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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主公,四人行(一)

    陈白起还在爱不释手地看着满屋锋芒逼人的武器,便漫不经心道:“你先去逛逛,我稍后就来!”

    楚沧月见她一副“财迷”到走不动的模样,好心提醒:“这些东西你根本带不走。”

    不说会不会被人发现,仅是铁铸的兵器每件都十分沉手,以她这形格能扛上几样跑?

    陈白起岂能是一般人,她知道他的意思,不以为然道:“那随便挑几件总可以吧。”

    楚沧月见她发亮的眼珠子都不转,小嘴嘀咕哼哼,不过是小姑子猎奇新鲜心态,便也没再劝她了。

    他想,她再不理智也顶多寻上几样轻巧贴身的兵器带走。

    可他一离开,陈白起立即丧心病狂地将所有能收的都全收进系统包裹内。

    没错,别人没法办的事,搁她这么便不是事儿。

    “系统包裹”已经升级至最高,每一格最高能存99上限同类品,虽然这满屋子的兵器,她无法全部带走,但却也能收入百分之**十,而且这些武器类装备拿去买给系统商城那也是极为值钱的。

    好比说,一颗现实上品宝石,价值连城,可如果卖进系统商城不过价值几十到几百的通用币,属于低价收购,但一把普通白装的刀剑,却可以价值几千乃至上万的通用币,若是被人锻造出灵,附有其它属性,那价格更是成倍增长。

    陈白起觉得这趟任务的确称得上是“惊喜”了,一夜暴富完全不是梦!当然,她没有如此目视短浅地将它们卖来换钱,她考虑着,有了这些武甲装备刀剑枪戟,以后完全可以自主组织武装一批军队。

    唰唰唰地将一屋子兵器给装走了,她心满意足地瞅了好几眼后,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才出门去找楚沧月。

    咦?人呢?

    出去转了一圈,陈白起并没有找着人,她环目四望,不远处的奇异的是,四周的气好像都静下来了,轰轰的烟囱,院墙上一排铁钩上挂着风干发黑的肉排,这充斥在四周哐当、哐当打铁的清脆声响也一并消失了,整个村子一下像死了一般沉寂下来。

    陈白起倏地心头一紧,凭直觉直接冲进一间石砖和泥土砌的打铁房里,烘炉内熊熊的炉火燃烧着,鸦黑的灰烬在空气中上下翻飞着,火红的炉火照亮了半边屋子,而地上……躺着一个人,在温度极高的室内,他衣似淌水,身下却是一摊血红流淌开来。

    她怔怔地看着,然后颦眉走近。

    这人应该是一名铁匠,他身体魁梧壮实,尤其双臂粗壮硕大。

    他死时应该还在打铁,但是……是谁杀了他?

    啊——

    外面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声,转瞬即灭,陈白起脸皮子一紧,第一时间赶过去,却在一堆木模砂箱的屋内又见一人仰面倒地而亡。

    死者看似来都年岁不轻,方才那人即便看着身材壮实有力,但那张脸却是逵黑发皱,至少年过半百,而这个人更是花白的发须,长着黑斑,像是半只脚都要迈入土中的年纪。

    他被人一剑毙命。

    第二个人的死亡已令陈白起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又陆陆续续地找到不少死在家中的人后,忽地下颌咬紧,如有预料一般,抬目朝前方看去,在深绿浅绿过后重峦叠嶂的山雾交汇处,巨山深劈出一幅巨大的苍翠障屏,只见楚沧月在浓墨淡画一样的背景下,垂着一柄龙蟠剑缓步而至,他衣物下摆泅湿一截,面染鲜血,目光冷寂而漠然。

    看到她时,他脸上无动于衷的冰冷表情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堪称温和的嗓音问道:“选好了?”

    然而,陈白起却好像从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你”她声音方出口后她才察觉到有多涩哑,她顿了一下,稳住声线,才道:“是你做的吗?”

    楚沧月盯着她的眼睛,忽地笑了一下,但眼底却是压抑的暗光,像黑沉的湖水照不见底,也折射不出任何的光,他手上的剑“哐当”一下落地,坠地时剑身与空气摩擦发出一声轻吟的龙啸。

    他不答,反问道:“你知道留在这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陈白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终于要将一切都托盘而出,便板着脸,静默等着。

    楚沧月见她并没有一上来便义愤填膺地质问,没有道德至上地谩骂与指责,她好似一个已经拥有成熟灵魂的成年人,懂得将一切摆在明面上讲清楚,没有阴晦构涩的地方,才会给出审判结果。

    眼前这个人,为何总给他一种心领神魂会的感觉,有时候他看着她会想发笑,有时候他又觉得揪涩得紧,就像有一柄剑将他的灵魂割据成了两半,他的情绪时常如汹涌在底的暗河,每一次冲击的血液都刮蹭着他尚未铠甲到完美的柔软之处。

    这些感觉总是莫名其妙,这些琢磨不透的触动,也是那样没由来的……

    “这些人……这部分人都是前周朝费尽心思留存下来的瑰宝,其中有当世最出名的铁匠、工匠与鲁班弟子。甚至还有一些到如今都被人津津乐道的学兵家,这些人在几十年前被人秘密送入此处,由死守看护守着,年复年、日复日地为光复周朝锻造各类精甲兵器,这么些年来,他们利用这个天坑地势寻得矿藏,又从别的地方找来石工凿地,源源取矿于他们锻造。”

    原来死地的存在,便是为了这样一群特殊人的存在。

    陈白起终于懂了。

    “周王朝早已不成气候,即便他们有志起事,也不过是蚍蜉撼树。”陈白起摇头道。

    楚沧月却用一种难言的眼神看着她,他道:“可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往往不是这些死物,而这样一群有异心又有野心的大才之人!”

    他的话像一柄寒剑一下插入她的心中,令她心中瞬间发凉。

    “他们随便的一个念头,便能制造出一件杀器,他们的一怒一喜,牵扯上的便是一条条人命,在可控之下的人,他们这种杀器可变利器,但若不可控,那便是一场难以估计的祸事。”

    “这些人,你自知带不走他们,又恐落下其它人手中,所以……宁愿毁掉?”陈白起艰难道。

    楚沧月知道她不赞同他的做法,他并没有解释太多。

    这些人的忠诚尤为可贵,但这种忠诚于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在他时日不多之际,他做不了更妥善的解决,只能替楚国永绝后患一途。

    “这些人,十年如一日地为一个信念而活着,他们的残存力量有多强大,所展现出的杀气便有多大,孤若放他们出去,这场诸侯国间的战争只会因此演变得更加残酷。”

    “只要打破他们的幻想,让他们看清楚外面如今的时局,他们自不会再异想天开。”陈白起反驳道。

    “死地不会给他们机会的……”楚沧月捂着有些发闷的胸口,当他说太多话,胸肺便会感觉到火烧一样的抽痛感。

    “他们一直被死地的人用药物控制着身体,这些药……会令他们离不开禁地,也无法违背,他们一直被暗囚于禁地,自是不知外世,但死地族的人呢?”

    他看她,眼神下笔有力:“他们深知无望,为何却不告知于他们?”

    陈白起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能是为什么?

    那自然是为了利用他们,一直初心不改地继续研发兵器与制造,将各类军事战术、兵法策略编修成册。

    “死地族又与周朝有何干系?”

    “记得禁地沙石山的壁画吧。”

    陈白起颔首。

    “周分裂为东西国分治,死地族实则便是小西国王室的血脉。”

    陈白起听到这,就算连蒙连猜,也算是明白了死地族的情况了。

    死地的人一直暗地里利用前周朝留下的这些人才储备着力量,便是为了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拾旧河山,而一直留在天坑内的人或许并不一定是真心想要后半辈子都一直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然而他们却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当初的一个匆忙决定,谁也不知道最终却演变成如今这种情况。

    死地族人这几十年来以避世、离世的姿态向世人宣告着与世无争,但谁知他们一直心思不纯,只念前朝,若将这些人留下的确会是另一场争斗的祸端。

    所以说,有些时候对与错不是绝对的,端看立场决定。

    “你——”

    陈白起正想说法,却一抬眼,只见楚沧月的背后,一道翟瘦却高挑的身影缓缓而来,他走路步履随性却慢度,衣风轻扬,袍泽流光,有一种令人惊叹不出的风韵仙骨。

    “先生,你走慢些!一会摔了,你又该要难受了!”

    紧接着,一道气极败坏少年中气十足的嗓音毫无顾及地传来,只见一个背着镶着铁边的枪筒,头发利索用一根蓝色带子扎束于腰后的少年从后方风一样地跑了过来。

    当这两人如惊雷乍现一般出现在陈白起他们面前时,她还真有些缓不过来神。

    走在前方的那个青年,长得跟个神仙似的人物,哪哪看都好看得不得了,唯一就是脸色看着苍白孱弱了些,身子瞧着单薄病弱了些,除此之外,任谁见了都难以移看视线。

    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她暗吸一口气。

    还真是……相伯先生啊?!

    至于他身边那个亦步亦趋跟着,跟个老妈子似的照看他的人……她眨了下眼,辨认了一下。

    好像是长大了许多的南烛?

第八十九章 主公,四人行(二)

    这两人的道来一下打断了陈白起与楚沧月之间的紧张气氛,她看着他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有些出神,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应。

    楚沧月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那嘎然而止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已走近的青年,眼中划过意外。

    是他?

    南烛“噔噔噔”地追上相伯先生,他扯了扯下滑的挂枪带,正想与先生好好说与,但一抬眼,却瞪大眼看见了前方站着的一男一女。

    这两人都挺怪异的,脸上遮得严实不说,穿着也是朝不能见人的方向打扮。

    那两人看见了生人出现,都没有吭声,倒是南烛性子又直又冲,他插着腰,扬起下巴先道:“尔等……可是周朝遗民?”

    看他的样子底气十足,完全不拿自己一介外来人身份当回事,反倒闯入更显嚣张。

    以陈白起的心态来说,南烛再张扬挑衅也只是孩童胡闹无知,只是他的话却让她有了想法。

    南烛想来是知道禁地的真相,联想到相伯先生乃是鬼谷弟子,当初禁地与天坑这里的机关场地都是由鬼谷帮忙建造,他们能知道也不出奇。

    见他们周身完整干净,连头发丝儿都透着顺畅,便知是一路轻松自在地来到天坑,且从时间上来说,他们花费了一夜,可这晚来的两人抵达时间却只比他们稍晚片刻,想也知道之前的那些障碍设制与相伯先生都不是一件难事。

    “他们不是。”

    不等他们回答,相伯先生倒是先回了南烛的问话。

    嗯?

    不是?

    南烛倒是完全不怀疑自家先生的判断,直接瞪着的大眼一下变得细眯起来,一脸警惕又傲慢地盯着两人,反手暗搓搓地摸向挂枪包。

    “你们什么人?”

    他清喝一声,模样不大,但气势十足。

    而相伯先生则温文淡定地打量着这两人,一个娇小气稳的姑子,一个……划过他皮肤松驰皱纹横生的手背,即使身形挺拔高昂,想来年岁已不轻。

    这俩人……是爷孙?

    楚沧月与陈白起自然都是认得相伯先生的,可他们两人眼下都改头换面了,是以他却是很难认得他们两人的。

    见“陈芮”一直沉默不语,楚沧月用着低沉年迈的声音道:“我们的确不是,但两位只怕也不是吧。”

    楚沧月视力不佳,只勉强辨认出两人的身形面貌轮廓,但他耳力极好,听到了南烛喊先生,又听到了相伯先生的声音。

    只是他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陈白起看向楚沧月,又看了一眼相伯先生与随时打算动手的南烛……

    她抿了下唇,低下眼,像是“害怕”地上前抓住了楚沧月的手臂,看着像是寻求庇佑遮挡,实则却是密不透风地在暗中保护他。

    楚沧月被她靠着,小姑娘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淡雅馨香,娇娇软软的,有不同与男子那硬朗身躯的结实。

    他垂眸,细密匝的睫毛斜成一道冷峭的弧度,他看了她一眼,心底却是暖了一下。

    陈白起注意到他的视线,只因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那两人身上。

    她猜……相伯先生一定不会轻易放任他们离开的,他独自带着最信任的人前来禁地,自是要做一些不与外人道来的事,所以他很大程度……会与他们起冲突。

    偏这时,相伯先生眼神一动,不经意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龙蟠剑,他眼神异样,划过一丝狐疑,颦着眉似在回想些什么。

    由于龙蟠剑剑柄被楚沧月用布带缠绕了几圈做掩饰,只剩剑身裎亮如新,即便见过的人看见,也不会一眼辨认出。

    陈白起在一察觉到他的视线时,立即快速蹲下将楚沧月脚边的剑捡了起来,再将龙蟠剑挽了一个剑花放在身后。

    头依旧低着,像受惊的鹌鹑一样。

    这期间龙蟠剑在落入陈白起手中后,没有尖啸的剑鸣,也没有剑气排斥伤人,安静得跟她此刻的模样一般——装死。

    她取剑的举动惹来了两人不同程度的注意。

    一个是楚沧月,他是怔愕的。

    因为龙蟠剑是一柄认主的剑,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触碰到它,还令它如此听说乖顺不反抗。

    第二个则是相伯先生,他先前倒是觉得这柄剑有几分眼熟,曾怀疑过是龙蟠剑,然而他也知道龙蟠剑的特性,龙蟠剑是楚王的御剑,不容它人驱驶,这小姑子如此轻易地拿起它后,他便不做它想了。

    或许是他看错了。

    虽然留意到这两人的视线,但陈白起却没有去猜他们在想什么,她方才取剑藏于背只是为了打消相伯先生的怀疑,眼下这种情况,不能被先生怀疑楚沧月的身份。

    她在见到相伯先生后便想了许多事,她的预知梦中没有他,但她见到了一个熟人……公子紫皇,她不得不有这种猜测,他这么巧此时道来,是否是与公子紫皇一道有过什么协议,结伴而往,如果真有,楚沧月的身份便十分敏感了。

    秦、魏二国再怎么样也是曾参与过几年前的六国联盟,强楚一直是他们共同的肉中刺。

    相伯先生的眼神看向她,那眼神不煴不火,却有种无形的压力,楚沧月移了下位置,替她挡下对方的审视。

    “两位倒是能耐,破吾鬼谷数道关卡,最终抵达这里。只是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相伯先生虚虚弱弱地笑了一下,客气地询问道。

    他倒是不怕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但正因此,陈白起越觉得相伯先生这是在“笑里藏刀”了,虽然相伯先生没有后卿那样两面三刀、阴险狡诈,可他也擅于“挖坑”一事,让人掉坑自埋是他最常做的。

    这两师兄弟都长着一副欺诈的好性子,实则心肠都带着黑。

    楚沧月当初不辞辛苦诚邀相伯先生出山辅助,可相伯先生当场便拒绝了,如今两人各自为国,倒是成了敌我立场。

    “你来迟一步了,此处共有三十四名周朝人,其中二十六人成为了药人,身体已腐,唯口能吐言,另八人常年被人喂毒,体魄不减,但命寿大减,命不久矣。在一刻前,尽数殁。”

    相伯先生闻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道:“是你杀的?”

    从他的反应很难判断出些什么,楚沧月知道相伯先生若想隐藏什么,那必是没有能够察觉得到的。

    他道:“你要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了。”

    “你好似知道我有要什么?”相伯先生脸上浮夸的讶然道。

    楚沧月放慢语调,灰翳的眸子微微收起,像刀刮玻璃一样带着颗粒感的声音道:“我虽不知道你要什么,可是你什么都不会得到的。”

    两人像打哑迷一样的对话语讫。

    楚沧月一把夺过了陈白起背后的龙蟠剑,他的速度之快连陈白起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起身一跃,身拔数丈,剑身之势如巨龙滔天,他挥手一剑,轻若随手一划,便斩向旁边那用十几根臂粗铁链牵着的大锅炉。

    雷霆之势的剑气与沉重存实的滚烫锅炉相撞,当场炉中红火一片的岩浆崩裂如山焰山喷涌而出,还没有融尽的铁火星子爆炸开来,如天上的飞火流星碎碎点点地砸向了各个茅房,被砸偏了的锅炉翻倾倒下,锅内的铁水倒落地面发出炙烤的嗤嗤声响,一直朝前蔓延……

    眼看着不过转眼间便火势迅速开来,相伯先生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南烛当场便是跳脚诅骂了一声,他忙掩护着相伯先生撤退铁水范围,又得躲避天上掉落的铁块火星子。

    而陈白起也被这突出其来的一遭整得懵了一下,但她抬头,看到前方即将剑落人摔的场面,她还是飞身抢剑抱人。

    救下因为强行动用真气而虚脱的楚沧月,她满脸铁青地骂道:“你在找死吗?!”

    楚沧月此刻是真难受,身体的平衡被打破,接踵而来的自是各种难以忍耐的痛麻,不过短短顷刻间,他身上就像落水一样湿透,面色遽然苍白如雪。

    他听到耳边清脆的怒骂,回过来一下神,他看她,睫毛有些无力的扬起,倒是第一次见她气到骂人的样子,可见小姑娘是真被他气着了。

    他道:“不、不能让他们得到……”

    “得到又怎样!”陈白起怒声打断他,她两眼似缀着两团火焰,亮得映照出他的模样:“这世上便从未有打不破的梏桎,亦没有难缠到解不开的局!外在的一切,都只能是锦上添花,我若强大,我便自己给自己打下一个天下,无须任何事的雪中送炭!”

    好一句狂傲不羁、又霸气自信的话。

    楚沧月怔松地盯着她的眼睛,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是怎样一双眼睛,白中黑极盛,极浓,白却孤霜与时浮沉,若硬要形容,那便是亮如星辰万千,气势磅礴。

    他很少从一介女子身上看到这样一双坚定又霸道的眼神,好像只要她愿,她便能。

    有时候人说得再多,都只是一种虚假的掩饰伪装,可有时候无意间的一句,却可能是她真实的想法。

    她……原来是这样一种性子啊。

    “咳咳咳……”楚沧月想说话,但喉中突然蹿起的痒意却让他暂时讲不出一句话来。

    陈白起看到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眉头都快皱成“川”字型了,她抱起他几步跳跃至一处避火的高地,看着下方俨然成为一片火海的村子。

    “你是故意的,你打算将什么烧了?”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问道。

第九十章 主公,四人行(三)

    “咳咳……”

    他估计是累极了,高昂的头颅都耷拉下来,轻靠在她的颈项处,也似难受得紧了,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得不得了。

    陈白起忍耐了许久,才冷着脸放下他:“给你的药呢?”

    楚沧月由她搀着,取出了药,然手臂延至手指尖皆无力,半晌没有打开。

    陈白起伸手抢过,替他倒出两颗特效止咳丸喂进嘴里。

    看她兑换的特效止咳丸所剩不多,便知道这段时日他没少用它来止咳,由于一直压抑着症状是以他们并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状况已如此严峻。

    服了系统出品的药物,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只可惜它治标不指本。

    楚沧月感觉快要爆炸窒息的胸口有了缓解的情况,呼吸上来的空气化作一股股清凉的风,将那燥动不安的痒咳意平息了下来。

    他努力站起身子,陈白起冷眼旁观,但没有避身挪开,就像根树桩子似的任他支撑。

    本不打算与她讲太多内情,可他想起了她方才在那样惊险混乱的时刻仍旧不忘第一时间接住了他,还有她送来的及时药……楚沧月阖上眼,不知为何嘴角呲出一丝笑纹,待那一阵急咳稍转好些,才断断续续道:“这些人,不能出去,除了之前、前与你说的那些,更重要的是……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纹了一段、一段周国兵力分布图符,若有心人将这些图符凑齐,然后挖出周朝潜伏的那些兵力……”

    陈白起猛地看向他,着实被这话给惊了一下。

    她这下才终于明白,他之前所讲的那一句话。

    可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往往不是这些死物,而这样一群有异心又有野心的大才之人!

    他们一直在秘密锻造各类兵器还不够,他们竟然还在各地屯兵!

    “他要找的应该是……君授册,有了这个,再设法找到各地图符所在,这些幽冥军皆会无条件地听令于他……”

    陈白起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万一……”

    像是知道陈白起在想些什么,楚沧月抬眼,狭长的眸子清寒如期至至,他唇畔泛白,低声道:“当初安排这些事情的人都是宗室经过精挑细选的……他们祖祖辈辈、子子孙孙……皆会忠诚于拥有君授册之人……”

    他话一段,便歇一段,细细喘着气。

    许久,陈白起才奇异地看着他道:“你难道……不动心吗?”

    他明明找到了禁地,也知道一切的秘密,那么他完全可以昧下图符,拥有了周朝在最鼎盛时留下的这一笔“财富”,他与楚国完全就真正傲视立于诸侯国之上,哪怕最终统一都可以一试。

    楚沧月偏着头看她,一双灰翳的银眸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了,哪怕此刻光线明亮,然从他的神色瞧不出任何异样,依旧如月清华:“你方才那一句倒是恰合我意——若我够强,便打一个天下给自己。人不能将希望全放在一个倚仗之上,去抢守不住的东西,还不如握住自己手中仅有的。”

    陈白起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她心存怀疑,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什么叫去抢一个守不住的东西?凭他楚沧月加一个强楚,何以会觉得拿着一个君授册会是一件守不住的东西?

    他是在妄自菲薄,还是另有隐情?

    ——“你个秃毛小贼!跑来了咱们鬼谷的地盘,还坏了我先生大事!”

    这时,身后一道凌厉破空的攻势袭来,带着火热的风呼呼作响。

    若是一般人遇上,定是躲不开这又快又急的一击背袭,然陈白起却淡然瞥过一眼,将楚沧月推开,一个扭身,柔韧的身躯呈拱桥状,只见一柄红樱五尺长枪迎面,她一脚将枪头踢飞,再一旋身,扯回了楚沧月扶好。

    南烛飞身夺下长枪,双臂朝后一探,双手各抽出两柄钢亮长枪朝着陈白起他们方向射去。

    她身似幻影多重,眨眼间便于多处影闪,再落地时,手已挽下所有插来的长枪。

    她轻描淡写地接下后,盯着南烛道:“看在你先生的面上,这一次便小惩大诫。”

    风一下大作,底下的浓烟与呼啸的火苗已经控制不住了,只见一道黑影掠过火焰,南烛耳膜一重,视网膜像被什么糊住了一样,只觉从天降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人被困于其中,里面寂静的可怕,外面的世界被隔绝开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要问南烛从小到大有过什么难以治愈的阴影吗?

    还真有!

    那是一双泛金似兽般冰冷的眼瞳,她曾给了他幼小的心灵罗织了一幕地狱般恐怖的画面,让他就此落下了挥之不去的影阴。

    如今,他荒谬地发现,他又在另一个姑子身上感受到似曾相似的寒悚感觉。

    在这种黑暗中他的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头皮发麻,仿佛前后左右有着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艹!

    他低咒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拱起削颈的背,双臂如鹤臂一张,背挂的枪筒内十几柄钢枪尽数引流而划出,它们排列成队,随着他的劲力挥动朝着四面八方方向刺出,如花瓣张开,亦如同毒蝎的尾刺在敌人最无防备时攻去。

    陈白起身似鹞轻翻身而跃于半空,她身形灵活多变,如同踏浪一样脚尖轻点于枪身上,时间变得缓慢了,一切成了慢动作,她眸静而恒远,这十几柄钢枪实属难控,其尾是用一根细长的链子接上的,她随着链桥而欺近了闭眼的南烛。

    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南烛蓦地一睁眼,正好对上另一双眼。

    南烛瞳仁一窒,想将她抖落,但显然是办不到的,她如猫蹲般轻盈地踩在链上,如同沾粘在了上面一样,完全不为所动。

    “倒是比以前有进步了。”

    她说完一句不知是贬还是赞的话,直接一脚,就将南烛给踢飞了下去,下方的火板被烧得干脆,他的力道撞断几块后,又滑地数米,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哼哧哼哧地爬起来,钢枪掉了一地,却见那戴着一张古怪面谱的姑子嚣张地站在高处。

    她的声线如清水,清澈而明亮,偏生又带着凉意。

    “技不如人,便好生守着你家先生,那些挖矿的人可都要回来了。”

    陈白起随手教训了一下南烛,也不恋战,掠身带上了楚沧月便离开。

    有相伯先生在旁,她有许多手段都不愿施展出来,怕惹来不必要的怀疑,是以,避免冲突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叮——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二),成功进入死地禁地,破解幽冥谜团。

    任务完成条件:在死地的禁地中破解出死地五十年不出族的秘密。

    任务失败条件:死亡。

    系统:恭喜人物,主线任务——幽冥(二)已完成。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三)你觉得既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于是你野心蠢蠢欲动,打算选择楚国暂时为同盟,找出君授册,并成为将图符拼出,接受/拒绝?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三)相伯荀惑的到来令你意识到除了楚国,还有别国侵入了死地,情势如火,急不可缓。破坏赵、魏、秦三国之间的结盟,阻止他们找到君授册,接受/拒绝?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三)任务可二择一。

    陈白起看到发布的两个任务,要说第一个主线任务,根本不可能再完成了,图符都都被楚沧月一把火烧光了。

    要说第二个任务也很难,阻止三国任何一方得到君授册,但却并不是没有希望。

    只要她先一步找到君授册,将其毁掉,如此一来,三国之间的结盟自然而然便会结束。

    要说没有了图符指引,即使有君授册在手也无用,但谁知道鬼谷的人当初有没有留一手,若相伯先生手上有另一份图符,那他只需要得到君授册便可以号令那批叫幽冥的军队了。

    “你先前找到君授册了吗?”陈白起忽然问楚沧月。

    “没有。”

    “它会不会被这一场火一起烧掉了。”

    他摇头,不确定道:“不知。”

    “君授册长什么样,是卷册、铜器还是木牍?”

    “不曾见过,只知它上刻有一个特殊章印。先前并未在那些人身边找到,也没有多余时间继续再找了,所以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听了楚沧月的话,陈白起沉吟。

    那很有可能还真没有被烧掉,不然怎么可能两个主线任务都与君授册有关呢。

    看着下方烧得噼里啪啦的村子,火势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若真有那么个东西只怕也会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可若是根本没有在这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死地的人会这么放心放在天坑内吗?

    他们一直利用跟用药物拘禁着这些人替他们做事,其中有没有异心的人尚不说,若君授册当真如此重要,想来也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陈白起不知为何倏地想起了预知梦中的一幕画面。

    在混乱的一片场景之中,暗处有人出手撒毒粉,他蒙着脸,腰细高挑,在动作间腰间晃了一个很奇特的物件,像是一个小巧的金葫芦,它上面有一个纹路繁复的紫印符文。

    如今想来那个符文正正框框,内里线条规整,倒像是个印章……

    “倘若它并没有被这一把火烧掉,它应当就在死地族中的某个人手中。”陈白起捻着下巴念念有词道。

    楚沧月闻言,倒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他拿眼看她,却不经意被她思考时的小动作所吸引。

    他多看了两眼,又覆下眼睫毛,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但袍下遮掩的指尖却颤动着。

第九十一章 主公,四人行(四)

    看到被大火与浓烟引回的石工急匆匆赶到,他们几乎全是一群壮年男子,长年艰苦劳作使他们皮肤黝黑结实,块头似塔,当他们看到被火吞噬的房屋与铁匠铺,又惊又怒,但火势已经阻挡不住了,他们只能忙拿上工具去地下溪边舀水泼边角的火,忙乱得像一群无头苍蝇。

    这些人倒不在乎在村内的人,他们只恐慌倘若天坑被毁了,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

    这些人并不是死地的人,也不是前朝之人,他们是死地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群流离失所的健壮流民,每几年换一批年老伤残的,用药物控制他们的记忆,令他们逐渐遗忘自己的过去,天坑内衣食无忧且又远离战争苦难的环境,他们像被豢养的观察箱内的昆虫,失去了一切的反抗情绪,麻木又顺从地接受将天坑当作自己唯一的留身之所。

    “你先前应承我的可算数?”陈白起望着下方淡漠的问。

    楚沧月挑眼看她,少女软绵的腔调也难掩语气的有恃无恐,他想起入禁地之前与她讲过的话。

    她帮他,他便承诺她一件事情,只要他能办得到的,便允她许口。

    “作数。”

    “那我便再帮你一次。”她看着他,又不放心地提醒一句:“你莫要随意死,人死了,生前的一切便不作数了。”

    楚沧月站直身子时远比陈白起眼下这个小个头要高上许多,像大人看小孩子似的,他俯下眼,忍着莫名的情绪,伸手按了按她的头,柔软的发丝像刚出生时小猫新长出的绒毛,他道:“孤的承诺,生或死,皆会兑现。”

    “别碰我的头,会长不高。”陈白起不满这种被长辈抚顶的举动,伸手挡开他的手后,顺势在空中与他相击三下。

    啪——

    啪——

    啪——

    “三击掌,你不可反悔。”

    楚沧月看了看手掌心处,喉结滚动一下,低哑道:“不反悔。”

    ——

    陈白起带着楚沧月一路奔走,打算原路返回禁地,却听到后方南烛一声惊声怒吼——“先生……尔等敢——”

    陈白起脚步一顿。

    楚沧月有些迟顿地停下,见她没动,便问:“怎么了?”

    他五感越来越弱化,稍远些的声响他都开始听不清楚了。

    陈白起看向他,最后若无其事道:“无事……”

    她继续带着他从一处斜坡梯攀岩而上,草皮被她事先铲掉些,这样一来楚沧月踩上哪怕脚滑也不至于摔倒,来到隧道前,陈白起终还是停了下来。

    楚沧月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那洞内一片黑暗深邃。

    他茫然空洞地直视前方,问:“你方才是听见什么了?”

    陈白起其实不太放心留他一个半盲半聋的人在这里,可她心中一直放不下方才听到的惊呼,她为难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你想回去?”

    对,可她不想说。

    他看懂了,他神色不变,平静道:“我等你。”

    他没有问她回去做什么,站在入口处,光线昏暗不明,他更是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了。

    但是……正因此,他好像能够“看”清楚更多的东西。

    “我很快回来。”

    她保证道。

    ——

    陈白起一回去,便看到南烛与相伯先生被石工们团团围住,这些人双眼通红,跟不怕死一样举着半截倒塌的火柱棍木朝着他们挥戳。

    陈白起还嗅到一股奇异古怪的味道,她立即掩鼻屏息。

    系统:检测到不明毒气在蔓延,请注意防护。

    毒气?

    石工门的状态不太对劲,像受了毒气的影响,神色癫狂无畏,不怕痛、也不怕火炙,他们人数众多,围起来就像一堵人墙,抬起炭黑的木桩子便要撞人。

    而相伯先生不擅武力,南烛方才被陈白起一脚踢中胸口有些窒气,又汲入了毒气,体内真气紊乱,没办法带着先生突围而走,在被这些神智不清、一身蛮力疯狂的石工缠上后,一时只能左支右绌。

    相伯先生懂医术,倒是不惧这毒气,但南烛因慢了一步,在被先生提醒这毒气汲多了会令人暴戾失去理智时,只能及时控制自己不再多汲入。

    “外来者!一群外来者!”

    “就是你们放的火?!”

    “族长说了,乱入者,杀无赦!”

    “不能放过他们!他们是来害我们的,是他们放火烧死了贤能!必须杀了他们才行!”

    他们的眼神逐渐黑暗血戾,他们捡起铁镐、锹等工具,一步一步朝他们欺近。

    南烛虽说目前状态不佳,但却也是不怕这么一群空有蛮力的刁民,只是对方仗着人多,他若出手又恐后方先生被人趁乱挟持了,于是无法离得太远,怕顾不及先生的安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拿着各种家伙什招呼过来。

    “他们已经不太正常了,小心些。”相伯先生在后叮嘱。

    “晓得了,先生,你避开些!”

    南烛反手闪电般刺出数十枪,耍出了重重枪法,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枪幕,在打斗之际,这些人好似完全不怕死、也不怕痛一样,只要还剩一口气便又爬起来,他们精神状态既亢奋又猖獗,瞪大的眼珠子充血红成一片。

    相伯先生颦眉,这是体内的药物被激发了,由于人体承受不住,所以他们如今已变成了几乎没有理智的野兽。

    ……死族的人用禁药来拿控制活人,着实有违天道人和。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从袖间一拂,弹出一颗琉璃弹,“砰”地一声落地炸了一个坑。

    只可惜,这种威慑的力度却无法对这群没有了思想的药人产生畏惧的效果,他们怔愣了一下,又满脸凶狠地冲上来。

    其中有一个人爬上被烧塌了半边墙壁的房梁上,打算从上方跳下扑向相伯先生,南烛回头瞧见,这才有了他方才喊的那一声。

    “先生——尔等敢碰先生一下!”

    相伯先生淡淡瞥向上方,手中琉璃珠再次弹射过去。

    砰!

    爆炸的威力使本就摇摇欲坠的房梁整个倒塌下来,将那个压在废墟与火苗当中,惨声尖嚎顿时响起。

    轰!

    火势被山风吹得摇摆不定,火苗蹿上天空数十米,肉眼可见的浓烟越来越大,它与天坑内的毒气障混合形成另一种毒素,即使喝了解毒的溪水依旧会受其影响。

    此地不宜久留,相伯先生也不留情了,直接将手中的琉璃弹接二连三地掷出,只见前方狂轰滥炸,尘土烟雾将人的视线完全遮掩。

    咳咳……

    “先生——别再炸了,咱们快走吧,别管这些疯了的人了。”

    南烛反臂掩着口鼻,打算回身带着先生撤了,但没想到一个半边血肉模糊的人从灰雾中冲了过来,他嘶吼着,眼珠子脱眶外凸,一把冲向相伯抓去。

    由于扑来的迅速太快,相伯先生的身体反应跟不上神经反射,眼看着那一双血淋淋的手快要触碰到他的脸时,不知何处一道鞭飞笞来将那人卷飞掸开,一道身影取而代之落在相伯先生眼前。

    陈白起一臂揽上相伯先生的腰,对不远处赶来的南烛喊道:“自己想办法跟上!”

    说完,便带着人消匿无踪了。

    而南烛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先生被人就这么咻地一下带走了,简直气得快捶胸顿足,他恼怒大喊:“喂——”

    还我的先生啊!

    ——

    在将人带到一处安全之地后,陈白起便将相伯先生放下,二话不说,十分高冷缄默地打算转身便走。

    “等等。”

    倒是一直从被救到被放下的相伯先生首次出声喊住她。

    陈白起却没有停步。

    相伯先生盯着她的背影:“你去而又返,救下人便走,难道真是一副菩萨心肠,打算施恩不图报?”

    陈白起继续脚步不停,完全不为所动。

    也算不上救,若她没有回去,他顶多就是遭些罪,凭她方才过去看到的那副惨烈轰炸的修罗场景,他是绝不会轻易狗带的。

    相伯先生颦眉抿唇,忽然有种若就这样放她走自己会后悔的感觉,他道:“为何你方才靠近,鸾凤玉会空鸣?”

    鸾凤玉?

    什么玩意儿?

    陈白起缓步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却见相伯先生从怀中扯出一块黄色玉佩。

    这就是鸾凤玉?

    空鸣?

    它响了吗?

    她怎么没听见?

    正当陈白起觉得相伯先生莫不是方才被惊着了,开始胡言乱语时,又听他道——“莫非……你是我的有缘人?”

    说完,他像醒悟过来一般,一脸奇异又为难地看向她。

    陈白起:“……”

    别以为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就不会揍你。

    感觉到对方要搞事情,陈白起决定还是一言不发地安静离开为好,但刚迈开一步,相伯先生忽地捂住胸口,呻吟一声:“呃啊……”

    陈白起背脊一僵。

    “……方才好似被乱流伤着了。”他抬起头,一脸痛苦又故作坚强地看着她,苦笑道:“无事,你若有事便先走吧。”

    陈白起闻言颔首,毫不迟疑迈腿便走了。

    相伯先生:“……”

    见她真走的毫不犹豫,相伯先生嘴角抽了一下,又次挽留道:“等、等一下。”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

    果然是相伯先生啊,各种骚操作层出不穷,像极了刚认识那会儿。

    “我留了记号,若你随侍不笨,很快便会来了。”她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相伯先生算是见识到她的“冷酷无情”,可这样一个人却撇下另一个看起来状况不好的“老人家”回头来救他,他着实猜不透此人是何心思。

第九十二章 主公,一朝疯魔

    相伯先生眼底深岄,带着一种郁郁的漫不经心,他正色道:“既然我要找的东西都被烧了,再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我倒是知道有一条近道离开禁地,你方才救了我,我可以带你一起出去。”

    陈白起奇怪他突如其来的友好态度,她环胸扬笑,道:“先生,你想做什么?”

    不久前对待他们还如同路边挡路的杂草,眨眼间态度却转变成这样和善?

    若说是因为她回头帮了他一把他就改变了态度,这完全不可信,相伯先生这人心思向来不纯粹,虽说他长了一张纯粹的脸,一双看起来忧郁湖深的潋滟眸子。

    说实话,相伯先生也挺奇怪这名小姑子对他的态度。

    不敬、不畏、不近、不亲,她表现如此,但看着一副硬心肠的人,却回头来帮了他们,尤其她不谈回报,不谈交情,就像随手所为一般,冷漠着掉头便走。

    若说人的语言、表情与行为可以是相违背的,但思想与行动却不行,所以有人说想看清一个人,不是看她说了什么,而是她做了什么这句话倒没错。

    当然,这些别人心思的事情对于相伯而言并不重要,他会特意留下她,只因身上的“鸾凤玉”对她空鸣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它出声鸣响,他想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她是否就是……他卦象之中不可错失之人?

    “我叫相伯旬惑,你若想离开,倒不妨与我一道,因为先前的矶石阵与禁地入口的机关因有人闯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重启,你若以为可以从原路离开,倒是想简单了,一个不小心,你可能会与那一地白骨乱坟一同下场。”

    陈白起见他连这种机密之事都拿来与她“分享”,倒当真是诚意十足了。

    只是这么懒怠冷漠成性的相伯先生,竟也有如此积极的一面,当真稀奇。

    陈白起想着还留在禁地外面的谢郢衣,又心牵着预知梦发生的事情,倒是对时间方面十分看重,因此相伯先生的话却是误打误撞正好应了她的急,若事实真如相伯先生所言,情况有变,那她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还有一事她要问:“你不怪我们放火害你白跑这一趟?”

    说“白跑这一趟”倒是往轻了讲,若“君授册”当真被毁,相伯先生可当真是损失惨重得一匹。

    他道:“怪,但与你们同路却并不冲突。”

    他看她,眼中无垢,浅淡剔透的眸子轻轻漾着的纹路是令人看不透的情绪。

    “……你还真诚实。”

    相伯先生听她这样说,微微一笑,之前还很丧的忧郁气质倒是明琅了几分,有种空灵而美丽的脆弱与蛊惑:“你心性警惕又沉稳,与你讲谎言被拆穿的可能性太大,我只是觉得……无须在这种小事上遮掩罢了。”

    换句话说,你们这样的还不值得我说谎话来哄骗。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点头表示了解,她有礼地一揖道:“先生口才了得,那好,劳先生带路一段,我去接了人便过来与先生汇合。”

    相伯先生受着,他似不经意道:“那位先前与你一道的……是你什么人?”

    陈白起顿了一下,抬起脸,一派天真自然道:“先生是做大事之人,便不必在这种小事上费精神了。”

    相伯闻言沉默了一下,反驳道:“对同路之人,费些精神倒不算是一件小事。”

    但陈白起却不耐应付他的问话,她直接终结道:“事不宜迟,这等小事待出去后再说吧。”

    陈白起眨眼转向一边,见一脸灰黑的南烛终于摆脱了那群狂性大发的石工纠缠赶了上来,便直接提气,只与南烛一个照面便消失不见了。

    而相伯先生盯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那纤弱骨骼、与不堪一握的背影带着他掠过火海、人群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他在南烛急匆匆赶过来,正一脸担忧、愤怒交织打算开口时,先一步出声道:“早些年错过的……你说会在后来的一段人生,迎来另一个转机?”

    南烛将话被迫咽进腹中,一脸茫然:“?”

    相伯先生却没有理他,他沉吟半晌,有些哀愁与为难道:“方才摸骨时便觉着,这岁数着实太小了些……或许,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南烛满脸崩溃:我的先生啊,您老在那自言自语讲些什么天言天语啊!他也没傻啊,咋地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

    陈白起以最快的速度回头去接回楚沧月,他的状况不好,她着实放不下心,但回到分别之处,见他依着墙阖目静坐在那里时,她的心蓦地跳动了一下。

    直到他感知的有人靠近,缓缓睁眼,那煽动的睫毛像染疾的蝴蝶花,带着凌虐后的病弱迟缓。

    那一双灰翳的眸子,再无光彩,黯淡得映不入任何人的身影。

    “……回来了?”

    他讲话时很慢,难听又涩哑。

    陈白起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眼睛巡视着他的双眸。

    楚沧月偏了偏头,眼力不行,便习惯拿耳力去辨别对方的存在。

    陈白起从未有此刻感觉那样清晰——他只怕快拖不下去了。

    可解药还没有制出,甚至……到底解药制不制得出来还无法确凿。

    但她没有对此说什么,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般,将方才发生的情况与他说明一番,也询问他的意见,而楚沧月听后如她所料倒是没有反对。

    他经不起颠簸,如今的状况自是能选一条最稳妥平顺的路最好。

    他只奇道:“相伯旬惑此人一向不做无用之功,不行无用之事,他是否在打你什么主意?”

    陈白起想起相伯先生提到的“鸾凤玉”,下意识道:“为何是我,为何不能是你?”

    楚沧月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倒没有回答她,他摸索着想借物撑起身来,陈白起看了两眼,伸出手臂借他。

    “扶着我。”

    楚沧月顿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伸手,他突然问道:“你与……谢楠衣是什么关系?”

    陈白起只觉这话问得有些古怪。

    “我们指腹为婚。”她还是勉强回道。

    “你们是青梅竹马?”他一边与她讲话,一边伸手抓住她的小臂,那衣下的纤骨软肉握手间,触感十分绵柔舒服。

    “这倒不是。”她半真半假地回道。

    她托着他起身,引着他朝外走。

    “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陈白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反问道:“怎么忽然对我感兴趣了?”

    听出她声音中的隐约抵触,楚沧月便也不再问了。

    “走吧。”

    他没有什么表情道。

    陈白起看他一眼,深沉面具下的表情不可窥视,这个人怎么一下变得莫名其妙的,心情也是忽上忽上,忽高忽低。

    楚沧月眼下对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先前他察觉到回来后的“陈芮”忽然对他的态度容忍了许多,虽不知为何缘故,但却并不妨碍他想试探一下她的底限,其结果而言,并不算差亦不算好。

    她对他总是刻意划出一道屏障,但她又对他莫名有一种信任,从她并不十分抵触与他肢体触碰可以看得出来。

    她对他的态度就像一个对他了解甚深,却不愿他有任何机会去了解她一样。

    莫非……她身上藏着的秘密,与他有关?

    ——

    四人汇合之后,相伯先生便很自觉地在前带路,他对待楚沧月是漠不关心加无视,他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他擅歧黄之术,却没有半句过问的意思。

    他们这一次是溯溪径朝上流而去,随着溪流变宽域,坡度越高越陡,他们便觉得四周气温开始骤然降,甚至一些沿路岩缝石面有着冰榍与白雪未化的痕迹,他们拐着山路十八弯的路,直到来到山顶的峡谷处,只见一条豁口下方竟有一道贴壁石梯,梯子连接着一个洞口。

    峡谷下山风凛冽,直吹得人仿佛都要站不稳似的,呼呼风声蹭人耳边刮,相伯先生衣袍鼓风而起,长发扬动,他道:“这条路可以直接通去外面。”

    陈白起的头发比较长,又多,于是她将背上吹乱的头发抓到胸前绑成长辫,省得像个疯子一样遮挡了视线,她问:“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寻常步伐两个时辰足矣。”

    也就是说普通人要走四个小时啊,脚程慢的话,只怕出去也是傍晚时分了。

    “这里面有没有危险?”她又问。

    “这条路是鬼谷特地留出的一条生门,里面倒是没有什么危险,只是看时辰的话……”他话到这儿,却忽地留下了一个悬念未讲。

    于是,三人齐齐看向了他。

    包括南烛在内,进来之时,南烛与先生也是走的常规路线,与陈白起他们的行程路径基本一致,因此他也不知道还有这条捷径之道可走。

    相伯先生没看他们,而是盯着下方的洞口,慢条斯理地揭晓后面的话:“来与我们汇合的人,该是到了。”

    陈白起闻言瞳仁一窒,心脏也霎时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将楚沧月护在了身后,化作凌厉的桃花眸一斜,却见一队衣覆软甲、腰挂刀刃的人正从底下那洞口处鱼贯而出。

第九十三章 主公,一朝疯魔(二)

    “是你的人?”陈白起眼神平静却带着压迫地睨向相伯先生。

    相伯先生看了她一眼,神色依旧轻松自若,倒是好脾气道:“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少说话。”

    陈白起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不留神被他给套路了。

    眼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吧,当场被他们当成可疑敌人攻击……不走吧,被当成相伯先生一伙的,从他话中可以理解出二重含义,这些人与相伯先生是一起的,但让他们“少说话”,则表示不可信任,至少乱说话的后果他不保证能管得下来。

    南烛见她还“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家先生,顿时火大道:“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娘子,咱家先生是要护你,不然你一会儿出去外面……”

    “南烛。”相伯先生忽地喊住他。

    南烛这人性子历来便有些莽撞冲动,但好在听话,见先生不让他讲,便一噎,瞪了陈白起一眼,鼓起腮帮子愤愤收声。

    先生干嘛要管这两人,明明是来者不善,坏了他们的好事,可先生却让他别生事声张,说什么襄助之恩,依他对先生的了解,先生历来只报想报的恩,只受想受的情,其余自愿奉上的,他历来都是“记不住”、“你是谁”。

    “外面怎么了?”陈白起沉声问。

    相伯先生这时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眉眼温和仙娆,但水色唇瓣却显得有几分寡淡冷漠,他转头,正与上来的一众人撞面。

    其首的是赵国的公子玅,他穿着一身诸红色胡服,身量偏高,却肩窄面长,在身后一堆将士的陪衬下倒显得文弱了些。

    他长相亦不属于英俊之类的,细长的眉眼,尖细的下颌,令他英气不足,倒像是那阴险狡诈外露之徒。

    他领着一队赵兵上前,语调起伏悠长,隐含激动:“先生,东西都拿到了?”

    他眼角端着笑,但笑却不入眼底,倒像是一个惯用笑脸来伪装自己真实意图的人。

    公子玅虽这样问着,但眼珠子却早已暗地里将相伯先生的情况分析了一遍。

    当初相伯先生与他们说明情况,琅中(天坑)内有毒障、险地,若带大部队深入只怕还未及要地,便已中毒身亡,他身有倚仗,要求独自带着自家小童入琅中(天坑)一探情况。

    此事魏王一时缄默,而公子玅却是一口否诀,然,当他的部队一次次有去无返,他迫不得已也只能应肯下。

    知道他们虽应承下却都心有不豫,相伯先生也不想在合作期间将关系弄得太僵,便指点他们到另一处入口等候,只要不深处琅中,便不会受毒障所害。

    公子玅早早便候在这里,因此收到消息他们来了便第一时间迎上去。

    他见相伯先生衣物束发皆不若早前整洁,却没有受伤的痕迹,另外,这多出两人的存在也惹他多看了几眼。

    相伯先生没有隐瞒,毕竟此刻那浓滚滚直蹿入天上的黑烟还没有消失,他道:“琅中失了火,那些遗民已尽数殒落。”

    那些人是生是死公子玅倒是不见多关心,毕竟他们这些当权者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前朝疑者不用,若他当时在,只怕行事亦会如楚沧月一般,选择斩草除根。

    “那禁地内这几十年来积攒的兵器库……”

    相伯先生早就知道他在意什么,直接道:“不见。”

    “怎会不见?!”公子玅控制不住怒急反问道。

    南烛这下便不乐意了,挺身而出:“怎么不见我家先生怎么会知道,你这人倒是好笑,人家万一没搁这儿,放别的地方了,你难不成还打算让我家先生给你变一个兵器库不成?”

    公子玅本就气极,闻言猛地一眼横过去,南烛一梗脖子,硬撑着不退缩,与他对视,但心中却觉得这个人的眼神着实恐怖。

    而后方的楚沧月一字不漏地听完他们的对话,他心有疑惑,却是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陈白起。

    是相伯先生讲了谎言,还是她在这其中做了什么?

    陈白起权当看不见楚沧月那若有似无的审视。

    她的确私藏了大部队兵器库,但还有少部分却是被杂乱的废墟与火势掩埋了,依当时的情形相伯先生没有下手细察,或者查看了一下觉得那数量少得完全不能是兵器存库的量也有情可原。

    “公子玅若觉得是我将东西私匿了,不妨搜身。”相伯先生一身风光月霁道,他目光温和,像是半点不在意公子玅的恶劣态度。

    公子玅闻言面容扭曲了一下。

    这主仆两人一看便知身无长物,再说那可是屯积了数十年的铁铸兵器,它们又不会自行缩小,这两人身上能藏多少?

    他们守在门口便是为了避免他们耍花招,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公子玅到底还是一个很有城府之人,他按捺下情绪,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君授册呢?”

    “应是在死地族人的手中。”相伯先生这句话倒是肯定。

    公子玅握了握扇柄,眼瞳微眯,像腹蛇吐液:“所以,这把火究竟是何人放的?”

    相伯先生若论起演戏来,那当真能是一个演技派,完全看不出痕迹,他先是茫然,继而又是叹气劝道:“知道是谁又有何意义?事情既已发生,眼下还是尽快连络上魏王,先找到君授册再说。”

    有何意外?

    公子玅心道,自然是看是谁生了一副狗胆与他等作对。

    “魏王早作安排,入夜时分,便会大举进攻死地。”

    相伯先生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看……离入夜已将近。”

    “不过是一群痴心妄想的人罢了,拿下他们又何须多费脑筋。”公子玅轻蔑道。

    “死族的制毒能力会是个麻烦。”相伯先生道。

    “蒙着口鼻,不靠近便好,我倒想看看他们死地的本事有多厉害。”

    “他们今日正举行春祭,不早不晚,倒算是一个好时机。”

    “说起来,这一路多得先生相助,破解那鬼谷多阵,令我军得以顺利进入死地,只是……”公子玅忽然话题一转,视线直指陈白起与楚沧月两人:“这两人是谁?先前与先生一道的人当中可不曾见过他们?”

    相伯先生被他打了个回头枪,却仍无半分异样,他像退休的老干部一样养生道:“与我一道,自是我的人。”

    陈白起下意识在楚沧月身前挡了一下,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认出已经完全变了样的楚沧月,但她知道绝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怀疑。

    公子玅对娇小弱气的陈白起并不感兴趣,却在楚沧月身上多看了几眼,觉得那身形有几分眼熟,却又觉不像见过的,于是收回视线。

    “既是先生的人,那玅便不多过问,可若出现问题,先生可是要负责的。”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相伯先生:“自然。”

    公子玅让人让开位置,以扇柄敲掌:“事不宜迟,我们先回死地与魏王汇合再说吧。”

    “请。”

    陈白起跟在他们身后,心道,相伯先生为何要替他们打掩护,他到底想做什么?

    几人下了洞口,一路沿着曲肠小道深入山腹,这洞内狭窄寒冷,石壁上挂着冰霜,陈白起穿着单薄,楚沧月亦是,但她好在身体健康能扛冷,但体虚病弱的楚沧月却被冷得嘴唇发白。

    她与他走在最后,她看了他一眼,他呵着白气,眸中雾意朦胧,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发现他指尖冰冷发颤,便渡了一些巫力过去。

    楚沧月感觉一股暖意从那一截柔腻软绵处传来,不一会儿,那股令他抽搐僵硬的寒意逐渐被趋散,他诧异地看向她。

    “忍着点。”

    她目视前方,没多少感情地说道。

    他看着她做着与她说话语气完全不一样的举动,这副傲娇掩饰的她……莫名有些可爱。

    似在她耳边低笑了一下,然后他回握住她了,力道有些克制。

    “我都忘了何时不是在忍了……”

    ——

    来到比较开阔的地段,相伯先生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公子玅等人先行,公子玅见他与自己人有话有讲,便识趣地留了空间给他们。

    相伯先生回头看了一眼,他等陈白起与楚沧月走近,便对她:“你过来。”

    陈白起不知他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动。

    相伯先生与她静静对视一会儿,道:“你不知中了殒命的人,倘若长时间待在这寒冰之处便会加速病变?若你不想他死在此处,便过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善,好像一个好脾气的好好先生,如果忽略他话中的意思。

    陈白起眼眸微怔大。

    似在辨别他是否在开玩笑,但在确定他是认真时,便蓦地沉下脸。

    原来他知道“殒命”,原来他早就看穿了楚沧月目前的身体状况,那么他巧舌如簧引诱他们进来,这一切都是故意所为了!

    至于他有没有认出楚沧月的真实身份,她却是不确定了。

    陈白起胸腔溢出一种尖锐的刺,正所谓自负要不得,她这一次遭了他的道便是过于自负,她以为她了解相伯先生,但却不知,她了解的是那个与陈娇、陈焕仙相识的相伯先生,那个对付无关之人有多残忍无情的相伯先生她何曾去了解过。

    好在,她醒悟得还不算迟,她眼下是“陈芮”,一个与相伯先生不认识,甚至在立场上还是敌我难辨的人。

第九十四章 主公,放手

    “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陈白起掀起嘴角,凉声道。

    “过来。”

    他看着她,招了招手。

    这一次,陈白起倒是动了,她放开楚沧月的手,迈步朝着相伯先旬惑走了过去,那一双绿水无忧的眸子却透着一股婆娑寒霜。

    相伯先生一直盯着她,感觉到她骤然升起的疏离与敌对,也感觉到她的“来者不善”,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始寻常姿态,从袖中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匣子递予她。

    “此乃我炼制的烈火丹,服下后一个时辰内可抵御外感寒意。”他道。

    陈白起一怔,半是诧异他的话。

    见她这番不信任的模样,相伯先生眼神一黯:“我只想给你这个。”

    陈白起莫名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委屈感。

    但她却哂然一笑。

    果然不愧是相伯先生啊,这打一棍子再送颗糖的驯服本领若非是她,只怕还就真的信了他的一番鬼话,认为先前的事情都是无意间促成,她是冤枉了他。

    想着,一直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陈白起心中的胜负欲却被激发了出来。

    论起脑子来,她在某些时候的确逊他一筹,但这世上除了有深谙“黑厚学”之人,也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人。

    她面无异样,暗地里却弹指一瞬间,相伯先生站直的腿却朝前一软,险些扑地摔下,却被一双看起来纤细无力的玉手探手一挽,轻飘飘地便接住了他。

    他突生变故,自然心下一噔,在被接住时,本能地仰首上望。

    一双带着月芽弯度的眸子逼近他的眼,一瞬二十念,如水流灯焰,她讶道:“先生怎地这么不小心?”

    说完,她很自然无比地接过他手中攥着的小匣子,又似有深意的关心了几句:“先生莫非思虑太多,平日疏于锻炼身体,导致一旦黑路行多了便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得劳益结合,方是长寿安康之道。”

    而被陈白起抢先一步,起势伸手却没有救到自家先生的南烛:“!”

    黑路?

    什么黑路?

    虽说这冰洞的确不够亮敞通明,可他总觉得这小娘子口中的“黑路”别有所指。

    相伯先生依着她的力道站直,感受着膝盖骨发来的隐隐酸麻之意,他覆下纤翎睫毛,半掩眼道:“这是惑不小心,还是有人有意呢?”

    陈白起见他竟直白地揭穿,暗想先生不是一向沉得住气,这下怎地好像在怨怼她呢。

    她干脆一副无赖样道:“论脑子芮确不如先生好使,可若论耍阴招的话,这用脑还需费时间酝酿,可动手却是一瞬间的事,先生您说呢?”

    相伯先生:“……”

    他真是小看她了,操着如此一副软糯的话腔却可以当着他面讲着如此残暴凶恶的话。

    最主要是,还没有半分违和感!

    这世上皆说后卿此人佛口蛇心,他忽然觉得若引这两人相见,说不得两人还能引为忘年知己。

    若是这话让陈白起听到,她定会无语地对他道:先生啊,我可是在没认识后卿前,便与你先引为知己了……

    你着实不太了解你自己的属性啊。

    咳,相伯先生清了一下音,扬起一抹微笑:“你说得对,惑平日是缺少了锻炼。”

    怕挨揍的相伯先生十分识时务。

    “那先生站好。”

    陈白起笑盈盈地将他扶好后,便松开手打算回去楚沧月的身边,但却被相伯先生蓦地一把给抓住了。

    “惑见小女郎身健体魄,气息绵长有力,难得一见,惑有意向小女郎一探高见。”他伸手重新抠出她手中的小匣子递给旁边一脸懵逼看着两人互动的南烛,笑得温润有力:“南烛,将这颗火烈丹给那边那位……”

    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最终他放弃,他又掉转过头:“小女郎方才自称芮,不知姓甚,家世何处?”

    这是要跟她促膝长谈喏。

    感觉自己不小心惹了一个麻烦的陈白起痛心疾首,但又挣不开他。

    她见南烛果真拿着那个小匣子过去送给楚沧月,一面关注着楚沧月的情况,一面漫不经心道:“小女陈芮,四海为家。”

    “哦,陈女郎正值妙龄,可有心意之人?”

    “我早有婚约在身,自是一心于未婚夫上。”

    “……”相伯先生闻言停顿了一下,然后扬起小白花似的笑容道:“那亦无妨。”

    陈白起后知后觉与他这一答一问讲了什么,她倏地回过头,盯着他一头雾水。

    无妨?

    她这边有一未婚夫,与他无妨,他又为何觉着“无妨”,这前后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先生,说来,芮是晚辈,被先生这样牵着走不太合适吧。”她比了比被他攥着的手。

    相伯先生闻言,看了她一眼,忽地愁肠颦眉,一向不太健康的冷白的肤色愈发脆弱,像是一个病中绝望中的美青年。

    “我一向身体不佳,曾听一方外之人言,若能借一借你们这年轻势头身上的火气冲冲病气,倒是极佳,可惑却忘了男女有别,失礼了。”

    陈白起以为他都这样说了,应该是打算放手了,正试探地抽手:“……”没抽出来!

    好吧,是她太低估了他的脸皮。

    “先生……”

    相伯先生歉意地打断了她,又道:“方才惑腿软的毛病还没有缓过来,倘若此刻放手恐会支撑不住,若耽误的路程,只怕那火烈丹在失效之前无法离开这冰洞。”

    陈白起笑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先生,你个小人!又在威胁人!

    “那、就、牵、着、吧。”陈白起皮笑肉不笑道。

    他就知道身后那人就是她眼下的软肋,他偏头看她,眼波从眼角处淌漾开来,笑意潋滟了水色,有种无声的清透诱惑。

    “你耳根子好似红了。”

    “说是热的,你信吗?”她板起脸道。

    相伯先生一听,笑得更抑制不住了。

    他忍笑道:“信的,这洞冰一直都挺炎热的……”

    陈白起:“……”

    先生你这么皮,你身边的人真的知道吗?

    很显然……南烛是不知道的。

    看着走在前头的陈白起与相伯先生,两人身高差约一个头,虽说相伯先生一直都是那种削瘦文弱的身板,但与更纤细娇小的陈白起一比,都增添了几分文隽风流。

    两人并肩而行,而楚沧月与南烛两人则闷闷不乐地走在后方。

    南烛见先生笑得如此……风骚,顿时满心不是滋味地嘀咕:“先生从不这样对我笑。”

    楚沧月在旁听着,却没有理他。

    但南烛心情不好,便有了另一种倾诉欲,他看向旁边的人:“你是她阿ye爷?”

    楚沧月目不斜视,就像一个耳聋口哑之人,他眼下已完全看不见了,但凭着身边之人落地抬起的脚步声,他亦能模范着正常人一样如常行走,不被别人察觉出异样,只是没有了那人的牵引,之前饱满冰冷的手却觉得空落落,像失去了要握住的东西。

    明明眼下他服了火烈丹后,身体的寒意已趋散了许多,但他的心却像绞着湿布阴郁难解。

    “我问你话呢,方才先生说,你中了什么殒命的毒,白白浪费了先生一颗珍贵的火烈丹,你对待恩人就这副态度吗?”

    “喂,你聋了吗?”

    南烛不管怎么说都得不到他的回应,一时使性,便发怒了。

    “聒噪。”

    两个终结语一出,南烛便哽住了,眼眶都有些红了。

    “你……你——”

    其实楚沧月一直都在思考,这一路上相伯先生对他们的态度与行为,他应该有着什么自己打算,刻意拉开与公子玅的距离,他想做什么?

    “蠢货——谁叫你用火的!”

    “公子,它、它们要跑出来了——快走!”

    “啊——”

    一句怒喝在前方炸开,紧接着便是各种纷杂混乱的声响。

    后方的陈白起耳边极佳,她停了下来,还拦下了相伯先生他们。

    “怎么了?”

    陈白起还没有出声,便见巴壁的薄脆冰块在断裂,刷刷地朝下掉,前方的气息太过凌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先生!”

    南烛第一时间冲上来护着相伯先生,将那些掉落的冰块挡开。

    “前面可能出事了,你们先留在原地,我去探探。”

    陈白起身势如电光,轻烟一掠,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麻烦帮我看好白大哥。”

    她余音缈落。

    相伯先生本有些担忧,但听了她不忘的那句交待,便收敛起了神色,漫不经心地朝后方看了一眼:“南烛!”

    南烛这才不甘不愿地回去将那个“白大哥”给带过来,一起看护着。

    在四周的动静越来越大时,陈白起回来了。

    她拉过目光茫惘的楚沧月,对着相伯先生他们神色有些凝重又有些无奈道:“这冰洞内的僵虫被与你一道的那队人唤醒了,它们一向是屯食够了食物便会进入一个漫长的冰封时期,如今提前被吵醒,只怕会饿得疯狂捕食,我们最好在它们彻底爬出冰层之际,立即逃出去。”

    “什么僵虫?”南烛一脸荒谬道。

    她先前也不知道什么是僵虫,全靠系统给出的预警资料,但眼下可没有时间给他解释。

    陈白起凝色道:“总之,现下能够跑过僵虫醒来速度的人只有我与南烛两个会轻功的,我们要一人带一个人快速通过冰桥,因为僵虫掀动下方的冰层,导致冬日凝结的冰桥有了断裂之虞,我估计若不抓紧时间,很快就会崩裂。”

    什么?!冰桥要断了?!

    南烛这人心态不好,他有些紧张道:“我、我自、自然选我们家先生……可、可是,我轻、轻功不太好……”

    他对自己不太有自信啊。

    方才他看到了这个小娘子那一身出神出化的轻功,是他远远比不上的,他死不要紧啊,可先生不能啊。

    可是,这两人本就是与他们陌路相逢,哪会真心相待,他若撑不住,他本以为她会冷酷地来一句,与我何关,但却没想到她道:“你们在前,只管跑,我带着白大哥在后方,必要时我出手相助你们。”

    南烛怔忡,讶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太、太意外了。

    他被自己的小人之心给羞红了脸,他个性虽莽撞,却也单纯直接:“那、那就谢、谢……”

    陈白起颔首:“那好,我们走!”

    陈白起转头,对楚沧月简短地问:“抱、背?”

    楚沧月先前一直静默地听着她说话,这时才抿直唇线,半晌才闷气一吐,一字道:“背。”

    陈白起弯了下嘴角,一瞬又平复下去。

    “也好,这样一来我双手倒是可以空出来……”

第九十五章 主公,放手(二)

    陈白起背着楚沧月,却见相伯先生静默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几分哀怨幽深。

    陈白起觉着莫名其妙,只当看不见,她对着南烛严肃交待道:“前面的路有许多条岔路,你要记住别走错了。”

    “岔路?”南烛懵然。

    而相伯先生虽知道有这条预留的密道,却也是第一次走冰洞,自然并不清楚内部曲折,他没有出声,仿佛默认由她来安排。

    “嗯,第一条岔道向左,第二条向右,然后有三条岔道,以左,最后再向右……”

    南烛听得满眼蚊香眼:“等等,哪条向左,哪条向右啊,我、我记不住!”他哭丧着脸。

    陈白起眉心皱起,最后无奈道:“我在后方掷石引路,你只管看信号行事即可。”

    南烛一听,立即两眼发光、忙不迭地点头。

    “这个主意甚好!”

    相伯先生看着自家小童完全被“陈芮”无形指使的像晕头苍蝇一样,心中谓叹一声:他是不是平时过于放任他自主成长了,才会让他至今还单纯得像个没长脑的鱉虫,果然搁身边的人有时间还是需要好好调教一下才行。

    “走吧。”

    她背起了楚沧月,而南烛也将背上鼓鼓囊囊的长枪包挪到一旁,屈膝背起了自家先生。

    “先生,得罪了。”

    他蹬腿一纵身,便如一枚炮弹发射,残影掠过,这一路上地上掉落了无数的碎冰尖刺,他都会小心地一一避开,着实避不开的,便会从旁抽出一杆铁枪横扫清场。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先前陈白起提过的第一个岔路口,陈白起手上早就攥了一把小石子,在没有停下的空隙之间,她便掷出一颗石子噹地砸在石壁上,南烛一直留意着,看见石子撞击的方向,便朝着哪个方向冲去。

    由于他们配合无间,一路上倒是没有遇上什么障碍,反而速度始终不减,风驰电掣朝前。

    这时地底好像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们所处位置脚下的冰层开始有了大幅度的龟裂与耸拱而起,就像有什么白色成片的不明生物正从那深蓝狭长的缝隙内蔓延涌动上来。

    “冰僵要浮上来了!快!”

    陈白起瞥过一眼,眉心紧锁,朝前方厉喝一声。

    南烛下意识回头一望,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他“哎呀妈呀”一声,两条腿就跟上了发条一样,转速得飞快,明显再次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加速。

    然而,陈白起心中却并不乐观,她觉得他们的速度再快,只怕也难以躲过这如海潮一般涌荡来的冰僵,毕竟随着地界越开阔,那铺盖的冰面便越厚实,那光滑的冰面若没有滑冰工具辅助,人很难稳稳地站定,尤其在疾速奔跑之中。

    唯今之计,她还是需要想办法阻一阻它们增出的速度。

    若是有巫蝶在她倒是可以有办法,它是蛊王,对这些虫类天生有着畏摄之力,再不济,用它吞噬一部分漫出来的冰僵也能腾出一部分地方来,可由于她担心谢郢衣独自在外会遇上什么她尤赶不及的危险,便将它留在了他的身边。

    冷静地想一想,她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可施。

    暗中打开“系统包裹”,陈白起在里面的内容中搜寻了一遍。

    这段时间她做任务,倒是得了几个任务奖励道具——“囚牢”、“清平乐”、“盾符”,这三样她之前也抽空闲时间看过详细。

    “囚牢”:化地为牢,可禁固指定一人于一刻钟内静立原处,无法行动。

    “清平乐”:喜、怒、哀、乐,太过极端的情绪的人,只要听上一曲“清平乐”便会平缓下情绪来,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安抚。

    “盾符”:在危机之际,可将盾符捏碎,它会化作一道盾障替你阻挡一次敌人的进攻。

    这三个道具,她分析下来,唯“盾符”稍符合眼下的情况,可是她不知道当它被掐碎之后,能替她挡下多少。

    若只是一人的范围大小,那便有些鸡肋了,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成效。

    她从系统中取出“盾符”。

    它拿在手上就是一张很普通的黄色的符纸,上面有着朱砂写上的符纹。

    她回头一探,便将手中的“盾符”掐碎,它毕竟不是真正的符纸,因外力破碎后,便化为一道电光蹿向后方,电光张宽成域的土盾,满目金光如网纹路乍现,一瞬后又消匿无踪,但神奇的是,它却稳稳当当地将那些涌动的冰僵与他们隔绝开来,它们如“白浪”拍岸,却怎么冲都冲不上来沙滩。

    陈白起见此,这才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盾符”比她想象中要有用得多,它是一次性是全方位防御。

    “你方才扔的是何物?”楚沧月的眼睛不行,但却感觉到了她的动作。

    “阻挡冰僵的东西。”她大而化小道。

    见她没打算说,楚沧月便也没再开口问了。

    他手臂悄然收紧,怪异又别扭地被她背着,但他却感觉到一种讲不出的安心,他的心脏贴着她的纤骨温软的背脊,那处,属于她心脏跳动的声响同时传于他的胸腔处。

    前头跑得满头大汗、心跳急促的南烛也察觉到身后的紧迫感松缓了许多,他哼哧着,想掉过过头看看情况,却被陈白起一声清叱止住了动作。

    “不要减速,快到冰桥了!”

    南烛一听快到冰桥,浑身打了个哆嗦,像浇了一身鸡血一样,立刻忘了先前还好奇后方的情况,再次埋头全力冲击。

    但当他们来到冰桥的位置时,却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怔住了。

    但见一个难以形容有多开阔的大山谷,千里冰封,内里的沟沟壑壑被坚冰填满,形成了一组冰丘起伏,只见侧西方山谷流落的瀑布变成了凝固的巨大冰瀑,远远看去像是冰块雕刻出的工艺品,而东侧的岩崖上,还挂满了长短不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冰柱。

    而南边一面超大的冰挂从天而降,连接着另一头的山谷,像一轮白色透明的彩虹,也像巨树伸出的玉臂琼枝,看着如此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那一轮从天而降的“彩虹”正是通往山谷另一端的冰桥,彼岸抵彼岸足有几十丈,如今那一座下滑陡立的冰桥之上,有着许多人锲而不舍地攀爬上去,却又无力地滑掉下来,由于身后有冰僵的威胁在,他们在紧张又冲动无脑下,只知道前仆后继。

    而公子玅的身影已抵达了冰桥的另一头,他只面色冷郁地回头瞥了一下桥上的惨景,便当机立断地带着与他一队的其它人跑了。

    陈白起盯着跨至另一端的冰桥,只见中部由于冰层稍薄的缘故,导致裂缝越来越大,一旦承受不住压力,便会从中间碎断开来。

    “南烛,你带着先生走在我后方,我先探路。”

    南烛一听,十分感激地看向她。

    真是一个好人啊!

    那段冰路一看就知道不好走,有她在前面站点,倒是可以提前给他预警。

    这一次,陈白起走在前面,这条路需要攀高,因为桥身稍陡上,她踏上冰桥时,便已感知桥下地面是如何滑腻难稳,由于难以着力,她不能求急贪快而上。

    然而,到底是连流沙地都可以超越的人,自然也不会被一座冰桥给难倒。

    她每一个落点都十分巧妙,在抵达桥中央位置时,却听到后方那些拿兵器插冰而慢行的人在尖叫:“快看,桥下有东西爬上来了!”

    陈白起心中一跳,遽地低头,却见后方一段桥面有一团白色的东西聚拢起一个“白圈”,“白圈”正是冰层下苏醒过来的冰僵,它们一面“啃”食桥身的冰块,一面吐丝将上面的人给拽掉下去。

    南烛的位置正刻正是最尴尬也最危险,他本背着先生正小心翼翼地过桥,却不想前头有人不慎踩滑滚翻撞飞过来,他脸色发黑地避开后,脚下却有些打滑,所以没有跟紧陈白起,在她已过去一大段距离时,他却还在事故发生的地方。

    他看着前头的冰桥被冰僵“啃”得只剩十来尺左右,有些慌乱无神,哭丧着脸朝前方的陈白起嚎道:“怎么办,桥快断了!”

    陈白起盯着下方,面色凝重,心中却是有些犹豫。

    若此时回头帮他们,无异是一种冒险,若一个不小心到时候只怕她与楚沧月都会折在这里。

    然而,当她不经意扫过南烛身后相伯先生的眼睛时,她看到他很平静,带着一种强大的淡然冷漠,他似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到她时,那平静的眸中却有一道光在摇曳着,她仿佛看见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出来,那样透亮而鲜活。

    他对着她,从衣中掏出一块黄色玉佩对着她,那是……他之前给她看过的——鸾凤玉。

    她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却忽地听见一道令人鸡皮疙瘩都出来的拔天长啸在耳畔清晰响起,千里空谷,仿佛天地一下都寂静了下来,唯它是如此清晰嘹亮。

    呜——

    长啸之声如鸾凤长鸣,凛然寒风生,传透耳膜,陈白起怔愣于当场,风吹起她的发丝缕缕拂面。

    她、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她想起了之前相伯先生与她的对话。

    他道:“为何你靠近,鸾凤玉会空鸣?”

    “莫非……你是我的有缘人?”

    她先头一直都认为他只是编一个“谎言”,但方才……它当真响了!

第九十六章 主公,放手(三)

    陈白起心头微颤,那坚固如钟的封锁情感终于破碎了些许裂缝,那鸣声像是一道无声的预警,也像是指甲刮蹭了一匹完美的布帛,令人心生无限遗憾的怔松。

    她的袖手旁观,与冷漠分析有了异样波动,她蓦地回过身,疾电风掣脚下滑坠冰面,动作协调有力,在冰面上轻快地飞驰,仿佛一只飞燕在紧贴地面飞翔。

    她一掌压在了南烛地肩上时,他一震,蓦地看到她回来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陈白起一卷手,便抽出了南烛背着的那一包铁枪,起身一跃,震力一挥,射刺于冰面,那十几柄长枪枪头笔直插于冰面,虽加速了几分冰表的断裂,但却加固成了一条点线的路。

    “踩上去,快走!”

    南烛被她一提,纵身跃至了枪身之上,他反应过来,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表情,立即快速踏枪而行,其它人见此都面露惊喜,照着他的路线,也踩在枪身渡过那即将断裂的桥身中端。

    终于在所有人都通过之际,那被啃得只剩一圈骨感的冰桥终于断裂了,下方那一截长长的冰身在空中断裂碎成了一块块坠落下方深渊。

    所有人回头望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走!”

    陈白起殿后,见他们停下,顿时沉声清喝。

    他们被惊得一哆嗦,方才都见识过她的本事,也得益于她及时出手,令他们可以及时撤离桥中,是以这些人倒是本能地对她听服。

    南烛背着先生累得满头大汗地快要到达时,竟见沿着桥身下方悄爬过来的冰僵吐蚕丝拽住了他的一条腿,想将他朝底下拽,他身形不稳,“扑通”一声摔跌在地,下颌撞在冰上发出砰的一声,顿时头晕眼花,下巴酸痛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他晕头转向时,他身上的相伯先生受冲击从他背上而摔倒下来,他滑倒在地一时抓不及可缓冲的东西,便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滑倒,冰面上本就没有多少摩擦力,他只来得及怔惊呼一声,便是半个身子都朝着桥边摔落下去。

    “先生——”

    南烛刚一抬头,便见此魂飞魄散的一幕,他拼命想挣脱腿上缠着的冰僵的丝线,凄厉地尖叫出声。

    “陈芮——快救先生,你快去救救先生啊!”

    陈白起正从后方赶来,也见此惊险一幕,她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眼看赶不及了,便猛地整个人扑了上去,她伸手,堪堪抓住他的臂腕将人紧紧拽住,却不想后方的楚沧月因她这一用力前扑而失力从后方跌出。

    她斜过眼,眼看着他从旁朝悬崖下掉落的身影,瞳仁一窒,哪怕抓着相伯先生的五指攥得都快要变形了,她仍旧空出另一只手奋力一探,将他滑落的手抓住。

    “楚——”

    她喉中一紧,及时收声,一人一只手抓着他们两个人,咬紧牙关,额角的青筋都因用力过度而暴突起来。

    “陈芮、陈芮……呜呜……你、你要抓紧我先生啊!”

    南烛使劲蹬动着腿,他这边也分身乏术,手脚并用扒拉着一块冰石防止被拽掉下去,还在一旁哭唧唧地连声喊道。

    陈白起被他吵得脑膜痛,很想吼一句——闭嘴!

    可是她着实快没有力气了。

    要说女子的力气本就不如男子,尤其她的力量靠的是全身调节爆发,光论臂力用力却是有限的。

    她没办法将两个人拽上来,倘若是一个人的话,她或许还能勉力一试。

    所以当她这副娇小而纤瘦的身板探身而下,一双手要拉住两个加起来快四个她的重量的大男人,简直令人触目惊心,都担心一不小心再用力一些便会折断了她的手骨。

    “白、大、哥,你醒醒啊……”

    她因充血双眸通红,看着楚沧月的情况,这才发现,他仿佛没有了意识,双眸紧阖。

    她早就发现这一路上,他的息十分轻微,想来火烈丹虽能缓和一些他的情况,可却不能让他如常人一般抵御寒冷,他应当十分难受,却因不愿打搅她,而一直闷不坑声地扛到晕迷过去。

    “白大哥——”

    她需要喊他醒来自救,要不然他们三人都逃不掉。

    她快撑不住了……

    她满头的汗水从鼻尖滴落下去,手肩与手腕的关节像快要脱节了一样,她自问,她凭什么要为了他们这样舍生忘死!

    不过就是旧识罢了,难道还要赔上自己吗?

    放手吧,陈白起,放手!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没有什么是舍弃不下的,你已经尽力了,只是情势比人强,你救不了他们的!

    所以,放手吧——

    她一直在心中呐喊着,但身体偏偏违背了她的命令,她哪怕牙龈都咬到出血了,仍不肯放手。

    相伯先生感觉到一滴水掉在他的脸颊上,他眨了一下睫毛,起伏扇动的气流,令那一双琉璃剔透的眸子像雨洗般干净而渺渺,他盯着陈白起覆下泛红的眸子,他好像听不见她正在嘶声地喊另一个男人,直接问道:“你方才……可是听见了?”

    陈白起这厢喊不醒楚沧月,又见相伯先生一脸平静地问她这种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问题,气得瞪他。

    你是智障吗?!这种时候竟还在意这种事?

    她对相伯先生一直都是心存敬意,这还是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想骂醒他。

    “你知道鸾凤玉是什么吗?”他忽地哽声道。

    陈白起继续瞪他,心底却在想着该如何将他们两个救上来。

    相伯先生眼神追忆着过往,他扬唇,眼波横水,眉眼盈盈:“它在六年前曾响过一次,在我一生最落拓不安之时,那时无人知,唯我一人知道,但我却放弃了,为此过后,我嘴不说,却心底足足后悔了整整六年,如今……”他像从记忆中抽回,看向她时,眼神是如此温柔而难过。

    “错过的或许只能是遗憾了,可它再次响了,这一次,不是我一人听见了,你也听见了……”

    他低低说道。

    “只是可惜了……放手吧。”

    他一挥手,使劲挣手脱离了她,陈白起本就是强弩之弓,手上一抓空,便错过了重新抓回他。

    她整个人有几分呆滞。

    而这时的楚沧月蓦地睁开了眼,他反手攥住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纵身一跃而起,可当他反手要抓回她时,却见她想都没想从他身侧一跃而下,将坠落似蝶展袍的相伯先生一把抱住,一翻身再一掌朝上推去。

    时间在这一刹那似乎很快,却又很慢,第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开来。

    楚沧月站在那处,目光冰冷至极,几乎是木讷地接住了被推上来的相伯先生。

    他看不见,所以他就算马上跳下去,也根本接不住她……

    而相伯先生僵滞着脸落地后,几乎是失了所有的气度,慌乱急切地转过身,看着桥崖下方,那一刻的他像极了手足无措的孩子。

    “陈——”

    少女扬颈朝上嘶吼一声,她脸上的面具因为那疯狂流蹿的巫力而整个崩裂,她露出了一张瑰丽无双的脸,还有一双刀匹山峰无畏铮然的眸子。

    “啊——”

    她在半空中施展出高级武技“乱刃斩”,那如月光回旋的剑刃直接炸裂了一片断桥下的冰块,它们唰唰地掉落的冰块像落雨纷飞,此刻她的一双眼眸变成了璀璨夺目的金色,但一瞬她便又闭上了。

    步烟、化鬼——

    她化身为青烟一缕,踩踏着掉落的碎冰而不断地跃起,这几乎是在考验她的精准度与耐心,她像刀悬颈间的人,一步不慎便会命殒于此,但陈白起的意志力何其坚韧,她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地攀登而下。

    终于,她在力竭而倒之际,堪堪撞滑到了在冰桥之上。

    她双膝发软,直接跪坐在冰上,半撑着身子用力喘息着,那粗重的呼吸声像快速拉动的风箱,她无力耷拉着脑袋,一头凌乱滑落于肩的长发垂坠在身上,像几笔浓墨落在纯白之上点缀。

    楚沧月与相伯先生都慢了半拍地跑过去伸手接住她。

    两人冲上去,齐口同声道。

    “你没事吧?”

    “你可还好?”

    陈白起被他们左右扶起来,她情况并不算好,努力控制着周身疯狂外放的巫力,她睁开了眼,眼眸已恢复了正常眸色。

    而方才那乍现一瞬的金色眸子就像是一个错觉,但相伯先生相信自己并没有眼花,但眼下显然并不是问话的时候。

    而楚沧月却因视力不佳所以并没有看见这些。

    “冰桥快完全碎裂了,快走!”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一手攥住楚沧月的手,一手抽出他背着的蟠龙剑,一剑挥去,将南烛腿上的蚕丝挥剑砍断,然后跌跌撞撞地带着他们三人终于抵到了冰桥对面。

    到了安全之地,在将剑还给楚沧月之后,陈白起脚下一打滑,整个人软摊滑下,却被离她最近的楚沧月及时怀抱住了。

    “你怎么了?”他声音发紧问道。

    受伤了?

    陈白起没有受伤,只是脱力了,一双手都快感知不到了。

    她将头抵在他胸前,苦笑一声,声音越来越迷糊了:“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伸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放在她发上,抚了抚:“好,我守着你。”

    一双无神的空嫹的灰眸落在空气中,面无表情。

第九十七章 主公,幕后之人(一)

    他其实已经摸到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张瞿白的面具,可遗憾的是,他眼睛已经彻底失明了,他或许再也看不见她如今的模样了。

    如此想着,楚沧月灰黯的浅色眸子却划过一道郁光,颓废失落或许有,但更多却是病态的阴执。

    看到陈白起昏倒在楚沧月身上,相伯先生快步走过来,探手:“我给她看看!”

    楚沧月将脸转向他,但视线却是空空地落在虚处,他知道相伯先生一向医术高明,堪比扁鹊,淡淡如水的神色下,却没有出手阻止他。

    在给陈白起探脉查看一番后,相伯先生这才松缓下了神色。

    他道:“她只是真气耗损过度所以才暂时昏迷,别外,她双臂力竭伤了血肉,虽未损及骨节,却仍需好生将养一下,方能恢复如初。”

    楚沧月闻言,孤僻又冷漠地颔首一下,示意听入耳了。

    他不与相伯先生讲一句话,抱着陈白起便摸索着前行,直到走到一处安虞平坦的角落位置,抱着她坐下,等待着她醒过来。

    他的动作始终平稳而安静,带着一种常年养成的挺拔姿态,哪怕他的时间被放慢了普通人的数倍,哪怕他每一步都踏得尤其沉重负疴。

    相伯先生在一旁看着,他感觉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虽有心却无立场插手。

    他并不确定两人究竟是何关系,依目前情况来说爷孙自是不对,因为先前“陈芮”唤过他白大哥,可若是兄妹……他也知中了“殒命”之毒的人会在短短数月间发披白霜、形如枯槁,想来他实际年龄应当比眼下的模样更为年轻才是,可相伯先生总觉得两人不像是兄妹关系。

    “先生……”

    南烛伤了腿,走起路来有些跛腿,他一脸羞愧、自责地来到相伯先生身边。

    相伯先生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受不得先生的责怪、失望,少年的眼泪一下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呜……呜……是、是南烛无用……外出学艺了数年回来,却仍旧没办法好好保护好先生……南烛就是个愚笨如彘、没脑子,蠢得让先生蒙羞了……”

    相伯先生听着他这番哭言哭语,稚气十足的自嫌模样,这才叹了一声。

    他承认他有些迁怒:“罢了,你还小……”

    南烛拿袖子抡了一把眼泪,觉得自己丢脸都丢到家了,他崩溃地哭道:“可是……那个陈芮小姑子也很小啊,但她却很厉害,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几乎丢了命去救先生……可我就知道求救……”

    相伯先生听到他心底的这些话恍惚了一下。

    他还记得他当时放手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却笃定了小姑娘绝不会弃他不顾,他放手,实则是为了抓住她……

    他弯唇笑了一下,如手持白鸾尾的云归仙人,浑身上下飘着股仙气儿。

    的确招人稀罕,常言道,救命之恩若无长物回馈,又孑然一身,你说,该如何回报来着?

    哦,好似是……以身相许吧。

    要说相伯旬惑这人也就明眼看着正派,与他师弟后卿是两个不同作派的人,然而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又能指望他节操能高到哪儿去。

    明明人小娘子看着比他可能要小上一轮岁数,可他仗着皮相上佳,心思阴晦,老不要脸,也敢腆着脸去肖想。

    虽说这年头,老夫少妻配是常态便是了。

    ——

    陈白起转醒来后,便跟一个肥宅忽然剧烈运动了一日,或者说大家闺秀扛着重担子挑了八百里行程过来,总之,第二日起身浑身酸痛得连动一下手指都能哎哟叫娘。

    “醒了?”

    上方传来一道低哑吐寒息的熟悉声音。

    陈白起蓦地抬头,却看到面覆一层薄薄冰霜的楚沧月,她愣了一下,忍着扯痛感连忙从他身上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方才从他身上起来,她就发现他又冷又僵,像座人像冰塑似的。

    他摇了摇头,紫乌的嘴唇轻抿,却道:“如今这个时辰,应当该天黑了……”

    陈白起听到这句话,忽地转头,却发现他们此时正在一个洞口处,从她这个位置朝外看,只见洞外日沉西山,一切静谧无声,一轮明月升起,令人仿佛听到月色落下的美妙声音。

    天黑了?

    他们也终于从冰洞中出来了。

    想到今日死地族将发生的惨况,她咬着起身,想伸手拉起楚沧月,却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好像不是她的了,机械酸痛得抬不起。

    楚沧月看起来情况比陈白起还要糟,可他却凭自身力气稳稳站起,不偏不倚,看着除了挂了一身寒霜之气,气色颓靡病萎,倒比先前那病恹恹要靠要背的状况更好。

    陈白起没有多想,因为她心挂着另一头。

    “你醒了?”

    相伯先生这时从洞外走进来,他也一直守在这等着她醒过来,但再次看到她那张面具下的真容仍旧有片刻怔松,或许是身体的疼痛缘故,她脸色是近乎雪白,却更衬得乌眉鸦发如墨,有种瑰艳姿逸的容色。

    “先生……”

    他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见她双臂无力地垂落于身侧,神色带着诚意十足的歉意:“若非为救惑……这是血络丸,你的手扯伤了筋肉,服下它会好些。”

    他递来一瓶药。

    这倒真是及时雨,陈白起眼底划过一丝喜色,倒是没有客气地接过:“多谢。”

    先生出品,必是极品。

    她倒没有怀疑他会刻意拿瓶毒药来害她,直接倒出一颗便吞入腹中。

    相伯先生见她没有丝毫迟疑地服下他送的药,眼底松络,口吻轻柔如清风拂湖面:“往后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南烛提着一个水袋走过来,正好听见他们在讲话,他见“陈芮”醒了,想起先前的事,既是对她佩服又是对她感激,小脸红扑扑道:“嗯嗯,你救了先生,你以为就是我南烛的大恩人!但凡有事提一句,我南烛义不容辞!”

    陈白起看这对主仆对她过于热情的表现,想起之前惹来的那些麻烦事就觉得头痛,因此她刻意表现得尤其冷淡,颇有种性高孤傲感:“先前之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你们与我们始终不是一道人,这些话便不必说了。”

    南烛见她不信,有些着急了,正欲争辩,却听先生道:“其实君授册与死地内的一切予我都并不重要,以惑之见,前人尤不能用它匡扶朝政,一统天下,后来人拾人牙慧,焉知不是复其前尘?”

    这话倒是将自身撇得干净,疑似中立,可陈白起却有些怀疑:“那先生为何要与公子玅他们合作?”

    相伯先生思索了一下,嘴角轻扬的弧度带着模糊为性,他半真半假道:“或许……目的与你们一样。”

    一样?

    她怎么想的估计没人知道,但楚沧月的一系列行为却表达的很明白——自己不想要,可又不想它落在旁人手中。

    果然啊,她先前便觉得相伯先生对待他们的态度十分奇怪,他若真在意那一批匠人与屯积的兵器库,人被杀物被一把火烧尽,他如何能待他们如此心平气和。

    想来,若非他们彼此在这一次中有了过命之交,他也不会轻易将那深晦如海的心思朝她透露一分。

    “况且……死地的存在毕竟于各国也是一个隐患,总得亲自来看一眼才行。”他又接道一句。

    死地族人是伪装的周朝人,他们的目的自是搅得天下大乱好混水摸鱼,他们的计划倒是安排得好好的,可偏偏就要看看其它人给不给这个机会让他们兴风作浪一番。

    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他们其实并不存在对立?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摆什么态度来对待相伯先生了。

    这时,一队秦兵匆匆赶来,在看到相伯先生安然无恙地站在洞口处,他们如渡劫成功一般大松一口气,激动上前。

    “相国,您没事太好了!”

    “出什么事了?”相伯先生看向他们问。

    “先前我们遇上公子玅,他说先生被困于冰洞内,生死未知,我等闻言便立马赶来,所幸相国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

    “公子玅?”相伯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倒是个临危不乱之人。”

    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好像不太像在夸他?

    “现在死地内情况如何?”

    他们道:“魏王于后山上已布置好了一切,死地族人正在族地中焰火祭春,一无所知。”

    相伯先生沉眸一瞬,道:“去看看。”

    秦兵应喏,围拥在相国身侧时,不经意看到了陈白起和楚沧月,疑惑道:“这两位是……”

    视线划过那名素发披肩的少女时,哪怕此刻她稍嫌凌乱,但他们眼底都不同程度地划过一丝惊艳。

    相伯先生简短地介绍一下:“先前在冰洞中得益于这位陈小女郎与白侠士出手相助。”

    虽对这两人的来历存疑,但既是相国信任能带在身边的,又曾出手救难于相国,他们自是不会多问。

    “谢过两位了。”秦兵一众齐齐向两人抱拳感激。

    陈白起受他们凛然气势所感,当即敛目回以一礼:“小女子心感先生禀怀,方出手相助一把,诸位不必如此。”

第九十八章 主公,幕后之人(二)

    秦军见她不仅长得像初雪花蕊一般干净漂亮,还是如此一个虚怀若谷的小姑子,顿时对她的感官印象更佳了,连警惕怀疑的眼神都善意几分。

    一番简短的会话后,相伯先生便带着人要过去与魏王他们汇合,他倒没提公子玅的人惹上祸事后自私逃走之事,但秦军联系前后之事,哪怕不知详细经过,却也知道公子玅最起码也是见死不救,明知相国身边只有小童一人,却没将相国一道带出冰洞。

    若非命大,若非有人出手相助,相国如今会怎样,谁能预料?

    公子玅此人乃笑面虎,心性自私薄凉,行事上难勉见风使舵、两面三刀,远比不上赵国大公子在国内得人心,想来也是有缘由的。

    陈白起拉着楚沧月有意走在队伍最后,他们有事在前商议,倒是没有刻意留后方之人的动作。

    陈白起心念着谢郢衣的安危,暗中召唤了“巫蝶”,“巫蝶”如今算是她的灵宠,可随心意而进行招回,于是它很快遁梭空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楚沧月看不见,陈白起倒是放心让它停在半空中。

    “我让你跟着的人呢?”

    她用心声问道。

    它娟娟飞舞,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便一个俯冲便撞入了她的脑海之中,陈白起当即如同投影一般看到一幕画面。

    画面中,竟出现了禾真上人,原来她一直以来都藏拙了,她会武艺,且应当不弱,她带上她那一头焦不离孟的黑豹在药植内守候多时,最终将不设防的谢郢衣给劈晕带走了。

    看到禾真上人如此轻松地带走了谢郢衣,陈白起冷下脸。

    “你为何不出手?”

    陈白起在质问“巫蝶”。

    它反馈回的迅息竟是——主人交待过它只可攻击那些心怀恶意或杀气之人,但这些禾真上人身上都并无,于是它一路跟踪尾随,却没有进行攻击。

    对于这个回答陈白起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担心“巫蝶”无法分辨情况误伤了路人,这才下达了这种死命令,却没想还有另一种情况,叫强人所难。

    罢了,目前事情已发生了,再追究这些又有何意义。

    人既是被禾真上人带走,这样说来,谢郢衣十有**也在死地族村落。

    她脸色顿时不好了。

    魏王、公子玅他们已布置好兵力准备攻打死地,若他留在村中,便会被牵联上。

    跟着相伯先生他们来到后山白岩上,下方便是死地村落,这是他们设伏的地方,只见一排隐匿的弓箭手借着各样遮挡物潜伏于暗处,他们像夜伏的暗枭盯紧猎物不放。

    那头与公子玅站一起的魏王紫皇看到随秦军而归来的相伯先生时,自是喜跃眉眼,他快步上前,两人走近便开始交谈起来,公子玅脸色有些尴尬与心虚,倒也有了自知之明,倒没上赶着上前自取其辱了。

    而隔着人重墙离得稍远的陈白起却一目十里,将四下的情况都看入眼底,她在之前脸上又重新戴上了一张残缺的面谱,之前那一张面谱使用度因她的巫力暴走而提前报废了。

    “白大哥,我要离开一会儿,你就留在这边等我回来找你。”她传音于他道。

    楚沧月偏过头,下颌微收,声音像夜风刮过树梢般清凉:“你要去找谢楠衣?”

    她低头:“我已失约于他一次了。”

    她承诺过他,让他等她的。

    楚沧月眼神空洞落于惘惘夜空之中,明明已经离开了冰洞,他仍旧觉得很冷,他霜寒泛白的唇像磨子碾转,挤压出字句:“是我……”

    她打断了他的话,将火烈丹的瓶子递给了他,道:“一会儿可能会很乱,但相伯先生身边应该会是最安全的,你哪都不要去,就留在他的身边,我到时候回来就能找着你。”

    “陈……”他仅喊了她的姓,继续道:“我眼瞎了。”

    他话中没有自暴自弃,仿佛只是一种事实的陈述。

    陈白起怔了一下,望向他收紧的下颌骨。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见他不愿被人发现,便也没有提及此事。

    他喉头滚动一下,像从喉管中很艰难地说出:“我找不到你,若你不回头,我可能就真的……会丢了你。”

    陈白起有些失神,她觉得他可能察觉到了些什么,也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她不再传音,而是用本来的声音回他:“你不会丢了我,我会将禾真上人给你带回来的,殒命的毒会解,你的眼睛也会好的。”

    他听了这话嘴角勉强地扬了一下,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仰首,一头失了光华的灰黯银华垂于背后,风吹起他的衣角与发:“以往曾有一人与我说过,有些强取之事,得之吾幸,失之吾命。那时候我不懂,但后来懂了这句话时,才发现一个人能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洒脱地活着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了。”

    他语调明明很平静,甚至是平淡,但陈白起却从中听到了深深的、无力的悲撼。

    “忘得了的。”陈白起小声,却坚定地回道:“你看看天空,看看地下,它们还是与原来一样的,世上唯一会变的是心,只要你想忘,便能放得下了。”

    楚沧月闻言,极缓地“看”向了她,有种被火已烧成了灰烬,只等风一吹便会散了的脆弱病质感:“所以……你放下了?”

    陈白起心尖一颤,偏这时一排排飞箭从夜空中“咻咻”地射出,她避开了他的眼,转看向已经发动攻击的方向。

    死地族正在祭祀,土司穿着那鲜艳的祭祀服,站在高高的台架上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地投入着,而底下是族人们狂热又虔诚地祭拜着,他们四周摆着许多火盆,那绵绵如幽湖河灯一般将整个族地照耀得十分明亮光彩。

    而正在这种最不设防的时刻,那些绑有硝石包的长箭却齐射而发,但它们不是对准人身,而是朝着那些烧得正旺的火盆射去。

    当箭头撞落火盆,发出镗的一声时,火盆的火轰地一下爆开,火星四射,星火弹上死地族中无处不在的彩带上,那火一直蹿起像一条腾飞的火龙在嘶吼,底下一时尖叫慌乱声响起。

    不过片刻,下方已是火海一片,刺目的光映照在死地族人他们呆滞、慌乱、惊吓的脸上,他们盲目张望着四周,欲逃难逃,老少抱头惊惶尖叫,如她曾经预知的梦境中一模一样。

    她看到了急功近利的公子玅带着人已先一步冲杀过去,魏王紫皇则仗着武功高强,直奔上了祭台,将土司擒拿住了。

    那从后山奔涌而下的三国兵力像洪石泥一样一下席卷到了死地族人面前,眼前的一切十分混乱而吵嘈,而她却十分冷静,她挨次一一看过去,却根本没在人群中找到禾真上人。

    明明所有族人都在这里祭春,偏偏她为何不见了?

    还有预知梦之中,那个暗算了所有人的黑衣人如今又会藏在哪里窥视时机?

    “巫蝶,带我去找谢郢衣。”

    巫蝶对主人是有求必应,它朝着一个方向如暗夜流光划过,陈白起化身步鬼紧随其后,而这时被人重重守卫的相伯先生却若有所感,朝后方这边看了一眼,他见到了只剩一人披月孤寒的楚沧月,他身边少了一人。

    他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看着下方已算悬殊无争议的战局。

    ——

    来到一间破落的茅草房,偏隅的一角,陈白起落地,目如电光巡视一番,便推开了门,却不意外在里面没找到谢郢衣。

    她沉下脸,眼神深晦似海,波澜不惊。

    人不在。

    禾真上人也不在,她将人带去哪里了?

    整个村子四面八方都被魏王紫皇的军队监视、包围住了,她孤身一人,又能带着人去哪里?

    陈白起一转身,窗棂缝隙穿过的光都映射不到她身上,一霎那间,她便于原地处不见了。

    她脚程如同鬼魅不可测,短短的时辰几乎就将整个死地族都寻遍了一次,可是仍旧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另一头,军队突、奇、碾压式进攻,飞快地便控制住整个死地族的人,公子玅站在祭台下,光影将他的身形拉长得阴瘦如骨,他目光像看着一群不足道惜的蝼蚁一般看了一眼底下一群人。

    死地族人被压跪在地上,他们有些人受了伤倒在地上,苟延残喘,有些人抱着头缩成一团哭成一片,周围围了一圈高大冷酷的军队,他们甲胄在身,寒刃冰冷在手,像随时会动手收割头颅的冷血傀儡。

    公子玅走到在场唯一还算镇定的土司面前,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他的腹部:“说,君授册在哪?”

    土司被反绑跪在地上,他抬头看了公子玅一眼,像触电一般畏缩地又低下头,闷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公子玅闻言笑了一下,他抬眼朝身后方的人使了一个眼神,他的属下得令,剑起剑落,血泼一地,便杀了他的家人。

    土司瞪大眼,泪顺着脸滚落,他恨恨地瞪向公子玅,崩溃地喊道:“啊啊——你杀了我吧。”

    公子玅似讶道:“杀你做甚?本君只要君授册。”

    土司声音喊得嘶哑,他便以头抢地,打算自杀身亡,却被人给拦下了。

第九十九章 主公,幕后之人(三)

    公子玅拿起扇子的一头稍尖部位抵在土司薄薄的眼睑处,语气低柔阴毒道:“想死啊?可得不到本君想要的东西,只怕你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见土司又怒又惧地惊慌闭上眼睛,眼皮在公子玅恶意戳弄下变得通红。

    他笑了一声,直起身子,扇柄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手心:“本君再给你一刻钟想一想,若仍旧想不起,那我便每问一句,便同时杀你族中一人,直到你想起来,或者我杀光了你们死地一族为止。”

    锵锵!赵军举斧噌风器鸣的声响令人鸡皮疙瘩爬起,死地族人都抱头惊悚地“呜咽”一声,腿脚发软发颤。

    土司睁开眼看了一眼又转回来,一只眼充血通红,另一只眼含着泪:“你……畜牲!”

    魏王紫皇这厢处理完现场,便将手中剑抛掷给随从,撩袍弯膝蹲下,与土司面对面道:“孤只要君授册,你若拿出来,你族只要在此承诺永不踏出死地一步,孤便放了你们。”

    逼近的一张脸棱角分明,他的瞳孔地焰火的晖映下有种薄透的澄明感,像阳光一样高尚品格流然而出,哪怕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如鹰派作风,但气度不凡的身份仍旧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一出场便将先前弥满残暴、邪恶的气氛一下拉转过来,哪怕公子玅在旁闻言嗤笑了一声,神色阴郁不虞,却没有出声反驳。

    从等级来讲,一个公子,一个君王,即便不是一国家,却也是一种隐形的上下属关系了。

    他的话是承诺,也是不容别的声音置疑的。

    土司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眼前之人,但他眼底有着惊疑交加,暗忖半晌,却是犹豫着咬牙低头。

    他不敢看他的眼,只低哑地哭诉:“我族根本就不愿再理世事,你们为何不肯放过我们?”

    ……这是委婉地拒绝了魏王。

    魏王紫皇闻言,目光一下拔高俯视,眼底那曾存的温和逐渐收拢,像危险的预警化成了冰凌雪峰,他站了起来。

    公子玅瞥了魏王一眼,不算明目张胆地嘲笑他的“善意”被人无视,他勾唇笑了:“不理世事?这样说来,那一则传闻便不是真的罗?”

    土司瞪大眼睛看着他,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什么传闻?”

    他围着土司慢身转了一圈,口中道:“你们一直躲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不是为了不理世事,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偷偷地囤积兵器库,再联合各地幽冥军造反吧?”

    “不、不是,我们早就放弃了。”土司急切辩驳,他没对公子玅,而是追着魏王的眼,攥着拳头恳恳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可、可是我们根本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死地族人只想好好地活着,不理前朝往事。”

    魏王无动于衷,不知信与不信,却没有说话。

    但公子玅却是不信的。

    他问:“兵器库藏在哪?”

    土司最终吐露道:“在琅中。”

    公子玅闻言一股火蹿上来,气得上前一脚踢在他身上:“满嘴谎言,琅中早就被你的人一把大火烧了,且里面根本没有找到兵器库。”

    “不、不这可能的!”土司一脸不可思议:“哪来的火?!那里面的人……”

    虽说他此刻的表情不像作伪,可公子玅却懒得分辨真假,直接阴下眼道:“别废话,既然你等不打算再做什么,那利索点将君授册拿出来吧!”

    可土司毕竟不傻,他盯着公子玅,一身狼狈血污,却一收先前那畏缩痛哭的模样,冷笑一句:“倘若我真拿出,只怕我们一族……便当真活不了。”

    随着他变脸,这夜间的气氛也一下变了,不知何时弥散的雾意渐渐浓了起来,斜月被沉沉的雾遮挡了,四周原本明亮的光线一下便暗了下来,只唯脚边那扑哧爬身的火光,雾障阴霾于天,不光视野狭窄了许多,连空气一下都变得逼仄起来。

    魏王紫皇望天,眉心收一点一点收拢。

    土司忽地朝天边大笑一声:“哈哈哈哈……我早知有这一天,若真逃不了,那就一起下去吧!”

    他趁着众人分神不注意,猛地朝祭台下方一扑,他爬在地上,一只枯瘦鹰爪狠狠地插入泥沙之中,从沙地底下抽出一根红色的长绳子,那条长绳有多长没人知道,因为它一头攥在土司的手中,另一端被掩埋在土中,他用力朝后一拽,一个木头盒子就被拖拽了出来。

    它因为被扯拽时力度过大,盒身的盖子已滑掉,盒子底下装着什么东西。

    公子玅见土司拼命也要做这件事,又思及他先前撂下的那句狠话,一见此,暗知不好,他凶眼瞥向土司,拇指一摩挲扇柄,扇面唰地打开,他一甩,扇子便飞速旋转抹过土司的颈间。

    噗——

    血洒大地,土司脸上尤带着狂笑,却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晦气!”

    公子玅碎骂了一声。

    他收回扇子合拢掌心,公子玅忽地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从地壳底下传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魏王!”他转头喊道,脸上布满阴郁。

    魏王紫皇盯着那个被打开,如同禁忌一般的盒子,眼神一点一点变冷,他转过身,一把拽住一个离他腿边最近的死地族人拖起:“可知,那打开的盒子是什么?”

    一直被秘密地藏在地底,又在这种时候打开,他难勉不会多想。

    其它人看着不远处那个大开的盒子,没有下令,又由于不确定,所以没有人上前察看,也不敢随意靠近。

    那人被吓了一跳,扫了一眼盒子,眼底有着恐惧:“是、是饵……”

    “什么饵?”

    那人顿时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它会散发一种独特的味道,专门吸引沙漠巴古隶。”

    什么意思?

    魏王紫皇沉下颜,却也听懂了,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什么毒药,于是他眼神一转,一脚踢过火盆砸去。

    砰——火盆撞击至木盒,火舌一下将盒子吞噬入腹。

    “没用的……只要盒子被打开了,它就已经散在空气中了……”那人哆嗦着声音道。

    魏王紫皇一瞬眼神便变了:“什么是巴古隶?”

    有人知道的士兵道:“主公,巴古隶是北漠言中就的沙漠中的王者。”

    公子玅忽地拔高声量道:“你们、你看看那是什么?”

    他指着一个方向,只见从药植田那一片山丘梯田下的流沙地内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像沙浪一样一层掀起一层的海涛。

    众人一见,头皮发麻,都惊悚不已。

    看起来那所谓的沙漠王者数量不少啊!否则,哪能引起这样大的动静。

    “你们走不了……”死地族人见方才还一副生杀予夺强大的人都露出一种恐惧的神色,顿时脸上划过一种快意报复的神色,他们攥着地上的沙石:“看到这四周的雾了吗?这是先人们留下的结界,除非等到天亮,否则你们根本逃不出死地!”

    公子玅听了这一头沉,猛地掉头,气极而笑:“死地族,好啊!”

    “杀光他们!”

    魏王紫皇颦眉:“君授册还没找到,杀人泄愤有何用?”

    “没用就没用,如果真这样死在这鬼地方,至少不能让这些仇人还活着。”公子玅这人就是这样睚眦必报。

    魏王有些头痛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蛮横,这时相伯先生由南烛护着走了过来,他衣轻发扬,黯淡的火光令其如玉五官如月神清雅无双,在了解了情况后,他凝神道:“这雾界一张,即使是惑也无能为力。”

    “先生亦无法?莫非这雾界不是鬼谷所为?”公子玅有几分嘲讽道。

    魏王闻言横了他一眼,待他瞥开眼,收敛下几分张狂挑衅的神色,才对相伯先生道:“先生,可有法子破解?”

    相伯先生也看到前方逼近的动静,他道:“魏王,破结界需得先找到阵眼,可眼下我们连死地村落都无法踏出一步,又有何用?再则,越凶险的结界阵眼便越是明显,倒是这种看似无害以隔绝为目的的结界,反而藏得严密……想来,我们根本没有那个时间了。”

    听了相伯先生的话魏王神情一厉,心中有决断:“全军全力抵御,先确定沙漠巴古隶可否剿灭,若攻拿不下,便守防到天亮结界自开!”

    “喏!”

    四下响亮的应和声。

    相伯先生倒是一向颀赏魏王的当机立断的个性,他一双清丽眸子轻敛下,淡声道:“你们先退后,时间有限,我先去布一个简易的杀阵挡挡。”

    魏王闻言大喜过望,顿时客气道:“那劳烦先生了。”

    相伯先生颔首,叫上南烛,两人走到前方有条不紊地开始布阵,的确时间有限,在他们看清一群沾满土黄泥土庞大肥硕的生物冲过来时,他们退回了与魏王等一起。

    再定睛一看,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那、那是一群什么怪物啊!

    粗壮的圆肥的长长身躯,没有手脚,没有头眼,只有一个口器,口器内那一圈外突尖刺的牙森白尖利,流淌着丰沛的粘稠液体,毫无疑问若被它咬上一口,只怕一颗头颅都会没了。

    “沙、沙蠕虫!”

    有人在认出冒出来的是什么怪物时都快疯了,粗粗打眼看去,这一次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条,它们肥蠕的身躯挤拥着朝这边冲来。

    原本平坦的地面都它们拱成一条条的隧道,那蹿钻的速度是那样猝不及防。

    “射箭!”

    噹噹!

    射出的箭矢如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却根本难以穿不破它们那软肉的身躯,即便刺破了,也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这……这种东西要怎么打?

    像蚯蚓一样,哪刀砍断了,它们就算剩着断肢也会动吗!?

    心理防御有些崩溃,他们不由自主地急急后撤。

    快、快到了!

    它们像黄龙一样的土丘原野上蠕动而来,如千万人步伐,由远及近地汇集犹如无数条小溪流动的沙沙声。

    他们脚下打软,呼吸急促。

    这时,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地底倏地射出,一个五芒星束缚阵一个形成包围圈将冲得最前的沙蠕虫困住,风吹动了那一排绮丽的光线,与其背倒的阴影部分,一团团黑影升起。

    在众人瞠大的瞳孔中,仿佛能看到那些黑影幻化成一具具骷髅兵,它们举起手中锋利的白骨刀朝着不断翻动挣扎的沙蠕虫身上砍去,气浪像海啸一样震荡开来。

    嘎——

    这一轮白骨兵扑杀而过,如切割激动横扫而过,那截断的肉块伴随着一种刺鸣耳膜的古怪叫声堆成了山,然而沙蠕虫的数量仍旧可观。

    “时间太短了,否则……”相伯先生脸色沉了下来。

    魏王紫皇看到这种结果已是十分颀慰,他深吸一口气,安慰道:“先生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便交给我们吧。”

    他抽出身上配剑挥剑向上:“儿郎们!听吾令,不畏生死,扬吾雄威!”

    “主公威武!”

    “冲!”

    “冲——”

    魏军不畏生死,率先一步冲入阵中,魏王紫皇像在蓝海之中挑战比他身躯大上十数倍的海怪,脚踏着它们跳跃上下,起起伏伏,一剑又一剑的收割着血肉,而其它人也攀爬上去,拿刀、剑挥砍着,只是功效太微弱了些……

    “还愣着干什么,上啊!”公子玅怒喝着身后之人。

    他们一惊,像方回过神来,哆嗦着脚也咬牙冲了上去。

    而秦军如一柄出鞘利剑守护在相伯先生,他扫了一眼最后方,从下来后便一直形同隐形之人的那个黑斗篷男子身侧。

    她还没有回来啊……

    ——

    话说回来,另一头的陈白起跑了一趟他们先前住的石洞中,仍没有找到谢郢衣的踪迹,她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先回去找楚沧月再说。

    在她回头时,无意间看到了禾真上人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立即想追上去,偏这时雾意再度笼罩在了死地族四周,她一转眼便再寻不到她的踪迹。

    她顿时脸都黑了。

    不过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确定禾真上人并没有离开死地,这样一来,谢郢衣也没有被她带到她伸手难触及的地方。

    这时她听到了系统提示。

    叮——系统检测到人物周围出现主公候选目标,是否查看?

    陈白起愣了一下,然后打开了查看——

    姓名:姓嬴,氏魏,名紫皇

    年龄:28岁

    身份:魏王

    生平简历:嬴紫皇,魏国最受崇拜与敬仰的战神,武艺高强,亦是一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

    纵横乱世,南征北战,曾誉为“战国四公子”之一,亦是公认的战神,曾以“断尾求生”破了越国数万大军包围,以一力降十分从万军中斩杀了敌军首领十数,北伐十数小国,彻底铲除了北边势力,收服魏国偏北的诸多势力,壮魏为七强国之人,参与了六国诸侯讨伐楚国的战争。

    功勋值:86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建议:立刻择主)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看到魏王紫皇的资料时陈白起发现他的成长是呈上升趋势的,各方面论来,他的确是一个值得追随的君主。

    陈白起又继续查看下一位。

    姓名:姓嬴,氏毕,名玅

    年龄:21周岁

    身份:赵国国君第六子

    生平简历:公子玅于赵历24年于西征拿下齐国大将鲁深而显露头角,政治敏锐,抑制豪强,加强集权,利用豪强财力屯田,兴修水利,解决了军粮缺乏的问题。常年于深宫中翻手覆雨,令其赵国正统多次受挫,隐有取而代之之势。

    功勋值:49

    系统评价:下品主公。(建议:实在找不着合适的,可以试一试?)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陈白起在看到公子玅的评价建议,她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系统这是多不情愿才罗列出他的资料借她参考?

    这两个人她先前在遇上相伯先生时便知道了,但她却没想到的是,这样偏隅的地方还有第三个主公人选的存在。

    姓名:??

    年龄:26岁

    功勋值:82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建议:立刻择主)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咦?

    陈白起瞪眼。

    什么意思?这个高评分的主公候选是谁啊,怎么没有名字跟详细经历介绍?!

    会是谁?

    难不成是楚沧月?

    这也不对啊,系统内早有收录了楚沧月的候选主公的资料,假使有资料变动或者更新,也不会是无名。

    所以说……这是一个她没有见过的才对。

    而正是因为她没有见到人,所以才无法得出具体的内容?

    突然她想起了一个人……会是那个放毒的黑衣人吗?

    可是这样一个卑劣无耻背后下毒之人,又怎会拥有这样高的功勋值?

    一般而言,功勋值的获取条件十分苛刻,必须是一个拥有名望值的人,至少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受民众信奉,然后做出一些重大贡献的事才会有功勋值的存在积攒。

    虽说功勋值这与这人真实的品性道德无直接关系,但她相信一个人的名望值却与品性道德有关,卑劣的小人总是寡助得多,能超过七十以上功勋值的人,依她观察至少是一个有基本底限的人。

    所以她不太相信会是这个人。

    她又猜了几拨人,眼下找不到人,陈白起也不急于求成,她又重新回到了死地族落,却不想刚到便看到一幕震惊的场面。

    前方祭台四周聚集了很多人,有相伯先生与秦军、公子玅他们,还有吓得慌怆的死地族人,他们都紧绷着神色眺望着前方。

    只见那一条条人身粗的沙蠕虫快将整个村落都席卷了,垮塌的房屋,尸体、血与火,四处都是破坏后的痕迹,前方那起伏翻腾的虫身与军队鏖战着,他们的力量是悬殊的,虽说有一道凌厉萧杀的身影在其中斡旋,让他们有了一丝喘息逃脱的机会,但不多,最终仍旧是死伤无数,看得出来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要说这一幕在预知梦中没有出发,或者说,预知梦也不是一出连续剧,从头到尾都会一集一集地播出,她或许只看到了前面的那一段,与最后面的那一段。

    难怪……最后旦现出来的画面是那样惨烈。

    陈白起之前服用了相伯先生赠送的活络丹后,脱力的双臂已经有了知觉,她低头,握了握拳头,感受到力量的复苏,可失去的巫力却没有那么容易完全恢复。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楚沧月就像一抹隐入黑暗之中的无声无息幽魂,他安静地待在那里,却有一种与周围一切隔绝的感觉。

第一百章 主公,幕后之人(四)

    说实话,她也有些弄不清此刻楚沧月的真实情况,说他羸弱到不堪一击,偏他总会出奇不意地出手,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要说他始终状态如常,却又不太像。

    他是对她隐藏了些什么吗。

    她思绪在楚沧月身上转悠了一圈,又放在了前方烽烟四起的打斗场面上,前赴后继的刀兵与剑兵生死肉博,那些竖起来莫约三米高的沙蠕虫被阵中光绳缠住了身躯,它们力道大,使劲在地面扳动扭曲,那横扫过的粗长尾巴与扑咬过来的口器都足以令人浑身寒毛竖起。

    眼看着阵中的束缚越来越弱,不少沙蠕虫都脱困而出,其中有几条如入水的鱼划过而过,拱出一条长长长的土坡,朝着人群聚集最多的村落而来。

    所幸还没走出十丈地便被魏王紫皇拾来的一柄长枪给截住了,冽风如无声的波纹炸开,那卒兵所持的枪身直直插入虫身,将它牢牢钉在原地,它嘶叫扭动却挣脱不了,直扫震得石碎尘扬,房塌木倒。

    嘎——

    死地族人看得胆颤心惊,吓得不顾身后看守羁押的秦军,趁其不备一把推攘开他们,便慌乱地朝后面跑去。

    “杀了他们!”

    公子玅掉过头,抽出一把尖刀便朝最后落跑之人掷去,白刀入红刃出,血洒一地,然后他目光冷冽且不满地移向秦军,却见他们不为所动。

    他知道,这些人只听相伯先生的命令。

    “秦相国难不成还存有妇人之仁?”公子玅细小的眼眯成一条缝。

    相伯先生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脸上噙出一抹风轻云淡的笑:“任他们逃又如何,不过是困在一个锅中待烹的羊肉罢了。”

    公子玅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根本就逃离不开村落,这个雾界一旦开启,只能进、不能出。

    “那就让他们这样跑了?”他仍旧有些不忿,还想带上仅有的几个亲随去追。

    “难不成在你公子玅的眼中,这些人要比魏王与你的那些士兵更重要?”相伯先生目光漠然注视着前方,却是轻飘飘一句话便镇住了公子玅。

    他再道:“若是魏王败了,凭你与我,能够撑到天亮雾界开?”

    公子玅的脚步滞住不动,他:“你有什么主意了,该如何做?”

    “不如求神庇佑?”相伯先生拳掌相合,玩笑似地道:“或许等它们吃饱了,就不会吞食你我了。”

    公子玅脸色一下就黑了:“秦相国,这是在拿我取乐不成?”

    “风变了……”

    相伯先生又变了一副神色,他微微阖目凝神,伸出一只如白玉砌成的手摊平,感受着四周流动的空气变化,风速缠绵着他指尖,凉似水。

    公子玅一脸看“神经病”地盯着他,不知正商量着正经事的他,忽然关注起天气做甚。

    “秦军听令。”

    落地之色,犹如金玉。

    相伯先生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双色鱼转,阴阳其中,自然而生。

    秦军唰唰地收兵,立即肃立应声响亮。

    “谨听相国之令。”

    “风沉西,火扬东,虏阵横北荒,胡星曜精芒,与吾布阵抗敌!”

    “喏!”

    火阵将是他的第二道防线。

    秦军迅速出动,搜集起四周的物资与起火的干柴,甚至砍了祭台架子来塔了一个简易的三角塔,公子玅见相伯先生在后方从容指顾,犹豫了一下,也让自己身后的亲随上去帮忙。

    他们一番迅速猛如虎的操作下来,完美地利用了周边崩坏的环境布下了一个火阵,相伯先生让他们在较远的开阔地上放火,那本是星星的火经风而扬很快便扩大火焚面积,其巽如油遇火之势,既不曾扑撩到他们后方,反而朝着远处不断蔓延。

    魏王等人早前便收到他们的信号,在火阵初达成效后,便立即返回与一众人待在中央位置,终于困阵破了,剩余的沙蠕虫想冲过来,却被火海一样的阵法阻挡,想攻也攻不进来,一直在外面打转。

    一身污渍、酣战一场后的魏王紫皇一剑撑地,他喉中干涸喘息着,看了看天色,对相伯先生道:“这火逐渐在减弱,根本烧不了一夜……”

    相伯先生却胸有成竹:“我还让人准备了些别的东西。”

    相伯先生让人抬来一大袋子的石块,然后命人将其弹射入火中,只见石块在火中噼里啪啦燃烧了一会儿,忽地火势猛地蹿升数米而上,原本明亮橘黄的火光如今开始变成了偏幽蓝色的火光。

    是、是什么?!

    他们都惊诧地瞪大眼,神奇不已。

    底下的一群人都不知道相伯先生让他们带来的是什么东西投入火中,普通的石头可没有这样的功效,而站在后方高处的陈白起却看清楚了,那是——火磷石。

    死地特产的一种矿源,几乎家家户户都备了一些用作照明用处,眼下却被相伯先生收集来另作用途,他当真是一个学认面渊博的人。

    要说知识这东西学进脑海中,久而不用,有时候面对突发情况一般人是发挥不出来的,可他不仅有急智且还有远谋。

    从一开始的困阵,到火阵,他一直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安排,最终才将一个崩坏的大局面给控制住了。

    沙蠕虫毕竟也属于虫类,它也怕火烧火烤,因此一直想冲破火阵防线却一直没有机会,最终悻悻离去。

    天未亮,火却无以为继渐渐熄灭,所有人与沙漠王者僵峙了一夜,在它们退去后,都两腿打架发软,累得摊坐在地上喘息。

    陈白起一直没有出面,她在等……

    这时,有人在暗处弹出一颗细小的东西在还没有完全燃耗尽的火焰中,“嗤”地一声,与灰色的烟雾交杂的绿色毒气一并蔓延开来,它融入空气中便挥发了,肉眼难辨,因此此时却没有人察觉到,直到……

    中毒者一个个都四肢无力倒地,他们这才脸上大变,知道中了暗招。

    “先生——”

    南烛抚住下滑的相伯先生,一脸惊色。

    “有毒……”相伯先生气虚声弱说完,便朝南烛小弧度地眨了一眼。

    南烛一愣。

    魏王紫皇以真气护体,硬撑着站立,他环顾四周,朗声乾坤正气道:“既然我们都中了你的毒,阁下何不现身让我们知道是何人所为?”

    这时火架被烧了一夜终于成黑脆碎塌了下来,灰榍烟缈,星幕之下,一道黑衣人从被风吹得忽暗忽明的火光中步出,他脸上罩着一张普通面具,修长束腰的玄袍子令他如气质幽暗的夜间使者,萧萧肃肃,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与世间中。

    从陈白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她不知对方底细,也不敢托大,小心地控制着呼吸,用力地盯着下方。

    他会是她预知梦中的那个黑衣人吗?

    毕竟是梦,不同于映像一样清晰入眼,梦中一切会随着人的清醒会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却不会太具体,她记得一些片段与画面,比如黑衣人与投毒,她之前是将这些联系在一起来看,还有那个令她有些在意的金葫芦……

    她看不到他身前,不知道那个金葫芦有没有被挂在他腰上。

    “不容易啊,连沙蠕虫这样的恐怖之物都杀不了你们,果然令人佩服。”

    那个黑衣人没有说话,反而是一道柔媚如丝、燕语莺言的女子声音飘来,一道绝妙婀娜的身影从黑暗的另一端处慢慢步出,她头戴七彩翎羽,一身灰白羽衣覆身,扭腰摆腿间,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臂与白皙长腿。

    陈白起一听声音便认出——是禾真上人!

    陈白起目光平静,倒不意外会看到她出现。

    禾真上人一无所觉有人在暗处上方看着她的道来,她像撕开了身上的虚假皮囊,那曾欺善怕恶的作态都摒弃了,她如同高傲的女王一样看着已经支摆不稳的众人,顿时笑倒在了那个黑衣人的肩上,小鸟依人,眼角含泪,她指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点着。

    “没想到吧,猎人也有跌入陷阱的时候,而魏王、公子玅,相伯先生,哦,还有……楚王,你们如此厉害的人物,如今或许……只能给我那些可悲可怜逝去的族人一块儿陪葬了。”

    中毒的一众人本警惕戒备地看着她,但听到她话中的意思时,又有些懵然。

    她方才说了谁?!

    最后一个……是楚王?

    当真是楚王?可楚王什么时候在这儿了?

    这人怕不是得了癔症,在此胡言乱语。

    知他们不信,却见她视线悠悠然地落在一人身上,她双臂柔弱无骨地揽在黑袍人肩颈上,偏斜着头。

    而那黑袍人如同一具板正的木头柱子,或者是一个玉刻的雕塑,一动不动,有种不自然的僵硬木讷。

    “楚王,你隐藏的可够深,时至今日他们竟无一人察觉到你的身份。”

    此话无疑于一道惊雷炸耳,魏王紫皇、相伯先生与公子玅顺着她的视线,都一同脸色各异地缓慢看向那个独自一人站在一个方向位置,一身密不透风装扮的人。

第百零一章 主公,幕后之人(五)

    一直以来,这个人的存在感便十分淡薄,其中有他有意为之,刻意避开人群,常独行缄默,亦有其它人将目光与精神都忙于专注于死地族人身上,忽略了他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

    再者,人是相伯先生领回来的,有他作保,又有谁会特意去怀疑呢?

    不过看他偶尔露在外的一截手背,皮肤粗糙褶皱,像长满结疤的老树根,骨节萎缩粗大,这分明是一个老人的手。

    禾真上人见他们观察着那黑袍加身,面覆黑铁皮面具的男人,始终半信半疑的样子,反观楚沧月更是沉稳如山,站在那处没有半分举措,恍若事不关已。

    禾真上人见此也不妨将话挑明了。

    “也难怪你们认不出来,这个垂垂老矣的人,就是曾经风华正貌的楚王,只不过他中了殒命的毒,如今已是半残枯朽之躯,即便是一个普通人都能够轻易拿下他。”

    殒命?

    这种罕见歹毒的毒药名称大部分人都几乎闻所未闻,因此对于禾真上人的话,他们惊疑不定。

    真有人会因为中毒的缘故从一个青健年壮而变成一个暮迟老人?

    “你、你当真是楚王?”公子玅由信任的随从勉力搀扶站立着,他不可思议地打量起他,两国敌对以久,自不存在私下来往,而他也没上过战场,自也没见过楚沧月,所以一时也无从分辨。

    他见人不应声,便看向魏王紫皇,向他询求答案。

    但魏王紫皇盯着楚沧月,那张如煌煌之阳的俊颜此时却像被人抽掉情绪的石人,从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任何的成算。

    而这方的相伯先生却比所有人都知道的得多,他知道殒命,因此对于那个死地族人所讲的话,倒是信了一大半。

    他有些怔松,若他当真是楚沧月,那她呢……她又是谁?

    无论信与不信,一众人到底心中有了隔阂与忌惮,但眼下这种情况,大家都中了毒,四脚无力酸软,哪怕是见到夙敌,打也是打不起来的了,反倒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禾真上人见这些人倒是稳得住气,竟没有如她所愿地狗咬狗打成一团,但她也不失望,她声音一转,带上几丝嗓音婉转的恶意流长,一一划过众人紧绷敌对的神色,嘴角笑意加深。

    “要说,将你们这些人物聚集而来,还当真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她一扬臂,宽大的袖摆滑落而下,不着片缕的纤细长臂下,猛地跃出一头黑豹,她轻轻地放下手,掌心温柔地摩挲着豹头。

    “你们与沙蠕虫打斗了许久,又中了我的软骨烟,如今只怕是武林高手也是力竭腿软了吧。所以,该先拿哪一位来喂我的小爱宠呢?”

    黑豹随主人的话而露出一副狰狞面孔,他利爪刨土,朝着他们呼鲁鲁地耸动着牙齿发出威胁的低吼。

    那时重时浑的兽鸣声惊林雀起,风林欲摧,直惊得人心颤肉跳。

    “不如,就你吧。”

    纤纤玉指终于有了抉择,指尖停驻于一人前。

    众人一看,正是相伯先生。

    “总觉得你的味道最危险……”她红唇如焰,微眯起眼,吐息却伴随着毒素:“当然,这样也最美味了,我家阿大应该会喜欢的。”

    “相国!”

    秦军一众咬牙欲站起,却最终全都不支倒地,他们爬着,奋力挣扎着,朝着相伯先生的方向黑红着脸、愤怒又绝望地喊道。

    “相国快跑——”

    公子玅阴沉着脸看着,魏王紫皇咬着牙拔腿却走不出几步,他额上青筋突起,知道已经赶不及了。

    黑豹一跃而去,漆黑的一道长长的影子划过黑夜与火光,疾奔而去,而离相伯先生最近的南烛看着这样一头兼具力量与敏捷的成年豹,想抽出兵器来抵抗,可他却抽了一个空,手顿时僵硬不已,他这才想起来他的连枪都掉入了冰桥的万丈深渊之下。

    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兵器,眼下只有一副身躯可以用的南烛,义无反顾地伸手将先生给挡在了身后,到底年岁还少经历的事也不多,还做不到置生死于度外,一想到他立马就会被这头豹子给一口一口给撕咬吞入腹中,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闭上眼睛,脸上是坚毅与悲怆交融,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睛他眼前便划过在一片火焰之中,在冰洞的惊险断桥上的那一道总是挺身而出的瘦削、动身移兮恍若仙的身影……

    他想,如果她在,如果她在的话……

    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南烛下意识喊道:“陈芮——”

    救命啊——

    砰——

    扑至面口鼻的腥臭冰冽气息不知为何忽地远去,有什么重物大力地砸在了前方的声音响起,南烛脸色苍白,如同做梦一样地挤开了眼,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看到了方才那头逞凶恐怖的黑豹眼下就像一个小可怜一样四肢摊开倒在了地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它怎么……怎么一下就倒下了?!

    南烛眼中亮起异彩,听闻身后一道带着揶揄含笑的声音响起:“你难不成每次危险的时候都只想到喊我吗?”

    他猛地一转头,险些将脖子地扭断的力道,当他看到一身负风而临的少女那一刻,嘴一瘪、眼一红,顿时委屈得像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似的。

    “呜呜——你终于来了!你跑哪去了?你不知道,刚、刚才有多危险,先生、先生跟我都差点……”他抽噎了一下,察觉到周围人讶异震怔的眼神,觉着这样当众哭得稀里哗啦有些丢人,便擦干眼泪,红着鼻子闷声道:“谢谢你,你、你又救了我们……”

    陈白起见他一副与她熟到可以诉苦抱怨的样子,但这脾气倒是比早些年来要成长了些,懂礼又懂克制,她语气温和了几分:“你的兵器是我擅自丢的,说来,倒是有责任替它保护好你们。”

    “你一直都在?”相伯先生出声道。

    这句虽说问话,却用的是肯定语气,他其实一直知道她在附近,因为鸾凤玉因她而鸣悦,他听见了,他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一直按捺着一切举动等着她来救他。

    陈白起看了楚沧月一眼,倒没有否认,她收回视线,对相伯先生道:“我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相伯先生懂了,他颦眉有些自责道:“是我们……耽误了你的事?”

    陈白起却展颜一笑,虽然戴着面谱,令人看不清她的颜容笑靥,却觉得她身上都在发光,有种自信斐然的光彩:“既做了选择的事就不算耽误,因为那是一件别无选择。”

    相伯先生一怔,脑海中一直被她那一句“因为那是一件别无选择”刷屏。

    原来……他是她的别无选择?

    他自动忽略了南烛的存在跟事情本质的现象。

    他冷白的神仙面容有些不正经的可疑红晕,却不知道他在脑补了些什么存在。

    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少女,中毒倒地的赵、魏、秦士兵都惊住了,着实因为人不可貌相,聘聘袅袅少女腰,骨架又小,乍眼一看上去就像误入狼群的小羊一般弱小。

    但方才……南烛闭着眼没看见,但他们却是亲眼看着她一脚将一头气势汹汹的黑豹给踢翻在地上。

    魏王紫皇看向少女,难掩诧异与探究。

    而公子玅则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是你!”

    禾真上人将软趴在黑袍人身上的身子直起,阴晴不定地盯着陈白起。

    她方才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出现的人与“陈芮”这个在她印象中一直怯弱沉默的少女联系起来,但由于她的一身装扮与面上那一张瞿白的面谱没有换,因此她才认出来。

    陈白起转过身来,见禾真上人遽然冷笑的脸,语气温和有礼地道:“我的未婚夫好像暂寄存于禾真上人处,不知可否归还于小女?”

    未婚夫……这三个字一下将相伯先生脑海中的绮丽情绪打散了,他看向她的侧脸,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色。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个未婚夫啊,且她好像还挺关心他……

    相伯先生面上不显,却是眼一红,心便黑了。

    禾真上人见她依旧那样文文弱弱的模样,但见识过她先前那动如脱兔的身手,谁敢说她是一只软兔子。

    她虽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意外,但这也并不会令她有多少紧张,她又恢复如先前那般慵懒姿态,挑衅道:“你的未婚夫丢了,为何要找我要啊?保不齐,是他见异思迁,觉着你嚼着稚嫩无味,便别寻它枝了。”

    她想要故意激怒她一样专挑些恶意带刺的字句来讲。

    “看来是我的态度令禾真上人误会了,不如我换一种说法……”陈白起压低眼皮,一抹桃粉染上眼睫毛尾端,如熏染的朱砂血红,眼神逐渐危险:“趁着我眼下还能与你好好讲话。”

    “——将我未婚夫交出来!”

    禾真上人看着她,眼神一点一点收起,表情也一下失去了之前的轻松。

    她觉得好笑,有些荒谬又讥讽道:“看来一直不起眼的,才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存在啊。”

第百零二章 主公,幕后之人(六)

    “先生,此女为何人?”魏王紫皇在后方问与相伯先生。

    他记得先前是相伯先生将人带过来的,当时他全心专注于攻打死地族落,只是一语掠过倒是没有多加询问,觉得只是两个无关紧要之人,可眼下看来,这两人都是一触即炸的“惊雷”。

    相伯先生对于“陈芮”的定位暂时不好宣诸于口,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还未答,却见一旁的南烛握紧拳头,两眼发光地盯着前方少女背影,一脸与有荣焉激动抢答道:“她是大师,女大师!”

    战国时期能称为大师者,皆是那些在某一个领域造诣深、享有盛誉的人,或是学者或是专家,这是一种尊称,很明显南烛是将她给推崇上了,认可了她的能力。

    相伯先生看了一眼南烛,少年的想法很直白热情,喜便是喜,憎便是憎,从一开始的怒怼到如今的粉上,南烛少年过度得毫无心理压力。

    而相伯先生倒也是满意南烛的回答,他本也不想与外人仔细介绍“陈芮”的身份,南烛的回答倒也合适不过。

    “嗤,一个姑子,岂敢称大师?”

    公子玅刚好过来听见心中暗嗤一声,不以为然。

    他挪动着酸软的身躯朝他们这边靠拢,一面警惕的盯着前方,一面也插入话题:“那人……我记得她与那人是一起的,先生与他们一道,曾说过若出事便一力承担后果,那你可知……这两人的身份?”

    要不是如今这崩坏的局势太过于被动,依公子玅的性子这话的语气还会更强硬更欠一些。

    相伯先生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道:“我与那人不过萍水相逢,是以并不知那人是否就是楚沧月,他一直遮面寡言,再者如今他这番音容笑貌,与以往自是大不相同,即使曾见过,也难以辨认。”

    公子玅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但转念一想,这秦国当初也曾参与了六国联盟伐楚,他身为秦国相国总不至于这个时候投敌献媚吧。

    “那那女子呢?她是何人?”他又问。

    “她三番二次救我于危难,我虽不知她身份,却是信她。”

    魏王紫皇与公子玅两人从提及这两人的口吻措词便知在相伯先生心中,这两人不等于一伙,也不等于一样重量。

    只是这一句信她,算是将天给聊死了。

    他都直言不违地当众偏袒于她,他们再无根揣测也都是妄作小人。

    呵,你信她,本君可不信!

    公子玅眼中露出冷嘲轻蔑的意味。

    “一个不知是何身份的人,施恩保不齐是为了好处,或者别有用心,相伯先生好歹也是一国之相,何至于如此轻信于他人?”

    相伯先生颔首,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予以肯定,不急不缓道:“我倒是也不想一个不知身份的人来施救,若是能承公子玅的恩倒是一桩美事,可冰桥坍塌,你头也不回地离开,倒是像忘了还有一个同盟在后方受你方祸端遭受着危险,为此,我也深感遗憾。”

    这话一下便戳到公子玅的痛脚了,他脸色不自然,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一个女子在前方好充英雄好汉,若一会儿她败了,只会令我等怡笑大方了。”

    要说南烛的脾气一直都是个爆竹性子,一点便炸,他可不管公子玅是何身份,他听了他的话只觉刺耳,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哼道:“你还是盼着她能嬴吧,不然她若输了,我们可都是要被那个死地族女人拿去喂那头畜牲,啃得尸骨无存。”

    公子玅本不爽一小童阴阳怪气地落他面子,但最后听到“尸骨无存”四字时,脸一僵。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清了下嗓子,像是勉强接受道:“倒、倒是,如今既是一条船上的,自是需要同舟共济……她本事如何,可有胜算?”

    见他变脸如六月的天气反复无常,着实有政客的二面三刀,其它都烦他,于是对他的搭话视而不见了。

    “这死地的毒,先生可有法解?”魏王紫皇问道。

    在医术上相伯先生自是心有成算,他道:“这软骨烟的确强横,连魏王如此内功深厚之人都难以幸免,只是任何大范围的毒烟皆有其不可避免的弱点,待它烟烬灰弥,毒性便会逐渐减弱,昼时自可行动自如。”

    “这便是让我们等。”他沉吟道。

    相伯先生看着上空笼罩的隔绝雾意开始朦胧薄散开来,可隐约窥见天边东方的启明星亮起。

    他道:“天快亮了……”

    ——

    而前方,陈白起与禾真上的对峙局面已呈白热化。

    禾真上人召回了受伤的黑豹,她抚摸着它的头顶以示安抚,显然没有好心情继续磨蹭:“此事本与你无关,你若自行离去我亦不为难你,可你若执意要与我作对,那我便只能先解决掉你了。”

    “与我无关?”陈白起眸色一暗,挥手而过,禾真上人颊间一缕青丝便悠悠晃晃地离根而落地。

    她怔怔地瞪着陈白起,然后目光迟滞地移向地面,看着那整齐截断飘散的发丝。

    她摸了摸颊边,脸色遽变:“你敢!”

    她一掌刮过侧旁燃烧的火堆,柴棍焰火如浪轰然而起,她以内力汲住一团火,朝着陈白起的方向便拍压而去。

    陈白起早有防备,她一挪位置,眨眼便却是已达了十数丈的地方,她挽袖负手,姿态笔直清凛。

    她对楚沧月温声请求道:“白大哥,可否借你配剑一用?”

    楚沧月因她一声“白大哥”而有了活人气,他沉哑的嗓音响起:“自可。”

    他取下龙蟠剑便抛给了她,陈白起接住剑身缠绑着白布的剑,一个转身,风意与剑意化成了狂风凛冽,剑啸长鸣刺耳,震撼四方。

    这柄剑当初是陈白起锻造的,自是与她心意相通,不存在排斥。

    她剑术远比不上楚沧月,但龙蟠剑本身便是一柄神兵利器,此它主导引领,陈白起势如风火雷动,她一剑笔直刺去。

    狂风扬起四周烧起的灰烬将禾真上人的视线遮挡,吹得她一时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挥臂如轮,连连疾退,一抬头,便见那饱含浓重铁猩寒森的剑尖直抵于她眼前,剑柄上的白布绷带稍嫌松散,隐约有一条金色龙雕之案,显得无比威严。

    她脸色发白,瞳仁收紧,取出手上两串金串相击抵御。

    锵!锵!

    两器不断相撞,但禾真上人却是节节退败,只觉臂如重负,压力山大。

    她之环器虽质硬非常,削砍不断,但其重量却是以女身可轻巧拿起的力量所铸,如此一来如何能抗得重剑加身,她也知硬对硬于她不利,于是欲取身巧左右相避,然而,她的身法与速度也是远远比不上陈白起的。

    只见她舞剑如残影聚合又散,四处都是她的身影,其剑气噌噌破风,直逼门面。

    禾真上人当真没想到此女如此厉害,光凭身手她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她喘息咬牙,心中杂乱纷生,一时分神之际,刷的一声,却见剑尖已直指她咽喉处。

    她一声惊呼,进退不得,背部直冒冷汗。

    黎明破晓,光暗交际一线天之间,一双素白纤柔的手握起一柄玄铁大剑,她手臂沉稳用力,不见丝毫晃动。

    “不过如此。”

    冷蔑轻软的声音落下。

    禾真上人看着少女染成金黄的发、眉与睫毛,只觉浑身发寒、身躯发颤,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傲如凤凰的少女,明明如此的年轻,明明看着如此无害软绵,像是一只手稍微用点力度就能捏碎她了。

    但这一瞬,她却觉得她如同一头庞然大物拦在她身前,令她寸步难行,无能为力。

    “你、你究竟是谁?”

    少女偏了偏头,有些不适应沙漠升上来的刺目光线,一双与寒剑同如一辙的眸子随意弯了弯:“若你能告诉我你幕后帮手是谁,或许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是谁,等价交换。”

    禾真上人瞪大眼看着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无法回过神来。

    而这时,之前一直形若木桩的黑袍人忽然出手,他掏出一柄匕首从后方猛地刺向陈白起的背部,而一侧与之合作共同偷袭的黑豹也一跃扑上,吼声大作,打算咬下她举剑的手臂。

    陈白起斜眼过去,晨风吹起她的鬓发妩媚清冷,她完全没将他们这种在她眼中如同慢动作的行为放在眼中。

    她手臂一挥,直接一道冗长剑气划过,可再看她的剑尖却像从来没有离开过禾真上人的咽喉,然而那黑袍人脸上的面具与身上的衣服皆一分为二,哗啦一下裂开两半掉落在地。

    他手上的匕首也一并掉落。

    扑咬过来的黑豹在陈白起眼下心情不佳的状态下,一剑横划过眼,它两眼流血,痛呼倒地,一直在打滚吼叫。

    解决这一人一豹她拢共花费时间不足一秒。

    陈白起冷眼视之,再一抬头,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失去了面具与黑袍的男子露出一张俊颜,他双眼并无神彩,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郢衣……”

    黑袍人正是谢郢衣,他额间被剑气划破留下一道很浅的血痕,那丝血痕却令他那一双呆滞的眼多了一丝煞气,还带着木然的森冷。

    他被剑气所滞,等再度动手时,已被陈白起一掌劈掉了兵器,揉身上前一个小擒拿将他反手压制在地上。

    禾真上人看到自己爱宠如今被刺割了双眼,入林猛兽如同受伤的家猫一样哀哀叫唤,心中又痛又怒。

    再见“谢楠衣”挣扎着要与少女不死不休,心中又蹿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哈哈哈哈……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他根本认不得你,他只会想杀了你……”禾真上人看着两人相爱相杀的画面,笑得前仰后合。

    “是吗?”

    陈白起淡淡的一声轻喃打断了禾真上的狂妄得意。

    禾真上人不相信她能这样冷静,她难道不该伤悲愤交加,努力想唤醒他的神智吗?

    禾真上人趁着陈白起擒抓谢郢衣之际已与她拉开了一道安全的距离,眼见少女始终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心中既郁卒又愤忿。

    “你的未婚夫是自愿与我一起的,你忘了我与他这几日时时相处,早就暗生情愫,彼此倾心,所以他早就背叛了你,他不记得你,只会心心念念地杀了你!”禾真上人看不惯她的冷静,是以用最歹毒的字眼来刺伤她,她想看少女难受、伤心。

    “你说他不记得我了?那我便让你看看,我的未婚夫对我到底有多忠贞不二。”

    开启——巫妖王血脉之力——御!

    她周身气势一下迥然不同,像是有一道无形之力加注于谢郢衣身上,下一秒,木讷呆滞的他浑身如同散架一样激烈抖动,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像泼油一样遇火焚烧滚烫,那样的高温像要将他整个人烧尽,还远不止这样,它们突突地奔腾于身体各处,他全身都痛,但更痛的是头,痛得到他多余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捧着头痛苦呻吟。

    “吾令你,醒来!”

    “啊——”

    随着这句赦令,如同拨云见日,谢郢衣身上那些操控他的毒素被澄净的火焰一烧,全部都消失了,他灵台霎时一片清明。

    过了稍许,他僵硬又迟缓地放下手,抬起了头,在看到陈白起时,他惊讶道:“圣、圣子?”

    除了他,没有人会这样唤她,看来人是清醒过来了。

    陈白起拥有巫族最纯正的统治血统,在她御下,巫族皆唯命是从。

    “楠衣,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陈白起见他清明蕴光的双眸,紧绷冷厉的神色这才松缓下来。

    听到“楠衣”这个化名,谢郢衣彻底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发现四周围的环境都不一样了,他好像陷入某种黑暗沉睡了一觉,一醒来便物事人非……这时,他看到了禾真上人,怔松了一下,那遗失的记忆也一并回来了。

    他冷下颜,脸色阴郁难看地道:“我想起来了,是她、是她强硬地喂了我毒,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禾真上人看着对她仇视以对的谢郢衣,难以置信道:“不、不可能的,他怎么会醒过来?他明明吞了我的药,不可能会清醒才对……”

    “是你太自视甚高了。”陈白起一想到她竟会拿药物来控制谢郢衣当她的傀儡人,眼神便逐渐凝结成冰:“你们死地一族的人只懂用药物来控制人以达目的,但人心岂是那样容易掌控的东西,逆道而行,只能是自取灭亡。”

    禾真上人这人一向不信奉道,她看着谢郢衣,眼神几经流转,最终恨恨道:“自怪我心慈心软,不忍心彻底将他制作成一具没有思想与自我的傀儡,否则,他是不会有清醒的一天!”

    “得不到的只会靠掠夺的手段去获取,那你最终得到了,也只会摧毁在你手中。”相伯先生走了过来。

    笼罩在死地村落的雾界已散,日光庇泽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与魏王等人走上前,人多势众地站在陈白起的身边一同看着禾真上人。

    唯有一人,公子玅却是在看陈白起。

    先前她掷下豪言的那一句“未婚夫的忠贞不二”可以说是令他的三观在她身上得到了重置。

    她这气态可比大老爷们还要大老爷们啊。

    他们方才在后方看着她是如何出手,如何帅气制服了禾真上人一等,更是如何以强势又霸道的姿态将自己的未婚夫夺了回来。

    她将禾真上人的自信、得意与阴谋统统击碎、还碾成了粉,让禾真上人完全变成了一个渣,这过程是怎样一个轻描淡写便不提了。

    这个谜之厉害又帅气的少女,真让公子玅别开生面,还附带啪啪打面一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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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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