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主公,血色婚嫁(四)
陈白起刚躺下休息没多久,却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沉寂幽暗的黑夜有了光亮,有人在急切地讲话,还有零碎的脚步纷踏朝石阶靠近。
“快、快抬过来,动作小些,小心刚包扎的伤口又裂了!”秦柬懊恼紧张的声音响起。
槐花粗犷的嗓音咬牙道:“操!真格老子的倒霉,竟遇上个疯子。”
“唉,咱们虽然投靠了伯颐太守,可到底跟其它人比起来还是太势单力薄,他们又怎么会瞧得起咱们,这次倒是咱们连累军师了。”花甲自责道。
这时,谢郢衣平淡的嗓音响起:“够了。别吵醒她,你们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商量。”
其它人这时候也不敢忤逆他的话,一时都缄默起来,隔壁的房门被推开,没隔多久进房的人又鱼贯而出,轻声地闭上。
等一切都再次恢复平静,陈白起睁开了眼睛,她起了身,下一瞬便消失在房内。
另一边,谢郢衣小心地避开伤口脱下染血的外衣放在了屏风上,他回到榻上,却因背上的伤牵扯着痛意而无心睡眠,他并没躺下而是静静地坐着,半敞的窗外月光清辉洒入,他抿着粉白的唇,回想起今晚宴会发生的种种,眸光晦涩。
“受伤了?”
夜里忽然响起的清怡声音令谢郢衣一僵,但在意识到这把声音是属于谁的之后,他又放松了下来。
他夜视力并不佳,只能凭着声音的方位判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地角落处,隔着鞣制鹿皮的屏风,她的身形投影出一抹窈窕柔美的剪影。
“吵醒你了?”
他略有些歉意道。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扫过房门时,却发现落锁的门闸依旧紧闭,他一怔。
不是从门而入,可床头屏风后却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这就有点吓人……
但或许是因为她的关系,哪怕是这样不正常吓人的方式出现,谢郢衣仍旧没有太惊异的感觉。
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点灯,她以这种方式出现,或许就是不想惊动其它人。
“圣子,我没事,只是受了些小伤,你早些去休息吧。”他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面对她。
他没去灯点,而是重新坐回了榻上。
陈白起顿了一下,她本想要问他今晚出了什么事情,但看他的脸色不太好,好像十分疲惫了,便转了口吻,道:“你若有事你可以轻声叫我的名字一声,我会听得见。”
谢郢衣颔首,但一想夜里太黑,她不一定看得见,便出声:“我已经上了药,没什么问题的。”
他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再一看,屏风后哪里还有人。
若不是方才确定与人对了话,谢郢衣都要怀疑自己见鬼了。
他忍耐着背部痛意,侧身躺了下去。
但这一次,他却有了睡意。
他阖目时,嘴角悄悄扬起一丝弧度。
……她若是来告诉他她有神不知鬼不觉来去自如取人首级的本领,恭喜她,成功了,他现在都觉得身边好像哪里都不安全了。
“你若有事你可以轻声叫我的名字一声,我会听得见。”
清软的少女声音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见鬼!
明明都觉得不安全了,可脑海中循环播放的这句话后,又想到她就在隔壁,竟令他感觉心里紧绷的提防薄弱得一击即碎,睡意渐浓,他要疯了。
——
翌日
秦柬他们由于不安心,一大早便前来探望谢郢衣,却发现他发烧了,于是一行人赶紧跑去太守府求医,但被门卫告知太守昨夜外出至今未归,而托人去请的医拒而不见,只抛了句话说这是伤后的正常状态,不必理会。
这轻蔑随意的态度,顿时气得秦柬等人火冒三丈。
回来后,几人连忙吩咐人拿着全部财帛去城中求医,但凡有些医术者不拘。
他们回到房中,心急如焚。
“肯定是牙索这个畜牲搞的鬼!”
太守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城,府上太守私豢的医明明昨日还替军师看了伤,今日便拒不出诊,这里面要说没有搞鬼谁能信。
槐花急红了眼:“现在怎么办,这样下去军师……”
花甲沉着脸道:“只是期望城中有潜名心善的医者了。”
这个时代没有抗感染的药,发烧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若没有医者医治,十有**会死。
而一般的“医”大多数都投效于权贵,他们的医术典籍医书也从都不外传,所以正规医者不是普通民众能享受得起的待遇,即便你有钱。
“怎么了?”
门边一道悦耳通透的少女声音响起。
他们回头一看,却见是“陈芮”过来了。
娇小如雏菊白花般年纪的少女,双眸有着不谙世事的透澈。
秦柬走上前挡住她视线,下意识不想让她知道谢楠衣目前的身体状况,一是怕她担忧,二是怕她哭闹烦心。
除了槐花,秦柬他们几人平日基本上没与陈芮私下单独接触过,只是偶尔遇上打个招呼,一来是男女设防,更何况是有婚约的女子,二是事情繁忙自也没费心与她打好关系。
所以在他们眼中对“陈芮”的印象就是,军师的未婚妻,一个长得像天仙一般漂亮却又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子。
“没事,军师昨夜宴上喝多了,再加上吹了些夜风,所以一直还没有醒。”
陈白起探目望内。
“他还没醒?”
她语气略有些不同寻常。
花甲道:“你身体才刚好些,便不必劳累这些,军师由我们来照顾便好。”
槐花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心虚,梗着脖子道:“对啊对啊,你自管去做你的事情,这里交给我们,等军师醒了,我就去告诉你。”
陈白起看着他们,凭她的眼力一眼便知他们在说谎,只是她也没有说些什么。
“嗯,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她垂首,乖巧温和地转身回房继续日行复健训练。
其实她都听到了。
发烧了吗?
她沉吟。
——
到了晚上谢郢衣的烧依旧没有退,而在外面寻找了一日也没有找着懂医术的成仁垂头丧气地回来时,秦柬三人已心灰意冷。
这个时候陈白起又来了。
此时的他们也顾不上照顾她的心情,再加上军师如今的状态也瞒不了多久,便据实相告。
在知道谢郢衣的病况后,陈白起倒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般花容失色、惊慌哭泣,她只是平静地走到谢郢衣身边,替他查看伤口。
这时候,其它人都没有要阻止她,毕竟论关系亲疏,她跟谢军师才是不可分割的一对。
这个时候,她要做什么,他们都没有立场阻挡。
好歹也是当过巫医的,陈白起掀开谢郢衣的衣衫,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伤口,那上面有着十几个绿豆大的小洞,血洞已结了血痂,涂上了一种绿褐色的药汁,看得出来伤口是简单地处理过。
昏迷中的谢郢衣体温很高,她用手摸了摸他额头,猜测不是39就是40度了,再烧下去的确很危险。
“阿衣,醒醒。”
她推了推谢郢衣,连唤了他几声。
谢郢衣好像对她的声音有反应,所以一直昏迷的他,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平常清冷似猫般傲气的眸子蕴了一层水光,脸颊也被烧得红通通的。在看到陈白起时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身上有药吗?”她问。
巫族十分擅医,即便谢郢衣不是专攻巫医职业,但她不相信谢郢衣身上会不常备药物。
“有……”他沙哑的声音低低喃出一个字。
听了他说“有”,陈白起有了猜想:“可是对你现在的伤势没用?”
他迟钝地应了一声:“……嗯。”
看来这伤……不简单啊。
陈白起知道他现在很难受,脑子也不清晰,便不想再折腾他了,她放轻声音道:“那你再睡一会儿。”
听了这话,谢郢衣像被惊醒了一般,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沙沙哑哑的声音像被热气熏蒸得滚烫,余音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委屈,这个时候的他谁都看得出根本已经烧糊涂了,恐怕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旁边几个简直不敢直视眼下这个生病撒娇的军师。
明明平时那样高冷的一个人,怎么私底下对着自家媳妇就这副模样啊。
虽忧心衷衷他的病情,可看到这一幕的秦柬等人还是觉得像看到一个假的谢军师似的。
“你从昨日起便没有吃东西,我给你熬些糜粥,你睡醒后,就可以喝了。”她没有挣开他,反而哄道。
谢郢衣“哦”了一声,烧得昏沉的脑袋权衡了一下陪他跟替他熬粥哪一个选项更好后,他这才听话地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陈白起替他掖好被子起身,看向他们:“不知诸位,可与我讲讲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们这下自然没有隐瞒了。
原来昨晚太守伯颐邀请他们去参加宴会并不单纯,除了他们之外这次前来应榜招募的兵马势力全都来了,在晚宴上,伯颐请求他们去雍城帮他的亲侄伯霰抵御北境的赤焰军。
这支赤焰军前身是北部残余的零散部队,因不满魏国州官府地界的苛税迫害,于是揭竿起义,近期在各地招收兵力兴建的反官府组织,如今渐成了规模气候,伯颐不得不重视,并招募足够的人马进行剿灭。
这里有个叫牙索的年轻人,他桀骜不驯,带着一支三百斧兵的队伍,实力强劲,更重要的是他是旧齐一个贵族子弟,跟他们这些泥腿子相比,他的底蕴更足。
在宴会上,伯颐提出想让他们自行选出一个领头,他上书下达可暂委任为校尉之职。
于是谁都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在其它人都暗地里较劲时,牙索率先站出来提议以比试来决输赢,谁本领大能服众谁便当这个校尉。
第四十四章 主公,血色婚嫁(五)
牙索要比在场的所有主事者都要年轻,但却无一人敢小觑了他。
他环顾四野站了起来,率先便向秦柬发起了挑战,秦柬脸色变了变,他只懂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武力值还不如槐花,但因为是“李家军”的大当家,他必须为了维护他们队伍的脸面硬着头皮应下,可最终结果还是没有变,他三下两下便输了。
而在秦柬输惨之后,槐花看不过眼,不顾花甲的劝阻自告奋通地上去挑战,牙索可没有顾及槐花是个女的,拳脚上丝毫没留情,甚至在槐花越挫越勇的顽固抵抗下兴了趣味,更是下手狠辣。
好在底下急得冒汗的花甲看清局势立马大声替槐花喊了认输,否则槐花只怕真的要直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牙索的武艺的确厉害,经过两轮挑战后基本上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他又继续像点兵点将一样漫不经心地让其它人上台,可依旧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皆输得一败涂地。
眼看牙索愈发猖狂起来,这时谢郢衣挺身而出,他用一通理论说服了太守跟索牙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比试,最终成功打败了牙索。
可牙索就是一个不讲江湖道义的阴险小人,他不服输,竟然在谢郢衣转身之际暗算了他。
这件事一下闹大了,秦柬他们自然是勃然大怒,不依不饶地想找牙索算帐,但单凭他们带来的这些虾兵蟹将与牙索一等武拼却是自取其辱,一时竟悲愤难自抑。
在两方都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太守伯颐当老好人一样出面给他们调解。
可到底他的心还是偏了,虽然谢郢衣赢了他,可眼下人受了伤,剩下的他们这些人又不足以顶事,想着接下来的战事还得靠牙索,所以最后这赢家还是落在了牙索身上。
他让牙索给谢郢衣道了歉,还让他给木家军象征似的做出了弥补,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硬是让他们吃下这个闷亏!
回来后,他们几度心情郁卒烦闷,但到底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如今除了忍还能做什么。
可是没想到,本以为只是受伤吃个亏,眼下却是快丢了命!
秦柬他们一路讲述到最后面红脖子粗,陈白起静静地听着,倒没有与他们一样愤怒,她思索着整件事情,只道:“这个人不简单啊。”
心狠、手辣,懂看局势,也知道一击击中靶心。
木家军的确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了谢郢衣,他们更会是一盘散沙,完全无法再威胁牙索领队的地位。
“谁?牙索?”
槐花一脸惊讶,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讲,但一想起那个人,她全身关节还在隐痛,她咬牙瞪眼牙:“那个狗崽子就是个阴险小人,输给咱们军师就偷袭,他厉害个屁,全靠耍奸!”
秦柬也意外地看向她,没想到她听完整个事件是这种反应,虽然他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不认为陈芮能跟他一样想得透彻明白,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子,顶多也只是认为牙索这人歹毒吓人。
只是……她看起来既不难过也没有与他们一般同仇敌忾,难道不为自家未婚夫被人暗算而感到愤恨吗?
他心底一方面纳闷,一方面又替谢军师对她的一片痴心感到不值。
陈白起没打算与他们解释太多,与他们对她的态度相同,表面的友善即可,深入交流的关系能免则免了,毕竟她并不打算与他们久留在一块。
当然,毕竟借了人家的“檐”一时遮雨,有些举手之劳的忙能帮则帮一把。
陈白起看了谢郢衣一眼,对槐花道:“槐花姐,阿衣还需你们先看顾一会儿,在这期间倘若他醒来,你们便告诉他,我在替他熬药膳粥,等粥熬好了,就端给他喝。”
什么药膳粥?
花甲第一次听说这个,但他想到军师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喝一口食,便也没多说什么。
秦柬则态度冷淡道:“去吧,这里有我们。”
槐花倒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我陪你去吧。”
陈白起摇头,她看着她的眼睛,有种遗光隙驹而过,她道:“槐花姐,你身上也还有伤,煮粥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槐花在她的目光下,徒然生出一种不能违背的感觉,于是她咽了口唾沫收了声。
陈白起出了门,洒落的银辉月光在她身上逐渐隐匿,她的身影便融入了黑暗之中,失了踪迹。
——
城南一座白墙红门的宅府内灯火通明,前厅席间酒气熏天,下面人敞衣露胸笑闹着,舞姬逶迤蛇舞,靡靡之音混着香脂气,恍若坠入酒池肉林。
牙索坐在正位,一条腿恣意支起,靠着狮雕山背,正啃着一根羊腿,白森森的牙齿锋利,几口便嚼碎咽入喉中。
他身边也有两个陪酒的游女,可她们只敢低头跪坐在一旁当摆设,可不敢像下面的那些一样柔媚靠近,只因前不久有一个游女自侍貌美而靠近他,却被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地一脚踢飞。
或许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挺无趣的,牙索漫散地出声道:“人死了没?”
“哈哈哈,医不肯去,他又一直烧着,就算现在没死,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底下人道。
牙索一下抛下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羊骨头,起身撑了一个懒腰道:“那倒是可惜了,难得瞧着一个有那么几分真本事的人,可谁叫他偏要与爷我作对呢。”
“校尉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呢,不跟小的们一块继续庆祝了?”底下人闹腾着。
牙索偏过头,白了他们一眼,咧嘴一笑,唇红齿白的模样却不像个善男信女:“滚,老子凭什么陪你们这群龟儿子!”
笑骂完后,牙索便有几分醉意地回了房,他这厢刚躺下窗户传来“啪哒”一声,从他这边还能听到宴席上那群人嬉笑吆喝玩闹的声音,所以那一声轻微的响声并没有惹他注意。
他偏了头看了一下,然后嗤笑了一声,又枕臂而眠。
“你的警觉性原来这么差啊。”
像风一样、像雾一样,靠近时不留丝毫可捉摸痕迹的声音钻进了牙索的耳中。
他蓦地睁眼,翻身而起,第一时间取出枕下的鸳鸯双刀。
“谁?”
他目光凝聚成针尖,四下环顾一圈,却看不到人。
“恃强凌弱、背后偷袭,像你这样的人该是时时提防着些才对,可这样放松该如何是好呢?”
那道凉凉带笑的声音像是背后灵一样在他四周响起,无论牙索怎样感应都找不到方位。
牙索不相信,他跳起来,挥臂乱砍,房中的摆设被他破坏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是人是鬼!”
这时一只从黑暗之中伸出一支白皙如玉竹的手臂,那软绵如云的手掌轻推了他一下,但牙索却像整个人都脱力了一般翻身倒在了榻上。
然后一道无法直视的寒光划过一道月弧直刺向他眼睛,他瞠大双眸,瞳仁一紧。
他以为下一秒他就会被刺穿头颅,但那道凛冽寒光在离他的瞳孔一寸之距堪堪停了下来。
他连呼吸都停窒了。
他这才借着那微弱的光线看到骑在他身上的人身形纤瘦而矮小,她手上握着一柄匕首,而那尖锐的一端正直逼他眼球。
本来是一击到底的势头却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停滞了下来,他感觉得到,那令他猝不及防的一刺是如此果断而平静。
“……是你。”
陈白起半阖眼睫,盯着身下似曾相识却又成长变了许多的少年,本来冷硬无波的心多了一丝停顿。
被抽取了情感的她不会有太多波动,但曾经的记忆却还是在的。
“你、你是谁?”牙索被她吓得一身冷汗,却还是不肯服软地诘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杀了我,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陈白起无动于衷地制住他的四肢,令他像咸鱼一样无力翻身。
“解药。”
他一听这个,便冷戾下眼睛,狞笑道:“你是木家军的人?”
陈白起俯视而下的眸光薄凉而寡情:“将解药给我,我可以不杀你。”
这是她对他最后的仁慈了。
本没打算留着他的,可在认出这人的身份后,陈白起还是改了主意。
牙索在她的目光下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撑着一股气,装不懂:“什么解药?老子不知道。”
陈白起嘴角微勾:“不是你在暗器上下的毒吗?若真与你无关,我只能将错就错杀了你,再去找真正下毒手的人讨解药了。”
她的语气很认真,认真到牙索一听便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若他再继续矢口否认的话,她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牙索错了错牙齿:“好,我给你!你先放开!”
陈白起没有第一时间放开他,而是半是警告半是善意劝道:“别逼我杀你,你要知道,你已经侥幸躲过一次了。”
说完,她才放开手,一跃而轻盈地落在一处空地上。
牙索从塌上一翻而起,他胸膛起伏不定,眼眶都气红了,但他不傻,方才那人随意露的一手便让他明白,他不是她的对手,若他再耍手段,若能一击解决她还好,若不能,等待他的绝对是一条死路。
他连吸几口气来平息怒意,然后用力抛给了她一个袋子。
“熬水喝了就会退烧!”
陈白起接过,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子,里面装着蓬松的东西,她假意嗅了嗅。
叮——
系统:蛇骨草,比较稀有的一种毒草,可解“腐骨”之毒。
“蛇骨草啊。”
听她闻一下便认出来了,牙索咬着牙,不堪忍受地道:“滚——”
陈白起得到她要的东西之后,自然不会久留,走之前,她侧过身郑重地留下一句忠告。
“别再招惹谢楠衣,否则……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四十五章 主公,血色婚嫁(六)
晚些时候,槐花一脸火急火燎地跑进昏暗的厨房,当她看到蹲在灶边,余火灰烬融融一片光线照射着正欲起身的“阿芮”,她似松了一口气。
“阿芮,军师醒了,可他……情况不太好,他一直在喊你。”
陈白起对她点了下头,扎了一圈的袖摆处露出一截皓白的素腕,她动作娴雅地在大锅内舀了一碗粥。
“粥也正好熬好了。”
当她迈入房中,围在榻边的人都第一时间转过头,看到她时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她手上正端着的冒着热气的碗中,而后又随意地挪开了视线。
显然对他们而言此刻这碗粥的作用不大,就是一种心理安慰。
陈白起清泠泠的眸子抬眼,看见谢郢衣状态的确不太好,那张冷玉般净欄的脸失了原有的光彩,萎靡不振,面颊水粉的红意尽褪,整张脸呈现一种乌紫色。
她一靠近,其它人都移开了些位置,对着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气氛压抑而沉默。
“饿了吗?”她问。
谢郢衣已经醒了,他呼吸微弱,但精神看起来却好了些,看到她来了,伸出了手。
其它人无计可施地等了一天,期间不断地替换浸了凉水的布巾替他覆头降温,但烧还是一点都没有退。
他们都急得坐立不安,倒是她镇定得很。
谁都不愿谢楠衣出事,他已不自不觉地成为了木家军的定心丸,秦柬他们在见识过他在术数政见方面无与伦比的学识,都拿他当金大腿在抱,他是他们的方向,是他们的决策。
出了那个巴掌大的小镇后,他们才知道他们的眼界有多狭小,这世间远比他们认为的要辽阔,可他们显然没有能应对这样辽阔世间的手段与见识。
所以“谢楠衣”此刻出事,他们才会这样慌乱,失去他,他们连下一步迈出哪一步都要踌躇,行差踏错的后果他们根本承受不住。
可以说在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遇上了谢楠衣上一种幸运,但这种“幸运”若最终又失去了,他们却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种恐慌无法诉说,却始终萦绕于头。
谢郢衣此时烧得心火旺,手脚又冰冷刺骨,所以并没有胃口,可听说这是她亲自熬了许久的一番心意,便张了张干脱皮了的唇,道:“……饿了。”
陈白起将他小心搀扶着坐起,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烫,我喂你?”
“谢、谢。”
“多喝一些再睡一觉,明日便会好了。”她垂眸舀了一勺碗里的粥。
谢郢衣看了她一眼,却没应声,他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好了,他知道自己着了道,这不是蛊,也不是寻常的毒,他身上备的巫药都没有用,它就在他的筋脉中像一条毒蛇寸寸吞噬,等熬到他油尽灯枯之际,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不起来,却又不想让她太担心,他张着嘴,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着。
不过他还不会死的……至少他会等到将她安排妥当了,他才甘心闭上眼睛。
等一碗不算多的粥喂完了,陈白起扶他躺下,见他再度疲惫地阖上眼睡下,她方起身,对身后的人道:“大家当,你们守了一日了,阿衣便交给我了,你们也去歇息一会儿吧。”
秦柬眼底映着灯火,眼底青黑一片,他身上也有伤,但只是一些皮外伤,但这样撑一天下来也的确是精疲力竭,想如今军师的烧一直没退,他始终不安心,即便回去也是睡不着。
“不必,今晚我们便守在这里。”
无论如何,他都想等一个结果,是生……是死。
他们并不知道牙索射出的暗器中有毒,这种毒的特性不在皮肉,所以伤口并不显异样,他们只认为是谢郢衣体弱,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
可陈白起并不想他们留下,所以她不介意撒一个小小的谎言。
“我觉得还是我守着吧,毕竟若这真是他最后的时间,我觉得他会希望是由我来陪着他。”
陈白起低下头,烛火摇曳,光线将她切割成了两半,一面是故作忧伤的暗晦,一面是深海一面的明葳。
众人终于从她那里看出了“难过”的情绪。
却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或许是她美丽过甚,有种仙人本该是玉石心肠的。
但又联想到这两人可以说是有着生死不离的感情,军师待她的看重与特别,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底,这种时候他们硬要留下,于想要独处的两人而言,倒是有些不识相了。
槐花拽了一下花甲,跟他使眼色。
“大家当……”她又喊秦柬。
犹豫了一下,秦柬他们还是全都退了出去,闭上了门,但没有离远,而是守在了院子里面。
而陈白起听到脚步声远离后,直接一拂袖,便熄了灯。
她重新踱至榻边,单膝跪下,一指轻轻地点在了谢郢衣的额前,巫力化作乳白色的光晕滑入他的体内,为他稳住神守。
许久,她睁眼。
“扫描一下谢郢衣的身体数据。”
谢郢衣:生命值40,背部中毒,生命值正在缓慢掉落。
她推他坐起,张手一抓,将他身上的薄衣扯落,露出那劲瘦白皙的背脊。
那伤口在黑暗中散发着一种微弱的莹光亮,一个小洞一个小洞的,她拿旁边凉水中浸泡的布巾替他擦拭干净后,又掏出熬粥剩余的蛇骨草,用巫力碾碎成汁,将他的伤口全部涂抹了一遍。
完成后,她将他放下,盖上被子。
“他倒是狡猾……只提内服,只字不提这毒混杂着药涂在皮肤上,即使清除了体内的毒,但外毒还是会源源不断地补及。”
若非她留了一个心眼,熬煮一半留了一半,只怕等这毒入骨髓,无力乏天的时候,她却再无蛇骨草了。
她将手清洗干净,便起身站在了窗边,檐下恍惚的灯火明灭浅淡,她瞳仁浸不进一丝亮度,如无星无月的夜般漆黑。
她站在窗边,静静地过了一夜。
——
天还不亮,有一队人踏着肆无忌惮的步伐便匆匆而至,寂静的院中一下传来嘈杂的声音,吵得房中都不安生,而身上似披了一层寒霜的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睛,她眼内里无一丝迷濛惺忪,全是沉寂了一夜的孤凉。
“毕竟人是我伤的,太守命我前来送上歉礼弥补,我便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正正好。”一道嚣张恶劣的少年声音清亮地在房外响起。
陈白起挑了一下眉。
她认得这把声音,毕竟昨夜才刚听过。
槐花怒骂道:“你欺人太甚,军师如今病危,你还要上门来捣乱?!”
“病危?难不成……他要死了?”那道声音有些古怪的上扬,似意外又似不出所料。
“牙索,你如此行径,难道不怕太守得知而降罪于你?!”花甲叱道。
“谁敢再靠前,我秦柬今日便豁出去,也不让你好过!”
少年徒冷下声:“吵死了!”
紧接着,一阵拳打脚踢的打斗声过后,在一片惨痛哀鸣声中,有人靠近了门边。
只是不等外面的人一脚暴力拆门,门倒是先一步从内里打开了。
牙索下意识抬头,脸上还挂着痞邪恶劣的笑意在下一秒滞凝在了脸上。
却只见一名少女穿着淡绿绣裙步出,她身形苗条,长发披于背心,发间缀着一串珍珠,室外的光线一下落在她胜雪的面颊上,顿时粲然生光。
她淡淡扫过一眼看向牙索,眼尾微挑的桃花眼本该是明媚多情的,可偏那瞳仁内太过明澈漆黑,令其生生压下了其中的春风温情,多了一种透彻人心的通明干净。
无疑这个少女长得十分漂亮,不仅漂亮,还有一种披了十级滤镜的无辜单纯,就像许多少年郎梦寐以求的小仙女。
对上她眼的那一刻,牙索心跳都停滞了一下,而下一秒却失了节奏地狂跳。
他猛地退后了好几步。
陈白起微微眯眸,以为他认出她了。
可明明昨夜她用了手法掩盖了真实面目,他是怎么认出她的?
“阿芮!”
底下槐花失声惊叫,她想挣扎,却被压制得更凶。
陈白起收回放在牙索身上的视线,瞥了一眼院中,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人,全是木家军的人,而秦柬他们三人被人反剪着双手,以一种屈辱的姿态按压在地面上摩擦。
她不由得颦了颦眉。
“阿芮,你叫阿芮?”牙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陈白起不动声色地看向他:“我是叫阿芮。”
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他莫非是在试探什么?
“你、你……”他一对上她漆黑的眼睛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可又不知为何这样,于是有些恼羞成怒道:“我找谢楠衣,他在不在?”
陈白起道:“他在……”
牙索阴了一下眼睛:“那他……”
陈白起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很自然地接口道:“他还活着。”
他一噎,便瞪她,可瞪着瞪着……又撇开了眼睛,掩在发下的耳朵有些发烫。
“你叫他出来!”
“他还没有醒,你想说什么,可以告诉我。”
听了这话,牙索心底一咯噔,联想到她方才从那间房中走出来,黑沉着脸问道:“你是他的谁?”
“她是我的未婚妻。”
这时,身后一道不悦而矜冷的声音响起,陈白起一回头,却见披着一件染血外袍的谢郢衣步履虚浮地走了出来,他脸色十分苍白,眼下青黛明显,但很明显已没了昨晚的乌紫死气。
陈白起上前扶住他一条手臂,让他站靠着好没那么累。
牙索一看到他,表情的少年气一点一点地褪尽,戾气与邪恶染红了眉眼,他嘴角再度挂着恶意满满的痞笑。
竟然还能站起来,这说明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他盯着他道:“昨夜那个女人是谁?”
第四十六章 主公,血色婚嫁(七)
谢郢衣一怔。
昨夜、女人?
这两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令谢郢衣第一时间有了推测,他余光不由得扫过身旁的陈白起,她很安静温婉,眸瞳有种水洗的透澈,像不知所以然的置身事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跟动作供人侧目。
很隐晦的一眼后,谢郢衣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他想到了他身上的毒,方才被房外的嘈杂声吵醒时,他便发现他身上持续不退高烧退了,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状况,不是创伤后的感染这类简单的问题,除非及时服用了解药,否则他这种高烧的状态会持续到他死为止。
可这解药从何而来?之前他不知,而今听了牙索这番找上门质问的话,他倒是有了猜想。
“我昏睡了一日,方方才醒来,你所言之事我全无印象。”
谢郢衣披着一件染血的蔓枝绣袖袍子,底下单衣矜薄,昨日烧了一日,他的精气神亦属萎靡,但唯有那一双眸子水月风云,淡泊清冷,不见疲态。
牙索蹬了一脚廊柱,气笑了,他道:“看你还活着就好,这笔帐……“他指着他,眉挑眯眼:”我牙索记住了!”
他今日除了来找人晦气,便是来确认昨日那个女人究竟是虚晃一招,还是确为“谢楠衣”而来。
她不是警告他,让他不要来招惹谢楠衣吗?
呵,小爷他偏就要!
她以为她昨夜那样带唬带吓他牙索便会怕?
她最好是再来替谢楠衣出头,他这一次定会好、好地等着她!
本来按计划,他还要拿“谢楠衣”来练练手,不至于弄死他,却也不会让他太好过,可……瞥及他旁边那位春媚蕤枝下仿佛渡了一口仙气的小仙女,他舔了舔牙龈。
罢了,这件事来日方长!
他招了招像个恶棍一样嚣张跋扈地掉头走了,他身后跟来的人看懂他的意思,便一脚蹬开了秦柬他们,脸上挂上不正经的笑,歪七横八地跟随着他的步调走,但在刚要迈过门阶时,牙索又回过头来瞥了檐下乖静的陈白起一眼。
少年眉眼经晨光拂过一层浮影,细碎的头发下,眸光熠熠,像被火光烫过的刀锋,带着灼热的力度。
“若未婚夫死了,你还可以是任何人的未婚妻吧?”
他舔了舔唇角,喉中吐出恶意满满的一句话。
陈白起眸转,迎着少年锋芒毕露、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忽地,唇边漾起了笑纹。
“确是如此。”
她答道。
少年本以为她会因为他的话而恼羞成努,再不济也会受到一些惊吓而不知所措,但看起来像小兔子一样乖小乖小的她,出乎意料,她却以一种鼓励的态度对他道。
——确是如此。
其它人都一脸古怪又不敢相信地盯着她看,无论是牙索这方的人,还有木家军那方的人。
场面一下像僵了起来,谁都不知要怎么打破。
牙索看着她对着他笑,品不出其中的意味,就知道怪好看的,他觉得心头有团火被她烧了起来,他张嘴欲言,却又听到方才那样撩人心弦好听的声音又道。
“可我不会任他枉死的。”
软软地的嗓音,不带任何锋芒的尖锐,却可以刃不见血。
牙索怔愣,脸上的笑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的。
他心头的火一下变成了一团邪火,他的恶言恶语一时竟不能对她,他唯忍着脾气,嘴角抽动地笑了起来,猖獗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身后的人一时看不懂这情况,却留下揣怀着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了谢白起一眼,才吊儿郎当地随牙索离开。
而在牙索走后许久,谢郢衣方疲力摇晃了一下,靠着门扉,苍白的脸上有着隐忍,他阖上了眼睛。
“他做梦!”
他口气恶狠狠地,第一次失了贵公子该有的涵养。
而庭中的人相继爬起来,身上的伤令他们痛得咧牙呲嘴,他们看了看“谢楠衣”,又看了看“陈芮”,又想着方才牙索的话,脑中不期然地飘过一句——红颜祸水啊!
——
在谢郢衣养病的期间,陈白起没再去打扰他,而是放任他在房中静养,而她这边基本上身体已经恢复了巅峰状态,但她也没有出去走动,而是在房中沉心写规划书。
这日,她难得出门一趟,去市集以物易了些东西,一回来便撞上槐花,虽然她头上戴了幕蓠,但槐花还是认出她了。
她上前拉住她,风风火火道:“我的芮妹子啊你跑哪去了,平日里劝你出去走走你都不肯,偏要找你时你不见了人。“
陈白起温声问道:“怎么了?“
“你随我去劝劝军师吧,反正这事也跟你有关……你……哎呀,反正你跟我走。“槐花一嘴解释不清地拖着陈白起往前赶。
陈白起跟她身后,想了一下能出什么事情,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瞄到房屋四处都挂了红布,过往的木家军腰上也绑了红带,还有门面跟过道挂起了朱色诗牌……
她步履不经意慢了下来,眸光如水,她眼力极佳,不用靠近便能看见,她扫过其中一页诗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另一页诗牌:“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麦矣?沬之北矣……”
诗经?
求爱?
槐花不由分说地带着她来到谢郢衣的房中,刚到门口,便听到谢郢衣果断道:“不行,立即撤掉!”
花甲他们好像在劝:“军师,这是尽早的事情,你又何必拒绝呢?再说,难道你不想?”
谢郢衣一时沉默没再吭声。
槐花瞥了一眼“陈芮”,忽地提高嗓音朝内喊道:“人我给你们找来了,现在面对面看看这事怎么商量一下。”
“怎么了?”陈白起迈步而入。
谢郢衣转过脸,看到她时,脸上瞬间划过一丝不自在的红晕,他一时竟不知该对她如何解释。
这时,花甲倒是看出他谢郢衣在面对“阿芮”时,就是一只纸老虎,便替他道:“芮妹妹,你跟军师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既是郎有情妾有意,何不抓紧时间将婚礼给办了?”
陈白起怔了一下,她看向谢郢衣:“办婚礼?”
谢郢衣在她的疑惑目光下竟窘羞又觉无地自容。
“不是……”
秦柬及时拦下他,忙道:“我知此时办婚礼可能太匆促,可牙索不是一个善罢甘休之人,他走之前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他就是一个疯子,若他想对你出手,凭我们只怕很难护得住你。”
花甲也帮腔道:“况且再过几日,我们也都要拔营去雍城兵援,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在这之前,不如咱们好好热闹一番,也让你跟军师成其好事,佳偶天成。”
陈白起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言的劝说,倒也算是满腔真诚合情合理,如果……她与谢郢衣当真是如他们所认为的那般关系的话。
“我能与阿衣单独谈谈吗?”她桃花眸弯了一下,水汪披泽,嫩枝花蕊,如同一阵春风拂过他们心头。
秦柬他们表示很难拒绝这样一张漂亮的脸,他们看看谢郢衣,便听他道:“你们先出去吧。”
而在其它人离开之后,陈白起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讲话。
谢郢衣莫名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我、我并不知他们……”
陈白起道:“谢郢衣,我们离开吧。”
他一滞,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陈白起迎着他这样的目光,却有些想笑:“怎么,你难不成还想给他们当一辈子的军师啊?你已为了们谋了一份出路,如今恩怨已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谢郢衣却有些犹豫:“可这一趟雍城,他们随着牙索一道去,恐有……”
陈白起听出他的未言尽之意,她道:“以我观察,牙索与你有罅隙,倒不至于将他们放在眼中,况且雍城一事事关重大,正需要兵力增援,他不会这么蠢将事情做得太绝的。”
“可牙索并不是一个好的将领。”谢郢衣眸藏冷意道。
陈白起道:“可我的想法却与你相异。我认为牙索比起秦柬他们来,要更适合。他人品如何尚且不论,但论本事与实力他的确远超他们这群应榜之人。“
这话谢郢衣倒不否认,只是心头不虞陈白起提及他太过公正:“他这种阴险小人,即便有些本事也只是蝇营狗苟之辈。“
陈白起不置可否,只道:“可他这样的人在当今官场不在少数,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想为人上人,那遇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你能挽救得了一时,却不能相帮一世,你身上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不能在此地久留。”
若非谢郢衣以相救之恩要求与她同行,她不会与他苦口婆心讲这些。
“木家军“的来历陈白起从系统那里已经知道了,他们就是一支农民兵,他们也就是在乡下练过几下身手,造反当地的地主时杀了些人染了一身血气,后来强仗着人多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组织规模的样子,实则正儿八经的生死屠杀战役一场没经历过,皮脆得很,一般情况下,他们若想投靠官方组织,顶多也就是被收编成最普通的走卒兵,这种卒兵一上战场必是第一线,俗称战场上的炮灰。
若非谢郢衣一顿操作猛如虎,将他们“拾捯”一番送进太守的眼中,他们哪可能有资格跟人家牙索这等实力斧军相对擂,现在还有机会上前线去挣战功绩。
第四十七章 血色婚嫁(完)
她是谢郢衣以“卖身“为条件救下的,是她欠他的,而谢郢衣却不算欠“木家军”他们,不过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但他似乎不如表现的那般清傲高冷,仍掂量着初时救急的情份,依旧会为他们的前程而多作考虑。
说到底还是陈白起一直昏迷意识不清,醒来之后与他们也才不过相处了数日,匆匆数面不提,除了槐花与她异样亲近,其余人要么对她这张超脱凡尘之美的容貌暗存邪念,要么对于她一副病恹恹身躯拖累了谢郢衣而暗生反感,真心和善的倒是不见。
再加上知悉了他们“木家军”的前身是靠汲食旧主的血肉而壮大,来路着实谈不上正派,念着道不同不相为谋,因此也并无多少真心投入。
而谢郢衣一来不知真相,毕竟他可没有陈白起的系统作弊,他实打实与他们相处了数月,期间因他们一心想借他的手攀附权贵、荣登高处,自是阿谀奉承、尽心尽力,相处得倒是十分融洽。
再者谢郢衣跟陈白起这类看惯了人情冷暖的老油条不同,他没亲身混过基层,即便再年少聪颖也大多是纸上谈兵,哪怕他知道对方是因为对他有所求才对他们这样好,可他没办法将这些东西彻底割离于理智之外。
“再说,若不走,你真打算与我成亲?”她眸尾轻佻,促狭地盯着他,用着小仙女一样正经的脸来调戏人,老实人哪里抵抗得住。
谢郢衣雪净的脸上一下飘起了红晕,垂下睫毛,他本就心虚尤其回避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下她的话,最终颔首。
“那待我处理好眼下的事,我们便离……”
啊——
一声仿佛遇上恐怖之事的惨鸣忽地从外面响起,明明听起来距离不近,却仍像平地一声响雷,空间都惊悚得紧绷起来了。
陈白起一怔。
倒是谢郢衣快步朝外冲去,连披在身上的外袍都掉落了。
她慢了一步,却也紧步跟上。
一推开门,敏锐的陈白起便嗅到了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血腥味道,她颦了颦眉。
由于陈白起需要安静的居住环境来养病,因此她跟谢郢衣一同住在最里间,前面是一个竹蔑编制的葡萄架了小院,并不大,中间铺了一条石子路,左右分四块地载种了一些半死不活的植被。
出了小院,外面有一块平地上建着七八间平房分布着,平房呈半圆包着一条走廊,尽头是厨房,厨房连着后门,后门则堆着半墙高的干柴,行路狭窄。
更远一些则是入庭的前厅,前厅通后院,笔直而入,而厅院前则是一扇大门。
他们循着房屋建筑一路走了过去,越走越心惊,血腥味已浓欲到黏稠的地步,仿似与四处挂披着的红布巾一个颜色,满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几乎都是一刀毙命,没有弄出什么声响,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鲜血从缝隙涧一直流敞着浸入地底……
谢郢衣脸色一度苍白如雪,有震惊、有愤怒,他目眦地盯着四周,不明白不久前还鲜活的一群人怎么眨眼间便成了无间地狱,他自然也看到了那布置过一番的环境,那是他们偷偷给他跟“白马子芮”准备的婚礼……
没有寻到秦柬、花甲跟槐花他们的尸体,估计要么就是逃走了,要么就是事发时没有在宅中。
陈白起一把拉过谢郢衣。
叮——
系统:红色警告!城中有恶战,人数众多,请人物注意躲避!
城中?!人数众多?
陈白起既意外又心弦拨紧,事态比她以为的还要严重。
至少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寻仇或者报复了!
她将受了冷风与刺激的谢郢衣半扶半抱带回房中,表情凝重对他道:“你就待在这里,我需要出去看看情况。”
他一把抓住她,手心滚烫,他们方才并没有走到前厅,所以他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幸存者,他知道自己眼下的状态若跟着她也只会是她的拖累,保护好自己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他们……的确不是善人,可是他们不该这样的下场。”
陈白起怔了下,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他虽然常常表现得出一副倨傲冷清的模样,但心肠却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柔软。
“我知道。”
“不……”谢郢衣像受惊一样,急急地追寻她的眼睛,气音有些气喘道:“你、你才是最重要的,你方才的话……并不是想让你冒险,比起他们……你才是我的命。”
陈白起发现他此刻有些精神不稳,讲出的话也有些混乱,她伸出一只手抚向他额头。
果然,又开始发烧了。
他中的毒十分霸道,即便解了毒,仍旧伤了底子,如今在外面吹了冷风跟心绪起伏剧烈,自然身体的免疫力就又打破了平衡,导致他又开始发烧了。
她放下手,扶到在榻边坐下,双眸像洗过的剔透琉璃,眸中光转日华:“放安心,你不是觉得我是巫妖王吗?那自然寻常人不可能对我造成威胁,你也累了,所以先睡下吧。”
谢郢衣唇色深了许多,眼底却浮起一层濛濛雾意,他眼皮越来越沉,声音像快要散飞的蒲公英一样:“我信的……”
陈白起将本就虚弱的人毫无心理负担地催眠入睡后,替他盖上被子,又从“宠物包裹”内召出巫蝶。
它很兴奋,流逸光彩的翅膀扑扇如莹粉,在空中飞舞了一圈,便静静地落在了床头处。
“主人。”
“替我守着他,遇上有恶意伤害他的人,不必客气。”
“知道啦,主人。”
她一转身,人便如烟遇风消失在了谢郢衣的房中。
——
陈白起出现在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偏僻角落,树荫下的她就像一抹毫无存在感的影子,她来到了外面才震怔地发现……不仅是“木家军”的住宅,整座城都陷入了无间地狱。
屠城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她是听说过的,可来从来没有这样站在现场亲眼目睹。
那无辜奔跑的人被骑在马上的人追逐砍杀,他们是那样无助跟害怕,连惨鸣都来不及喊出,便像“苍蝇”一样被拍得粉身粉骨,他们是冷静的疯子,眼中只有生命与屠戮,得心应手地一刀割破了喉管,汩汩的鲜血薄喷而出……
他们是有预谋的,马蹄提前包缠了布巾,没有惹起喧嚣,杀人时没有猖厥的笑闹跟杀人的快意,像一群计算精密的杀手,快刀快落地执行着一项杀人任务。
难怪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们的动静,大多数人都是在猝不及防下被人收割了生命,而他们好像也并不在乎逃脱掉藏匿进暗处的幸存者,并没有费功夫仔细地寻找抓捕。
倒在地上的人有的当场死亡,有的支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麻木灰黯的双眼望着天空,仿佛在问老天……为什么?为什么会遭此横祸?明明他们什么错事都没有做,明明他们不甘心就这样可悲地死去……
他们眼中的残存的遗憾跟潜藏的恨意,直冲云霄。
……她来迟了,侩子手的屠刀已将染满了鲜血,除了马上一身冷硬铁甲、双目如狼一样的队伍,街道上再无一存活之人。
他们在清荡了一遍之后,便很快策马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陈白起在他们身后一向平静的眸子熏染了火焰一般的色泽,她正想追上去,脑中却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叮——
系统:主线任务——愤怒之剑。不明势力带着极端的恶意跟计划正在屠杀城中无辜居民,不久前太守府已失守,太守被刺杀身亡,城中无主事者正陷入一片混乱。而正顽强于一线拼命抵挡不明势力进攻人已经体力不支,即将冲破最后防线,昼时整座城将真正陷入无人之境,请带着你的愤怒之剑向屠杀者讨伐吧!接受/拒绝?
系统发布下的任务猝不及防。
虽然陈白起知道这不是一件能够简单完成的任务,对方不仅人数众多,还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或许最终还会搭上自己,可她还是忍不住满腔愤怒的情绪将其应下。
接受!
叮——
系统:主线任务——愤怒之剑。
任务完成条件:立即前往救下城中正在顽力抵抗的主力部队,与他们汇合之后,帮助校尉牙索夺回城镇。
任务完成奖励:名望值+20,面谱*2(特殊),神奇伤药*1瓶(高级),傀儡人*1(稀有)。
陈白起看着任务内容,她的首要任务前不是立即出手杀了这些屠杀者,而是前往支援主力部队跟辅助牙索?
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血液逆流而上的冲动,冷静下来后思索着。
也是,城中还有逃脱的生还者,落单的毕竟是少数,而以她一人之力再厉害也只是庇护一处,并无三头六臂可奔走四方,可牙索却是兵强力壮,再加上他被太守任命为了校尉,统领全军,如今太守一死,就目前而言也就他最有资格调动全城兵力进行抵御外敌。
陈白起没有迟疑,立即打开了“区域地图”。
她接下任务后,地图上便会显示她的任务目标所在位置,标示为绿色,她又看了附近分布下密密麻麻的红点,这是敌人的显示标注,竟有这么多,完全就是一支正规军队的数量。
而城民为黄点,目前大多数都被集中在了城中西南区,少数落单的零零散散分布各处躲藏着。
第四十八章 主公,刺客(一)
确定了任务目标位置,若任务者有需要,系统会自动生成可供选择的路线辅助,这次系统分析后共展现“安全路”、“快捷路”跟“突击路”三条路。
顾名思义,“安全路”便是路上遇上偶发事件与危机最少的一条路,“快捷路”则是所需时间最短的路线,而“突击路”则是敌人布军最薄弱、可主动发起进击的一条路,陈白起衡量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快捷路”。
她想她目前最需要争取的是时间,而不是战略方案。
她如今已经是30级的高线刺客了,所以她的刺客技能已足够应付大多数的局面。
目前她的技能树已亮了部分,虽说每一级会有五个技能点供职业分配,30级则有150个技能点,可这只是看起来多,实则用起来却是捉襟见肘,所以她对每一个技能点都用得谨慎。
她分析过刺客这个职业,主要是以敏捷快速的攻击为基础,潜匿跟跑得快是核心,因此她将刺客的基础身法都点满了,“潜行”30个技能点全满达成高级身法“步烟”,“鬼步”30个技能点全满达成高级身法“化鬼”。
步烟:一步即可化身为缥缈雾烟般不可捉摸,想抓你,痴人说梦。
化鬼:羡慕那些拔地飘出数里的鬼怪吗?恭喜了,你就是了,出其不意的速度,令你逃跑时简直无敌。
这两者结合在了一起用,完全可达到神出鬼没的地步。
刺客技能除了“身法”还有“武技”与“真修”,“真修”相当于内力真气之类,可是由于她这具身体的特殊体质问题,“真修”变成了“巫力”。
而她的全部刺客技能施展靠的全是巫力。
巫力蓄储值越大,技能可施放的次数便越多,就相当于游戏中的mp值。
武技她点亮了基础“突刺”,“突刺”的中级技能是“寒冰刃”,高级技能是“暴雪杀”。
基础武技“影斩”,“影斩”的中级技能是“十字影斩”,高级技能是“乱刃斩”。
而被动技能“吸血”,升为最高级是“献祭”。
吸血:可以汲食敌人的血气而少量补充生命值。
献祭:用敌人的亡魂来献祭,可以大量恢复生命值。
她的150技能点将基础身法升级为高级后,便还剩下90个技能点,剩下的技能树还有很多,想全部点亮并升级为高级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挑了些目前需得着的武技加技能点。
将其中一项基础武技“影斩”点亮,并升到了高级“乱刃斩”,花费了60个点,又花了15个点将“突刺”升级到中级“寒冰刃”,被动技能“吸血”点亮五级,自动升入高级“献祭”后没有加点,如此一来,便只剩下10个点了。
她觉得目前的刺客武技加上她本身保命的能力足矣应对了,所以剩下的则拿来暂存着,没有一下全部用光。
因为越到后面升级越慢,而技能点自然也越获难得,所以若遇上棘手的事情,剩下的这些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而点亮一些能用的技能。
她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一步踏出,使出身法“步烟”,她凝实的身躯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迎风成沙成烟,变成了肉眼难以捕捉的存在消失了。
再次现身的陈白起却已来到了太守府的附近,太守府是三层石堡建筑,坚固而冷硬,大门封了两层楼的高度,约十数米,用铁木与铁链所铸的吊门,前门挖了一条深沟,进出都必须依靠放落的吊门。
她站在高高的房檐之上,俯瞰而下,若有似无虚渺的身影无人察觉。
太守府附近的境况比她之前所见差不多,只是被屠杀身亡的人更多了,但有一批战士在前头抵挡着,其余一大群人人则堵在太守府的大门后瑟瑟发抖,吓得面青面白。
五匹骑兵将正中的牙索围困住,转着马身打圈,不让他有丝毫空隙逃离。
“你小子像匹狼,足狠亦足毒,若给你些时日或许还能在这乱世干出番成绩,只可惜你时运不佳啊……”高大的骑兵脸罩着黑铁面具,属于中年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别扭沙哑。
“爷就是今天死在这里,也会咬下你们一块肉的,要是不信,那就试试?”
一直邪佞不羁的少年满脸血污,声音一如既往的狂猩,但若仔细辨认,就能发现他的气息已经不稳。
“我确也不信。”
冷沉的声音伴随着蔑视的目光,黑骑兵四人停下长刀一甩,如毒蛇出洞,射出了链子将牙索的手脚绞住,他挣脱不得,而另一个方才开口讲话的高大骑兵则高高举起那柄在光线下血色猩红的长刀。
“哈哈哈哈……老子艹你娘!”
牙索手腕勒出了血,他涨红了脸,脸上的笑意愈深,有种神经质的癫狂。
“死吧。”
面无表情的骑兵一挥长刃砍向他的头,可下一秒,他却感觉一道轻柔、如同一片羽毛落下的重量飘在了他的肩上,他警觉性极强,蓦然回头。
却见像狂风吹雾散露出的雪锋野岭的面貌,一道纤瘦花骨伶仃的身影悄然无息地站在他的肩膀上,她半蹲而下,小巧的脚尖垫在他的肩窝处,很轻,像一只小鸟一样,若不是他感觉敏锐,或许感觉不到任何力量。
她静静地蹲在那里,好像一瞬,又好像很久了,目光漆黑如无星无月的夜,无波无澜,古井般。
心脏猛地一下狂跳如击擂。
他颈间感觉划过一道寒光的锋利,他两眼瞠大,瞳仁呆滞。
那人张了张嘴,无声。
下一秒,一颗头颅便掉落在地面滚了几米,而无头的尸体也轱辘滑落马下。
刺客的最基本素养,当你看到她时,已经殒命了。
马匹受惊,马蹄扬翻嘶鸣的声音一下划破了空间,牙索怔怔地抬头看着她,她亦漫不经心地划过来一眼,光线好像一下变得十分刺眼,他嘘眯了一下眼睛。
看不清楚,只有昙花一现的模糊轮廓,巧翘的鼻梁,瑰丽的唇瓣,线条白皙无棱角的侧脸……
“是谁?”暴怒叱空的声音响遍四野。
黑骑兵一下躁动了起来,杀气腾腾,张目四寻。
陈白起消失前曾深深地看了牙索一眼,而他好像懂了一下,忽地一激颤,大声道:“狼崽们!咱们的援军来了,看到这具尸体没有?他就是这群狗娘养的该有的下场,都跟老子拼了命地杀!”
牙索脖颈粗筋暴起,收拢了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方才失神惊悸马上的骑兵给扯拽了下来。
“援军?”
“真的吗?”
“老大从不骗人的!方才杀他的人都死了,有高人相助啊!”
一下死地欢腾而起的粗大嗓门有了生气,疲惫不堪的眼中也像一下注入了精气神。
这时,嗒嗒嗒嗒……急剧的马蹄声欺近,高高的黑色死亡阴影刚罩下,牙索蓦地一回头,便见马上准备偷袭的骑兵倏时僵直了的双眼,他张着口,手臂战栗,而一双漂亮得不似人间的纤细双臂轻轻地环过他的脖子,下一秒,寒光一交错,又是一具无头尸体悄然落下。
一道虚无的身影若点饱满的墨色花蕊轻弹,脚尖点于马头之上,下一秒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是鬼还是神?!
牙索像打了鸡血一样,喉中破碎的笑声化成一串串的,他抖掉锁链,一越翻上马,再也没有任何顾及了,而其它人也一样,他们像被号召出动的狼群,凶猛、不顾死活,只一股劲地朝前冲,他们发现自己就像有了背后灵一样,有人在暗处守护着他们,每当有危险出现,最终死的都不会是他们。
只要不怕死,哪怕是普通人的战斗力都可以超常发挥出百分之二百,再加上一股神秘之力相助,最终挨打的牙索与他的斧兵竟渐渐打成了赢面。
然而,骑兵那方的增援也如期则至,长街上飞驰而来的马蹄声如雷如雨打,声势浩荡起来。
叮——
主线任务一阶段——“救援”已达成。
主线任务二阶段——“守护”进行中……
“md!给老子撤!”
牙索自然听到动静,心下恼火又头皮发麻,一斧头砍倒一匹马头,便喝令——进太守府!
现在都打得快要吐血了,再来一批骑兵参战,不逃,是等着送死吗?
可太守府的大门一进紧闭,哪怕看到牙索他们有了赢的局面,可这群吓破了胆的府兵家奴还有一些城民却不敢开门。
“放门!”
牙索朝上怒喝。
门后跟上面的人都吓得一哆嗦,上面的人一下躲了起来,下面的人却咬着牙,白着脸,满脸是汗的摇头。
“不能开……”
他们若跑进来,骑兵绝对会一并冲杀进来,那他们怎么办,会死的,他们不想死啊……
看着大门的吊索一直没有放下,骑马的牙索跟他身后一并奔跑汗流淌河的一伤众斧兵都怒红了眼睛。
骑兵如黑色的惊涛骇浪而至,眼看就要扑杀而至,但城府中的人却见死不救,哪怕一开始是他们这群人挡在前方替他们拖延时间逃跑,眼下替他们杀敌流血流汗护他们到最后……
他们这些人并不善良,只是还是一腔血性,因为他们选择了危难之际让这些弱小的人先逃,可没想到……
心寒,甚至有种想跟里面的人干脆一起同归于尽的疯狂恨意。
可这时,吊门从里面被放了下来。
牙索一怔。
其它人都觉得意外跟惊喜。
但没有时间给他们猜疑了,他们奔跑的脚步没有停留,像一颗颗炮弹冲了进去,而吊门好像计算好的那样等最后一个人进入,又重新闭上。
黑骑兵慢来一步,眼看着被重新封锁上的门,勒马停下,形成一道黑色潮涌的围墙阴冷又恶狠地在太守府虎视眈眈。
第四十九章 主公,刺客(二)
帮助牙索部队带着剩余的人进了太守府后,陈白起便将吊门重新关上,而本来堵在门后的人,在门自行开启时,已经是吓傻了,再见到牙索他们凶神恶煞地纵桥冲进来,根本抵挡不住,便吓得四散逃蹿。
而牙索等人一看这场景,自然也明了这吊门根本不是他们自愿开启的,思来想去,能这样帮他们的只有之前护着他们的那个神秘支援。
竭力战斗了这么久,牙索跟他的部队是又累又饥,他们找了块平坦的地便直接躺在了地上,打开四肢,胸膛起伏,喘着粗气。
这时,用了“步烟”身法技能的陈白起靠近牙索,她刻意低压了嗓音,将稚弱雀鸣的嗓音转变成清冷的声调,用劝诫的口吻道:“城中还有其它地方需要救助。”
牙索猛地一下弹坐起来,他四处望了望,只觉得那道声音明明就在身边围绕,却找不到身音的来源。
他舔了舔牙龈,负气道:“这就是你助爷的目的?呵,你关怀天下仁义善存,可这关老子屁事!”
话刚说完,他看到躺在他周围的斧兵都一咕噜地爬了起来,茫然又惊讶地看着他。
“大人,你在跟谁讲话啊?”
“跟你们没关素,继续给爷趴着!”
他一声令下,斧兵就立即绷直了身躯,重新倒了回去。
意识到她只讲给他一人听后,牙索不知为何竟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他朝四周看了看,依旧没有找到人,心中有些焦急又有些不高兴。
“你出来!”
“城中太守已死,你是新任校尉,又有调令全城兵马的权力,所以你有义务去救他们。”她不在乎顺从他的想法将自己树立成一个仁义之士,这样救助他们便有真正理由了。
牙索信以为真,满脸不在乎道:“老子不去!他们跟老子什么关系?值得爷为他们拼上命?”
陈白起也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善心的人,她漫不经心道:“太守府有石堡吊桥为垒,暂时可阻对方进攻,可等他们杀光了其它人,便会集结部队直接冲杀入太守府之中,到时候你们便如同瓮中之鳖,依旧逃不掉的。”
“呵,爷有那么蠢吗?等入夜了,我们恢复了力气,就直接带一队人冲杀出城。”
这么说,他是真不打算管城中的人了?陈白起笑了。
“牙索,我能救你们,自也能杀你们,所以我方才所讲的不是请求,而是命令。”陈白起的声音没有一丝高低起伏,却是杀意毕现。
牙索对危险的感应令身体下意识僵住了,他脸色也一下难看了起来。
“你为那些没有卵用的东西要杀我?”他气极怒目。
斧兵们像一具具干尸一样干挺挺地躺着,但他们耳朵却没有空下来,一直窃听着老大那边的情况,见他一惊一乍地,跟见鬼一样的不正常。
他们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挠心挠肺的痒,可却又摄于牙索的威压不敢动作。
这时,牙索感觉有一道冰凉的物体轻轻地抵在了他脖子上,他不由得想起之前的一具具无头尸体,浑身寒毛竖立。
“太守死了,借此机会,收卖民心立下威德,接下来你便可以独大蒲州彻底占用这座无主之城。我以为你是一个有野心也敢赌一局大的的人,你费了那么多劲来蒲州,不就是看中它的机有可趁吗?可眼下机会就明摆在你面前,你却因为怕死而错过了它,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牙索被她威胁又诱哄一番,也冷静下来思考。
“老子不怕死,可我不能让我的兄弟跟我一起去送死。”他道。
陈白起道:“我也会帮你,至少,你们是去救人,而不是去送死。”
她不能承诺不会有伤亡,因为她不是神,可如今敌人已杀在面前,除了拿命一拼,还能退到哪里去呢?
最终牙索还是答应了。
可他提了一个要求:“我要看你。”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带了一丝莫测的笑意道:“可以,等你赢了这场战斗的时候。”
——
牙索一旦决定做什么事情便不会拖泥带水,行事虽有些不折手段,但他确是一个懂得出奇制胜的人。
他让他手下一个叫癞子的人拿着他的调兵金箭跳进护城河,去给城外营地驻守招榜的那千名训练兵跟城府守将传信,让他们从后方绕上来与他里应外合杀了外面守着的黑骑兵。
癞子水性好,脚力也是他们之中数一数二的,是以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在这之前陈白起为了保证任务成功,曾向他主动请缨,可牙索却拒绝了,声称杀鸡焉能用牛刀。
而陈白起考虑到自己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完成护城任务,自然也没再说什么。
在等待期间,陈白起查看地图,查看了一下黑骑兵的位置,奇怪的是他们竟集中在一起却按兵不动,一处守在了太守府、一处守在小城南巷,一处则是市楼处。
他们想做什么?
陈白起心底升起疑惑。
牙索他们在太守府上下翻箱捣柜找来能吃的吃饱了,就将剩下躲藏着没有战斗力府衙的人全部召集在一块儿,让他们上石楼,就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吸引不远处黑骑兵的人的注意,哪怕对方射箭也不能跑下来。
没有理他们哭哭啼啼的哀求,人被强硬地绑了上去,果然,看到他们这一茬茬的人头不怕死地故意摆在楼上,黑骑兵一下被惹怒,目光像火炬一样。
牙索在高墙旁找了棵高大的树几步蹬上高处,倚在粗壮的树杆上,口中叼了一根草,双眸沉思,一面密切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喂,影子,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要来蒲州屠城?”
因为陈白起一直不肯现露出真身,除了听声音知道她是一个年轻的姑子,其余一概不知,所以牙索便戏称她为影子。
“不知,或许我可以去探探。”她道。
牙索板起脸,立即否决:“不许!你要留在爷身边!”
他不信她,又需依仗着她的能力,所以不允许她离开他一步。
陈白起无奈,最后猜测:“或许与雍城有关。”
牙索一怔。
他立即问道:“你知道什么吗?”
她能知道什么?她只是听谢郢衣提过蒲州太守这次特意招榜乡镇勇兵是为了给雍城的侄子增援,那边的战局已呈白热化了,其中利害关系牵扯过大,只怕蒲州也难逃干系。
除此之外,线索太少,她也一时猜不到原由了。
”牙索,你是哪一国人?“她忽然提了个问题。
牙索瞳仁闪烁了一下,然后咬了咬草根:”你呢?听你的声音跟我差不多大吧,你是哪国人,或者说是哪股势力的人?“
行吧,听出他这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底细,陈白起便也没再问了。
她站在墙头的树荫之下,仰着头,看着少年那张肆意飞扬的俊脸,还记得当初见他还只是一个小孩的模样,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她已有些记不清他小时候的模样,但他长得有几分像那个人,所以她才想起来。
看到他,她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停留了这么久,久到她都快忘记另一个世界的人跟事了。
她同时也意识到,她的每一次死亡都会将时间线推进一大步,这相对而言是将她可利用的时间缩短,任务难度也相应增大了很多,所以她不能再轻易挂了。
这时,有人快速地跑过来:”老、大人,我收到信号了,癞子带人回来了。“
牙索一下从树上跳下来:”善!速去准备,放下吊门!“
太守府一直紧闭的吊门被哐当一声放了下来,连通城府的板桥可行,黑骑兵的目光一下被内里冲出的人扼住,这时他们心理的仇恨值已拉得满满的,只满心将这群蹦跶的小虫子全部碾死。
他们干脆利落地冲杀过去,双方一交战,远方便开始射出暗箭,背部中箭,死前瞪大眼睛的黑骑兵才知道有暗伏。
他们一惊,想掉头却又被斧兵牵制住,再加上陈白起火力全开的的暗杀手段,最终那守在太守府的百名黑骑兵都被消灭了。
陈白起指出了城中需要前往救援的三处,正想与牙索商量就近原则,先去小南巷时,却见他安排其它人先行,而他则头也不回地朝着与之相反的城西跑去。
她一愣:”你去哪里?“
牙索脚步很快,闻言抽了空冷冷地”盯“向她的方向:”既然要救人,老子当然选择先救老子心中念挂之人!“
心中念挂之人?
谁?
男的女的?
听了他的话,陈白起倒没有想阻止他,因为若换了她也是一样的选择,人性与善意决择,偏重一方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当她看到他跑到了”木家军“所分配宅院之时,表情一下有些呆了。
”你要找谁?“她不由得问。
她明明记得他跟“木家军”的人为争职位,闹得是势如水火,结下了仇怨,那他跑死对头家里来找什么牵挂之人?
可这时的牙索看到府中满地横死的尸体,心中下坠,并没有心思去回答她的问题,他紧着脸跑进去,目不斜视,直接就冲到最里面的小庭院,当他看到这里面并没有血迹,心中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门口,抡袖子擦了一把脸,最后绷着脸站在了门外。
”小娘子,外面已经安全了,你不要怕,小爷来接你了。“一如既往嚣张狂妄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尾音却有些轻颤。
陈白起就站在他身后,终于确定他要找的人是谁后,表情十分复杂。
原来城中这个唯一他挂念之人,竟会是……她?
她还真没有想到。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那个半夜威吓他拿解药的女魔头?
她查看了一下他对自己的好感度。
牙索对你的好感度:80。(1-15陌生人,15-40认识的人,40-60关系好,60-90喜爱,100挚爱)
陈白起面无表情地关掉好感查询。
哦,他当然不知道。
他当她是小仙女,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
所以……他对她一见钟情了。
第四十九章 主公,刺客(三)
看到牙索在门口等得心烦意乱,在忍耐到极限准备暴力拆门时,陈白起回过神,先一步上前阻止了他。
“等一下。”她清了清嗓音。
牙索扭过头,目光不善道:“你要说什么?”
陈白起用了“步烟”技能,所以在牙索的眼中所看到的陈白起只看到一道如烟渺渺、一挥即散的虚幻身影,它有着部分简画轮廓体态,但若仔细瞧,却无实际面目特征。
这是个什么鬼?
“你……”看着他那一双狼性侵略的眼瞳,陈白起一时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牙索看不清她,也摸不透她,自己对这个怪影子就像瞎子摸象,他嗤笑一声,不由分说挣开了她,径直一掌便推开了门。
“啪嗒”一声,已经被修补过一次的门扉被推开撞了一下。
陈白起看着,心中暗叹,好歹没拿脚踢了。
牙索自进门后转目一看,阳光斜射入内,安静的室内视野开阔明朗,自然第一时间便见到了躺在榻上的人,他被松了束冠,墨发如流水散开于枕,盖着一床被褥,阖目静眠,一副不知人间世事蹉跎的模样。
是谢郢衣!
牙索舔了舔牙龈,有种牙痒痒的感觉。
他恶意地揣测,这种兵戈抢攘的时刻,他却像个废人一样躺在榻上,这莫不是已经不治身亡了……
不等他想再上前补上一刀时,却见忽闪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他眼膜前划过,还不等他凝睛细看清楚,身后已有一道力气扯过他挪了一个位置。
而代替他站在原处的人,手如迎风纤软的芦苇一拂,再收势而立,好像接下了什么东西。
移了一个位置的牙索在那惊鸿一瞥之中,好似透过光影变迁,烟尾描摹的痕迹,隐约看到了碧萝绣领中抻长一截纤白天鹅颈,纤细柔韧的背脊,与一头垂顺而下漆黑如墨的长发。
白与黑,乍一看冰致如簌雪,有种透着极限的对衬美。
他愣了一下,悄咽了一口唾沫。
“找着你要找的人了吗?”
陈白起将打滚扇翅的”巫蝶“不动声色地收进了“宠物包裹”中,想必是方才它感应到了牙索身上对谢郢衣的杀意,认定是敌人,便自行发动了攻击。
牙索并不知道陈白起在暗中又救了他一命,他正奇怪她方才的动作时,便听到她轻描淡写的问话,心思便一下又回来了。
他瞳仁偏褐黑,当情绪起伏时,便如薄焰熛炭,黑火自燃出星点。
他心中有了不安的猜测。
他二话不说又急冲冲地跑到隔避的房间找了一遍,没过一会儿,陈白起耳尖地听到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尔后,回来后的牙索脸色更难看了。
陈白起想望天。
要找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惜他不认得了。
当然,陈白起决定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他有机会知道。
“既未寻到人,便不要再耽搁时辰了,风雨时局,自保尚且不易,怎可将全副心肠放于它人身上,看你也不是一个柔肠多情的人啊?”
牙索被她的话挠得脑上一阵红一阵黑,他难得少年初识情愁的滋味,却被人贬低,哪怕不是情深,也是不同寻常的。
他心中恼怒她,却一个字都不想跟她再讲。
而陈白起适时又心机地补了一句:“或许,你要找的人跟城中的那些民众一般,正在某一处害怕无助地等待着你的救援?”
牙索表情一变,他看到一眼躺在榻上的谢郢衣,又想到了不知生死的小仙女,心中也不知道正上演着怎样的剧情,他突然破口大骂道:“姓谢的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保不齐是她牺牲了自己来保全他……”
见他一副恨不得冲上去手刃了谢郢衣的样子,陈白起完全没看懂他的脑回路,只能喝声劝道:“冷静点,你也不能光凭一腔猜测便胡乱杀人吧,再者,倘若你心念之人是为了保全他而出事,事后你若找回了人,再被人知道你干下这等恶事,她岂能容你……“
说到这,她便停了一下,见牙索一脸古怪阴险笑意道:”不容我?若她这无能未婚夫死了,她这样一个柔弱美貌的姑子,若想衣食无忧无地活下去,便只能依顺于我,靠我,我又何必作茧自缚,留着谢郢衣这个祸害与爷抢人。“
陈白起很想给他这三观不正的反派论鼓一下掌,她抱以冷笑道:”依顺于你、靠你又如何?她依旧会恨你,不喜爱你,不会笑颜对你,不会与你讲一句真心话,你若难受,她便暗地欢喜,你若受伤,她便笑逐颜开,你若死了,她转头便投向别人的怀抱,你想要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品味不错嘛。“
牙索脸上的笑意一滞,胸膛起伏不定,好似被陈白起一番轻飘飘的话给刺激得不轻。
这种事光想一想他都快郁卒了。
看人被自己气得不轻,陈白起又再次转换语气,奉行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糖的驯化原则,又劝说道:“比起你想的馊主意,我们还是走英雄救美的方法更妥,你想想,倘若她的未婚夫在她遇到危难之际,却什么都帮不了她,而另一个英伟男子却为了她披装上阵,救她于水火之中,说不定她最后一受感动便会改变主意了呢。”
牙索被她的话套得牢牢地,一进掉入黑洞,一时又升上天空,最后竟神使鬼差地觉得她讲得很对。
”算他命好!“
牙索阴阴地、又不甘地睨了谢郢衣方向一眼,想着”英雄救美“这个词,一时不由得心潮澎湃,掉转头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他要找到她,然后救下她!
这小青年动了芳心,也不管前方有什么艰难困苦,那就是一个字——干。
陈白起成功忽悠走了牙索,轻轻吐了一口气,她撤掉了刺客身法,没有与他一块儿离开,而是回到房中。
查看了一下谢郢衣目前的身体状况,果然好好地休息复原,他的低烧已经退了,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状态。
只是这人心中存事,睡梦中也不安稳,像是做了恶梦,额头都沁出了大汗。
”安心睡吧。“
她拿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前,凝结的金光一瞬放出又收了回去。
在她收回手指时,谢郢衣紧颦的眉头已抚顺了,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呼吸平稳。
“守好他。”
再次放出了”巫蝶“,陈白起关上门,转身便遁入了风中,再次追上了抱臂瞪着大门方向的牙索。
牙索感觉到她来了,语气不满道:“你方才去哪了?”
陈白起笑了声,不答反问:“我还以为你此刻满心都是你那个心念之人呢。”
她、她就是故意的!
牙索气得心肝痛,心中暗骂了一句,狡猾的女人。
他也知道自己从她嘴里根本挖不出什么东西,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已经知道,她道行远比他深多了。
这个女人自出现后一直神神秘秘的,藏头露尾,他不止一次怀疑过她就是之前那个为了谢郢衣跑来威胁他拿解药的女人,可他没证据,试探她又被一眼看破,最后还是无法确定。
——
小南巷
一队黑骑兵围截堵在小南巷的进入口,那里面是一片住宅跟沿街商铺,平日里人流较为密集,是以被困的人数众多。
只是,这队黑骑兵哪怕知道里面有人,却没有冲入屠杀,而是原因不明地守在那里,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而在得知了太守府发生的暴动的情况,黑骑兵们防范自然是没有松懈,他们几人一组,呈辐射状朝外严巡着四下情况。
墙杏一枝曳伸而出,墙下的支黑骑兵正巡查完毕,正准备原路往回,却觉一道温凉的风从他们耳廓吹过,细细凉凉的,拨动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上空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的降落。
有人抬头一看,铅灰低沉的天空,一片片黑色的物体正在缓缓落下,像是大片的雪,也像是庞然大物掉落的羽翎,那是一种不祥的黑色。
他们心惊肉跳,看得出神,茫然间惊异地伸手去接……
但恐怖的事情眨眼间发生了,只见那羽毛一样轻柔、看起来毫无伤杀力的片状物体,竟凝化成薄如蝉翼的刀刃,落下之际,那伪装的无害被撕裂,锋芒毕露,化成千百刀锋将他们身上的皮甲轻易割破,身体的血喷溅如泉。
”啊——“
惨叫划破长空,惊得人一震。
刺客高级武技——乱刃斩。
数人的无声消亡惊动了在守的全数黑骑兵,不仅人连马都躁动了起来,马蹄不安地转动。
”那是何物?“
”有人暗袭!“
“别慌,全力戒备!”
”胆小藏匿的鼠辈,可敢与你爷爷一战!“有人举起长刀挥空一舞,粗犷的嗓子像熊一下震耳欲聋。
刚音刚落,便有一黑骑兵愕然又怔呆地看着方才叫嚣怒叱的那个黑骑兵。
“你、你的头上……”
头上?
那熊汉子惊疑间猛地一抬头,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有一枚很轻、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黑色羽翎凑巧掉落在他的额心处。
他双瞳紧窒,整个人像呆住了一样,没有了表情。
有些凉,像雪花触碰到温热的肌肤瞬间融化。
砰——
……也没有了呼吸。
一切都发生在猝不及防下,他们甚至不清楚那个高大个是怎么死的。
被一片黑色羽毛?
谁会信!
”啊——“
黑骑兵的人来自寒酷高炎的漠北,经历过无数大小的战役,他们的心智顽强如铁坚硬如石,但此刻仍觉得毛骨悚然,像是被死神盯上了一样。
”别碰那黑色的羽毛!“
第五十一章 留在我身边(一 )
总有一些第六感敏锐的人察觉到空气中古怪的地方,他们飞腿蹬上旁边的篱笆墙,身姿矫健地蹲在墙头上,蒲州的人喜爱杏白梅红,梅栽院中,杏落墙角,因此户宅之间的羊肠小道或车行巷道都可见杏花娇灌于头,清风一拂面,那朵朵绽放的小白花如同粉蝶一般震翅欲飞。
他们当机立断反起刀背便敲向树干,刹时洒娇落樱,如白花一般,纷纷飘落而下,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当下整个场面十分唯美浪漫,然而却无一人有这种闲情雅致的心思,反而雪如刃、雨如线,还透着一种弦在箭上的紧绷感。
他们屏息而待,目如鹰隼,只见那片片飘落的娇小花瓣流畅缤纷,唯有在一处有了微不可见的滞顿感,下一秒,空气像扭曲了一下,模糊又诡异地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有人眼尖,只觉以落花为线勉强在眼中勾描出了一道人影。
浓墨、却淡描。
是真、是假?
主要是太快了,一瞬即逝,许多人都误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这并不是错觉,因为一直密切注意着四周变化的黑骑兵准备地捕捉到一道气息,他们确定有一个人曾经就站在那里,他、或者是她,就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像黑暗中狩猎的猫一样。
想到利用这种方式来寻人的几人,从墙头一跃而下跨上戴着黑盔的马匹,一个俯冲大刀便朝着墙头上挥砍而去,那几刀相加,强劲的刀气将脆弱飘落的一大片杏花撕裂,但最终却是扑了个空。
他们当即掉头,马蹄溅起地面的杏花飞扬,只见一道阴匿的气流撞散了花瓣,朝着侧旁而去,他们心中戾气蹿升,便想都没有想便反手挥刃。
呃啊——
不出意料,刀刃带着一股狠劲砍入了血肉,然而那个被砍死的却不是他们以为的人,而是一个黑骑兵。
他死时双目瞠大,好似完全不明白为何中刀倒地的是他。
砍人的手颤抖了一下,只觉满目皆红,怒喝:“出来!“
一时之间愤怒、焦躁又毫无头绪的黑骑兵乱成了一团,毫无章法地四处挥砍。
找不出人时,他们费尽心思,可找到人时,却又是另一场炼狱。
一直在等陈白起信号的牙索等人潜藏在宅院之中,他们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一时之间心中也是各种复杂激动,再见时机已经成熟,敌人的心态明显已经接近崩溃,他们不再等待,立即集结了队伍力量,从后方包抄上前便是义勇凶猛的冲杀。
要说在人数上自然是牙索他们这方占了优势。
千多人对上百号人,几乎是十对一,按理来说胜算自然是更大些。
然而黑骑兵的作战能力却更强,队伍之间的配合也更好,若论武器兵甲,他们可是连马都武装到位了,自然胜出他们这些散伙集结兵许多,因此哪怕靠着陈白起那一手鬼神莫测的先发令他们阵脚大乱,却仍旧让他们在围拢的囚笼中撅了洞逃逸而去。
牙索对这个结果是气得满脸通红,他向来心高气傲,本以为能够一举歼灭这等恶徒匪军,在军中扬威立名,却不料结果不如意,最终还让剩下大半的黑骑兵部队逃走了。
心底的火一下焚烧掉他的理智,原本商议的是以救人为主,黑骑兵战力强悍,若不能尽数杀了便也是穷寇莫追,然而在陈白起前往小南巷通知被困的城民情况完成系统任务时,牙索却径直留下了一批人护送城民离开,便带着其余部队继续乘胜追击。
在得知牙索竟不顾她的劝告,鲁莽追击黑骑兵时,她简直想扭掉他的脑袋。
这时,系统传来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主线任务之任务二:完成。
任务三:粉碎黑骑兵的武装威胁,全城解放(进行中)。
完成了?
可明明不是还有一处黑骑兵围困的居众没有被解救出来……
陈白起心底存疑。
对于黑骑兵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迷雾遮挡住了她看真相的清明,她本以为对方是一群穷凶极恶以杀人为乐的暴徒,但后面她又发现他们将城中大部人像驱逐耗子一样困守于一处,并不急着杀,反而一直驻守在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这群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颦了颦眉,看着巷子里被打落一地的粉白杏花瓣,它们就像一张雪白的地毯一样将整条平整的道路妆点一番,随手一扬,一股厉风残卷而起,地面的花瓣被激荡而起,一阵乱花迷人眼后,再缓缓坠落,而后地面上凌乱不堪的花瓣好似组成了一道奥妙的玄机,她脑中自动将其翻译汇成一句——有诈,牙索危矣。
陈白起表情霎时变了。
这是……占卜所得的结果。
是凶兆。
她立即从系统包裹拿出一张“面谱的碎片”戴在了脸上,“面谱的碎片”戴上并没有特殊的功效,除非她集齐了所有的“面谱的碎片“合成了一张完整的”面谱”。
虽然它没有增益,但目前而言它却可以遮面。
“面谱的碎片“虽然叫作碎片,但并非真的一小块一小块,戴上它后,依旧能够覆盖住整张脸,除了眼睛跟嘴唇部分。
另外它没有任何图案跟颜色,雪白如石头的质感,表面有些粗砺沙石质感,跟一般面具相比,它不需要辅助任何工具便能直接贴合在脸上,除非受外力导致粉碎,否则不会掉落。
当然,它既然名称叫“面谱的碎片”,自然也不是完整的,在左眼瞳中间位置有一道朝下破碎的裂痕,乍一看倒是像一滴从眼中划落的泪迹。
戴上了“面谱的碎片“后,她又谨慎地从包裹内拿出一套新服装换上。
这是为了避免掉马做的准备。
因为之前一直待在牙索的身边,她继续消耗着“步烟“”化鬼”技能,方才她连用了刺客高技武技“乱刃斩“,巫力大幅度消耗,等它自动恢复太慢,这需要打座才能够加快速度,但眼下她哪有功夫去打座,因此为了节省巫力,她只用“化鬼”提高速度即可,以免到时候许多技能只能望洋兴叹。
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撵上牙索,但却发现在地图上一下找不着人了。
这意味着要么他死了,要么他晕了过去。
由于系统并没有提示任务失败,所以他可能是被人打晕了。
虽然知道他可能没死,但这也并不能让陈白起松一口气,因为她想不明白,倘若他们能打晕牙索,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牙索可是杀了不少黑骑兵,对于仇敌,他们留着他莫非是有其它用处?
她追踪过来的这一路上有不少打斗的痕迹,她终于找到了牙索的部队,不意外发现这支队伍中死的死、伤的伤,而牙索却不知所踪。
她随便抓起一个人,为避免浪费时间,她直接用上摄魂术问他。
先前出了什么事情?牙索在哪?
他将知道的事情全数道出。
原来,他们一路追击黑骑兵的残余部队,却最终落入了敌人的陷阱,黑骑兵的主力部队不知何时埋伏在了这里,他们这是螳螂捕蝉,却被人黄雀在后了,敌人兵力增强,他们一时胆怯,不敢死冲,最终牙索被人打败之后,就敲晕了带走。
原来所以黑骑兵都撤来这里埋伏,难怪还不等她带人去解救就完成了任务二。
陈白起想不通,明明之前黑骑兵是寸草不生的屠城模样,可后来的做法却完全不一样了。
就好像是……故意营造出一种恐惧,令城中的百姓惊慌不已,然后再将他们分批撵赶到了各处,再派人在外守着。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什么目的,他们进城绝不是单纯的为了发泄杀人,而该是有预谋跟所图的。
黑骑兵除了掳走牙索,还有其它人吗?
她问。
他答道:只有校尉一人。
事出有异必有妖,埋伏在此处不为杀光对方的兵力,而是在成功掳获牙索后便立即实行撤退……
看来,他们的目的可能与牙索有关,她桃花眸中划过一道薄水幽光。
距离他们将人带走的时间还不长,对方应当走不远,陈白起转身就要去追,却无意中看到城中那些被解救下来的城民一个个像受惊的老鼠一样争先恐后地朝城外涌去。
她微讶——这是怎么了?
她看到他们身边没有城卫与守将,之前牙索留下的救援的人也不见了。
那些人去哪里了?他们不是该保护民众、与他们在一起的吗?
难不成是黑骑兵又绕回来了?
这时,陈白起听到系统提示。
系统:城中民众大批朝城外涌去,检查到出城后有不明危险,请及时制止他们出城。
然而,不等陈白起有所反应,城门却被外力“嘭”地一下给闭了,并且还给落了闸。
是黑骑兵做的,城门被关上了,一队黑骑兵正守株待兔地守在那里。夜色渐暗,慢慢起风了,四周一下湮灭了所有的声音,他们就像一群恶形恶状的怪物让人惧怕。
城民们急急地停了下来,相互间有撞攘,但很快都提起了心,一脸苍白发抖,怔怔地站在那里,却是怎么也不敢再上前了。
数千的城民黑压压一片,却对着零星十数个黑骑兵瑟瑟发抖,连伸一下爪子的勇气都没有。
“这座城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恶声恶气的声音从一个骑在马上的黑骑兵口中说出。
所有人一震,这句话无疑是世界末日一般打得他们心底都绝望了,一时之间天地变成了黯淡无光的灰色,如这来临的黑夜。
第五十二章 主公,留在我身边(二)
就在他们觉得必死无疑之际,那巍峨的城墙之上一条如鞭长倏闪的身影攀越而下,他直直落骑在了一个黑骑兵的脖子上,双手扭着他的颈部一错,对方便气绝身亡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城民们都看傻了,而黑骑兵也没有反应过来,在接下来,天上就跟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有人从那高耸的城墙顶攀越翻入,他们一落地便一跃而起,如狂暴的狼群跃扑而上折断了黑骑兵的脖子。
也许有人眼尖看得出来,这些人虽然杀人手段干脆利落,却并非杀手,其行事风格倒有些像是行军作战的士兵,有一种沉默执行的冷硬气质。
他们在杀掉了黑骑兵之后,留下一地尸体与懵呆的的城民去推开闸道,像恭候王者的将士一下跪下,这时紧闭的城门推开了,灰濛的天空,晚色暮暮,一片火光如同潮水一般涌进黑黢黢的过道,“哒哒”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的响起。
一队铜甲耀眼的人马披着金光映入城民的眼中,橘黄的光线将他们身影拉长得高大威武,他们一靠近,那气势一下打开,直压得他们连气都几乎透不过来。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气场跟威压太盛,他们甚至连开口讲一个字都不敢,像极了被狼群包围的无助弱小的羊群。
也不敢逃啊……
在夜风中凄凄惨惨的城民缩成一堆都快要哭了,他们该不会是刚出虎口又掉进狼窝里了吧。
顺利进了城的队伍就这样被这群一张张惶恐哭丧的脸挡在了城门口,一位披着蓝色披风,身穿白鳞雪甲的青年驭马而出,他五官十分俊挺,星眸有神,扫过那密集众从的人群一眼,用清朗的声音问道:“剩余的漠北黑骑在何处?”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烈阳沙漠中那笔挺的胡扬树一样令人听了精神振发。
漠北黑骑?
城民闻言脸刷地一下都白了。
要说这个名字蒲州城镇内还是有不少人听说过。
据说这是一个恶名昭著的杀人截货的团伙,他们以贪婪掠夺与屠城的恶名而被世人熟知,说白了,他们即便不为钱财,亦以杀人为乐,简直是一群丧心病狂的人。
可这样一支漠北的军团为何会来到这么远的蒲州杀人?
所有人打了个寒颤,惊愕之余不禁又后怕起来。
有人激动地叫了起来:“他、他们还在城里,你、你们要是来找他们的,就快去……去杀了他们!”
“他们杀了好多人,他们就是一群畜牲!”
吵嘈声一下闹腾了起来,他们慌乱之际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这一下方才凝滞的所氛倒是缓解了许多。
“缄口!”一声清厉越耳的声音却又让他们化成了木头桩子,喉中塞绵。
白鳞甲少将抬了抬下巴:“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按北漠黑骑的尿性过境那是片草不生的,眼下有这么多人逃出来,还成功跑到城门口来,倒是令人意外。
其它人都摄于他那高人一等的气魄,有些怯于出头,只有一个老汉拖着紧张干哑的嗓子道:“是、是牙索、校尉大人他召集了兵力,进城来救了我们。”
这个老汉是太守府中的老奴,也是牙索他们解决完守在太守府外的黑骑兵之后,便与城楼上的人一道冲出了太守府逃生。
那将青年将军闻言表情淡淡,一来没有听过这号人,也觉得像这样排不上名号的城镇不会有什么值得人关注的人物,他剑眉微压,略微遗憾道:“连国制军队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北漠黑骑,只怕你所讲的那个叫牙索的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如此笃定的语气隐约带着一种很寻常的傲慢,站在他的位置,自是没有刻意鄙夷或者轻视谁。
其实从这位看起来尊贵非凡的将领口中得知这队凶狠的兵马来自于北漠黑骑时,他们就已经觉得像一座高山压了下来,凭他们的力量根本反抗推翻不了。
忽然灵智上来,有人立即反应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面。
“求求贵人们,你们救救我们全城的百姓吧,也救救校尉大人吧,太守已经死,我们接下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它反应慢的也跟着跪倒在地上,一众人满心彷徨的语气伴随着孩子、老人的哭声,交织成一幕令人心酸的城破人亡景象。
青年将军勒马转向,朝着队伍过去,然后停在一人面前。
那人在众军之前,身形隐着黑袍之中,那件黑色的袍子样式与普通的相同,但质地却厚重许多披于其身后,光线落在其上却像被吸进去了一样,有种饱润感,檐帽处用金丝线绣着一只凤首,其颈、翼、尾翎一直延伸至衣摆端,看起来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那青年将军好像在跟那人汇报,因为他是下了马在讲话,而那人就这样木秀于森,在静水深流的黑夜之中,风卷起他的衣边,似不恋尘世浮华,不叹世道苍凉。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甚至之前在注意到这个人之前,他们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可当视线一旦投注在他身上,却有一种不敢多看的惊心动魄。
很快,青年将军又转回来了。
他问道:“你们想出城?“
底下人支支吾吾地应了。
“是……”
”如今天已黑,城外并不安全,你们暂且留在此处,剩余的黑骑兵自由我等来应付。”
——
陈白起一直隐匿在暗处,她目睹了城门前发生的事情,见有人替她阻止了城民出城便没有现身,当她看到那个出来的青年将军时,眸光闪了闪。
与其它人不同,或许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先一步慢慢挪向了那骑在一匹纯白的卢马上、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人身上,她目光一瞬不瞬。
又是几年了,一切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他们又见面了了。
依旧是她在暗,他在明。
她在避,他一无所知。
此时,她很庆幸系统有先前之明抽走了情感,因为她此刻很冷静,也不会被多余的情绪干扰判断。
快便回过神来,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然后她听到了动静。
嗒嗒嗒嗒——疾奔而来的马蹄声如疾雨击擂,城门口的安静一下被撕碎,那些原本平静下来的城民一下惊悸地颤,当他们回头看到黑骑兵如同乌云压顶一样冲刺而来时,都瞳仁紧缩,生命被威胁的极大恐怖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开始慌不择路地朝城门口的队伍冲去。
青年将军既然决定要庇护他们,自然立即让队伍让开一条宽道让他们通过,将他们护在他们身后,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将举起大铁捶敲击了一下。
“庞稽,莫要轻敌,上一次可险些让人削了脑袋。”青年将军提醒道。
庞稽盯着前方冷下脸,鼓起浑身肌腱肉,威武熊壮:“将军放心,俺可不敢再牵累主公随我等千里奔波了。”
青年将军就是勋翟,他眼色晦暗道:“这次必须剿灭北漠黑骑,主公的伤已不能再拖了……”
“单虎、吴阿、孙河,随俺一起上!”
庞稽调集了队伍,这次七干将来了四人,加上勋翟一起,他们与这狡猾又狠恶的北漠黑骑交战了二起,一胜、一平,北漠黑骑能纵横嚣张于北漠数十年,除了本事够大、装备够齐整外,那是既能战,又擅逃。
这一路上,还懂在中途给他们设置各种障碍拖延,若个体士兵的身体素质北漠黑骑自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他们却是敌不过便玩起了游击,打算以时间来耗损他们的精力,毕竟他们都是有正务在身,哪可能跟这群四海为家亦可,杀到哪里便占地为王的土匪败类一样。
吴阿道:“逃了这么久,害老子追得都瘦了,这一次爷爷绝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逃走了!”
“鹰犬之辈,逃得再远依旧得死。”
他们带来的三组兵力,有枪兵、骑兵与刀兵,都是擅长越野高强度体力作战的兵种。
陈白起看着双方的队伍分析,黑骑兵目前冲杀的约有几百来人,勋翟这边相当,但骑兵单骑作战能力自然要高于普通士兵,看起来兵种方面勋翟这方略逊一筹,然而领兵作战不光是靠士兵拼杀,还需要将领指挥才能够发挥其最终优势。
黑骑兵的头领是一个中年男子,头戴黑盔,有一条红色长长的羽翎坠在脑后,他手持一柄大三米大刀,眯眼愤愤不平道:“勋将军,你们别逼人太甚!我们北漠黑骑一向不犯楚境,与尔等无怨无仇,尔等却不依不饶!“
勋翟冷眼相待:“怪只怪你们作孽太深,天要收尔等性命!”
黑骑头领两排牙交错得咯吱作响,深吸一口气,忍辱负重道:“若我等若承诺不再出山,尔等能否放我等一条生活?”
勋翟的表情连一丝变化都没有:“不、可、能!”
为了主公,他们必死!
“血煞黑骑,北漠中最强大的盗贼团,你们曾洗劫了一整座城池的无辜之人,血染了整条河水,如今又屠害了一城,放尔等离去,如何对得起这死去的亡灵?”
哈哈哈哈哈……
知道已无任务宛转的余地了,黑骑头领忽地狂笑起来,像一下撕破了伪装。
“既是如此,那便看看鹿死谁手吧!”他道:“虽然我佩服勋将军乃楚国一大干将,建功无数,可咱们盗贼也有盗贼的本事,你既不让我等有活路,那就看看是谁的血流得多!”
第五十三章 主公,留在我身边(三)
勋翟这边的刀兵扔掉了手举的火把,从后背扯过金属圆盾挡在了身前,两翼是楚骑兵,枪兵则在骑兵跟刀兵之后,三方兵力组成一组凸型,那洒一地的火光像红色的染料给他们披靡了一层铁血光泽,如同秋色中火红的枫林。前锋刀兵列阵形成一字排开,整齐步伐如同山岳挡海向前从容不迫地推进。
北漠黑骑统一的长柄砍刀竖下,刀尖立地,高头大马冲疾而上,恍如是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终于双方军队排山倒海地相撞了,刀与盾交错锵锵,投枪呼啸飞掠,双方皆以死志相博这一战,自然是不留余力的凶猛,勋翟一马当先,他骑术精湛,人马合一,力挑黑骑头领,一人用枪,这是一柄银白身红缨长枪,枪长一丈三,他舞动起来有万夫难敌之势,一人用长刀,刀不足枪长,对战时有一寸长一寸险。
黑骑头领连连败退,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他身旁的人挺身帮他挡下几击,却皆受了重伤倒地。
黑骑兵这边的势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有了败迹,因为光是庞稽等人便是以一敌十,于是黑骑兵察觉到不妙,黑骑头领与几人合力挡下了勋翟,便一跃而下,然后跟早有计划似的,拿刀砍向了战马的屁股,突然的攻击惊痛的战马,疯狂的战马一下像发怒的狮子一般朝着勋翟他们奔跑过去。
勋翟脸色一变,这些战马皆套了马盔跟马甲,冲击力可想而知。
由于北漠黑骑是统一的骑兵队,是以他们在战马身上耗费的财资是难以估计的,但现在他们却轻易地舍弃了它们,只为了保下自己的性命。
勋翟对这群人的品性尤其痛恨厌恶。
他皱起挺俊的眉毛,握枪驭马避闪,他认为黑骑兵如今使出这样的蠢招根本就是黔驴技穷,他立即大喝队伍避开来,而那百来匹疯马一下便冲出城门,先前躲在城门口的城民见疯马冲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乱之际左躲右闪,竟又全数返回了城中。
“没了马,你们觉得还能够逃得了?”勋翟冷嗤一声。
他一掌撑起跃至半空再落地,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疾步冲上去,身姿飒爽,正打算拿下黑骑头领的首级好让这场战斗落下帷幕,然而却看到黑骑头领两眼黑沉,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忽然心下一突,脚下越来越慢,最后停下,蓦地回头——
却见跟随他而冲的士兵后面,那些原本应该选择一处安全地方避难的城民竟不知何时摸了上来,他们此时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恐惧、苍白与愤怒,全都狰狞冷沉着一张脸,从袖中、衣中、背上取出各类尖锐的兵器,然后向着一无所知的楚军冲上去。
勋翟脸色大变,平地一声惊吼:“后方,戒备!”
然而,一切还是为时已晚,当楚军停下,朝后望时,他们已经冲到了枪兵与刀兵的身后,在他们毫无防备与茫然惊措的时候,鲜血喷涌,一具具鲜活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勋翟喉中如赌湿水的绵花,眼睛一下红了,他咬牙切齿,一柄一丈三尺的金属长枪直接挥掷过去,落地时,地面粉碎性地炸开,海荡而起的庞大气流将那些偷袭暗杀的“城民”都撞退了十数米。
由于骑兵速度较快,所以被杀大部分都是落单的刀兵跟长枪兵,吴阿一回头,见此一幕,当场怒发冲冠,冲了上去:“尔等忘恩负义的畜牲,受死!”
他朝一个惊怔的人冲上去便是一板斧拍去,当场一颗脑袋开了花,血溅三尺。
而此时的楚军后方大面积受创,那些人眼看时机不再,便也不蛮战,直接冲回黑骑兵汇合,等他们一离开,剩下那些站在原地、像傻了一样的真正的城民。
他们双腿发软,面无人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才那一幕也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那些人……那些人怎么会帮黑骑兵?!
“滚——你们通通给老子滚——”
楚军现在已经完全不再信任这些从城中逃生的城民了,也不会再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
因为一时的轻信让他们竟付出了这样惨重的代价,哪怕这剩下的人之中有很多是无辜与不知情的,那又如何?
“尔等若再不离开,就别怪俺手下无情!”庞稽怒张着一张朝余下懵逼的城民怒吼道。
他们浑身一抖,两眼发直,当真是害怕极了,真是一群弱小又可怜的人,出了这种事,可谓是里外不是人,哪怕想喊冤喊委屈,却连声音都不敢再吱一声,毕竟那些人一直混在他们之中……而他们却蠢得一无所知,最终连累了别人。
到头来,只有一些还控制不住情绪的孩子哭了出来,其它人当真怕他们会在暴怒之际将自己砍了泄愤,便软着两条腿小跑起来,拼命将自己当成无害又可怜的虫子,畏缩紧张地朝着城墙角贴边走去……
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陈白起也有想到黑骑兵竟是如此卑鄙而险恶,竟然在一开始便设下了这样大一个局,只为了等待这一刻。
如今想来,他们当初煞有介事地“屠城”一是为了对满城的城民造成威慑,让他们慌乱地四处逃蹿,在将人员全数打散后再将熟悉跟不熟悉的人趋赶一起,在这过程之中将他们的人扮成城民趁乱混入其中,便能不被其它人轻易发现。
难道她觉得他们的行事风格总有相悖之处,原来他们一直在酝酿这样一个歹毒的大阴谋。
至于为何不杀光所有城民,全数换成伪装过的黑骑兵,恐怕也是因为以防万一,想着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不容易被发现,还有便是想着万一被发现可以挟持城民当作人质以交换自身安全。
他们一直守着这群真假混杂的城民,等楚军来了之后,他们才演了这一出“大戏”,虽说真正的城民是无辜的,但也被迫成了一群帮凶。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你们替他们这些愚蠢又无能的人出头,却被狠狠地阴了一把,哈哈哈……”黑骑头领看着损失惨重的楚军笑得张狂无比。
他身边一下汇集了众多人群,如今黑骑兵在人数上便占了绝对的优势。
勋翟沉默着表情,如白杨一样俊挺的背脊笔直,他一言不发地拔出了长枪,庞稽他们围笼过来,如同山岳俯瞰之势,他遥遥地注视着他们,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不妨试试,即便你机关算尽,尔等今日亦难逃吾一这枪!”
他长枪一扫,那凌厉的呼喝声撕裂的空气,脚下划出一道长长的深壑。
黑骑兵一众见此心悸了一下。
黑骑头领在勋翟森然的目光之下,脸上嚣张得意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他阴眯起眼睛:“你非要与我们拼个两败俱伤不可?”
“你娘娘个腿!今日不杀光你们这群狗子,俺们此恨难消!”吴阿破口大骂。
庞稽下颚绷紧,两眼瞪大如同两颗灯笼一样冒着火光:“废话少言,只管给爷爷们拿命来便是!”
勋翟此刻是默不吭声,仿佛是石作的雕塑般冷然,他于马上一跃而起,以俯冲之势,力劲注入缨枪化为流星,横空而来。
黑骑兵早对他们有所提防,立即反应过来,不敢托大,哪怕对一亦是几十人上前迎击,庞稽、吴阿等人亦快速加入了战局,铁捶被舞得虎虎生威,板斧如旋风入境,剑光平扫而出,顿时打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
而另一头,被风吹得火光摇曳的火把处,有一匹雪白的马孤零零地留在了原处,马上之人像被光亮遗忘的黑暗之所,依旧安静地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有一个人影从城门口后方偷偷摸摸地试图靠近他。
陈白起本关注着双方战局,无意见扫了一眼那个仿佛被人刻意遗漏的方向,下一瞬,便定住了。
只见有一道不起眼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摸近马边,是一个拿布包着头发的妇人,她穿着一身最普通的服饰,模样不出众,看起来便是那种无害朴素的农家妇人,但她手上却紧紧地握着一把刀。
刀不是一个普通平民能够得到的东西。
所以她也是一个伪装成城民的人,她或许是黑骑兵的人,也或许是其它什么势力的暗子,她选在此时拿刀欺近马上之人,自是行暗杀之举。
陈白起眼看着,却没有动,她想……凭他的本事,应该不会察觉不到才对。
她一直等着,可他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还不出手?难不成真要等对方一刀子捅过来,才出手拿下她?
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对方明显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便抓拿住她也不可能审问出什么东西,在她确认任务失败那一刻或许她就会自杀生亡,所以等待到最后一刻出手是毫无价值的。
陈白起说不上为什么,忽然心底有些不安,她想到方才勋翟那边出现那大的变故,他却始终依旧没有出面,而勋翟在这过程之中,也并没有与他有过什么交流……
这不太对劲。
是他身上出了什么事吗?
她目光紧了一下,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
第五十四章 主公,留在我身边(四)
再等等……
或许他只是在守株待兔,她随便插手反而显得多管闲事。
陈白起再将收回脚步,自己对自己说道。
那妇人矮蹲贴着黑暗的墙角谨慎地靠近,她气息很稳,脚步也很轻,蹲下来后身形更为矮小不易察觉,在走到预算好的位置,她不再缚手缚脚,身影一张像一只灵活的燕子,几步蹬上墙体跃出一米多高,一甩飞刀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收割掉两名士兵的性命,当这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地时,她眼底飞快掠过一道冰冷的杀意,手腕一收,掌中重新握住尖刀,高高举起刺向了他的背脊……
锵——
呃啊——
一声意外受惊的闷哼声徒然响起。
那个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刺客没有如预料之中那样插中目标,相反,她骨结粗大的手腕被一道力量直接给折断了,刀“哐当”一下掉落地面,她摔趴在地面,头上冷汗直冒,蓦地抬头——
只见清冷偏僻的一片黑夜之中,火苗打落的光无声映描出一道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的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轻烟,五官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见其削弱的肩膀、盈盈一握的腰肢,却以一种守护的姿态护在了马上之人身后,她依风而立,看着她的目光如同黑渊深潭。
她一僵,手撑于地面,只觉那冰冷的温度好像一下浸入骨子里,她连忙蹬腿爬后。
刚掉转头想逃,却被一个大捶敲中了背,噗——一口血带着内脏榍块喷出,然后刺客就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了。
陈白起若有所感地回头,却见是孙河骑着马拼命赶回,手上只剩下一个大捶。
她的视线挪回,缓缓移向身后马上之人。
他……怎么了?
为什么一直没有反应?
她站在马下,抬头朝上看去,火把的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忽明忽亮,哪怕只剩惶惶微光,可她的视力却依旧远胜一般人,她隐约看到一块不平整的肌肤……
她瞳仁一紧,忍不住上前一步,这时,马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像石化的雕塑被风吹散了身上的古寂沉埃,极缓地偏过了头来。
陈白起下意识避开眼睛,一挥手,下一秒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马上的人落下的视线落了空,他停顿了一下,又转回了头。
“主公!”此时,孙河一脸愧疚冒汗地赶过来,方才情况紧急,他一心冲杀在前,哪想一转头,便险些给了刺客有机可趁。
好在,不知哪位高人义侠出手救了主公一命,否则他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只是那高人好似不愿露面,一个乍眼便不见了踪影。
勋翟、庞稽等人并无发现这后方短暂的一幕杀机,但却因孙河的动静而停下了打斗,望向了后方一探究竟。
“一剑!”
一道如玉石碰撞的清泠悠扬的声音如夏日落下的雪花,一下冰封了整个天地。
所有人只觉耳膜内一震,如暴风袭来,不能呼吸。
下一秒,只见一只漂亮得令人心惊的手取出马腹皮套内的大剑,于马上一跃而起。
彼时,仿若风云搅动,呼啸的剑鸣声划过夜幕大地,凉风一下变得急骤如刮如割,如同一场滂沱大雨扑天盖地的降临,在黑骑兵连反抗都来不及之际,那奏鸣的死亡旋律已如期而至,只闻剑上血流动的声音,便是一道道致命的伤口开放的瞬间。
等一切再次风平波息后,离开的人又重新回到了马上,衣袂黑袍轻覆于马背,仿若从未离开过似的。
而黑骑兵那边,已轰然倒落一大片,血呈一下圆弧溅开。
只一剑,便将战局全面崩盘。
只一剑,便将黑骑兵的信心全面击溃。
勋翟也是吃惊不已,但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趁着黑骑兵那方还处在震惊颤栗时,全力进击,一时之间黑骑兵竟再度被压着打退,在心理跟生理双方打击之下,已呈回力回天之势。
黑骑兵头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从方才那一幕回过神来,他终于也注意到了那个一直没有存在感的人,他虽然不认得人,可他认得那柄剑,也那认得那几乎能湮灭他们整个黑骑团的威势。
他双目眦裂,震惊脱口道:“楚、楚王……竟是你亲自来了?!”
他的声音响彻整条城门街道,可马上的人却再度陷入了缄默,没有回话。
黑骑头领禁不住浑身发寒,他被他的亲信护着节节退败,脸上是又恨又怒又惧,他终于意识到了他这一仗是赢不了了,别说赢,能够活着逃出去就是万幸了。
他本还不想这么快便亮底牌的,可若他想藏一手,他们就会被全灭了。
黑骑头领连忙喊停:“住手!你们可还认得他?”
他让人将一个头上罩了黑布,被绑了手脚的人给提了出来。
“快,快,拉开头套!”
他们将罩在他头上的黑布取掉,却是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正是牙索,他被人推着朝前,因为手脚都不方便,只能蹦跳着走,而他一直在挣扎,哪怕手脚都磨出了血痕,却仍像个狠狼崽子似的不肯轻易服输。
看到牙索之时,勋翟等人只不过淡淡一眼扫之,漠然相对,眼中只有审视与怀疑。
显然他们并不认识他。
但他们却并不认为黑骑头领会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犯失心疯,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与他们谈判。
勋翟掀起嘴皮,讥冷道:“别耍花招了,无论你做什么,黑骑军今日都必须全部消失在这个世上。”
黑骑头领对勋翟这种傲慢轻蔑的态度饮恨不已,却不与他对视,用一种忌惮又商量的口吻对马上之人道道:“楚王,你难道也不认识他吗?”
他上前,一把抓住牙索的下巴,将他的脸强硬地抬起来,像展示一样朝着前方。
而牙索在听到“楚王”两个字时,蓦地一震,全身血液一下涌上头。
他停下了挣扎,目光搜寻了一圈,终于落在了一群人的后方,那一匹显眼雪白的马上骑着一人,一袭黑袍将他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落座于阴暗分晓的城门口位置,风吹起他厚重的袍袖飘飘,他的神态气度是如此神秘而难以揣测。
一意识到那人便是楚沧月,牙索只觉胸膛内的气一下被压缩殆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楚沧月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但勋翟等人却因黑骑头领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怒了。
庞稽道:“不知死活的盗贼,休得喊话吾主公!他是谁?与吾主公何关?尔以为随便逮一个人出来便能够……”
这时,一道清清冷冷的玉石声音再度响起。
“……溟儿?”
这一声虽然没显示多少感情亲呢的呼喊,却令牙索浑身一抖,越抖越激烈,像体内的情绪快要挤爆了他的身躯,他血流冲得脸色通红,控制不住地朝他吼道:“爷不是,爷根本不认识你!”
听到楚沧月当真认出他来,黑骑头领方才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僵硬的脸动了动,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你并没有忘记你还有一个侄儿,你杀了他的父王窃了楚国,如今是不是能狠得下心连他唯一的血脉都杀掉了?”
此言一出,勋翟等人都惊怔了。
这人是……是先王的儿子?
他们这才收了漠不关心的态度,惊讶地看向牙索,专注地打量起他的脸。
……仔细一看,他的模样的确与先王有几分相似,且又与主公也有着几分相似感。
看来,的确是那个他们以为早就已经死了的公子溟。
那边陈白起的神情要镇定许多,在得知楚沧月来的时候,她也差不多猜出来黑骑兵会不杀牙索反而抓走他的原因了。
要说,她是最先认出他来的,也知道他的身份,毕竟当初是她从宫中将人救出送走的,虽然他已长大,面貌个性各方面都变了许多,但她通过他这张与楚沧月有五、六分相似的脸、还有眼角那颗小红痣,还是认出来了。
“溟公子,你既然都已经藏逃了这么久,又何必在这时被人找出呢。”勋翟阴着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牙索脸一下就白了,除了难堪,更有满腔的不忿。
他瞪着他,咬牙发狠道:“谁要让你们救!老子就算死,亦不会求你们的!”
牙索一肘撞上了黑骑头领的胸口,趁他疼痛松手时,连忙朝前冲,却被人一刀砍中了大腿,痛楚令他腿打弯一下扑倒在了地上,脑袋砰地一下磕在了地面,血一下便从额上滑落了出来。
他牙咬得死死的,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泪也涌出了眼眶。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最不愿意相见的人,却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这里,他曾经是楚国最尊贵的公子溟,王位顺继第一人,可如今却是一个落魄的下士,还是一个阶下困。
太难堪的境遇与对比,令他做不出往日风轻云淡的姿态,他知道哪怕是假装掩饰一下,也不会让他觉得自己眼下是这样的可怜又可悲!
当年父王的死,那个救他的女人告诉过他真相,她也说了是他叔父派她来救他的,若他想活命便远远地离开楚国,她也让他别怨他叔父,他是自不由己,现在他还小还不懂大人的事情,是对是错,是仇是恩,等他大了自会分辨清楚。
可如今他大了,他才发现,这世上最难分辨的便是既是仇又有恩,他宁愿痛痛快快的恨,也不要他施舍这种软刀子的恩。
第五十五章 主公,留在我身边(五)
勋翟颦眉冷颜,他厉目扫了一眼黑骑头领一方,如同秋风扫落*******有本事啊,连一个早被世人认定为逝世之人都能寻出来。”
掩不住的嘲讽意味。
黑骑头领目光中有着藏不住的不安与焦燥,从旁边人手上抽出一柄长刀二话不说抵于牙索颈间,如负伤的狮子一样凶现尽现。
“放我等离开,否则我便取了公子溟的性命!”
正是一副穷图匕见的模样。
勋翟眼底寒光一闪而逝,想都没想便道:“不可能!”
黑骑头领鼓暴了眼珠子瞪着他,又看向楚王的方向,扑哧着鼻息:“楚王,你当真便半分不顾长兄亲侄的情分?枉费世上皆称你有情有义、厚德载物,既你不在意你兄长身前留下的唯一血脉,那老子现在便杀了他!”
他喊完话就比了比手下的刀,看着凶险万分,却还始终绷着最后一根弦没断。
勋翟一直便想让主公能够置身事外,别被旁的事情扰乱了精神,但眼下看来却是不可能的了。
他没有去看牙索的情况,他全身用力地冷硬撑直,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刀剑,脸色极度难看,但却没有丝毫的妥协:“不、可、能!”
其实勋翟知道主公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如何会不管长兄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子嗣。
可若能救下他,便是拿他自己的命去换公子溟他也愿意……唯独黑骑兵,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时,楚沧月却开口了。
如清泠的风拂过竹林幽篁的嗓音,波澜不兴。
“放他们走。”
此刻,不止勋翟,庞稽他们都愕然惊讶地回头,一脸不赞同又刻骨悲哀地看向楚沧月。
“主公!他楚溟的命贵重,若他被害,不妨便拿勋翟的命去抵便是!”勋翟气冲入喉,脱口而出。
孙河也急匆匆表态的:“还有我的!”
“我的!”
“俺的!”
一下子,数百人,上千人齐口而吼,声如荒冢中飘荡的钟鼓声,响彻四野,回荡其中。
地上散落的火苗忽忽闪烁,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马上的人一下不由得缄默了。
这笔帐又该怎么去算呢。
宁可拿千人的命去换一人,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可为了令他能够意平,他们仍旧愿意去做。
别说黑骑兵的人愣住了,连牙索都怔然抬头,看着这悲壮的一幕感到心惊不已。
这时,一道不知从何而起的大风吹起,楚沧月罩在头上的帽檐鼓风滑落了下来,他直着身子,没有低头,是以众人一下便看清楚了他的脸,那一眼,黑骑兵与牙索他们都不禁呆住了。
因为他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尚不足而立之年,但脸上有肌肤却不再光滑饱满,他一双夺天之色的双眸黯淡变成了灰色,一头乌发也枯白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了几十岁。
这种模样出现的楚沧月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一切真显得那样不真实。
若非方才勋翟等人确实喊了“主公”,他们怎么样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是那个被世人传颂为“飞鸾翔凤”的楚沧月。
而暗处的陈白起也如同受了重击一般,两眼轻颤,眼神怎么样也无法挪开。
他、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明明不过才二十几岁的人,却一下老成这样了?!
黑骑头领十分震惊,他脚下不稳,后退了一步:“殒命!怎么会是殒命?!”
什么是“殒命”?
陈白起敏锐地捕捉到了黑骑头领的话。
系统这时检测到了数据资料,给了她解答。
殒命——死地剧毒,中毒者将会在一年内急速老化,先是损神、再是寂气、最后是殒命,熬到最后油尽灯枯而亡。
中毒者在这过程中时时会感到四肢麻木,每一刻都会承受不同程度的疼痛,最剧烈时,将会五感尽失,形如枯木。
陈白起看了系统的说明,这才有些明白方才楚沧月的情况。
方才他一直没有动作,是不是正是疼痛最剧烈的时候,他几近五感尽失,因此无法察觉到危险。
殒命如何解?
系统没有回应。
“是殒命?”黑骑头领在失神过后,脑袋一下便灵活起来,他一番思索后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他喃喃:“据说这种毒只有北漠死地的禾真上人才懂解毒之法……”他蓦地瞠大眼睛:“莫非你们便是为了替死地的人寻仇而来?”
除此之外,他猜不到其它原由了。
黑骑与北漠死地之间曾有着一段解不开的旧仇,是以双方一直都是敌对的存在,死地的人不擅长打斗,是以靠武力一直打不赢黑骑,而黑骑的人又无法进入处处充满障毒之气的死地,因此双方虽因仇怨而敌视甚久,却一直没有正式打起来。
勋翟等人看到这样的主公自然心痛到无以复加,是以黑骑头领的话他们充耳不闻。
他猜到又如何?
为了主公,他们宁可负尽天下人!
而黑骑兵这边已经知道了楚军一直从漠北追杀他们到蒲州的真相后,脑袋”嗡”的一声,愤怒的心在胸中燃烧着,简直恨不能直接杀进死地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简直歹毒啊!
杀不了他们,便利用楚军来害他们!
事关楚王的生死,他们如今也知为何勋翟等人态度如此坚决,当然也知道哪怕绑着牙索来威胁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在勋翟他们心中,与楚王相比,牙索的价值不提一提。
黑骑头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的祸端来自于死地,死地拿他们的命来谈交易,如今他算是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他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心中恨意与恼怒升起,想都没想,举起长刀便直接砍向牙索。
他想着,哪怕最终在劫难逃,也要多拉一个垫背的上路,不管如何,能让楚沧月他们事后痛苦悔恨一下也是好的。
然而,刀锋不过刚贴近牙索那张煞白傻呆了的脸时,黑骑头领就感觉到一股不容忽略的寒意靠近了他,他浑身难皮疙瘩冒起,立即反身一劈,挥了道空,只见眼前似有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他腹部便传来一计剧痛,他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整个身子躬了起来,刀也掉落在地。
“头领!”
他身旁的黑骑兵没有看到任何人,却见自家头领好像受了什么重击,一下痛得脸红脖子粗地捂着腹部倒退,他们惊声围上前。
他们的注意力一下都放在了黑骑头领身上,而被人忽略的牙索却是刚从死里逃生,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闻一道不轻不漫、不急不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过是才分开一会儿,你便将自己弄得这么惨,险些连命都丢了。”
牙索感觉有人在给他松绑,然后他被一道力气提站了起来,他死寂黯淡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喜:“影子,是你?!”
牙索听出她的声音了。
甚至,他一转头……竟也看到她的人了?
他神色怔仲,有些意外。
她就这样悄然无息地站在他身边,戴着一张白惨惨的面具,面具没有任何的花纹跟颜色,只露出一双轻侧绮绯的桃花眼……
她的确如他先前所猜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子,但比他想象中还有小,她身量娇小而纤瘦,甚至不及他肩高。
可这样的她,在他眼中却一下又是那样强大与神秘。
他眼中一时有着复杂跟难堪。
对比起他的无能与狼狈不堪,她每次出现都如同天神一般强大。
“不是我,还能是谁?”
他关系着她的主线任务,她自是不能不关他的。
她瞥到他腿上血淋淋的伤口,淡淡道:“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让你不要冲动,你偏生不听。”
牙索本来心底挺开心的,但听了这话却有些脑羞道:“你是谁的老人啊!”
小丫头片子,明明看着比他还小,偏还当上他的老辈人了!
“你说呢?”她似笑非笑。
牙索正想反驳,却忽地脸色一变,尖叫道:“小心身后?!”
他紧急时想推开她,但用尽全身力气却发现……没推动。
牙索:“……”
陈白起自然不需要一个伤患替她忧心,她的头轻松一偏便避开了一计后方偷袭的刀锋,用指一弹,噹一声,那厚实的刀刃便裂了道纹路急剧颤动,令人握不住的力道。
陈白起的出现一下打破了先前的僵局,无论是黑骑兵这方还是勋翟他们都是惊诧不已,但同时也都有了动作。
黑骑兵在她现身那一刻,便感觉到了威胁,这是他们战场上用血洗礼出来的直觉,自然第一时间想趁其不备将其除之而后快,而勋翟他们见她出手救了牙索,虽不知其用意身份,但一时便也没了顾及,当机立断加入了战局。
陈白起将腿脚不便的牙索直接推向勋翟他们的方向,一转身时,虎口处已握有一把短刀。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们施加在别人身上的苦痛与鲜血,早被命里明码标价,如今该是要偿还的时候了。”
她轻妙温婉的声音像夜莺啼唱一样在黑夜之中显得如此好听,那是与男子粗犷清悦不同的娇脆明丽。
黑骑兵都眼神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这个莫名便凭空出现的人,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却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感觉的姑子。
她是何人?
为何会出手救走牙索?
第五十六章 主公,留在我身边(完)
“可是楚军?”
“楚军中从不曾听闻有此号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黑骑兵一面畏惧着楚王的萧森凛厉,一面心惊忽出其来的这位行迹,他们扶着脸色发青、腹部受了伤的黑骑头领往后撤退,而其它黑骑兵聚拢上前便对着她的方向便横劈竖砍过来。
他们挥刀利落生风,那样沉重的刀握在他们手上却如同拿着一条树枝或者柳条一般轻松自在。
要说黑骑兵的刀法也是经过长年累月苦练而成,他们不若国君军队一样规范而兵种多样化,仅凭过硬的装备跟组织力成为了一支强悍的队伍,是以才能够成作为恶多端多时仍旧称霸一方不灭。
“你……小心啊!”
牙索被孙河等人搀扶着带向安全地带,他如今腿受了伤,根本挣脱不了,只能不停地回头,忧心地看着被黑骑兵快包围起来的“影子”。
陈白起淡定自若地看着左右一下涌满了人,他们身穿着鳞片黑甲与护耳颌头盔,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长得比她高大壮硕,更何况手上还握着染血的长刀,那刀刃厚实长阔,之前有人看过它砍在人身时,力道再大些都能直接腰斩。
当如花轮一般挥砍上来的刀影加身,她扭了扭脖子,挑眉道:“虽说我这一次不是走战士的路线,面对面硬拼并不是我的强项……”
她话音刚落,身形便闪不见了,再出现时,已是悄然站在一人身后。
化鬼。
黑骑头领瞠大眼睛,身躯本能在僵直起来,脸一下白得跟个鬼一样,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听到耳边有一道声音尾音缈缈拖长,像未断音似的……“可是并不表示,我刚不过。”
砰砰砰,三道身影顷刻间倒地,他们颈间都有一条长长的血痕。
影斩。
——
陈白起收势,风轻云淡,身上的气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她扫了身后身前那些如遭雷殛,傻呆了一样的黑骑兵一眼,朝城门处走去。
她所过之径一下都分流了,像是一种惊惧的信号一样,黑骑兵急步不稳地后退,跟看怪物一样地盯着她,他们只觉手上握着的刀跟纸糊一样,再也硬挺不起来了。
没有人能拥有这样快的身手,他们甚至连她何时消失、又何时出现都不曾看见,明明他们的眼睛一直都不曾离开过她身上片刻。
这……这还是人吗?!
她慢步而过,不着暗沉劲衣,不取霜雪凝杀意,风吹衣衫鼓荡,发丝翻飞,衣香鬓影亦不为过,与在场所有人嗜血硬汉如此不同,偏生谁都没有体味到一丝柔情唯美,风情连城,只有心底的寒,心底的惊,像欲断不断的弦尽数绷紧,全身戒备,似将满城风雨颠覆。
在与勋翟他们在交身而过之际陈白起顿了一下。
“剩下的,便交还给你们了。”
谦逊、温和。
简直不像是一个刚刀起刀落便收割了黑骑头领的人讲出的话。
勋翟他们在这样古怪又凝重的气氛中免不了受到冲击,闻言愣了一下。
这小小的身躯爆发的力量令他们觉得跟听了一则不写实的传闻一样,觉得不真实,偏生又亲眼目睹,无从反驳。
但这种时候也容不得他们东想西想,勋翟等人迅速收拾好心情,他们一整容色,气沉丹田地应道。
“侠士放心,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
“血流成河”足以形容这场持续长达数月、最终弥散于晨的战斗,天刚微微亮之际,下起了一场小雨,血与雨水冲刷着地面流动进渠沟,勋翟他们振奋了一夜,一面疲惫一面开怀地割了黑骑头领跟几个黑骑将领的的头颅拿盒子装了起来。
这是他们准备拿去交换的“凭证”自得妥善放置。
叮——
系统:主线任务——愤怒之剑已完成。
任务完成奖励:名望值+20,面谱*2(特殊),神奇伤药*1瓶(高级),傀儡人*1(稀有)。
等待了一夜的时间流逝,陈白起终于听到了任务完成提示音,她垂落水雾珠漫的睫毛,慢慢收敛起神色,转身欲走。
此时,楚军那边忙乱成一团,有的在收拾战事残骸,有的在包扎疗伤,有的在清数整理……唯有牙索一直在盯梢着陈白起。
“你去哪里?”牙索立即问道。
雨不大,陈白起也没有费劲找地方避雨,头顶的发都淋湿了,她没有回头:“回该回之处。”
“不准走!”牙索见叫不停她,便跛着腿追上她,一把拽住她:“你与其当一名游侠四处浪荡漂泊,不如留在我身边如何。”
这年代带剑者,无门无派的皆称作游侠。
陈白起偏过脸,笑他:“你连自己的容身之处都没有寻到,还想管我?”
牙索脸一黑,在她面前,他太多狼狈跟挫败的样子被瞧了去,傲自然是傲不起来了,他别扭道:“你救过我……两次,我牙索虽非正人君子,可也非忘恩负义之悲,你留下来,我自会报答你的。”
这屁孩,怕是觉得她武艺高强,有利用价值才肯这样舍下身段留她吧,否则哪肯这样低声下气的态度。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多嘴问了一句:“你想好了,是与他们回楚国,还是继续留在这蒲州发展小部队?”
牙索听了这话,像被人踩了痛脚一下:“小爷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以为这是你能作主的?”陈白起不得不提醒他一个悲伤的事实。
牙索的脸一青。
偏在这时,勋翟请示完楚沧月那方,便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青年雪甲上的血已被雨水冲刷得掉落许多,只剩一些斑驳的痕迹,这仍旧能看得出来他先前浴血奋杀的凌厉姿态。
他是单独过来的,而他那所站定的位置恰好不着痕迹地将两人的去路给挡下。
“公子,主公请你与我等一同上路。”勋翟朝牙索拱手,态度恭敬道。
牙索看都没看他一眼:“不必了。”
勋翟抬眼,子星眸子压着沉意,,意味深长道:“公子,这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若继续流落在外,你能保证下一次会如这一次这般幸运,只受了这些轻伤?”
牙索愤怒地看他:“我是生是死,与尔等何干?!”
勋翟轻飘飘地回:“若真是无相干倒是好,就怕有人拿你的生死来威胁主公。”
这一句话可谓是诛心,尤其是刺痛了牙索这样敏感的心。
而两人争执间,身后哒、哒悠扬的马蹄声响起,清脆的踢踏回响像是一种鸣金收兵的讯号,令他们都知道是谁过来了。
“溟儿,与孤回去。”
人虽变得苍桑,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如以往琴韵竹翁那般悦耳动听。
牙索转过头,却没有看他,而是望着房檐一角滴滴答答掉落的雨珠,他咬紧牙关嗤笑道:“我回去作甚?当初你们想杀我,后来又改变主意送走了我,任我年幼无知时便生死在外,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管我?”
身旁另一匹马上,一人举着一柄黑纸伞举在楚沧月的头顶上,他低垂的帽檐边几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或许是因为中了毒,生机被剥夺了大半,整个人有一种死寂沉暮的感觉。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你若怨我亦可。”淡淡地,像风吹动着云飘散逸开来,有种莫名感伤。
牙索红着眼:“难不成我不该怨你?”
“公子溟!”勋翟眼眸危险地眯起。
牙索呵笑一声:“怎么?说不得了?你们如今来寻我,莫非是良心不安,夜不能寐?莫非是我那九泉之下的阿父托梦于叔父,让你来关照于我?”
“可是我需不着!”牙索仇恨地盯着他:“我所受的苦、所受的罪,你们又如何能知!又如何能懂!如今我已长大成人,更不需要你们那虚伪可笑的怜悯!”
“还是说,你们打算将我带回楚国囚禁一生,或者干脆永绝后患一刀杀了?”
陈白起在旁听着牙索声声都在叱责怨怼楚沧月,她又扫了一眼始终沉默的楚沧月,想到当初他是如何在不顾众人反对之下,那样不易的境况下还是坚持要保下牙索这个侄子,并替他妥善安排好后路送他离去,依他的安排公子溟最后虽说不能是王权霸业,却也能够衣食不缺安稳一生,这是他为公子溟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虽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成为了“牙索”,颠沛流离。
她不禁插言道:“当时那种举国怨声载道的境况,新君上位,肃清旧党,能保下你一命亦属为难,再说他不过是你叔父,又不是你亲爹,难不成还要管你往后日日平安快乐,年年福禄康寿啊?”
牙索本来瞪着楚沧月的眼神一下呆了,他像受到了重大打击一样猛地转过头看着她,眼底全是控诉。
“你说什么?”
因她无端横插一言,且还是帮着楚王,其它因地位、立场不好插言与这对叔侄间的人都一并看向她,眼底情绪莫名,也有诧异。
她先前出手救了牙索,他们一直以为她跟他之间的关系应该十分亲密。
连楚沧月都似转了下角度,拿一种平静的“眼神”看向她。
陈白起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冲动一下讲了什么。
她在心底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嘴巴子。
让你心直口快。
她望了望天,转移话题:“下雨了,有事……别在雨下谈。”
“你、方、才、说、什、么?”牙索还是一脸被背叛的样子瞪着她。
陈白起深吸口气,好言相劝道:“牙索,你已经快行冠礼之岁了,不是几岁孩童,怨怼跟毒言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与你何关!”他气骂道。
陈白起也不恼,从善如流地接道:“然也,是以我这便告辞了,不打扰你了。”
可当她刚转身时,又被牙索抓住了。
“休想!”
他气不过,口不择言道:“走、走、走,你又要走!你就这样丢了一个在此?万一他们要害我,要杀我,你也不管了?”
陈白起真的头痛了:“他们要杀你……你觉得我管得了?”
讲道理,她一个血肉之躯可打不赢这么多能武之人。
更何况有楚沧月在,没人敢杀他的。
第五十七章 主公,死地(一)
这时,孙河抡着铁捶小跑过来,常年在外奔跑作战的人皮肤一向是粗糙黝黑,但他眼神有神,鼻梁高挺,相貌还算堂堂,就上身比下肢瞧着粗壮了些,整个人瞧着过于壮猛了些。
他异样疑惑地打量了陈白起两眼,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种惊喜与意外,他收起铁捶背于后方。
“这位……女侠,方才未认出你,孙河眼拙,在此感谢你出手救了主公。”
孙河朝她抱拳躬身。
先前他察觉有刺客接近主公时,却因追赶不及,便在情急时抛掷了一铁捶击中刺客,致其当场死亡,当时他余光隐约看到一道影绰轻雾的身影在主公身侧出现,但当他仔细一瞧便又失去了踪迹。
等他赶到时,发现护在主公身旁的两位的骑兵已被杀了,是一刀毙命,这两人都是成名已久的武将,却被人如此轻易夺了性命,可想而知来者绝非寻常刺客。
他搜索了一下刺客周身,她身上倒是没有什么身份证明的物件,只是除了背部受了他一捶猛砸,另腹部有一个小巧的脚印,他这才若有所悟。
难怪他先前如此简单便一击击杀中刺客,却原来是她早已受了重创,举步难艰。
如此想来,恐怕先前那人的出现是为了救主公,而非怀有恶意,若非那人及时出现,只怕当时正处于毒素痛意侵噬五感的主公,非死即伤。
一阵后怕后,孙河便开始留意起四周环境,却一直没有找到人,直到在牙索危机之际,同样一道似曾相识、风驰电掣的身影出现……
他对她出手相助着实感激,无论她是为了什么原因。
陈白起先一步避开,没有受此一礼,态度稍嫌冷漠,虽然那张白渗渗的面谱遮挡着没有人知道她底下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不是我。”
她自是不想跟他们牵扯上更深的关系,于是一口否决了。
“不会认错,女侠,先前我虽未看清你身影,但你动作间,地面的火光折射出你腰间所配之物,那枚朱砂琥珀环扣我却是有印象。”孙河鼓大着眼睛,却肯定道。
陈白起顿了一下,却没想到他这边有认人的实捶证据,她瞥了一眼腰间所配之坠饰,确是一枚朱砂琥珀环扣,她又飞快看了一眼楚沧月,见他檐帽遮颜,唇线平淡缄默无言,便又收回了视线,没有吭声。
系统:楚沧月对你好感度+6。
“怎么回事?”牙索脸色不好看地挡在陈白起身前,明明方才还在与她闹别扭,眼下却俨然拿自己是出头人来看。
这傻大个在讲什么,他为何听不懂?
她救了楚沧月,她认识他们吗?
勋翟也不解地看过去,孙河转头向着他们解释了一下先前的情况。
勋翟听后,这下对她的态度以眼肉可见地好上许多,当他敛下少年傲气姿态,便是一种爽朗晴明的气度,易令人心生好感。
他抱拳感激道:“感谢女侠救吾主公之恩!”
勋翟身后一众人,放下手头之事,皆朝着她方向抱拳下身:“感谢女侠救吾主公之恩!”
这些当兵的人果然都是耿直性子的人,恩怨分明,他们声汇如浪潮,齐齐响彻于陈白起耳中,她看过这群铁血汉子,面谱下的神色露出几分无奈。
看来还是避不了了。
“不知女侠可愿与我等一道回楚,你救了主公,大恩不言谢,你若有所求,定竭力相报。”勋翟道。
牙索眼神不善地扫过他们,人是他的,他们休想来跟他抢!
对于获得一波楚军好感的事情于目前陈白起而言,不兴波澜,这时,她无意间看到马上的楚沧月好像不支,朝一侧滑倒,她正欲动,却没有他身边的人快,有人连忙将他扶下马。
“主公!”
勋翟跟庞稽回头,他们立即神色慌忙地围拢过去,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主公!你怎么样?”
“不是说暂时无碍吗?禾真上人说过……”
“主公莫要逞强了,让我等驮着你走吧!”
他们七嘴八舌地讲着,陈白起长得矮,没法透过人墙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便扬声道:“我懂几分医术,不如让我看看吧。”
牙索一把拉住她:“看什么?与你何干?”
陈白起没理他,倒是不少人听到她的话,他们转过头,或许是之前她给人的感觉太过神秘厉害,倒是与实际年龄不符,所以他们也没有觉得她年纪少而轻看,再加上知道她暗中出手救过主公,对她印象极佳,于是自觉留出一个位置让她靠近。
勋翟犹豫了一下,便请道:“那便劳烦女侠看看。”
若说她要害主公,那先前又何必出手相救呢,是以他们对她的防备之心倒是没有过重。
楚沧月被庞稽扶站着,他身量极高,却清瘦若竹,陈白起走近,她一只手拢起衣摆,垫起脚尖,揭开了他的兜帽,一根手指轻轻点于他的额心。
她阖目静静用巫力梳理了一下他的体内,便颦起了眉。
在一群静待答案的人注视下,她开口:“他方才动用了真气,如今体内的毒素紊乱,生机正在加速被掠夺……”
周围人倒吸了口气,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惊着他们。
“那主公可有碍?”他们连忙问。
陈白起睁开了眼,有些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楚沧月垂下的手。
“我暂时可以替他稳定下来,但是你们还是尽快替他解了这毒。”
这毒可不简单,若迟了,只怕最后解了毒救了他一命,但能不能恢复如初却不能保证了。
她终是没狠下心不管,她在众人不解疑狐的视线下,牵起了楚沧月的手,他的手冰冷如雪,而她的手却是要暖上许多,他们掌心相对,五指相扣,这种异样亲密的相合却是只为了给他治病罢了,虽然在其它人眼中却稍嫌暧昧诧异。
牙索不知为何有种自己的宝物被冒犯的愤怒,想动手将两人掰开,却被眼尖手快的勋翟给勒住了手臂制住,没让他上前去捣乱。
“影子!”牙索叫道。
“你是个姑子,你凭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给一个半老的家伙占了便宜!”他扭过头瞪着勋翟气嚷道。
勋翟闻言,没好气道:“公子溟,需要臣提醒你一句,你口中那个半老的家伙是你的亲叔父,你当真想害死你的叔父不成?”
牙索嗤声道:“生死有命!”
勋翟闻言似笑非笑道:“那主公遇上了女侠自是命不该绝。”
牙索一下气窒。
陈白起心无涟漪,对他们的吵闹充耳不闻,给楚沧月输送着巫力,她脸上渐渐白了起来,相反,楚沧月的脸色却相对红润了不少,本来紧抿的唇亦松驰了下来。
他们顿时都惊喜地看着主公的变化。
谁都看得出来,方才看起来情况不妙的主公,眼下却有了一种“活着”的生机,像枯萎的树被被浇灌了雨水与阳光滋润。
陈白起感觉差不多了,便睁开了眼,正要收回手指,却被一只像月华所铸的冰凉手给抓住。
这只手不似他脸上那斑点老化的皮肤一样皱巴巴,它修长而白皙骨结分明,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毫无杂质。
“……你是谁?”
楚沧月也睁开了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视线却像落下虚空之处。
他的眼睛蒙了一层灰翳,他的视力受损,眼下看人都看不清楚了,但他神态始终安详平静,恍若半分未将生死放在眼中。
陈白起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她瞥开眼,道:“我不过一四处为家的游侠罢了,不足一提。”
“不知为何……总觉得你讲话的声音很是熟悉……”
梦呓一样浅淡的声音,落入旁人耳中不似要诉于人听,反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楚沧月说完似疲惫不堪,缓缓闭上了眼,再次晕了过去。
他状态不佳,由于陈白起拿巫力代替他的生机被“殒命”吞噬,毒素逆流冲击,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讲了什么吧。
陈白起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敛下视线,强硬地将手扯了出来。
她不与他个病得脑袋不清楚的人讲话了。
“楚王身上的毒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但终究是个隐患,不知何时会控制不住,你们还是加紧赶路前往死地解毒吧!”
勋翟有些看不懂主公的态度,说实话,方才主公醒来没有反感与这位女侠肢体接触已经令他吃惊,再听他与她讲的那句话,更是觉得这完全不像之前主公那对所有女子皆拒绝如“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行事风格。
他掩下脸上的异样,心下一转,便生了一个主意,主动代主公向她请求道:“这位女侠,还求你与我等一道前往死地!主公的情况你也知道,若路上遇上个情况,凭我们也无能为力,若你愿随路一道,无论你提什么要求翟都愿意答应。”
“不可!谁要与你们一道。”牙索立即反对道。
勋翟淡淡瞥了他一眼:“亦可,女侠本有恩于我们自不可勉强,但公子溟你却必须与我等一同回去,不知你可愿与女侠就此分开?”
牙索再次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废话,他自是不愿的!
由于前尘往事,陈白起对他们本就心有隔阂,心里想一口果断地拒绝,但……楚沧月的情况的确不太好,死地离蒲州并不近,若是这路上真遇上些事情,只怕他挺不挺得过去还真不好说。
可是她为什么要为了他着想?
陈白起郎心似铁地想:如今的他们,已不是君臣关系,他的生死早已不归她管。
明明是这样想的,但话到嘴边却成了:“我有一同伴尚在城中,我需与他汇合商议再下结论。”
勋翟如何听不出她已松口,顿时喜道:“可,我们休整半日,待午后再出发。”
“你真要与他们走?”牙索一脸不忿又烦闷地问她。
陈白起已不想再讲一个字了,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你先前不是还急吼急忙地在找你的心上人吗?如今事态平息,你若再不抓紧时间寻人,只怕之此便真与她无缘于此生了。”
她的话一下便炸醒了牙索,他想起了他的“小仙女”,生平第一次一见钟情的对象他自然是舍不得的,可眼下又觉得就这样放她离开心有不甘。
“我先前央你留下,你不愿,我知你有本事来去自如,为何要留下?”他克制地咬牙与她低声问道。
陈白起抿唇轻笑了一声,伸手轻拍了一下他脑袋:气死人不偿命道:“大人的事,小孩莫管。”
说完,不等怔愣的牙索因她这敷衍孩子的动作而勃然大怒时,陈白起已化烟转身消失。
“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