不停地逃离咸阳。 要说陈白起这边本也受了内伤,自也没有抵挡住这一声音波冲击,当她神智清醒提步欲追之时,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道破音的大喊:“阿芮——” “陈芮,你在哪里?” 当厚沉的城门被人用力推开可供一人出入之时,那黑压压的缝隙中,首先冲出来的不是守在城门前的秦军,而是抱着孩子的姒姜,与神色慌乱焦急的谢郢衣,他们两人完全不顾城外正处于何等危险境地,扒开所有人,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阿芮——” 谢郢衣一把清亮磁性的嗓子如此变得嘶哑破音,他喘着粗气,一点不顾斯文得体的形象,像疯了一样急切地张望寻找。 “阿芮,你在哪里?你在哪儿——” 姒姜也是颤栗着身子低着头,从城门口处一直盯着尸伏满地,一具一具地看,每一个地方都没有落下,在那片燃烧的红色火光下,他面色却是一片惨白,犹如鬼魅。
第二百二十章 主公,声名大噪(一)
陈白起动作一滞,犹豫再三,终是放弃了继续追击“穷寇”,她转过身。 却见到了姒姜他们冲奔上来,他们在一片火燎烟熏之中不断地喊着她,找着她,这种担心跟紧张是发自肺腑、拥有着能够灼烫人心的强烈力度。 终于,他们一路摸索着走近了,当看到了站在烽火之中的那一道铁骨纤影时,霎时浑身一滞,眼睛已经红得快要落下泪来了。 姒姜跟谢郢衣都黑熏着一张狼狈的脸,瞠大眼眸怔怔地盯着她,姒姜这边反应更快一些,他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便一跃似风掠过落在了她的身前。 “白起,你、你没有事吧?”他双眸莹着水直颤,伸出一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玉白的面颊溅上了血点,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整洁完整,多处破损,他生怕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重伤。 谁也不知道,谁也无法体会,当他听到守在城门处的守卫说她独自一人被关在城门外对敌之时,他如遭雷殛,只觉他的那一颗心刹那间被人狠狠撕裂了。 他苍白着一张脸,怀中还抱着躲了好几波暗杀的赢璟,他垂眸看了一眼,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倒是没哭也没闹。 他当时在痛极怨恨之后,竟产生了一种极为恶毒的想法,他想,倘若陈白起真的为了守护赢璟与咸阳城而死了,那这小鬼活着也便没有什么价值意义了,他会……抱着这个小鬼一块儿去给她陪葬。 他视线扫过城门处的所有人,满心黑暗狰狞,只想着拉着在场所有的人下地狱算了。 他森冷着声音让他们打开城门。 他不停地咒骂着他们的绝情、喝斥着他们的自私、也指责着他们贪生怕死,他就像站在道德顶端的人用锋利的言语在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他们的内心。 每一个在场的战士都亲眼目睹过太傅的英姿与担当在前的悍勇,那一幕在他们心上留下了深刻且永不能抹灭的印象,这些人或也心虚、也存在愧疚,最后在一片沉默后,他们似有了决定,排开了对战的阵势,没有太过坚决地阻挡姒姜推开了城门。 稽婴在后方,盯着姒姜像一个小丑表演一样冷声笑着,但他的喉咙也像哑了一样,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所有人这时都觉得,他们已经因为大局放弃了太傅一次,这一次,他们愿为心中的忠烈英义,亦是为了她,奋死一博! 谢郢衣得到消息时来得稍迟,他身边自有巫师相护,但不及姒姜的脚程快,当看到所有城门口所有的秦军像一个个木桩似的僵站不动,而姒姜一人独自推撼着巨石城门时,他墨眸泛起涛天巨浪,哪怕一介文弱,他也咬着牙去到他身边帮着一起推。 当他们终于看到她好生地站在那里,还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时,那一颗被拧揪发紧的心,终于也活了。 姒姜此刻就像一个抱着孩子终于等到战胜归来丈夫的小媳妇,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事,我也不会有事的。” 当看到姒姜跟他身后几步的谢郢衣时,她脸上凝结成霜的萧杀面具终于破碎裂开,她再看向姒姜怀中抱着的孩子,缓缓朝他们绽开一抹微笑。 “小乖……” 她将剑一插直入地面,缓声道。 “吾主,臣幸不辱命,战胜……归来。” 小乖一看到陈白起,也不嫌弃她一身的煞腥之气,朝着她咧开牙要抱,好似在回应:我家傅傅,是最厉害的! 这小家伙是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完全不知道自己险些就被人弄去一道送人头了。 谢郢衣见到陈白起笑了,这才打破迷障似的,确定她就在他不远处,不是幻影也不是错觉,可怜他不会轻功,自不如姒姜跑得快,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动情哽咽地喊道:“圣主,阿芮……” 感觉自己这一次好似真的吓到他们了,陈白起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我真没事,一切都好好的,你看,敌人都已经被我打跑了。” 姒姜一愣,见谢郢衣上来便抱人,人一下便酸了,要不是他抱着孩子不方便,他肯定会先一占霸占抱住!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他咬牙道。 谢郢衣只当风大,充耳不闻。 只有将人拥在怀中,确定她的温度、心跳与呼吸,他才敢确信她没事,那不安剧烈跳动的心才能够得以平复下来。 这时,大部队都随着白马子啻一等人弃逃而一并断臂求生去了,剩下一小部分被幽冥军围困住,被巫长庭斩杀解决,他戴着黑甲罩脖的头盔,面目与身形都不显,他翻马而上,众幽冥军集结列阵。 “圣主,敌军已剿灭,请下达命令。” 陈白起回过头,扫视了一下眼四周,沉吟道:“不必追了,撤!” “谨遵圣令!” “咴!” 幽冥军如其名,似黑夜旦生的幽冥,无形之态,无影捕捉,在黑夜之中一尾游鱼得水,如来时那般悄然无息,去时也划水无痕。 姒姜跟谢郢衣都知道她的这一支军队,却不曾见过他们的作战的威势,如今不过惊鸿一瞥,也深感其兵强马壮,显然是一支威风赫赫的雄狮之军。 在幽冥军前步一撤离,那沉重的城门便被彻底打开,咸阳城内的骑兵走卒如同洪水一般泄出,他们带着强烈的杀意与必死的决心,只是最后看到的画面,却与他们想象之中完全不同。 他们看到了伏地遍野的死尸,地上有着惨烈打斗的痕迹,断刀残骸的兵器散乱一地,最后视线慢慢移到……火光之中,如同胜利归来的浴血战神一般太傅—— 他们那威猛杀敌的姿势僵住了,那凶狠拼命的表情滞住了,就像一个个呆若木鸡的雕塑静在那里。 敌人呢? 那些前来攻城的敌军呢?! ……没了。 他们都死了。 逃了。 不见了? 像是迟顿的神经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起来,他们慢慢回过神,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时…… 突地,平地蓦地爆发出一声惊天的欢呼! ——敌人败退了! 咸阳城,他们终于成功守住了。 是太傅,一切都是太傅的功劳! 他们心情荡越激昂,大声喊道—— 太傅乃旷世英豪! 太傅威武,佑吾秦国! 稽婴由人搀扶着走上前,他手上的伤势一直没有上药包扎,血流多了,人自然有些虚脱无力。 当他也不知道是哪一股力量支撑着,非要走上前看到“陈芮”安然无恙后,才肯倒下。 当看到她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仍旧杀出重围,成功击退敌军时,他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黑,他低骂了句当真是祸害遗留千年,然后心神一松便晕倒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主公,声名大噪(二)
这一役,令“陈芮”霎时声名大噪,其传盛威名,从国内到九州,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几度又有了魔改的传颂版本。 比如秦国太傅“陈芮”并非祸星,实乃天降福星,有她在,秦国的运势便会时来运转。 比如秦国太傅天生神力,以一敌万都不在话下,说她为姑子的人,那都是眼瞎胡扯,他乃堂堂八尺威武汉子是也! 比如另一则亦男亦女的番新版本,她自小在神秘门派习得一身邪门功夫,功力一日千里,外表瞧着十来岁便已达大宗师级别,但既是邪功,虽成速极快,但这唯一的后遗症便是时男时女,雌雄莫辨,当她女时为文职、男时为武将,可谓是有勇有谋,智勇全双。 要说,没人知道那一夜,太傅一人一剑挡在城门前,是如何击退了那一批异域敌军。 但那赤地伏尸、地崩刻裂的刀痕箭瘢,无一不表明这一场仗在这之前是如何惊险震撼,若是其它的人,岂能有这般的神勇无敌,简直想都不敢这么想。哪怕她或许是借用了其它依仗,但无疑这一次,是她拯救了整个咸阳城、城中民众与国府宗庙与财产,保住了秦国王城的尊严,乃至整个秦国的天。 这一夜过去了,咸阳城重归了安宁和平,仿佛昨夜那惊悚血雨腥风不过是一场呼啸而过的梦境,但昨夜谁都没有睡,每一个人都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等待着天明那一刻。 后半夜里,一直紧揪着一颗心等待焦虑的他们,听到了城门口处传来震奋人心的激切震吼声——敌人败退了! 那惊喜到喊破喉咙的呐喊声,沸发盈天,仿似在祷告上天一样响彻整个咸阳城。 ——太傅神勇无双,击退了敌军! 赢、赢了?! 敌军败退了?! 那一刻,所有人都隐约听到了“太傅”二字,但不明其意,为给城中守将报讯,那打更的更夫更是脚下不歇,一路敲着锣,打开了嗓子,将战胜的消息满城地宣喊报喜,来来回回,街头巷尾,不知疲倦。 天不亮便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敌军,这简直大为震奋人心,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那闭门不出的权贵门阀激动惊喜地打开了门,那吓得兢兢战战的官员也奔走而出,一些心中另有成算的人也不再闭户不出,而是敞开大门探听消息,整个咸阳城内,本就灯火通明,如今所有人、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敞门示意,他们与众将士一同庆贺咸阳城渡过了这一次危在旦夕的王城守战。 “哈哈哈哈……赢了赢了,天佑吾大秦啊,哈哈哈……” “秦国扫**,虎视何雄哉!” 系统:恭喜,人物声望值+200,名望值+320。 叮——喜从天降。 系统:人物获得新的称号“国士无双”(佩戴可增加人物“声望值”总值的120%,若在百官朝堂之上配戴,可另增20%的游说力)。 —— 陈白起这段时日一直忧心可能发生的变故,精神一直紧绷没有放松过,而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又将能力发挥了十二分,等到终于守功城成功之后,她已是精疲力尽,是以方方回到府邸,她都还来不及换洗一身血衣,倒头便昏睡了二日。 在她昏睡这期间,谢郢衣找了一名女巫替她擦身换衣,她安睡于榻上,这期间的喂食、换药,每日晨昏替她擦手洗脸手等看顾琐事,皆由他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姒姜这头倒也想过来照看陈白起,可他还得奶娃根本无法腾出手来。 那日潜伏在宫中的叛军突然发难,好在陈白起有先见之明派了他带着一批人前去寿宁宫,这才让赢璟这幼王侥幸逃脱一劫。 这其中也有宫正骥伏为主牺牲带兵在前阻挠拖延了时间,他知晓今夜兵变的危害,最终将小主托付给了姒姜,并打开了密道,让他们从先王设置的密道一路出宫方逃脱追杀的刺客。 骥伏死在了叛军手上,那些一手照料赢璟的人护主也都一并被杀尽了,再上如今宫中正在彻查叛军余党,里里外外都忙得紧,是以赢璟这小毛孩一时根本找不着可信任的人照看。 他也看见了这小奶娃对陈白起有多重要,但凡是她认的主公,那都是她的命,他便是清楚知道这些,才会拼死拼活地带着这小奶娃冲杀出宫。 如今,也是为了她,他别无它法,只好亲自先照看着,等她睡饱了醒来。 另一头,巫长庭因要妥善安置幽冥军,又不得陈白起召唤,是以这两日也一直不曾回城,但每日都有传讯到谢郢衣手中汇报。 等陈白起这边精神饱满地醒来后,根本也没有什么空暇悠闲的时间了,因为两日前在她沉睡的期间,函谷关传来紧急金铜箭,箭内的羊皮纸乃斥候带回的最新谍讯——左庶长被兵力溃散的败国弱兵引入峡谷,不料却中了敌军埋伏,身受重伤,最终秦军大败而退回函谷关内。 这一则消息传回,再次令咸阳城国府内众多官员人心惶惶,惊诧万分。 领兵作战多年,且经验丰富的左庶长竟会如此大意中敌军埋伏,这事一时让他们都愣怔了,不知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分明之前一直是捷报连连,但情况却转瞬便每况愈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陈白起醒来隔日,右相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咸阳,他在路上便得知了近日咸阳城中发生的事情,他在城门处与校尉做好交接,来不及回府换洗一身风尘,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太傅府邸。 当见到出来迎他的那个人,身上完好无缺时,他苍白泛青的倦容方舒缓下来,他看起来瘦了很多,眼下青黛加深,就像是整个人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的疲惫模样。 他面上难掩在外的艰辛,与这些日子的奔波忙碌,但见到她那一刻,他眸似星辰泛着柔情的光泽,抿唇一笑,好似一件重负终于从心中被搬开:“见你安好,我方觉魂定神安。” 陈白起见他在外跟遭了一趟大罪似的造孽模样,衣袍染尘黯淡不复当初亮色,唇色泛青,便知是又饥又寒又累的状态,可都这样了,他却完全不顾自己,而是第一时间跑来她府邸亲眼看看她是否安好。 陈白起大受感动,立即邀他入府,一路上还忙唤人取来一鼎温热的肉羹,同时还有鲜果热饮、糕点小食,同时还让温一壶热火过来给他们先擦洗一下面、手的尘灰。 他如今这状态,也没让他再劳累一趟回相府,她这边有空房,她安排好一切,让他吃好喝好,在温池浸泡一身寒意与疲惫之后,再去添加了火盆的暖房安歇过夜。 相伯先生对她向来却之不恭,他选择留夜,南烛为照顾自家相爷自然也是要一并留下的,况且太傅府上的招待着实细致温暖,远比冰冷的相府要妥贴舒服,他也乐意留在这儿受太傅照顾。 这头,相伯先生被陈白起各种体贴舒适地照顾着,又好好地歇息了一夜,再加上见到了那个能令他安心的人,他第二日起来时的精神状态已是焕然一新。 两人在书谈到函谷关战事时,相伯先生将这一次出去收获的情报与她分享,他道:“是魏国暗中动兵了。”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魏国?” 相伯先生这边要比咸阳城更早收到前线传来的战事消息,他对她道:“然也,若非期中突生变故,左庶长又怎会输?若论行兵作战,他经验丰富,但却比不得天赋过人的战神紫皇。” “你说参战的乃魏王紫皇亲率兵马?”陈白起双眸倏地一沉。 “没错,先以弱兵诱敌,待深入放松警惕之时,再绝地反攻,这一招向来是魏王的拿手战数。”相伯道。 陈白起一时缄默。 如今九州大抵已是四分天下,四国各有各的强势薄弱之处,是以近一两年一直处于一种彼此试探等待的状态,但却不想几国的平衡竟是先从侵秦开始,也对,如今秦国在谁看来都是国中无主、经济萧条为难之时,如此大好机会,谁若先吞下秦国这块肥肉,接下来便能一跃成为九州最强。 她淡淡道:“接下来,楚国、赵国想必也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时机。” 相伯先生颔首,两人思想进入同一个频道,不必言明,便知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道:“并不意外,只是不知道他们会选择结盟,还是单独另谋起事。” 陈白起想他不知,便将近日之事告知于他,她道:“丞相,如今潜伏多年不理纷争的周朝也加入了天下之争,他们的筹码亦不少。” 相伯先生一愣,许久,他苦笑一声:“我如今倒也有几分能够体会当初六国分楚,楚国面对列强侵略的心境了。” 但陈白起却睁着一双乌黑桃花眸,眼中清澈地映着他,她道:“楚国当初只一个楚沧月坐镇谋划,但秦国却有右相、左相,还有我,楚沧月当初一力能办到的事,如今我们三人齐心协力,再难攻的山,再难闯的关,我们都不会输的。” 听了她的话,相伯先生一时有几分怔愣,随后,他敛起愁颜,笑了:“只要你想赢,我便誓不会让你输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主公,执念的痛意
函谷关的战事牵动着多处的心,国府又调派了边疆大将前往支援,代替伤重的左庶长,其中上将军岱岸暂代主战统帅之职。 没过一天,沛南山长也赶回了咸阳城,他刚到城的状态形象与相伯先生大相径庭,拼命赶路再加上这一路上的风餐露宿,还有遇上的惊险追杀,入城时他不免带着一脸憔悴。 沛南山长一向注重个人的礼仪得体,他事先回府浴兰更衣后,也没有给自己预留出休息的时间,便先赶去右相府打算寻相伯荀惑商议要事,却被府上的人告知右相不曾回府,这两日他一直都留宿在太傅府上作客。 得知这个消息的沛南山长有些讶然与沉默。 他想到相伯荀惑与陈芮之间那份道不明讲不清的关系,又想到这一次咸阳王城反叛军与敌军攻城之事,陈芮的个人事迹如同一部被神化了般传得整个秦国沸沸扬扬,他这边自也有耳闻。 诚然,最终取得多大的成就也就意味着曾经担当了多大的风险,这种事百里沛南又何尝会不知,是以相伯荀惑首先回城便去探望太傅,倒也不算多意外的一件事情,他只是没料到他有府邸家宅不归,也完全不顾外面与朝野上下可能会产生的风言风语,竟直接借宿在了太傅府上。 这倒有些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相伯荀惑了,他向来不轻易授人把柄,更不会将自己的喜恶摆在明面,是以没有人能够真正看得懂他在想些什么。 如今他这么做是真情流露,还是在故弄玄虚? 他斟酌了一番,也赶去了太傅府上,哪怕理智上让他避忌着少见那人,但他还是没能控制自己找了借口前往。 陈白起这边听门房报左相来了,她倒不知他何时回的咸阳,这段时日她倒也担忧着他一介文人遇上凶残暴戾的埋伏刺杀可曾有受伤,到底是自己一下崇敬有加的师长,她听到他上门,便想去看看他是否安好。 至于他们见面可能产生的后遗症,她想着会把握好分寸距离,不会让他痛的。 沛南山长这边由门房引领着朝东宛走来,恰好看到她自紫花藤竹架下走来那一幕。 她越过斑斑光影,触处紫花盈袖,料峭早春的清风也拂不散雾庭寒意,她抬眸也看到了他,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澈地映入了他的身影。 百里沛南看着她,慢慢地停下了脚步,身体那如火炙灼的痛意又开始泛滥蔓延了,他唇色一白,湖青儒雅长袍下愈发清减的身躯显露一种绿竹般忧郁的清冷气质。 陈白起见他在看到自己那一刻的变化,脚步一滞,却是不敢再踏前一步了。 她知道,他又在疼了。 之前明明同样这等的距离,他并不会产生多大的反应。 可如今,好似距离在逐渐产生变化。 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哪怕这样远远地望上一眼,也会令他痛苦不堪? 她一时之间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最终,只是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待客的温和笑容:“左相这一趟办公倒是辛苦劳累了,今日这番匆忙前往,不知左相……可是有要事来找陈芮?” 隔着这么大一段距离地谈话,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怪异不解,但她在他停下时,也止步于此,不再多亲近一步。 见太傅迎来,门房怕打扰两位大人讲话,便躬身先行退下。 陈白起知道,若无要紧之事,山长一般是不会单独来太傅府上寻她的。 沛南山长凝注着她,目光阗静如湖泊,淡淡温软的晨光落在他眉睫上,染上些许鼓动不明的躁动虚幻。 陈白起见他缄默不语,心头有些拿不准他这一趟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但很快,他便有动作了,但他要做的事却让陈白起一下愣住了。 只见,他明知靠近她是一种痛,却不退,反进,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迈前了几步,这时陈白起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但刚退完后,她脸一下便僵住了。 她觉得,她或许做了一件欲盖弥彰的事。 “你为何要退?”百里沛南脚步不停,目光锁定在她的面上淡声问着。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你是在怕本相吗?”他又问。 她阴晦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她自是不怕他。 可他……难道不痛吗? 不,他应该是很痛的,越靠过她,他就会越痛。 这这般灼痛若分十级,那便是多靠近她一分,便多痛一级。 这就像光脚踩在燃烧正旺的炭火上一样,每一步都是痛苦万分,她忍住想要再退的冲动,沉声问他:“你想做什么?” 百里沛南双眸似浩缈的江面,烟波荡漾着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景象,他额上沁出一片细密的汗水,双拳因忍痛而攥紧,声音虽极力控制仍透着尤颤的尾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白起盯着他并不吭声。 “你面对敌军的千军万马,以一人之血躯浴血奋战,尤无惧、不畏、不退……”他已快走到她面前的距离了:“可你为何面对我时……却退了?” “……别再过来了。” 陈白起神色复杂地转开了眼。 但沛南山长却执拗地非要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他好像想证明什么,也好像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逼着她吐露些什么。 他终跨越了那一道不可抵达的距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陈白起身上倒是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但他一触到她的身体,他的手就像直接伸进了火炉里烤似的,表面看不出什么,但那种皮绽肉开的剧烈痛意让他止不住呼吸一窒。 他低下头,身躯因颤抖而微微躬下,却咬紧牙关呼吸着:“你、知、道、的,对吗?” “告诉我……”他的声音几乎都维持不住正常的吐字清晰:“告、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白起看着他的头顶,看不到他此时此刻是何种表情,但一定不好受,翕动了几下嘴唇,却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的原委。 她要怎么说? 她若承认她是“陈焕仙”且还不能暴露系统的事,且先不论他信是不信,主要是他现在痛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能坚持到听她解释完一切吗? “山长,你先放开我……” 他此时有些听不进去话了,只是执念不肯放手,手指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 她见他已痛得神智模糊,心中一着急便挣开了他的手,他失了支撑险些滑倒,但她也不敢贸然去扶。 她要做的不是站在这里,而是赶紧离开他,离得远些,他便能好受些了。 “下次,别再做这么傻的事了。”她留下这么一句喟叹,转身便“步烟”消失在他的面前。 自她一离开,沛南山长身上那绵疴痛意一瞬便消褪,他捂着快要窒息的胸口喘息了许久,抬眸,看着空无一人的紫藤花径过道。 “你不肯说,是想对我隐瞒些什么事吗?陈芮……” 他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 陈白起这头为难着,也不再出面,而是让人去请了相伯先生出来,她猜想着山长若不是来找她,那十有**是来找右相。 当相伯先生来东宛厅时,百里沛南这边已是恢复如常了,在他身上瞧不出之前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场烙皮炙肉的疼痛,除了面色有些不太健康,相伯先生却只当他在外奔波幸劳所致。 百里沛南确有要事要与相伯荀惑商议,因心情不郁难纾,他也不佐旁词,直接道:“右相,北戎蛮夷联合了一百多草原部落,近日便要内反攻秦,这是墨家游侠带回的消息,确为属实。” 北戎与秦国镶连一部分的部落早已被秦国收入舆图板块,虽有派兵驻守,但兵力却不多,若这种时候他们选择叛乱反上,那便相当于让秦国腹背受敌。 如今事态十分严重,百里沛南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宣扬,而是与右相秘密探讨,便是想与他先拿出一个对策,近日秦国风雨浩荡,事情一桩接一桩,人心动乱,若再施重压,只怕所有人都只会惶惶不可终日。 相伯荀惑知百里沛南与墨家相交笃深,这则消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他虽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情报,却也早在脑中演练过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望向门外那悠远高阔的天空,心中却是乌云翳霾:“左相,前有魏军与周王朝兵马欲取函谷关,后有北戎蛮夷造反在后,四旁是楚、赵窥视,秦国此难,远比当初预估得更加艰难啊。” 百里沛南岂能不知,但人不能只盯着困难而陷入恐怖惊慌之中,他经历过许多悬殊鏖战与危难存亡之时,倒也能稳住心态,他道:“这一次,所幸太傅解救了咸阳城之危,否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我等回到咸阳,也无济于事了。” “左相这番劝说,倒是一下让人心头缓解了微许。”相伯荀惑长吁一口气,转过头与他道。 他在交接公事时,也亲耳中校尉卫勇口中听到了真实事件的还原,经此事,百里沛南不偏不倚,中肯地评价道:“太傅有大才,不仅能武,且能谋,实属难得。” 见他一下提及陈芮,相伯荀惑沉吟,微微一笑地问道:“左相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