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主公,重归(二)
尘灰扬起星榍般的火光,清水幽潭被热力逼出的白雾变成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诡谲,在一片火海灼红之中,一道被泼染成橘红色的身影是如此的醒目灼耀。
呼呼——
十万里海,狂浪一层叠一层若万丈高楼倾塌撞上黑崖壁上,长生顶之上,狂风吹压着地平面的火势低头伏臣,那火红一片仿似盛开的彼岸花、黄泉幽冥地,有人踏足而立,恣意无妄。
“不、不是,她、她怎么还能活着?”阿三躲在崖风族老身后,简直诧目结舌地看着火光之中的人。
那样凶狠的雷打、那样灼烫的火烧,只怕是个人都不能够活着啊,可那像只兔子一样弱小的小姑子怎么还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崖风族老一挥臂,拂向他面前的火星尽数被扫平,他的眉皱成了山,扫了一眼后方那横倒一片的伤重族人,心中既不安又跳脚:“赶紧卜一下!”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
阿三像是被他的突如其想给吓到了一样,他揪着他衣袍,哭唧唧喊道:“老祖啊,这种时刻,我哪能静得下心来占卜啊,我、我有些害怕,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行卜算运的人总有些不可言喻的直觉,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了。
崖风族老见不得他这般威风丧灭的模样,扯下身上被火星烫了不少黑洞的披风罩在他头上:“那就躲远些!”
崖风族老一掌将他送远,便挡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灰白的头发根根竖起,全身肌肉隆起崩紧,身型几乎瞬间增重了一倍,那山岳起伏的背脊,粗壮虬实的双臂,力拔山河,他将手中铁棍飞速转动,掀起的冽风旋成一股飓风将前面弥漫的水雾与朝这方袭来的大火扫尽。
眼前被遮掩的一切一下豁然开朗起来,只见雷电不侵,风火不容袭的那道单薄稚少的身影,缓缓露出了峰峦的棱角,她的确没事,不知为何,连衣物都没有半分损害,就像在危机降临前被什么完整保护着。
她扬起了头,风吹起她一头的墨发飘扬如魔魅,而她巴掌大脸上的珍珠面具终承受不住那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从中间裂纹一寸一寸地破绽开来。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呼吸发紧,眼珠子像凝固了一样转不动了。
咔嚓——
面具成片掉落,风一吹便化成了流沙,以鸟语风雪的笔墨去描摹,她的脸终于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
细软而黑螺描就的眉,片羽浓密的睫毛,那是一张不施粉黛却颜色依旧如朝霞映雪般姣好的面容,虽年纪尚轻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可见颜如琬琰,盈盈仙骨,此花一出,万花惭。
尤其特别是她额间出现的一道银白色的图腾纹,天风摇曳铢衣,玉容玄发,风扬其衣韵而动,恰似飞天。
但银白色额花仅昙花惊艳乍现一瞬,便又缓缓消失了。
那一刻,她侧露一半的侧脸,却竟已美得令人心惊。
这个“美”不仅是指容貌上的冲击,更多的是一种虚之又虚、幻之又幻的感受,来自于她,又不仅来自于她身,是整个前因后果、事态推进的乍现冲击。
那张脸……那张脸?!
崖风族老、乾族老、霖族老与巫长庭都看清楚了,可又觉得自己是否看错了,于是几乎同一时间扭头看向般若弥生。
般若弥生站在那里,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那毁了“天雷风火阵”之人,像被人夺了魂似的僵硬。
她缓缓地将脸上的黄金面具取下,手指一颤,面具便无声掉落地上。
当般若弥生的脸露出那一刻,一阵倒吸气响起,他们眼睛瞪到极限,表情是同出一辙的难以置信。
虽说有发型跟衣物的区别,但那两张脸,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叮——
系统:强行突破,纯度90%的巫族血脉力量苏醒已达到68%。
“她、她是——?!”
乾族老他们不顾重伤在身,挣扎着相乎搀扶着爬起来,满目震惊又怔忡地看着“白马子芮”。
“她是谁?”
乾族老恼怒又急地看向潭湖畔,傀儡庇护其中的白马子啻。
白马子啻一扫手,傀儡人偶便松了力道,“哐哐”地跌软于地,他此刻也走了过来,踏着成灰的草榍,他一伸手,飘染的灰烬凝结成一条锁链将“白马子芮”的腰圈住,他一拉,她便重新跌入了他的怀中。
那撞击的力量令满地烧成灰的草榍一下激荡了起来,它们飘舞了起来,一片片,一块块,像落下的灰雪,将天地渲染成灰茫茫的一片,围绕着那相拥的两人,轻烟一般,温柔的追逐,绝望的流转飘远。
无人知道,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有用多力,带着一丝庆幸的轻微颤意,他低下头,靠近她,微微阖起眼,细细地、回味般感受着她失而复得的体温。
“子芮……”
“阿芮……“
他喊得极轻,气音呼吸,只有唇齿在她耳廓无声地翕动。
果然没错,她果然如他所料……
而神魂失守的“白马子芮“却像忍受不了一样地轻抖着,她瞳仁红翳一闪一隐,终还是沉寂了下去。
从旁人的视野看去,男子钟天之灵秀,女子如星如珠玉,一副金童玉女的模样,哪怕刚经历过方才这两人反目成仇的事,仍会给人一种耳鬓厮磨的亲呢感受。
“白马子啻,你到底做了什么?!“忍无可忍的乾族老面涨成猪肝色。
白马子啻抬眼,看着他们,目光一如无波,唇边却漾着好心情的笑意,他道:“当初在千年雪窟之中,我并没有杀了她,而是带走了她。”
他的话无疑是在晴空之中落下一个响亮的巨雷,震得巫族所有人都傻了。
虽然方才知情的人,看到如此相似的两张脸,也有所怀疑过,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们连想都不敢往那方面想。
但不等他们从这波头晕脑涨之中回过神来,白马子啻又石破天惊地抛下一句:“当初二选一的时候,你们选择了另一个,如今得知她还活着,是否依旧如此选择呢?”
乾族老震惊地瞪大眼睛。
“双子,唯只有一人是真正的巫妖王,在千年洞窟之中,你们似乎认定了被孤抢夺走的那个不是,甚至连回头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带着另一个人走了。”
“白马子芮“闻言动了一下,白马子啻立即伸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像在安抚她听到自己被”抛弃“时受伤的情绪。
“如今,孤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重回当初,二选一,你们会选择谁?“
选谁?
双生子竟然都活了下来?!
三位族老都懵了,而巫长庭看向“白马子芮“,一时之间情绪起伏涌动,似喜似悲。
她竟然还活着啊。
这两年来,讲实话,他偶尔是会想起她,尤其是看到般若弥生越来越生动起来,她成长得很好,各方面都令人惊喜,随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那个当初被他们舍弃在冰窟内的孩子。
可天注定了,双子双生,得一而失一,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本以为她的死是成全了巫妖王临世,却没想到,她还活着!
般若弥生终于回过了神,她捏紧了手心,指甲刺进肉里,她看着“白马子芮”,一模一样的脸,难怪……难怪她能在虹池之中汲食虹色,她如今是洗髓成功了吧。
不、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虹池选择的人是她的话,那么她还有什么价值留在巫族?
眼中有太多的复杂暗色,她是第一个出声的人。
“族老们,你们何不妨问问,她是谁?她叫什么?她还是我们巫族的人吗?!”
她一句接着一句的叱问,一下将乾族老等人的情感从迷茫拉到了现实,一时之间竟没有了判断。
他们看着被白马子啻抓走的”白马子芮“,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两眼无神,整个人显得呆呆的,无论他们在谈论什么都没有反应,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经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后吓失了魂。
如今想来,她能从“天雷风火阵”中侥幸活下来,或许是因为她觉醒了巫族血脉能力的关系吧。
而白马子啻心底十分满意般若弥生的表现,她有野心、又够决断狠毒,倒是与他那乖得有些傻的妹妹完全不同。
他面上似笑非笑:“她若不是巫族的人,又怎会能与你拥有一样的脸?”
乾族老刚硬的脸有些动容,但还是让自己硬着心肠道:“你做这一出,究竟是何目的?“
他不信白马子啻会有如此好心,他不杀她,还替他们巫族养了她两年,认她做公主,这其中必定有诈。
白马子啻淡淡转眸,溪水透鎏的眸光一下变成了光影,他遽然间出手,五指丝线绷直射出,它们缠住了般若弥生的手臂与腿脚,一个回力便拽倒在地,被拖到了白马子啻的脚边。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又太猝不及防,实则在“天雷风火阵”被破后,本该赢的局面变成了破败局,哪曾想白马子啻仅凭一个“白马子芮”便破了他们的大阵,阵法被强行破坏自然反噬在了布阵的人身上。
如今巫族这边伤重大半,又被他刚放出的消息震涣了神智,导致没有第一时间勘破他的阴谋。
“圣子——“众人惊恐,想一冲而上,却见白马子啻抽出一柄雪亮的软剑,轻轻一转,便抵在了“白马子芮”的颈间。
咦?
怎么是“白马子芮”?
他们一滞,举步不前,一时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白马子啻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声澈如泉,透着最纯真轻快的声调:“现在选吧,孤重新将决定权交到你们手上,谁才是你们认定的巫妖王?选的那个人,孤还你们,而被留下的,将会延续被打断两年前的命运。”
两年前的命运?
两年前,白马子啻本应杀了被夺走的双生子,但意外的他将人留至如今,可眼下,难不成,那个被舍弃的会被他杀了?
他一剑搁于“白马子芮”白嫩纤细的颈间,一根线紧缠于般若弥生的颈间,令她喉管的皮肉收紧勒成一条深壑,只需再用些许力道,便会破皮割肉,切断喉管。
她瞠大眼睛,下颌收紧,虽极力维持冷静,但额上沁出的冷汗还是出卖她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白马子啻当真能狠得下心来杀了“白马子芮”吗?
得知“白马子芮”的真实身份后,又联想到白马子啻方才毫不留情地拿她当替死鬼的画面,如今,谁都不敢赌他还有一丝顾念旧情仁慈之心。
“爷……救我……”
般若弥生朝前伸着手,痛苦地唤了一声。
乾族老蓦地看向她,满是风霜岁月纹路的脸上有些恍惚——这还是她刚刚醒过来,在不懂人事时,学着旁人一般按爷孙辈份喊他,他始终记得,她喊他爷时,朝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依赖、亲近又欢喜,她真拿他当亲人。
忆及过往,乾族老一下便红了眼,霖族老捂着胸走近他,与他对视一眼,那里面饱含着许多欲言又止,他虽说面相看起来更斯文儒雅,但心肠却远比乾族老来得狠断。
所以对另一个死而复生的双生子,他受到的冲击力度没有乾族老大,此刻的他,心底只有权衡利弊,取舍得失。
他小声传音道:“圣子如今已在虹池洗髓成功,她将是唯一的人选……巫族,绝不能让她出事!”
乾族老闻言怔忡了许久,他挥臂让霖族老退开,才咬牙道:“白马子啻,若老夫选了,你当真会放人?”
第二十九章 主公,重归(三)
谁也没有料到白马子啻会玩这一手,他行事当真是令人完全捉摸不定,这些年来他藏着“白马子芮”的目的不明,如今又抓了双生子让他们选择,其目的依旧是个迷。
可无论如何,他都绝不能让般若弥生出事的!
“如今人都在孤手上,又何需故弄玄虚?”
他眸光水漾横波,不经意划过“白马子芮”的面目:“不过你们最好想清楚了,今日你们放弃的那个,将永不复归,一生一死,她由你们巫族而生,亦终因你们巫族而死,至此她将再也不是你巫族的人了。”
他似乎是话中有话,但搁此情此景之中,谁也没多余心思去猜测,去搞懂他到底想玩什么诡计。
巫长庭快步上前,他清俊的脸上却是不赞同:“族老,莫要上他的当,他必有阴谋,再者,若白马子芮当真是当初那孩子,便相当于她已经在我们面前死过一次了。如今二选一,选了谁都是一种难以弥补的伤害,我……”
“不必多言!”乾族老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脸色十分难看,白紫交杂,他顿了一下,才惨然一笑道:“我如何不知,我如何不知啊!”
嘭——
他摇头间,激愤填膺,身上玄力化成戾气将脚踏的地面都压塌了一个半丈凹陷的坑,他狠狠地盯着白马子啻。
可他不敢看向他剑指之人,连余光都不敢。
可“白马子芮”此时却有了反应,她睁着一双水凌纯粹的大眼看着他,她虽一声不吭,却是那样乖巧温驯,看了令人只觉心头发软不忍伤害。
般若弥生亦看着乾族老,她面皮被勒得涨红,一双妙目含着泪,欲泣又忍,故作坚强的模样亦同样令人心疼。
将两人同时摆在他面前,简直快将乾族老撕开两半一样。
崖风族老气得怒发冲冠,他捏着棍棒,就想冲上去跟白马子啻拼命,可他知道,他再快,也快不过白马子啻的一剑、一念。
“你卑鄙!你将那娃儿抢了去,养了两年,将她从懵懂孩童教至识人事辨事理,难不成你对她当真没有半分感情了?”他不相信地质问道。
白马子啻却是一脸跃跃欲试道:“你若觉得孤对她有感情,那你不妨试一试,选了般若弥生,看孤是否真的会对她手上留情。”
他讲这话的时候终究太过平静了,平静到不会有人怀疑他真的会剑下留情。
“族老,他、他就是个魔鬼,他不会手下留情的,他先、先前不就是差点拿了白马子芮当替死鬼吗?”阿三气呼呼道。
崖风族老扭过头,喝道:“你闭嘴。”
吼完阿三,他又转过身看向乾族老,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艰涩道:“你是十二干支之首,你……你来做决定吧。”
乾族老僵硬地站在那里,风吹过他的衣袍扬起,他却像风化的石像一样灰败黯淡。
巫族所有人都揪着心,看了看被挟持的两位圣子,又急切地看向乾族老,他们并不想做这种残酷的选择,他们宁愿战死亦不想这样憋屈地任人摆布,可偏偏那两位圣子的生死是如此重要,重要到不容有丝毫差池。
便是这样,越是珍贵珍重的东西,在人们心中便越脆弱,哪怕有机会,也赌不起那个万一。
“爷……你选吧,无论是谁,我都不怨你。”般若弥生忽然哽咽地出声道。
乾族老一震,忽地睁大眼看向她,定视了许久,他几乎将牙都咬碎了一样吐出:“放了吾主,般若弥生!“
声如雷鸣,响彻四野。
没有了含糊与犹豫,如此清晰,不容错辨。
“你若出尔反尔,吾族必倾尽全部之力,将尔诛杀于长生天!”
此言不假,失了两个人质的牵制,孤孑一人的白马子啻哪怕身怀通天之力,若巫族想要玉石俱焚,他亦难以平安离开长生天……所以,乾族老还是想尽量保全另一个。
放了一个,他若留下另一个继续牵制巫族,他想要全身而退便会容易得多。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选择保全了一人,而舍弃了另一个人。
……或许说,自始至终,他们巫族都不曾选择过她。
乾族老的话没有人反对,虽然他们也有不忍、也有羞愧难受,却没有一人反对。
因为弥生般若是他们早就认定了的圣主,未来带领他们巫族出世的巫妖王!
另一个虽说亦曾承圣光,是他们曾经的希冀,但她并没有传承巫妖王的反祖血统,若真将两人放在同一个平衡称上,自然是有偏重的。
此话一落,般若弥生全身一个激伶,她连脖颈间的痛楚都遗忘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喜形于色,第一时间看向“白马子芮”。
她想知道,当“白马子芮”听到了自己再次被巫族舍弃,只为成全她的时候,她是一种什么表情。
伤心、愤怒还是憎恨?
而事实上,一直在白马子啻剑下表现得很安静的“白马子芮”并没有如般若弥生所猜想的那样愤怒、伤心与憎恨,她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眼底最后的一丝光泯灭了。
她连失落都是很安静,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在意。
可白马子啻懂她,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观察她,当许多事情如他所设想般一步一步进展到如今,他更多注意力是放在了她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在意她的,在意到……看到她努力隐藏着伤痛,那样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都隐约有些后悔用这样极端决绝的方式来将她逼到自己这一边了。
他要的目的既然达到,自然已经不在意般若弥生了,一脚便将她踢还给了巫族。
一个假货罢,便他们捡回去好好错待吧,鱼目混珠,总归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他收了剑,将闭上眼睛的“白马子芮“拉入了怀中,像失而复得一样,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你看,他们又再一次抛弃了你,若说上一次他们是没得选,可这一次,阿兄给了他们选择的,但他们依旧没有选你。“
他的话像一根根刺,刺着“白马子芮“的心。
她嘴唇一抖,脸色苍白。
白马子啻看见她这样,原本的好心情一点一点消弥了,他面无表情道:“阿芮,你以为阿兄不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打听巫族的消息吗?“
她蓦地睁开了眼,看着他半晌无法言语。
“其实阿兄一直知道,你虽然记不得自己是谁,可你却能认出巫族的人,就像你想私下接触谢郢衣一样,你一直记得自己的血脉,多么神奇啊。“他惊叹地讽道:”你连自己都不认得,却还一直惦记着认祖归宗。“
“白马子芮“不敢相信盯着他。
“阿兄以为不让谢郢衣与你接触,让你知道巫族一直在暗中害你,便能让你死心,可你依旧没有主动坦露你的秘密,你终归还是对他们心存留恋对吧。“
她使劲摇头,张了张嘴。
“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温柔道:“所以今日阿兄便让你看清楚真相,也替你看看,你在他们巫族人心底究竟有多重要。“
“你看……当你还在生死未卜时,他们却在庆幸……庆幸拿你换了另一个害死了你的人的性命。“
他的话可谓字字如刀,切割着“白马子芮“对巫族牵连起的血脉温情与天然依使。
她看了过去,看到乾族老们都围拢过去,将般若弥生牢牢地护着,他们心疼地扶起她,对她嘘寒问暖,为她的死里逃生而庆幸欢喜,他们站在一块如此紧密团结,与她这边是如此泾渭分明。
“你只剩下阿兄了,而阿兄也只下剩你了。“白马子啻嘴角扬起了笑。
“若你看清了事实,你就该明白你与巫族,终于要彻底地分割开了,你不再是巫族的人,你只是我白马子啻的妹妹——白马子芮。“
巫族,你们的巫妖王可是你们亲手抛弃给孤的,从此,她便是我白马子啻一个人的了,这一次,连她自己都改变不了。
“你如此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便只是为了让我看清楚巫族吗?”她收回视线,重新看着白马子啻,好像一下通透了,她道::“恐怕不止这样吧。”
她突然一把推开了他。
一直都是软绵的人终于向他猝不及防地露出了爪子,她红着眼,喊道:“你太可怕了!”
她指着他,字字如泣如诉:“你分明什么都知道,可你什么都不说,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恨巫族入骨,你将我带回来岂能是揣怀着善意?谢郢衣是巫族的人,你知道我一直在打听巫族的消息,你一直在利用我去吸引暗中巫族的人,甚至这一次……”她想起他将她推入虹池之中的事情。
还有推她入“天雷风火阵”的事情……
她脑海之中反复地响起了般若弥生的那一句话。
“他不会要一个巫族的人当妹妹的,更不会令她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是在骗你的。”
这句话就像一句诅咒一样缠绕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一口血涌上,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下,她摸着胸口,嘶哑地说道:“你可知道,最伤人心的,永远不是那些不在意的人,而偏偏是……最在意的人。”
她最害怕的也从来不是巫族的离弃,而是……他的虚情假意。
白马子啻一怔,看着她那双红着的失望至极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慌。
他强自镇定后,收敛了些许身上的咄咄摄人气势,重新变回她熟悉的人畜无害,他想伸手靠近她:“阿芮,你讲过你会永远陪着阿兄的,你讲过你……”
“够了——”她眼瞳由血红不断加深最后转为一片漆黑深渊,连眼白处都染为浑浊的深墨色:“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不再算数了——“
她身下一下迸射出万千上万的漆黑的巫蝶,它们一下扑棱开来,带着邪恶与黑暗啃噬着白的光,然后带着猖狂的漫不经心收拢栖居于她的身上,瞬间像给她披了一件黑色的染血的战袍,裙幅褶褶如星夜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她一下被赋予别样的妖冶与邪肆。
以恶为食,以痛苦为饵,梦茧咒终破蝶而出。
她身如残影掠过,一把夺走了白马子啻手中的剑,由于对她不设防备,白马子啻并没有第一时间躲避开来,直接被她一剑穿胸。
滴答……滴答……
血从剑沿汇集滴落在地上。
白马子啻踉跄地退了一步,一手握紧她的手腕止制她拔剑的动作。
他白着脸,看着她脸上不假掩饰的怨憎与绝情,想从上面找到她一丝不忍心软的蛛丝马迹,可惜他怎么找都再也找不到了。
“……你想杀我?“
第三十章 主公,重归(四)
后方忽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前面的巫族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巫长庭与般若弥生都看到“白马子芮”身上蝶化那一刻,黑暗降临,光明罹难,分别是一惊一喜。
是“梦茧咒”破茧蝶飞了!
那恣意邪懒的巫蝶在一瞬张扬惊动之后,便又安静在蜷缩在她的身上,在她动作之间,那发间惊动的巫蝶展翅,悠悠盘旋似黑暗中的墨蓝光蝶洒着尘光飞舞。
“白马子芮“仿佛只身存在于一片不可捉摸的黑暗领域之中,她双眸无机质透不出任何的光,那内处是未知领域透过深邃的黑暗缠绕着、包裹着、蚕食着她,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她的世界一片荒芜,没有光明,没有一丝温暖。
这时的她,能给人品出一种开放到荼蘼的绝美,又有一种被扼喉的极度危险。
巫长庭见她蝶化,咒术刻印将会令她被摧毁得面目全非,心中既有后悔亦有担忧。
悔没有及时阻止般若弥生,担忧她执念太深,非死即伤。
可这咒术至今无法可解,连能够中咒最终催熟蝶化成功他都是意外的。
而般若弥生却有一种盼了许久终于在尘埃落定的兴奋感,她虽在得知“白马子芮”与她是同胞姐妹,但由于没有真正相处过,第一次见面还落下了深深的罅隙,如今这局面已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只剩想掩盖一切真相,杀人灭口的自私本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梦茧咒”一旦蝶化,便意味着咒术成功,而巫蝶则依附人身,以汲食走人身体的气血精气存活,它们为恶为食,然后反哺着不断辐射负面情绪影响着宿主,令其恶变成疯成魔。
如此刻的白马子芮,她眼睑猩红,瞳仁甚至不似人类,她的眼中没有了人性与情绪,只有暴戾与血腥,她手肘高高抬起,长剑毫不留情地刺进白马子啻的胸口,沾满黑蝶的宽袖垂落迎风而起,像一双展翼的黑色翅膀,她墨发如瀑垂腰,面目是从未有过的冷然麻木,带着几分癫质的疯狂。
“杀了你?”她脸色已全无血色,像苍岭之巅的雪一样,她挣脱不开他钳制的手,便曲起指化爪,狠狠地扣进他的伤口处。
鲜血如淋,洒了一地的红。
白马子啻闷哼了一声,脸亦再度白了几分,但他抿着唇,鹿眼灵黑漆黑,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阿芮,阿兄痛……”
他的手,慢慢地抚上她的手背,她的体温冷得像尸体,他尾音轻颤,像受伤的羽翎收紧,平静道:“你生气了?阿兄第一次受伤是因你,但若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留在阿兄身边,阿兄便由着你发泄。”
“白马子芮”偏头看向他,两行泪无声却滑落了下来,但她像一无所觉般喃喃道:“你骗我,利用我,伤害我,还想让我忘掉一切,重新变回那个乖巧又温驯的白马子芮留在你身边?”
她深深地看着他,眼尾猩红,凑近了他,近到两人几乎呼吸交融,不分彼此。
“我不信你了。”
白马子啻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用一种不在乎的神情哭着,他突然感觉有一种道不明的痛楚呼啸而来。
“以后……”他呼吸有些不畅,脱口哑着声,保证道:“以后,阿兄不会……”
他话在半途顿住了。
他其实自己也有些茫然。
他要向她保证他不会怎么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向人承认错误,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好”。
好像这样对她……不好,这样骗她……不好,这样将真相用刀子割开血淋淋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不好,这样逼着她选择不好,这样……
可是,他也不懂,也不曾有人教过他,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将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留下,彻底占有,不让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抢走,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行!
她是巫妖王,他知道,但其它人都不知道,包括她知道,但倘若有一日她知晓了一切的真相,执意要选择巫族,或许……或许连他都没有办法,除非真的要闹得他跟她玉石俱焚。
可他不愿与她成为对立,哪怕一开始他们就是对立面的人。
她留在他的身边两年多了,这期间他从一开始的利用、算计、得失计较,还想过等时机成熟当着巫族人的面揭开真相,再将她诛杀在他们面前,令巫族的信念全面崩溃绝望,以达到他的报复打击目的。
但这个想法,却在与她日复一日相处之中在改变着,是他将她这张白纸涂染上各种色彩,她相当于是他一手一脚塑造出来的,成为符合他满意的作品,在她越来越信赖依恋着他,在她全身心都依附在他身上时,他有了其它的想法。
他想独占她。
他对她不好吗?
她明明对他依赖、亲近,视他为唯一,而他本来就一无所用,那他为何不能不折手段地将想要的东西留下?
她可以怪他,可以恨他,可却不能为了其它人离开他!
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变了,他一把拉过她执剑的手,因此剑身穿体更深处,扑哧的血哗啦地流个不停,可他像没有感觉一样,将两人的距离靠得近在咫尺,便捧起她的脸对着自己。
他瞳仁像镜面,对着她那张春娇嫩媚的小脸,嘴一张,便一口咬上了她唇。
在她反应不及时,他撬开她的唇齿,将自己的血哺进她的嘴里,强迫地喂入她的喉中。
这并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饿狼吞食入腹的狠意,只有血腥与撞击的力度。
嘭——
遽地,白马子啻躬腹被强猛地的力道踢飞了出去。
这还是般若弥生第一次对人施下毒咒,还是“梦茧咒”这样的高级咒术,她也不知最终“白马子芮”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很明显,“白马子芮”心中的痴恨对象是白马子啻。
“就让她杀了他吧……”她眼眸亮得发光,他们这样狗咬狗简直令她满意得紧。
但下一秒,她看到白马子啻竟然不顾剑伤,不理那流湿了一身的血,竟当众亲上了“白马子芮”。
……虽然短暂一瞬便被踢飞了。
巫族的人都震愣住了,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意外。
这两人不是对外兄妹相称吗?怎么忽然……还亲上了?!
乾族老对此亦有些懵愣,但很快他看到了“白马子芮”身上涌动的黑色巫蝶,又看到了她与先前孑然不同的神态举止,辨认了半晌,才不确定道:“这、这是梦茧咒?!”
其它人没听过这个咒,都茫然不解地看向他。
梦茧咒?难不成“白马子芮”忽然暴起弑兄原来不是因爱生恨,而是中了咒术吗?
霖族老倒也是听过,但他却讶异:“梦茧咒?这不是失传已久的禁咒吗?”
般若弥生听见他们讨论到梦茧咒时,面色不自在了一瞬,但却没有承认,反而是巫长庭这时阴晦地看了她一眼,般若弥生察觉到了,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巫长庭平日喜好收藏一些失传珍典与稀罕的古籍,其中包括各类咒术,般若弥生曾跟着他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学识,这个“梦茧咒”便是她从他寻来的那些籍册上习得。
而这件事情除了巫长庭没有人知道。
般若弥生稳了稳神情,义正言辞道:“若由她出手除了白马子啻,倒亦算是件好事。”
崖风族老却皱眉,却是语气沉重道:“白马子啻可不是随便一剑就能刺死的,他习得傀儡术已登峰造极,其中便可发动替身儡可转移伤势,若非他愿意,哪能随便就被人杀了的。”
在他眼里,或者说在所有巫族人眼里,“白马子芮”中咒癫狂后能刺中白马子啻,只是因为白马子啻大意疏忽罢了,否则凭她的能力岂能伤到他一分一毫。
般若弥生闻言面上一下闪过许多思量,她望着前面,心下既有不甘又有算计。
既然“白马子芮”杀不了白马子啻,那她还是尽快找个机会除掉她。
那头,“白马子芮”爆发怒意,一脚将人踢了出去,白马子啻滑了数米,勾缠着手指的弦丝,十数傀儡咻地一下赶来形成肉墙将他挡住,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忍了忍,还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见他受了内伤,哪怕之前被刺了一剑,但白马子啻毕竟是一个绝世高手,可想而知她这一脚踢的力道有多大。
“她力气为何忽然这样大了?”阿三诧异叫道,声量不觉放大。
“梦茧咒”只会令人疯魔,可不会令人凭白拥有力量。
别说,除了阿三惊奇,其它人也觉得这里面甚是古怪。
“白马子芮”挥剑指后,唇色此刻红得像沁血一般,风吹起她飘落的发丝舞动,她似听到后方传来的聒噪声音,斜过眼一瞥,那一双如刀锋划过的视线令巫族的人都禁不住心惊。
那一眼的压力无疑如泰山压顶,哪怕他们从不曾惧过她,但这一刻,却打心底里冒出了寒意。
不对劲!
崖风族老握杖的手紧紧攥住,他呼吸发紧,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她红唇张阖,烦燥地,戾气道:“吵死了,都闭嘴。”
系统:巫族血脉被动——“御”开启。
气势爆发到了顶点,威压浩荡而出,让所有人都颤栗作一股无形的威压,仿佛连虚空都震碎了。
巫族的人膝盖骨一软,竟一下大全分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包括般若弥生与巫长庭。
他们全都恐怖又惊震地瞪大眼睛看着“白马子芮”。
——这、这怎么可能,她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只剩三位族老还勉力支撑着跪了一半,他们一头的汗水,满脸通红,青筋暴突,全身的血脉好像在沸腾,哪怕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在抵抗这股压势,但还是越来越无力。
第三十一章 主公,重归(五)
“族、族老……”
崖风巫族的人双臂撑地,艰难地梗起脖子看向前方的崖风族老,他们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力量压在他们身上,他们想要反抗它,却有种会被它筋骨寸断的错觉。
不能反抗!
必须顺从!
那股力量好像在如斯警告着他们。
可崖风族老偏偏不服输,他一脚压弯跪地,支杖仰起了上半身,全身肌肉都在颤抖着,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老子偏不认输!
“柏尤!”
乾族老从喉管的缝隙中急吼出一声。
霖族老听到旁边乾族老喊他,满目惶慌地与他对视一眼,顿时心中明悟:“嗯。”
两人一同张开了巫力,此刻他们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在博取一线生机,只见地面指长的草像被浇灌了生长剂一样,疯狂突长如藤条缠裹住了他们。
草球中的巫族以为自己会因此而得救,但下一秒,“砰”地一声,草球竟爆碎成榍炸散了开来,他们再也无力反抗,整个人扑倒在地,连不屈的头颅都一并重重磕在了地上。
这一刻,巫族的人的脸都是乌肝色的,血管突突爆涨,整个头都是嗡嗡在响。
尤其是三位族老,他们巫力被抽空,亦不曾幸免于狼狈不堪。
终于,巫族的人在“白马子芮”面前俯首称臣了。
看到这一幕的“白马子芮”面色虽苍白,但唇色冶红,巫蝶猖厥兴奋地飞动了起来,它们扑腾而起,成千上万,像要将天都吞噬了一般,黑暗一下降临。
她微微眯起眼眸,嘴角翘起,整个状态十分不正常,冷静中潜藏着十足的疯狂。
般若弥生全身的骨头好像被人敲碎了一样,她虚脱无力、满头大汗地被压制在地上,她瞠大了眼睛,满目慌乱,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力量?
为什么连巫力最强的乾族老他们都抵抗不了她?!
这根本不可能!
哪怕她得了虹池的满池虹色来洗髓,觉醒了不一样的力量,但也不可能有一日千里!
除、除非……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难不成……难不成她才是……
——她脸色瞬间白如死灰。
她攥紧手心,指甲死死地掐进肉里亦不自觉。
因为太过心慌意乱,她血液逆流,激发出她潜藏的巫魄之力,她此刻就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囚徒,唯有破釜沉舟才可获得一线生机。
她咬紧了牙关,趴在地上,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双手飞速结印,拼尽全力再次催动了中在“白马子芮”体内的梦茧咒,她不能再等了,哪怕被人怀疑,她也要加速白“马子芮”的毁灭。
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嘴角的血溢满而出,她看向“白马子芮”,看着咒纹攀爬至“白马子芮”白净无暇的脸上,紧接着,她浑身一震,十指弯曲,面露痛苦混之色。
她脑袋中的幻觉会如梦魇一样刺激着她,她本来还有二分清醒,如今只怕连现实跟幻觉都会不清楚了。
她身上的巫蝶忽然失了控制,它们暴躁地从她身上飞了起来,幻变成一只只乌鸦,那黑色的身躯一下变大,尖利的嘴与爪,直接扑杀向巫族。
般若弥生瞠大眼睛,终于失去桎梏的身躯一翻身,连不及爬起来,便蹬着腿朝后爬。
可惜,她已经没有其它手段来抵挡了,只能下意识弯臂挡住脸。
这时其它巫族的人察觉到危险,都快速组织起来,围成一团攻击这群“乌鸦”,但它们并非实体,捧打拍扇都无法触及到它们,但相反的是,它们却能实际攻击到人的身体。
那抓出的血痕,啄掉的血肉,都彰显着它们凶狠。
“保护圣主!”
崖风族老挥着铁棒跃至般若弥生身边,虽然他伤害不了黑鸦,但却能挥散它们的聚体,待它们散乱开来,又需要一定时间才能修补汇集起来。
趁着这边空隙,他们努力靠近了般若弥生,为她张开了保护网,护她安虞。
但即使这样,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们这群人,本就遭了反噬,伤的伤,巫力几近枯竭,如今遇上这暴风雨一样的侵袭,只能咬牙磨剩最后一口气。
“白马子芮!你也是巫族的人啊!”霖族老忍不住咬牙,像忍住悲怆一样,似怒似怨道:“你当真恨吾等,欲除之而后快不成!”
“白马子芮”张开了眼,眼白处红色细蛛纹爬满,她一挥臂,黑色蝶影便将她的身影吞没化为无踪,再次闪现却已出现在了般若弥生的面前。
她要杀她!
她身上澎湃毫无掩饰的杀意如此明显,乾族老等人察觉到了,心惊胆颤,皆第一时间出现,他们一人拼死抱住了她的腿,而霖族老咬破舌尖,摧动巫力,草长如绳缠住了她的手臂。
可当“白马子芮”身上的巫蝶扑棱一飞,他们的巫力都尽数消散了。
崖风族老此时不顾身后“乌鸦”的啃噬与疼痛,一棍便挥至她脑后方。
他抖着手臂,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她是你亲妹妹!你当真要杀了她?!”
“白马子芮”脸上的斑纹像夜间盛开的乌藤,占据了她的半张脸,余下的半张干净雪肌脸与这半张被魔鬼舔舐过的脸一对比,顿时她像被分化成了两半。
一半魔鬼,一半天使。
他们都惊然愕愣,她如今这模样,只怕是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理智尽失,沦为一具杀戮的工具罢了。
崖风族老的心一下便凉了下来。
……没有用了,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哈哈哈哈——”
她忽然笑了起来,而她身上的巫蝶与具化的乌鸦都一下狂暴了起来,它们像被激怒了一样,不再是慢吞吞地折磨,而是将所有人都紧密缠住,像不断收拢的铁圈钢刀。
他们与巫蝶缠斗,很快身上便有了许多了伤口,而流出的鲜血是最好的养分,令巫蝶更壮大几分。
“啊啊——”般若弥生躲闪不及,她感觉自己的皮肉被一块一块地撕了下来,痛不欲生。
虽然巫族的人都围在她身边替她阻挡了大半,可是没有用,扑拥而来的巫蝶太多了,打散了又重新汇集,周而复始,人的精力有限,可它们没有。
巫族的人此刻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与崩溃……难不成今日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阿芮……”
白马子啻看到这一幕,亦怔然。
他脸色苍白,眼神漆黑幽暗,要说到现在还发现不了“白马子芮”出了事他就太愚钝了。
眼见巫族已是强弩之末,“白马子芮”这时听到了这一声呼唤,她猛地回头。
看到了白马子啻,她脑中似有千万妖魔在疯狂地起舞,在嘶叫,地尖叫,它们让她最后紧绷的一根弦彻底失控了。
此刻她忘记了巫族,忘记了方才欲杀的般若弥生,已如同入魔一般提着一柄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地朝着白马子啻而去。
她咧开嘴,气息极度危险。
白马子啻见识过她方才施展出来的能力,颦了颦眉,一勾指,立即操纵傀儡,可她却一剑射过,十几具傀儡被累成一堆砸向了白马子啻。
他闪避不及,以臂相挡,顿时倒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他嘴角再度溢血,抬头,用一种难言、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她真的想杀了他?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马子芮”感觉自己伫立在一处黑暗的边缘,她害怕地看着前方的一片虚无,颤悚着伸出双手去触摸,却被透明的薄膜隔绝,任由她再呼唤,也只能渐渐沉入黑暗渐渐被吞没,直到完全泯灭,堕落地狱。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在这里?”
叮——
系统:恭喜,人物因受外界强烈的刺激,因祸得福,魂体已成功修复100%。
系统:恭喜,因人物获得巫族之力——虹池祝愿,精神体已恢复90%。
叮——
系统:人物职业“技能“功能开启,可自行分配属性点。
叮——
系统:恭喜,人物等级达到2级。
系统:恭喜,人物等级达到3级。
系统:恭喜,人物等级达到4级。
系统:恭喜,人物等级达到5级……
系统:恭喜,人物等级达到30级。
系统面板。
职业:刺客
姓名:白马子芮(南昭国)
身份:南昭国公主
等级:3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0%)
属性:生命力??(??);武力?(?);智力230(230);体力190(190)
属性值:150(可分配。)
称号:[撒娇妹妹](已佩戴)
特殊天赋:灵机一动
在那一片越涨越浓郁的黑暗之中,一道透着朦胧白光身影从虚无慢慢变得殷实起来,她的躯干没有任何衣物,魂体状态下竟明亮剔透如水洗一般干净,像是沉眠了许久一样,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最终看向前方伫立在黑暗边缘的那一道扭曲又漆黑的身影。
她虽一直在沉睡之中,但却透着另一双眼睛知晓了一切前因后果。
她轻轻一挥手,那光洁的身体便着上了一件轻盈如水的白色衣袍,她感知到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不禁叹息道:“再这样下去,你珍惜的人,或许也会一并死在你的手中。”
“白马子芮”闻言一震,她的身体像是由乱糟糟黑色线条交杂的线团,时紧时松,精神状态十分混乱,她回过头,空洞洞的两只眼睛却是紧缩了一下。
“你、你醒了?!”
第三十二章 主公,重归(六)
感觉到魂体已经修复好的陈白起低眸淡笑了一下,“白马子芮”是她的一魄一魂,她魂体不稳时,身体便自动归纳残缺部分修补,暂由她的一魄一魂来驱动躯体运行。
而这一魄为爱,一魂为善,恰巧是她身上最纯粹的真善美。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感知到她此刻身上挥之不去的灰暗阴翳的悲伤情绪,了解的事情的前后起因,各中复杂牵扯狗血,陈白起已经知道“白马子芮”为何会变成这样。
因失去了“善魂”与“爱魄”,此刻的陈白起根本无法与人产生同情,哪怕是另一个自己。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知道她正挣扎在深渊沼泽、痛苦泥潭,仍无法用浅薄空洞的言辞去安慰她,她用一双阅尽人世,看透了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她,那里面是千丘万壑,引人入胜的广垠天地。
陈白起只能真实又坦诚地告诉她。
“你的出生源于我,又脱离于我,你的所有痛苦与挣扎皆因思想与魂体的不完整,你该回归于我了,这样你才能够获得解脱。”
的确,与眼前这个几乎完整的“她”相比,“白马子芮”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少而无能,她渴望强大、也渴望摆脱心底的自卑怯懦。
“我……我会消失吗?”她低下头,纤白手指纠结地掐着衣角。
“你便是我,你回归于我,不过是回归于家罢了。”陈白起道。
“白马子芮”抬起头来看着她,桃花眸沁着水光,朦胧幽弱,对她而言,从黑暗之中苏醒的陈白起就像一道光,像一个安稳的港湾,吸引着孤魂独魄的她不断地想要靠近,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本能。
她扯开嘴角,终于笑了一下,弱弱地,像蜉蝣之光,想向光源爬进。
但被困在黑色的薄膜当中,她支楞着双臂,捶打撕撞,却始终踏不出那一步。
陈白起瞥了一眼那困住她一魂一魄的“障碍”,眸光粹了层冰,她走上前,将掌手贴在那透灰黑色的膜上……
哐咣……
像是玻璃被砸碎的清脆声音,那不属于陈白起精神世界的隔膜一切支离粉碎了。
“白马子芮“深吸一口气,感觉一直缠绕在她身上的暗黑悲观情绪一扫而空,她面上扬起一抹苍白却惊喜的稚蕊笑容,像雪花一样干净纯净。
“我、我好像不痛了……“
头不痛、心不痛、身体也不痛了,她好久好久都没有感觉自己这样轻松过了。
听到她这句近乎哽咽的嗌语,陈白起怔了一下,柔下声音:“让你独自撑这么久,辛苦你了。接下来,一切都交还给我吧。”
陈白起张开双臂,无边的风吹动她水韵扬动的衣袍飞起,“白马子芮”含着笑,颔首一下,然后身体像一缕无重量的轻烟一般,扑入了她的怀中,两人融合为一。
——
另一头,在长生顶上所有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巫族人看来,本来瞄着要追杀白马子啻、狂暴嗜杀的“白马子芮“的动作嘎然而止,而那原本激怒如蜂巢般出动的巫蝶也扇动着幽暗的翅膀,像鳞片一样一片片地依覆在了她的身上,久久没了动静。
她突然就像一个没有了轴线的傀儡,完全没有动弹。
四周顿时一片陷入一片惴惴不安的寂静。
受伤不轻、甚至可以讲是死里逃生一次的巫族都傻眼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们脸上仍旧有着褪不去的惶恐,还有懵然惊疑。
他们搞不懂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一刻还是雷霆风火,下一秒却又鸣金收鼓,简直就像犯病了一样不可理喻!
而这时,一身染血凄惨的般若弥生突然感应到联接“白马子芮”身上的梦蛊咒好像有变化,她眼眶绷紧,眼珠混乱移动,她学艺不精,梦蛊咒也是第一次碰了运气施展成功,所以她不太清楚梦蛊咒到底是种什么情况。
而如今“白马子芮”的不对劲,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梦蛊咒的缘故还是其它原因导致了“白马子芮“忽然停滞不动。
……还是说,她已经彻底痴傻了?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但她想……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般若弥生也是一个狠人,她不顾此刻身上的伤势,撑着流血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其它人还在猜疑其间,她忍着浑身撕裂的痛意,一个闪刺,掩着一柄三尖棱便打算狠插进陈白起的背部。
“弥生!”
乾族老他们惊觉般若弥生的刺杀行动时已经为时已晚,那一柄三尖刃已抵近了“白马子芮”的背脊。
白马子啻也看到了般若弥生的刺杀画面,他心底杀意沸腾,脸上瞬间凝结成冰,他手腕摆动,手中的丝线便极速缠成一个漩涡的圈,有“白马子芮“在前挡着,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击杀了般若弥生,他唯有迂回地先将“白马子芮“给拉扯开来,躲过这一杀机。
但谁也没预料到的是般若弥生的速度要比所有人反应得快,因为她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白马子芮“身上的异样的,而她的杀意更是像无洞不入的潮水,眨眼涌至。
“子芮!“
白马子啻瞳仁一窒,已察觉到可能来不及了,但他没有放弃,他想着至少在般若弥生完全刺入之前可以将人拽扯回来。
砰砰……
众人的人这一刻都提了起来,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这里面有激动的、兴奋的,也有纠结、复杂与担忧、急切的。
般若弥生真的能杀了这个忽然疯魔起来、连武力值都高得吓人的白马子芮吗?!
很快,他们等待的结果揭晓了。
众人所预料的流血伤重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般若弥生的背后伤人,最终被一只手给制滞了下来。
那是一只纤若无骨、细嫩软小的手,轻飘飘的,好像连根细竹都拎不起。
但她的力道却毋庸置疑,因为般若弥生发现哪怕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无法再进一寸。
她涨了脸,又一次的失败令她心中恨极了,她猛地抬头,正巧撞入转身望向她的那一双眼睛里。
下一秒,她浑身一震,只觉眼前这人竟陌生得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似的。
那一双像流云轻掠过山峰的眼眸该怎么形容呢,原本该是令人觉得舒心又澄清的,内里干净是干净,但太空了,那是一种仿佛人类的痴爱恩仇、所有难过、悲伤都溢不满的空洞。
但很快,像是一种错觉,那定注在她身上的眼眸又有了新的转变,天容海色的云是无垢空明的,但碧山秋暮的云却暗了几重,如隐者出山、黑云翻墨,一下拥有了太多重的东西,反而令人看不清楚内底究竟藏着些什么。
她侧转过身来,面净如月盈,看着满脸是血的般若弥生,又转过眼瞥向一身狼藉失神的巫族,却是笑了。
她的笑,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种颜色,甚至有种不同于她稚嫩面貌这种年纪的风雅。
众人看着她在笑的神情,莫名有了一种仰望山巅、云深不知处的错觉。
他们顿时打了个冷颤,被自己脑海之中的形容词给雷到了。
见鬼了!她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人怎么会有这样极端的两副面孔!她这样朝着他们毫无芥蒂一样的笑法,就好像方才他们见到的那个像厉鬼索命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不对!更早之前,她没有疯癫之前,更是一副懵懂脑缺的样子,这一下换三副面孔,她当她自己是卖面谱的啊?!
“说起来,还该先谢谢你们,你们提早唤醒了我……虽然,是通过杀死另一个我。”
她的话,不知为何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像在讲一则阴森可怖的鬼故事一样。
他们险些脱口而出——你、你到底是谁?
连般若弥生也险些将这句话问出来。
但仅剩的理智还是将他们全体制止住了。
不能当着她的面问这样傻缺的问题,眼前这个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的眼睛,她分明就是“白马子芮“,不可能会是别人。
但是,一个人的气质跟眼神真的可以转瞬间便表现得如此极端鲜明吗?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因为无论从眼神、神态、语气跟气场上来看,眼前这个“白马子芮“与早前那个”白马子芮“相比,除了用同一张脸,但完全是在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巫族的人好像一下陷入了一个名叫“白马子芮“的黑色漩涡内爬不起来一样,满脑子充斥的都是各种混乱猜测,一时之间,连般若弥生此刻的安危旁落敌人手上都没顾及上。
对于众人各种揣测惧恨的纠结心理,陈白起并没有心思去猜,她也不在意她随便一句话就能令他们的脸色变了又变,她目光又重新放回眼前这个人身上。
这个与她目前这个躯壳同胞所生,不知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人身上。
显然,她对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姐妹血缘感情,否则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杀了她呢。
老实讲,陈白起并不在意般若弥生心中对亲情的凉薄,与对自己的恶。
但……“白马子芮“在意啊,她是善与爱,陈白起漆黑的人性中唯一那么一点纯白了,所以她对亲情是渴望过的。
而如今她心中的感受融入了陈白起,虽说被弱化后只剩那么一、二层,但陈白起仍旧知道在“白马子芮“心中的灰暗与难过,眼前这个般若弥生亦是占了一份的。
陈白起从来都是一个护短的人,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一魂一魄了。
她抓着般若弥生的手腕,凑近她的耳边道:“你这副表情,究竟是在害怕还是在心虚?比起同胞之情,你好似更在意你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哪怕它们是虚假的、海市蜃楼一样的存在,你仍要紧紧地抓住不放手是吗?”
般若弥生怎么用力都挣扎不开她,反而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她听着她对自己的耳语,脸色遽然一白。
“你真是可怜啊。”陈白起低语地叹息道。
她的语气跟眼神无一不在表明她对般若弥生这种,不是自己的东西偏还要死撑着不放手的卑微行为的“怜悯“。
而她的“怜悯“,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彻底将般若弥生曾经脸上一直洋溢的得意与优越全都撕破了,露出了底下的血肉模糊。
——她、怎、么、敢!
般若弥生牙齿咬得紧紧地,姣好的面容扭曲,眼底的血丝如蜘蛛纹一样爬上,她的心就像被火灼烫着,在反复煎熬着。
她怎么敢这样羞辱她!明明该可怜的是她!被巫族抛弃的也是她!
她凭什么来可怜她,她凭什么!
第三十三章 主公,重归(七)
像是很满意看到般若弥生此时泛红的眼睛跟扭曲的表情,陈白起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更可怜的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小姑娘瞧着年龄不大,但这副冷厉狠绝的心肠却半分不比摸爬滚打的成年人少。
想杀她啊,她温凉浅淡的眸子弯了弯,先前连脑子缺根筋的“白马子芮”她都杀不了,更何况是如今已经完全苏醒了的她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笑了一下。
自被迫休眠之后再次醒过来,她总忍不住想笑,她一个人在黑暗世界之中沉眠太久了,似睡非睡,浮浮沉沉,那种飘在半空着不了地的空芜感未曾体会过的人根本理解不了,因此,如今这种重获的自由的脚踏实地,哪怕遇上这一桩桩前尘糟心之事,也令她心情着实阴暗不起来。
她摊开手掌心,看着上面浅浅若水上白鹭掠过的纹路,她的人生痕迹再次开启,又一次从无至有,从淡到深,逐步在加深填壑。
“你……“般若弥生喉中哽了一下,又接道:“你知道什么?”
她紧紧地盯着她,身上痛意像蚂蚁爬过的酥麻酸软,令她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像枯叶蝉翼挣扎着细微扇动,那张与陈白起一般无二的脸,此刻全然失了美感,像皑皑雪峰之上的牡丹失了本该富贵尊华的美感,只剩凋零的苍白。
陈白起倒没想将人吓成这样,她温下颜,和蔼可亲地看着她,凑近低声道:“他们都声称你才是巫族的巫妖王,你自问,你是吗?”
蝴蝶扇动的暴风终于还是不期而至,与表情相反的是,陈白起的话如同狂风骤雨,顷刻间砸向了般若弥生,风雨摇动之中,她只觉浑身都凉透了。
但同时由于她神经绷得太紧,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她竟也冷静了下来。
般若弥生一直不想面对,不想去思考的事情,终于还是被人摆在了面前。
她开始用一种不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人了,一开始她觉得“白马子芮”是彻底被梦蛊咒逼疯了,在装疯卖傻,可一个人的眼神不会骗人……她很冷静,那双不同以往清澈流莹的眸子像濛了一层无害的雾意,她看起来似乎更加软善可欺好了,但当你想要对她出手时,却惊悚地察觉,她全身都无懈可击。
她的温软是盾,她的笑意是刃,她的每一言一词一笑一颦,展现出来的温吞慢捻,全都让人像望进一口深渊之潭,深不见底。
不一样了,她现在完全跟之前不一样了!
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张脸依旧雪融般纯净柔美,但除此之外,从她的身上仿佛再也寻觅不到先前“白马子芮“那一眼到底的青涩单纯模样。
不可否认,从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几成实质,让般若弥生的每一个毛孔都尖叫着张开。
看着她,竟荒谬地令般若弥生如同望见一座庞然大物。
身体本能感应到危险令她止不住地颤栗抗拒,但她的内心却是反骨倔强不肯服输的。
她觉得不甘心!又极为愤慨!
她不明白,为何她坚信了两年的话,也为之牺牲了一切的信念,这在重逢上“白马子芮”之后便被打击得摇摇欲坠。
她们虽是一胞所生,可从她被巫族带走,而“白马子芮“被白马子啻带走后,命运便该已是截然不同了。
她们一个享尽富贵、丧知族辱为虎作伥,而一个则不分日夜、兢兢业业地学习、只为有朝一日能为壮大巫族、取缔白马氏的南诏国奉献努力。
她付出的汗水、她憧憬的未来凭什么因为她如今存在了瑕疵?!
那她这么多年来到底在做什么?她若然不是巫妖王,那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她不服!亦不愿到头来让她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这世上谁的命是由谁来决定的?谁又能来决定她的命运?
她般若弥生若不如愿,那便反了这命!
般若弥生胸腔一股气血冲涌而上,她薄嫩的皮肤变得通红似涨血一般。
她便是巫妖王!
她必须是巫妖王!
般若弥生红眸噙泪,下唇被咬出了血痕,她呼吸急促,古怪又阴冷地盯着陈白起,她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不同寻常强烈的血煞之气,将两人的距离冲撞开来。
陈白起察觉到不对劲,一整脸色,便扬身避开,而般若弥生此时神情已然有些不对劲了,她卷起双袍,额上顷刻间浮现了一朵红焰之纹,同时她身上也浮起像火焰一般的气流卷扬起她的流云裙袍与墨绸发丝。
她双手快速地在胸前结印,随着风流急促,湖面上的水汽凝结成珠浮起万千雨点,颗颗晶莹,粒粒成型,水汽形成了乳白色的雾,开始朝着陈白起缠去。
此时的般若弥生亦突破了自身血脉梏桎,觉醒了巫族异能,术之遇水化雨,同时,她亦再次摧动了中在陈白起体内的“梦蛊咒“。
陈白起明显感应到神魂之中传来了一阵牵扯,她微微颦眉,凝眸深沉,而她身上本来像是鳞片一样安静归依的巫蝶却再次被惊动了起来,这几乎不受她本身意志控制。
陈白起随意扫了一眼自身情况,便看向般若弥生,掌心悄然翻仰上。
“原来这蛊咒是你中下的。”她恍然道。
先前她的一魂一魄“白马子芮”被困于黑球之中,受人所制,她没有“醒来”自然也就没有人世的记忆,所知所感全来自于“白马子芮”,因此她没有察觉的事情,陈白起自然也是不知情的。
但只要般若弥生动手,以陈白起的警觉与敏锐,却是一下便明白了真相。
般若弥生闻言扯动了一下嘴角,眼底有被她聪敏程度的惊诧,亦有被看穿的闪烁,她心中冷嗤,知道了又如何?
她双手覆下,那早已集结成规模的狂风暴雨呼啸而至,它们的速度至臻,以点成线,密密麻麻的雨点扑向陈白起所在位置,眨眼间便将她置于枪林弹雨之中。
陈白起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跟暴雨降落的范围,却发现想要全身而退是难了。
但没等她这时,白马子啻却动了,他闪身挡于陈白起身前,将人面傀儡拉拽过来再次形成人墙挡下这一波“雨暴“。
啪啪啪……不断响起的炸耳声湮灭后,连那强悍之躯的傀儡都已然变成了一堆残骸废渣。
弦线尽断,它们僵硬了半晌,轰然倒塌于地。
而白马子啻被断掉的弦线反噬,喉中一紧,迅速将涌上的血压下,他回过头,却见“白马子芮“仅漠然又淡然地看着般若弥生,她眼底没有任何惊吓跟劫后重生的喜悦,偶尔会有一股暗黑之气萦绕其中,但转瞬又消失了。
见“白马子芮”被白马子啻救下,般若弥生面上扭曲一下,暗恨不已,但她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发动一次“遇水化雨“了。
但她随即又生一计,如今白马子啻为救“白马子芮”,硬生生挡下她的“遇水化雨“,想来也不可能会是全身而退,接下来他再也阻止不了她了!
没有停歇下来,般若弥生再次双手合十,指柔化圆,拉开一寸之距离后,猛喷一口鲜血,以血为祭,那血自行流动成一个符咒字样在空中。
叮——
系统:危机警告,“梦蛊咒“被加速摧熟,人物魂体被削弱20%,当魂体被削减超过80%,将会面临精神失常、错乱与**的状态。
叮——
建议:可服用系统商城售卖的“护身符“类项,可大程度消除一定外部对人物施加的负面影响,甚至全部消除。
系统的建议陈白起也听了,甚至好奇地打开系统商城瞄了一眼。
但下一秒,她沉默了。
“……“这贵死人不偿命的”护身符”真是吓着她了。
恕她眼拙,这后面是有几个零来着?
算了,兜中无子的她还是靠自己的实力来摆平吧。
她脸色不太好地一把牵过白马子啻的手,将他扯到了身旁,看到他略微讶异怔忡望来的眼神,她没有松开手,而是一挥手,那缠绕在手臂的巫蝶便形成一道旋风卷起风暴。
眼看着“白马子芮”身上依附的巫蝶再次异动狂躁起来,那极具威胁性的压力再次袭来,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巫族立即跟全身炸毛了一样警戒了起来,连连后退。
同时,他们也听到了陈白起讲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般若弥生那熟悉的摧蛊咒手法。
他们错愕的同时,也觉难以理解。
他们不知圣主何时学会了蛊咒之术,又何时将其中入了“白马子芮“体内,但好不容易她停下了疯狂的攻击,变得平静下来,为何圣主又要再次将她逼疯,令其肆虐?!
崖风族老看了眼伤残疲惫的族人,他们先前为布下杀阵本已损耗了大量真气,紧接着又是被阵法反噬所伤,又是遇上这一对白马氏“兄妹“你罢我来的折腾,如今是伤上加伤,难拾体面不说,只怕一个不慎便命折此地。
如今对上身负奇能异力的“白马子芮“他们本就势弱,又何故招惹不休?
再加上……她本就是巫族之人,先前种种误会便罢,如今得知真相,他们就该与她晓以大义,令其拨乱反正,弃暗投明才是,为何要步步紧逼,赶尽杀绝?
毕竟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啊!
崖风族老面上难掩隐怒,他克制着情绪,大声止制道:“圣主,快住手!”
其它人心尖颤动,都快维持不住恐慌的表情了,但他们却不知“梦蛊咒”有何特别,只拿眼看着“白马子芮“周身暴戾的气又开始张扬凶残起来,那择人而噬的巫蝶简直要比那山野大虫更吓人。
巫长庭也没有料到般若弥生竟在得知真相后还依旧要逼疯“白马子芮“,这一刻,他既心惊又心凉。
她难道对“白马子芮“真的半分血缘亲情都没有吗?
他向来沉稳而随和的声调徒然变得严厉:“圣主,如今我等都受了伤,你若再强行摧动梦蛊咒,只怕结果也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则……她是与你一母所生的同胞姊妹,你莫非当真——”
他这厢话还没有讲完,便听到般若弥生似忍不住一般声嘶力竭地讲道:“我能有何办法?“
巫长庭一愣。
此时的般若弥生红着眼睛,表情是苦痛、哀泣的。
但她内心却是冷漠绝情的。
她现在只要“白马子芮“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讲一句话,她不会让“白马子芮”再开口去妖言惑众,她只要让所有人都相信“白马子芮”彻底疯了,再等她死了,这世上便无人会置疑自己了。
她摆出一副自责痛心的模样,泪流满面道:“早前不知她身世,只当她是仇敌之妹,再加上她为帮白马子啻,破了吾阵、伤了族人,当时我心生恼恨,一心为护族人周全,便心下狠意,方在她身上下了蛊咒……“
“谁知一切皆是荒诞错乱了。我知道这一步行错,可如今她身上的梦蛊咒已然破茧成蝶,局势已定,我回不了头,她也回不了头了……“她失声哽咽,揪心切切道:“先前的事莫非你们已经忘了,她疯失时连族老们都难以制止,而如今也只能是……她不死,便是我们命丧其手!“
“错事是我一人所铸,我可以付出代价,可我不能让族人们一并为我枉送了性命,所以……这个恶人便由我一人来当,我无悔!待事了,我拿一条命来偿还她便是了!“
般若弥生话虽讲得这样大义凛然,但内心其实敢肯定即便是她杀了“白马子芮“,谁也不会真的拿真她去给”白马子芮“偿命,因为比起一个族人枉送了性命的无辜,巫族更不能失去她这个”巫妖王“。
她的话就像一声声巨雷响在众人的头上,他们一时发懵,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不知“梦蛊咒“这个咒术的巫族只能从般若弥生的话中进行分析,只怕是中了这个咒的“白马子芮“已经完全沦陷成为了一个癫狂痴傻的疯子,倘若不趁机杀了她,她就会在陷入癫狂之中杀了他们。
毕竟先前她的杀伤力他们也是见识过的,疯起来的她利用巫蝶汲食他们的巫力与真气为养分,他们越虚弱,她便越强悍。
而知道“梦蛊咒“的人更加清楚一旦”梦蛊咒“破茧成蝶,便将意味着“白马子芮“已被”巫蝶“掏空,只剩一具拥有怨恨、毁灭的残暴之躯。
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都无法估计。
杀与不杀她……其实她都已经被毁了。
乾族老表情一恸,冷硬如石的脸灰白着,好像一下失去了讲话的力气。
霖族老倒是对般若弥生的话深以为然,他心中也曾讶异过“白马子芮“竟能将”巫蝶“饲养得如此强大恐怖,要知道巫蝶的力量是与”梦蛊咒“的宿主相关联。
他虽没见过其它中了“梦蛊咒”的人的情况,但却也听说过,蝶化后的“巫蝶”是没有能力伤人的,它们只是具有布幻与迷惑的能力,并且只针对宿主而言。
哪曾想到“白马子芮”身上的情况会如此特殊,她中了“梦蛊咒”,短短时间内便破茧化蝶,而化蝶后的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时而杀气腾腾时而冷静温和,虽反复无常,但又与中了“梦蛊咒”中所言的完全丧失理智、举止痴傻疯癫不受控制有些差别。
而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别人被化蝶的巫蝶所害,沦为行尸走肉,她为何却是武力值徒然暴涨,还能御“巫蝶”行凶!
虽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但霖族老却有与般若弥生一致的想法——如果是个威胁,那便不能再留她了。
第三十四章 主公,重征新途(一)
但不管怎样,只要等到般若弥生彻底操控着“梦蛊咒”的巫蝶,再加速汲食“白马子芮“的生机成熟,它便能够储蓄足够的力量选择噬主脱体分离。
昼时“白马子芮”将必死无疑。
白马子啻在听到般若弥生提到“梦蛊咒”时,瞳仁一窒,神情亦恍惚了一下。
他也不曾听说过这个咒术,但联想到之前“白马子芮”身上的种种不正常的表现,他也能推测出这个咒术恐怕是影响她的神智。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她先前对他态度转变便能讲得通了。
这么说来,她不是因为恨他的欺瞒,也不是因为要与他决裂……
白马子啻内心一动,他握着她手一紧,惹得陈白起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盯着那一双像沉澱了所有杂质后清莹润泽的眸子,他先前还来不及雀跃而起的一丝念头便再次下沉了下去。
他不知出于什么念头,他缓缓朝她伸出了手,在快靠近她面颊时,见她下意识地避开,他一顿,神色无辜,但他黑白分明的眼却是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你没有疯。”他没出声,只与她做着口型。
陈白起看懂了,她探究地望进他的眼睛,而后,弯起嘴角,回了他一抹同样无害的微笑。
“看着。”她道。
旋开视线,陈白起将他拉在了她的身后位置,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以往这个动作都是白马子啻来做,而如今两人却调换了对象。
白马子啻看着她虽不高大宽厚、却直挺有力的纤韧背影,不知为何竟又从她身上看到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有这样一个人以守护的姿态挡在他的面前。
听完般若弥生那振振有词的言语,见巫族被她一番假言假语愚弄得僵在那里,陈白起只当是个笑话在看,倒没有替自己辩解上一句。
这一次在“梦蛊咒“被外力所控时,她除了一开始的适之后,表情始终表现得很平静,眼波若湖,风波侵略却连细纹的变化都没有。
可她表现得越是若无其事,般若弥生便越相信她只是在强撑,她以精血所绘之咒,岂是她能随便挣脱得了的。
陈白起仰首张臂,身上的巫蝶一下扑棱地飞了起来,它们汇聚在了她的头顶盘旋,形成一团黑色的乌云罩下,她站在下面,衣随风动,人如磐石伫立于地。
白马子啻在风流之中,他微嘘眼看向她,不退不避,不离不远。
当那浓郁的黑色全部涌进她的体内后,四周的空气好像一下变得安静起来,仿佛进入了处真空地带。
她一翻掌朝上,低下头,目光平淡温和地注视着一缕黑线像藤蔓一样在她手心生长,它在空气中一点一滴、一丝一勾地描绘着形状,最终化成一只巴掌大小、漆黑中的翅膀却有幽蓝色泽纹路的蝴蝶。
那只幽蓝色的蝴蝶从她手心抖动了一下翅膀,翩然而起,它在陈白起剔透的瞳孔内飞跃起舞,它绕着她转圈,它尾部流莹拖曳起蓝色粉沫洒在她周身。
般若弥生瞠大了眼——那是什么?!
其它巫族的人也神色茫然惊奇地张大嘴巴看着,只觉那本该代表着不详死气的巫蝶一下扫净的晦涩之气,变得通透澄清起来,像雨后清新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叮——
系统:喜从天降!恭喜人物已唤醒魂宠傀儡兽“小蛊”。
系统:“小蛊”已成功进化为巫宠,可重新为其命名。
陈白起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方才她还奇怪为何不受控的巫蝶竟一下像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不仅变弱了,还收敛起凶残的本性潜藏进她的身体内。
没想到竟是与她魂契过的“小蛊”跟随她的魂体一并过来了,或许是感知到她有危险,未经她召唤便自行苏醒过来,要说“小蛊”曾是蛊王,天生便是蛊毒类东西的克星,天下所有的毒物、蛊术在“小蛊”眼中只是一堆可以增长力量的“食物”。
在与她契约后,“小蛊不断的进化升级,如今又成功吞噬掉即将成熟的“巫蝶”力量暴涨,破茧化形,进化成另一种躯态。
如今的小蛊可以讲是一种挥发着“巫蝶”性质的实质武器。
小蛊能继续留在她身边,这令陈白起很开心,她笑看向般若弥生,看到她防备又刺探性瞪着她的模样,抓手一收,重新将“巫蝶”纳入掌心。
对,如今“小蛊”可以重命名,陈白起是个取名废,当初小蛊是蛊王,她就给它取名叫小蛊,如今它既然吞噬了巫蝶,变成了新的巫蝶,那就继续叫巫蝶好了。
通俗易懂,简单明了。
说起来,她如今魂体彻底修复完整,又岂能是般若弥生一介控蛊新人能够操控得了的。
般若弥生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滩水,可以用盆一点一点舀干,可却没料到它是一湖的水,一海的水,别说想让它涸竭了,若惹怒了它,甚至在翻江倒海时将一切倾覆吞没。
陈白起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掌将手上的“巫蝶“给捏碎了,顿时那些黑蓝光化成了千万榍尘飘升而起,整个场面既震撼人心又唯美惊人。
般若弥生却是脸色大变,巫蝶代表着梦蛊咒,它被“白马子芮”轻易捏碎,岂不是说明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咒解蛊?!
不,这不可能!她心中极度不愿相信。
而众人的惊艳也不过一瞬间,光尘划动,“白马子芮”身形骤然消失,乾族老等人这次倒是反应迅速,或许是他们上过一次当,不敢再对看似无害的“白马子芮”掉以轻心,一直都在暗中提高警惕。
乾族老一扬长袍,一只掌于半空中画出一道金符,将重力施压罩于般若弥生的周身,这样一来,但凡靠近她的人,都将受重力压制,轻则轻缓速度,重则举步维艰。
崖风族老气劲于臂,将手中长棍猛力一掷,他并不想杀了“白马子芮”,只为挡下她。
巫长庭挥臂一划,一道五芒星紫光乍现,急风乱流之中形成一道屏障挡在了般若弥生身前。
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一下为般若弥生设下了三道防御生机,只为在最后一刻保住她的性命。
不怪他们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谁叫先前“白马子啻”那遇神杀神的冷戾模样太深刻,她一动,他们都担心她会下一秒杀了般若弥生。
分明也知道她中了“梦蛊咒”,神智并不清醒,可就是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令他们相信,般若弥生即使能令她失去战斗状况,却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而结果也是正如他们所料,他们的手段在陈白起面前都像纸老虎一样,别说她巫族血脉的力量高于他们许多,就凭她30级高级刺客的身法便可达到神鬼难测的地步。
在屏障生成之前,在重力加技之下,在长棍刺来之前,陈白起身影出现时已近至般若弥生跟前,在般若弥生猝不及防之际,她轻飘飘的一指抵于她额间的火焰纹上:“禁制!“。
清亮澈透的嗓音伴随一道符纹字化成万千波斑映在般若弥生的皮肤上浮现一瞬,又消失不见了,而这过程之中,般若弥生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的下一秒,便阖然闭上了眼不醒人事地朝后倒了去。
而陈白起又在所有攻击到达之前,重新回归到了原先的位置,她神色散漫轻松,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乾族老、崖风族老跟巫长庭三人神色皆是一僵,难以置信。
巫族的人对她如今的变化可谓是心惊,在反应过来,忙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倒落的般若弥生接住,一面拿紧张又愤怒的眼神觑向陈白起。
此时的她冷静自持得完全不像是被人中了“梦蛊咒”的人,但与先前她更暴戾凶残时相比,眼前的她更加叫人害怕。
“你对圣主做了什么?”
“你莫非杀了圣了?”
陈白起淡淡道:“她并没有死。
她不是“白马子芮”,但又是她,念在血亲一场的份上,她可以对般若弥生这个人的容忍度高上那么几分。
再说让一个人接受应得的惩罚,并不一定非要让她偿命,让她日日活在被拆穿、被威胁、被怀疑的恐慌之中,她觉得远比一刀杀了她要更加折磨。
更何况,她并不打算当“巫妖王”,哪怕从种种事迹上来推断她可能就是,但她也没打算接受。
她的人生规划与征程是制霸九州,南诏国白马氏与巫族的事情她并不想再继续参与进去,所以她没有拆穿般若弥生,也不会拆穿她,有般若弥生在,她想脱身自会更容易些,再说,杀了般若弥生,惹下巫族这个祸端,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有些事情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
她并不知道,随着般若弥生的晕倒,她脸上先前爬上的狰狞蜘纹,那代表着“梦蛊咒“的咒纹不知何时已消失了,她重新恢复了雪肤乌发,甚至她额间浮现了一道凤尾银纹,她不骄不躁在站在那里,黑眸重新澄明而轻浅,精致仿若人偶。
她这般模样,竟是如此熟悉。
分明是般若弥生摧动巫魄之力时浮现了的那枚印记。
所有人一下都呆滞了,都想揉揉眼睛,看看究竟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只是般若弥生是焰红色,而她……却是圣银色!
或许是太过震惊,霖族老连最关心的妖巫王般若弥生都顾不上了,他看着陈白起,失声道:“你……你怎么也会有圣巫印?!”
说完,他只觉整个头脑晕涨,大受打击。
也难怪,本该认定的事实突然一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谁能一下接受得了。
两人有一模一样的证明,如今谁又是真正的巫妖王呢?
由于谁都不曾见过真正的“巫妖王”是怎么样的,连历书记载都是些模糊的描述字眼,比如圣巫印、虹池洗髓之类,因此哪怕是族老们也无法肯定谁是谁否。
陈白起耳边很好,却不明白他们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她假装没有听到乾族老的惊呼与跟周围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但霖族老心切,容不得她视而不见,他抖动着手指着她的头,再次道:“你、你怎么会有巫族圣印?!“
陈白起奇怪地摸向自己的额头,平滑光洁,没有异物凹凸感。
他们说她有巫族圣印?
眼下没有镜子,她自然看不见身上的变化,想到先前般若弥生额心位置的印记,她猜或许是她额头跟也浮现了一个相同的特殊印记,才引得他们这样大呼小叫。
她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面上却镇定地反问:“很奇怪吗?般若弥生能有,我为何不能有?同胞姐妹拥有同样的特性,连脸都能一样,同样都有圣印,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惊奇的事情吧。”
她讲得倒是挺合服情理,但事关巫族头等大事,谁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乱了,乱了,这、这到底……”霖族老急得跳脚,这个时候他可没有了一开始的和蔼稳重长者的形象,他猛地地看向崖风族老,气急败坏道:“快、快叫谢郢衣传信给他们天命族,让天命族老好好卜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崖风族老也是一脸懵然:“可那谢家小子去找人到现在,一直也没回来啊。”
第三十五章 主公,重征新途(二)
巫长庭压住心底同样的震惊困惑,他上前扶住情绪激动的霖族老,声线压低劝道:“族老,先冷静一下,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将两位圣子一同带回巫族再从长计议。”
说完,他看了陈白起一眼,眼神中的复杂难似言喻。
霖族老一顿,倒是多少听进去了,而在旁的乾族老也听到了巫长庭的话,他眼色几瞬转变,终忍不住上前。
他看着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白马子芮”,她方才那一手简直出鬼神莫测,若说她真想以牙还牙报复般若弥生给她中下“蛊梦咒“,当场杀了她,只怕他们也阻止不及。
但好在,她还是顾念了一丝姐妹情谊,只是将人点晕了。
是的,没人知道陈白起仅凭一根手指,便将般若弥生的巫魄之力禁锢在了体内,没有了力量流存运转,受了伤的般若弥生自然虚弱无比地晕倒了。
乾族老还在想,她心性还是如一开始所表现得那般善良柔软,倒是与般若弥生的性情有所不同。
想着这孩子自醒来便经历的种种困苦磨难,乾族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钢硬石板的脸上挤出几分慈祥,哑着嗓音道:“般若,先前的种种皆因误会与白马子啻从中作梗,族、族老有错……你是个有本事的,既赢了弥生,又让我等受了大挫,你该出的气也出了,该怒的怨的怒也报了吧。“
他叹了口气,切切地看着她,凌厉的唇抿了抿,严肃再道:“但始终我们才是你的亲人,你的族人,你……该与我们回去。”
他不愿再称她为白马氏子芮,因为她本该是他们巫族的般若氏。
陈白起看向他,听了乾族老那番近似服软拉拢的话,虽没有动容却也没有抵触抗拒。
她面上浮现了几分笑意,像陈述事实一般道:“我身上有梦蛊咒,虽暂时压制住了,但随时可能发作,若到时我又再一次控制不住我自己,你们难道便不怕?”
此话一出,巫族许多本还懵然的族人都心惊肉跳了一下。
一想到之前她心智受损时那屠杀四方的画面便寒毛竖立,巴不得离她远远的才好。
巫长庭看她讲话条理清晰,眼中清明平静,全无先前的癫狂汹涌,他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但也快速地表达了立场:“我们定会想尽办法替你解除了这咒术。”
“梦蛊咒“乃是禁咒之一,本不被巫族人运用,因此记载鲜少,但若用心去寻,必也要找到解咒的蛛丝马迹。
哈?
巫族的崖风族人看了看族老们,又看了看“白马子芮”,最后看向晕迷不醒的……圣子,现在不该称她为圣主了,因为貌似出现了另一个同样拥有圣印的圣子。
谁是真正的圣主还得再行确凿。
可是……若真要将她带回去,她再发疯时谁来制止她,再说……依目前这个局势来看,两位圣子水火不相融,到时候将她们搁一块儿,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来。
“现在想要带她走?别忘了,你们已经因为般若弥生放弃了她两次,哦,不对,加上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应该是三次了才对吧。”
凉似清泉,本该是最干净剔透,但却又挟带着暗涌意味的声音响起。
“你们巫族难道真觉得她是你们能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白马子啻走到“白马子芮”的身边,见她并没有对他的靠近有避忌的样子,嘴角细微地勾了一下,又平复如初。
“那还不都是你害的!”一看到他,火爆脾气的崖风族老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你们白马氏历来都是耍些阴险奸计!”
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制造陷阱、挖坑、拐骗、设计,今日又怎会出了这样一出自相残杀的局面。
他白马子啻简直比他白马氏上下百年来的祖辈加起来还要心肠歹毒险恶!
阿三连忙上前拉住气冲冲的族老:“嗳,嗳,您老别激动啊,你的棍才刚丢了,这会儿上去打不划算啊。”
崖风族老咬了咬牙:“放开!若非他步步算计,抢走了圣子,今日我等何以会与圣子反目成仇,变成如今这敌对伤亡的局面,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费尽心思,便是让我们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事实上是,也不是,白马子啻是想要“白马子芮“与巫族反目成仇,却没有打算让他们自相残杀,毕竟在白马子芮表现出强大的杀伤力之前,连白马子啻都估不准她到底有没有巫族的血脉巫力,自然也没想过让她去对付巫族。
这事回过味来,大家都知道,而崖风族老这样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分明就是故意说给“白马子芮“听的,让她彻头彻尾看清楚白马子啻的真面目。
他白马子啻会挑拨离间,难不成他们就不会?
白马子啻颦眉,他看了一眼陈白起,虽见她听了这番话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却并不太顺畅痛快。
“你们想从孤手上将她带走,不妨试试?”
白马子啻终还是受了伤,动作间扯动伤势令他的脸色白了白,他捂着胸口,浅蘼褐眸干净漂亮,一身锦袍的他长身玉立,他盯着巫族的人,却气势不减,像赢弱的风化成的厉刃冥焰。
一阵狂风从海的那边吹了过来,卷起草坪湖面,吹起他的衣摆扬摆,吹着掉落的叶片飞向更远处,而在瀑布的那一边,远远的溪流白涧之间一下冒出了许多人,它们穿戴着厚实驼毛大袍,半瓢头,梳着紧辫铜串,奇型怪状地攀附在岩石上面。
他们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哪怕隔得这么久,仍能感受到那一束束绿滲目光像恶极的野兽,极度凶狠。
暗萨!
白马子啻最神秘、最忠心的部队,亦是南诏国历来王族最坚锐的一支护王部队。
白马子啻这一趟竟出动了他们?!
乾族老等人都惊怔了一瞬,脸色难看,紧接着便怒目相视。
娘个稀皮,竟还有埋伏!
霖族老拂了拂身上的尘灰,怒极而笑,他恶狠狠地诅咒道:“白马子啻,你居心叵测,用心计去争夺的,最终还是会失去!你且不信,便好生等着。”
这句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白马子啻,他勾唇笑了一下,脸上的无辜纯洁一下变得幽深阴郁。
这时,崖风族老似感应到什么,他听风辨位,脸上一喜,他挡开阿三,扬了扬下巴。
这时,在巫族的身后不远处的葱郁翠屏之中,人影幢幢隐藏在其中,风浮起叶片成排箭,笔直朝着这面对准。
不知何时,两方都调集了暗中的部队来到了长生顶,两两对垒,势同水火。
“想抢人,那便再斗一场吧!“乾族老不甘示弱地厉声道。
这一次,当真是都是热血上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了。
陈白起察觉到两股势力与背后一触及发的角力,或许下一秒便会发生大规模的械斗,对于两方的争夺,她却没有打算选择任何一方,反而在僵峙暴发的前一秒,身化缥缈之风,移向了顶崖边。
万丈深崖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侧面林风吹动沙沙声,叶片若鳞散,她立于海天之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壮阔之感。
白马子啻挨她最近,自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的,他顾不得与巫族的对峙,想拉住她,被她避开,于是他根本不在意身上的伤,摧动真气紧追而上。
“子芮。”
她听到了他的叫唤,却没有停下来,等到了风崖口处,一步悬崖已无后路之时,才转头看向他,他神色有着几分玩味又似怜悯。
她道:“我不是白马子芮。”
他眸一空,看着她清凉如夜空般浩瀚的眸子,突然有几分茫然。
他想问她为何不是白马子芮,是不愿,还是不能了。
他抿了抿唇,表情幽暗波谲,他其实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的,她若是巫妖王,便迟早会“觉醒”。
她不可能永远活得像“白马子芮”那样懵懂天真,可他没有想到,她一瞬间的成长却是令他猝手不及。
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跟巫族,她便必须要做一个抉择。
明明他先前铺垫了那么多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令她看清楚了巫族的真面目,难不成她仍旧要选择他们?!
“你若不是,那你又是谁?”他欺霜赛雪的面容染了戾意。
这个问题……陈白起似回想起了过往种种,那冗长又恩怨交缠的过往令她不禁沉吟了许久。
她自认她的确扮演过不少角色,也曾有过好几个名字,可她是谁……最终她道。
“我是陈白起。”
她演技不好,也扮演不来别人,所以……由始至终,她都只是陈白起。
她看着白马子啻,少年颜如华舜,眉眼如画,更难得的是黑白分明,像最干净的墨与雪,但实际上的他只是长了一张最擅长蛊惑人心的漂亮无邪长相,他的心,足够冷,亦足够狠。
她又想起了作为“白马子芮“的这两年,虽意志无法左右,但感同身受。
他对她有利用,又不可谓不好。
“白马子芮“记忆中的第一眼,是他,第一次执笔习字,是他所授,第一个学会的称呼,是阿兄,第一次笑,是因他,第一次哭,亦因他……记忆中有太多太多都是他,全是他。
对于她的事,他很少假手于他人,基本上都是亲力亲为,他对她虽从不温情,却是样样看顾,他对她没有呵护备至,却也从不见敷衍漠视。
第三十六章 主公,重征新途(三)
“到底,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陈白起面容平和而淡然,她看向白马子啻的目光像极了霞光披彩的海平面,瑰丽悠远且深,却又令人无限向往留驻。
他或许已经不记得了,几年前当陈白起还是“陈焕仙”时与他便交过面,那还是在洛阳王城的时候。
虽不知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是怎么回到南诏国的,又是怎么从巫族手中夺回了南诏国政权,但眼前的他倒是让人很难与刚从湖底出来时的他联想不到一块儿去了。
那时候的他当真是干净透澈如琥珀水晶,一眼到底的明净怡人,如今的他,像被糖饴包裹着的腹毒蛇,看着美味甜蜜,实则但凡靠近的,只会被他一口拆骨入腹。
说来他们之间倒是有一种缘份,他的入世是因她,而“她”的一魂一魄入世则是因他。
当年匆匆一面,如今他变了,而她也变了。
数年重逢,两两相见却皆不相识,但最后又阴差阳错地紧密牵扯在了一块儿。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痴痴仇仇如何算得清算得尽呢。
只是……她半垂眸,嘴角漾着道不明的浅浅弧度,这一份缘……终究还是要断了。
这厢陈白起心中有了决断,将一切的不平静都隐匿于心,表情平和,但那厢的白马子啻却是与之相反,他常年像水般寡淡的表情有了裂缝。
“白马子芮,从孤赐你白马姓氏起,你便只有一种选择。”
白马子啻幽幽地盯着她,他抬步向前,风吹起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黑发拂过唇与眼,脸色苍白如雪,将距离一点一点拉近。
“汝休想逃离孤!”
陈白起没躲没避,像等着他,又像根本不在乎他的靠近,她睨向他,清润的眸虽天生桃媚,但却被她神情中的温漫远逸而拂了一层银辉圣洁。
白马子啻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怔,忽觉心底有一种越来越捉不住的恐慌袭来。
“你休得猖狂!”
崖风族老一等人也风风烈烈也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白马子芮”弱不胜衣地站在风崖口边,她长发飞扬,眸眼清悦不愉不怒,端是神佛画卷下的不真实感。
这样的她,当真是有种整个人都蜕变了的变化。
他们的心皆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那是一种不敢直视的疏离远上的威邈。
他们一下不由得缄言了,连先前气愤不过打算骂骂咧咧的人都哑了声。
一会儿,有人回过神来,立即气壮但声弱道:“人分明是我们巫族的!他一介仇人凭什么来抢?”
其它人一听,都震了神,飞快地附和:“就是啊,你白马氏就是不要脸,谁想叫白马氏,谁稀罕姓白马氏,那分明是我们巫族的般若圣子!”
还有别的人嘀咕道:“圣、圣子跑到崖边去做什么?”
原本对她先前打杀残暴模样还心存芥蒂忌惮的人,一下心思却翻了个遍,就好像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抢似的反骨心理。
他白马子啻不是一心想抢走他们的圣子吗?哼,他们就偏要跟他作对,绝不将人放手落他手里去。
这时海天开阔风冽刺骨,好似一个不小心都像要被刮卷出去似的,连一个大老爷儿们站在那里都感觉像要摇摇欲坠,更何况是圣子这般单薄纤弱的身躯。
耳边传来一句又一句理直气壮的声讨,本来白马子啻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需达他想要的目的,其余所有事物都只是拂手可扫的尘埃。
可是在意识到“白马子芮”对他的态度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刺激下,他再也无法对这些挑拨宣示主权的言语无动于衷。
他神经被弹跳了一下,眉心黑纹隐现,赤风猎猎。
“你们巫族太碍眼了!”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碍眼过!
白马子啻终于耐心用尽,他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还依赖亲近于他一个的白马子芮,如今却越来越像一个陌生的人,心潮如澎湃失控的海啸,想将碍眼的一切都彻底摧毁殆尽。
远山绿黛的暗萨瞬间得了召令便跃奔而来,他们似猿如虎,跃跳于树石而至,而巫族身后召集的巫族军团亦第一时间力摧动巫力叶飞天如剑,罩于头顶。
暗萨中有男有女,他们统一是一种蛮萨装束,衣黑发艳,唇似血,面目邪佞,他们摆出架式抬头望天,喉中呵呵嗤笑。
而巫族则面目凛然锋厉,巫力所铸之剑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力,草败叶飞,天地失色。
“本不打算这么快与你们清算这笔帐,可看来你们并不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
一片压抑到一触即爆的空气中,白马子啻勾起了唇,气压一度低到零点,这一刻,他是真的动怒。
他想着,还是将眼前这些人解决了再去找白马子芮,他不相信她会背叛离开他。
乾族老等人撑着伤躯退后,与巫族支撑形成最强劲的城墙弩弓,对准着白马子啻一方气势汹汹,互不相让,都仇红了眼。
陈白起站在一旁,风云变动,只觉那刮来的海风越来越急,但没有人发现,她始终稳如磐石,无力可撼动一分。
她其实并不愿意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们或许可以因为任何原因暴动相杀,但若因为她的话,她却有些困扰了。
因为……她谁也不会选。
叮——
系统:支线任务——平息众怒,虽然“红颜祸水”这个词总是在顶锅,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原由的,你觉得自己并不是局限于这种小格局的祸乱,你觉得你是干大事的人,所以你不能让这些人因你为源头互相残杀,所以挺身而出来平息众怒吧,让他们停止下来,接受/拒绝?
任务达成条件:让白马子啻的暗萨部队与巫族停止争斗。
任务奖励:武器宝箱*1(刺客专用)(紫装)
意外地,这个时候系统发布了一个任务。
陈白起扫了一眼,这倒是个十分划算的任务,她正好缺一件上手的武器,虽不知道这宝箱最终会开出怎样一件武器,但还是值得期待的。
她沉默地看了许久,心中有了想法,才出声道:“我有我要走的路,也有我要争取的东西,所以……”
她对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无甚感情,唯有白马子啻,她注视着他遽然转过的清绝脸,面容无奈,却坚定得不容改变道:“我并不想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边。”
白马子啻瞳仁一窒,像突然被一只手掌用力地攥紧了心脏,连呼吸都停窒了。
不等他体会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时,而这时,一声鹰唳,惊空遏云。
众人惊异转头,只见海云之上,一只硕大英伟的白头雕一头展翼滑过。
它身躯着实昂然,非一般品种可媲美,它划动空气成流,映着天空中洁白的云朵,翅膀和谐的律动,成为天空中一抹矫健的身影。
它的出现在这样一种气氛环境中却是兀突奇异的,而就在它吸引住所有人目光时,陈白起面色古怪了一下,然后眼中流转了几缕想法,便毅然而然地从崖上一跃而下。
白马子啻是第一个察觉到陈白起跃崖的,他脸色大变,那一刻脑袋遽然空白,几乎本能地用尽了全身力气化成流影到了崖边。
崖下狂风冷冽,他看见坠落的那人像天降的仙子一样,她朝崖顶往下望的他咧开嘴像笑了一下,她三千绸缎般的发丝散开,他怔怔地,直到那飞过的白头雕滑翔而过,而她已稳稳站在其上。
众人欲追,却发现那鹰似灵性般,朝海中飞去。
“阿芮——”
白马子啻的声音划破长空,远远飘来,带着嘶哑的震怒与破碎。
陈白起挺身的身形怔了一下,却终是没有回过头去。
那翱翔的白头雕用它矫健的翅膀,搏击广阔的天空,渐渐化为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就像她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意识到他终于弄丢了“白马子芮”的白马子啻两眼出神,双唇抿得似出血般殷红,整个人像失了魂般望着那邈邈云白天澄的海平面。
许久,他喉中溢出一声呵笑。
“你是逃不掉的……”
而那头巫族的人在看到那头白头大雕之时,却有些恍神意外。
咦,那好像是谢郢衣的契宠吧?
但是不可能的吧,若那只白头雕是谢郢衣的,那它怎么会将人给带走了?
他们冲到崖边,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情。
可若不是他的,这样一只成精的大雕又是从何处飞不,又如此凑巧地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白马子芮”?
在巫族疑惑不解之时,唯乾族老、崖风族老与霖族老三人面色凝重发黑。
别人看不出,他们如何能认不出,那带走“白马子芮”的白头雕分明就是谢郢衣的契宠!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人带走?三人心底同时划过这道疑问。
但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己人带走了她,也总好过便宜了白马子啻,总归最后人是落在他们巫族人手里,谢郢衣此时将人带走亦无妨,迟早全将人安然送返,如此一想,他们脸色倒是稍微好转一些。
可事实上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以为很快会被送返的人,最终却是迟迟没有等到,甚至连谢郢衣自己也一并失踪了。
第三十七章 主公,卖身求荣(一)
洛平县早些年还算是一处安居乐业的好去处,虽如今只能算“国破山河”仍在。
在这旧新君交替的荒乱年代,它一度像娇嫩多汁的鲜花被多度采撷枯萎,如今的洛平县俨然已变成了繁华一座不愿多顾的灰败弃城。
说来,自洛平县荒废后,前段时日靠打劫偷鸡摸狗的犀山林绿匪越过越穷,越穷越心慌,越心慌越烦燥,最后一群瘦得干柴的中老年爷们凑一块儿一伙计,有人提议瞧着空城无主,何不占山为王,搁那些逃难的庄院房宅找找,总能刮到些油渣子,就算最后啥也没捞着,那至少也比山上住着舒适些。
一言众应,于是他们便拿着家伙什下了山,在将本就干瘪的城搜刮一遍后,将城中不愿归降或不服的人统统杀光后,捣空了城,直接挑了一间大宅迁搬了进去。
可这群匪类安稳的日子没过上几天,便被一支没有旗帜归属的队伍给剿了,这支小队的来历也不算什么正规国侯军,纯粹就是富贾私资募集来护院的,在乱世之中许多薄有资财的人都会屯兵、训练私扈。
只是,但这乱世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养肥的狗也不一定忠诚。
在齐国国灭之际,他们便伙集了周边的乱势力,一举抢杀了富贾上下,最后将粮金充资了军队,令其规模得到逐步扩大,如今他们正在找可投奔的“明主”时,恰好经过洛平县。
这一虎一豹相遇,自然不相容,在杀了这群绿匪之后,觉得这处位置跟环境安静甚好,便霸占了洛平县,停歇了几日休整。
这日,天方蒙蒙亮,城里已没有三更起来扫洒的人,所以青石板地面浸湿的血迹还不曾晒干,不远处半敞的榆木城门被一道力从外面推开了,晨凉雾拂露水,灰色的天、墨绿的树、还有看不清的渺远淅沥泥路上,一道高挑清瘦的青衣男子朝着洛平县稳步走来。
他低垂着头,发梢被露水打湿成一摞摞垂落在衣上,因此衣肩也是半湿状态,他肩上拖压着一根指粗的麻绳,麻绳一头拽在他的手上,另一头牵在他身后长长地拖着的一块木排上。
那块木排是用一根根圆圆的木头拿绳结粗枝乱造地编绑在一块,由于技术不足,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缝隙稀稀拉拉并不紧密扎实,看着就让人觉得它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尤其上面还躺着一个被黑袍罩住了脸面的人影。
在他一步一步朝前拖时,却看着像没有费什么力气,但拖在身后的木排却平稳安静地跟随着他……
咦,这就奇了个怪了,这木排是实木扎成的,再加上拖了个人在上面,怎么看都不像轻巧的,可他仅凭一根麻绳拖着走了这么久,咋就能气不喘脸不红呢?
这时倘若有人靠近朝下一看,估计得给吓一跳,接着便是惊奇不已。
虽说这木排下没有装圆轱辘,也没有垫东西,它却能凭空而立,靠的不是空气,却是一只一只肥硕的田鼠在下施力。
它们充当了一次蚂蚁搬物,七手八脚、利用全身的力量孜孜不倦地挪动。
而青衣男子没有半分怪异,他习以为常,甚至是无动于衷地拖着一根麻绳充当导航在前。
这时,从房檐下飞来一只黄雀,它在青衣男子的头顶转了几圈,吱吱地叫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似的。
青衣男子前行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来,一张看起来气色不佳,但又不俗的脸。
“你说……不能再往里面走了?”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小黄雀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人语,它扑善着瘦伶的翅膀,用一对小爪子扒拉着他头顶的头发,像是要将人朝外拽走。
青衣男子始终没有动,也没有生气。
他只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阐述:“不能再走了,再找不到东西喂她喝,她可能就要饿死了……”他看了一眼身后,那木排上静静躺着的人。
危机与机遇总不会是次次对立的,有时候它们也能同时存在。
他不能离开,他要为她的命抢一次机遇。
小黄雀折腾了半晌,见他始终不听劲,最后只能气呼呼地飞走了。
青衣男子看了一眼前方这座寂静沉默的城,最终步履沉稳地朝内走去……
——
街道旁一间草席蔽风的酒馆内燃了一夜的干柴已飘起的缕缕青烟,一个憋了一肚子黄水的汉子打着哈欠掀开布帘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正当他走到墙角准备放水时,余光却瞥到有一道身影地移动。
他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被撒一裤子,他愣了一下,接紧着,便气极败坏地大声喝叱道:“呔!哪里来的毛贼!”
青衣男子这才注意到他,他停在那里,那一抹虚幻的剪影似的,在破晓的天际逐渐清晰。
他抿了下唇,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你、有吃的吗?”
他出口的中原话令人听了有种别扭的怪腔调,每个字咬得十分清晰却很慢,像是不常用这种语言。
那人反应了半晌:“吃的?”然后,他看着对方一脸仿佛真的一脸认真的询问模样,顿觉一阵古怪滑稽,他提起裤子,指着他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大清早竟遇着个傻子啊,哈哈哈……”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地其它人也被吵醒,酒馆布帘被人接二连三地掀开,三五成群衣衫不整的青年跑了出来,他们身上酒气未散,蓬头发。
若说存在感,那第一眼自然是先注意到青石道上那个托着块木排的陌生人,可旁边自家同伴夸张的笑声着实太聒噪了。
“草,大清早的,你笑傻了你!”
咒骂声终于让那个人停了下来,他像是要找人认同般,半是惊奇半是荒谬道:“不是,你们听听这话,不知哪大早上跑来个大傻子,张嘴就问我要吃的啊!”
他瞪大了眼睛,浮夸又戏谑道:“他当咱们是什么人啊,这前几日地上抹上的血还没有干透呢,便真还有人不怕死地跑上来?“
其它人闻言,也觉有趣,方才被吵醒咒骂了几句、却令大笑男子收敛几分的青年倒是没有跟其它人一样跟听笑话一样。
他叫成仁,不成功便成仁那个“成仁“,他脸上有一道刀疤,不管是从名字上还是长相上,他瞧着都是个狠角色。
他多看了那沉默的青衣男子几眼,要说走南闯北的人,多少也练了副眼力劲,依这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就不像是个泥腿子,倒有些像落魄的世家子。
但这世道,只要跟“落魄“二字一牵上关系,不管是王亲贵胄还是门阀子弟,不管以往有多高高在上,那都得是落地的泥,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没有前拥后后簇、华衣财帛,过得还不一定有他们这些私兵快活潇洒呢。
所以关于他以往什么身份,老实说成仁还真不在乎,只是这人在他们这么一群恶意哄笑声中,表现得太过镇定淡然,倒是令他有了些想法。
“你是什么人?”他扬了扬下巴。
他们并没有派人守着城门,再说也没什么好守的,一座搬空了的城,再加上他们马上也要撤离了,也犯不着费这些精力,反而若来了些不长眼的人,还可以统统抓了拿去黑市卖作奴隶赚取些路费。
“我不傻,我只是需要一些栗,还有炊具,倘若如果你们能拿出,我可以与你们交易。”
成仁轻蔑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抄着手问道:“看你这穷酸样,你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交易?”
青衣男子慢吞吞道:“占卜。”
啥?
众人一时没听清,都露出茫然的神色。
青衣男子松开肩上的绳索,念了一段词,目光一下有了光,注入了那双浅淡的眸中:“祸福天定,人力胜天,我虽办不到颠覆天运,却可卜算出福祸祥运的征兆。“
这番话可讲得玄乎,他们听得迷濛濛的,似懂非懂。
“你说你能算天上的事?不能吧,哈,这口气是跨了大河?“有人嘲弄着,不以为然。
有人惊疑:“好像听讲一些厉害的江湖人才懂这些,得修习什么阴阳术之类的,他讲的是不是这个?“
“别什么江湖骗子都敢骗到爷爷头上,谁不知道这世上知天命的人皆是白头苍稀、老态龙钟的模样,你讲的这个占卜爷爷虽不懂,但你以为随便几句话便能唬弄到我们,你怕是白日做梦!“
一开始便对青衣男子“要饭”的行为感到捧腹大笑的汉子,再次口吐后芬芳,有时候眼界跟见过的世面有关,他们本就不是名家出身,这些年也只混到个匪不匪军不军的地位,自然也没什么见识,所知所想所言全靠道听途说跟脑补。
其它人虽也不信,可面对他们的质疑跟嘲讽,男子那双清浚秀逸的眼睛始终清明平静,又忽然觉得这样一个视线不偏不倚的人倒不像是一个会骗人的人。
而成仁倒比他们想得多,他听到这个竟自称会占卜的人,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便是深深的质疑,有本事的人总归是不缺各方势力的笼络,无论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神气得不得了,又岂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乡县来,还端是这样一副凄苦的模样?
第三十八章 主公,卖身求荣(二)
但他转念一想最近确实遇上一道的难题,倒还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来解惑,不管他是真是假,这一口玄乎其神的说道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
若他这“口才”能说服大当家他们,倒也算是他慧眼识珠,立了一功吧,倘若不能,他便也可以摆出一副一心想为当家的效力,焦心之余便有些识人不清,遭了这满口胡诌骗子的当。
昼时他会先所有人一步,斩杀其以儆效尤,以示悔过愤怒之心,最后亦可落个干干净净。
想着怎么做也不吃亏,成仁便眼珠子转一溜,疤痕凶狠的脸上故作质疑,满口不信道:“你若真有本事何以落得这般乞讨的下场?”
青衣男子缄默了一下,方慢条斯理道:“我无甚本事,唯擅一事而已。”
这时,旁边人忽然惊呼一声:“那是什么?!“
有人被吓了一跳,怪道:“叫什么?“
“喂喂,你们快看啊!“
看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不像是在胡闹,有人不耐烦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起先不以为然的表情一滞,然后瞪大了眼睛。
嗬!
只见青衣男子身后拽拖了一路的木排下,一下子溜出了一只只褐、黄皮的耗子,只是它们不比一般家耗子瘦长黑皮,而是个个油皮肥光的憨壮,豆大眼睛骨碌碌地,在听到惊响声音时,耳朵倏地竖支起颤了颤,警觉极了,下一秒蹬着小短腿一溜烟地全部四散跑光了。
然后木排没有了支撑,“啪”地一下摔掉在了地上,好在并不高,躺在上面的人仍旧稳稳待在原处。
但青衣男子听见动静,一向四平八稳的表情变了一下,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他没有扒开披风,只隔着披风摸索着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见没有什么问题后,又想到另一个现实的问题,有些懊恼地低喃道:“这下代步的跑了,不知又要费多少力去找了。”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火油盐贵,他生而贵族,总未因日常需求而觉得麻烦过,食宿出入皆有人先而代之解决,如今像这般单独出门历练人世,方知,何为一文钱难道一个英雄汉。
“方、方才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耗子藏在……那块板子下面?”
有人忽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没看错吧,那些个顶个肥硕的耗子,那是耗子吧?它、它们好像都垫在木排下面托着木头……“
讲到这里,他瞠大眼睛,嘴角抽搐着道:“它、它们不会是在帮忙抬人吧?”
说完,他与其它人面面相觑。
“不是,这怎么可能!耗子又听不懂人话,估计只是凑巧躲藏在下面……”那人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十分荒谬。
不是,这时候第一个出酒馆“放水”的壮汉依稀记起,那青衣男子就是自个拖着那副快散架的木排过来的,气不喘汗不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想起他那副文人秀骨的身材,可架不起一副排架跟一人身躯的重量吧,更何况他一看就知道没干过粗重汉,将拖绳拉那么大一截,更是费力磨损消耗。
除非……不会吧,这真是他干的?!
“那、那是你的本事?“成仁一脸惊愕道,面上却掠过一丝暗喜之色,心道,难不成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人?!
青衣男子垂下眼,有些灰黯的唇轻抿,并没有回答,却像是另一种态度的默认。
成仁再也按捺不住,让其它人盯着青衣男子,便拔腿就跑进一间石狮红门大宅子里,没过一会儿,他便气喘吁吁,领着三个人回来了。
这三个人分别是两男一女,年纪都不大,但周身却有别于周围人的气势高傲,他们正是这群私扈军的头头。
大当家的叫秦柬,长得高大英挺,他五官立体,薄唇大眼,但组合在一起却谈不上英俊,反而一种有种薄凉寡情的长相。
二当家的叫花甲,他身高相对秦柬而言矮小许多,头发枯黄,长得不起眼,但并不瘦弱,手臂跟小腿粗壮似猿,他逢人便带三分笑,但那眼底却是藏着七分算计。
三当家的叫槐花,是一个二十几岁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她长相普通,浓眉虎目,看起来比一般男子更孔武有力,十足彪悍威武的女汉子。
成仁领着三人一来,其它人便立即拘谨了许多,他们一一打完招呼,便自觉得朝后退开,让场面让给三人来处置。
秦柬一身布衣草鞋,最普通寻常农民的装束,但他仍旧看起来与一般人不同,或许是眼神太过有穿透性,也或许是他身上有一种其它人没有的刚毅。
他越过众人,视线落在青衣男子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儿。
“听说,你会占卜?”他开口道。
听谁说的便不言而喻了。
“是传闻中那个能知晓前尘往事,古往今朝的卜术吗?”二当家花甲背着个手,也好奇地偏头问道。
见当家的在问这件事情,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青衣男子,等待他的回答。
相对他们对青衣男子的好奇审视,青衣男子却对对方兴趣了了,他目不斜视地回道:“我能力有限,可辨危机之险,富贵之处,其余……皆是听天命,尽人事。”
这话的内容让秦柬皱起了眉头,花甲则挑了下眉,略为深邃地看着他,而槐花……她表示她没怎么听懂。
她撞了一下花甲的肩膀,问道:“老二,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们三人当中,虽然秦柬看起来更为周整气质,但实际上却是花甲读书最多,平时也是他脑子最灵活,喜欢跟人扒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打听,所以一般有不懂的事情,两人基本上都找他问。
花甲被这怪力娘儿们一撞,险些没摔个跟头。
他稳住身形,白了她一眼,转回青衣男子身上,又嘻嘻一笑,口吻却有些危险道:“他的意思是……他所谓的占卜,只能帮咱们辨别哪里有危险,哪里有富贵,至于危险怎么解除,富贵怎么获取,却是得靠咱们自个想法子了。”
这解释够直白了,别说槐花能听懂,基本上只要是没弱智的人都能听得懂。
而正因为听懂了,这一下气氛就有些紧张了。
听他这意思,他是只打算给他们划个大饼就缩在后面当个甩手掌柜?他有这么大牌,这么大的身价来让他们无条件供着吗?
他真当他自己是当世无双的相伯先生,还是手定乾坤的赵国后卿相国?
众人一脸的鄙夷。
可这时,槐花忽然惊喜地一拍大腿:“嘿,这不是正好!咱们正愁大路两道不知走哪条,他若能指出哪一条是狼虎之穴,哪一条是泼天富贵之路,那咱们岂不就路途顺畅了,不走那冤枉路了?”
她的话就像是峡谷内的桃花源地,一下让秦柬跟花甲豁然开朗。
没错,他们目前需要的并不是战士,而是谋士,再说凭他那副身板,倘若真跟着他们上战场真刀真枪干,他们还怕他都撑不过一来回。
秦柬使了个眼神让花甲别让槐花再开口了,而他则不露心思道:“你是哪里的人?”
这倒是不再提方才那个话题了。
心知倘若滴水不露丝毫底细,他们估计也是不会相信他的,于是,青衣男子道:“南诏国。”
“南诏国?”
这个地方好像并不是九州中原吧,他们基本没有听说这犄角之地。
花甲道:“是异域的人吧。”
听他说话这语调不伦不类的,就不像是他们这边的人。
青衣男子迟疑了一下,便颔首。
他倒是知道,这中原人一向将南疆北域的外族人称为异域。
秦柬沉吟了一下,薄唇冷锋地掀起道:“你若真有本事,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今日我将城门大开直日落,你便占卜一下会有几人入城,昼时倘若与你所卜之数不符,少一人或多一人,你都将死!”
虽说现在是缺这么个人,但前提是他真有他吹嘘的那般的本事。
虽然之前成仁将这边发生的一些离奇事情讲给了他们三人听,若非如此,他们根本不会亲自跑过来一趟,但到底没有亲眼所见,耳听为虚,他们还需要他用确凿的事实证明自己。
青衣男子对于他们这个要求倒是不意外,谁都不是傻瓜,他来投诚他们自没有完全不存疑地接受,于是,他应承了下来。
巫族天命一脉的人生来便继承了天命,运算推卦是一个方面,若是厉害处,若天命族老般连国运都可推衍一番,更何况是这种小事,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处。
他没有用任何工具,目处一望,走至一棵长了新芽的老树下,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似在好奇他准备要做什么。
只见他手上一击拍在一截吊垂下来的枝条上,几片本就摇摇欲坠的黄叶便悠悠落下,他静静地盯着那几片枯叶半晌。
他道:“五人。”
哈?
啥五人?
很快,他们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大当家的不是讲了让他算出今日进城的有几人吗?
他这是给出答案了,五人。
扑哧——
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脸上的嘲弄简直不能太明显了,与旁边人笑话道。
这人怕是不知这见鬼的县城早就是附近的鬼见愁地段了吧,前不久被山匪洗劫了一空,后来又被他们剿灭,这血气冲天的地方但凡能遇见个人打听一下,就会宁愿绕远道走,而不会踏进来找晦气。
这段时日内,总共也就他这么一个人,哦,加上他拖着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外,连只陌生的苍蝇都没有飞进来过。
可他倒好,拍了棵树,掉了几片落叶,便夸下大口声称会有五人进城,他该不会真以为会有人过来吧?
这一下,几乎没有几个人相信这青衣男子真的如他所言能卜会算,他们一致认为他就是个江湖骗子。
但秦柬既然开了这个口给了他这个机会,哪怕最终结果是错的,那也要等到结果出来,到时再杀他也不过就是浪费了几个时辰的时间罢了。
花甲倒是觉得这个青衣男子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他见过不少靠口才取得别人信任的江湖骗子,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眼神虚飘,口上却是油滑,但此人却不同。
年纪虽轻,但底气却足,哪怕别人的质疑都快变成利剑加身,他仍旧目光若皓月清明,不见闪烁犹疑。
槐花倒是直肠子,她只觉得不管真与假,等看结果便知了,虽然那青衣男子方才露那一方的确稍嫌儿戏,但也没啥好闹腾的。
“都给老娘闭嘴!喳喳个啥?等着!”
她这一嗓子吆喝,顿时将一众人的不同声音给平息了,谁也没在明面上再针对青衣男子。
而接下来一下午,他们随便糊了几口吃食,便将扈军的其它人都一并叫来,百来人站在街道边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城门口。
从午时到日落时分,这期间还真的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小,是两个来投奔富亲戚的穷祖孙,他们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后面的半信半疑,甚至还有了些许期盼,可眼瞧着日落时分已至,连第三个人都不曾出现,更何况是五人。
那一刻,他们顿时为自己差点相信了一个只是运气好了一些的江湖骗子而感到羞耻!
只是这青衣男子半分没有觉察到时间的紧迫,他似乎从始至终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要说他这模样倒还真是唬人。
于是,众人又纠结了一下,眼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一日都下来了倒也不在乎再多等那么半个时辰,只是他们的眼神渐渐带了不善,仿佛一旦到了约定时间,结果与青衣男子所卜有误,他们便绝不留他在这世上多一秒钟。
而就是一边沸腾磨刀一边冷寂沉稳的状态下,太阳也即将落山那一刻……
——橘红的晚霞映红了半面城门,正悄慢慢拖曳绮丽裙尾准备离去,有三个人兀突出现在了城门,他们似乎身受重伤,是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走进来,步履比较急促。
只是这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一进城门却看见青石街道上站了一群人,他们眼睛发绿、发怔又发狠地盯着他们,顿时三人背脊蹿上一阵凉意。
这些人……想干什么?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想干,还想深深地忏悔!
卧操!
还真的算准了!
五个人!一个不少,一个不多,还真tm的就是五个人啊!
分明平日里一个生人都见不着的,如今一下冒出了五个,并且还真给他算准了!
这是什么神仙啊!
他们服了!
他们给跪了!
第三十九章 主公,卖身求荣(三)
进城的五人早已被这支取名“木家军”的私扈兵给控制住带了下去,剩余的人全都团团聚拢过来将青衣男子围起,面上带谄媚惊奇的笑意。
他们对他充满了好奇,他们出身都不高,甚至大部分都是些地痞流民农夫之类的人,因此对于那些学术派流的传奇人物自是又仰慕又敬佩,换句话而言,那就是死忠粉遇上了偶像,只想挨着边亲近。
槐花一马当先,她从不穿裙钗,布衣长裤,人高马大地挡在了所有人面前,她伸手拍了拍青衣男子的肩膀,豪气干云地宣布道:“你、你是真的有本事啊,那从今开始,你便来当我们木家军的军师吧!”
她这一掌连花甲都受不住,更何况是青衣男子,他咬了咬牙,只觉肩骨都快被拍散了。
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忍着想揉肩膀的冲动,摇头拒绝:“不必了,我可当一个客卿,你若需要我便替你们解惑,以此易物所需。”
所谓客卿,那就是你们供我食宿,我替你们办事,事了了,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槐花闻言愣了一下,其余人都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拒绝“军师“这么好的职位,反而当那待遇一般的客卿。
在有钱有势的人家里当个客卿,那自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在他们这没有背景优势的军团里当客卿,那基本上跟普通士兵待遇相近,可没有什么油水可沾的。
知道他这是不打算久留,只为在他们这里过渡个困难期便要走,但难得遇上这么个有玄法本事的人,秦柬等人自然是极力挽留,不愿错过。
这年代求贤如渴也绝对不是吹的。
“不知高人如何称呼?”秦柬拱手道,这态度却是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想留人却不能太生硬,毕竟留人是来共事而不是结仇,于是想先探探他口气。
青衣男子回一礼道:“谢楠衣。”
花甲将槐花拉到一边后,上前惊叹地打量他道:“谢高人方才不过拍树掉落数叶,便能凭此卜出这等奇事,当真令小弟佩服啊。”
青衣男子惯来是被人羡慕嫉妒的对象,是以并不觉得这等目光不自在,只是以往他从不应和这等吹捧的话语,如一块冰清玉洁的无暇晶石,孤芳自赏,十足高岭之花。
可眼下,他却有些明白有求于人,态度自然需要收敛了几分。
“不是凭叶卜数。”他是用巫力占卜,可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并非他们以为的简单拍树落叶。
在场没人能听懂他的言外之音,只觉得高人或许就该是这样神乎其神,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嗯,总而言之就是看不懂,也听不明白就是了。
而青衣男子本意并不是想跟他们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看他们一时都缄默下来,心底有些摸不准现在的情况,他并不是那么老谋深算之人,毕竟阅历也是摆在那儿,他觉得他既然给出了他们想要的“诚意“,那么他也该相应获得他的”报酬“。
他尝试着开口提要求,但到底有几分不自在:“我可以替你们解决难题,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而现在我需要一些栗米跟鸡蛋,还有煮糜的炊具,不知可否……”
众人蓦地看向他,那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内充斥着幻灭。
原来高人也要吃东西啊。
呸,不对,众人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丧心病狂,一脸唾弃自我。
高人也是人,凭什么他就不吃东西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他会在拒绝当他们的军师之后,马上提出这样一个俗气又低微的要求。
“谢、谢高士,你只要吃的?”花甲一脸不可思议道。
化名为“谢楠衣”的谢郢衣颔首。
若非这一路上都买不到半颗栗米粒,而昏迷之人又必须食用流食易消化的东西,他又何必与他们这些人多纠缠。
秦柬闻言视线扫过那静躺在木板上、被披风遮了脸与身型的人,倒是从中看出了些什么,他出声道:“谢高士若有难处,我们自当相帮,只是谢高士身后的那位,我看并非简单的喂以吃食便可解决问题。若你有需要,我们可以替你寻来医术高超的巫医看病,我也能会找人替你好生照顾她,让她在安稳的环境来修养……”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谢郢衣,沉声道:“只要你成为我木家军的军师。”
谢郢衣眸心一暗,颦眉看向他。
心中不屑地想道,他本只想凭本事弄些食物来养人,他们却想要让他直接“卖身“?
花甲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他忙接口道:“这方圆百里皆是穷乡僻壤,你拖着一个伤患只怕走也走不远,更何况路途艰险,若是遇上些什么危险,连求救的人都没有。”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眼下四处战乱,民不聊生,四处都不太平,各种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独身上路着实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他们的话谢郢衣何尝不知,若非如此,他又何必精心计算这一出,打算借他们的势来安置好不知何原因昏迷至今的“白马子芮“。
只是谢郢衣身为巫族,生来便在谢氏尊享高人一等的礼仪卒度,除此之外他还是天命族的下任族老,又是圣巫王的婚约者,多重身份加身,贵不可言,他能放下身段来替他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团伙办事,已是说服自己良久,如今却还要当一个长期劳工,心中憋屈滋味可想而知。
所以他从未打算跟他们这伙人待太久,像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必须狠狠拒绝,不遗余力地拒绝。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听见槐花拍着胸脯道:“那个人是你媳妇吗?依你这粗鲁地照顾法,人迟早会被你给折腾死的,要不这样,你如果肯当我们军师,我便替你照顾!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女的,许多事情总比你们这些个男子要细心些。”
虽不见真面目,可从披风下隐约可窥的娇小体型上看,大体能推测出是一名女子,而槐花本就是个粗神经,见一男一女相伴上路,男的还不离不弃,死命拖着拽着不放,这肯定不是夫妻便是兄妹。
她下意识地认为是夫妻的可能性多过兄妹。
而槐花这不经意讲出的话就像是一计响雷在谢郢衣耳畔蓦然炸响,他面目呆怔,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脑中只有不断地炸着——那个人是你媳妇吗?那个人是你媳妇吗?那个人是你媳妇吗?那个人……
由于在脑海之中反复回放了太多遍,竟有些晕陶陶的感觉。
他知道他们误会了,他张了张嘴,本想开口否认,但他又忍不住扩放思维联想到,既然虹池的虹色选择替她洗髓,那表示真正的巫妖王不该是弥生般若,而该是她。
而他是巫妖王命定的夫婿,如此说来……她才本该是他的媳妇,那这样看来,他们也不算是误会吧。
谢郢衣眼神徒然起了变化。
他们讲得对,他手脚粗笨,的确照顾不好昏迷的阿芮,他既然带着她出来了,便不能眼看着她跟他受苦,至少在她醒来之前,他要尽他最大的努力让她受到妥善的照顾。
他垂下眼睫,抑止有些纷乱的心跳。
更何况大丈夫为了自己的媳妇所而受的屈辱那不叫屈辱,那叫……甘之如饴。
他抿了抿嘴角,口气一下有了决断:“我愿当军师。”
下一秒便打脸什么的,他半点也没觉得尴尬。
此话一落,四周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哎?!
方才不是还一副被折辱的模样,怎么一下就改变了主意?
其它人又不眼瞎,自然看出他是不愿意的,但为何一听完三当家的话,倒是一下接受良好了?
难不成……那人真是他媳妇,而三当家的话误打误撞正戳中他软肋,他才下定决心的?
秦柬倒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只知道他们成功将人留下来了,他眼底终于有了笑意,声量提亮了几分道:“好!那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我叫秦柬,是木家军的大当家。”
花甲紧随道:“我叫花甲,是木家军的二当家。”
槐花笑开道:“我叫槐花,是老三,若你当军师的话,那我甘愿当老四,哈哈哈……”
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笑起来比爷儿们更豪迈爽朗。
但木家军的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了,也都跟着她一块儿笑起来,并跟谢郢衣一一介绍自己,一时之间气氛十分活跃热闹。
“走,瞧军师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先随我等入室用些酒水吃食,好生歇息畅谈一番。”秦柬道。
在走之前,他回头道:“将今日入城的那些人全部抓住,绑好了回头好卖些赶路钱。”
“好勒!”身后一片嬉笑响亮的回应。
而被绑的那五人则满脸丧气惊慌,但知一时并无性命之忧,倒也没有过度挣扎闹事。
那头,槐花既承诺替军师照顾人,便走至后方一马当先将躺着的人给弯腰一把抱起,手中轻飘飘的重量倒让她讶异了一下。
谢郢衣阻止不及,但见她并没有擅自掀开阿芮身上的披风,行为规矩自律,便也没出声反对。
只是……看着她那孔武有力的臂膀,步履生风,谢郢衣却莫名有些……羡慕。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心中暗忖,或许他也该寻个时间练练体魄,免得以后弱不禁风遭了自家媳妇嫌弃便不好了。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红。
咳咳……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媳妇”两字,果然还是不太适应。
但莫名地,他又觉得他好像并不排斥与阿芮之间的有这种羁绊联系。
第四十章 主公,血色婚嫁(一)
温软的清风拂过新长出的嫩芽,柳枝轻摆,美好的阳光洒进木质窗棂,懒散且慢慢爬上静睡在榻上的人身上。
少女白嫩柔皙的面容被渡了一层柔光,光线下连细细的绒毛变成了金黄色,她菱唇粉白,纤长的睫毛浓密如刷,如天使一般纯洁美好。
她已一无所觉地沉睡了两个月了,神魂的汇融跟精神体修复令她的身体一直处于一种无法被操控的状态,她就像被困于这具躯体的游魂,终于在游丝般深入吞噬,将它彻底占为己有。
叮——
系统:人物数据检测中……
魂体恢复100%……
精神体恢复100%……
生命值100%……
防御力60(0-100)
战斗力?(0-100)
人物各方数据已恢复正常,可开启系统查阅详细。
叮——
系统:注意,人物系统包裹储蓄已满,不可再放置物品,请及时整理。
“唰”地一下,一双紧闭的眼睛如期睁开了,那漆黑的瞳仁内茫然雾芥一瞬,便凝结成晶石六晶雪花,冰澈而清冷。
这是哪里?
陈白起眨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睑,想翻身动了一下,却觉得浑身的肌肉都不听命令,又酸又软,像压久了血液不通畅一样发麻无知觉。
她重新躺了回去,直挺挺地盯着房顶又缓了一会儿,却依旧没法正常行动。
她这是瘫了?
这时,门被“呀吱”一下推开了,有人进来了。
沉厚却随意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陈白起想了一下,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时系统提示:是否对来人进行扫描?
陈白起讶了一下,系统难道升级了,还给宿主提供这样人性化的服务?
她想看看具体能扫描出些什么数据,便应了“是”。
一道旁人无法看见的蓝光将来者全身上下扫荡了一遍,与此同时,她的系统人物资料图库便多了一个人的卡片数据资料。
卡片图相上面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裤的年轻女人,粗脖子四方脸,梳着一个妇人发髻,相貌普通,咧开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爽朗帅气。
陈白起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于是点开了她的卡片。
卡片便自动浮现出她的基本资料。
姓名:槐花
年龄:20
武技:开山拳、擒熊手(自创)。
身份简介:木家军的三当家,一身孔武有力的身板令她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已嫁人,但因为战乱导致夫死女散,性子直爽,奉行能动手就绝不对脑的典型……
看到系统对她的最终点评,陈白起嘴角抽了抽。
但下一秒,她却回归的现实感触。
因为有一双厚实粗糙有力的大手在她身上揉来揉去,从大腿到小腿,从手臂到手腕……
若不是提前知晓来的是一个女人,她都怀疑自己被人恶意占便宜了。
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地睁开了眼睛……
槐花如往常一样抽空来房间一趟给沉睡中的少女全身按摩活络疏通,前些日子他们费了牛鼻子力气从州县抢来了一个医看诊,虽然只是个兽医,但这年代医都被笼络进王侯国城内,能找着这么一个兽医也是不容易。
他虽说是兽医,但也懂些跌打损伤的治疗法,他说过,不能让她一直这样躺着,最好每日替她活络一下筋骨,否则等人醒来可能会直接瘫了。
要说这事本该是“谢楠衣”负责,可他却尴尬羞涩为难,说虽然两人有婚约,但却没有正式成婚,于礼不合,于是这活路便自然而然地交给她这个军中唯一的女人了。
当然,有承诺在先,槐花也是义不容辞的,再加上她还是一个隐形的颜控,在第一次看到披风下少女那张雪融花般纯净漂亮的脸时,她就沦陷了。
这日她来,手上已习惯了,这软肉花棉花一样手感好得出奇,不像她全身硬邦邦跟个石头一样,还是会令她流连忘返啊。
可按着按着,她发现之前一直散软的肌肉却一抖一抖地僵硬了一下,她奇怪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却一个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比宝石还要漂亮清透的眼睛,她瞳仁漆黑如染,正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槐花刹时呆住了。
脸也一下涨红了,她蓦地抬起手,只觉得在那样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妈呀!
她“咚”地一下站起来,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醒了?!我、我刚不是……我、我、我去、去叫、叫你的、的夫、夫君!”
她表情很丰富,情绪也很激昂,跟个一下被点炸的炮仗,不等陈白起开口,掉头一溜烟便跑走了,由于步伐太急切,还“砰”地一下撞断了一扇门。
陈白起:“……”
喂,姐妹儿,你这种犯罪现实被抓的慌乱心虚感上怎么回事,你难不成方才真想对我做什么?
不过看她的眼神,倒不像是个心思龌龊之人,陈白起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便半阖起眼眸,静候人至。
果然没过多久,门口处便赶来不少人,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雪衣轻薄的青衣,正是谢郢衣。
他喘着气,站在缺了一扇门扉的门槛边,树枝杏红摇曳于檐下,他一双星眸发亮地盯着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跟她讲,可一对上她转过来的平静视线,声音却一下哑在了喉中。
他身后的人见谢郢衣站在那发愣着没有动作,也都善意地笑着等在边上,没有喧宾夺主。
过了半晌,谢郢衣才如梦初醒,干巴巴地问道:“你、你醒了。”
“谢……郢衣?”
弱弱地,像小猫一样惹人心怜的细微声音响起,谢郢衣背脊骨一麻,立即几步作一步,挨到榻边蹲下。
“是我,你还记得我?”他声音有想控制却控制不住的雀跃。
陈白起看着他,目光古怪有趣,她慢吞吞地问道:“记得,只是我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夫君了呢?”
谢郢衣闻言如遭雷殛,雪青的脸上徒然涨红,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办法回答。
而陈白起看他这模样似笑了一下,她感觉很累,在等人的时候两只眼皮直打架,所以只问了这么一句后,便又阖目睡了过去。
而在看到她再次睡下,谢郢衣才感觉到自己又能呼吸了,方才心虚、紧张跟各种莫名的情绪一起涌上来,险些没让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的他窒息晕倒。
他垂下眼眸……他才不心虚呢,他该理直气壮才对!
“咦,人怎么又晕了?”
“她是睡下了。”谢郢衣颦着眉站起来,神色已恢复了平日的进退有度,但脸上却有一抹掩不住的放松与怔忡:“她终于醒来了。”
说完,他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众人难得看到一向年少老成的青衣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都真心地替他高兴。
花甲笑嘻嘻地建议道:“军师,你盼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等你家那位身体再好些,我们便好好地替你们办一场婚礼吧,让你们俩早些成式成为的夫妻!”
谢郢衣一呆,一脸完全没有想过:“成、成亲?”
秦柬也觉得这个主意好,便道:“此事甚好。这乱世里,及时行乐方是正道,如今你好不容易盼到人醒来了,便抓紧时间将事情办了吧。“这样接下来他也可以专心搞事业,这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安排上。
其它人也热热闹闹地应和:“这是件大喜事,既然当家的发话了,那咱们一定将军师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我去采办,对了,到时候摆上个几桌,弟兄们也好好地喝个够,哈哈哈……“
“这是咱们军师的喜宴,你喝个屁啊,统统敬军师才对!“
“可不能将军师灌太醉了,到时候洞房花烛新夫人可得埋怨咱们了,哈哈哈……“
要说这些人为了能将“谢楠衣“留下来基本上已经是走火入魔了,一心只想到能让”谢楠衣“得偿所愿,如此一来,他就会对木家军有归属感,到时候自会长长久久地留在了木家军中效力。
而谢郢衣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讲得热闹激动,想插话却被打断,最后还是他们怕吵到病人,一副主意打定,便勾肩搭背地跑出去商量婚礼细节了。
谢郢衣终于看清他们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在搞事后,便想追出去阻止,却被槐花一把拉住。
他不耐烦地回头,却见槐花举止忸怩,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
“军、军师啊,嫂夫人太、太好看了,睡着的时候像个小仙女,醒来就更好看了,就是看着小了些……”槐花眼神止不住朝内看,黄黑的脸上有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听着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谢郢衣颦起了眉眼。
“谁是嫂夫人?”
槐花一怔:“躺、躺着刚醒来的那个……”
她以前不都是“你媳妇“、”你媳妇“的喊的吗?怎么突然一下变成这么文明礼貌的称呼了?
谢郢衣有些古怪又无语地盯着她:“三当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却听到槐花有些怕怕地,又提起勇气仗义执言道:“军师,小仙女是不是你拐来的?还是说你们是私奔出来,家族并不同意,你这样娶人家会不会太寒酸了些,就小仙女那模样,我认为你至少要配置房宅田地百亩、家仆婢奴数百后,再十里红妆金银嫁奁十箱以上,邀请双方父母见证……”
谢郢衣黑着脸听她提了一大堆扒拉扒拉的条件,俨然是个娘家人的派头,顿时头痛地转身便走,根本懒得与她废话一句。
就她这要求哪里是寻常娶嫁,根本是相女公子(公主)吧!不过……若是他真要娶妻,那定然是要倾尽一切的盛大,绝不会委屈他的妻子一分的,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竭力满足她的。
想到这,谢郢衣又想到了“阿芮“,又想到了那一桩姻缘天定的命中注定,眸底的温柔与羞涩一闪而过,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走偏的思绪重新拉回正途。
而被槐花这样一打岔,谢郢衣再去寻秦柬他们,却发现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一个主事人,听守卫讲大当家、二当家跟成仁他们好像有事都出去了,至于去哪里了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谢郢衣想着即便他们要准备婚礼事宜,一群单身多过有家室的糙汉,这种事懂得不多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准备不齐,待稍些时候再找他们讲明便是,于是便暂搁下此事重新返到“白马子芮“的房间守着。
这些日子他白日不在,交由其它人看顾,但基本上晚上都会守在她的榻边,因为担心她会忽然醒过来,又担忧她一直没有醒来。
第四十一章 主公,血色婚嫁(二)
陈白起在傍晚时分又醒了一次,而这一次,她感觉比起前一次醒来各方面都要好上太多了,来自于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沉赘都有了改善。
她忽然若有所感,转眸看到了站在窗棂前那道逆光的瘦长身影,一片向晚晴天,流远飘远,霞光若彤,他长发如染,竟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陈白起恍惚了一瞬,不经意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当初在南诏国的长生顶上被那头白头雕带走之后,它便载着她跨越山海来到一座海中小岛,岛如半月,丛林苍翠,海风徐徐而来,在将她放落地后,它便飞天盘旋而去。
而她踩着柔软的细砂,在朦胧的月光之下,在不远处看到了一道干净修长的身影,月光倾泻而下,给他镶嵌了一层光晕。
红霞化成一道道光层波潋映现进她的瞳孔,亦晖应在湛蓝色的海平面上,闪闪烁烁如碎金迷幻了一切。
等他转过身来,那张在海天晚慕之下,张皎如玉树的清雅面庞仿佛定格了时光。
他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垂下染成橘红的眼睫毛,道:“你若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我便带你走。”
之前在长生顶上发生的事情他都亲眼所见,他也知道了一切真相,但他并没有像其它巫族人一样迫切地想要带她回到巫族,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明白,巫族只要有般若弥生在的一日,她便不会安全。
般若弥生对“巫妖王”这个身份的偏执已经令她失去了人性,她会为了保住她目前拥有的一切而不折手段,如今般若弥生在巫族已站稳了脚跟,她拥有的亲信与开辟的关系网足以令“白马子芮”在巫族举步维艰。
他的话令陈白起一怔,她早在系统提示任务时已经知道白头雕是来接应她离开的,只是她不知道白头雕是谢郢衣派来的,她有些看不懂他了:“为什么?”
为什么他来带她走,而他又为什么要带她走?
难道是她的记忆有缺,不然为什么她不记得自己跟谢郢衣之间有这么熟悉了。
他沉默了许久,脑中掠过许多可以冠冕堂皇讲出的理由,可最终,他道:“这是……我欠你的。”
至于欠了什么,再多他却没有开口了。
陈白起表示这样掐头去尾的话她根本没听懂,但基于对巫族人本能的防备,她本想拒绝,却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之前提前失去了意识,以至于没有将拒绝他同行的述诸于口。
再次醒来,她有种木已成舟的感觉。
“我睡了多久?”
谢郢衣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神,他转过身,几步走了过去,连声道:“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陈白起不饿也不渴,或许是因为昏睡之中有人特地给她喂了水食。
她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恒敛柔静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谢郢衣一时竟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扯住了身形,无法揣怀随意的姿态靠近她,她的眼神跟态度并不冷漠锋利,却是一道无形划出来的隔膜,他在这头,她在那头,不可轻易涉足越界。
他停在那儿,想起她方才的问话,答道:“你昏迷了二个多月了。”
陈白起有些意外,竟然这么久了。
“那是你……守了我二个多月?“
听不出她语气中有什么情绪起伏,所以谢郢衣也判断不出她问这话时对他是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但他有些不自在,他努力绷直冷脸,道:“除了我,还有谁?“
陈白起真的搞不懂他了,她晕睡了这么久,单凭他一个人带着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九州地界生存,艰难可想而知。
他难不成对任何一个同族人都这样任劳任怨?
如若不是……她思考了一下,才道:“你已经知道了。“
这句话虽然语焉不详,但如果谢郢衣不笨,就该猜到她的意思。
“你……”他顿了一下,表情略微复杂地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立场摆得公平,他道:“你想要回去吗?”
他没有否认,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陈白起没有丝毫犹豫。
她这回答有够决绝的,完全不在乎谢郢衣指的是回“哪里”,仿佛他所指的是“哪里”都无所谓,因为“哪里”都不是她会选择的。
谢郢衣发现眼前的“白马子芮”已改变得太彻底了,从她身上他看不出任何一丝破绽,也没有缺口可以窥探。
她就像一口深井,你望进去是一眼探不到底,它透出来也是一片幽暗。
既然看不透,他也索性不看了,只将他认为需要告诉她的部分讲出来:“你与般若弥生虽是双生子,但在长生天内虹池选择的人是你,我会找机会向族中人说明真相,孰真孰假自会真相大白……”
虽然他心底更确信她才是真正的巫妖王,至于当初为何乾族老他们会认错了人,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错造成的误会,他还需要时间去查清。
带走她他是有他的考量,但最终他会将她安全带回去的,在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令她可以安全无虞地回到巫族。
陈白起打断了他:“不必了,我并不在乎。”不待他再开腔,她又接下去继续讲道:“你认为是般若弥生故意造成这一切的错乱,但我却觉得她在某一部分之中也是无辜的,她是被你们巫族一手一脚捧上神坛的,而我也是你们巫族一手一脚给踩进泥底的,如今你们想拨乱反正,她跌落神坛不肯,而我……又何尝愿意呢。”
她讲话时始终是不急不徐,没有任何的咄咄逼人,但话语的内容却不是平和而圆润的,它若有形状,那也该是尖锐跟锋利的,直刺人心底最软最脆弱的部分。
看着她这样有条不紊的讲话方式,谢郢衣有些恍惚,只觉两年前那个憨呆单纯与他搭话的“白马子芮”的形象正在渐渐淡去,变换成了眼前这个灵动温婉又平静的少女。
她是“觉醒”了吧。
虹色替她洗髓,她“觉醒”后,便恢复了该有的灵智,不像原本一样懵懵懂懂,她的敏锐直觉令她的思想有了冷暖,不再是一味的软弱退避,它变成另一种孤傲的尖端,不是谁想都可以攀登得上的。
谢郢衣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想在她口中听到对巫族如此冷漠的评价:“为什么?你是不在意巫族,还是你只想回到……他的身边?”
提起白马子啻,谢郢衣那刻入骨髓的敌视就难以平静。
由于情绪的不稳,最后一句谢郢衣不禁带了几分负气,但话音刚落,他便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之语了。
他不该如此放肆的。
但好在,陈白起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气,毕竟她的涵养跟情绪掌控远不是同龄人可比。
她知道巫族跟南诏国之间难解难缠的怨仇,但她并不想参与进去这桩陈年官司当中,于是,她难得讲了一句真诚话:“都不是,我只是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谢郢衣一怔:“是什么事?”
陈白起仅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提了另一件事情:“谢郢衣,你帮了我这么多,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得到,我都会报答你的。”
听出她这话是想用一个报答来划清与他的界限与距离,谢郢衣脸色白了白。
他向来是高傲的一个人,虽然有层层的礼仪教化将他打造得彬彬有礼,可他也只不过用那一层白皮来虚伪地掩饰着他的清高与蔑视。
因此,若以往有人如陈白起一样迫不及待地与他划清界限,他绝不会再向她踏进一步。
但人心真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而到底她与旁人是不同的,他明明感到了刺骨的寒痛,那是一种羞耻跟愤怒的冲击,但他仍旧止不住脱口而出的话。
“那好,我要留在你身边,如果这是你所应允的报答,那这就是我的条件。”
“为什么?”陈白起这下真的惊讶了。
谢郢衣面无表情道:“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为什么了。”
陈白起听懂他的潜意词了,既然上一次他没有清楚地回答,这一次他依旧不会多说。
“你不想说,我自可以不问。可是谢郢衣,若是为了巫族,我觉得你不必这般委屈地留在我的身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与虎谋皮,也可以说是悬崖上摘花,每一步每一个决断,都伴随着无法估计的危险,所以,留在我的身边,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如同谢郢衣无法说服陈白起,陈白起的话也同样无法说服谢郢衣。
他也有他的坚持跟想法。
只要她是“巫妖王”,他便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你刚醒过来,讲了这么久的话也该累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再带你出去走走。”
不想再聊下去了,第一次的彼此坦诚显然达成的效果是令双方都不太愉悦,于是都选择适可而止。
他掉头走到门口,没回头,也不打算再听她讲什么话,轻轻地阖上了房门,之前被撞倒的那一扇门已被重新修好了。
而直到他紧闭上了门,门内的人也真的没再开口讲一个字。
这令谢郢衣心底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谢郢衣站在房外并没有走远,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基本上都在一个房间内,只是陈白起睡榻,而他守在榻边,像忠诚的骑士,是以秦柬他们并没有给他准备别的房间,他无处可去,便安静地守在了门外。
姓名:谢郢衣
巫技:捕兽1级、兽语3级、占卜4级、??(未解锁)
身份简介:巫族天命一脉的继承者,生来便拥有得天独厚的巫术天赋,再加上南诏谢氏一族贵族式的高级培养,可谓是天文地理、五行术数无一不通,他拥有傲人一等的本钱也并不出奇。另外,他对自然界的生物有种天然的亲和感,带着他去打猎,绝对事半功倍。
在房内的陈白起躺在榻上一时倒是无心睡眠,在得到了新的人物卡片后,她便读取了谢郢衣的个人资料。
在看到他的巫技一列时,不由得感到了新奇。
他会“兽语”,那他是否能够与动物沟通?
她看了他的兽语3级的说明。
兽语3级:可以简单地驱使兽类干点事情。(意念的沟通已经不需要了,它们完全能听懂你的人类语言,只是你还听不懂它们的兽语罢了,不过不要紧,听不懂并不表示意会不了。)
果然,看了说明,陈白起便了解兽语3级代表着什么。
第四十二章 主公,血色婚嫁(三)
捕兽一级:简单地挖个陷阱猎只兔子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毕竟大自然的生物都会不由自主地受他吸引。
??:未解锁的技能,不可查看。
懂兽语还有对兽类拥有天然的亲和力,这便是谢郢衣与生俱来的巫族天赋,仔细一想,这种天赋的确够特别,也够实用。
比如他的那一头天空霸主白头雕,可攻可守可载人,之前她只以为那是他费心驯养的一头家兽,独此一家,再无分号,可如今看来,那却不是例外,而是个别。
再说若带着他行途跋涉,至少野外不愁会饿肚子,到了陌生路界问路不愁没有本地动物带路,翻山岳岭不愁会遇上凶猛的野兽来袭击。
陈白起自娱自乐地思索着,忽然觉得将谢郢衣留在身边好像也不错,至少……他很有用。
陈白起又考虑了一下谢郢有去留问题,他若执意想留下,她这欠着人家一份沉澱澱人情的人,倒是不好拒绝,恰好她身边也剩什么值得信任的亲近之人……
她抬眸发怔了一会儿神,倏地颦了颦眉。
她道:里系统,我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里系统:有什么问题?
她不知道,但是她方才分明想起了曾经遇见过的那些人,但是感觉很奇怪……她道:我不知道,可为什么我会这么平静?
那些与亦友亦亲之人相处的画面如今回忆起来,倒是像在看一则书面故事一般,内容细节清晰如昨日重现,但却像用上帝视角一样在看别人的恩怨瓜葛。
里系统缄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的任务是绑定一个原著主公制霸战国,多余的情感可能会耽误你的任务进度,所以多余的情感与不必要的牵扯情绪已由系统抽除,等后期完成任务之后,将会尽数再归还给宿主。
陈白起闻言脸色一白,想说什么,却听里系统再次用那一道机械冰冷的声音道:这也是一种警告。
——陈白起,随着你的任务重启次数越多,你身上牵扯的关系网就会越大,一旦你的身份过往暴露,这些人跟事将会成为你的梏桎,亦会成为你的弱点。既是重来,何不一切都重头再来,留取你的记忆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分析时事当下,至于那些多余的感情纠葛,则无须存留下了。
陈白起闻言怔神了好久,最后,她才淡淡道:“这样也好……”
反正跟她牵扯上关系,也不是一件什么值得记住的好事,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
自陈白起醒来这几日她开始复健,她躺了几个月,机体协调能力下降,虽说已经可以靠着自身的力量下榻慢慢行走,但肌肉的耐力却不强,还无法进行剧烈动作。
但好在这两年以来,“白马子芮”为了能够在巫族的暗杀迫害之中生存下来,一直在积级努力地刷着系统副本支线任务,通过漫长时日的积累已成功将“刺客”等级刷到了30级,只是之前她的精神体与魂体都不完整,所以任务的奖励发放也不完整。
系统只是对她新承载的**进行了基础数据的改造提高,如今她已复苏,空缺的部份自然也在填满。
而感觉她恢复得差不多了,系统适时也发布了主线任务。
叮——
系统:主线任务——“麒麟择主”,请在规定时间内绑定高品质主公,完成谋士择主的主线任务,时效期为一年,成功奖励“谋士大礼包”一份,失败直接抹杀。
陈白起悠闲的锻炼途中忽闻主线任务,险些“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忍住想抚额啧叹的冲动。
来了来了,系统带着那强制的主线任务果然没有片刻的缓冲如期而至。
但经历了这么多,陈白起的心性早已经被打磨得稳如泰山,她接受良好。
只不过,她觉得她一直都挺失败的,明明每一次任务开始都进行得如火如荼,但最后都会因为遇上毁灭性打击而导致覆灭。
她暗地里其实也总结过、反省过、思索过,最终,她发现或许以前总是反复失败在时业高峰期是因为她努力的方向不对。
她每一次总是以一种弱势的态度去寻找主公,她费尽心机地去依附他,可每一次都失败了。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她消耗了太多精力与时间去完美人设,而忽略了其它,她学着那招摇开屏的孔雀想在一群雄鸟之中雀屏中选,她本能地去跟其它人竟争拔选,她是忠心的,却也太务实了。
但实际上,她哪需要什么人设,她需要的是强大,不拘男女个人无限的强大。
她想到一个典型人物后卿的成功,他就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想要赵国强盛不衰,但他的着重点不在于君王一人身上,而是通过君王的威信而掌控整个国家的风向,如此一来,他既不会在道德面上背负了欺主污名,也可以完全把控他想要的局势。
她眸光闪烁一下,像是黑夜荆棘丛中闪耀的焰火。
她想,她不愿再使用那样温吞步步为营的方法了,既然有捷径走,她也就不必要再拘泥于过程了。
这次她绝对要好好选一次主公,她的忠心是毋庸置疑,因为只要绑定了,这将不由她作主,但“主场”她绝不会再交由别人把控了。
陈白起发现系统包裹都满了,就打开好好清理一下,当初“白马子芮”魂智不齐,就是个小孩子脾性,自然不是个擅长整理归类的人,再加上当初待在白马子啻身边,吃穿用度哪一样都不用操心,所以很多需要不需要、重要不重要的东西都全放进了包裹内闲置着。
陈白起打开系统包裹,先将东西一一归类。
武器类的有三件,一把羽扇(紫),一柄长刀(蓝),一柄短剑(橙)。
服装类有两套,平凡的村姑装(白),可盐可甜的少女装(蓝),配饰类有八大件,没有特殊属性的,但品相都很精巧。
药品:小型生命药剂*28,体力药剂*3,精神药剂*1。
生活类:小锄头*1,调料包*6,面谱碎片*6,蓝水晶*3,红水晶*6,紫水晶*3,烤肉*133,小挂包*1……
这里面生活类的占了快30格,陈白起将一些重叠又寻常用不着的都贱卖给了系统商城,换取九州通用货币,其余的比如说“小锄头”之类的,好像一时需不着,但取出来扔了又觉得可惜的,她便决定暂时先不腾位置,等以后确实需要搁置其它重要的再酌情处理吧。
“阿、阿芮小妹,你醒了吗?”粗大的嗓门硬被挤成细小从大门缝外传来,槐花也是难得硬逼自己温柔起来。
没办法,谁面对“陈芮”这样可爱又漂亮的小姑子都不愿露出粗鄙的一面来。
“是槐花姐吗?你进来吧。”
槐花听到那清甜的声音,才推门而入,一抬头便见“陈芮”穿着一件青布小衣,袖口垂着的深绿色带子系成了蝴蝶结,下配中隙刺百雀的百褶长裙,墨黑发间缀着乳白小珠串,转身过来,裙摆散开,笑颜如花,温柔仿佛醉了一池泉。
槐花看直了眼:“阿、阿芮,你真好看啊。”
她真诚赞叹道。
陈白起闻言,桃花眸欲垂还佻,只是浅笑。
她穿的正是那一套“平凡的村姑装”,只是系统定义的“平凡”估计跟普通人认知的“平凡”有些差距,总之这一身超前的套装,陈白起还没有见过哪个村姑穿过。
她问:“槐花姐平日都是傍晚时分才过来,今日这么早便来了,可是有事?”
这些日子槐花常常会来找陈白起聊天,她们一个心思单纯,有意结交亲近,一个心思狡诈似妖,亦有意套近乎,于是一拍即合,短短几日便似已结成手帕交的情谊来。
“哦哦,对了,咱们不是刚投靠了州郡太守伯颐,太守很赏识咱们,便派人来说今晚要宴请咱们几人,我怕你太无聊,便问你要不要跟咱们一块儿去。”
这件事情谢郢衣跟她提起过,当初木家军一行人叛了旧主带着现有的人数逃了出来,他们没留在原住地是因为他们觉得不甘心这样平凡下去,他们打算出来干一番大事业。
他们打听到就近的蒲州跟汜水关都在放榜招募兵马,榜文条件优渥,且不拘来历背景,这两处都不错,但三人却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时还是谢郢衣替他们卜算了前程,卦象上显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卦象,至于卦象是什么谢郢衣没有细讲,但最终他们选择了蒲州。
在一门心思投靠太守伯颐前他们还心有忐忑,但接触过后,他们发现伯颐这人十分热情好善,完全没有因为他们是草根队伍而怠慢他们,他们一来便安排了一座两进宅院给秦柬他们几个领头的居住,而其它人也作了妥善的安排。
从初初见面来看,伯颐此人是个值得效忠的上司,而在他们休养了几日恢复了原气后,他又特意设宴来款待,如此面面俱到,给足了他们初来乍到的面子,这令秦柬等人愈发觉得这一趟前来投奔伯颐是一件明志之举。
陈白起却觉得惊讶,她看着槐花那骨碌碌的虎眼,见她是真得没有其它想法,并且认为这是一趟好玩好喝的宴会,所以才急切热情地想拉她一块儿出门玩耍去。
这真是一个憨大姐啊。
她感叹道。
堂堂州郡太守,岂会对这区区百来人、且有兵无械的民间私兵兴隆重宴请这之礼,哪怕听闻他们有几分本事,也不太可能,这其中应当还有些其它事情才对。
她想了一下,只摇头道:“槐花姐,我便不去了。”
“可听说这有权势的人设宴常有歌舞乐器,火光连天,夜里十分热闹,你真不去看看啊。”槐花有些失落道。
陈白起笑道:“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对她而言这些东西已属司空见惯,可槐花他们由于出生不高,这些年也一直在底层打拼,对于这些奢华的排场自是不常见,心中向往激动亦属正常。
槐花一听这话,又觉得高兴了,她挠了挠脑袋。
“那好吧。不过,你也别等我们了,因为有些晚,你还是早些休息。”
其实槐花也知道”陈芮“跟他们这种出身的不一样,她不爱参与这些估计也是因为她以往都看腻了吧。
毕竟她一看就是那种良好世家教导出来的贵女,哪怕她待他们温润有礼如常,并无以往所见那些女郎故作姿态的高傲轻慢,可她举手投足之间的风雅淡泊与他们这种粗鄙的人相比,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出来的人一样。
陈白起很是温软地颔首。
晚些时候,谢郢衣也来了一趟,跟她说了要去州郡府上赴宴一事,但他并没提及要带她一道去。
陈白起知道他的意思,这场宴会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可又能复杂到哪里去呢,或许在普通民众眼中,他们这支自称“木家军”的队伍还有些威赦,可在权贵眼中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收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说太守想要对付这样一支队伍还要用上什么计谋,她觉得这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所以至少今夜应该不存在什么危险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