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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主公,死地(二)

    回到木家军的住宅时,陈白起已摘下了面谱,重新换上了之前那一套低调素欄的村姑衣裙,来到后庭院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了秦柬、花甲还有槐花三人。

    他们站在谢郢衣的房门,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看起来是经过粗糙的手法处理包扎过伤口,脸上的张皇尤在,衣衫破损撕扯,面沾血迹。

    她的“意外”是时间倒是巧,她回来一趟却刚好碰上他们,“不意外”则的是他们仍活着,毕竟当时在宅院内没有搜索到他们的尸体,加上谢郢衣曾给他们卜算过运程,他的占卜术准确率十分高,因此大概率下他们不会在蒲州死于非命,按卦象所言,甚至还能从中发一笔“横财”。

    如此想来,他们必是在敌挡不住,便伺机逃脱,再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藏至今方出。

    城中发生的事情想必那些死里逃生的城民已经宣扬出去了,大抵许多躲藏的人察觉到风波危险已过,听见风声这才重新冒头出来。

    当看到陈白起独自一人且神色自若出现时,他们好似很惊讶。

    槐花眼中有着惊喜,还有更深层的躲闪与淡淡的愧疚:“你、你没事?”

    当时情况危急,她看着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破门而入,见着人便砍杀,他们不敌,最后只能拼着命才逃了出去,因此根本没有时间返回来带走军师与她,本以为如此境地下,他们两人已经遇害,但回来一看,军师却还好端端在小庭院内睡着,而她却不见了踪影。

    眼下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莫非……她与他们一样,先前是趁乱逃了出去?

    可她是怎么逃的,她如此相貌又弱小可怜,又是怎样能逃得过那些豺狼虎豹的加害?

    心中自是疑狐的。

    陈白起看着他们,唇畔微笑轻噙,一如以往那般如小雏菊般温雅的模样。

    “我无碍,你们亦安在,甚好。”

    “你可知发生何事,又从何处而来?”花甲总觉得她如今的神色姿态有一种深深的违和之感。

    陈白起瞥过他们身上,没有回答,却腰兜中掏出一物:“这是伤药,寻常的锐器所创皆可用。”

    他们讶然地看着她手上之物,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药可不是寻常之物,战国懂医理的人少之又少,各类传承典籍基本上都掌握在贵权世族或隐世门阀手中,因此流落于民间的药物自是难能可贵。

    如此珍贵之物,她为何忽然给他们?

    她为什么如此淡定,什么都没有要问他们,还给他们伤药,她是真的愚钝至此,还是另有成算?

    看着她那张花鸟月画的小脸,那双水浸黑珍珠般的眸子,溪泉扫净无苔般清澈,怎么也让人无法将那些深沉虚伪的阴谋朝她身上牵扯。

    陈白起见他们不接,便将一瓶“金疮药”放在了台阶上。

    她起身时,温温和和道:“承蒙三位当家这些时日的照顾,今日我与楠衣便要启程离开了……”她迎着他们怔愣的视线,扬起一抹晨熙微暖的笑:“请多保重。”

    “什么?!”秦柬脸色难看。

    花甲急声道:“不可!”

    槐花一脸失神地看着她。

    “为何不可?”

    陈白起眼底冷静,嘴角有几分玩味地扬起,但下一瞬,又收敛个干净,依旧单纯得不谙世事般。

    花甲在她的注视下竟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心虚感,他强硬地讲着心中拟好的说辞:“你们此时离开,是为何事?城中之事已安定下来,军师如今身体不适,你也方方才好,离开能去哪里?”

    “若是因为我们逃时没有回头带上你们……当时的情况,我们皆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完全是一个奇迹,你若要怨或者恨皆可,却不能行如此任性之事,军师是个大义之人,定能体谅我们当时的处境。”秦柬皱着眉道。

    陈白起倒还真不怪他们,当然她也不想与他们在这件事情上掰扯时间,所以她直接忽略他们的问题,直接道:“蒲州如今无主事者,你们尽可施展能力占一席之地,牙索不会再是你们的障碍,当初楠衣承诺你们的事皆已成,所以也该是缘尽之时。”

    他们听了她的话神色各异,但三人一时都没有开腔。

    看她讲得条条是道,凭她的阅历与见识自是不可能讲出这样一番话的,想来定是谢楠衣与她私下讲过,她眼下才能照本宣科地讲出,他们皆如此想道。

    “人各有志,言尽于此。”陈白起道。

    花甲冷笑对她:“什么人格有志,你们不过就是过河拆桥,这事我不与你讲,有什么事等军师醒来,我再与他讲。”

    陈白起脾气甚好地乜他一眼。

    “你或许不知……我决定的事,他向来不反对。”

    这口气就有点“这个家是我作主”的意味了。

    事实上,以巫族的地位来讲,她的话的确要高于一切,哪怕她从未承认过自己的身份。

    “你——”他的脸变得铁青。

    他们自是不信这话的,只觉得之前看差眼了,这个小姑子看起来没啥脾气像个糯米汤圆一样,但到底是有底蕴的世家养出来的贵女,一旦拿捏起话腔来,一身惊艳又令人倨傲的气韵却不容人小觑,哪怕她依旧是在温温柔柔地讲话。

    见她要进去带人走,秦柬等人快步挡在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却知道绝不能让她将人带走。

    陈白起一直温和的脸终于没有表情。

    槐花看了一眼,心跳了一下,忙出声道:“咱们之前不是挺好的,为何你们一定要走?在这乱之中,哪有安身之所,为何你不愿意与我们一块?”

    陈白起已不想再与他们再多话,她眉眼一沉,没人看清她何时动的,却已见她来到门边,直接抓住秦柬的手臂一扯,人便被移了个位置,甚至摇晃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花甲忙上前将人稳住,回头时,惊诧地瞠大眼睛。

    她那只小胳膊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陈白起推门而入。

    现在的她,已经是30级刺客,虽比不得战士的力拔山河,却也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他们想留,只怕也是留不住的。

    她上前抱起昏睡中的谢郢衣迈步朝外行,一出门便看到三人掩不住的震惊模样。

    怎么有种三观破碎的感觉。

    在他们看来一直柔弱不能自理的人却轻松抱起一个男人,行步轻松,神色自然,哪怕这个男子比她高大许多,她仍旧面不改色

    她步下台阶,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对着惊疑不定的秦柬他们道:“若想争得自己想要的尊严与前途,不妨自己靠真本事拼一拼,当然想着走捷径与依靠他人亦行,可人家若不愿意当你们的踏脚石,却死活不肯撒手,那便容易手断。”

    不知为何,她回首的那一个眼神令秦柬三人不由得心底一寒,像受惊一下没了与她再对峙的勇气。

    她完全颠覆他们之前对她的认知。

    乖巧、柔弱,像小仙女一样天真善良……根本不存在。

    因为太过震惊,等她走远了,他们都忘了要阻止。

    ——

    在离开了木家军住宅,陈白起找了处无人的地方弄醒了谢郢衣。

    谢郢衣醒来看到她,眼神恍惚了片刻,逐渐记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而陈白起不等他情绪上来,便先发制人地与他讲了一道之后发生的事情,除开一些不能讲的秘密,她也讲到了要与楚军一道去死地之事。

    这时的谢郢衣早已忘记了计较她弄晕他的事情,只是颦眉不解道:“你为何要应承与楚军一道去死地?”

    陈白起眼底有一种暗涌蓄起,令她看起来那样陌生而深沉,她道:“你若想以后都跟着我,便我行之事、我言之事皆听之任之,不要问,更不要探究,你为我耳、为我眼、为我手,看着、听着、行事即可。”

    谢郢衣呼吸一窒息,看着她漠然凉薄的眸子,只觉心口有一处正绵绵地扯痛着,他最终苦笑地颔首。

    “我允。”

    陈白起看到他这样,缓缓覆下睫毛遮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

    勋翟已整军于城门口,列队成林,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尽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庞稽看了一眼在茅檐下躲雨的主公跟孙河,主公仍旧没有睡来,孙河在照看着他。

    “她会来吗?”他问勋翟。

    勋翟看了看天下淋落的淅沥小雨,没有吭声。

    因为答案他也不知道,可他知道主公需要她。

    这一路上主公的身体一直在衰败,可他们却无计可施,求了多少有名的医师,哪怕是秦国的相伯先生他们也前去求过医,但这毒连相伯先生都不曾见过,但他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相伯先生讲“殒命”此毒乃是从死地流传出的,或许去北漠死地会有办法。

    于是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到了死地,与他们做了交易,将希望寄托于死地当真有解药……

    可在这之前,主公身上的毒一直不断地折磨着他,时急时缓,时重时轻,可主公能忍,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曾察觉他的痛苦,但在发作期间他的眉头从不曾松缓过,除了今日……

    因为那个神秘之女出手,主公难得平静地睡着了,这期间他没有青筋突起的痉挛抽动,也没有被梦魇惊扰醒来……

    哪怕只能为主公轻缓一刻的痛苦,他亦想极力挽留下那名神秘的女子!

    “她自然会。”牙索蹲着扬了扬下巴。

    他多次想跑都又被抓了回来,于是他们派了两个楚军严密看守着他

    勋翟好奇道:“不知公子与她认识多久?”

    少年邪肆一笑,像品味着什么有趣回忆一样:“一日。”

    勋翟表情一抽,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却声量并不小道:“这样看来人也并不会为了你而留了。”

    牙索倏地站起,像被激怒一样阴沉下表情。

    “勋、翟!”

    “埃?有人过来了?”庞稽拍了拍与牙索斗嘴的勋翟。

    他们一听皆转过头,朝街道口看去,却见烟雨朦胧中,有两道模糊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从身形上可以判断是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是她吗?

    等在那里的人都提起一条心目不转睛地盯看着。

第五十九章 主公,死地(三)

    初春的北方依旧有种风吹悲霜雪俱下的冻骨之感,淅沥沥的小雨覆了这座灾后寂静的古城,烟雾渺渺,铁将穿着冷软重铠却也觉器冷渗肤,然而,在看到那来的一双人,他们没有撑伞,雨打肩濡湿,发上水珠欲坠未坠,令人只觉其体赢畏风冷。

    尤其是那个娇小的身影,乱云低暮暮,她披着一件蔚蓝秋菊团簇的披风,领间打了一个活结,顺落而下的红色涤绳落在腰间,随着她纤纤作细步摇晃,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盛寒葳然而生。

    而她身旁的修长身影步履不见丝毫的雄键有力,轻落地时,使人感到如一缕轻柔的春风,绕过天地白日丽飞檐。

    “这一男一女,是何来历?”孙河紧了紧身躯,手攥兵器,有了防备之意。

    勋翟伸臂阻止了七将与准备上前盘查威吓的士兵,他子星般双眸凝注了不动声色的暗芒,一瞬不瞬地等着他们接近。

    牙索也走上前几步,他此时此刻也有些好奇,在血洗满城战栗过后,这一对与其它人行为相悖的男女从何而来,又为何要接近楚军。

    终于,到了可视的范围,在看清他们面目时,牙索瞳孔一下放大,表情有片刻没有了反应。

    自然,牙索看到了,其余的人也彻底看清楚了两人的模样。

    如他们所料,娇小身形的是一个天地钟灵毓秀的少女,她的五官也不知道是如何组合,令人一看都觉得移不开眼睛,尤其身上还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气质,如同轻轻叩开历史的朱扉,岁月的年轮仍在不眠不息进行,而她依旧历经弥新。

    而她身旁的青年一样令人无法忽视,他兴澜不惊,肤冷雪白,像一个神秘世界出来的存在,山水含清晖,水是眼波横,眉是山峰聚。

    不得不说,这是一对光从外表与气质上判断,便能令人觉得其来历不凡的人。

    “小仙女……”牙索讶然喃喃道。

    勋翟听到这个词,并不陌生生,倒是一下想起先头公子溟口中一直闹腾不休要去寻的那个“小仙女”了。

    他一直以为他少年轻浮,口中慕艾的“小仙女”或许不过是一种狂热的爱称,或者是一种遮蔽了双眼的迷恋,如今一看,却真觉得这小仙女三个字名符其实,她走过时,他仿佛当真觉得她周身有一股脱尘的仙气萦绕……呃,或许是因为那浓散不去的雨雾造成的错觉?

    勋翟失神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如此看来,来人是与公子溟相识之人,但是敌是友还不好判断。

    牙索此刻的心情无疑是激动的,但他好面子,便生生将这股子激动压了下去,他几步冲过去,板着脸,却难掩眼底炙热道:“你……可有事?”

    陈白起身前的视线一下被一道不比成年人厚实,却线条结致漂亮的少年挡住了,他比陈白起高了许多,所以她抬眼看了他一眼,这轻轻的一眼,像被赋了一种明媚花漾灵魂,少女白净的小脸,像让他表情发怔,耳根一红,竟避开了眼去,一脸不耐紧绷。

    但任谁看都是一副少年情窦初开的恼羞模样。

    “你、你为何这般看我?!”

    陈白起傻眼:“……”

    她真的只是很正常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她不知道在牙索心底,她属于“死而复生”般的存在,那浅淡的视线,却能给他一种浓墨重彩的解读。

    “看你是不是撞坏了脑子,人站在面前,还问一些令人发笑之言。”一道凉凉清寒的声音在旁响起。

    牙索眉心一跳,认出这把子令人厌恶的声音,他眼眸一厉,横眼过去。

    一见谢郢衣,他便想起了小仙女跟他的关系,立即心底的雀跃欢喜啪叽一下掉摔在地上,这会儿真是脸不红,心也不乱跳了。

    命还真大!

    “看来你还是没有长教训啊。”牙索阴阴露齿一笑,少年的眸子倏地深暗如夜。

    教训?

    听到这两个字,一向冷傲的谢郢衣只觉想要发笑。

    若非他江湖阅历少,小看了人心竟能险恶到如此地步,放松了警惕,又岂会被他这般的阴狠手段所害,经一事长一智,他倒是心态积极,只当是历练一番,将心性磨砺得更为成熟。

    虽是如此,但他历来心眼不大,与他的仇……却是记下了。

    薄凉唇瓣轻启:“小儿狂话,话弱由也,不得其死然。”

    牙索眼孔一下缩成针,他脾气历来喜怒无常,心火如柴油一浇蹿上,一秒便要动手,却有先一人挪步一迎,便挡在了谢郢衣的身前。

    是陈白起。

    “我等来此绝非闹事,而是为了替一人履行答应之事,请问,你可以让一步说话吗?”她面含微笑,似看不到两人之间的水火不容,十分温雅地询问道。

    面对陈白起,尤其被那一双无垢清亮的眼眸看着,牙索的气焰就像鼓胀的气球一戳就爆了,但他面上却不好看,心情更是郁冷。

    阴沉沉地,像变幻无常的孩子,却是气笑了:“你们都偏帮他!”

    她与“影子“”,她们一个是他眼前绚烂的光,一个是他黑暗中的光,但她们永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步,却都不曾落到过他手中。

    听完他们这场挺热闹的“恩怨情仇”,勋翟捕捉到陈白起口中的几个关键词后,神色来了严肃,上前打断来:“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为一人履行答应之事,难道……”

    陈白起视线移向了他,眼波平静,面上带着适宜又生孰的恬静微笑,文糯道:“这位想必是勋将军吧,你所请托之事有人已经告知于我们,只是她有要事在身,不可多耽误,于是便将事情托付我未婚夫楠衣前来相助。”

    不等勋翟开口,倒是牙索听到“影子”竟然真的跑了,心底那股死死压抑的火再也克制不住了。

    “她去哪里了?再说,他谢楠衣有何本事?一个自甘堕落却给一群农兵卖命的人,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耳,也值得她也来托付?她分明就是……”

    勋翟听牙索越说越过份,本就心情不虞,眼下更被吵得头脑发涨,直接迅速点了他的穴道,让其它人将他先带走,然后神色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出声道:“我们需要的并非寻常医,你……”

    这时,谢郢衣似笑了一下,他惯是高岭之花冷峻异常,眼下这一笑倒有些让人恍神。

    “既汝不信,那便手下见真章如何?”

    陈白起适时开口:“那位的医治手段,楠衣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了她的话,谢郢衣心底原来有些闷烦的心情倒是好上不少,因为她这话是在夸赞他,认可他。

    的确,比起她那种直接粗暴的医治方式,从小在巫族长大的谢郢衣明显对巫蛊毒术的见解自比她高明许多。

    “可否先让我看看病患。”

    谢郢衣已经知道陈白起让他来做什么了,为一个中了殒命的人救治,哪怕一时解不了毒,亦希望能令他能撑下去。

    勋翟并不是一个听人一面之辞便信服之人,但一来这两人确有一番上佳风骨令人信服,再加上他们提到是受先前那位救了主公的侠女所托前来,心中的秤不由得偏了七成。

    “如此,便请。”

    他引路在前。

    陈白起安静地跟随在他们其后,目不斜视,来到一间碑风亭前,亭子四面落了帘子,外面的寒风吹打着帘子啪嗒啪嗒作响,时尔有一股暖热之风从亭中吹来,想来亭中定是烧了炭火取暖。

    众人停在亭子前,只有勋翟与谢郢衣两人入内。

    在帘子掀开之时,陈白起抬眸看了一眼楚沧月,他依旧没有醒来,人躺在一张被褥上,从她的视线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垂放的双手与霜雪颜色的头发……

    “谢郢衣,他身体怎么样?”

    她用巫族独有的暗语问他。

    正在诊脉的谢郢衣闻言一僵,心底不由得疑惑不解,为什么他总感觉她对这个人的态度不同,她是怎样的人,他虽说并不了解得很深,却也知道,她并非一个随心所欲之人,她所行之事看似散漫,却是像写在篆录本上的字迹,每一步都在心中描述清晰。

    她跟他提过要离开,并且说过一些安排,但都与眼下的事情无关。

    这突出其来的改变,令他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要说她对楚灵王,说有情不像,说无情……亦不像。

    至少,她不想他死。

    他诊脉后,声音不高不低地在亭子内响起:“殒命为三重,眼下已即将行至三重,五脏俱焚,死脉已现,九死一生。”

    此言一出,内外众人皆怔。

    勋翟闻言脸色惨白,心神大乱,急声问道:“若有解药,若有……可否痊愈?”

    “即便有解药,他以后的寿命亦不会长。”谢郢衣淡淡回道。

    解药能解毒,不能解命。

    四周的空气好似一下凝固了一样,令人感觉无法呼吸。

    在外的众多楚军如丧考妣,不由得跪撑在地上,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陈白起覆下眼睑,神色平静,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第六十章 主公,死地(四)

    ——

    口讲为虚,眼见为实。

    为了取信于勋翟等人谢郢衣的医术,他自知道需当众露一手方是最好证明。

    虽然,以他高傲的性子对于这种形式的“证明”感到不舒服,但谁叫他应了子芮,哪怕不乐意他也要为她顺利留下来打好铺垫。

    他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铜鼎,这小鼎非凡物,乃巫族圣物之一,若非“殒命”这毒着实太强劲,他倒不至于拿出这样惹眼的东西出来。

    他取鼎后再焚烧了一种褐红色的枯草,不一会儿香烟从鼎中袅袅升起,亭中雨凉的空气一下混入了一种腥甜又迷离的香气。

    这股神奇的香气好像勾人一样,又像是八百梦幻,嗅之令人分明感到精神一震,但眼前却又像坠入了**阵一样勾勒万千,幕幕海市蜃楼引人入胜。

    换句话而言,就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沉醉在香熏编织的虚假美梦之中。

    “这是何物?”

    一早被提醒过的勋翟掩着口鼻站在了掀开一角竹帘的风口处,他到底是不放心留谢郢衣一人面对主公,因此只能靠远离此法来监视。

    “此法是为了降低一些心性坚韧如铁之人意识,让他们的意识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他顿了一下,斜过眼,那溱河烟波的眉眼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倘若他内心当真有那样美好的东西的话。”

    当权者尤其是像楚沧月这样万人之上的君王,心早就是经过千锤百炼,磨砺得刀枪不入,该存在的人性只怕也磨灭得不存在了吧。

    他讲过,他救治之法需得病患完全的配合。

    谢郢衣冷酷地想着,如此的话……那便不是他不想救,而是他命该如此。

    “主公有!”勋翟忽地沉声道。

    谢郢衣抬眸看他。

    勋翟此时的表情很古怪,子星般眸子还有一种像被砸碎了拼凑的扭曲复杂感。

    “他有的……他唯一的……”

    谢郢衣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是很快,他发现楚沧月全身紧绷的肌肉不知何时悄然放松了,他沉寂冰冷的表情也变了,眼角不知何时悄然滑落了一道泪痕,好像沉浸入什么美梦之中,嘴角缓缓有了一丝干净到令人心酸的微微弧度。

    那是一种在荒瘠之地遇上世上最美好的事情,才能露出的满足、幸庆、感激又悲伤的笑。

    谢郢衣眸心一颤,竟有些不忍直视。

    他移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觉得这个天下仅有的尊贵男人竟也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他收敛了情绪,道:“追忆香已成,你屏息过来,接下来的事需要勋将军协助一下我。”

    他跪坐于地,由勋翟帮忙替楚沧月解开了上衣,用一种独特的手法替他过了一道血,又以巫力将殒命的毒性控制到最低程度,最后给他喂了一颗大补丸。

    这一过程并不简单,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楚沧月必需是全程身心皆无抵抗,否则谢郢衣与他都会危险,所以他燃了“追忆香”。

    几近耗费了一个时辰,着实费了谢郢衣不少功夫,他起身时,双腿发软,汗湿透背,唇色泛白,眉宇倦怠。

    相反,楚沧月的状态是这几个月最好的,他呼吸平稳,面上被毒痛摧残的苍桑枯败甚至都有了一种焕新的光彩,那如树根在胸腔蔓延的毒素也都褪缩回了心脏处,重新变成了蛰伏的状态。

    替主公重新穿好衣服,勋翟看到他如此劳累的模样,即使一开始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如今也不由得心有撼动,关切地想要搀扶他。

    “先生可还好?”

    谢郢衣生性洁癖,不愿与不熟悉的人接触,便隔开他的手,待轻喘声稍霁后,干哑道:“尽快给他拿到殒命的解药,此法最多只能延迟二个月,这两个月内他的病情不会再恶化,亦不会受殒命之毒折磨。”

    乍听到这个消息,一度绝望的勋翟不由得喜上眉梢,而亭外的人也终都在这阴霾中拨开一丝光亮窥见希望。

    无论如何,且能保住主公这性命便是大幸!

    ——

    谢郢衣的话相当于给楚军等人下了最后的通牒,他们自然明白时间的宝贵,从蒲州到北漠路上所需需要一个月左右,虽说有充裕时间在,但谁知会不会遇上些什么不可估计的麻烦,自然是越早出发越好。

    在确定那个神秘的女侠不会再出现,最终只有恭敬地接受谢郢衣他们的随行一同启程前往北漠。

    看得出来,这对未婚夫妻不像是习武之人,于是他们特地借了一匹温驯的军马给他们代步,于是陈白起跟谢郢衣同乘,牙索倒是想要反对,可心情急躁赶路的众人没有人听他的话。

    乘坐在马背上,两人缀在队伍最后,陈白起坐在前,谢郢衣则双手扯着缰绳将她环于怀中,这个动作让两人的身上与脸上都有几分不自在。

    谢郢衣谨守君子之礼,上身尽量挺直不碰靠着她,虽然对外讲两人是未婚夫妇,但实则真实的关系两人都心知肚明。

    陈白起当了几年男人其实对男女设防此事比谢郢衣放得开,她一开始没有拒绝与谢郢衣共乘时是为了更符合两人关系身份的认定,也是为了体现她在众人眼中的确很“弱”的形象。

    “谢谢。”她真诚道。

    可谢郢衣却不想听她讲这个。

    他道:“你明知我不需要你的谢意。”

    “因为我所求让你平白受劳了,谢意并不是为了与你划分界限,而是真心想要感谢。”陈白起像是知他所想道。

    果然,这话令谢郢衣心情好上许多。

    “我、我是自愿想帮你。”他有些别扭道。

    她动了动嘴唇,声如细蚊:“他身上的顽疾,你可否在解毒之有办法根治?”

    这是第二次她问这个问题了,谢郢衣下颌一紧,好像执意要一个答案一样问出口:“你为何对他如此不同?”

    陈白起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然后失笑一声:“难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谢郢衣手中一紧,心中的郁结之气愈甚。

    “你……根本不认识他,若是念旧情根本讲不通,还是……你想利用楚军做什么?”谢郢衣颦眉问道。

    谢郢衣一直将她当成白马子芮,她的人生轨迹可谓是十分清晰,不是在千年冰窟之中沉眠,就是被白马子啻给拐走养在宫中,如何能有机会去认识楚灵王这种人物。

    陈白起自是想不起跟楚沧月有什么“旧情”的,她要救他纯粹是觉得好歹相识一场,人一下变这么惨,既然碰上了那能救就救一把的心态,她道:“你若不愿说便罢了,总不过是……生死由命吧。”

    谢郢衣听不出她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却听出她将话题给终结了,可他还想与她讲讲话,便主动开口道:“若当真有殒命的解药,他的命自是保得住,可若想恢复如初,将损耗的生机弥补回来,却需要借命。”

    “什么叫借命?”陈白起奇道。

    谢郢衣问道:“你可听说过寿人族?”

    陈白起一怔。

    她自然是听过的,而且跟他们还关系匪浅。

    看她没有回话,谢郢衣自是认为她不知,便道:“这世上只有寿人族能够以命换命,便如同失去的东西自然是要拿同等的东西来交换,殒命不仅是一种毒,还是命,当它入体时,便注定了,命不久矣。”

    听到这里,陈白起哪里还不懂。

    这是说要拿别人的寿命来交换他的寿命,这世上只有寿人族才能办得到,心甘情愿奉献自己成全他人。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当初亦有一人宁愿血流尽亦要换她生,牺牲有时候是成全,更亦有可能是一种永远还不清的亏欠,陈白起脸色一下便黑了下来。

    “别的人命贵重,难道寿人的命就下贱了不成?”

    看她表情不对,谢郢衣猜不到她的心思,只以为她第一次听到寿人为其感慨,他道:“所以我方才未讲,即使讲了也无用,如今寿人族早已销声匿迹,或许是灭族了,也或许是彻底的遁世了,即使楚灵王他们找到寿人,性烈的寿人族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献出寿命的。”

    陈白起垂下眼:“除了这个方法,还有没有……”

    “据我所知,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让人在中了殒命之后还能够恢复如初,但既然毒是出自死地,或许死地那边有办法……”

    讲到这,谢郢衣又似疑惑道:“只是这个楚灵王求生意志好似亦并不强……”

    “你说什么?”陈白起没听清楚他自言自语。

    谢郢衣收回神色,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倒是说起死地,我却听过一些有趣的传闻。”

    本来她对楚灵王的事就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因此谢郢衣就此打住,就是不想她对他有更多好奇与探寻。

    要说谢郢衣还是对陈白起有几分了解的,她的确对死地有兴趣,便跟着转换了注意力,问道:“说起来,这北漠死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谢郢衣道:“北漠中有三个地方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个恶名昭彰的刺客盟十二城,它们隐匿在北漠中,但却没有人找寻得到具体位置,一个是北漠黑骑营,它倒是不怕人知位置,可却甚少有人敢直面挑衅这匹北漠悍狼,最后一个则是死地。”

    “死地能与刺客盟与北漠黑骑营并列,莫非也是一处恶徒险地?”她若有所思道。

    “死地倒是与刺客盟与北漠黑骑营不同,它的居住居皆是一群不出世的人,并没有传出过什么恶事恶闻,只是……死地在北漠是一处禁地,非我族类,出入必死,此谓死地。”

    不能踏足之地?

    叮——

    系统:主线任务——??,触发特殊类任务,建议去死地探索一遍,或许会发现有意外惊喜,你决定——接受/拒绝?

第六十一章 主公,陌生(一)

    系统:主线任务——??,触发特殊类任务,建议去死地探索一遍,或许会发现有意外惊喜,你决定——接受/拒绝?

    ??

    系统发布了一个没有具体名称的触发特殊类任务,陈白起的注意力一下就浇注在其上。

    由于没有具体任务描述,所以她也不好判断这次任务的风险程度,但对于未知的东西从心理上来说一般人都趋向于拒绝。

    因为有“拒绝”或者“接受”,这表明它是一个可以被选择的主线任务,并且选择“拒绝”也并没有惩罚。

    只是陈白起却迟疑了,按以往的任务经验来看,一般触发性的任务能得的任务完成奖励都相对普通任务来要丰厚许多,老实说,眼下一穷二白的她还真舍不得拒绝这种诱惑。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接受”。

    叮——

    系统:人物已成功接下主线任务??(一),任务完成条件——请在30天内抵到北漠边境,超出时限或者人物死亡将视为主线任务??(一)失败。

    主线任务(一)奖励:小型生命药剂*4。

    第一阶段的奖励也算是值得期待的四瓶小型生命药剂,这令陈白起越来越期待这个触发性任务全部完成的最终奖励会是什么。

    陈白起将耳边毛茸茸的发丝绕在耳后,歪过头问谢郢衣:“那禾真上人又是个怎样一人?”

    一般称为上人的皆是修道法,这个禾真上人该不是个道家吧。

    道家的人于死地避世而居,还立下那样决绝狠厉的碑文在死地,这里面值得探究的东西着实够多。

    陈白起不想在众人面前露脸,白日一向将小脸遮在斗篷蔚蓝帽檐底下,只露出一截令人啧叹流连的细腻白雪般的肤色,与一双樱色润泽的嘴唇,唇型姣好漂亮,与骨肉细匀小巧的下颌组合成一道惊艳的浓旎水墨色。

    “那死地的人既不出族地,又如何与黑骑兵营有何仇怨?”她又问道。

    求知欲一被勾起,陈白起便一该先前的懒软,反而兴致勃勃地追着他讲话,由于她有“撒娇妹妹”这个隐形属性加持,但凡比她这具躯体年龄大的都会轻易被“萌”到,尤其在好感度比较高的时候。

    想当然,谢郢衣难得感受到来自她的“热情”“专注”,心如泡进温水一样软成一团。

    “你真当我什么都知道啊,我与你一道从南诏国出来,我所知之事或许比你多些,却并不多多少。”他不由得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一下,他是下意识的动作,但在感受到手上的奇异蓬松柔软的触感时却怔愣住了。

    ……她是圣主啊,他冒犯了!

    他急急看她神色,但见她嘴角浅浅弯着,却并无异样,这才暗松下口气,可同时心底又觉得莫名有些失落。

    看来谢郢衣对死地的事情的确所知不多,得空她去问问勋翟他们,想来他们曾与那禾真上人打过交道,应当能探听到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

    在忧心楚灵王的身体状况下,楚军等人差不多是日夜兼程在赶路,最终在不足二十日时便抵达了北漠境地的蓝月狐沙漠,这种强度下赶路的一众人可谓是疲惫不堪,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圈,但还等不及好好休息一下,只见天色突变,明明正午却是天昏地暗起来,不久狂风便开始肆虐起来,这时才有人警觉这怕是遇上了害人的沙尘暴。

    这场灾难来得又快又急,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风“呼呼”地吹着大地,黄沙满天,那起伏的沙丘卷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沙子、石子满天飞,众人迫不得已被打散了队伍。

    在逃难时马匹受惊不受控制,沙尘迷眼,空气扬起呛人的黄沙,众人呼吸急促一时之间连东南西北都险些认不清,驶不动畜牲只有暂时舍了这些战马,往后再说,只是人腿到底不比马长,下地时只觉脚下的沙越堆积越深,行走间困难陷下。

    将陈白起的头跟脸都包得严严实实的,谢郢衣一手攥紧她,一手掩护着口鼻寻找可躲避之所,他们俩本是走在队伍中间,但越走身旁的人便越少,隐约能听到有人在沙尘中吼叫着什么,但眼睛看不清楚四周,风沙咆哮得越来越急,黄龙腾起,声如牛吼嗷嗷。

    “阿芮——”

    “……快背……主公——”

    “莫要管……马上……西,拿好……水食……速……躲好……”

    有人在喊她,是牙索,陈白起听到了,她抿了抿唇反手一掰,便抓住了谢郢衣的手腕,让他停住了拽扯着她前行的动作。

    他茫然不解:

    “怎么了?!”

    谢郢衣掩着嘴大声道。

    四周的杂音很大,陈白起将他扯近,凑到他耳朵边道:“你先去找到能躲藏的地方,我稍后再与你汇合。”

    谢郢衣闻言,瞠大眼睛:“你要去哪?不可,如今这般状况,你若与我分开,如何寻得回?”

    “我自有办法。”

    不容他反应,陈白起行动干脆利落地一转身便消失在原处。

    谢郢衣看着被拂开空落的手,他攥了攥掌心,面上一派阴凉沉默,那种无力感越来越强。

    虽说心底是又气又急又担忧,但他已经习惯了按照她所说去做,他自有本事在这一片陌生又视夜不清的荒漠中找到可以暂避之所,最终他找了一个外口狭小、内空却足够大的洞穴,他站在穴口处,内心焦躁地望着外面黄沙满天,听着呜呜的风声。

    但没多久,他隐约看到有人影在靠近,他下意识屏息,在看清是陈白起时,眼瞳亮起,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陈白起并不是一个人,她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谢郢衣看到她没有食言真的在一片沙尘茫茫中找到了他的位置,便也没有问她是如何办到的,他对她其实嘴上不说,心底总有一种盲目的仰慕崇敬,这或许是因为她的确在他面前展现了太多面的实力,也或者是那自远古便刻在他血液里的臣服。

    陈白起将肩上昏迷的人放进洞穴中,便又转身离开。

    谢郢衣怔愣,却阻止不了。

    但这次没有让他等到心慌,便看到她很快搬了一人放进洞中。

    周而复始,没多久洞内除了谢郢衣跟陈白起,便多了十几个躺在那里,他们全都昏迷着,倒不是都是因为风沙,大部分人是因为陈白起嫌麻烦解释,直接一掌劈晕了带回来的。

    这十几个人中,其中有谢郢衣最厌恶的牙索之外,令他感到惊奇的是楚灵王也被陈白起带回来了,按道理说他该一直被勋翟与七将好生守护着,如何被她单独带了回来,可眼下人的确被抱了回来,勋翟等人却是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十来人全都只是普通的楚兵。

    再之后陈白起便没有再冒险出去了,一来外面已彻底黑沉一片,环境更恶劣了,哪怕是依她的视力也难以分辨四周,二来她的体力也消耗过大,需要休息。

    “这是水跟吃的,你放好。”陈白起将东西递给谢郢衣。

    谢郢衣接过,又扫了一眼洞中躺着的一众人,心底明白她的意思。

    也不知这沙尘暴何时结束,这么多人被困在这里自然是需要大量的水跟食物供应,可她剩这些,自是顾不上所有人。

    想着在她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不同的,谢郢衣一下便神色好了许多。

    他从不知自己原来是这样好哄的,基本上只要阿芮稍微对他特别一些,他便能什么都忘记。

    稍晚些时候,昏迷的人陆陆续续都睡了过来,谢郢衣知道阿芮不喜欢在楚军面前露脸,便上前解释了一下情况,声称是发现他们晕倒在洞穴不远处,自己便帮忙将他们一一拖进洞穴的,至于其它人在混乱之中也不知走散到了哪里。

    虽说这说法有瑕疵,但众人眼下也顾不得追究太多,因为不少人发现目前最紧要的是缺衣少食,连最重要的水都极度缺乏,只有部分人慌忙中从马背上取下了水袋挂在腰间。

    眼看这一困就是两日,众人嘴唇都干脱了皮,目露焦躁,他们都围着精神不济的楚沧月忧心忡忡。

    而这其间牙索受了伤,腿部被尖锐的石头划伤了一道大口子,又由于没有干净的水冲洗包扎,半夜竟发起了烧一直在哼哼吭吭。

    楚沧月自醒来后,不假手他人,倒是亲自在照顾这个对他不怀善意的侄儿。

    他检查了伤口,拿了剩余的干净水替他冲洗净了伤口处的沙子跟污秽,又替他上了随身携带的伤药包扎好……

    这还是陈白起自他在蒲州醒来后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先前他身边总是围满了人,他没有注意过她,而她在远离他,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条天堑。

    她一直藏头遮脸从不与众人亲近,代言的总是谢郢衣,自是渐渐淹没于人中。

    他并不对她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这就是她想要的。

    楚沧月虽然经谢郢衣医治一番暂时压制了殒命之毒,但脸上的衰老与银发却并没有恢复,但也没有更严重。

    他依旧穿着那件厚重绸昵的黑金凤翎斗篷,勾勒出修长线条孤傲尊贵的身形,他低头动作时,一缕银发垂落蜿蜒于胸前,与先前所见他面上的肌肤不同,他手上的皮肤却是冷白如腻,宛如上好的羊脂,那是一双一看便知养尊处优的手。

    她站在谢郢衣的身后,盯注着他良久。

第六十二章 主公,陌生(二)

    察觉到一道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太长,楚沧月若有所感,顿了一下,朝那个方向瞥过一眼。

    陈白起立即避开视线相交,侧身一步,让谢郢衣替她挡住。

    从别人的角度看来,就是她太过腼腆内向,不擅与人打交道的样子。

    同行的这段时日,这个小姑子从不与谢郢衣之外的人交流言谈,甚至连脸都吝于露出,除了一开始那一面的印象,便常常躲于谢郢衣身后不吭一言,因此楚军众人皆觉得此女性格只怕如那脆弱敏感的兔子触声惊惶,胆小怯弱。

    “楚王,眼下水食珍贵,不知还会被困几日,还望谨慎。”谢郢衣为替陈白起打掩护,因此便多嘴劝了一言。

    楚沧月拿了块湿帕子替牙索擦了擦发烫的额头,期间楚兵一众皆几番想上前代劳,皆被他拒下,见主公态度坚决,他们即便是看得挠心挠肺觉得那牙索何其有幸,却依旧僵直着身躯驻守在他四周不敢轻举妄动。

    “孤知。”楚沧月顿了一下,搁下湿帕,起身缓步走向向谢郢衣,这还是谢郢衣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这个几乎在民众口中神化的君王。

    他曾是世人口中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虽然眼下他因中了殒命而失了那张绝世容貌,但他却从他身上看到另一种让人更神魂俱震的神韵独特,清华高贵。

    谢郢衣察觉到身后的人随着他的靠近向后避开了一些,便出声道:“楚王有事不妨直言。”

    楚沧月停步,他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亦有一种令人觉得有如潮水沉溺的压力,哪怕他没有任何不善的举动与言辞。

    这便是强楚的君王啊。

    谢郢衣心底肃然起敬。

    楚沧月客气道:“听闻谢先生擅歧黄之术,不知可否替小侄看看。”

    谢郢衣闻言表情下意识冷然,自是满心不愿,他与牙索之间可是有仇在前,而他本身也非以德报怨之人。

    于是,他向楚沧月拱了拱手,道“楚王这便是强人所难了。”

    楚沧月被拒亦面色如常,只问:“何出此言?”

    “我不救害我之人。”谢郢衣背脊直昂地淡淡道。

    楚沧月思索着牙索与谢郢衣之间发生的事情,他静静地凝视他半晌,收回了气势,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接下来他讲话的口吻如同礼下相交友人一般令人易生好感。

    “既是如此便不勉强,只是孤有一疑问相询,不知先生可否回答一二。”

    见楚沧月竟不是一个以权谋私非得逼迫人之人,谢郢衣对他的感官倒是好了许多,因此没有多想,便应道:“楚王相问,自无不可答。”

    楚沧月慢悠悠道:“若一人受皮肉之伤,浑身发烫,在下身上有子堇陀粉与清沸散,可否救治?”

    谢郢衣顿时哑言。

    这病情讲得不正是牙索?

    而子堇陀粉是治外伤,普通的刮蹭割划伤都有效,可止血止腐肉,而清沸散则是治内热火疮之症,对发烧并非对症之药,是以楚沧月不敢轻易用药。

    这是答也不是,应也不是。

    陈白起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背后,不禁失笑,倒是狡猾。

    楚沧月见谢郢衣久久不答,便好奇地问道:“先生不知,还是……不愿回答?”

    谢郢衣冷着脸咬牙半晌,方面无表情道:“体质强盛者,用清沸散化水内服半指量,多不可少亦不足,或可缓解热症。”

    楚沧月见他当真认真解答,不禁对这位叫谢郢衣的士有了另一番的了解。

    待人接物皆有原则,不为私愤而泯灭自我,着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谢先生指教。”他向谢郢衣行一谢礼。

    楚沧月心悬牙索,倒没多言便转身离开。

    谢郢衣则盯着他的背影心底暗骂。

    陈白起这时小声道:“你本可不答的。”

    “信而无信,岂非小人!”一向高傲的谢郢衣自是不屑于出尔反尔。

    陈白起笑着摇头。

    也难怪楚沧月看准了他这性子,先是故意提了一个他不可能应下的事再出其不意给他下套,等他意识到了,却明知是圈套可又不能不跳下了,要论玩心眼,谢郢衣到底不是楚沧月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对手,要知道这年岁也不是白白增涨的,他当了这些年的君王,只怕那黑厚学早就融会贯通了。

    夜深,众人都辗转难眠,一来腹中饥饿口中干,二来也忧心其它人的行踪。

    外面呼呼的刮着风,日月无光,到后半夜众人皆睡下后,陈白起却睁开了眼,她走身站在洞口处,看到不远处的一簇刺草被风沙吹压在地面,洞外与洞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咳咳……

    咳嗽声时不时地响起,只是一众人这几日心火焦虑又饥寒交迫,好不容易累得睡着了,竟都没有觉醒。

    陈白起转首,看着铺了一张披风垫在地上坐靠在那里的楚沧月,他醒着时总是那样稳定人心,仿佛坚不可摧,是所有人的支柱与信仰,而睡着后的他却忧心于郁,嘴唇起皮,眉头紧颦,喉中不时嗌出几声咳嗽。

    ……他总是这样,光鲜明亮的外表下全是疲惫不堪,他将自己藏得太深、太深,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

    她知道他自醒来便没有喝过多少水,他将楚兵攒下的水分给众人喝下后,剩下的都拿来给牙索用了。

    她越过沉睡的士兵,从系统包裹内拿出了玻璃杯,再将半瓶小型生命药剂倒进去,再将杯口抵在他唇边一点一点地喂进他口中。

    楚沧月又不是死人,他如何感觉不到口中的异样,。

    只是不知为何,他好像陷入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魇一样,明明意识清醒,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嘴张开,口中源源不断的水分滋润着他干涸的唇瓣、口舌与喉咙,融入他的肺腑与血液,像在已经干裂土地上下了一场浩荡的甘霖,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他挣扎着要醒过来,他想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陈白起鸦黑的眸漠然垂下,下一秒便将玻璃杯收起来了。

    楚沧月这时已睁开了眼睛,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兜帽也被蹭得下滑了下去,那一双银翳的双眸有了些许神彩,至少他能看到近处的人影。

    那是一张陌生、却让人心悸怔神的小脸。

    他没见过……

    她穿着一件隐秘性很强的斗篷,但由于两人挨得太近,帽子下的脸遮不住什么,她长长的睫毛在那张漂亮稚软的小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光而动,抬起的脸与眼,让人呼吸一紧。

    咳咳……

    他忍不住又干咳了几声,干涩的嘴唇的变化他自是知道的,她方才……是在喂他喝水?

    其实楚沧月已大抵猜出她的身份了,毕竟在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离的洞穴中,唯一一个少女的身份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她哪里来的水?

    或者说,她为何要将私藏珍贵的水偷偷喂给他喝?

    可那个少女并不打算给他任何答案,她的手轻轻阖在他眼皮之上,声音温柔得像虚假的月光洒落庭院。

    “睡吧,醒来后,你会忘了的。”

    ——

    翌日,众人醒来后,惊喜地发现洞穴外面艳阳高照,肆虐了几日的沙尘暴竟毫无预兆的停了。

    他们激动地奔走出去,看到一望无际的澄黄沙漠心底既是兴奋又是惶恐的,这遭遇的恶劣天气已给他们敲了一计响钟,北漠之行绝非他们先前以为的那般容易,不谈别的,光是这变幻莫测的天气便已是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头恶虎。

    楚沧月步出洞穴,望着前方淡声道:“北漠之地常的拔营而驻的游民,你们分几人前去四周寻找一下踪迹,余下的人则发信号看周围有没有失散的楚军。”

    很快洞**便清空了人,谢郢衣拉着陈白起去了外面,牙索倒是退烧了,他醒过来后,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他费力撑着起身。

    在看到楚沧月过时,他表情变了变。

    “溟儿。”他喊他。

    牙索低下头:“我叫牙索。”

    楚沧月盯着他许久,眸色如化不开的墨:“牙索亦好,楚溟亦罢,你的根在哪里,你的来处才是你命名的意义。”

    根?

    如今的他哪来的根?

    他心伤不忿,便负气地越过他要走。

    “这荒漠八百里难觅一人,你伤着一条腿,真的可以自己走出去?”淡淡一句,便止住了牙索的动作。

    他看着外面那令人绝望的落沙绵丘,恨得牙痒痒的,他知道楚沧月讲的都是真的,北漠这个鬼地方若没有当地人带路,简直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到底不甘心就这样去送死,他瘸着一条腿又重新地走回来,靠在墙角抱着头蹲坐下来,明显是拒绝与楚沧月再有任何交流。

    楚沧月何尝不知他的心结,他曾以为,他懂亦好不懂亦好,谅解亦好不谅解亦好,他都想护着他,让他如翱翔的鹰一般可自在、自如,不勉强他回过头却面对他曾经摒弃的过往一切,那染尘的记记不该延绵至他们这一代,只是……

第六十三章 主公,陌生(完)

    直到日值正午,炙阳将漫漫丘陵沙子像滚炒了一遍,空气有种融化的热度散发开来,一队人吭哧着粗气争先恐后匆匆而至,正是勋翟、庞稽等人,一脸尘土倦怠,神色却亢奋激动,累累挤满约百来人来到了狭窄的洞穴口。

    有人一马当先地挤了进来,有人则被堵在外边儿,阻成一道道人墙。

    “主公——”

    勋翟一冲上来便扑跪于地,几乎是热泪盈眶。

    眼下的勋翟可不复早前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形象,头发凌乱披散,脸上沾着黄沙泥土,唇干起皮,眼眶瞿红。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几日他是怎样渡过的,那日尘暴袭来漫天黄沙,他与其它几个虎将被狠狠甩摔进沙子里,等他们再爬起来时,目眦眼裂,口鼻灌沙,却如何嘶吼爬找都找不着主公的踪迹。

    当时的他几乎是眼前一黑,心急如焚,倘若是往日那剑定乾坤的主公他还有信心,可中了“殒命”的主公先前不过发出一招敌退了黑骑兵便一下耗损了全部精力,他是如此虚弱沉疴,他连护着的时候都发怕他会发生任何不测,更何况是这种时刻。

    “主公,你可……可无碍?”他颤声相询。

    其它人也一并围上来各种嘘寒问暖。

    他们的心情与勋翟是一样的,这几日被困于一隅之地,却没有一日是过得安生轻松。

    楚沧月手中阔袖中伸出,拉起了勋翟,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环顾四周,眼神像厚实的大掌安抚过他们颤栗后怕的心情,道:“让你们担忧了,孤无碍,这几日一直待在这个洞**。”

    勋翟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如此,属下便安心了。”

    他咧嘴笑了一下,白牙红眼,透着有几分傻气。

    他观察着主公的状态倒还不错,声润如转珠,唇色薄艳,倒是比之前出来找他们的那几个干瘪黄瘦的楚兵好上许多。

    庞稽、孙河等人闻言也是一样如释重负的表情,但想起那日蹊跷的事情仍心有余悸,便七嘴八舌地关切问着问题。

    比如这几日过得如何,那日为何忽然不见了,身上的毒又没有再发作……

    其实在赶来之前他们已经从发信号的那几个楚兵口中大抵了解了一些事情,有机灵的赶紧道:“主公,你这几日都耐着饥渴,赶紧吃几口水吧。”

    他从腰间取下牛胞囊袋恭敬地递给他,还有掏肉脯干粮的,他们在下马之前倒是卸了一些物资挎在身上,是以这几日虽然勋翟等人精神层面被摧残得厉害,但吃食倒是并不紧缺,但还是都瘦了。

    一听这话,勋翟等人顿时又是自责又是心疼主公,要说他们这一群糙惯了的大老爷儿们,唯一的细心与紧张都给了楚沧月。

    楚沧月伸手接过,指尖微松地掂着,却只是轻抿一口便放下。

    他好像并不渴……

    楚沧月自己也奇怪,前一天他还常觉得胸闷与喉中发痒,但隔了一夜症状却一下好了许多,干渴与疲倦懒软的状态也消失了。

    他回忆着,隐约觉得昨日夜里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但那些浮现出来的画面又太模糊不清了,好像有一道陌生娇小的身影靠近他……

    想到这,他不经意地想起谢郢衣身后那一道总是看不清的身影。

    他顿了顿,有种古怪又稀奇的疑惑,相处差不近一月,他好似连那谢郢衣那未婚妻的衣角都不曾看清过,她好像就像谢郢衣的影子一样,若有光亮反而隐匿得更深了。

    自然,楚沧月亦不会刻意意识一个别人的未婚妻,她是何模样或者为何性情与他干系不大,只是方才脑海之中莫名其妙有了一个玄妙莫名的印象,方联系到她来。

    这时,谢郢衣也带着陈白起回来了,但被那一层一层的人挡在外面,听着里面高低不同的讲话声音,谢郢衣面无表情地抿唇耐心等着,而陈白起则垂眼静静聆听着。

    等他们有人出来看到两人站在外面时,眼底划过一丝讶然,连忙将两人引进去。

    在看到勋翟等人寻来谢郢衣倒也不意外,他拱了拱手,仪态无缺道:“见勋将军你们安然无恙,衣倒是安心了。”

    勋翟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神情,上前扶起谢郢衣,眼睛亮晶晶道:“翟倒是要谢先生再次出手相助,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异姓兄弟。”

    他听说是谢郢衣不顾危险冒着风沙席卷跑到洞外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扛了回来,想着他这样清瘦孱弱的身躯,却有这样大的毅力救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他们的主公,定是吃了大苦头了,顿时勋翟心潮澎湃,抑不住满腔的情绪。

    谢郢衣倒是没有多少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只是受不住他这般热情:“不妥,楠衣不过一介寒衣,万不可与将军成兄弟。”

    “我今年二十有二,不知兄弟几岁?”勋翟问道。

    谢郢衣退了一步,他又前一步。

    他头痛又无奈道:“十九。”

    “那我便是兄了。”他笑得眉飞色扬,拍案定板:“等你与我一道回楚国后,咱们便设宴结契吧。”

    谢郢衣:“……”不,我没有同意。

    “风禹,结拜一事讲究时缘与投缘,过甚热情恐惹人为难。”楚沧月道。

    风禹乃勋翟的字,他想了一下,便果断道:“一见如故哪比得上相知甚深,楠衣这等义薄云天之人不忌俗礼,翟亦一样,人生得一知己与性情相投之人何其不易,因此翟方激进了一些,只望与楠衣真诚结交。”

    谢郢衣看着勋翟那一双真挚的双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但他深知若再推辞倒有些不识好歹,尤其是在两人身份差异如此大的时候。

    他也不是不懂场面话,他一揖,面上带着动容道:“承蒙将军看得起,楠衣本是四处为家,倒是有将军为主家引领楚国游历一番甚为幸哉。”

    这话倒是回漂亮,听起来好像他答应了,但细品又好像只能意会这其中的意思,但字里行间却没有明确证语。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勋翟倒是没有过深去读解,但楚沧月却听出了“谢楠衣”是个懂得给自己留后路的谨慎人。

    “这里有些水,谢先生可用些。”楚沧月道。

    谢郢衣不渴,但却不能不接,他双手以示敬意接过喝了一口,便又递回给楚沧月。

    楚沧月玩味地接过,转了个弯,却出其不意地递给了他身后之人。

    这一举动,令所有人都意外了一下,齐刷刷地看向她。

    “小娘子,你呢。”

    突然听到楚沧月问话,陈白起一愣,这还是这段时日她承受过的最多的注视。

    “这几日你一个小姑子却与我等一同忍受着饥渴,倒是难为你了。”他感慨了一句。

    谢郢衣却听了这话僵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似犯了一个错误。

    若说他耐着干渴作出喝一口水的姿态乃为自尊与仪态,那么他忽略了自己未婚妻的状态,自顾还回水囊的举动却透着违和感。

    这时,一只瘦长却雪白的小手伸出,青色的血管透过白薄的皮肤流露出一种孱弱无力之感,她伸手接过,只捏了一个小角,将水袋攥在手中,那上面还有被人握久的余温,属于另一个人的。

    她始终低着头,好像怕生一样。

    “谢、谢。”声如细丝从檐帽下传出。

    楚沧月缄默地盯着她,兜帽下他半张脸都处于一片阴影下,眼底像有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

    莫名陷入古怪又滞凝的气氛让四周一片安静。

    这时,牙索突地烦躁地走过来,他不经意瞥了一眼陈白起,又转开眼,朝着勋翟喊道:“还有没有水,老子也渴得很!”

    勋翟回过神,对他这嚣张的姿态不咸不炎地笑了一下,抬了抬下巴,让身后的人递了一个水囊袋给他。

    少年脸上还有几分病后的苍白,他旁若无人般地站在中间,好像随意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楚沧月看向陈白起的视线。

    相比他粗犷又急切的动作,接过便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先头几人倒是好像不渴一样意思地只抿上了一口。

    楚沧月收回视线,手习惯性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蜜蜡琥珀佛珠,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风禹,此处离死地还有多远。”

    勋翟心头萦绕着一种看不透迷雾的困惑感,但他听到主公的问话,便暂压下一切,答道:“先前我们入了北漠栖风口,遇上沙尘暴虽然偏离了,但估摸没有偏差太多,臣想若步行大抵两个时辰,入夜前应该能到。”

    勋翟曾带着人马去过一次北漠死地,也事先摸索过周边地界位置。

    “不必全部留下等待失散的人马,留下讯号与接应的人手,剩余的人先出发前往死地。”

    “喏。”

    ——

    由于没有了代步的马匹,所以交通基本靠腿走,这行走沙漠可不比行走在普通的土石路那样轻松,一开始他们倒是担心“谢楠衣”的娇滴滴的小娘子可能承受不住这炎热的气候与长时间的赶路,但没有想到这一路上她都默默地跟着,哪怕掉在队尾,却没有任何拖累的举动。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们对她有了一番新的认知。

    虽然看起来依旧弱得一无是处,但好歹不娇气。

第六十四章 主公,禾真上人

    入夜后的死地鬼森阴娑,白惨惨的月光硕大挂于夜空,洒落的银辉都带着一种冷寒灰淡之意,干枯的树藤蔓爬在寂静的山岭,呱呱叫鸦声雀翅震响,笋簇的石林黑沉似水,远远看去犹如一片荒寂的坟陵高地。

    “主公,再往前便是死地,以石碑为界,一步生,一步亡。”勋翟带路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

    庞稽、单虎、吴阿、莫盘、孙河、庞崈,干天等七将站在楚沧月身后,眼色各异,有不以为然,亦有严阵以待。

    一袭黑袍尖帽的楚沧月像融入夜色一样幽沉静谧,他目光半含深沉地在四周巡视一遍,目光在那估摸着有五尺多高的石碑上停驻了片刻,他似有所察觉,便信步走上前,身后的人见此亦疑惑地跟上。

    见他用指摩挲了几下碑上覆盖的灰土,只见那一层年久凝固的干枯泥土碎裂开来唰唰地掉落下来,不多时便露出底下那漆黑光面的石表。

    石面没有了遮挡,一大片光裸的石面上经纬分明地刻着石墨格子。

    ……这是一副用石头刻出的棋盘。

    用手拂了拂,整副棋盘展露出来,上面落下的棋子却只有两枚,一黑、一白,不对衬,位置的摆放就像两个对弈的人随意放下的起局。

    “主公,这碑上怎么刻有棋盘?”勋翟等人凑过头上前来一瞅,都一脸诧异。

    这是一种故弄玄虚的把戏,还是有人闲暇无趣故意雕了一副棋盘在碑面上?

    “这碑上刻棋,是何用意?”庞岱也挠了挠脑门问道。

    庞稽倒是没看出什么明堂,他是众人中最高大的,哪怕站在最后一探过头也看到了,只是看一眼便收回,直接道:“或许并无用意,不过一个巧合。”

    勋翟顶了一下他的胸膛,挑眉道:“你个大老粗懂什么,这还得主公来判断。”

    庞稽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一事需重申一遍,稽熟读武经七书足足十几册,如何能是大老粗,要论大老粗那也该是单武跟干天两人。”

    单武跟干天一听便不乐意了。

    他们虽然好武不好那些诗词文牍,但也是识得几个字的吧,好歹名字会写会读,也算半个文化人。

    “老大,口舌打架别殃及旁人啊。”

    “说个实话,楞个要顾及。”庞稽眼底有笑道。

    “好了好了,别闹了,咱们知根知底便好,何必讲出来贻笑大方呢。”始作俑者勋翟故作公正地打着圆场,他也是怕他们这伙人闹着主公思考。

    “主公,可看出什么?”勋翟拦过他们,像个藏獒一样双眸星亮地瞅着楚沧月。

    但楚沧月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收回手与目光,越过界碑望向那黑巍巍的石林山陵处,道:“既不能随意踏入死地,你是如何联系死地的人?”

    勋翟回想当初得知主公中了“殒命”之毒,一度晕迷剧痛,他带了一支精锐人马秘密出发四处寻医,但最终却一筹莫展,无法之下便找了消息灵通的刺客盟打听关于“殒命”消息,而刺客盟不日便传来消息称北漠死地或许有“殒命”线索。

    只是谁都知道北漠死地一向甚少与外界联系,内部人不出外来人又进不去,勋翟无计可施,但是同于一地界的刺客盟倒是知道些门道,自然联系上死地靠的也是靠刺客盟的人,刺客盟的猫鼬送给了他一只赤鼠,赤鼠日可钻地洞数里,无视界碑与死地的防范毒物,他就靠着它给死地内的族人传递了消息。

    估计是看在刺客盟的面子上不好视而不见,最后出来与他接洽的人便是一脸不耐烦的禾真上人。

    她本来是直接出来拒绝撵人的,但却在得知他的身份时,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又冲动的主意,她伺机向勋翟却提出了一桩交易。

    机会难得,她要利用他背后楚国的力量来剿灭一直与死地虎视眈眈的黑骑营,自然交换的条件便是给他“殒命”的解药。

    勋翟考虑再三,便应下了这一桩交易。

    死地再有恶沼毒障阻挠,勋翟亦自可蛮横强势地破了这死地的规矩,然而事关主公的性命,哪怕有一丝的不确定他都不敢轻易冒险,若能你情我愿的达成一致的交易,他不愿用强硬的手段来胁迫死地就范,以免导致对方来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至于是谁中了“殒命”一事勋翟自然不会透露,而禾真上人也没有兴趣询问。

    勋翟道:“那禾真上人曾言,若拿黑骑营头领的人头即可叩响死地之门,昼时她自然知道我们来了。”

    “去吧。”楚沧月淡淡道。

    勋翟颔首,他从楚兵手上拿过一个四方盒子拎在手上,这里面装着的正是黑骑兵头领,他走在前头,看了看界碑后方那枝桠交错间洒下的清冷月光,照耀出林间微薄的雾气,那片石林静谧得如同一切都沉睡在死亡的恐惧中。

    勋翟背脊寒了寒,那次白日来倒还没有觉着这死地在夜晚竟是如此诡谲阴异,他没有擅自越过界碑后的土地,直接将盒子掷扔进去。

    “砰”地一下,木盒子本该呈抛物线一样掉落地面,但在半空却好像无形之中砸中了什么,径直摔落在地上。

    这一幕竟让所有人都诧目结舌。

    “这……”

    勋翟掉转过头看向楚沧月。

    楚沧月面目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但缄默的姿态却无形之中好像张放怒敛着一种波撼苍穹的平淡气势,众人惊惶的心一看到他便像落下了定海神针一样,掀起的浪涛恢复了平静。

    陈白起与谢郢衣站在最后面的位置,她看着楚沧月的背影,他清醒之后她常常会感叹一下,岁月明明苛刻得很,但有时候它又着实会优待某些人,哪怕他被摧残得面目全非,仍旧可以征衣世尘而风华绝代。

    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很快便转移了视线,抬眼扫了一眼前方,那一双黑色的瞳仁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一下转变成了一片金灿色,定睛看了一会儿,下一瞬间又悄然恢复了。

    她颦眉似在回忆什么,然后用一种不确定却又觉得很像的语气道:“……七转曲回阵啊。”

    她的麒麟瞳戡破一切阵法,如同上帝视线,居高而下。

    这是鬼谷子衍演的一种迷宫阵法,她曾在后卿的精神世界中看到过这个阵法,对它有记忆也是因为它曾是鬼谷子拿来考验后卿的毅力,将他困在一片森林不得出数年,最后后卿用了许多年才凭自己的能力破阵而出。

    所以说这七转曲回阵究竟是何人所布?莫非真与鬼谷有关?

    正当陈白起猜测起疑时,从死地界碑后方一道身影正慢慢从内走了出来,来人摇步而至,穿着一身极其隆重又飘飘欲仙的羽衣,头插雀翎,面上罩着长长的面纱,身量修长,远远看去若蓬莱孤鹤,形态极柔媚风情,她身旁还跟着一道腿高的黑影伴随。

    仔细看去,却见那人腿边随行的黑影一点一点被月光映出,却是一头浑身油亮的黑豹,那劲瘦的身躯优雅猫步,既危险又迷人。

    “禾真上人?!”勋翟怔了一下,他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一番,还真是她啊。

    上次她出面倒是没有今日这样……骚包过分的装扮,还有那头拉风的黑豹,能驯得一猛兽归顺乖巧如猫,看来这禾真上人除了擅丹药方术,还是一个有些手段的奇人。

    禾真上人抬眉,看向勋翟的目光露出几分惊喜与满意,她拢了下头发,声转如媚丝道:“不愧是楚国的猛将啊,连盘踞于北漠的毒鳄亦能连根拔起。”

    她摸了摸黑豹的头,黑豹像感应到她的命令,迈步咬住掉在地上的木盒子掉头回到她的身边,她伸手取过木盒子,打开朝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便笑了。

    笑得志得意满,笑得开怀畅快。

    终于如愿以偿了啊。

    “禾真在此谢过勋将军了。”她朝着他,郑重地盈盈福了一礼。

    勋翟根本不在意她这些虚头巴脑的谢礼,直接道:“我应你之事已办到,如今该你应诺了——殒命的解药!”

    禾真上人闻言顿了一下,她起身后站定,一双水眸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朝他身后那些人身上转了一圈,暗自嘀咕——前几日不是正好刮了一场风尘暴吗?这群楚国人倒是运气好,竟存活了下来……

    内里诅咒烦躁,面上她却一副恍然道:“殒命的解药啊。”她连连点头,不由得心虚地退后几步,口中忙道:“殒命却是我死地不慎流出的毒药,我族自也是有解方的,只是将军不知,这勋命的解药绝非简单便可炼制成功,这所需的药材皆实属罕有——”

    这厢不待禾真上人一口气不停歇地讲完,那边勋翟显然已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这番推脱之词令他气血冲于脑,怒火在胸膛翻腾,大喝道:“尔小人莫非要言而无信?!”

    他怒不可遏地吼叫,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禾真上人只觉耳膜一阵冲击欲聋,头脑发聩,他已冲起一枪直刺迎面。

    只觉雷光如闪,如一条矫健的白龙欲割弄空气的咽喉,似照亮了一片天地。

    禾真上人被骇得连连退了一步,黑豹低吼一声,便奔跃挡在了她的面前,然而那道令人胆颤心惊的电光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皆数挡于碑外的地界,如何用力都进寸不了。

    见此,她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心脏却跳得剧烈。

    “你、你先冷静一下。”她举起双手朝他安抚。

    勋翟此刻已知他伤不了禾真上人,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庇护着,就在界碑之后,他能感觉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但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那层防护。

    他不是一个莽夫,气极之下,他扭曲的俊脸恢复了平静,像沉溺的水一样,他用一种极为冷静、又极为寒冷的语气道:“本将军既能踏平黑骑营,便也能毁了你死地,你若出尔反尔,我勋翟在此立下誓言……必要你死地众人死无葬身之地!”

    此声石破天惊,明明收敛了声量,却远比先前那沉雷一般的怒喝更令人胆颤肝抖。

    禾真上人那一向不知耻的脸一下便僵住了。

    嗒!

    而方才还像背景一样静默的楚军全体踏前一步,那利落清脆的步踏声响彻四野,出列亮剑一样带着扑面而来的峥嵘铁血气势。

    妈呀,这些当兵的身上惯染了血气,一旦生怒便是想屠城灭口的架势!

    她咽了一口口水,也觉得若真的撕破了脸皮她这方也落不着好,便换了一张脸,一脸真诚急切又无奈地解释道:“不、不是,你先别冲动,我、我这边其实已经集齐了炼制殒命解药的大多数药材,目前就只、只缺一味、就一味,我哪想到本该好好呆在药库的一味药却偏偏被其它人用完了,我并非不想守诺……若寻得这一味入药,我立马就给你炼制好殒命的解药,我发誓!”

    勋翟阴森森地看着她,没有讲话。

    禾真上人心头更是忐忑,她干笑一声道:“勋小将军,你、你且再信我一回吧。”

    见她这副无赖无耻的模样,楚军一方当真气得想撕了她,但偏偏有要害握在她手中,不得不进行妥协。

第六十五章 主公,你叫什么(一)

    谁会料到代表死地出来谈判的禾真上人却是这样一个二皮脸,你弱她便横,你强她便怂,但该占的便宜却是一口咽入腹中便再也不肯吐出。

    楚沧月此时扮作无害无存在感,他与夜色同化般站在七健将身后,勋翟与他有默契,在不暴露主公身份的前提下得了他的指示,便按捺住想将禾真上人剥皮拆骨的冲动,阴沉忍怒道:“缺哪一味?”

    禾真上人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呃……缺的正是厚土蒲。”

    厚土蒲?

    没听过,勋翟冷着颜道:“在哪里可取得?”

    “这味药乃是北漠之地独有的生长,它一向长于冷野荒原的红泥土中,原来我族甚少用上它,本觉不多稀罕,可偏偏这殒命解药却独独不能缺少这味。”她一脸“我也很无辜,我也很无奈”的模样对他道。

    勋翟冷笑:“既是库中缺药,为何不去寻?”

    她摸了摸贴在她腿边黑豹的耳朵,干笑两声道:“这、这味药长在毒蜂周围,还且周围还有沙蠕虫出没,我们死地一向与人交易换取所需,可北漠一年可易物的集市在六月与十二月,是以……”

    死地的人武力值差,像厚土蒲这种长在危险地域的药物他们一向不会亲自出马找虐,是以缺哪味药材,他们会事先收集谱册,待北漠集市开日与人交换,若是还缺些没有卖家有,便雇佣北漠营地的侠客替他们去寻觅。

    要说禾真上人还真不是故意耍人,她即使要赖帐那也是分人的,像勋翟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她自是不敢唬弄。

    但她真没有预料到,他们动作这样快,黑骑兵营地北漠那是什么,那是地头蛇,那是土霸王一类的存在,哪成想会被楚军像撵土狗一样山穷水尽,最后图穷匕现仍旧该变不了毁灭的结局。

    由此可见楚国的兵马是何等威武凶残。

    她已派人去洽谈合适的营地替她寻找厚土蒲,只是还没有消息传回,她本欲行拖之诀,但见勋翟的口气好像打算亲力亲为,她转头一想,又有谁会比勋翟亲自出马更妥当呢,他这样给她省时省力,当真令她对楚军好印象大增。

    她无不轻快无耻地想着,不是她想当甩手掌柜,这不是他们急嘛,谁急谁出力嘛。

    “可以,这味药我们自己去取,可若取回来你再拿不出解药……”勋翟没有讲下去,但未尽之言却令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绝对可以!”她急急打断道,生怕再听到什么令她心惊肉跳的词,她有些讨好地补充道:“想来你们对北漠地形不熟,不若先寻处营地,雇个当地人同行,也可避免行了弯路误了时间。”

    勋翟不置可否,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披着暗金斗篷之人,见他比了一个手势,眸底划过一丝暗色,又道:“此行不必如此人多势众,我只带一批人离开,其它的人便暂留在死地。”

    “不——不行!”禾真上人闻言一脸避之不及道:“你的人要么带走,要么自行寻找去处,留在死地是何道理。”

    后方不起眼的角落陈白起嗤笑了一下,静默的眸子悄声弯了弯。

    看这态度还真是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啊。

    可她的任务就是必须进入死地探索,不让进可不行啊。

    勋翟语气危险道:“为何不可?我们随行之人因这次追击北漠黑骑兵营有人受了伤,有人不过是普通人,如今又要替死地前往冷野荒原寻找厚土蒲,行动上难免会有拖累,我只不过将人暂托于死地,信任于禾真上人,你当真要拒绝?”

    “你没有看到界碑上的字?”禾真上人瞪眼道。

    她自知理亏,可这事还真论不上她作主啊,若将他们放进死地,她可摆不平死地内制定的规矩。

    “难道从来没有外人进去过?”勋翟故作不信道。

    禾真上人哼声道:“自然没……”忽地,她好似想什么,话音顿了一下,又很快接道:“死地不可进也是为了你们好,你若觉得北漠营地不放心,尽管将人带进刺客盟啊,你当初那只赤鼠不正是刺客盟的猫鼬给你的吗,连赤鼠都能借给你,想来你与刺客盟的关系不浅。”

    勋翟似在考虑,然后勉为其难道:“死地的确有死地的规矩,上人若是觉得太多人进死地打扰了安宁,那我便将一个行动不便随行的与两个普通人留下,其余的人我带走。”

    禾真上人自然是不愿的,可没等她拒绝,勋翟忽然沉下脸,道:“你若再拒绝,我便要怀疑你是否再次准备搪塞我,我再三容忍你,你莫非当真心为我勋翟怕了你死地不成?”

    禾真上人抖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勋翟见她似有所迟疑,便又道:“并非翟要强人所难,而是确有不便之处,他们三人一人受了内伤,若不暂寻一处安稳之处修养只怕会没命,而另外两人其实并非我楚军中人,而是一对未婚小夫妻,但他们于我楚军有恩,我只能暂将人托于你照看数日,等我寻回厚土蒲便接走。”

    这便是勋翟的聪明之处,他故意以退为进,禾真上人已经拒绝了他一次,他便退了一次提出另一个要求,她若再得寸进尺一口否决便不好收场。

    本来勋翟不信任死地,根本没想让主公独自留下,但留下的意思是主公让他讲的,主公想要留在死地。

    而勋翟冷静下来一想,的确留在死地是一个相对不错的选择,一来北漠的天气恶劣,日炎夜冷,又时常会刮起沙尘暴,他们身上的物资水粮丢失了大半,条件艰苦,让主公与他们一道上路于主公的身体而言将会是一种负担。

    二来死地有会解毒的禾真上人在,若主公在这期间发生什么问题至少看在不与楚国交恶的面子上,主公会得到及时的救治。

    但他仍旧不放心,所以想留下谢楠衣,他懂岐黄之术,有他从旁看顾主公他至少会安心一些。

    对于谢楠衣的未婚妻只是顺带的,他不想带着一个麻烦上路,而谢楠衣也不会让她离开身边,是以他干脆将三人一块儿留下作伴。

    禾真上人何尝不知道他这是在软硬兼施,可眼下她很被动,情理都在人家那边,她就算想强势一些,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配合。

    罢了,三人的话,她觉得她还庇护得住。

    “你方才问死地可否有人进过,好,我告诉你,有,但也是按照规矩来的。”禾真上人终于松口了。

    她讲完,便来到界碑处,指着界碑上被剥落的石面道:“这盘棋名为盲,是我死族先辈给外来者留下的一线生机,想入死地必先破棋局,眼下这一黑一白其实已经快分出胜负了,而你需选择黑棋或白棋,再落下最终的一步让胜负成定局。”

    勋翟听着一愣,表情随着她的讲解有些发黑。

    不,不光脸色发黑,他只觉眼前一片摸黑,他、完、全、没、有、从那石棋盘上看出有这么深奥的明堂!

    见鬼的,一下从武斗变成文斗,他很抓瞎的好吗?

    禾真上人支着下颌,眨了眨一双深邃的漂亮眸子,装模作样道:“并非我有意刁难,可是族规不可违,但本上人承诺,倘若勋将军能做得到,我便让这三人进入死地。”

    “我相信楚国地大物博,能人异士众多,区区一盘盲棋应当难不倒诸位吧。”她又悠悠地补上一句。

    勋翟稳住气势,不经意回头扫了一眼同样“困难”脸色的小伙伴们,嘴角一抽。

    不会……真的要全军覆没吧?

    “郢衣,你可会解阵?”

    陈白起忽然传音道。

    谢郢衣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讶异。

    “圣子是说这里面有一个阵法?”

    “郢衣,我要进去。”陈白起没有隐瞒她的意图直接道。

    谢郢衣看着她帽檐下仰起的小脸,她有时候太像一只高傲得不明显的雪猫,明明有着一副欺诈性的柔软毛茸茸面貌,明着暗着抬起下巴,就像在讨抱一样,令人心头直发软只想要哄她开怀。

    他忍住蠢蠢欲动的手,眼神像蕴晕了一夜空明月星辰的温柔,他近似虔诚道:“我虽不懂那个阵法,可是你所求,我必如你所愿。”

    陈白起不解地回视他,桃花眸微勾。

    他没有解释,而是牵起她的手走了上前,他们越过众人,这时周边人都看到他们的动静,纷纷投注了视线,只见一高一矮,相携相伴而行的两人,一人风衣若轻云玲珑娇软,一人薄衣随风飘逸拂动,仪态雍容端坐,两人站一块儿仿佛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玉人。

    禾真上人自然也注意到这一对明显区别于楚兵那一身冷硬装束的年轻男女,她对他们恣意打量了一下,尤其是落在谢郢衣身上转了一圈后目光蹭然发亮。

    她本就是一个随性之人,看到合脾性的郎君,自是不假掩饰。

    “勋兄,棋局盲,不知可否让楠衣一试。”谢郢衣对勋翟道。

    “此人也是勋将军要留下的人?”禾真上人也感兴趣地问勋翟。

    勋翟看到谢郢衣自动上前请缨,慢了半拍才回她道:“呃,啊,对。”

    谢郢衣见勋翟没有立马回应,知道他的顾及,便迎着他的方向,实则是对他身后的楚沧王道:“在下虽然不是将军的属下,但一路下来亦算同伴,恰好楠衣对于对弈有几分探研,若勋兄相信,不妨容我试一下这盘棋?”

    勋翟其实巴不得应下这个请求,他莫名对谢郢衣的胸有成竹有信心,可他的确需要先得到主公的首肯。

    可主公至今没有给他回应。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无论哪一方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楚沧月的视线像落下的雪花在茫茫夜色中不着重量地落在谢郢衣的身上,却密密匝匝,困住了他的全部,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谢郢衣颦了一下眉,他不了解楚沧月这个人,但陈白起却猜到几分他的心思。

    “楚沧月不是一个轻信之人,更不会将筹码放在一个不了解的人身上,你需要在他面前先证明一下自己。”

    陈白起给他传音道。

    的确,如果勋翟应下他去试,同时亦是相当于应下禾真上人提的条件,赢自然是好,若输了……则会令楚军这边颜面尽失,连先头争来的优势也会被抹平。

    毕竟禾真上人让了步,也给了彼此一个机会,只是你们应下了却办不到,这能怪谁?她也爱莫能助。

    谢郢衣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转过身,俊颜似月,月华流照君,他对禾真上人道:“禾真上人,不知这盘棋可是由黑子占尽了赢面?”

    他的讲话腔调不同于中原人那样靡靡清韵,而是一种弹舌绵字,句句滟滟随波,有几分异域的神秘清棱。

    禾真上人本漫不经心颀赏的神态滞了一下,一是被他的“美人”所摄,二是由他所讲的话,紧接着,看他的表情便不一样了,有些诧异与狐疑。

    不是吧,是真看出来了……还是猜的呀?!禾真上人不由得暗忖。

    通过她的细微表情转变,眼力好的都得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有几分惊喜交加。

    不是吧,真如谢楠衣所言?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白子、黑子都只摆了一枚在棋盘上,虽然位置不同,可也没由来讲是黑子占尽赢面的啊?!

    勋翟瞠着眼睛,几步走上前,有些兴奋道:“楠衣,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滴个乖乖,他方才看得都快斗鸡眼了,却什么都没有看出,要不是为了面子一直绷着脸,他觉得他都要挠头抓耳了。

第六十六章 主公,你叫什么(二)

    “盲棋意味着棋谱尽在脑中,每一步落下再撤掉,最终棋盘只余下两枚棋子定胜负,而之前的战局楠衣是通过这两枚棋子反推演回去过程,方得结论。”

    勋翟闻言没有第一时间读懂他的话,待将其字句碾碎了细细呡通后,却是满目敬佩啊。

    这事听起来便不简单,非棋艺登峰造极之人不可办到。

    当然这还是试炼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判断黑子、白子谁起,谁再落下定下这盘盲棋的胜负,只能更是考验人了。

    至少楚沧月办不到这种程度,他先前虽看懂了这盘盲棋,可以通过棋盘两色棋子落定的位置往后推演几步、十几步,却无法将整盘棋完整推演回来,但谢楠衣却可以,他的棋艺超群绝伦,非一般人能比。

    要说陈白起先前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界碑之后的阵法上,却不知道这盘看不出讲究的棋盘竟是这样玄妙厉害。

    她站在谢郢衣身旁,亦不由得仰头惊奇地看向他。

    而谢郢衣感受到她的视线,心顿时便乱了几拍,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有种想要克制嘴角上弯的冲动。

    他喜欢她的视线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那会令他全身平缓的血液像着火一样滚烫了起来,从未体会过的羞涩与心跳虽令他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趋之若鹜。

    勋翟没注意到这一幕,他笑出一口白牙,眸似落星,满怀豪情与期待道:“楠衣,为兄比不得你那般学富五车,便也不多问了,全靠你了。”

    谢郢衣见他没有了先前那讳莫如深,一下晴朗爽快起来,便知道楚沧月是对他的“投诚”之举有了定论,勋翟作为楚沧月的代言人,这是“开口”让他放开手脚去做。

    勋翟对谢郢衣讲完,又悠转过头看向禾真上人,俊朗轮廓的面部在这过程中已恢复了一片冷寂,锋芒暗锐:“便如你所言!”

    禾真上人喉中一梗塞,看他这隐忍着不发作的模样,总觉得他保不定下一秒便会冲上来咬她一口。

    但她向来心大,当刀还没有正式落下时,她从不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而太过担忧,于是她整了整神色,勾子一样的眼眸望向谢郢衣,也不知道在脑中在想什么,她道:“那便由这位郎君开始吧。”

    她比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就等着看。

    谢郢衣面色平静,他不能不松开牵着陈白起的手,走了上前,对禾真上人道:“请给在下一些时间。”

    禾真上人抱胸,饶有风趣地颔首,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种有一种黏溺的灼度。

    陈白起瞥了她一眼,又半阖下眼,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谢郢衣走到界碑前,风吹动他的睫毛颤动,他视线停驻在棋盘上,然后闭上眼睛。

    他闭眼的举动太过突兀,在众人瞩目中,却都静静地盯着,没有任何喧哗与质疑声出现,反而一瞬不眨地睁大眼等着他。

    牙索这段时日倒是一该往日十分低调沉默,他幽幽地盯着谢郢衣的方向,目光晦暗,但当他转向他不远处的陈白起时,却像不敢多看一眼转开了。

    他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情绪死死地压了下去。

    楚沧月倒是毫无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将他的神态尽收于眼底。

    他没想过溟儿对那谢楠衣的未婚妻当真动了情,一路以来他没有刻意避开她,却也没有想方设法地接近,他将刻度把握得很好,听了勋翟他们的讲述,一度让他以为那小姑子对他的影响或许不过是一时的迷惑,远不足以让他有什么变化。

    但在洞穴中不过是他稍微想试探那小姑子一番,或许还构不成令她为难的地步,他明明不愿面对自己,却仍忍不住为了她挺身而出,还有方才他看向她的视线,不是单纯的**与喜爱,若是那样的话,还好些,人的喜好总会随着时间与新鲜而改变,但他偏偏却是一种克制到筹谋的深沉眼神。

    他对她,是志在必得啊。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也不是一件好事。

    两情相悦尚且难逃命运的诸多搓磨,更何况是一厢情愿,依溟儿这些年养成的偏执乃至病态的占有欲,那个看起来被娇养在笼中孱弱得像金丝雀的小姑子,只怕根本熬不过他的强取豪夺,若他非她不可,那最终两人的惨烈的结局可想而知。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沧月的脸色遽然苍白,唇抿紧成一条线,眼底那翻腾的苦海与晦涩暗淡,让他融入夜色的身躯愈发虚无缥缈,孤寂而空洞。

    呵,也不知……求而不得,与得而复失,哪一个会更悲痛欲绝、疯魔痴狂呢?

    ——

    石碑前的谢郢衣将心思放空,他是巫族的巫师,自小便习天机策术,天机策术类似于一种对大脑极限的开发,眼脑洞察事物时就会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准计算机,他在脑中将棋盘复刻下来,再一步一步按照循序摆上棋子,直到整盘棋重新摆满了改存在的棋子。

    棋成,阵成。

    他蓦地睁开了眼,那一刻那一双墨清的眸子是如此夺人心魄,天上星河转,发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他一手掖袍,一指执起黑子,直指棋盘一处。

    啪!

    清脆的响声不大,却像某种被锢制的空间被启动。

    他指落下之时,整个石刻的棋盘仿佛一下便“活”了,光线从横19与纵19条线上亮起,笔直冲闯,原本棋盘上消失的棋子亦重现。

    光亮乍现,界碑仿佛被光线给切割成了数不清的块头,那些光线一直延伸直界碑后方,禾真上人一惊,茫然又战栗地向四周看去,那些光线从她身边射过,不可捉摸的光线变成了光墙,约半人高,将她所处的地界划分成了无数条道,像找不着出口的迷路一样,这便是——曲转七回阵。

    看到这一幕的禾真上人也震惊了,她清亮的瞳仁映照出这一切。

    之前便听过上一辈的人提过当“盲棋”被破解时,曲转七回阵便会启动,雪光交光夜,缥缈轻霞容,便是一番令人心悸的奇景,但她没亲眼见过,今日却歪打正着地目睹了。

    勋翟也瞠大了眼,怔怔地看着。

    楚军都屏息而望。

    唯陈白起倒是冷静,她也算是见惯了各种猎奇事物,她一眼扫过,帽檐下冷白的小脸映出了小半张脸,琼鼻菱唇,浮云翳日光,比全露的时候更撩人心弦。

    “阵法变了。”

    与其它沉浸在“盲棋”的奇景绮光之中的人不同,楚沧月也是一副性冷淡地看着,并且他耳力,尤其是在如此安静风滞的气氛中,他不经意地听到了一声像笑音舔上了蜜、沾上了漫不经心的软甜的呢喃。

    不似那一惯捏作的娇弱怯怯语气,而是一种运筹帷幄、却又平和淡然的口吻。

    楚沧月若有所动。

    这是一道极为细微的女声,在场的只有两个女人,他可以肯定这道声音不会是禾真上人,所以只能是……

    他看向那个站在前方位置,与周边高大厚重的身形完全不协调、甚至格格不入的一道骨架纤瘦身影,她穿着一件与他相似的斗篷长袍,那件斗篷在白日是一种水蔚蓝色,但夜里却像吸饱足了暗色变成了黑蓝色,回想起来,她好像一直都很安静,不多言不多嘴,永远低垂着脸与眼,将一切颜色掩下帽檐之下。

    他没有见过她的脸,连声音都只是含糊甚远地听过几句,没有印象,她的存在感一直很淡泊,像森林的一树、漫山的一花一草,明明存在于眼前,却容易被人忽略。

    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会去如此真挚敬爱一个像影子一般拘拘儒儒的姑子?

    他忽然对此产生了存疑。

    没错,楚沧月对谢郢衣对他未婚妻的态度称为真挚、敬爱。

    他并不是一个窥探他人私下相处的人,但毕竟同行一路,总有入眼的几幕让他记在心底。

    谢郢衣无疑是疼爱他的未婚妻的,从他专注唯一的眼神可知,但他从不拿寻常男儿对女子的亲呢到暧昧的态度待她,事事以她优先,却不敢轻浮地触碰她,反而他那未婚妻对等他在姿态上要更自在轻松一些。

    这是一种无法演戏的本能反应,恐怕他们两人都并不知道。

    他收起心底的想法,抬眸,旋指捏了一颗圆润的珍珠弹力一射,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界碑。

    他眼神一暗。

    当初分明界碑后似有古怪,装着黑骑兵头领的木盒子根本送不进去,被一种无形之力给撞落地面,然而此时他的那一颗珍珠却顺畅穿过。

    是阵法啊。

    她不仅看穿了界碑后的阵法,还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阵法的改变。

    楚沧月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不得不说,这一对未婚夫妻好似都深藏不露啊。

    而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低喃的一句话被楚沧月给窃听了去,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人设——胆小、话少,柔弱不能自理的脆皮少女,她迈着小碎步走到谢郢衣身边,低着头,纤白小手攥着他的衣袍。

    双唇嗫嚅。

    “郢衣,棋破,阵开,你做得甚好!”

    这是一句毫不吝啬的赞扬。

    谢郢衣闻言,有些抽空的脑袋一下懵了一下,但意识到陈白起讲了什么时,却心似开遍了万紫千嫣的花,明媚喜悦,他忍不住拿手按了按胸口处,就怕那处太过喧闹的心跳声会传到她耳畔。

    原来,她一句对他的肯定,便能让他觉得为她做再多也是满足的。

第六十七章 主公,你叫什么(三)

    眼看着盲棋已破,异象也不过昙花一现,随即往复寂静月熠暧冷色又重新恢复,只是众人心头的颠覆情绪却未有那么快调整过来。

    勋翟一双大眼亮如白昼,惊叹地看向谢郢衣,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也只吐出一句。

    “果然大才啊!”

    楚军其它人此时也对谢郢衣充满了不明敬仰,本以为一个名不经传地方出来的寒门之士即便学了些医药本领亦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他们一度不明白勋少将军为何会对他青眼有加,甚至自降低身份与他称兄道弟,眼下看来,果然还是他们将军有眼光,懂慧眼识人。

    “楠衣恰巧精棋矣,所擅之处,不足以得将军此赞。”谢郢衣一揖,若那高山流水之淡泊名利之士,讲究傲躯藏于谦逊之礼下。

    勋翟却不与应和,他自有他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将胸溢的激动之情暂抑下,眸色用力,语气忱重道:“楠衣,你们相识虽短,我虽年长你稍许,却敬你之能,服你之人,因此……”他声量逐渐放低,喉中滚动几下:“我将我一生之重暂托于你顾看,望你莫要负我之托。”

    勋翟这一路以来待谢郢衣都是极为亲切友善的,这种“亲切友善”不是对任何人,至少他待牙索的态度不过是冷淡客气,以他的身份而言,这种态度哪怕是存有利用拉拢皆过了,这只能表明勋翟是真的对谢郢衣这个人合眼缘,性情相投。

    谢郢衣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这人虽然冷清性漠,但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人待他以诚,他自不会以怨报之。

    “翟兄放心,你的事尽楠衣所能。”他迎着勋翟那双认真慎重嘱托的眼道。

    勋翟怔松一瞬,继尔笑开了:“如此便行。”

    两人跟打哑迷一样地讲着,无需他人明白含义,只要对方心知肚明即可。

    禾真上人那厢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便看向谢郢衣的方向,那个浑身散化着淡淡冷漠气息的青年背光而站,头发以木簪束起,皎洁如玉树,她眼神不禁迷离了起来。

    “禾真上人,如此盲棋已破,该你遵守你的承诺了。”勋翟没有感情的冰冷声音唤醒了禾真上人的神智。

    她眼神动了动,见他们似叙话完了,便掩饰性地勾起一撂发丝缠于细长指尖,眉眼笑开道:“自然,却不知将军打算送哪三人进死地?”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她反悔了,她暗忖着,大不了先将这三人伪装一番偷偷藏于族中数日,待那勋翟取回厚土蒲回,便利落地打发走了。

    是的,与勋翟这桩“殒命”解药换取黑骑兵营剿灭命运的交易,并非是死地与他们定下的,而是禾真上人私下作为,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人知道,但她的确有“殒命”的解药药方。

    勋翟闻言顿了一下,转过头去,目光有些复杂凝深,只见一道高挑修长、穿着宽大黑金凤翎斗篷的身影迈步而出,他或许身上没有露出任何显示身份象征的东西,但那丰姿仪雍的行态走姿,步踱若度,便给人一种高贵清之感。

    他站定后,位置恰好离陈白起最近,她站在侧右,他在左,离她的心脏位置靠近的地方。

    陈白起视线落在前方空濛的方向,不动如山,但心跳却控制不住漏了一拍。

    不知道他这个站位是无意还是故意的,明明他走过来的一段不长路线分明离勋翟与谢郢衣他们更近一些,可他却偏偏来到了她的身旁,一阵清浅的风拂过,飘来他身上淡淡的兰麝木料佛香气味。

    对于楚沧月站在谢郢衣的未婚妻身旁一事,谢郢衣有些意外跟警惕,他嘴角敛收抿直,而勋翟也怔松了一下。

    “这位……是翟的一位贵人。”

    勋翟对禾真上人将话放得有些重,借此点明禾真上人此人对他的重要性,让在留看人的期间不至于将人慢怠了。

    禾真上人也不是什么白目之人,一瞧这人往那一站的气势与凤仪之态便知非富则贵,虽然她没有那么聪明猜出楚沧月的真实身份,但大抵也知这是接了个祖宗回来照看啊。

    她心中哀乎,也怪她自己没有及时将解药炼制出来,否则哪还有这一出啊。

    勋翟再道:“另外,便是我的义弟谢楠衣,还有他的未婚妻。”

    至于未婚妻的名字勋翟表示不知,直接便略过不作介绍。

    禾真上人又扫过谢郢衣,与……他的未婚妻?!

    她的表情顿时有几分诧异,终于舍得施舍将视线落在一直忽略的人身上。

    像打量某种物件的刁钻眼神,一番下来。

    禾真上人嘴角挂上了轻淡的笑意。

    说实话,对于这个“未婚妻”她很失望。

    此女穿着一件不显腰身的宽松斗篷,但从身量与削弱的肩膀可以推测其身材娇小,那孱弱不堪的双肩与看不清的模糊面目给她一种阴沉古怪,十分不讨喜的普通感。

    只看了一眼,她便对她失了兴趣。

    只是一个“未婚”妻罢了。

    禾真上人对勋翟扬起一臂,扫榻以待的姿态:“既是如此,便请三位踏入界碑吧。”

    盲阵已破,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岂能不知这曲转七回阵已暂停,谁人都可以进入,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过了时辰一切又会恢复如常。

    所以,无须她多做什么,他们三人都可以自由进入。

    勋翟拦下欲上前的七健将与楚军,身躯笔直紧绷,他眼神欲言又止地望向楚沧月,内心自有担忧与犹疑,但却又不能阻止主公的决定。

    他安慰自己,让主公留在死地或许会更安全一些,如此下来,他才能够安心离开去寻缺一味的解药。

    “翟,会尽全力速赶回来,望……珍重。”勋翟沉声道。

    其它人也都一脸严肃又郑重地目送着三人并齐,朝着界碑而去。

    楚沧月顿了一下,终拂袍回首,几缕银发从帽檐下飘出,他声似夜色缈缈,淡然道:“无需忧虑,且安心去。”

    他们不敢行礼,也不敢暴露他的身份,但无疑数百人乌泱泱一片站在界碑前,声势恢宏,那目视的力量汇集在一起,足以让不明真相的禾真上人一阵心惊肉跳。

    不过是暂送三个人进死地庇护,何以这帮铁血汉子会以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来目送,怪哉了。

    ——

    三人站在界碑前,禾真上人侧过身,让三人越界踏入。

    而这一步后,三人只觉眼前的景象好像画布溶解,水墨幻化,如同一脚便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这界碑之前与之后的景象竟是完全不同的。

    死地后方倒不是什么迷人风景,反而比外面看到的更为荒芜崎岖,四周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沼雾,比一般的烟雾要浓郁一些,连那明亮的月光落下都被分割得白惨惨,远处似屹立着萧瑟的树枝,湿冷风息从路面上逐渐铺开,带着孤冷与冰凉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样的夜色。

    这番变故虽不在意料之中,但三人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当然,禾真上人能看见的只有谢郢衣的脸,其它两人简直有着如出一辙的装束,无脸,无声。

    没搁一块儿倒是没瞧出来,当这两个人挨近站在一块儿时,那相似的打扮与同样的沉默寡言,若非听勋翟讲谢郢衣与那矮小的身影是一对未婚夫妇,禾真上人倒还以为这看起来十足情侣装的两人是一对的呢。

    都一脉相传的古里古怪,与藏头遮尾。

    直到看不见界碑后的几人之后,楚军一众才收回视线选择启程离开死地边境。

    ——

    回到界碑后,曲转七回阵又重新启动了,禾真上人领头走在三人前方,她看似一直在看前路,实则有意拿余光关注后方的情况。

    她看到谢楠衣总有意无意地看着身旁的那道娇小的身影,连步调都选择配合。

    实则谢郢衣此刻袖下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却想着要如何自然不做作地重新牵起她。

    谢郢衣有些回味先前那下意识牵过陈白起手的举动,那时那一双柔软如温玉的小手被他的大手握着,像天生契合一般,掌合得如此舒适。

    ……或许如果胆大些,揉捏一下,那软绵绵的触感会令他更……

    可眼下真正意识到,相自主动时,偏生又无法得心所愿。

    禾真上人眸光眯了眯,她收回视线,弯唇诡异一笑。

    这时,她腿边一直很温驯的黑豹忽地掉转过头,凶相尽相,兽瞳竖立,朝着陈白起的方向咆哮一声。

    那倏地张开的兽口,那森冷尖锐的牙齿,足以令人颜色尽失,哪怕是一个大男人也可能会因此吓一大跳。

    但禾真上人预料中的惊吓尖叫声并没有响起,她一愣,垮下脸地转过头,却正好对上谢郢衣那一双清凌凌、透着冰霜晶花的墨色眸子,他挡在那个小姑子的身前,以肉躯铸就一道墙隔挡。

    “禾真上人的宠物若栓不紧,当心一时不慎便被别人给拔了牙卸了爪,最终成为一只只能俯首帖耳的病猫。”

    听了他的话,禾真上人颦了颦眉,当然听得出来他这是在维护他的未婚妻。

    但她心思深沉,转瞬便换了一脸歉意地道:“是我的错,哈赤少见外人,或许一时不习惯方吓着你们了。”

    谢郢衣颔首,淡淡道:“没事,人总归不能与一头什么都不懂的畜牲计较。”

    禾真上人脸一僵。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总觉得他这话在骂她。

第六十八章 主公,你叫什么(四)

    好一个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的冷酷汉子啊。

    但怎么办,她好像更加颀赏他了。

    禾真上人内心情潮澎湃,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一脸和气道:“是、是。”

    她想着,那小姑子瞧着倒是个胆小怯懦的,偏生那一下却没有被吓得尖叫失色,也不知是被吓懵住了,还是她看错了人?

    她私以为是前者,若真有城府,方才便该反击她的恶意,而非默不吭声由着谢楠衣护在身后。

    死地内四处弥漫着一种有毒的沼气,吸入肺中久了便会发晕呕吐,乃至严重时会直接窒息死亡,因此禾真上人引他们走时便事先给了解毒丸,讲了一番说明。

    这也是在暗地里提点他们,这入了死地却并不是进了什么安乐所,若是不听劝告四处乱闯乱走,可是会丧命的。

    四人一路走来,瞧不见什么特别风景,只觉每一处的地形都极为相似,千篇一律,黑夜铺张开来似一张网,吞噬了天边黑魆魆的群山,仿佛一直在一个漆黑的甬道内行走,不知尽头。

    一路走来一直不讲话还怪尴尬的,禾真上人对曲转七回阵已是熟悉,不担心行差踏错,她有意要撩谢郢衣,便悄媚地搭话道:“不知谢郎君是哪里人士?”

    听他讲话却不像是楚国人,虽然他会讲官话,可那地域方言带来的腔调却是掩藏不了的。

    谢郢衣本不愿理会她,可转念想着死地毕竟是她的地盘,将人完全得罪了却不太好。

    于是他稍嫌冷淡道:“不过一个小地方罢了。”

    “什么小地方能出得谢郎君这般人物,倒是令人好奇啊。”禾真上人笑意盈盈接话道。

    两人谈话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环境十分清晰,尤其是那话中透露的隐约情绪,倒是被放大了多倍入耳。

    谢郢衣清冷的眸子不耐烦了,这时一只雪绵的小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含糊疲态的声音响起。

    “楠衣,我累了。”

    如同小绵羊一样弱气娇糯,与禾真上人那轻佻娇媚的成熟女性嗓音不同,它过于柔和惬意,像不经意拂过耳畔的清风,一下便拉住了谢郢衣与楚沧月的注意力。

    禾真上人背起手,撇了一下嘴。

    禾真上人因为这道与她清亮勾人完全不同的声音而内心嫌弃,而楚沧月则是因为这与先前又截然不同的语气。

    唯有谢郢衣如同浸泡温水,面上的不耐烦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带着几分思考过后的殷切道:“不若……我背你?”

    背?

    陈白起将小手放在他手腕处轻搭着,停顿了一下,方慢悠悠道:“那……”

    一听谢郢衣要背她,禾真上人心中不乐意,她也不是一个有道德观的人,她看中了谢郢衣自然是不愿他与别的女子亲近。

    她眯了眯眼,立即道:“不过还有片刻便到了,这稍许路,这位小女郎不会这样几步都走不动了吧。”

    她故作揶揄,不讨喜却也不算讨厌。

    她话是对陈白起道,想让她明白有他们在,别那么不害臊,然而她估错了一个人,那便是谢郢衣。

    他像没有听到禾真上人的打趣,却执意要背起陈白起走。

    禾真上人见此嘴角一抽。

    窝艹,如此奴性一面的谢楠衣,当真令她刮目相看啊!

    “啊,既然快到了,那我还是自己走吧。”软绵的声音带着些许委屈的自我坚强,但依旧弱气得紧,估计怕禾真上人的话不作准,她又娇滴滴补了一句:“若是超了一刻,昼时楠衣再背吧,或者抱亦行。”

    抱?

    谢郢衣一个还不曾与女子有过肌肤相亲的大好青年,因她的话而耳根发烫发红。

    不好意思,她还真不害臊,像这种程度的骚话,她那里还有一书库。

    禾真上人一听,那张细眉杏眸的娇艳面容禁不住扭曲了一下。

    而一直听着那小姑子兔子一样委屈巴巴伸爪挠人的楚沧月,不知为何却忍不住有了笑意。

    原本因这禾真上人那不为人道知的心思,他们之前不知还要这样兜兜转转走多久,如今被她这一“逼”,倒是一下让他们可少走一些冤枉路了。

    小姑子是故意的吗?

    他其实也判断不出。

    只是她这样“清纯不做作”的模样倒是令他有种忍俊不住。

    ——

    从一片不断循环的黑暗终于走到灯火之处,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前方似坐落着一个安宁平静的村庄,月光下,有了黛青树木、尖顶的穴居、土堆与布条彩织,风起像鱼尾游摆,而这一切在夜色中像罩了一层薄纱,此时万籁俱静,所有的一切动态的景色都好像睡着了似的……

    禾真上人不想惊动任何人,她独自进村中一趟,再出来抱了一大包衣服让他们三人换上。

    “这是什么?”谢郢衣问。

    禾真上人挑眉:“衣服啊。”

    “为何要换衣服?”

    “自然是因为需要换衣服。”

    谢郢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禾真上人见他一副不解释便不合作的执拗态度,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看过他们三人:“我放你们三人进死地……本就不合族中规矩,所以你们尽量……不要出现在人前,我会替你们安排好一切,你们只需静心养病,安心在待在这里,然后等勋将军来接就好。”

    听了这番话,谢郢衣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圣子不愿在楚沧月面前露脸,所以他在等她的决定。

    而这时楚沧月终于出声道:“那便入乡随俗。”

    陈白起本还在犹豫,闻言,转眸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吭声,似默认了。

    三人各自找了一处隐匿的位置去换了死地的服饰。

    先出来的是谢郢衣,他穿了一件简洁利落的短衣长裤,腰间围了一条兽皮,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一头飘逸长发尽数扎起,整个人如此装扮出来,与先前那儒雅清俊的模样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像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俊小伙,五官分明,丰姿奇秀。

    看到这样的“谢楠衣”,禾真上人眼睛徒然一亮,嘴畔含笑,极为满意。

    过了一会儿,陈白起也出来了,她穿了一件稍嫌臃肿的青色袍子,腰间绑了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绒绒尾巴,长靴及膝,身形不显反而有几分笨重感。

    禾真上人喜滋滋地看着她这样一身,心底也极为满意,不枉费她特意“挑选”的一身。

    当她视线看向她最关注的脸时,却愕然了一下。

    因为她脸上戴了一张半脸面具,只露出了尖细漂亮的下颌,与唇色不显却饱满欲滴的菱唇。

    仅是半张脸,已可窥其煞尽百花之绝色。

    为何她要遮头藏尾?

    禾真上人心忽然跳快,她冲动地想掀开她脸上的面具,可没等她开口,便见另一个不知身份的男子也出来了。

    她视线下意识地划了过去。

    他身上的衣物与谢郢衣相似,除了颜色跟尺寸,他的身材要比谢郢衣高挑些许,腰身却细韧,一头奇异的银辉似月的发丝,若说谢郢衣是一种竹的清雅高贵,潇洒飘逸,那他就是孤鸿雪霜之姿,清极不知寒,气势逼人。

    她瞳仁窒了一下,连呼吸都不知觉地放轻了许多。

    只是他也没有露脸,面上不知何时也戴了一张极为贴合的黑色面具,金属光滑质感,线条流畅细幼,像第二层皮肤似的贴在脸上,一看便知此物珍稀罕有。

    这人……究竟是谁?

    楚沧月出来后,倒是最先朝着陈白起的方向望去,隔空,两人的目光仿佛有默契地对视上了。

    都是藏了脸,但一人心知肚明,一人却心思深沉。

    “你们……为何都戴着面具?”禾真上人古怪问道。

    陈白起率先移开了眼,一副自怜垂头道:“面目有损。”

    楚沧月实话实说:“面目不堪。”

    禾真上人:“……”

    好一对有默契的狗男女!我信你们个鬼!

    谢郢衣这时插话道:“既是按你要求换上死地的衣物,面上戴着面具又何妨,皆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禾真上人深吸一口气。

    “随你们!”

    ——

    三人发现死地与外面的村落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除了地域风格与标志,或许最大的不同便是村后那一片延绵开垦的田土飘来淡淡的药草香,村内都似长年浸淫药物所沾染的独特气味。

    他们三人没有进村,而是被禾真上人带到一片嶙峋山林中的一间古拙石屋,石屋像是被闲置多时,内里空荡宽敞,却尘灰覆满,安置了一些有些腐朽的桌凳,开劈的洞穴足够,可供一人一间,只是没有门、屏障遮挡彼此空间。

    禾真上人不多时又抱了几床被褥过来,并叮嘱他们一些注意事项便没有负担打着哈欠离开了。

    她明日会再来,带些必需品,在这之前他们便先将就着睡一晚。

    正值深夜时分,谢郢衣与楚沧月礼貌性地告别之后,便拉着陈白起一起随便挑了一个洞穴进入。

    夜深人静之际,没有了旁人的陈白起与谢郢衣却没有立即入眠,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忽然对他小声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安歇不必等我。”

    谢郢衣讶道,有些迟疑道:“……何必急于一时?”

    他知道她这是打算一探死地。

    “眼下这个时机才是正好。”陈白起却意味深长道。

第六十九章 主公,你叫什么(五)

    谢郢衣自是相信她的判断,可就是心底难安,想跟着一块儿去,可又怕给她拖了后腿。

    陈白起摘下面具,桃花眸潋滟着净澈流光,她仰着头,绒毛染了一层很显橘黄的柔软质感,抿唇一笑,齿如瓠犀,她向他保证道:“一个时辰内我定回来。”

    谢郢衣低着眼,他知道她的个性,决定下来的事情向来是通知一声而非商量。

    她主意大,胸有丘壑,也不知哪里养来的气性。

    他叹了一声,他年岁大她不少,常常会像担心那初学幼步的孩子似的,生怕一眼不注意便让她伤着了。

    可他又深知她实则很强大,她目光炯炯有英气,胆力过人,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各类危险,

    “那一定要当心。”他不厌其烦地叮嘱一声。

    陈白起颔首,又重新戴上残缺的面谱。

    “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你身体本就没好利索,又一路长途负累,眼下虽不是一个优渥的环境,但也算是个暂且安身的平静住处,你且好好休息一晚。”

    谢郢衣道:“嗯,我听你的。”

    “那我走了。”

    她转身,明明是那样一身臃肿丑陋的装扮,但那一头青丝在风中摆弄,纤细莹白的长颈,美人骨在气韵动姿。

    她离开之后,洞穴中只余一缕女儿香淡淡袅散四周,好似忽然一下变得孤独逼仄的空间,谢郢衣扯动了一下嘴角,抚眼仰起了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衣襟微敞,颈下至精致蝶翼的锁骨连成一道诱人白皙的弧度。

    “为何心变得越来越不安份了呢……”

    轻嗌出唇的嗓音似困兽一般寻不着出路。

    ——

    一轮明月高悬于空,高峋山顶之上,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俯视着那笼罩在夜色之中的村户。

    她看到他们的村落不似中原人一样砍木挖土垒石造屋,而是在隆起的土坡内挖掘穴居,估计是与北漠的地理环境有关,在没有那么多树木砍伐建筑时,自然是最大程度利用周边环境来改善生活条件。

    再后面是一大片开垦的田地,地势不平,像沙丘一般起起伏伏,没有水乡的树杨桑田与绿江暖鸭,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

    陈白起一时也看不出这死地究竟有何特别的地方,但她猜测,它必有其特殊的原因才会立下那样血戾的界碑警惕外人。

    她先前在村子内逛了一遍,凭她“步烟”的本领,自是不会被人察觉的,她若现浮沉于夜色之中,慢细嚼研过,亦快目掠景过,却始终没有在哪一个地方发现何种异常。

    可硬若说有何瞧着值得多看几眼的,便是死地那挂于兽骨上的迎风而飘的编织彩带,它们用三色线绞编成一条前尾窄细,中间宽阔,若鱼状的长带,无风时安静地垂顺于骨杆边,起风时,飘扬而起,若千百条彩色鱼群在深蓝墨底天空尽情流淌。

    由于她没有在死地内发现到什么情况,所以触发性主线任务并没有动静,若是静态环境看不出什么异常,看来明日还得设法去打探一下。

    陈白起一边想着,一边一无所察地转身,不经意抬眼间,却滞然看到了一个她认为已经歇下、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怔松地看着他。

    他负手而立,没有再穿之前那一身,淡淡的银色光晕洒在他周身,那件腰身尽显的素白朴素袍子没有让他显得黯淡,头发半束而披落,却因为没有合适的束发而松松垮垮,似汲食了天地精华而流动着光泽。

    按道理来讲,她与他之间属于素不相识,只因谢郢衣的关系才有着些许浅薄牵扯的关系,一时之间,她却不知道是该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离开,还是该慌措羞涩地出声。

    当然,前后还有机会,后者……她发现凭她一如既往的差演技是办不到“羞涩”这般自然的矫情情绪。

    是以,她没有开口,奇怪的是,楚沧月也没有讲话。

    但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她的头顶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探究。

    她抿了抿淡色的唇瓣,垂着弓形柔长的眼睫,睫毛轻颤,像一个不知所措又惴惴不安的柔弱少女。

    “你叫什么?”

    忽然,他开口了。

    陈白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复又敛下眼。

    他为何要问她的名字?

    以前不是不在意的吗?但凡留意了,也该知道她的姓名,毕竟先头她随谢郢衣之后也简单地自我介绍过,虽然对于她薄弱的存在,鲜少人有记上心。

    眼下他问了,不答未免太过抗拒。

    “我……我叫陈芮。”

    刻意放轻,细软的声音像掉落的羽毛一般。

    楚沧月瞳仁微怔,喉中一阵痒意,便握拳挡咳了一阵,然后哑着嗓音道:“陈……芮。”

    他带着某种听不明白的情绪复念了一遍,用着与陈白起少女不一样的声音与口吻,那因咳嗽而显烟熏沙嘶的嗓音十分撩人,尤其在这样安静空旷得仿佛天地只剩两人的环境之中。

    陈白起心跳了一下,但不是被他的声音给撩的,而是觉得他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头垂得更低了。

    她想开口说要走了。

    却听他又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陈白起听他没有问她是如何爬到这样高的地方,也没有问她为何这样晚没有睡却独跑了出来,反而好奇她在在处看什么。

    陈白起知道他不会就这样放她走了,她确定凭她的身法楚沧月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她方才太过专注于想事情,这才让追踪而来的楚沧月给碰了个正着。

    他对她起了怀疑,他在试探她。

    陈白起对他的想法猜到一二。

    但其实只要她的真正身份没有暴露,过往的马甲没有被拆穿,其它的怀疑她都能接受。

    所以,人设还是不能崩,哪怕他猜到她可能不如她表现的那样弱不禁风。

    她咽了下嗓子,摇了摇头,像受气包一样弱气道:“没看什么,只是好奇……死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楚沧月缓步走至她的身旁,陈白起努力克制自己全身的戒备收紧,忍耐着没有移动,而他走在她的身旁后,并没有其它举动。

    两人并排而立,遥遥隔着一片嶙峋陡峭如鱼脊的山林,看着一片祥和安静的村落。

    他心思深沉,这些年来更是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哪怕她有时候摸着一根脉路向上探,也会探不准他真正的意图。

    他意外地与她讲起了死地过往的事情。

    “那块界碑是在重历三十方立下的,死地在这之前并不叫死地,原本不过是北漠一处随处可见的牧居游侠营地,但在立下界碑那日起,死地便成了一处北漠的禁地,除了立碑的族人外,外人不得进入,而内族人亦不可随意外出,这是一条死律。”

    还有这样一段历史啊。

    “这样讲来,死地之所以是死地,只不过是死地族人从中划出的警戒线,而非什么地理环境造成的天险,一切危险皆来自于……”

    陈白起本就对死地的事感兴趣,一时被他的话话勾走了心神,不自觉地分析起来。

    楚沧月似不察她的改变,又道:“那时正是春秋周国分裂,诸侯国林立,纷争动荡最混乱的时期,待这百年战争终于有了喘息的片刻时,北漠立碑,死地界成,自此便彻底隐匿其中,不再现世。”

    陈白起此时脑筋转得飞快,心道:“这故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这大战过后,如巨龙守护着宝藏一样,自是要将剩余的遮掩得严实才行,莫要被它人给轻易窃了去。”

    难不成……死地内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藏”?

    对了,系统任务不是提示过了吗——“或许有意外惊喜”!

    叮——

    系统:主线任务——触发特殊类任务。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一),你察觉到了死地似乎藏着一桩什么重大的秘密,对此你感到莫大的好奇,或许这其中对你有利,于是你下定决心要去寻出这个秘密,接受/拒绝?

    任务达成条件:找到开启任务的“钥匙”。

    任务失败条件:被人察觉任务目的。

    陈白起有些懵,她没有想到她的特殊类任务竟是靠楚沧月成功触发。

    不紧不慢地讲完那些,他转过头,慢悠悠地拖长道:“所以……你们入死地是为了什么?”

    以陈白起在今夜无意间暴露出的可疑之处,她便猜到凭他的脑子肯定会怀疑她与谢郢衣来死地的真正目的,为君者性敏而锐,他对他们有了戒备与防范,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真实目的她自然不能说,她故作受冷,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怯怯地捏紧衣衫道:“我与楠衣只是好奇死地的事,那、那禾真上人能解殒命,定是医术高明,而这死地内又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药材,我睡不着,便想着溜出来四处看看……“

    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羞愧地低下头。

    楚沧月没应话,不知信还是不信,只是神色莫测地盯着她,那目光比月色还凉。

    陈白起硬着头皮暗忖:管他的,一日没被当众拆穿人设,便先装着这副“我弱我有理”的性子。

    总归没有人讲过有本事便不能天生性子弱气,她偏要将这一条路线一路走到黑。

第七十章 主公,心向明月

    楚沧月伸出手,骨结分明的削白指曲于陈白起下颌,托抬起了她的小脸。

    他的指尖冰冷,气息雪凉,那忽然的肌肤相触带着陌生的侵入感,令陈白起微躬的背脊下意识绷紧。

    她抬眼,一双水粼粼的眸子有一种机警的收缩,哪怕经过了伪装,但没有人能彻底掩杀掉自我本性流露的锋利。

    他半垂着睫毛,根根栩栩却似披霜晶莹,欲伸手去揭开她脸上的半张面具,却被一只皓白素手给按住了。

    他顿住了,手上没再动了。

    ……却是被迫的。

    因为她那看似轻轻绵绵一压的力道却带着一种无形包围过来的枷锁,这种感觉很稀奇,像是看着一只白软的兔子张着糯白的牙齿气冲冲咬人,你以为顶多是一种酥麻的疼意,但却被一口啃掉了一口血肉。

    他目光依旧平淡,但气势骤然变了,他背后缓缓的空气有了谲诡撕裂的转变,却是不容拒绝般想再动时……

    “楚王,你过界了。”

    如同有一束光芒注入,那一双清辉冷然的眸子有那么片刻甚至与他那累月历经的君王气魄势均力敌,但转瞬,她又恢复了惯有的温软无害:“为何想看我的脸?你……想从我的脸上得到什么答案?”

    软中藏刀的一句,如同重音鸣耳一般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过界了?

    对一个别人的未婚妻产生好奇、靠近,那便是过界了。

    但真正令他心神溃散的并非前一句,而是后一句。

    他平淡的神色像冰封的石像一点一点冷寂了下去,眼波空寂,在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他没有再强硬想做什么,终于与她拉开了恰当的距离。

    这时,他随意绑起的一头长发终于承受不住这样诡异又凝滞张力而披散了下来,发带迎风飘远,明星荧荧,绝世独立,他万千银丝渭水滑落,将她笼罩在了他那独特冰雪气息之中。

    她有那么一刻似被他惊艳了,双眸怔松。

    她只入神了一下,视线划过他风散的发丝与如今他们所处的环境,想必他也没有替代品了,便从系统商城内兑换一支浮云紫藤簪子,然后递给了他。

    “发带已飘远,远逝之物不可追,何必费神,若楚王不嫌弃,小女恰好身上有一支簪,还请。”

    楚沧月目光凉凉扫过她细白骨瘦的手腕,一只掌纹浅淡的小手送来的那一支品相低调却质地不凡的发簪。

    一支男氏发簪。

    是谢楠衣的?

    他不动如山。

    “拿来。”

    他道。

    倒是没有拒绝。

    陈白起顿了一下,衡量着彼此的距离,他不过跨前一步便能伸手拿到的东西,却偏要让她送上去?

    她隐隐觉得他要搞事情,但转念一想,却没有退缩,而是如他所愿般自动上前一步,单纯无知地伸手将簪子递给了他。

    他手一拂,越过那支发簪,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修长却不瘦弱的手圈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巧妙地搭在她的脉搏上。

    眼底暗芒一闪而过,他道,果然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当初是谁将他们一个个扛到了那个避风沙的洞穴了。

    他先前便有了怀疑,他试探过谢郢衣,他确无武功在身,凭他又如何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沙尘暴中将十几人接连带回安全之处。

    即便有心,亦无力。

    陈白起察觉到他的目的,挣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于是便安静了下来。

    他想确认什么?

    想知道她有几分能耐啊,光是探脉可是探不出的,她除了系统加身的莫测鬼诡技能,更多倚仗的是她的脑子与心性。

    她看向他的眼睛,托这副偏罗莉长相的福,不必太过忸怩,一双小鹿眸子便噙着几分无措。

    “……你抓我作甚?”

    她其实知道他这是有话要问,不容她逃脱。

    他审视着她。

    那张曲伏暗光流韵的黑皮面具令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格外显眼,像雪谷织就的四时皎洁星河斗转。

    他道:“为何要刻意遮掩面目,听勋翟说你第一次出现时,并无遮脸的打算。”

    这话像是在解释方才他为何要揭开她的面具,他认为她并不在意露脸,却自他醒来后便一直遮掩着脸,但更深层的意思却得靠双方各自的理解了。

    她像小女孩子一样嚅嗫了下嘴唇,垂下眼,然后小声道:“怕麻烦啊。”

    怕麻烦?

    怕什么麻烦?

    这又是一个得自己理解拆字的回答式。

    是怕长得太好看的麻烦,还是太丑的麻烦,还是怕这张脸被人认出惹下其它的麻烦?

    一句话,引发几个意思。

    两人都挺内涵的。

    楚沧月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但下一个问题,却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他状似随意的口吻道:“沙尘暴洞**,楚溟发热那一夜的深夜时分……孤意识混沌期间,你是不是曾给孤喂过什么?”

    陈白起眼神细微地变了一下。

    哈,形容得这么详细具体,她连装傻的余地都被剥夺了。

    可她一时不知道该承认或是否认。

    以他的性格而言,他这样问了,表示他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印象,看来他的意志太过坚定,哪怕是在那样神智不清时,她的摄魂术仍旧没有完全抹掉他的记忆。

    否认……好像没有必要了。

    但她又不想这样轻易让他得到答案。

    她模棱两可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若说这个世界有哪一个人最懂得拿捏楚沧月的心,若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最懂拿话语来钳制楚沧月的心,不用怀疑,那个人定是陈白起。

    ……重要吗?

    楚沧月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如鲠在喉,但被她这样一问,他也忍不住反问自己。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她瞒下此事,不图回报,他执意要她承认,若她承认了,却是被他逼迫的。

    如此一来,这倒是一件好心办坏事的结果了。

    虽然原由与过程他不甚清晰,但结果却是一目了然的,他那破败的病况在过了一夜便有了好转。

    ……重要吗?

    施之人觉得不重要,不愿揭破这层掩布,可受之人……当真觉得重要到非要得出一个结果的地步吗?

    他眼神复杂得令人看不懂的幽深,却没有再开口了,他僵着手指松开了她。

    当那冰凉的禁锢远离时,陈白起却抿了一下唇,并不因他的放弃而感到有种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说不上的烦闷。

    或许人都不会因为曾经彼此太过亲昵熟悉,而一人拿这种过往积累的了解来伤害对方而感到喜悦吧,因为对方会受伤、会退让,是因为那是他曾给过你的信任。

    没等他撤离,这一次倒是陈白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隔着布料。

    她先将那支攥着的簪子放在了他的手心。

    “那夜我喂你的是药,我不害你,我不讲……只是人多口杂,毕竟是不熟悉的外人,我不想给楠衣添麻烦。”

    她半真半假地说完,便放开了他,然后小步往后退着,视线却不离他的脸,她的手指抚向脸上面谱的边缘。

    “我的脸也不是故意想藏着,楚王若怀疑我别有用心,你可以现在便揭开给你看的。”

    语气绵软而温和,像食草的毛绒小动物一样不含丝毫恶意,温驯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等着他开口。

    这一次,她选择坦率,若他要看,她便揭开他看。

    反正这张脸他定然是陌生的,她想藏的原本就不是一张脸,而是这张脸下会被看穿的东西。

    但楚沧月却移开了眼,他掩下眼底的情绪。

    “回罢,夜深了。”

    他转过身,盘旋在山岭的风一像把锋利的刀擦过脸,风中他的背影被勾勒得挺直修长,更显冷漠、疏远,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分隔成了两极。

    他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心事重重,仿佛背负着难以言喻沉重的往事。

    陈白起觉得今夜的楚沧月好像有些不对劲,她第一时间便是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她确定,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令他将自己与过往的陈娇娘联系在一起。

    况且在今夜之前,他对她的态度都挺正常的。

    或许是别的原因,比如……他觉得她不如表现的那样普通,觉得她是别国的细作潜伏在他身边,或者怀疑她是什么人派来的刺客之类的。

    “夜冷……莫要于寒风中久伫。”

    她干巴巴地留下一句,便转身下山。

    背对着她的楚沧月闻言顿了一下,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仰头看月,月下一头银色头发令他苍白如雪。

    他冷漠地想着。

    想起那日……滑入喉口那熟悉的口感、之后熟悉的身体好转反应又如何?

    他嘴角缓缓勾起,唇色因气血翻涌而猩红。

    呵呵哈哈哈哈……

    他忽然张嘴笑了起来,状态癫狂。

    ……重要吗?

    她问他。

    重要吗?

    他也想问。

    ——

    陈白起朝下走着,忽然远远地听到一阵被半山腰的山风打得颤栗的笑声,她脚步一顿,却再难迈前一步。

    那笑声饱含了太多让她解读不出来的东西,或许与她无关,可她却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他不可能认出她的。

    她想。

    她不仅脸,连性子都一并改变了,谁又会不知岁月疲惫地去惦记一个死了不少年岁的人啊。

    她对自己道。

    ——

    北漠黄沙枯林,一队人马从婆娑枝长的林间奔驰而过,而在更前头一些,有一个人在被追击,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双腿打软,踉跄扑跑着,正疲于奔命。

    直到被后方一支穿棱过斜枝密林的飞箭射中,他啊一声惨叫,便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后面追击的人停在不远处,见前方之人没有动静,便下马慢慢走了过来。

    “死了?”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问道。

    有人上前弯下身子,朝中箭之人的脖颈处探了探。

    “还活着。”

    “将东西搜出来。”

    “喏。”

    东西很快便找到了,倏地,那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蹲下凑近,在中箭之人的襟间一探,便露出有些讶异的模样,他迟疑地看向上方。

    “……他,不,她是个姑子!”

    无怪他这种表情,因为这个人并非一个无名之辈,但却从一个人人皆知的大丈夫,变成了一名女子,若非是他亲自查看的,他都不敢相信。

    “哦,一介曾受诸侯国追捧、惊才风逸的商贾竟是一名女子?”来人也似有趣讶然地笑了一声。

    “主上,哪此人该如何处置?”

    “暂时先留着活口吧,她前不久可是大大地坑了魏国一把,等那边来人了,将她交过去,想来定能做成一笔划算的买卖。”他一把扇子有节奏地轻拍于掌中。

    杀了她?

    不,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太大的仇,只有利益纠葛罢了,若非她窃了他一份重要的东西,几番想要逃走,他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第七十一章 主公,明月照沟渠

    “离死地还有多远?”话题突然传了一个方向。

    被问之人倒是适应力良好,他在地图上计算了一下路程,迅速回道:“此处乃黑枯林,估计离死地……不出五里地。”

    “这么近啊,那不如先一步去探探?”

    虽说这是一个像是在考虑犹豫的问句,但熟知他为人的都知道,他这是已经有了决定。

    这时,一个面纹图腾的巨汉走了过来,他踏过明暗交错的阴影,眉骨弓突,无眉无发,步沉似山,身似重塔。

    瞥了后方一眼,持扇的青年弯唇一笑,眼露狭意:“傻大个,扛上地上这个假丈夫,咱们先去看看那个被死地藏了几十年不见天日的秘密。”

    他身后一道粗沉浑厚的嗓音应道:“喏。”

    ——

    死地

    回到石屋的陈白起站在洞口处,洞外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射进了内里,谢郢衣看到延伸到了脚边的影子,第一时间抬眸看去,在看到她的身影时轻轻松一口气。

    陈白起见他还没有睡,明白了原因,不由得有些歉意。

    “还没睡?”

    谢郢衣温声:“睡吧。”

    他没再说什么,走到铺了两床褥子的石床上躺下,侧过身,后方留下一大片空位置给她休息。

    陈白起看他已躺下,也脱了鞋,安静地爬上石床躺在了另一侧。

    两人背对着背,中间间隔了一大段距离的空间,只怕再躺三人都足够。

    谢郢衣听着不远处那浅浅的呼吸,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胸膛起伏,却没有睡着。

    陈白起睁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黑黢石壁,耳朵无意识在暗中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夜里的时流淌似水,空寥寥地,不知几许,不知道渗透了几层夜色,她终于听到从外面归来的沙沙脚步声,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咳、咳咳……

    她倏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朝洞穴外望去。

    咳咳……

    一阵压抑、却始终停不下来的模糊咳嗽声响起。

    着凉了?

    感冒了?

    陈白起眉心拢起,抿唇朝下。

    他愿意半夜不睡跑出去吹冷风吹一宿,若病了也是自找的。

    她吸了一口气,翻过了身,这时谢郢衣也翻过身来。

    两人的视线在越暗却越亮的室内对上。

    他问:“睡不着?”

    他或许并没有听到隔壁洞**传来的声音,也或许是听到了却并不在意。

    陈白起揉了揉额角,又腾地一下翻了过去。

    面壁去。

    “睡了。”

    ——

    天在微微亮之际,洞穴外断断续续传来的咳嗽声才稍微停歇下来,陈白起撑着眼下青黑翻坐了起来,面无表情。

    有时候太过敏锐的听觉也并非一件什么好事。

    她打开了系统商城,在“药品栏”内找到了“特效止咳膏”,下面标价3890金,战国的1000通用币可以换100金,也就是说她想要买下这个“特效止咳膏”需要用38900的战国通用币来换。

    她脸一黑。

    这么贵!竟然还没有打折!

    药品类一向是贵得咬人的,哪怕对于如今荷包稍微富绰一些的陈白起也可以说是一笔大开销了。

    她可耻地犹豫了。

    可是……他若这样一直半死不活地咳嗽,还挺打扰她的睡眠。

    所以说,现在该心疼她的钱,还是心疼她的睡眠?

    最终,陈白起将“特效止咳膏”取出来,一脸低气压地递给了谢郢衣。

    “你将这个拿去给楚王。”她又叮嘱一句:“别提我。”

    谢郢衣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墨清凉玉的眸子划过什么,然后伸手接过。

    这是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盛器盒,巴掌大小,呈圆型,约有半指厚度,整体是一片褐红色,没有其它饰纹。

    “这是什么?”

    “药膏、止咳的。”怕他不懂怎么给楚沧月服用,她又细致地补了一句:“里面是一颗颗的止咳膏,每次咳嗽时便含一颗于喉,别急着吞咽下,须含化了才有效。”

    他看她,低低一句:“不过是咳嗽……”

    ——又死不了。

    但这句话他及时克制住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讲出这句话的自己……定是面容恶意丑陋的。

    陈白起听到他前半句,便淡淡应道:“可吵到我了。”

    终是没再说什么。

    谢郢衣:“好,我即刻就去。”

    他垂下袖子,手心捏紧了瓶身,转身朝着隔壁洞穴走去。

    陈白起没等多久,便见谢郢衣面色无异地回来了。

    “他收下了。”他率先道,然后看着陈白起的神色,又道:“至于他会不会服用,却是不知了。”

    陈白起颔首,收下就行,别的她也干涉不了。

    于是,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情放下了,而一直观察着陈白起表情的谢郢衣见她终于不再关注楚沧月,那阴郁捻酸的心情才好转些。

    “你们都醒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禾真上人风韵流娇的声音。

    她又换了一套水红鲤袖、收腰腰摆缀着流苏条的裙子,手上提拎着一个竹篮子,身旁依旧跟着一头黑豹,此时黑豹背上累赘着绑着一大堆东西。

    她将竹篮子放在石台上,又将黑豹身上的东西解下来:“你们长得太惹眼了,还有一头异色的头发,我思忖着还是戴上帽得好,这是我们死地的角帽,只有遮头的半截,戴着也不妨碍行走,这里还有一些吃的、用的我一并捎来,你们若还有不便的,到时一并于我讲,能拿出的我自是不会拒绝,可为难的也只能耐你们忍忍了。”

    她讲着,视线转了一圈:“那位……”

    “他身体有些不舒服还在歇着。”谢郢衣道。

    禾真上人考虑到勋翟临走前对那人的重视,便迟疑道:“哦,那需不需要我给他看看?”

    陈白起眸下斜了一眼。

    谢郢衣道:“不过是昨夜歇得晚了些,不碍事。”

    禾真上人闻言也不强求,她反正也不是真心关怀他,她将吃食摆上桌,便勾人般看向谢郢衣:“昨夜个儿太晚了,一直没问,还不知谢君的名字?”

    瞧这句问的,完全是无视在场的另一个人——陈白起,小白花一样的未婚妻在场。

    谢郢衣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平淡道:“谢楠衣。”

    “我叫禾真上人。”她自我介绍。

    他古怪看了她一眼:“这是名号?”

    “不,这就是我的名字。”禾真上人笑道:“是不是很特别?”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眉目传情。

    可惜这是传给了瞎子看了,因为谢郢衣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客人的答话礼仪,问过她已经用过了早饭,便转身招呼自家“小白花”过来用早膳。

    名字?

    禾真上人原来是一个名字啊。

    那是姓禾、还是姓禾真,或者禾真上?单名一个人?

    陈白起忍笑,假装没看到禾真上人那涨红的俏脸,乖巧地坐下拿起一个还算热乎的菜饼啃食。

    她不讲话,始终像一个背景,除了谢郢衣满眼纳入了她,其它人根本不拿她当回事。

    禾真上人在一旁气了一会儿便也不跟自己较劲了,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便一脸为难道:“我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谢君帮一帮我。”

    毕竟得了禾真上人的惠顾,虽是因为勋翟的缘由,他道:“请讲。”

    见他态度良好,禾真上人立即道:“我今日正要去药田挖植,可族中近日都忙于祭礼,一时寻不着人相帮,不知谢郎君可否前来帮一帮我?”

    谢郢衣听着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他看了一眼陈白起。

    见她朝他乖巧地笑了一下,没有其它反应,便知她的想法,于是转头朝禾真上人颔首。

    “自然可以。”

    见他大小事都要询问一遍那个未婚妻,禾真上人看着就心情郁结,倒没想到别处,只当他拿她未婚妻当个宝,情深义重的男人无论是不是别人的,都令人眼馋得紧。

    禾真上人勾唇笑着,眸中却是狩猎一般的志在必得的暗光。

    ——

    待谢郢衣与禾真上人一道离开之后,陈白起想着大白天太打眼也出不去,闲在洞中无事可干,便干脆躺下补上一觉。

    当阳光斜射入洞口处,已是午后,沉睡的陈白起蓦地睁眼醒来,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有半分惺忪睡意,反而清醒着余悸。

    心神不宁。

    坐立不安。

    她坐了起来,曲起腿,一支手撑着额头,脑海中回忆起先前那一场梦,在梦中那一大片火红的大火,铺天盖地,那场混乱的厮杀着实清晰得紧,历历在目。

    这时谢郢衣正好回来了。

    他忙了一早上,袖腕处打着褶皱,沾着些许干涸泥土,背脊与衣襟处微微汗湿,他整理了一个仪容,刚进来便看到陈白起坐在石床边,神情与早上分明时不同,便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白起闻声,偏过头,懒怠道:“别紧张,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谢郢衣一怔:“……噩梦?”

    她额角的细碎发丝被汗湿了,神色看起来有些烦燥懒倦,嘴角下撇,着实不像做了什么美梦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已经将谢郢衣纳入自己信任圈子内的人,陈白起也没一味隐藏着心中那股不得紧的情绪,而选择向他倾诉道:“梦境,很真实,但也很奇怪,发生在死地里,一群陌生的人与荒诞血腥的梦……”

    “是关于死地?”

    陈白起:“嗯。”

    谢郢衣想了一下,忽地脸色有异,忽然用低沉的声量道:“圣子可知巫族的预知梦?”

    “嗯?”陈白起闻言慢了半拍抬头。

    谢郢衣深深地看着她:“在巫族的志事之中,传言神祝巫妖王会在灾难发生前做预知梦,它能给予巫族警示,若……若您真觉得这不像一个单纯的梦,或许便是上天在向您预警。”

    陈白起怔松不已。

    预知梦?

    那这便是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梦境里面的人……她、他、还有那个人,全都会死在这一场风火血洗混乱之中?

第七十二章 主公,预知梦(一)

    她看向他,慢声重字道:“如何确定它就是预知梦?”

    文字记载总归笼统,详细之处谢郢衣却是不知的,甚至连“预知梦”也是他偶然想到,只因他一直拿她敬奉为“巫妖王”看待,是以她的异样之处他总会下意识往深想一些。

    他问:“梦境内发生的事情在何时?”

    陈白起道:“夜里。”

    “可有旁的事物辩证具体时间?”

    她支着下颌,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梦境:“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四周插满了各色彩带,比往日要多些……嗯,还有很多人,他们簇拥着一堆高约八尺多的篝火,那熊熊的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底下跪拜的男女老幼……哦,对,好像他们是在进行一个什么仪式,盛装庄严,面朝黄土背朝天。”

    谢郢衣定睛,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今日听禾真上人提过几句,再过两日,死地将会举行春祭,春祭应当是死地的一个重要节日,族中之人皆会盛情参入,一直进行到月升中天……倘若预知梦的事是真的,夜火通明,又聚众一群在夜里行跪拜祭天,最有可能是在春祭那日了。”

    “两日后的春祭之夜啊……要确定的话其实也不难,只有事先去看看梦中的场景,看看梦中的那些人,若现实当真有,那便毫无疑问了。”她道。

    可问题是,她现在不能随便光明正大的白日出去,而晚上偷偷出去的话死地族的人大概都睡了,她也碰不着人,又如何去辨脸……

    陈白起眸睫微眯,入神地盯着一片半晌,脑中将思路整理了一遍,有了主意。

    见陈白起松缓下来的神色,谢郢衣去拿葫芦瓢倒了些水喝下,他背对着她道:“你想救他们?”

    陈白起闻言缄默了一会儿,才谓叹一声:“不光是他们,还有并无干系的其它人,甚至——”她话音一滞,及时收了声。

    “其它人是谁?”谢郢衣听出些东西,他凑近她,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眸,像是要看穿她的掩藏道:“你的梦中,你在意的……还有谁死了?”

    陈白起不怕他看,她只是叹服他的敏锐之处。

    谢郢衣见她笑而不语,心下郁闷,颦眉道:“圣子……”

    陈白起挡开他起身,小脸认真道:“叫我陈芮,我可不是你的圣子。”

    他顿了一下,想到另一个人,他从善如流道:“阿芮,如你所言,梦境之中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死地的人毫无反抗之力,你想救人,难不成想以一人之力相敌?”

    陈白起失笑:“死地的人虽说不懂武功,可却是药毒能手,自保之力应当是有的,他们都败了,你觉得以我一人之力可对上百、上千?”

    “可你依旧不会放弃。”谢郢衣如是笃定地看着她。

    陈白起一噎,她讲道理道:“我也非明知必死之局还要硬往上凑,我只是觉得对方以武力相迫,无非有两种原因,一种是来寻仇的,可死地历来连北漠这屁大的地方都不乐意出,能惹来如此大规模的寻仇队伍着实不像,所以我猜测他们应当是为了死地中一件十分有价值的东西。”

    “你是想……若想破这死局,便先他们一步找出死地中那一样东西?你来死地,亦是为此目的?”谢郢衣若有所悟道。

    陈白起用指甲随意叩着眼角处的面谱,道:“我并不确定我要的跟他们的是否是相同的一样东西,但大概率会撞上。”

    谢郢衣没听懂她的某些奇特措词,但也不妨碍他理解她的意思

    “你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险。”谢郢衣不赞同道。

    陈白起看他,眼眸清亮有神,一无往前:“若是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这险不为别人,亦是要冒的。”她笑了笑,嘴角微弯,有那么一刻谢郢衣觉得他从未认识过她一样的陌生。

    “我亦不怕失败,失败一次算什么,只要我不认输,我觉得我迟早能够将我败掉的东西赢回来。你能理解这一句话吗?强者的天敌是弱者,而弱者的天敌却不是强者,而是更弱者。我若为勇者,刀自朝更强者而去,却不会因心怯弱,将刀朝更弱者。”

    “若要向上,自该超越自身所处之境地,与其觉得我想渡死地这一劫,不如讲是我想渡这一难,因为我之心向之物,不容旁人觊觎。”

    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一个已经生成了完整人性观念,她有是,有非,有坚持,心坚韧得像钢铁,从她的言语与行为上,他完全看不出她才真正“诞生”三年,反而比任何一个人更懂得面对自己的内心。

    从这一刻起,谢郢衣才真正将她完全看成一个独自自主的人格,而非一个才十几岁、刚从娇宠舒适环境之中来到一片残酷现实世界的懵懂不安少女。

    他按压下律动不正常的心跳,忽然道:“我听禾真上人提及过,死地内有一处禁地,是在那片药植的后方,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流沙地,十分危险,即便是死地族人亦不能轻易踏足,但同时,我看得出来那片禁地对他们而言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你不觉死地的规矩本就挺不正常的,或许就是为了掩藏什么重大的秘密。”

    “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谢郢衣道。

    陈白起想了一下,她道:“那片禁地开启应当是需要一把钥匙,但我不知道那把钥匙是什么,或许是一个凭证,也或许是一样东西,我需要一个方向。”

    谢郢衣看着她,缓缓道:“我会想办法替你打听的。”

    ——

    在稍晚的时候,禾真上人又提了食盒过来了,陈白起吃着豆渣子口味的干饼,和着一碗菜稀小栗粥,看着谢郢衣与禾真上人在一边随意地聊着天,当然大部分是禾真上人在讲,而谢郢衣时不时地应上几声,但即使这样禾真上好似受到了鼓舞一样越来越起劲。

    然后禾真上人又找了个借口,在你有心,我有心思的情况之下,两人又一起出了门。

    陈白起等两人走后,看着桌上剩下的吃食,走到了隔壁的洞穴,在门口处朝内看看。

    ……他一日都没有出来吃东西了,是在睡,还是身体不适?

    但她也没有听到咳嗽声了。

    日色渐暗,洞内的光线也逐渐昏沉,她隐约看到石床边有一道灰黯绰绰修长的身影,他久久没有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入定了。

    “楚王……”

    陈白起奇怪地走前一步。

    忽然,空寂的洞内响起了他如孤琴独奏,琴声清丽,清幽中偶有珠玉跳跃,又再低沉下去。

    “若不想被人听见,便不要再唤我楚王。”

    听到他出声了,陈白起这才确定他没事,只是这一日他都待在洞里做什么?

    “确是不妥,可……该如何称呼你呢?”她语气婉转,恰时风边的轻喃,忽从耳边流过。

    他动了一下,动有些僵硬,仿佛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导致,他微微垂下眼,如歌伴琴,繁音渐增。

    “白起……”

    “——唤我。”

    陈白起表情一滞,像是听错了一样,荒谬地重复一遍:“你说……唤你白、起?”

    他待发麻的腿恢复知觉后,便行步越过了她身旁。

    见他朝外走,陈白起转过身,不解道:“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他顿了一下,没有转身:“为何这样问?”

    她低下头:“方才听你的口吻,好似有一种怀念、悲痛、追悔的……好似不是随意取的吧。”

    楚沧月久久没有声息,他没想到她会听出来,他从不与人提起当年她的事,但在这一片昏暗到连神情都不必去掩饰的环境之中,他一向固若金汤的心防松懈了一瞬,他声线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都清晰可闻:“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听到有人在耳边提起了,只是怕以后无人再唤这个字……”

    所以,他宁肯舍弃自己替她去铭记。

    陈白起仿佛听见他的言下之意,她站在原处没动,在楚沧月离开不知多时,她根底似生机一样伫在原处。

    叮——

    系统:警告!检测到人物情绪有巨大的波动,系统将自动清除不利于任务的多余情感,三秒后执行!1……2……

    ——

    等陈白起再见到楚沧月时,他已经用过桌上的吃食了,他背对着她的方向,高大的洞口处余辉即尽,他高大的轮廓被渡了一层流金,像下凡的天神一样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你想让谢楠衣与禾真上人探听的东西事关死地百年之秘,她是不会透露的。”他像是知道陈白起在他身后一样,淡淡道。

    陈白起见他如此直言不讳,顿了一下,思索一番得知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她面上的小白花式怯怯褪尽,挂上一抹淡雅无害的微笑,她道:“原来,这也是你非要来死地一趟的原由啊。”

    她眼珠一转,似真似假道:“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不如……我们结盟吧。”

    楚沧月背手,偏过脸,泠清的眸子落在她脸上,问道:“与你合作?”

    陈白起也摆出一副谈买卖的姿态,她道:“你直接揭透我们之间的掩布,难不成是因为想与我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吗?”

    “既是如此,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死地对外人的戒心使我们举步维艰,哪怕知道线索也难以独自完成,所以你才在得知我懂武功之后,想着我能帮得上忙,才与我讲这些的吧。”

    虽然知道她不傻,也不是一个如表现那般娇弱的小姑子,但当她露出真正的一面时,楚沧月发现他还是小看了她。

    明明是该他引导的话题,不过几个回合便变成她主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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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陈白起携带国战模式策略系统穿越了。千古风流名将谋臣云聚,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指点江山。这是一个烽火战乱,抢地盘,抢主公,抢名气的时代。群雄争霸,诸子百家,在这里有最妖娆的祸国妖姬,亦有最令人神往的霸主枭雄们。来了,想活下去?那就给我辅助出最贤明的主公,制霸战国!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