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主公,你是她吗?(五)
春暖花开,精神世界的时光流逝没有一定的规律,陈白起与少年后卿如相依为命在“孤岛”生活一般平淡温馨,就在她以为她还要持续这种养娃、种田的生活很长一段日子时,这日,洞外来了一个人。
陈白起从外边回来,远远便看到少年后卿与一个人站在洞外讲话,那人的脸……全是马赛克,陈白起发现自己根本瞧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
陈白起:“……”
“听说你捡了个外人进谷?”低沉不悦的声音居高临下。
听声音可以猜出此人大约为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陈白起记得少年后卿曾讲过,这鬼谷在她进来之前,谷内只有三个人。
掰掰手指算算,后卿、相伯跟鬼谷子。
这样讲来,这个中年人便是这一任的鬼谷子了。
“回师傅,她是我的仆人。”少年后卿急急声明道。
鬼谷子果断否决道:“鬼谷内不需要仆人。”
“……她是我的。”他咬着牙还在据理力争。
鬼谷子一挥袖,不容分说道:“明日将将人赶走,否则由为师亲自动手,那人的性命便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见鬼谷子执意要撵走陈白起,后卿急得“噗嗵”一声便跪在地上,他道:“师傅,我要她。”
“你——”
少年后卿说完,便随手拾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脑袋,顿时血冒如柱。
鬼谷子愣了一下。
“我拿命保她,师傅,求你让我留下她吧。”
少年后卿抱着鬼谷子的腿哀声相求着。
“……罢了。”
鬼谷子抽出腿,负手走后,陈白起立即冲过去将少年后卿抱起。
“有说好好说,你砸自己做什么?”陈白起气道,一面拿手按住他流血的额头。
少年后卿将脑袋埋进她胸前,闷声道:“不会,我学不会好好说话。”
闻言,陈白起只觉一拳头打到棉花里,只剩叹息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少年后卿很少外出,一直跟陈白起留在洞里养伤。
陈白起知道他这是担心鬼谷子趁他不在,将她从他身边带走,因为不安,所以他就像洞内守着一堆黄金山的巨龙一样,哪怕睡觉亦要将她锁在身周,方能安心。
又过了几日,洞外面传来车轱辘辗压的轮子声,陈白起出去一看,却见一个白衣若金童的少年坐着木轮椅在外面,一只麻雀飞站在他的指尖,他笑了笑,灿若玉莲,皎洁无暇。
察觉到什么,他抬头,看到陈白起时,少年放走了小麻雀,好奇地问道:“你便是师兄捡到的那个仆人?”
陈白起一眼便认出这个人。
“……相伯?”
“你认得我?”他偏了偏头,然后颦眉,便掩唇咳嗽一声。
陈白起这才察觉,他气色十分不好,她正想走近他,却见少年后卿从洞内怒气冲冲地跑出来,越过她,然后一把将坐在轮椅上的相伯给推翻在地。
后卿目光冷戾似狼:“滚!不准你来我的地方,你赶紧滚!”
白衣少年骨碌地滚落木椅,他爬了半天都没有力气爬起来,估计摔痛了,他脸色惨白。
陈白起一看,也顾不上说少年后卿,便立即过去搀扶,但却被少年后卿使劲拖着一条胳膊。
“不准去!不准你离开我!”
他的声音发紧,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可这次陈白起却没有听他的,她使了狠力,用力掰开了他的手,然后将相伯荀惑给抱起来放在木轮椅上。
她蹲在他跟前,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他稍松一口气,礼貌道。
陈白起歉意地看着他,替他拍了拍腿边沾上的尘灰:“他并不是故意的。”
对于她这种睁眼说瞎话,相伯碍于她方才帮了他,便点头:“嗯,就当不是故意的吧。”
陈白起又道:“既然你已经原谅了他,那么一会儿跟你师傅也这样说,好吗?”
相伯闻言着实愣了一下。
而少年后卿也大感意外。
果不其然,相伯待了没一会儿,鬼谷子便匆匆而来了,他一看到相伯便几步跨前,紧张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快随为师回去。”
鬼谷子何其眼尖,在看到他白色衣摆沾污的灰尘时,便怒意勃然地看向后卿。
“你又对你师弟做了什么?”
后卿闻言脸色的愤恨一闪而过,他攥紧拳头,接着便是冷漠不语。
他说过,他学不会好好说话。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没插言,她咳嗽一声,然后目光清霖霖地直看着相伯。
相伯本不欲插手鬼谷子教训后卿,因为这本就是他做的,但不知为何,在后卿那个仆人那样带着了然、透澈的目光中,他原本紧闭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师傅,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鬼谷子闻言,低头:“可是在来的路上?”
相伯没跟鬼谷子撒过这种不入流的谎,怕被看出,于是他低下头,点了点。
鬼谷子见相伯出来替后卿说话,便也不追究了,他道:“好了,你的病才刚好些,快与为师回去。”
说着,便推着相伯一道离开了。
等那两人离开后,陈白起才回头:“你啊,太倔、太好强、也太笨了,以后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她所认识的后卿,那几近无所不能,哪像现在这个完全被人欺负死了的小少年。
虽然她颀赏跟尊敬现实中的相伯先生,但眼显这个世界的相伯师弟坏心眼不少。
一个冬天不来看看冻没冻死的师弟,一开春便过来“玩耍”,看他那一身的周整温暖,再看她第一次遇上的后卿……她哪里看不清相伯是故意想来接近她,他眼底的掠夺跟戏谑她可没错看。
少年后卿是推了他一把,可就他这小胳膊倒不置于一下将他从轮椅上给推倒在地,分明是他故意借力翻倒在地,还装着爬也爬不起来可怜状。
他的心思她猜测,是想让她看清楚少年后卿有多无理取闹,而他有多明辨事理。
少年后卿听不懂她的话,冲上来,直接抱住她的腰,控诉道:“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陈白起被勒得腰痛,这小子手劲倒是比第一次见时长进了不少哈。
不过,在见了鬼谷子跟相伯后,她终于明白他对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执念在哪儿了。
这谷中就三个人,其它两人抱团相亲相爱,唯留他一人“寒冬腊月”的过,也难怪他会想出“碰瓷”这种歪主意了。
在这种被人漠视的环境中成长的人,要么从此奋发图强,力争上游,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到那时何愁不成为人中焦点,万众瞩目的存在。
要么,便从此变态,以各种诡异又不合常理的手段博人眼球。
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其初衷感受都只是……太孤单了。
陈白起若有所思,是否他想要的便是这样不离不弃的陪伴?
如果是,那倒好办,她只管陪着他便是。
搞不懂他究竟要什么,陈白起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这样当妈、当小小姐、当小伙伴一样地陪着少年后卿一日一日地长大。
直到他从一个不及她肩高的少年变成一个比她还要高一些的少年。
这年,他十五了。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他一直拿些死得很残忍的动物回来让她做饭,陈白起虽知他“孝心”,不愿她劳累出门打猎,但该说还是得说一句:“后卿啊,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下次打猎直接杀了便是,又何必将它们这样残忍地割得支离破碎呢?”
后卿就因听了她这句语重心长的“劝言”,足足有好几日都没理她,连饭都不回家吃了。
嘿!你小子养肥了,翅膀硬了,说两句就知道离家出走了!?
连着几日不见唤醒目标,陈白起不得不外出找他,她知道平日里少年后卿都会去无相崖那边学习,雷打不动每日四个时辰,有时候学习任务完不成,还得捧着几卷竹简回来彻夜研读。
陈白起挺好奇鬼谷的万千书卷,便凑过头看几眼,只见……满目马赛克。
呵呵,陈白起表面冷艳高贵,一脸不屑地收回目光,内心抓狂。
白眼狼,这就是个白眼狼,竟然将此等六韬三略、经纶秘籍给屏蔽掉,不肯让她偷偷地观赏一下!
在去无相崖时,正好要经过一间茅庐,她知道这处是相伯跟鬼谷子的住所,平日里鬼谷子很少在无相崖内待着,他对于相伯这个“清光”诅咒可谓是操碎了心,亦是耗费了心血,游走各地想方设法。
她透过窗棂,正巧看到相伯先生坐在轮椅上,双目认真,正在手法熟捻地在给一只灰毛兔子解剖。
这一看,陈白起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是自己冤枉了后卿。
这哪里是少年后卿打猎时残忍杀害捡回来的动物,分明是这个世界的相伯解剖后不要了,少年后卿废物利用来捡回来送给她煮饭。
老实说,对于眼前这个喜欢告黑状、且喜欢解剖了小动物研究医学的相伯她是陌生的。
当然,这是后卿以自我认知构建的世界,这里面虚虚假假,真真实实,她也不知道现实中相伯先生是否干了这么中二的事情,可这个世界中的相伯先生的确既天真又残忍着。
罢了,这个相伯与她并无关系,还是先去将那个既别扭又嘴拙的笨小孩找到再说。
于是,她找到了在湖边扔石头的后卿,对于冤枉他的此事表达了一千二百多字的检讨,之后,他方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她。
而相伯先生十八岁时,他通过了鬼谷子的考验,并破除了鬼谷机关阵法,离开了鬼谷。
他去了哪里在这个世界她并没有看到,却知道他定是出谷去找破解“清光咒”的办法。
而后卿也在拜读完了无相崖那一墙的竹简之后,通过各种考验难题,随之拜别了鬼谷子离开了鬼谷。
这一年,他未满十七岁。
与现实中的世界不同,现实中他是一个人愤世嫉俗地离开鬼谷,离开时他与鬼谷子以绝裂的方式宣战,待他再返鬼谷,便是他接任下一任鬼谷子的时候。
而在这个精神世界,他却是沉默寡言,没与鬼谷子话别,只带走了这个与他相伴了五年的仆人——白起。
——
接下来的事情沿溯现实的历史轨迹,他凭着鬼谷学到的知识很快便在外面闯出了些名堂,再经过数年来的历练,他也渐渐朝着陈白起向认识的那个后卿发展。
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爱笑。
永远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像足了他那冷心冷肺的性子。
但即便是这样,他仍旧如暗夜中的星芒之火,吸引着许多人如飞蛾扑火般的靠近围绕。
随着他身边的能人越来越多,各司其职的人在岗,陈白起的存在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身边总不缺乏供他驱使之人。
他们做的美食菜肴,远比陈白起那种吃惯了的家常菜新奇美味。
他们缝制的美衣华袍,远比陈白起裁剪的那些粗布麻衣得体漂亮。
他们修建的雕梁画栋,远比陈白起布置的那个简陋且寒酸的石洞要舒适大气。
并且,随着他在外面的见识跟阅厉增长,加以通天彻地与智慧卓绝的本事,外世的规则在他看来轻易而易可破,他完全有能力将一切规则由他来重新书写。
而这时,膨胀的野心跟加快奋进的脚步,便令陈白起这种无声的陪伴显得更无足轻重了。
陈白起常常看到他与跟随他的幕僚与亲信如何征战四方、如何谋权夺利,他们激情高昂,她默然而笑,他们愤慨激昂,她在旁既没插手、也不干涉,由于她的格格不入,旁人常拿冷眼瞥他,可她权当不知,一如以往那般,默默地陪伴着他的脚步。
别人如何她从不在意,她只需顾着后卿。
直到有一日,娅找到她,并让她离开。
她复杂地盯着陈白起许久,方道:“你对于主子已经无用了,你在他身边,只会妨碍他。”
而就是这一句话令陈白起醒悟,她认为的长久陪伴的确无用了。
于是,隔日,她便悄然一人离开了。
这事,除了娅知晓,整个相国府平静得如同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似的,没起半分波澜。
第一日,后卿下朝不曾察觉。
第二日,后卿依旧不曾察觉。
……
半月后,后卿在鬼娑坡打败了楚国的战鬼楚沧月,从此正式一战成名,闻名天下,正当他一腔志得意满时,他回府找了陈白起,想与她分享此喜悦之情。
然而,府中上下都找遍都无人,于是他召集了府中上下,询问此事。
那一刻,满室寂静。
娅眸光闪烁,道:“她走了……”
后卿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许久。
其间,其它人皆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后卿发话。
可直到最后,后卿都没说要找人。
这时,众人方松了一口气。
——
又过半月,后卿忽然从梦中惊醒。
他大汗淋漓,面色晃白,他忽然冲出大帐,守帐的娅跟透一惊,忙拦住了他,急声问他怎么了。
此时他们征战在外,住宿在野外营地。
他看向他们,问:“白起呢,我的白起呢?”
娅跟透都愣住了。
“你问你,我的白起呢?”他尖声问道。
娅眼神一震,她颤抖着双唇,许久才道:“她走了啊……”
后卿推开她,几近咆哮道:“她走了,她走了你们不知道去找吗?!”
跟随后卿数年,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愤怒、无助却又害怕焦虑的后卿。
这样的他,就好像快被自己给逼疯了似的。
娅看着这样的后卿,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痛,她不禁脱口而出道:“她其实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
后卿目光一下便摄紧她,急声问她:“什么话?”
娅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意,道:“后卿,你既然已经不需要我了,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了。”
后卿闻言傻住了,许久,他踉跄着脚步,缓缓朝帐内走去。
而娅终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而透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方才主子的表情。
在听完那句话后,他好像快哭了……
时光如梭,又是一年春夏秋冬过去了。
赵国相国后卿在世人的眼中越来越神魔化了,而在他的手下眼中却越来越难以琢磨了,近身伺候他的人,则常常听到他在梦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白起。
他们都在私下不解嘀咕,之前也没见相国他有多看重那个老姑子啊,却不想如今人走了,他倒是念念不忘。
其实后卿只是犯了一个许多人都会犯的错,
他们不懂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他们常常会忽视身边看似平凡的拥有,只有等到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怀念。
他一直以为她会永远陪着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会在他的身后,只要他回头,他便能够看得到她。
可当有一天,他终于想起回头时,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将她给丢了。
而她……也不要他了。
后卿这些年来功成名就,事事顺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曾有过失意或者难受想哭的感觉,或许是说自从遇上陈白起后他便再也没有过想哭的感受。
可终于,她走了,他的心,又再次哭泣了。
他想,他其实一直还是那个在湖水中被白起救上岸时候的自己。
他没变,可他……失去了白起。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才能找回她?
——
在一个离赵国不远的附属小国东城一改平日里的休闲劳作常态,城中民众争先恐后携带着自身物品,神色慌乱,奔走城门口。
而陈白起至离开后卿后便一直住在这个东城,一年了,她想着,好歹带了后卿这小子近十年了,没亲情好歹也有些感情吧,她都离开这么久了,他到底有没有念叨跟寻找她呢,如果没有……她是不是又得换个身份主动再接近他?
她已经不耐烦再继续待在这个虚拟的精神世界了,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唤醒他才行。
她出门,正好看到一大批民在大街上疾步出城,她觉怪异,拉住一个人。
“大爷,你们跑什么?”
那个大爷不想理会陈白起,可抽扯手又扯不回来,只能他急得擦了擦汗,快速道:“这么大事你都不知道?还不是那个赵国相国,他发疯了,他竟然杀了自家主公赵王,然后准备自己为王,如今其它诸侯国联合周王国发起号召,准备发兵围攻邯郸,咱们离得赵国邯郸近,万一几国打起来,咱们这种小城哪里抵挡得住,这还不赶紧收拾逃跑避难?”
陈白起听完,惊道:“什么?!”
她不过才离开那小子几年,他就给她搞了件这么大的事情出来?!
陈白放开了那大爷,事不宜迟,她立即在城中找了匹快马赶往邯郸。
她在高山上眺望,远远便看到邯郸城被五国的兵马围城铁桶般,密不透风。
城楼上后卿已穿着一身绣蟒王袍,左右环拥着,宛如枭首帝王,他冷目凝视着城下:“若有本事,便尽管攻进邯郸城来吧。”
接下来这一场仗简直可以说是血流成河,后卿精通百家学问且是一位兵法集大成者,他以一国之力敌五国围攻,将这场本该毫无悬殊了战局足足扛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战事让五国颜面尽失,再加上梁草几近损耗殆尽,他们一度有了撤兵的打算。
直到有一人出现在五国的军营中,接下来的战局才有了新的变化。
而这人——正是相伯,后卿的师兄。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主公,你是她吗(六)
相伯跟后卿两人都是鬼谷子的弟子,两人所习包括六韬三略,日星象纬,布阵行兵,出词吐辩,修真祛病等……他们所擅虽各有所长,却算是知己知彼。
五国耗费数月始终攻不破的邯郸城,终在相伯妙手破解了后卿布在邯郸城外的阵法后,率众兵直闯而入。
后卿虽率一众将领进行反击,但由于双方之间兵力差距甚大,于是节节退败,再加上赵国邯郸城中许多世族本就对后卿虚与委蛇,一见他势弱,便墙倒众人推。
终于,后卿在一败涂地之后,便铤而走险开启了同归于尽的血祭*血河灭世阵,他紧闭了城门,不容随何人逃走,以整个邯郸城内的人献祭,借此召来天亡人灭。
他这是已经铁了心打算要涂炭生灵,拉着五国跟相伯一块儿下地狱去。
陈白起好不容易混进了邯郸城中,整个城中死气沉沉、雾霾沉重,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天上直铺几十里不详的血阵,城内地面上躺着许多城民,有死去的,口鼻流血,死不瞑目,有还生存着的,痛苦呻吟,干瘦如骷髅,他们的生气正被邯郸城上空的血阵给牵引、吸食源源不断地供及血河灭世阵的运转。
陈白起并不知道后卿在何处,但她想只要朝着血阵的阵眼处跑,定能找到他。
她急切赶去,远远便看到后卿一人面对五国数百将领,相伯一身雪狐裘袍加身,墨发如瀑,身姿缥缈似仙地站在其中。
后卿则穿着一身暗红饕餮兽纹黑色长袍及地,额坠血滴玉,肤色如苍玉凝白,唇色诛红,如同堕天魔神一般。
他用磁性如琴般低悦的嗓音道:“今日,你们谁都逃不了。”
“师弟,这么多年了,你还真的一直都没有变过。”相伯望着他道。
“没变又如何?”后卿眼神玩味,不以为然道:“你变了吗?”
相伯没答,只是看了一眼他身旁,忽然问道:“那个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仆人呢?”
连兵败垂成、被众军包围之下都不曾动一下眉毛的后卿,此时平静的脸色却一下变了,如同被人戳中痛脚一样。
相伯一看便明白了,他嘴角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叹息道:“所以我说……你一直都没有变过啊,你永远都只是一个人。”
后卿目光锋利如刃:“闭嘴——”
相伯没被他那恐怖的眼神给吓着,他道:“她会选择离开你其实很正常,若说不正常的倒是她竟会留在你身边近十年方选择离开。要知道,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自私的,从不顾及身边之人,而留在你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累,越来越感到失望,最终选择离开你。”
相伯笑了一下,似回忆起了过去的什么有趣的事情,他道:“你还记得有一段日子你经常会来我的茅庐,捡回那些被我用来测试药物、又割开腹腔观察内脏情况的动物回去吗?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故意引你的那个仆人来看,你是什么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因为我之前便做过一样的事情,那时,你的仆人完全相信你,而后来,你的仆人也不曾怀疑过你,而你,却为了令自己感到安心,为了将她束缚在自己的身边,便不断地耍手段、利用她对你的信任。”
“你说,你从来就没有对她真诚过,又如何能留得住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的人呢?”
后卿红着眼,眸底癫狂道:“对,我留不住她,所以我什么都不要了,而你们,则一块儿留下来给我陪葬吧。”
他双臂一张,将手中的黑色罗经仪推送至半空,催动了血阵,而相伯神色一紧,以一白底蓝边幡狠狠戳地,暂时留存一地。
阵中之人暂时可免其害,可却也支撑不了多久。
后卿故意逼得后卿以自身为阵眼,加速血祭*血河灭世阵成,道:“此阵虽厉害,可他眼下以自身为阵眼,且不能妄动,你们只有不怕死,付出性命的代价,方可就近杀了他。”
五国将士立即道:“为天下大义,为救黎明百姓于危难之间,吾等甘于献身!”
“好,我且于你们周边布下催魂阵。”
十来个人割腕以血凝成一方光阵,相伯再以阵催动血阵的片刻凝止,这时,他见时机成熟,便道:“动手!”
只见那放血的十来人面色泛青,眼球灰白,如同被操纵的傀儡一般从催魂阵一跃而出,数十把长剑直刺后卿周身。
而后卿确如相伯所言,为阵眼催阵,不可随意动弹,眼见后卿便要被刺中,一人猛地从后方急冲而来,她将后卿一把推出了阵眼位置,头上黑色罗经仪咻地缠下数下条黑线捆绑住她周身,以其身祭为阵眼,她挣脱不得,顿替后卿受下那十数剑。
噗——
她整个人瞬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后卿猝不及防,推倒至一旁,他恍了一下神,一回头便顿时面如金纸,瞳仁一窒。
其它人也都被这突出其来的一幕给惊怔了。
一来,他们没想过在这血阵中竟然还有人能够行动,二来,他们也没预料到会有人宁可牺牲自己为阵眼祭血阵,也要救下这个泯灭人性的魔头?!
后卿一步跨前,哆嗦着双臂接住了无力下滑的陈白起,那温热粘稠的血没一会儿便浸满了他双手,他喉中呜咽了一声,难以置信。
方才虽事发遽然,但相伯却还是一下便认出这个人了。
“……白起?”他愕然呆怔。
那些刺杀者由于用了“催魂阵”博命一击,在刺杀完成后,便尽数倒地死亡。
后卿抱着被戳成个血人的陈白起,语颤不成调道:“你……你不是走了吗?”
陈白起倒在他怀中,喉中不断涌血,她的头耷拉在他的肩上,全靠他的力量支撑着不倒。
她道:“我、我说过……只要你还需要……要我,我就会回来的……”
她心想,她若再不回来,这个精神世界都要崩溃了,他若在这里被人弄“死”了,这个精神世界还是要崩溃,所以——他到底哪根筋不对一定要将这个精神世界弄崩溃啊!
听了陈白起的话,后卿痴呆呆地站着,心里上上下下地翻滚着,五脏六腑都仿佛挪动了位置,许久……他方将头埋进她的胸前,与小时候一样,像无助的幼兽一般。
陈白起感觉胸前沉垫垫的,很想翻一个优雅的白眼。
喂,喂,你现在都已经是一个成人了,能跟小时候一样难受便埋胸吗,以前这还可以叫作撒娇,可现在这就叫耍流氓了。
她身上剑的伤由于她清醒的“认识”,可无视这世界的规律直接屏蔽痛觉,可感觉到滴落到她手背上的温热液体,意识到那时什么时,她不知为何真觉身上的伤口痛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后卿低声道。
看来这小子是知道自己错了,陈白起勉强举起耷拉着的一条手臂,摸了摸他的头。
“后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她在他还小的时候,问过他许多遍,那时他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可现在……后卿抱紧她,破音道:“……我想要你。”活着。
陈白起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定是活不下来的。
陈白起终于得到他的准话了,她偏过头,看向他的眼睛,可她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也控制不住眼神的涣散,她气若游丝,但嘴角却含着微笑:“那我会永远地陪着你的,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后卿一震,便见陈白起朝后一仰,他忙将人捞回怀中,再一看,人却已经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面容一恸,久久回不过来神。
他知道,她不会再对他笑了,也不会再跟他讲话了。
这时,天空飘起了雪,那灰蒙蒙的天空一如那日陈白起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天气,虽灰黯,却飘着纯白的雪。
后卿仰起头,朝天凝望了许久,面容上飘落的雪花融成水珠滴下,而他……却笑了,这个笑容,与现实世界后卿示外的笑容一样,温暖而无垢,但眼底却是一片无边黑暗深渊。
“你以前总问我想要什么,我现在终于知道了……我走了那么远的路,看过了那么多的风景,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但最终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对我生死不离罢了。”
他低下头,面上滑落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上,他道:“如今你死了亦好,这样你便哪里也去不了了,你只会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我再也不必担心你会离开我了。”
他叹息一声:“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不远处的相伯跟五国将领像被抹掉一般逐渐淡去了,然后是邯郸城的一切景物、血阵,再接着是赵国、九州、整个世界终于“啪”地一下支离破碎了。
——
陈白起在“死”后,蓦地睁开了眼睛,她发现她终于从后卿的精神世界脱离了,并回到了现实世界。
可人被她唤醒了没有?
正当她犹疑时,这时,她以额相触的另一个人,也缓缓扇动凤翎般柔软的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
陈白起一时躲闪不及,与他的目光碰个正着。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秒,陈白起倏地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温热的额头,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便随口找了句话问:“你醒了?”
后卿一手撑榻无力而起,他一头墨青色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面容胜血,瞳孔漆黑,菱唇似血,他辨认了她一会儿,方哑声道:“陈焕仙?”
陈白起一愣,她放下手,观察着后卿此刻的眼神,许久,方确定一件事情——看来在精神世界发生的事情他全不记得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主公,你是她吗?(完)
这时大帐外如雕塑般痴守了一夜的婆娑跟透神经一直绷得很紧,终于听到大帐内传来的动静,便一把掀开帐帘,一前一后大步冲了进去。
在看到醒来撑在榻上,睁着眼睛的后卿时,两人先是一呆,然后都禁不住面露惊喜之色。
“相国!”
“主子!”
见他们火急火燎地靠过来,离榻边不远的陈白起怕被撞到,便连忙识相地退到一边去了。
“我怎么了?”后卿坐起,话音刚落,便颦眉地清了清干燥的嗓子。
透一看,便立即跑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润嗓。
而婆娑则向前解释道:“估计还是罗刹女给您下的那个蛊毒有问题,你虽制住了蠱虫,但却一直昏迷不醒。”
后卿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看来是我小看她了,这个蛊毒应该要按字面上来理解,即便是控制住了蠱,但毒却没解,毒没解,蠱也不会灭。”
婆娑恍然:“所以相国昏迷不醒是因为中了毒?”
后卿没再讨论这件事情,他接过透端来的温水润了润喉,问:“那你们是怎么唤醒我的?”
婆娑跟透这时停顿了一下,他们同时偏头看向站在旁边如同背景墙一样安静的陈白起。
她回视他们,目光无辜。
后卿抬眸,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玲珑玉眸一转,便了然了。
“是她。”
婆娑跟透也没打算隐瞒,点头。
后卿顿感好奇地看着陈白起,他能感受到他当时的情况,一般普通的“唤醒”是不行的,必须是深度刺激他的灵魂才能令他醒来。
“看来你的御魂之力比婆娑还要厉害啊,只是婆娑讲他是自小便开始练魂,难不成你是打娘胎便开始练的?”
这话既显得过于熟捻又平易近人,完全像两个相识的人在讲玩笑话。
陈白起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有特殊练魂诀窍。
“既然相国醒了,那焕仙便不再打扰了。”她行礼,摆出一脸疏离的态度。
当然不能与他太过亲近,她家主公跟这个后卿可是有仇的,这次她会来帮忙一则是为了替公子紫皇完成心愿,二则是为了婆娑。
如今两项都达成,自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另外,一看到他的脸,她便想到了少年后卿,想起了那深谷中飘落的黯淡灰榍,想到了与他一起生活的近十年,想起在那一场寒冷的大雪中,她快死时,他那一双通红布满血丝的眼,跟那一副惨痛得讲不出话的神色……老实说,哪怕知道是假的,可那一幕终究太过触目惊心,她只怕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后卿听出陈白起的避之不及,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便道:“焕仙……其实自漕城以后,我便一直想再见你一面的。”
陈白起背脊一僵,她没动。
后卿真诚又软叹道:“当时,对你太过无礼,我先向你道歉。”
陈白起暗吸一口气,隐觉他这是焉坏地憋着什么大招要放出来。
“还有这次你帮了我,让我醒过来,没耽误了六国会盟的大事,我要向你道谢。”
不对劲啊!陈白起越听越觉着有问题。
后卿继续慢腔,眼角上挑,弯起了嘴角,道:“还有,对于你还能活着,我当真感到很高兴啊……”
陈白起蓦地抬头,一下便看清楚了他的表情。
他带着一种笃定、被压抑于深处狂热的冷静道:“陈三。”
陈白起连愣都没愣一下,直接否决道:“我不叫陈三,我是陈焕仙。”
说完,她嘴唇不禁发烫轻颤,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眸极冷静。
而听后卿叫陈焕仙“陈三”时,透便一脸懵圈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
陈三?楚国那个死了好几年的陈娇娘?!
“不是?”后卿笑凝着她,似理解一般颔首,似起誓又似放话一般缓声道:“既然你说不是那便不是吧,可我是一个较真的人,终有一日,我自有办法弄清楚这一切的。”
呵呵,那你就努力吧。
“焕仙军中还有事务要忙,便就此别过。”
陈白起这一次转身便走,完全不给他喊“等等”“且慢”的机会,一溜烟人便出了大帐。
在陈白起“匆忙”而去后,后卿则垂下了眼睛,以手抚额,眼底风起云涌。
见在陈焕仙离开后,便忽然一下安静下来的后卿,婆娑与透对视一眼,看清了对方眼底相同的茫然不解后,便只能识趣地陪着主子(相国)一块儿不开腔了。
另外,陈白起心底也是各种刷屏纳闷。
也不知道后卿是怎么怀疑上她的,可她了解他啊,他既然敢当着她的面拆穿这一切,这就表示他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信心了。
她就说嘛……这个人太危险了,不仅人危险,思想也危险,常常能思旁人不敢所想之事,能达旁人不能及之事。
一出帐她便撞见了公子紫皇,他方才一直在外,但没有贸然闯进去,如今见陈白起出来了便问:“你没事吧?赵相国可是醒了?”
陈白起看向他,颔首。
系统:叮——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二),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你已功达成了公子紫皇的愿望。
亲口讲出的一个愿望(1/1)。
愿望达成(1/1)。
任务奖励——经验值15万,黄金100,神秘丹方*1已成功发送至人物的系统包裹,请注意查收。
见任务顺利完成,陈白起这时心情才稍转好些。
“你等等,我进去问候一声便与你一道走。”公子紫皇咧开嘴笑得温暖如徐阳,用宽厚的手掌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便掀开她身后的大帐,越身而过。
而陈白起则在他走后,便立即迈步离开。
他说要等便等,她可没答应。
任务已完成,谢谢,我们不约了。
陈白起独自晃悠地走到了芦苇荡,她挑了一个草深地偏的位置,放空思绪无聊地等了一会儿,只见婆娑这时一身低气压地走过来了。
方才离开之时,她用密音传讯给他,让他过来芦苇荡这边履行之前的承诺。
“相国才刚醒,你便这么着急叫我出来,我说,你就真这么着急?”婆娑不满地瞪着她。
他虽满口抱怨不满,但那软糯甜腻的嗓音却像跟人撒娇一样。
“因为事情真的很急啊。”陈白起正色道。
婆娑吐了一口气,抄手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陈白起拉过他靠近,问道:“你知道清光诅咒的解法吗?”
婆娑闻言脸一下就变了,他挣开她的手,咬了咬下唇,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你别跟我装了,你是巫族的人我已经知道了,至于你为什么会留在赵国、留在后卿身边我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你只想知道清光咒的事情。”
“你——”他噎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指着她鼻子大骂道:“你太狡猾了!你原来是故意设计我的,你太坏了!”
陈白起赶紧避后,险些被他戳到鼻子,她道:“我设计你什么,又不是我叫罗刹女对后卿下蠱毒,也不是我让他晕迷不醒,更不是我特地跑去跟你谈条件的。”
当然,不可否认,就算没有发生这一遭事件,她也会有别的办法从他嘴里套取消息的。
“你——”他被她怼得气歪了嘴。
陈白起这才想起她不是来跟他吵架的,于是忙摆手:“好好,你说得对,我既狡猾又坏,还长得丑,这行了吧,赶紧回答。”
婆娑足足深吸几口气,感觉胸腔的这股气愤压制下去。
他鼓着腮帮子,撇嘴道:“这事不能说!”
“不明说,你偷偷告诉我。”陈白起像诱哄小孩一样的口气。
婆娑仍旧坚持:“不行!”
陈白起顿时变脸了:“怎么,你想反悔!”
婆娑一看她翻脸无情,便弱怂了几分,他眼眸一转,福至心灵道:“你是不是想救相伯荀惑?”
陈白起斜睨着他,虽没回答,但意思却一目了然。
婆娑咬牙道:“好,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清光咒是以施术者以命下的咒,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解得了?哪怕是巫姑在世那也得以命抵命才能解,况且相伯荀惑的命格是巫族共同验算出来的,没有人能代替,他必须为吾巫族巫妖王临世献祭!”
什么巫妖王不巫妖王,陈白起根本不关心,她只冷下声音道:“真不能解?”
见陈白起是铁了心要知道这件事情,婆娑亦不怕跟她讲清楚:“不能,除非你在这世上找出一个跟相伯荀惑一模一样命格的人来代替,那么他的诅咒便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了,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一声,就算这世上真有一个人愿意傻傻地为别人牺牲,但前提是你能找得到,当初吾族十二族老花费了数十年方寻到这么一个人的。”
一听到这,陈白起也知道想破咒按寻常方式是走不通的了。
她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延续他的时限?”
婆娑震惊道:“你……”他都掏心掏肺地讲得这么明白了她还不肯放弃?!
要不是昌叔传讯通报族内,说她有可能是他们十二族遗落在外的巫族嫡系,他绝对不会跟她讲这么多废话!
陈白起皱眉道:“看样子是有,你如实回答我。”
婆娑气恼道:“你只说问一个问题,别的我不回答!”
陈白起理亏,便放软的口气:“那这个便算买一送一吧,实在不行,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见陈白起这样为相伯荀惑着急,明明是他的族人、并且跟他一样是族中天才,却为了一个外人……他心底既不高兴又泛酸意。
他不爽的同时,便打算让她也难受难受,便脱口而出道:“可以,用寿人的血啊,也就是你那沛南山长的一碗血便可换他一日的命,就不知道你舍不得了?”
陈白起不解:“为何寿人的血……?”
婆娑道:“寿人的血是特别的,总之,你取了他的血,便相当于拿你们山长的寿命去换相伯荀惑的命。”
陈白起一时愣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婆娑没好气道:“事先说明啊,就算你们山长愿意,但相伯荀惑也顶多再坚持二个月罢了。”
陈白起没再说话了,她摆摆手,示意问话完毕,让婆娑可以自行离开。
她一路上都在思考着,直到回到齐国营帐,便碰上了来寻她的姒姜与姬韫。
姒姜道:“你去哪里了?昨夜公子紫皇派人来说他找你有点事,请了你过去,可怎么一夜才回来,出了什么事?”
陈白起简单地讲了一下后卿的事情,忽然反应过来道:“这么说这事主公也知道了?”
“嗯。”姬韫道。
姒姜听完她说,一脸古怪地看着她道:“你救他做什么?”
陈白起顿时亦无奈地回视他一眼。
“老说什么大实话啊。”
他以为她想救啊,她救他做什么,按一个定时炸弹绑在身边,她以后得多多少麻烦啊,还有在精神世界这一趟,如今一看到他的那张脸,她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她这不是完全给自己找罪受。
想到这,陈白起自己都想捶胸几下。
虽在后卿的精神世界渡过了近十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在现实世界不过一夜。
一夜没睡,她也不觉得困,用过早膳,便去见了孟尝君。
紫皇公子与一夜未归的事情她怎么样也得跟他交待一下。
此去大帐倒是严明正规了许多,守帐的十二个的武士一见她,倒是客气地行了礼,却将她阻挡在外,她笑了笑倒没所谓,等着他们进帐内禀报。
得令后,他们方放行,陈白起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那人羞赧地摸了摸头,忙抱拳致歉意。
陈白起摇了摇头,进了大帐拜见了孟尝君。
她倒没提特地去给赵国后卿“治病”,这事本就是一则掩口之事,赵国那边绝对透不出口风,只要她不自己讲脱,便不会有人知道。
她觉得孟尝君知道此事,绝对会掉她好感度,只能避重就轻地讲是公子紫皇找她去帮了点忙。
孟尝君脱了上衣,方便她替他上药。
他低下头,问:“你什么时候与魏国的战神这么熟了?”
陈白起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大概是……我人缘太好了吧。”
替他换好伤药后,孟尝君正在整理衣袍,陈白起道:“主公的伤已经可以不用再换药。”
他点头,问道:“明日将在魏宫赴宴,后日则要举行六国会盟,你要办的事情可办妥了?”
“焕仙已经安排妥当了,主公尽管放心。”
孟尝君点头,他看向她的眼睛,邪魅的眼眸流转紫光,他道:“我受伤那夜……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陈白起没想到他忽然会问起这件事情,所以她一时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但错愣只不过一瞬间,她半垂下眼帘。
当然有啊,他当时发烧醒来,眼神浑浊阴冷,既想杀了她,还不分轻重地伤害着自己,与平日里的孟尝君完全是不一样。
孟尝君看懂了她的神情,瞳仁如针一刺,紧缩着:“你……”
陈白起看向他。
他一瞬便撇开了眼睛,拂袖于背,道:“无事了,你先出去吧。”
陈白起方才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这是打算敞开心扉跟她好好地谈一谈过去那些难以启齿的一、二、三事,但见他忽然口风一该,不想说了,她也只能息鼓偃旗了。
她行礼退到大帐门口,想了想,还是讲了一句:“焕仙既已择主,便无论主公是怎样的,焕仙都将追随到底,所以主公如有事,无论好与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倾吐,尽可召唤焕仙。”
说完,不等孟尝君回应,她便出去了。
叮——系统:孟尝君怨气—3。
陈白起脚步一滞,眸溢喜色。
看来这“怨气”还真与他的过去有关系。
眼下“罪恶值”正随着各地民众对他的大肆赞誉而逐渐减少,所以她并不担心,她只是忧心这个“怨气值”倒是一直没有起伏变化,却没有想到终于碰到解决的源头了。
她望天,太刺眼了,当她将手指从阴暗伸向阳光,一瞬间便感受到热度四散开来,今天的天气依旧晴朗,她笑了笑。
她觉得这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一)
在东大街一条小巷深处,有一间比较古老、柱雕阴阳交融的打器铺。
从昨日深夜至今日清晨,那起落的锤打声便一直不曾停止过,炉子里喷吐出的腥红的火焰,夜里,使这个处于此条旧街老巷唯一的一个打铁铺的存在看上去愈发地黑暗。
燃烧着堆积的熟炭越靠近中心的地方越炽热,越明亮,这亮度从内到外,然后映亮整个融炉。
只见红色的火焰映照在幺马的脸上,他脱掉了上衣,只穿一条系绳裤子,浑身被汗水浇湿透了,但他眼神尤其专注,火光照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如抹油一般,上下举动手臂时,肌肉如拳头般一鼓一鼓的,在光线下油亮油亮的,使人感到一股充沛的生命之力。
他旁边还有高矮两人个人,一个是打器铺的师傅,个高、肩宽,头发有些稀疏发白,莫约五十岁,矮个的则是他的徒弟,约二十来岁,个比师傅矮小半个头,但身材魁梧,四肢粗壮,皮肤黝黑,两眼总是无聊地半垂,似根本没睡醒过似的。
这师徒俩是幺马花了大价格顾来帮忙的,同时这两人亦是墨家弟子。
“还差多少把?”幺马将铁“兹”地放进水中,喘着气回头问。
师傅在旁边那一堆乱杂的铜剑上过了一眼,便用那常年被高温熏燎沙哑着嗓子沉声道:“五把。”
幺马咧嘴一笑:“看来今天超额地完成任务了。”
师傅亦笑,缺了一颗牙的模样令他忙捂住嘴,然后对幺马挤眉弄眼道:“你小子倒是真拼命啊,以前傲得很,从不肯打造这些次品,但这次却为赶量而不顾品质,这是收了多少好处来坑人啊。”
幺马笑骂道:“你这老小子,你就损吧,这是人家要求的,我拒绝不了,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
午后,骄阳似火,如陈白起昨日所讲的那般,一百二十名武士挤巷穿道过来了打器铺,这么一队气质“来者不善”的武者过来时,令小巷两边其它小铺纷纷闭门,唯掀窗而探望。
幺马听到动静,猜到是怎么样一回事,便双臂一揽,一脚踢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豁口木门,然后捧着一堆套好剑鞘的铜剑“哗啦”一扔全都扔在了他们面前。
武士们一愣,连忙缩退几步,有些站得稍近的,差点被砸中了脚。
“分吧。”
幺马说完,又转回打器铺。
其它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站在前面的人则蹲在地上一人一把地分配起来。
不一会儿,幺马又捧了一把剑,这次倒没舍得扔。
“这批乃精良剑,可有指派出谁拿?”他问。
没得剑的人此番上前,先是一番致谢,再伸手接过,拉出鞘,顿时他们都满意地笑了。
“幺马兄弟,这是陈先生让我们转交给你的。”一得精良大剑的武士递了一卷竹简给幺马。
幺马心底纳闷,伸手接过,扯开了捆绑的绳带,卷开来看。
上写——“幺马哥,接下来我将交给你一件既艰巨又伟大的任务,希望你能够将此完成,到时归来,必有厚谢。”
他再卷看到最后,那上面画有一张地图,标注了位置、地名,另外还有几行字。
“哦,对了,还有这个。”
那人又从袖兜内掏出一个锦囊交给幺马。
“先生说若幺马兄弟遇上了什么难题,便可打开这个来看。”
幺马接过锦囊,掐了一把,闻言看向他。
那人抱拳,声朗加重道:“先生有令,得剑起,咱们兄弟从此时便要无条件听从幺马兄弟的调遣,请指示。”
幺马顿感心肝一颤,他稳住表情压压手道:“你等先在外面等我一等,我进去换件衣服。”
光着上身的幺马进门了,然后啪地一下关上了那扇豁口木门,他冲进去一把扯过打器铺的师傅,急声道:“喂,李坳头,这个北城十里外的叫九长癸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危不危险啊!”
那李坳头被幺马扯起都快喘不过气了,他额头青筋一跳,伸出手使劲拍了拍幺马的手臂两下。
“快放手,你这混小子!想勒死我老头儿啊!”
幺马一听回过神来,这才松开了他,然后用力地搓着手掌。
他来回转:“这名字怎么听着就不太对劲啊,不会是什么匪林或者山贼盘据的地方吧。”
“九长癸?哦,这个地方我听过。”徒弟掀了下眼皮,他正在打水擦汗,他道:“这是一个靠嘴皮就能够免费得到一些稀罕东西的黑市交易场地。”
幺马一呆:“黑市?”
“也就是说这些个诸侯国明面上不允许别人买卖的东西,比如这些个铁、铜或者兵器之类的东西哈,这黑市里啊都可以买,不过就是个价格有点吓人罗。”师傅嘬了嘬牙花。
幺马看向徒弟,道:“等等,你说靠嘴皮子就可以得些稀罕的物品?”然后他又看向师傅:“你说这里面买卖的东西都贵得吓死人,那到底要不要钱啊?”
他刚问完,那师徒俩都同时拿白眼看他。
“你以为谁都能靠本事去获取黑市的东西?”
“不获而获,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啊,我倒是记得九长癸内便有人光靠一张嘴,便得了阴家赠送的一千件兵器,这事可是在魏国轰动一时啊。”
“这人是谁啊?”
徒弟懒懒地垂下眼,一边穿衣一边道:“哦,忘了。”
幺马一愣,立即重新展开竹简,刷啦地扯到最尾端,眼睛都快粘在上面一般,看上面标注两行字——五百件铠甲,三百张弓。
噗——
他想吐血,还想骂娘。
他记得陈白起是给了他金子,还说能剩下便都归他,可他的金子全都被这两黑心师徒给抢走了,他个身无分文的人,凭什么能买得了这些?!
他拍了拍胸膛,先将爆发的情绪压制下来,偏过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师傅:“不知,这黑市一件最便宜的铠甲值多少钱?”
“皮甲?五锭金吧。”徒弟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胄吗?如果一套估计还得加价。”
师傅一脸鄙夷道:“有这个钱小老儿还不如自己去找原料来打造,脑子有病的人才去黑市买吧,你买一件的价格都够你打上几十件的了。”
幺马听了价格真的要哭了。
他对师傅吼道:“可是没有时间啊——”
md,他都处于这么水深火热了,李坳头还这么没同情心,一面抢他金子一面骂他脑子有病!
幺马这下也算明白了陈白起的打算了。
这是让他也去黑市完成一件能轰动魏国的事情啊!
可问题是凭他,怎么可能办得到!
幺马忽然想起“陈焕仙”给他的锦囊,正准备扯开时又停下了。
他咬了咬牙。
他不相信“陈焕仙”是个脑子有病的,她既然让他去办这件事情,这说明她认为这事是可行的,而他怎么能还没有迈出这一步便喊停呢!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拍红后权当给自己打气。
幺马,咱以后也是要干大事的人了,绝不能随便就认怂!
临行之前,老师傅拉住了他,并给他叮嘱了一句。
“这去那里面千万小心,那里面不管是买卖的人都非善类,你自个注意点,千万别一时冲动惹了不该惹的人……”想起什么,他又道:“对了,你有人手,这倒是能让那些蹲在九长癸外边、眼皮子浅的人退避些。”
妈呀,这样一听更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比贼窝匪贼很危险啊。
幺马忍不住再次泪目。
他穿了套衣服出门,有人捧了一叠物品给他。
“这是先生让你在出发前穿戴上的。”
他一看,是一件玄色深长的斗篷,还有一双黑色手套。
幺马猜,这是“焕仙”拿来给他装逼用的?
他将斗篷披上之后,再戴上手套,往那一站,身似黑瀑,流长渊深,果然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之前不同了。
而其它人都从腰间取出一个古怪面具戴上,每一张纯白面具上都画着一些动物,有猴、有马、有兔、有犬……幺马觉得这个装x他给陈焕仙一百分,完全不怕她骄傲啊。
他一挥手扬起麾伍,一队人便这样鬼神莫惹地上路了。
——
另一头,陈白起看着“傀儡兽”二号小蚊从城内打器铺内回馈过来的面画,顿时掩目笑了起来。
她虽没去,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让小蚊随着队伍来个现场直播,却不料,便看到幺马的各种抓狂、纠结、咬牙切齿的模样,她敢肯定,他一定在心里一直各种腹诽她。
其实选择幺马去办这件事情当然是因为她腾不出手来去办这件事情,他们队伍太缺装备了,可市面上根本是买不到的,所以她只能选择铤而走险,选择黑市交易。
至于为什么不选其它人而选择他,一来他目前最闲,二来他也是最合适的。
幺马这人虽长相憨厚,但性格却不如面相老实,他花花肠子最多,小时混迹各种杂乱场所,大时不如其它墨家的人老实过日子,而是干起了贩买的生意,这说明他的自我思考能力亦不错。
他这人不可谓不忠义,从他对昌仁一信便坚信不疑的态度便知,但也不能说他傻,他只是不愿舍弃那份从小到大的情谊。
所以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点机会,她相信他能发挥出他应有的能力的。
再说这类私隐买卖,交给别的商贩她并不放心,可交给知根知底的幺马她却放心多了。
她也是想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留下她在身边,经此一事,她相信他会给她看到答案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二)
九长癸的黑市一般在夏夜拂绿方才开市,当大地彻底陷入黑暗时,以橘红色的魂灯沿路牵引,人于一棵百年柳树前徘徊再三,方可达市门。
因此亦有人戏称九长癸市为鬼市,专为一些藏头遮尾的“鬼”开的。
经过观察,陈白起觉得暂时幺马还能够处理,她便只让小蚊随身盯着,自己则去处理孟尝君今夜赴魏宫接风小宴的准备。
孟尝君召了她进帐,魏腌站在一旁目观鼻,鼻观嘴,规矩得不得了的模样,一见她来了,便咋呼了一下,忙朝她比了个怪眼神。
陈白起瞥眼过去,表示——她没看懂。
她上前拜见了孟尝君,一抬头,便见南山屏与榻床上铺满了好几套衣裳,还有靴子与佩饰,头冠等。
“……”陈白起顿时明白了之前魏腌跟她使眼神的原因了。
她走上前,挨在孟尝君身后位置,道:“主公可是愁穿戴哪一套入宫赴宴?”
孟尝君看了她一眼,他此时长发披散于肩,只穿一件白底单衣,他身材很好,那薄薄的单衣半透露出底下健美而修长的肌理线条。
看惯平日里华服盛颜的孟尝君,乍一看如此居家随意的孟尝君倒也稀罕。
“对了,你来了,便帮我挑挑吧。”孟尝君道。
陈白起笑了一下,便道:“黑色略显沉重,青衣太过寒酸,红衣又太过张扬……”陈白起掠过一套又一套,最后指着一套道:“这套紫色的倒是不错,这套常服既不显喧宾夺主,又能展现主公的华贵与气度,倒是再合适不过。”
孟尝君闻言挑了挑眉,拎起那一套紫袍,道:“可会不会太过寻常了些……”
魏腌在后,举手掩目,又来了,这选择纠结症。
陈白起道:“弄得一身庄重,是给魏王的面子,主公连齐王的面子都得看情况给,这与主公千里也打不着一块儿的魏王,尽管随便应付即可。”
孟尝君一听,顿时便被说通了。
“没错,本公何须太给那魏老儿面子。”
送“陈焕仙”出了大帐,魏腌朝陈白起举了一根大拇指。
俺老腌谁都不服,就服陈老弟这张嘴。
陈白起笑了笑,便拍了拍他的肩,道:“一般纠结的人都只因为缺一把梯子,你只要递好了,他便顺梯而下。”
魏腌干笑一声,陈老弟,俺能讲俺更听不懂了吗?
她刚出帐没走几步,便见卫溪等在前面,他见到她走过来,便道沛南山长想见她。
陈白起想了下,暂时还有些时间,便随他过去了。
沛南山长在秦营被安排照顾得很好,樾麓书院到哪儿都是被人礼遇有佳的,唯在孟尝君那儿难得几分好脸色,当然,这也是相互的。
这次樾麓书院与孟尝君一路而行,一面算是顾忌“陈焕仙”的缘故,替他打好在外的招牌跟好名声,双方冰释前嫌,可到了目的地,那便是路径分明,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陈白起已替山长与寿人一族另谋了去处,虽暂时还没得“机关城”那边的回应,但这件事情她必然会付出十二分精神来解决。
所以,孟尝君与樾麓书院的关系能达到井水不犯河水,她便已知足了。
进了营帐,陈白起看到了沛南山长正在煮茶,他拿长针轻搅滚开的叶片,替陈白起舀了一碗。
陈白起脱靴跪坐于沛南山长的对面位置,先是出言致歉。
“弟子此时方来拜见山长,着实不敬。”
沛南山长道:“我何时与你计较过这些,只是……你昨夜去哪儿了?”
看来他们齐营那边的情况秦方知道的可不少啊。
陈白起如实道:“焕仙受公子紫皇所托,去了赵营那边。”
“何事?”
“医冶一人。”
沛南山长示意她饮茶,而他则想了一下,道:“是……赵国后卿?”
能得公子紫皇请自来办事的人,除赵国使臣后卿他倒是想不到其它人了。
陈白起颔首。
想到沛南山长或者说是寿人与后卿、楚沧月之间的恩怨,担心沛南山长多想,陈白起解释道:“山长,这件事情焕仙不好推阻,我……”
沛南山长立即道:“不必多言了,我只是担心你,至于其它的,我相信你。”
陈白起张着的嘴,抿合上了。
其实她这不止一次听沛南山长这样讲,陈白起以前总会讲一堆大道理或者强硬言辞来强调自己的能力,让他不用为自己担心,可如今……她却说不出来了。
陈白起低下眼,表情有些悲伤,有几分追忆:“山长,有时候我总是太自大了,的确,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是我办不到的,我也有挽回不了的事情,也有拯救不了的过去,更有遗憾跟错失的人……”
沛南山长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他软和下表情,摸了摸她垂落的脑袋。
“焕仙,你长大了。”
陈白起闻言一僵,顿时有点尴尬地抬眸:“山长,其实我本来就不小了……”
沛南山长闻言,笑了:“的确,有些时候你成熟得完全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世故,但有时候……你却像始终堪不透俗世规则的莽撞稚童,宁可头破血流,亦要闯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陈白起怔仲地看着沛南山长,许久,才不好意思道:“我、我原来在山长眼中是这个模样啊。”
沛南山长道:“你很可靠,是同伴跟队友信赖的支柱,但同时……身为长辈,你这样拼命,事事都争锋在前,却着实令我很担心。”
陈白起望着他,笑着弯起嘴角:“没办法,谁叫我太能干了。”
见她这副小赖皮的模样,沛南山长忍不住笑拍了她额头一下。
“贫嘴。”
“山长身上的伤还有手好些了吗?”陈白起问。
“嗯,得相伯先生仙手医治,身上的伤倒无大碍,只是手臂还需将养一段时日。”
“相伯先生的医术当之为愧为神医啊,若先生身边还缺什么药,山长便告诉弟子,弟子替他寻来为山长治伤。”
“药倒是不缺,只是相伯先生此次不顾病体为我几番上药疗伤,我倒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了。”沛南山长叹息。
陈白起神色一怔:“相伯先生病了?”
沛南山长点头:“不知是病了还是其它,他面色不太好,且长咳难止,伴有畏寒,如今天气,他却要厚袍加身,着实看着有些不对劲。”
陈白起手一动,险些被旁边的茶碗碰倒,她忙稳住。
两人有一会儿都没讲话。
“山长,焕仙有一事相求。”
陈白起起身跪地。
沛南山长立即起身将她扶起。
他颦眉道:“有事好好讲,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陈白起站起,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方道:“我需要山长的一点血。”
“血?”
“我知道,我知道山长的血很珍贵,我不要多,只有几滴,哦,一滴也行。”陈白起赶紧道。
沛南山长一愣后,便无奈摇头道:“你方才便是为了这一滴血便要向我下跪?”
陈白起面露愧色:“山长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关于自身寿命,我……”
“谁与你讲寿人的血关乎寿命?”沛南山长总算听明白她的脑回路了。
“难道不是?”陈白起讶。
沛南山长道:“是,亦不是,气血乃人之根本,谁都不能讲血于身体不重要,但不过是几滴罢了,倒不值得你这般难受。”
陈白起松下双肩,想了想,也没隐瞒她取血的用处,她道:“我、我曾欠了相伯先生,我取先生的血便是为了他的病。”
沛南山长听着疑惑不解:“我的血……能治相伯先生的病,却不知先生得了什么病?”
“能不能治暂时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实验一下才能得结果。”说完,她又取出一个漂亮的玉瓷瓶子:“对了,这个麻烦山长替我交给相伯先生。”
沛南山长接过,问:“这是什么?”
“药,但这药治不了本,但能暂时压制住他的病情。”陈白起道。
“好,我替你交给他。”沛南山长收好后,便问道:“你今夜会进魏宫赴宴吗?”
“如今主公身边缺人,我定是要随时伴随他左右。”陈白起道。
沛南山长又问:“焕仙,你方才讲你受公子紫皇所托到赵营替后卿看病,你何时与公子紫皇走得如此之近的?”
陈白起想起与公子紫皇硬拉扯的关系,一时也不知如何讲得清,便含糊道:“呃,算是一见如故吧。”
沛南山长言语略犹豫道:“公子紫皇此人……总之,你不可尽信于他。”
显然,沛南山长并不习惯于背后讲人,因此难以启齿,言语不尽详。
陈白起知道山长这是让她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道:“山长可放心,焕仙定谨记山长的教诲。”
——
离开了秦营,陈白起路经溪畔,忽感身后半人高的芦苇草晃动,她刚一偏头,便见背后站了一人。
“飞狐统领?”
这熟悉的白衣鬼魅,稀奇古怪的面谱配方,不正是带昌仁回墨家的飞狐统领吗?
陈白起走近他,却不由得一愣,接着,她抿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来了?”
飞狐统领道:“莫大人让我来问,你是用什么办法撬开昌仁的那张嘴的?”
“哦,还有呢?”陈白起道。
飞狐统领见她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他探寻地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你好像并不在乎昌仁的结局?”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三)
陈白起忽然笑道:“莫大人,飞狐统领私底可从不唤你为大人,他都直接喊你的字,另外……你莫不是以为随便换上一套飞狐统领平常的穿着衣饰,再画上这么一张乌漆抹黑的脏脸,焕仙便认不出你来了吧?”
她认人除了认脸,还认头顶上的系统标注。
莫成闻言,表情僵了一僵。
“我便说这小子贼精,你这种骗局是瞒不过,啧啧,如今当众被人拆穿,这脸可算是丢大了呢。”吊儿郎当的戏谑声从后方响起。
陈白起与莫成回头一看,却是真正的飞狐统领“飘”了出来。
今日他倒不是白衣飘飘,而是青衣垂逸,墨发如瀑,一张别出心裁的山鬼冶艳面谱,令其既空幽出尘,又百鬼众魅。
见他们一同出现,来者又是这个性格偏激捣蛋的“狐镜生”,陈白起便明白先前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道:“看来昌仁的事情是解决了。”
莫成见马甲都被揭穿了,也便不再扮演狐砺秀那般木声寡淡表情,他松了松浑身筋骨,眉眼大开大合,身上有一种很深刻的江湖侠士风范,同时亦有一种洒脱寄情山水的豪情。
莫成随手扯了根芦苇叶含在嘴边,梳抓了几把头发重新扎束于顶,又拿一种药水滴于眼中,待眼睛的重新变回碧玺色泽,方道:“哈哈,抱歉了,方才只与你开了一个小玩笑,莫要见怪,其实昌仁已替我师弟解了这折磨他十来年的毒,只是,他这人嘴硬,其它却什么都不肯再说。”
他脸上的不正经一收,一双碧瞳透着捕捉的锐力,道:“你应该知道他的来历与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吧?”
毕竟昌仁的事情是她一手查探出来的,他曾讲过,莫非这件事情“陈焕仙”插手,只怕他宁可亡故,亦不会去墨家自首,更不可能替人解毒。
由此可见,昌仁对于陈焕仙的感情是不同的,虽不知其缘因,但她十分有可能知道昌仁当年事情的真相。
陈白起抿唇一笑,以指抚唇,略狭促地看了他一眼,道:“一桩归一桩哈,这难不成……又是莫大人开始的新任务?”
莫成知她这人不是那么好讲话的了,所以早有心理准备。
他环臂,爽快道:“好,你尽管开出条件来,这件事情既已谋算到我墨家头上,必然是要查出一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陈白起眸盈一转,似忽然想起一事:“可我今晚有一场宫宴,需即可前往准备,不如二位与焕仙一道参加完宫宴,过后,焕仙必腾出空闲时间,与两位好生再详谈此事?”
莫成一听这话,眼神变得诡异,便知她作何打算。
而狐镜生则眯起狭长的狐狸眼,飘身至她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颌,桀声怪气道:“你还真会见逢插针啊,竟让墨家大人与统领给你家主公当侍卫……你还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主公此番赤手空拳便跑来大梁,不过一日,便凭这威负远播的孟尝君三字,便引来各地的人员急先恐后为其效鞍马之力,这事啊,要说没你的手笔,我狐镜生这三个字啊便倒着来写,如今倒好,这凑集大军的主意还打到我们头上了,嗯?”
莫成凉凉道:“陈焕仙,我知你乃孟尝君的客卿,但你同时亦是墨家的掌令吧。”
这么厚此薄彼,为给她家主公撑场面,这样坑队友卖同伴?
“一晚上的劳苦,轻松换一个寻而不得的答案,焕仙认为这其实很划算。”陈白起握上狐镜生的手指,一脸无辜道:“再说,你们只怕没尝过宫宴的餐食大烩吧,此番有机会免费入宫一试,且还是大梁魏宫,此等便宜之事何乐而不为?”
狐镜生一愣。
而莫成拿舌头抵了抵腮帮子,指尖弹打着节奏,神色亦有所动。
——
华灯初上,魏宫派了五辆华美铜铸的轺来辚辚前来接各国使主,因要入宫赴接风小宴,所以每国都特使都尽量精简装备,每国随队最多配备百人甲士相随。
为示友好敬意,燕国主君只伴亲随数名,甲士五十。
而秦国秦王更大气,只令丞相一人左右。
赵国相国后卿,扈从两名,亦不带甲士。
齐国薛公孟尝君,谋士一人,侍卫二人。
鲁国国主,亲随四名,甲士一百。
这五国唯鲁国国君出行时,队伍一溜,其它人一瞥,皆轻蔑视之。
入得魏宫,沿路悬挂各色灯火,龙螈飘旗,月光与灯光映得漆黑湖畔上流光溢彩,只见下了轺车之后,公子紫皇引领,一干甲士则留在外,而各国特使赴宴。
在布置的宫廷宴会之上,他们终于见到了这个据闻身体抱恙的魏王。
他在宴中的红毡毯前等候,一见诸君到来,便忙快步作揖上前,笑得一脸和善与欢迎。
魏王体型偏胖,有着丰润的双下巴,笑得起来眼睛眯眯倒也十分和善,这一点倒与公子紫皇给人的感觉相似,这俩父子虽长相相差甚远,但那平易近人的气质却同出一辙,不似其它人一露面便盛色凌人。
“哎呀,诸位、诸位都来了啊。”
他忙步上前,左右霓裳的宫姝伴随其后,再是一批锵锵红衣甲士,如众星拱月一般。
“是老槐怠慢了啊,前几日忽感腹绞难耐,便卧榻了数日,今日一早方得好转,遂让吾儿前去接款诸位入帐,说起来,还是老槐怠慢了诸君啊,望诸君千万谅解一番。”
见魏王说得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哪怕一切只是作伪作假的,这也算给足了在场其它国特使的面子,于是这事便被轻轻地揭过吧。
燕王回抱拳:“魏王既身体不适,自当多加保重啊。”
赵国后卿:“接迎虽乃体现魏国的待客之道,可若让一个有病在身的国君仍坚持出迎,这便是我等作客之人的失礼了,一切自当以魏王身体为重。”
后卿这话可算是听者有心,便能听出有意了。
可魏王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装不懂,他笑哈哈道:“好好,诸位大气,今日本王定以美酒自罚几爵谢过诸位,来来来,莫干站着,赶紧入座吧。”
公子紫皇自魏王自现后,便自动退居二线,宴会上设的席坐共六案,只有各国特使的位置,如其它跟随则站位于其后。
公子紫皇负手站于魏王的身侧,魏王客气朝在座拱了拱手,方入盟主坐案。
其它人则根据各自选择入坐案,一时无人讲话,只待魏王主持接风小宴。
魏王屁股还没坐稳,便又起身了,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今日同盟为商大事而赴我魏约,我魏槐深感荣幸,愿今后魏与秦、赵、齐、燕、鲁五国众志成城,和衷共济,在此,槐先敬诸位一爵,槐先干为尽!”
他的开场白以此等豪气干天的姿态讲完,他酒量不错,一口干净,仍神色如常,可底下的人却都不是来听他讲这些场面话的。
他们算是给足了魏王干了一爵之后,鲁侯便问:“如今咱们人数已到齐了,魏王有事便不妨直言,此宣此番六国会盟的主题吧。”
齐国孟尝君道:“当初吾王得一密函,乃魏王亲手所写,上写共谋大事,如今我等千辛万苦方能平安到达大梁,有些事情的确该开诚布公地讲了。”
秦王淡淡道:“宴会无题,岂不无聊。”
“既然其它几国的特使都这样讲了,那后卿自然也是赞成的。”赵国相国后卿嗓音如弦般悦耳道。
魏王看向燕国国主,问道:“燕侯也是如此想法?”
他扫了一下在座的人,尤其赵国后卿,便点头。
“也好,狂欢宴之前的确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事情宣布。”魏王亮开嗓子,他出案而踱步。
他拢了拢宽袍,喉中因情绪变化而滚动了一下,待整理好接下来的言语,他挥臂而慷慨就词道:“诸位皆知,从春秋时代初期的一百四十多家诸侯,经过这三百多年的兼并,到战国便已只剩下了二十余家,而如今,除了吾等六国,加上楚国,便是剩余的这十几家相必诸位已打算分割而据,不过天下大势,在分分合合中,从分裂至统一亦终将是大势所趋。”
他的话,在理,同时亦是周国式微后,其它强国心中的蠢蠢欲动的最强大野心。
魏王看向他们,他的眼睛发绿,像夜里出没捕食的狼,他道:“如今天下这块大饼已经绘在吾等面前,只等诸位伸出利爪,对饼分割而食?”
鲁国鲁侯一掌撑于案上,半倾身子,粗犷的嗓门一下便喊起:“何谓大饼,又如何够我们六家分?”
魏王方才一下讲出那么一大段话,且因情绪激动胸膛有些喘嘘,他脸色不似一开始的精神振奋,看来的确有病恙在身。
他重坐归于案,便笑道:“老儿嘴拙,此事便由吾儿紫皇为大家作详细解说吧。”
公子紫皇抱拳颔首,他步入红毡,处于六国的视线中心地段,如此,他便能看清任何一家的神色。
他俊朗的面容上一派正色严谨,他道:“此番会盟主旨为六国结盟,其一,吾王打算与诸国签定三年内互不犯界,互不为敌,互为盟国的盟约,彼此守望相助。其二,亦是这次会盟的最主要的原因——蚕吞楚国!”
“此番既为平天下纷争大乱,亦灭在座诸位的心头大患,有楚国挡路在前,吾等只怕前路只会越走越窄!”
众人在案前听得是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公子紫皇眼神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周,宴会上此时几近落针有声,他便再掷声道:“此计关乎天下,亦关乎在坐诸国切身利益,望诸国能与吾魏同仇敌忾,共谋这天下大事!”
第三百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四)
燕侯神思不属,手想抓点什么,顺势便握住面前又重新盛满的酒爵,猛灌了一爵酒后,斯文的中年面庞泛红,他旁边跪侍的侍女便大力地摇扇替他驱热。
鲁侯两眼瞪着圆鼓,眼中澎湃的潮思浓重,他亦想得很多,以致于搁于案前的双手握拳。
赵国相国后卿听闻此“天下大计”时还算矜持老道,应当是早就心有谋算,他唇畔含着无害的微笑,瞥向旁座的秦王。
赢稷一身黑金夏袍,眉目冷峻似巍峨雪山,他平时最沉默寡言,但此番却是最沉得住气,率先出言之人:“天下大事?分楚大计,可有详细章程道来?”
孟尝君随之附和道:“各国离楚地远近不一,若分楚,论当如何调兵,如何分配利益?”
这时,魏王笑起,他那胖三圈的下巴也上下颤动着,他道:“哈哈哈,这事可非一言几句便能讲清,在明日祭天之后,老槐便与诸位正式进盟营内详谈,今夜,本是为诸位举办的接风小宴,宣兴之语便到此为止,接下来诸位可揣怀着强烈的期待,好生享受眼下一番美酒歌舞。”
他一扬臂,只见一队乐舞鱼贯而出,同时谱小雅“鹿鸣”,舞姬甩云袖而入场,舞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
只见方才满座的紧张与急切一下便被打顿了,转眼歌舞妙曼、灯火璀璨,便演变成了另一种的激昂欢快。
除魏之外的其它五国虽对会盟主旨的事情抑心中不吐不快,但眼下这等光景与氛围明显已不适宜再谈论国家大事,便也暂歇下谈论政治利益的心思。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这一路既满揣野心激动又饱经提心吊胆,终于到了魏国主城大梁,明日即可敲定下一大笔“大饼”归国,既是如此,那么在大干一场前何不好生享受这放松一刻。
孟尝君背后,作侍卫之一打扮的莫成经姒姜妙手化装成一相貌平平的小哥,他抱剑,小声呲笑道:“今日还真是见识了,原来底下成千上万的民众的命运,不过便是诸侯国最高地位的几人随口商议一下便能定下的事情。甚至他们只要稍利欲熏心一些,签册盟约,便可将一个鼎盛强国给圈地瓜分到手。”
听着莫成似讥似感慨的话,陈白起默然淡声道:“还没瓜分。”
另一个侍卫打扮的“狐镜生”斜她一眼,低声补上一句:“啧,这不是迟早的事情。”
没瞧见人都聚齐在一块儿打算将天下这一锅汤搅得天翻地覆吗?总不能这六国聚一块儿只为了来赠顿好吃吧。
陈白起这下识趣的没说话了。
事实如此,她无话可说。
莫成身为一介草莽江湖,最看不起诸侯国这类分明私底下自私又残暴,但表面上却要表现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式。
他又道:“若我为楚王,得知这些人都聚集在这这儿一面谈论着侵犯吾国,屠戮吾子民,一面又在大口吃喝谈笑风生,吾定孤注一掷派人来大梁将这些野心者全部杀光。”
陈白起对于他这种暴力言谈,只能无力地抚额。
“那正好啊,今日赴宴的六国全部到齐,在这宴会上杀人还不必担心有谁家能跑脱得了的。”狐镜生阴恻恻一笑,顺着莫成的话一道说着。
陈白起额上青筋一跳,道:“别乌鸦嘴!”
叮——
系统:主线任务——接风小宴危机(一),罡风吹堕天,蜀月藏杀意,一群来者不善的队伍已悄然潜入了接风小宴,请人物时刻注意四周动静,以防杀手对宴会六家特使下杀手,破坏了六国会盟,接受/拒绝?
任务描述:尽可能保全接风小宴的六国特使。
鲁成侯(0/1)
燕文侯(0/1)
赵国相国(0/1)
魏郑王(0/1)孟尝君(0/1)
赢稷(0/1)
任务完成要求——六国至少保存四国以上。
叮——系统:支线任务——捕获蠱王,接受/拒绝?
任务描述:刺客盟十二城城主之一罗刹女已秘密潜伏进接风小宴内,她以蠱王操纵子蠱为祸作祟……
这方,陈白起只觉系统发布的任务令她头皮一麻,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完系统发布的主、支线任务,耳边便听到宴会上如炸雷一般响起一片惨叫声。
“啊啊——”
她遽地看过去。
却见一柄雪亮的三角飞刃哧溜一瞬至柳岸畔划过,眨眼间的时效,便已割破了一排列侍卫的脆弱颈项。
他们甚至连哀嚎声都不曾发出,顿时只见鲜血喷溅至宴会上,满地狰狞腥红,人头滚落一地,那些个胆小的宫姝、婢女见此,纷纷掩目而发出凄厉惨鸣,待腿软稍好些,便纷纷抱头逃蹿。
这时,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宫乐与舞姬撞乱跌倒,器具摔落砸烂在地,围宴的魏金军立即冲了过来。
“护王!”
“保护吾王!”
“何方歹人!竟敢在魏宫作乱反上!”
“将军,赶紧唤吾国甲士速来救孤——”燕侯本一文弱君侯,哪敌鲜血头颅刺眼发聩,他疾疾后退,抓左右挡前,吓得是连声呼喊。
“简直欺人太甚!孤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鲁侯仗着一身军拳武艺,一脚踢翻面前坐案,电目四射,寻找暗杀之人出处。
魏王面色青白,情急之下惶怆站起,公子紫皇立即搀扶他一只手臂,护他先行撤离,而燕、鲁两国虽派人出门忙召自家甲卫,但却不知为何,派出的人久久不见有人入内。
魏王方喘着粗气没走几步,只见从树丛中忽蹿出十来条斑斓毒蛇,它们如指粗,上身仰起,丝丝吐信,逼退他返回宴上。
这是魏国的魏金军拔剑朝上,唰唰几刀砍去,毒蛇便成几截,只没料到,这时,数十几支快如闪电般的箭矢刺入他们后颈,当场一批魏金军便哐当倒地。
魏王当时便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公子紫皇眸转精光,他看向宴中,道:“暗算者在宴会之中!”
“难道是乐师与舞姬?!”
其它甲卫与各国随行的将士纷纷出手,他们眼神冷戾,一语不发便朝其劈砍而去。
“啊啊——”
“不——与我等无关啊——”
“王,饶命,不要杀——”
只见当场无力逃走,或没走几步的柔弱舞姬,与吓软腿摊地的乐师尽数身亡倒地,血流成河。
陈白起见此,面色冷凝,双拳握紧。
她忽然朗声质怼道:“方才公子紫皇所讲分明乃暗算者乃宴会当中,并非暗算者乃乐师与舞姬,尔等下手如此迅速,我以为,倒有几分……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吧?”
这时,一魏金吾的甲士阴沉着眼,瞪着陈白起拿剑向指,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竟帮着这些祸乱反上者讲话,难不成你也是其中一员?”
公子紫皇一闪身挡在陈白起身前,目光如晴朗的天空,澄清而明澈,他道:“她所讲并无错处……况且,本君记得在魏金吾中好似不曾见过你吧,你是谁?”
他话音刚落便已出手,那人一愣,但反应却并不慢,迅遁而滚后,这时数箭射出,正好挡住了公子紫皇的进击,给那人撤退作掩护。
这时,剩余的一批魏金吾竟同时撕掉掉身上的魏军装束,他们面罩黑羽,偏灰蓝色的胡服包裹其锻炼结实粗壮的身躯。
一人变声粗嘎道:“既然已被乐等识破,那便也只好直接动手了!”
陈白起问:“是刺客盟的人?”
她得系统提示,大抵一转念,便可猜出这些杀手的来历。
公子紫皇在他们身上观察一圈,便道:“的确,这神出鬼没的现身方式与杀人手段,的确像刺客盟。”
传闻中,刺客盟乃一个庞大又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共有十二城,全城皆为杀手、刺客或武士,而这十二城各城有一名城主负责管辖调派任务。
“是第十二城罗刹女的蓝羽刺客军团。”后卿道。
陈白起与公子紫皇同时回头看向他,而其它人闻言诧异,也条件反射地看着他。
啪啪啪——
清脆有节奏的拍掌声忽地在这一片寂静凝固的环境中突兀地响起,只见蓝羽刺客军团从中如分流一般散退开来,从中步出一名不着鞋履的女子,她穿着红色薄纱艳丽,红纱缠绕那具丰满婀娜多情的身躯,她红唇妖娆,眼神妩媚多情,看着后卿,她诧异不解道:“想不到,你竟然解了梦魇蠱,不可能!”
她说着,便狐疑地眯起眼睛,忽然移步如一缕轻烟靠近后卿,却见透早已一箭如虹光一道射至她脑门。
所幸旁边有人急掷一索钩相挡,罗刹女方逃过一劫,她止步于滞,嘴角扬着冷笑,却是不敢再上前了。
她舔了舔红猩嘴唇,朝后卿甜甜一笑道:“后卿,无论你解没解梦魇蠱,你——本罗刹都要定了!”
她纤若凝脂的手臂套有几圈金蛇手环,她轻晃摇摆,边自信怡笑,一边道:“虽不知你是怎么解了我的梦魇蠱,但——”
后卿忽然打断她,无辜道:“谁说我解了?”
这时,其它人等不及理清、也没空听这赵国相国与这刺客头领之间的谈话,只见魏王怒声指道:“尔等刺客盟今日胆敢与六国为敌,尔等便不怕我六国大军踏平你十二城的地界吗?!”
罗刹女闻言,猛地转头看向魏王,那一刻她的眸瞬变成蛇瞳一般,红唇若火,气质腥冷:“闭嘴!”
这一声,如万蛇丝鸣,刺耳贯脑。
顿时,从四面八方游爬出上百条斑斓毒蛇,这场面一看便能叫人头皮发麻。
第三百零一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五)
“哇啊,吾儿——吾儿救孤——”魏王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挥舞急退。
公子紫皇眉宇颦紧,当即出手,他身上没配兵器,他惯手的兵器太重,平日并不常携于身旁,于是他缴了一金魏军手中的铜剑,双手缓缓扬起,动作看似慢动作,但却如黎明黑白划分之际,剑影只存片刻,便横劈开朝魏皇攻击的毒蛇,只余飘忽的残影在原地。
只是毒蛇存在的数量太多,又分布位广,他必须全神贯注,以妨有“漏网之鱼”将魏王吓住。
这边,解决完聒噪的“插话者”之后,罗刹女又悠悠含笑地回睥后卿,恢复了一开始的柔情似水,她眸色水盈盈道:“你是如何醒过来的?若是控制住了梦魇蠱,却会陷入沉眠,便只有在梦魇中得到了你梦寐以求的满足,否则便是永远醒不过来的,可问题是……”
说到这里,罗刹女点额疑惑道:“你根本不可能在梦魇中得到满足才对啊,你的渴求、**、野心甚至情爱,全都将被梦魇一一摧毁,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将你从那一场恶梦中救醒过来的!”
像是被自己的话语被感染打动,她眦张大的瞳仁逐渐染上猩色,舔了舔红唇:“对,只有我,我将掌控你的全部喜、怒、哀、乐,从此你的人生都将变成我一人所有!”
疯子!
其它人看到这样的罗刹女心中同时都立现这个词。
陈白起也是现在才恍然大悟,这个罗刹女哪是要杀后卿,分明是对他求而不得后便施出其它手段,打算将人据为己有,看她这行事作风,言谈举止,完完全全就一不正常的变态!
梦寐以求?
后卿闻言怔愣了一下,显然他虽被人唤醒,可具体是如何被唤醒却是不记得的。
那边陈白起听着罗刹女的话一面心惊肉跳,一面脑袋急转,她与莫成跟“狐镜生”低声交待一声要切记护好孟尝君,便趁周围人不注意从后方慢蹭上去。
莫成与“狐镜生”不知她搞什么明堂,但此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刺客盟的事情江湖中人明显知道的更为详细,他们心底知道,这是一群怎样恶心又歹毒刁钻的对手。
眼下虽还没正式开战,可瞧这紧张的局势与氛围便知接下来定是一场不可避勉进行的血战。
两人一想到这,便同时在心底暗骂“陈焕仙”这崽子坑了他们,这完全与她当初哄骗他们进魏宫赴宴的说辞完全不一,却没想到头来什么便宜好事没占着,亏倒先吃上了。
另外,陈白起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去留心两位墨家侍卫的怨念,她一心专注在罗刹女与后卿两人身上。
好不容易才碰上意外令后卿醒来后忘掉了一切,她可不愿他再重新将一切想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了,若再加上这一段,天啊,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可惜,一切已不能如你所愿了,梦魇蠱我虽无解,但毒,我却是解了,如今,也醒了。”后卿抿唇一笑,墨玉玲珑般眸子若潋滟湖光,诱人迷离。
罗刹女迷恋痴狂地盯着后卿的脸,她阴险一笑道:“毒解了又如何,只要你体内有我的梦魇蠱,这毒,便永远无解!”
后卿不以为然:“是吗?你不妨试试?”
罗刹女最受不得激,她心道,看来他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是如此,她便成全他!
她一伸手,那染着豆蔻色泽的手指甲削尖便朝空气一划,顿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短促而就。
“啪!”如触电一般,后卿脸色一变,痛苦低头,他倏地撩起袖袍,只见,他光滑的手臂皮肤下一圆鼓隆起滑动,从他手腕处忽上忽下。
罗刹女看了过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虽然你暂时令我的蠱沉眠了,可惜只要听到我的召唤,它便能重新苏醒过来,哈哈哈哈……后卿,无论你怎么做,无论你施出什么办法,你都是摆脱不了我罗刹女的!”
后卿没有理会罗刹女的嚣张之焰,他半垂睫羽,嘴角轻微弯起,指夹四根银针,迅速以银针围堵盯刺,见蠱如遇围城,左右前后皆进退不得时,他道:“婆娑!”
“哈!”
这时,婆娑摇身一晃,便跨至罗刹女身前,他侧身举臂于前,只见两掌嵌满金铃,他摇动铃声以摄魂,暂困住了罗刹女的片刻神智,而透趁这刻半点不犹豫,直接取出一片刀叶迅速划破后卿的皮肤,将被困住的蠱逼出。
噗——
泛黑的污血内包裹着一条没皮没爪、如肉团一般蠕动的东西噗呲一下地掉出来。
滑不溜丢,满地钻动。
透一眼瞥之,猫眼充满戾气,他气极,正准备一脚将其踩扁。
罗刹女方才醒来,一见“蠱”离体而出,又见透提起的那一脚,顿时脸色惊变,厉声道:“不要——”
不过一条“蠱”,罗刹女的表现未免太过紧张了。
这时,陈白起也靠近过来,忙也喊了一声:“等等——”
透没理会罗刹女的声音,但陈白起的声音却清晰注入他的耳中,令他半是怔忡半是惊疑地回过头。
陈白起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她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布帛,将那一团肉色滑腻的“蠱”装进一个罐子里,盖严实了后,便揣进衣兜——实则悄然放进了系统中。
这时,叮——系统:支线任务——捕获蠱王已成功。
系统:任务奖励——中型生命药剂*1。
这便是“蠱王”啊,没想到,真让她捡了一个大便宜!
想来罗刹女对后卿是真上了心,否则怎会将蠱王放入他的体内,再以梦魇毒为引,打算以梦织情,将他在笼络手心。
虽说其它子蠱入体亦可施梦魇蠱,可很明显功效会打折扣,罗刹女以防万一,便下了一个狠心,堵上自己的一切。
只是……罗刹女的运气着实不太好,她的一番精打细算,却遇上了两个变数。
一个是后卿。
一个便是陈白起了。
这两个人都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行事。
陈白起的动作是如此的行云流水、雷厉风行,导致其它人刚听到她那句“等等”,一下秒她便将蠱王“收获”成功。
她起身,回头对着后卿与透一脸可惜劝道:“此物与其杀了,不如废物利用,正好我有用,不如便当作是救治相国的附赠品送给在下吧。”
后卿蠱虫刚离体,浑身上下都一种讲不出的空虚跟麻木,他眼皮轻颤,睫毛若柔翎阖动,他没说话,正用另一只手紧按住流血的那条手臂。
而透闻言,则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厚颜无耻!东西拿都拿走了才补上这么一句敷衍的话!
不过,这么恶心的东西送他他都不要,这陈焕仙还揣到身上,也不知道她是癖好有问题还是真不怕死!
透嫌弃地呲了一声。
陈白起无所谓被人白眼,总之蠱王到手,她只觉浑身舒畅。
另一头,她感觉到了罗刹女在她将“蠱王”弄进系统之后,便一直用一双充血怒火涛天的眼神死盯着她的背,几近将她的背部灼烧出一个洞来。
她深觉仇恨值已全数拉到了自己身上,便朝透拱了拱手,快速道:“罗刹女好似已醒来,望壮士能好生保护好相国。”
说完,她便如来时一般,掉头便游走人后遁走了。
而透见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身影,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掉头一看,却见婆娑已被地面游走欺近的毒蛇给缠住,金铃声也被迫停止,再一抬头,只见那罗刹女分明神色已清明。
只是,她的眼神充满了愤恨咬牙的意味,她死盯着陈白起方向,一动不动。
“将我的蠱王还我!”
而这时,后卿浑身一震,他整个人像在河水里淌过一遍似的,额发被冷汗浸湿,他猛地抬眼看向陈白起的方向,眼神既震惊又混乱。
若陈白起此时能够回头,便必能发现——
在除掉那只蠱王之后,当初在精神世界发生的一切,后卿都逐渐想起来了。
那一幕幕发生的场景都冲击着后卿的思缠跟情绪,令他一时之间五脏六腑全都痛纠在一块儿了。
而在全部都想起那一刻,他也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原来,他曾对她是抱有那样强烈的独占欲。
生不在一起,死亦要葬在一起!
他尤记起。
那时,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寒冬飘雪,大地灰茫,当时,他愤世嫉俗,冷血麻木。
而她最后离开之时,亦是飘着漫天的雪花,那时,他悲痛欲绝,但同时,却又在绝望之中感到一种病态的满足。
在那个永远只有灰、黑颜色的世界,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暖春与盛夏,只有永远枯萎腐朽的秋色与冰冷刺骨的白冬。
但尽管这样,在那个世界,他却是拥有过心满意足的感受。
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明明是仲夏,应该热得人受不了才是,他却半分暖意都感受不到了。
因为他清晰地看清了,现实中的陈白起,她从来都不曾属于过他。
过去,有楚沧月,她与他为敌,如今——有齐国田文,她又与他形同陌路。
想到这,后卿脸上浮起一丝古怪又悲恸的笑容。
若从来不曾拥有,便不会明白一切只是一场梦的空虚与残忍,便不会懂得失去是怎样一种绵刀割肉的痛彻心扉,便不会懂得什么叫求之若狂,若不得之,终生遗憾!
第三百零二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六)
见罗刹女准备朝陈白起动手,后卿想都没想便出声:“透、婆娑,挡住她!”
透诧异了一下,却不敢异议后卿下达的命令,反身便从背后抽出三支翎铜箭,半臂长,立即三箭连环拉弓,眯起猫眼,眸光如电,瞄准了罗刹女的移动轨迹,“咻咻咻——”三箭齐发,穿风破堂。
婆娑也不再耽搁,他脚尖一点,身下便铺张开一张如同蜘蛛布结的络网,每一个络结都嵌着一颗铃铛,他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一个合掌相击,众人只觉那岑铃铃的铃当声如同魔音“铮”一声,所有靠近他的毒蛇都瞬间自喉管处爆开灭亡。
啪!啪!啪!一地的断蛇摔地蠕动,像无数条从地底钻出来的蚯蚓一般,令人既震惊又恶心。
刺客盟的人脸色骤变,射向婆娑的眼神一下便变得既危险又警惕起来。
而罗刹女却根本没留意婆娑那边的情况,她在彻底失去了与蠱王的联系后,整个人几近怒发冲冠。
她以为即便那个鬼祟的贼人偷走了她的蠱王,但只要蠱王不死,她便能让蠱王重新返回到她手中,再者蠱王即便是落在别人手中,可蠱王毕竟是拿她的血喂养长大的,她与它密不可分,只要她与蠱王取得联系,她便依旧能够控制一切毒物为她所用。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绝料不到,这一丢,她便再也召唤不醒蠱王了,蠱王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如同死了一样彻底与她断了联系,可她分明见那贼人将蠱王揣进兜内,蠱王怎么可能不回应她的召唤?!
难不成那贼子有特殊手段令蠱王断了与她的联系?!
这个想法令罗刹女心慌意乱,她捏紧拳头,眼神跟要吃人一样,面目略微扭曲狰狞。
只是她捉人的动作却被透生生阻碍下来,身后锐风而至,她似感应到什么,脚一缩,一箭在她的脚掌半寸位置,肩避一侧,一箭划过她的手臂,下颌紧张朝后一仰,一箭从她头顶堪堪擦过!
她顿时咬牙切齿回头,但她没管透,而是朝刺客盟的杀手们怒喝道:“还不快动手,快给我先杀了那个人!”
她纤纤玉伸一指,指尖便准确无误地对准了陈白起的方向。
陈白起虽猜得到自己夺了罗刹女的“蠱王”这事必定会令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却没料到蠱王对她的重要性远比其它的更大,她连刺杀六国头领的重大任务都不顾了,一心只盯着杀她一人。
这个罗刹女身为刺客盟十二城之一的一城之主,这为人心胸也太狭隘自私了吧。
其实陈白起并不知道,“蠱王”便是罗刹女控制一城杀手的主要手段,失去了“蠱王”,若被人察觉,她将失去了刺客盟十二城之一城主的绝对权威。
所以丢失“蠱王”一事,于她而言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她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但她虽冲动,却也明白倘若这件事情被泄露出去,对她而言绝非一件好事,所以她只能尽快杀了“陈焕仙”这个始作甬者,再抢夺回“蠱王”,将一切粉饰太平。
而罗刹女对陈白起恨得这么深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方才她无意中得知了这贼人便是之前害她计划功亏一篑之人。
如今这新仇与旧恨加一块儿,足以让一向自负又睚眦必报的罗刹女将她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陈白起回头,便见罗刹女放弃了追捕,她身前戳着三支箭,而她只能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她。
那流露出恶脓般的眼神表达着一种情绪——我必不会放过你的!
陈白起见此,倒不急着离开了,反而朝她露出微意。
而这抹笑,落在罗刹女的眼中,却完全变成了对她的挑衅。
后卿一直都在看着陈白起,他见她笑了,虽然换了一张脸,但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只有他跟她的世界里,她也很爱这样笑。
谁敢威胁她,她便越喜欢这样朝着对方既温柔又无害地微笑。
实则,是因为她最知道怎样让对方更气。
她的脾气从不是多好,他是知道的。
想到这,后卿笑了笑,望着她眼神既宠溺又感慨。
“贼人,报上名来!”罗刹女瞳仁紧缩,咬牙道。
陈白起挑了下眉,然后左右顾望一下,就像不知道她在跟谁讲话一样,然后掉转头便走了。
“站住——”
罗刹女气疯了,却又顾忌后卿的人,而这时刺客盟的人已经全体动手了。
在场的人都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公子紫皇立即截道,在他们靠近陈白起之前,在中间铸了一道厚实的墙,他道:“希望秦王能助紫皇一臂之力。”
他来挡住这群刺客,而他希望秦王能替他看顾好后方。
赢稷冷漠的眉眼沉稳若磐石:“速战速决。”
这是答应了。
公子紫皇咧唇一笑,灿若明媚太阳的眼眸熠熠,他颔首。
而鲁侯跟燕侯等人便也聪明,闻言,眼转精明,都摸摸索索地便尽量靠近秦王这边,借他庇护自身。
谁不知秦王的武功十分高强,有他在,好歹能有个高个人来顶这快垮下来的天。
这时,莫成与狐镜生也对视了一眼,一面对这些朝廷中人的天真感到无语,一面也对接下来的事情在考虑。
狐镜生:“真要动手啊?这次难缠的人可不止来了这一拨,我等若插手被认出来……那墨家与刺客盟便算结上仇了。”
莫成无奈:“你试试不动,若那个姓田的伤着哪儿了,你且看那个姓陈的家伙会不会放过你?”
狐镜生:“……总感觉有那么几分不甘心。”
莫成倒是比他看得开:“先记着吧,这事儿完了再找那小子要这笔报酬。”
狐镜生撇撇嘴,这才顺下这口气。
莫成松了松筋骨,嘴角一勾,眸如涂翟,然后一脚跺在地面,别人看来,他只是腿起脚掌落地,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但那一脚造成的反响却令人震惊。
只见从他脚底范围开始,石板便如同蜘蛛网一般龟裂开来,有的直达十数米,一下便蔓延至前方公子紫皇与众刺客打斗的地置,令打斗的双方都下盘不稳晃动。
但这边的反响还没消停,倏地从地面内咻咻咻地射出许多黑影,这些黑糊粗一团如同影子、亦如同凌厉的长鞭一般从地底猝不及防地钻出,一下便如墨点一般溅开袭向周围人。
赢稷眸光一锐,这时不得不出手了。
他一臂推开稽婴,破空之声瞬间冲天而发,手上的海啸般的气息振得他宽袍啪啪作响。
“啊啊——”
惊吓不已的人甚至连地底冒出来的是人是鬼都不清楚,便抓着周围人推攘后退。
啊——
那些被黑影缠住的人,瞬间便被绞成无数块肉团,溅散涂地。
嘶——
那些看到的人,倒抽一口冷声,一瞬间都瞪圆了眼睛,面露骇色。
孟尝君亦皱着眉,连步后退,无论是公子紫皇与刺客之间的打斗,还是赢稷朝黑影最盛部位迎去时呼啸扩散的杀意,都叫在场的人胸口窒闷难受,像喘不过气一般。
这是因为他们的威杀太盛,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倘若靠得太近,甚至可能被误伤。
这次陈白起身边谁都没带,而孟尝君也因为信任陈白起安排的人,因此入宫连魏腌也没带,这段日子由于人手不足,魏腌几乎日夜都驻守在大帐前,于是今夜孟尝君便开恩放了他半日假。
只是没想到他认为的一场简单的宴会,却变成了如此喋血凶险的场地。
正当他隐约后悔自己终究太过掉以轻心之时,却忽然察觉刮向他面目的罡风冷意逐渐减轻,他不解一看,却见他面前挡住了两道身影。
而正是因为这两道身影的存在,孟尝君之前感受到的难受、紧迫冷冽一下便如同被清扫了一般,连吹近他的风都一下变得温和了起来。
他愕然了半晌。
这两人……他认出来了,是陈白起给他安排的两名护卫!
这时,那些从赢稷手中残遗漏掉的影子从地上桀桀快速爬了过来,他们其实是人,只是身着一袭黑衣,再加上不知练就了何种功法,骨瘦如柴,再加上夜晚的光线不足,一时冒出便如同鬼影一般依附古怪。
而当莫成与婆娑像划出一块真空地带一般清扫掉一切试图靠近孟尝君的危险,半点风险都不曾令他感受到时,孟尝君心底是震惊跟疑惑的。
孟尝君也是习过武的,他的武功虽不能说是独步天下,却也算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可方才他在后面见这两人所展露的身手时,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世外高人。
这样的人物,也不知“陈焕仙”是从何处寻来的!
那边赢稷以一力击溃了大部分黑影,稍一回首,观察之下,便发现了孟尝君那边的情况,比起其它地方的血流成河,他的那两名护卫简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孟尝君所站的位置,依旧是干净的,也可以换句话说,整个宴会场地,除了他所在的位置,其它的地方何处不染血?
对此,他也是感到诧异的。
其它人带的武将或者随从三两下便被这些刺客给杀了,因此可见,这一批刺客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第三百零三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七)
此番刺客盟一共出动了两批刺客,一批是由罗刹女带领的战杀型,这些刺客随身携带的兵器皆非魏王宫内的普通甲士能比,他们的备置明显是更为犀利,短刃、铁钩、双斧……特地定制的杀人武器,光从外观上来看,便亦更为乖张、诡异。
因此公子紫皇一时被缠斗其中,难以脱身。
而另一批则是被刺客盟淘汰的杀手,这些杀手通通被罗刹女炼制成了蠱人,它们不食不喝,无呼吸无痛觉,身上的血液并非常人的鲜红,而是墨绿色,眼珠浑黑,指甲尖长,无独立人格思想,一切只依令行事。
蠱人虽厉害,但却只能驱使其一次,因为蠱人已不算活人,他们是无法自行修复身体内外部的损伤,一旦受到破坏再加上身体机能早就已经**不堪,便无法再听令行动。
蠱人不怕死,因为没有思想,亦不怕痛,无惧刀剑,因此赢稷刀剑加身仍旧支拉着断臂残躯进行攻击,如此一来,赢稷必须挥足十分力道,直接将蠱人斩腰两截,方能阻止其再爬起来。
只是腰斩之后,蠱人身体组织内掉落的细长虫蠱便会喷溅出来蠕爬一地,看着令人作呕反胃。
“主公——”稽婴嫌弃地捂嘴唤道。
千万别这样考验他的承受能力啊。
于是,下一次赢稷便直接斩其手脚,顿时断手、断腿啪啪四纷掉落,这亦是一场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稽婴。
二选一,他选择闭眼算了。
另一头,罗刹女对陈白起的杀意执着而疯狂:“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一张臂,怒发喷张,那本就薄透的罩裙下忽然一阵拱动,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冒出。
很快,陈白起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东西从她的袖管爬出,然后是裙下、脚边、衣领、发间……不过一眨眼,她身上各处便爬出许多的蜘蛛,这些蜘蛛爬速非常的快,它们无视其它人,直接越过人群,迅速朝着陈白起蔓延而去。
陈白起以前虽说不害怕什么蛇或者虫子,但女性本身对这些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但是如今,当她一下看到这么多的爬行蜘蛛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她恍然想到,她的体质好像早就已经改变了,这类阴湿昆虫在她的眼中,俨然变成了一种有趣又脆弱的小宠物。
既然是小宠物,她难道会怕?
陈白起饶有趣味地站在原处,只见一只爬得最猛、最嘚瑟的毒蜘蛛即将爬上她的脚背时,她眼睫徐下,脚轻飘飘一抬,再一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啪叽”一下,她鞋底绿浆液体“噗”地一下便溅飞了出来。
罗刹女瞪着眼看着她的脚,整个人呆了呆,再缓缓移上陈白起那怡然微笑的脸,咬牙一错,目光阴狠发冷。
“呵,你胆子的确较一般人要大,但那又如何,我这些小东西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这时,其它蜘蛛也陆续赶到,然后将陈白起给围拢在其中,她缓目一扫,只觉成千上万的蜘蛛将她面前的地面都铺成黑色了。
陈白起依旧没有多余的什么表情,她蹲下身来,将脚底已经被踩瘪的那只头锋蜘蛛抓了起来。
在其它人眼中那只蜘蛛明显已经被她踩死了,可当陈白起将那只死翘翘的蜘蛛摆在手心时,只见它那被掏空干瘪的胸、腹却渐渐鼓涨起来了,折断的八肢抖了抖,然后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它……分明又活了过来!?
陈白起眸光轻盈,由着它八爪摆动爬上自己的手背,她朝罗刹女温柔道:“摆着其实也的确挺好看的,不是吗?”
婆娑与透一直关注着陈白起这边的情况,因此他们从头看到尾,顿时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她是怎么做到的?!”婆娑目瞪口呆道。
透亦茫然地摇了摇头。
后卿则眸耘深思,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办法令罗刹女的那只蜘蛛群反叛了其主人,反而依顺于她掌中。
另则,方才那一脚,那只蜘蛛分明已死,这一点他能确信,可被她拎在手中又逐渐活过来了,如枯萎的花朵重展鲜嫩,这样起死回生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
她到底是弄了障眼法,还是偷天换日了?
要说,他们这边观注的人很少,其它人早就能躲的躲了,能跑的跑了。
但很快,跑掉的人又一脸见鬼的跑了回来。
他们满头的汗,眼睛里含有一种被追捕的恐怖神气,他们嘴唇和面颊惨白而拉长了。
“走、走不出去啊!”
有人干嚎一声,嗓音都带着哭腔。
“嘶——”罗刹女得意又危险地朝着陈白起眦开双排尖牙,额颊处顿时爬出斑驳突起的黑筋,像地面蠕动的蚯蚓在薄薄的皮肤下蹿动。
“你跑不掉的!”
她如同诅咒地撂下这句话,便飞身一跃,四掌着地趴在一棵树上,她长颈扬起,瞳孔略窄竖起,面目古怪而变态,居高临下。
若硬要形容,她就像从人变成了一只巨型蜥蜴一般,只差没嘶嘶地吐出一条长舌了。
这些围拢她的蜘蛛一涌而上全部朝着陈白起发起攻击。
陈白起奇怪地反问:“跑?我为什么要跑?”
她不解地笑睨着罗刹女,当那些毒蜘蛛爬到她脚边,正准备跳跃上其身时,后卿颦紧了眉头,立即从旁赶了过去,而透与婆娑见后卿是打定注意要管“陈焕仙”的事情,便亦只能上去帮忙,可没等他们出手,却在看到接下来一幕而又怔愣在当场。
只见陈白起手上那只死而复生的毒蜘蛛蓦地跳至她头顶,高高隆起的腹部饱满,它朝着陈白起周围噗噗地喷出了雪白的蛛丝,只是这些蛛丝不是呈条状,而是呈网状。
它喷速很快,巴掌大的蜘蛛网噗噗噗,眼肉都难以捕捉其速度,只见不过几秒,它便将地面上爬动飞快的蜘蛛全部笼锁进网中。
蜘蛛在网中挣扎爬动,却被越缠越紧,最终只能偃旗息鼓。
那几百张网铺满陈白起四周,不知情人蓦地一看,还以为自己进了蜘蛛洞穴。
后卿、婆娑跟透:“……”
陈白起轻笑一声,将蜘蛛从头顶捏了下来放在手背上,顺势摸了摸它。
“干得好,小蜘。”
干得好,我的傀儡兽三号。
“你怎么会……”罗刹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看着全军覆没的蜘蛛群,忽然尖叫道:“别再装神弄鬼了,还我蠱王!”
她已经料定陈白起是施了什么诡异手段,调换了她的那只毒蜘蛛,再用别的什么古怪蜘蛛来耍把戏。
她不会被骗的!
她俯冲下来,身上的黑色筋脉已布满全身,她指甲飞快生长,一爪挥向陈白起的面目。
陈白起不懂武,自然不能与罗刹女正面对上,她忙退后一步,“小蜘”再度鼓满腹部,呈发射状,朝着罗刹女便噗噗地喷出墨绿毒液,罗刹女动作很快,左闪右避,像鬼影一般,即便是有腥点沾到了她的身上,可她却似半分不怕毒液腐蚀。
要知道“小蜘”的毒液滴落一滴在地面都能兹地腐蚀出一个洞来。
一支利箭从旁射到罗刹女的背部,顿时暴烈的气流炸开了罗刹女的背部衣物,铛!箭头竟偏歪掉地,只在罗刹女愈发泛黑的皮肤下留下一道发白的印迹,却没破皮没流血。
陈白起微眯眼眸,暗道这罗刹女这一身皮肤着实古怪。
罗刹女回头,愤怒地瞪着透。
那满满冷腥的眸子布满了森冷杀意。
透猫瞳嗤笑,再次拔箭而对,却被后卿拦臂道:“普通的箭矢对她无用。”
他盯着罗刹女,半晌不确定道:“这种模样……好似是……”
就在这时,忽然一人从湖水中破面而出,她(他)将罗刹女揽在怀中,见她挣扎尖叫,便取出两支尖针刺入其体内,下一秒,罗刹女便头一歪,昏厥了过去。
那人动作迅雷如豹,他(她)弄昏了罗刹女便飞速撤离了现场,只是……在临走前,他(她)似有意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透与婆娑欲追,却被后卿止制住了。
“你们追不上的,那人连暴动的罗刹女都能轻易制住,你们以为这人是等闲之辈?”
说完,他朝陈白起方向望了一眼。
只见她也没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似在神思。
此时,再观其它的刺客跟蠱人都一同被公子紫皇、赢稷跟莫成他们联手解决掉了。
魏王与其侍卫,鲁国与楚国的人都忙上前,急切道:“我等朝出路口连转几圈都转回来了,是否是遇着鬼打墙了啊!”
方才他们怆惶惊惧间只顾逃跑,欲寻魏宫甲卫与其它国搁置在宴会外的甲士,却不料一路上一个人没遇着不说,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了,这简直将他等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稽婴这时也走了过来,他颦眉道:“方才我也试了一遍,的确走不出去。”
赢稷道:“可是阵法?”
“这事我可不擅长,得问赵国相国了。”他看向后卿那边。
后卿他们解决完罗刹女的事情也走了过来。
他听到了稽婴的话,直接否道:“不是阵法。”
“那是什么?!”燕侯哆嗦着嘴唇,一脸惨白问道。
夜越来越深了,湖面甚至飘起了缕缕白雾,那惨淡的灯火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地面的影子被拉扯得奇型怪状,他们四周很静,也很空,就好像整座魏宫便只剩下他们了。
这个认知令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第三百零四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一)
陈白起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一些灰榍东西,拿在手上细捻了一下。
她清莹眸子略深,忽然不知意识到什么,表情一沉,道:“是毒,或者说是尸蠱毒粉。”
其它正在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人乍听闻她开腔讲话,便一同惊奇地望了过去。
鲁侯与燕侯一看,少年面生,再加上她先前一直跟随于孟尝君身后位置,不起眼不出众,便不曾留意。
他们皱眉盯着她,眼中存疑,而魏王则被一女姝搀着手臂,他有些虚胖,一惊后面色发白,额冒细汗,圆润的下巴梗紧脖子便缩成了三层肉,他眯眼迟疑地问道:“这位少侠是……”
能在这一场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的人只怕都非普通人物,因为哪怕魏王对陈白起不熟悉,亦话留三分余地。
公子紫皇将剑回鞘递扔给一旁的侍卫,他看了陈白起一眼,清澈若翟流般的眸子盈了一丝流光,他道:“父王,这位是陈焕仙,亦是孟尝君的门客。”
魏王“哦”长了一声,便望向孟尝君。
孟尝君移步至前,他衣冠潇潇,眉转邪魅,他扫视了陈白起一眼,问道:“没事吧?”
方才局势紧张,他这边根本顾不上她那边的情况。
陈白起亦走近孟尝君,打量他一下,眸露释然的轻松:“焕仙请的这两位高人看来将主公保护得很好。”
孟尝君颔首,并朝旁的两位露出由衷的颀赏之意。
的确,比起其它人被追杀、恐吓、逃蹿下的蓬头垢面、狼狈慌乱,他一如之前赴宴时那般整洁清贵,这全然是因为一切危险跟威胁早在靠近他周身时便被消灭在前。
陈白起的确很感激莫成与狐镜生,毕竟当初是她要挟方骗来两人入魏宫,于是她朝两人下腰行了一礼。
“方才有劳了。”
莫成一愣,立即托起她。
狐镜生道:“这礼便见外了。”
陈白起挑眉一笑,倒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
礼便不必了,来点实事吧。
陈白起起身,点头,嘴角轻扬:“的确,一礼,太轻了。”
莫成与狐镜生相视一眼,眼中皆浮起一丝笑意。
与聪明人打交道便是轻松,你话开头,她便知接尾。
这时,赢稷似察觉到了什么,他问陈白起:“你方才言毒?是何意?”
“尸蠱毒粉?是这个吗?”稽婴让人取来一支火,他伸出手,指尖沾着些许尘榍,在黑暗处不易察觉,唯火光中折射出一层墨绿的光泽。
陈白起回头,瞄了一眼,道:“然也。”
稽婴瞳仁微紧,握火的手紧攥。
“这位……小客啊,你道我等……我等中毒了?!”魏王边喘边抚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似若陈白起承认,他下一刻便会喘不过气来似的。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眸转漆黑,下一瞬又恢复了平常。
她态度温和有礼,解释道:“魏王,这种尸蠱毒粉讲来是毒,不是毒,而是一种蠱。”
“什么意思,你既知晓,便速速道来,莫要故弄玄虚!”鲁侯粗着嗓子急道。
燕侯似怕冷哆嗦了一下,他抱着双臂,两撇八字须一抖一抖地,他让他的随行扈从围成一个圈,他立在中央位置以策安全。
他探出头,不耐烦地问道:“什么蠱?蠱是何物?!”
蠱,在战国的确是个稀罕的名称,在江湖上便甚少流传其,更何况是久居深宫的这些人。
“蠱……”陈白起寻思着怎么解释,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先提紧要的讲:“此物为何暂时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最好赶紧检查一下周身,是否有稽丞相一样身上沾染了这类尸蠱毒粉。”
燕侯闻言,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禁不住声音放尖:“有——有又如何?!”
陈白起很想掏掏受刺激的耳朵,她表情有几分无奈:“有,这便表示中蠱了。”
闻言,当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立即忙手忙脚地开始彻查衣物、手脚、毛发皮肤。
最终,无一例外,全部人都中招了。
其实不用查,陈白起大抵也能猜到结果。
在场但凡想逃,尝试想逃,却最终都兜转回来的,必然是中了蠱。
见他们慌乱成一团,陈白起按压双手道:“请诸位国君先冷静一下,即便中了蠱亦非即刻会毙命,只要有时间,想法解蠱便是。”
魏王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女姝,他几步跑上前,肚腹上下颤动,冲上来便抓住陈白起的肩,白胖的手施力道:“这个蠱是何物,中了蠱的我等会如何?会死吗?”
“父王,您冷静些,容焕仙小弟好生讲来。”公子紫皇见此,忙上前扶过魏王劝慰道。
陈白起抬眸,略微感激地回视了公子紫皇一眼。
“你知此物,可有办法?”赢稷眸转漆黑,如渊如云。
孟尝君亦面色难看,他冷道:“我不曾与任何人贴身接触过,又何时沾染上此等秽物?!”
陈白起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有质问、有不解、有愤慨,她明白他们此刻心中定是复杂的,可问题是她哪里懂如何解蠱,她知道这个“蠱”是何物,还是靠着系统的官方释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虽不知解法,却可以跟他们科谱一下“尸蠱毒粉”的内容。
“此物乃尸蠱毒粉,乃是蠱人死后尸体病变产生的一种能够随风而飘散于空气中的一种毒粉……这种毒粉沫很细、亦很密集,一般而言,越多的尸病产生的尸蠱毒粉便越多……”她眼神一转,示意众人看一眼那些被秦王赢稷斩得七零八落一地的蠱人尸体。
其它人一见,又听闻空气中四布的尸蠱毒粉,顿时一个个如同皮肤过敏一样使劲地拍打自己周身,生怕沾染多了这种尸蠱毒粉,还有人抓挠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脸惊惧惊蛰。
陈白起皱眉,阻道:“迟了,如今只怕我们身上都沾满了这类毒粉,而这种毒粉其实亦是一种蠱,它一旦沾染到人的周身,便能迅速通过皮肤进入体内,然后一变二,二变三,三变万数,直到逐渐侵沾身体的各个角落……呃,就相当于,你如今的脑……”陈白.asxs.了点自己的头,然后又点了点心脏部分:“亦就是你的思想其实已经与你的身体背道而驰了。”
陈白起说完,他们都有些茫然停下手,不解她的话,她便解释得再显浅一些:“举个简单的例子,方才为何你们怎么跑都逃不出去,甚至一路上不曾见不到任何一个人?那是因为,这种尸蠱毒已经令你们的眼睛、听力、甚至感知都发生了改变,只要施蠱者不想让你们离开,你们便只能永远在原地打转,回到施蠱者的身边。”
这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而明白之后一个个也都如丧考妣。
“该死的,我等会……最、最后会变成如何?”楚侯面色发青。
陈白起轻叹一口气,也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但照直说只怕这些养尊处优的君侯会挺不过,事情又会变得更麻烦了。
“你尽管说吧,这事早知总比懵然不知得好。”孟尝君冷静道。
陈白起看了孟尝君一眼,见他还算这群人中比较镇定的一个,便也安心了些,她看向那一地冒着墨绿血液的蠱人尸体道:“最坏,便是如他们这般……”
所有人顺着她目光一看,顿时都倒吸一口冷气。
瞪着那堆蠱人尸块,心顿时都是拔凉拔凉的。
魏王快晕过去了,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好在公子紫皇力气大,能撑住他这么大一堆肥肉站着。
燕王双目发直地站在原地,双腿直打颤。
鲁王则是急得搔头抓耳,高山一样的身躯都快垮下来似的。
孟尝君脸色略微发青,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稽婴与赢稷则在交言深谈,明显一时也无计可施。
这群人中,唯后卿他的神色一如往始,只是所有人都被这尸蠱毒粉给扼住了心神,并没有注意到他。
陈白起也在想方设法,这时,后卿忽然靠近她,语含轻柔道:“你方才冒着危险过来与那罗刹女争抢的是何物?”
陈白起一抬头,便见后卿离她十分近,她一抬眼,便看到他的那张夺人心魄的面容。
风吹细烛摇曳,他坠于额间的血玉,衬得白皙近乎透明的肤质愈发精怪妖孽。
这张脸,像极了古稀腊神话故事里的神祇,无一不是最佳的角度。
听他忽然问起这事,陈白起回过神后倒是没第一时回答,她心下警惕,略微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睛。
意外看到他的目光在凝视着她时,少了天生疏离的清冷,反而让人一触便如浸温泉,令人有一身暖洋洋的舒适。
陈白起并没有被他突然其来的亲厚对待感到颀喜,反而有着几分惊疑不定。
她悄然退后一步。
似看出陈白起对他如同小猫对陌生人一般乖剌的戒备,他轻笑一声,道:“你可安心,我只是问问,并不打算与你争夺。”
陈白起想了一下,也不隐瞒道:“是蠱王。”
闻言,后卿又笑了一声,他感叹道:“也是,你啊从不落宝,若非是重要之物,你倒不会拼着被罗刹女追杀的风险亦定要先抢到手中。”
陈白起后知后觉地猜到:“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方才你说我等所中尸蠱毒粉,此毒非毒,乃是中蠱,你既如此多的蠱毒事情,为何会不知,这罗刹女的蠱王便相当于蠱中的一国之王,可号令天下臣民尽归顺。”后卿盯注着她的眼眸。
陈白起先是怔忡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像映满了星幕。
“对啊,我有蠱王,它便可解蠱……”说到这,陈白起又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可它怎么会听我的?”
这蠱王毕竟是罗刹女以心血喂养长成的,哪会随随便便一个人得到便能使唤得动。
后卿一面感叹陈白起颀喜时那一双如银河星幕般漂亮的眼眸,一面收敛着狼本能的狩猎侵略性,装成羊的温和口吻道:“既然它不听你的,你又为何要抢它?”
陈白起知道他不会问这么一句无意义的话,于是她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后话。
后卿被她这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只觉心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挠了一下,有痒又麻。
他喉中一动,便道:“方才罗刹女的那只毒蜘蛛,你是如何令其死而复生的,又是如何驯服它为你所用?”
他看向陈白起肩头那只不那么显眼、安静爬于她发间的“小蜘”。
此话一出,陈白起顿时茅塞顿开了。
对啊,它不听她的,那么她便让它彻底成为她所有的,如此一来,一切便就可以游刃而解了。
不得不说,虽然后卿并不一定知道她的秘密,可是他那敏锐的洞察力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他总会留意到一些别人忽略、没有察觉的东西,然后像蹲守草丛数日的猎豹,一击……击命。
第三百零五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二)
将“蠱王”契约成功之后,陈白起终于凑齐傀儡兽四小只。
傀儡兽四号——小蠱。
一旦将“蠱王”练制成傀儡兽,与她达成主仆契约,便不必人教,她便白白获得一身来自传承的蠱毒知识。
她将“蠱王”重新取出,只是之前在透脚下那团血肉模糊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依旧是一团肉色,但又不纯粹是片死肉的颜色,如今有了一种肉桂的淡粉玉润,它表皮光滑圆润,像晨露水珠欲坠,亦似秋实果皮饱满欲破,总归是令人很想用手揉一揉、捏一捏、戳一戳,是否如想象中那般吹弹可破的触感。
圆圆软软的一团,巴掌大小,长着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懵懂而无知,头上两条细长的触角时不时地欢快摆动、沮丧耷拉,便是它的全部情绪、感情象征。
陈白起重新将“小蠱”从罐中假意取出之时,后卿在旁瞥见,明显感到诧异。
他盯着“蠱王”看了两眼,呢喃道:“好似……与之前的那团……那只不同了?”
透耳尖,听到话后,亦凑过头来,他本是嫌弃地探过头,但在看清陈白起掌中之物时,猫眼徒然一亮。
像猫见了毛球一般,有了挠一挠的兴致。
“方才只是偶然一眼瞥之,浑身是血,丑不拉叽的,如今这蠱王倒是……挺好摸的样子。”透舔了舔嘴唇。
他伸出一根手指,想戳一戳那软绵绵、晃荡荡的一团。
婆娑及时看过来,便一巴掌啪地拍在他的手背上。
透顿时火大:“你作甚?”
婆娑软糯腔调道:“别乱摸,这玩意儿是蠱王,你不怕死便摸它试试。”
透不服地指着陈白起,道:“她为何便能摸它?”
婆娑闻言,没好气道:“你能与她一样?人家明显将那蠱王收服了,它方能这样乖顺,否则一般人倘若试探摸它,绝对会死得很惨!”
婆娑好歹对蠱的知识有那么几分了解,讲得都是他知道的一部分。
后卿这时道:“蠱王浑身都是毒,只要它愿意,更可控制万蠱,寻常人的确不可轻易触碰。”
透听了后卿的话方才完全信服,他舍舍不恋地看了一眼窝在陈白起掌心处软绵绵的团子,这才悻悻地收回手。
陈白起在后卿他们主仆讲话之时,并无插言,等他们都讲完后,陈白起方对后卿道:“方才多谢相国提醒,如今我已可以替你们解蠱了。”
“可以解蠱?!”婆娑惊道。
由于他这话没有控制声量,顿时其它人都隐约听见,纷纷转望过头来。
孟尝君率先回过神,他看向陈白起:“怎么回事?”
陈白起对他道:“回主公,焕仙方才无意中从罗刹女手中夺下蠱王,如今它已被我驯服,焕仙便想着,可用蠱王控制解除我等身上的尸蠱毒粉。”
“什么?!”
所有人都一扫方才低糜焦躁的情绪,面露喜色。
刚听完陈白起的解释,那边魏王便精神一震,肥蠕的身子抖动,兴奋地指使旁边人,道:“快,快将那蠱、蠱王替孤取来,替孤解毒!”
一名魏金卫听令,亦是内心激动,鼻息贲张,他携着剑几步跨过众人,来到陈白起面前,二话不说便伸手从她手中抓走了“蠱王”。
却不料,那名魏金卫还没转身,那只手便瞬间传来了巨大的痛楚,像被人拿刀砍断了似的。
“啊——”
他当即松手,翻掌一看,却见从掌心处开始,整只手掌都开始了乌紫发肿,他痛得嗷嗷直叫,双目瞠圆,只见皮肤底下甚至有什么东西正在不住地鼓涨移动,他吓得脸色大变,惨叫摔地。
陈白起颦眉,将摔在地面的“小蠱”重新捡起,小蠱此刻心情不佳,两只触角怒发冲冠,整个肉桂色的身子都开始泛红。
魏王见此,顿时脸色大变,甚至还后退一步,又惊又怒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它人也一头雾水,纷纷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轻飘飘道:“这可是蠱王,万虫之王,它可不是什么小虫子或者小宠物,它可是连人都能变成蠱的万蠱之主,贵国侍卫未免太过鲁莽急切了。”
想到之前不怕痛、不怕死、无知无觉的蠱人,其它人都同时寒了寒,望向陈白起手中那团软绵发红的物甚终于有了忌惮跟恐惧。
“那你、那你怎么没事?”燕王颤声道。
陈白起好笑道:“它便是我驯服的,自然如今不会伤害我,至于其它人……我却不敢保证了。”
“啊——”
这时,那魏金卫早已痛得满地打滚,面额颊处都蹿滚着移动的鼓包,那鼓包所移动之处,他便惊恐地瞪向何处。
公子紫皇看了一眼,便走上前,他先是朝陈白起歉意抱拳:“方才是魏国无状了,望陈小弟能看在紫皇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陈白起看着他那双清澈蔚蓝的眸子,半敛眼睫,施行回礼。
“哪里话,公子严重了。”
陈白起伸手摸了一下“小蠱”的头,将它竖张起来的触角压软下去,她柔声:“别闹了,这次便饶过它。”
蠱王自有蠱王的脾气,即便陈白起是它的主人,她也不打算以命令的方式令它强行屈服。
估计是被主人的手安抚舒服了,“小蠱”脑袋上的触角不再硬棚棚地竖直着,它们摇了摇,“小蠱”方一个弹跳到了那个满地打滚惨叫的魏金卫身上。
那名魏金卫如今是闻虫色变,一见“小蠱”爬到他身上,便吓得连连蹬腿直退。
双手摆舞道:“呜啊——救命……走开、走开!”
“小蠱”才不管吓没吓到他,它直接在他手背上跳一下,便又弹回到了陈白起的手上。
这时,傀儡兽三号“小蜘”爬到它的旁边,如同将军一样守护着它的王。
众人再一看,只见方才痛不欲生的魏金卫慢慢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的手逐渐恢复了原样。
他爬起身,惊奇万分地看着自己的手,颀喜溢满脸上。
“我、我好?!”
看到这,鲁王粗着嗓子道:“这个什么蠱王的,既是那罗刹女的东西,它真能听你的话,解除我们身上的尸蠱毒粉?”
他话中有置疑与不信。
陈白起也没有打保票,她道:“理论上是可以,不妨……试一试?”
其它人闻言,脸色是一变再变。
试,还有一线机会,不试,便等着变成那种受人控制,不死不活的蠱人吧。
“据闻赵国的相国乃鬼谷子的弟子,不知这事你怎么看?”鲁王道。
后卿温眸笑睨转陈白起:“我自是信任她的,她要试,便试吧。”
鲁王闻言,顿时表情古怪。
而孟尝君则听出几分宠溺的意味,他眸转阴郁,凉凉一晒后,心中低咒。
真是见鬼了!
孟尝君面转清华,但贵郁的泛紫双眸却邪魅丛生:“人是我孟尝君带来的,她的话本公自是全盘接受,若诸君怀疑,便由我先试。”
赢稷亦道:“姑且一试。”
陈白起见有异议的闭嘴了,没异议的都站她这边。
她便着手布置道:“首先我们得将感染源……呃,也就是这些蠱人的尸体清理干净,让四周围的空气变得干净,这样便可避免我等再次中尸蠱毒粉。”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眼下能干事的人少,谁都惜命,即便是活下来的几名魏宫侍卫宫妹也都不愿去处理这些“脏东西”。
莫成道:“我来。”
他几步走过去,扯起地面上的红毡地毯,将长长的地毯卷成一股旋风气流,利用旋转的气流将四周围、包括地面掉落所有的东西都一块扫进了不远处的河水之中。
扫荡过境之后,众人一看,方才还杂乱不堪的宴会一下便变得空荡荡的,众人都惊觉孟尝君身边的随从本领高强。
陈白起朝莫成比了一个拇指。
干得好!
莫成虽不知比拇指的意思,但大抵也看懂了陈白起比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抱臂勾唇一笑,倒有几分痞痞不羁的意味。
陈白起道:“接下来便一个个前来解蠱吧,不知由谁先?”
孟尝君身为陈白起的主公,自然是需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
“本公先来。”
陈白起颔首:“那便请主公先来吧。”
孟尝君道:“如何做?”
陈白起抿唇一丝微笑,道:“只需静静地站着即可。”
孟尝君要说完全不紧张那也是假的,毕竟见识过蠱人跟蠱虫这类令人反胃的存在后,一想到这东西如今就存在于自身,自然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冒不停。
陈白起将“小蠱”轻轻地放在赢稷的手背上。
孟尝君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方才那个魏金卫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敢小看这只小玩意。
“主公莫担心,小蠱知道你是焕仙的主公,绝不会受害你的。”陈白起在一旁小声劝慰。
孟尝君瞥了她一眼:“谁说本公担心了,它虽是你的,可你是本公的人,如此讲来,它亦是本公的,本公岂非怕自己的虫子。”
陈白起闻言,嘴角笑意加深。
若不担心,你倒是将浑身上下的肌肉放松一点试试啊。
知道孟尝君爱面子,陈白起也不拆穿,只道:“小蠱,解。”
“小蠱”在孟尝君的身上开始慢慢蠕动,这一动,便见他的面色一下变得难看,肤色发青,像一下褪尽了血色。
“主公,如何?”陈白起问。
其它人一直在观注着这两主仆解蠱的实况,见孟尝君有反应,更凑近了几分观看情况。
孟尝君看了一眼眸露担忧的陈白起,眼底泛红,却硬着头皮道:“无、妨。”
无妨个鬼!这小虫子到底对本公做了什么,快痛死他了!
第三百零六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三)
待周围人都看到孟尝君的手臂几息间便足足肿涨了数倍,底下皮肤薄透,紫黑血管一跳一跳,似被什么细长的东西在贯蹿游动。
似曾相似的场面,却又不尽然相同的场景。
他们都惊怔当场,一时不知所措。
陈白起瞥了一眼,面色冷静,仍在耐心轻柔地安抚着唇色发青,身冒冷汗的孟尝君。
后卿见陈白起对待孟尝君的态度,是如此区别与别人,仿佛她的全神贯注只留给他一人。
他目光泛凉,心底翻涌的黑水冒泡炸裂。
只见“小蠱”那无缝的头一下裂开了一条缝隙,状似嘴,然后一口便“咬”上孟尝君那条鼓涨的手臂,那一“口”就像在他的手上开了道闸口,只见瞬间无数条细长的紫黑虫子破肉而出,争先恐后地挤进了“小蠱”的口中。
“……”
妈呀!
几乎在蠱虫被引出那一刻,围拢观看的人一下都急流勇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
“这……”
“怪、怪物!”
有人咽了一口水:“不、不会我等亦要如此吧……”
就在其它人惴惴不安之际,赢稷的那条手臂从一开始的涨紫变异,到后来的消肿,再到最后无异样只剩下几个指大血洞的伤口。
伤口位置皮肤泛白,像流尽了污血一般,只剩干涸的洞口。
孟尝君深吸一口气,如今只觉身上也不痛了,耳目也清晰了。
这时他才明白,陈焕仙之前所讲中蠱后,人的意识与感知都在逐渐下降,最终变成一具傀儡尸蠱是怎样一种情况。
他想,若非解蠱成功,他是不会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最终只能在无知无觉中丧失意志,变成一具受人操控的人蠱。
他低头,茫然却诧异地盯着小蠱,道:“它方才做了什么?”
陈白起迅速拿出金疮药,替他的伤口处理包扎,一面回道:“小蠱替主公将尸蠱毒粉生成的蠱蛆全部召集在了一块儿,再吞噬入腹,如此一来,主公便再无威胁了。”
孟尝君回忆方才的场景,心中了然便没再开口。
倒是魏王那双眯眯眼看向孟尝君手臂的那只“蠱王”,半惊半疑道:“倒想不到它还有这等本事,我当它只有害人方厉害。”
陈白起顿了一下,弯起嘴角,语含有禅意道:“凡事如刀刃,害人者可用之,救人者亦可用之,端看落入何人之手罢了。”
见孟尝君解了尸蠱毒粉,其它人的心也一下活络了起来,既惊奇又雀跃欲试,争先恐后上来涌跃解蠱。
陈白起道:“既然此法奏效,那便挨着轮着来吧。”她想了一下,咳了一声,有些假公济私道:“方才我这方侍卫为护诸位动了真气,只怕尸蠱毒素会随气血涌动而流蹿得更快,便按病情轻重来先后顺序吧。”
莫成与狐镜生闻言一愣,都齐齐看了她一眼。
陈白起朝他们眨了眨眼睛。
她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人,有好事当然要先紧着自己人。
两人算看懂了陈白起的小表情含义,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笑意。
她一说完,便先给莫成、狐镜生先解尸蠱毒粉,其它人试图以权相压,但赢稷却先一步淡声道:“理当如此。”
魏王、鲁侯跟燕侯等人都斜视他一眼,眼底都有着控诉,然后再硬生生地咽下那一口怨念。
方才除了他们这群废渣五没帮忙,秦王武力高强亦算是出力最多者,自然排序在前,因此这个先后顺序,他自然乐见其成。
可既然秦王都率先开口了,若他们再执意反对便有失了君侯仪态风度。
后卿接口道:“既然有了解决之法,是先是后都只不过多等一等,这点耐性本相倒是不缺,若诸君情急,不妨后卿便自请排在最尾便是。”
再听后卿这番大义凛然的话,显得好像他们多贪生怕死一般,鲁侯板着脸,立即反驳道:“孤、孤不急,孤愿最后!”
燕侯不如鲁侯口快否认,只矜持地收了收神色:“本君亦不急。”
魏王倒没说话,他那胖呼呼的白肿面庞上只呵呵干笑了一声,便若无其事地朝前看,似没听清他们在讲什么。
后卿这才露出笑道:“既然鲁侯与燕侯如此谦让,那后卿也好不与两位相争,拂了两位面子,只好先在前解蠱毒了。”
其它两人闻言猛地转过头瞪着他,脸色顿时又黑又红。
mlgb,这个狡猾又不要脸的臭狐狸!原来方才那番以退为进的话是在跟他们下套哇!
魏王是只老狐狸,他看穿不戳穿,唯此时出来作和事佬道:“哎哎,两位,莫要生气,方才孟尝君的那位门客不是讲了,气血上涌会加速毒素流蹿,咱们这身上带着毒呢,悠着点,悠着点啊。”
两人闻言,果然也不敢再气了。
每人解蠱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只是前头的尸蠱毒粉蔓延的速度较慢,越后面便越迟钝僵硬,但一轮下来,其它人都解脱了,唯剩下最后一人鲁侯。
陈白起摸了摸吃撑了的蠱王,正欲走近他,却见鲁侯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陈白起抬眸。
当鲁侯看到陈白起那双阗静清潾的双眸时,他面似针刺般发麻,他似不放心般嘴硬道:“这、这解蠱毒的方法你是如何知道的?倘若你换法害人,我等岂不中了你的奸计?”
其它人闻言,都奇怪又不解地看向他。
不明白鲁侯为何会忽然这样讲,方才陈焕仙分明已替他们解了蠱,他亦亲眼所见,岂能作假?
孟尝君面容冷然下来:“鲁侯若不信,那便不解便是,何故以污言害我门客?”
陈白起倒是没有反驳,她问道:“鲁侯,你是不打算解蠱毒吗?”
鲁侯眼珠转动,正欲上前,突然,他面色骤变,转身便抚胸呕喷出一口黑血。
陈白起一怔。
很快,她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一回头,便见魏王、燕侯等人东倒西歪,方才刚解蠱时正常的肤色也逐渐变青,嘴流黑血,明显是中了毒。
只是……这毒从何而来?
“主公!”
陈白起目光一移,快步走近孟尝君身边掺扶起他,这毒来得汹涌,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陈白起迅速巡视周围,只见在场的除了秦王、魏王、燕侯、鲁侯、孟尝君中毒之外,其它人却是好端端的站着,包括她在内。
由于秦王与孟尝君有内力暂时还能勉强压制着毒素,只是嘴唇发乌,而魏王跟燕侯、鲁侯他们却是口吐黑血,踉跄倒地。
“父王!”公子紫皇急切喊道。
“主公!”
其它侍卫扈随都围绕着各自的主子焦急呼喊。
狐镜生快步走近孟尝君,打量其面色,皱眉道:“是中毒了,且毒性迅猛,若不即刻找到解药,只怕……”
莫成接口道:“只怕挨不过一刻钟。”
鲁侯等人闻言,面露大骇,鲁侯喉中咳血,指着她眦目怒道:“是、是你给我们下的毒?!你那只蠱……那只蠱王分明是害人的!”
魏王闻言一晃,脸色惨白无血,嘴唇却是深色乌紫。
他抓着公子紫皇的手臂,目光锐利地射向“陈焕仙”,颤声道:“是、是真的吗?”
公子紫皇并没中毒,他闻言看了陈白起一眼,回过头道:“父王,我等都解了毒,并无事,倘若她要害人,岂非连孟尝君也身中剧毒?”
魏王一时哑声。
鲁侯挣扎着起身,他口喷黑血又道:“是你——”
他指着安然无恙的后卿,眼底既是震惊又是急切道:“是你与陈氏妖人相勾结,来、来谋害我等,是否?”
后卿挑眉,十分优雅如莲般走近他,视线俯视:“哦,杀了你们,与我有何好处?”
燕侯、魏王等人闻言先是一惊,尔后却觉鲁侯的话着实没有依据,如赵国相国后卿所言,杀了他们这几国的主君,除了与几国结死仇之外,又有何好处?
鲁侯恨声瞪他:“谁知你是如何想的,说不定……说不定,你与那楚王勾结,打算——”
陈白起倏地起身,由于动作太大,所有人一下都被惊着了。
鲁侯的话被逐渐逼近的“陈焕仙”堵地喉中,只见那一双温凉的眼眸此刻已然带了寒意。
“解药!”
鲁侯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陈白起道:“毒是你下的吧。”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鲁侯双眼瞠圆一脸不可置信:“我若下毒,岂非自己也身中剧毒?”
其它人闻言亦表示不信。
唯赢稷若有所思地看着鲁侯,孟尝君没有插言,后卿眸含似笑非笑,而公子紫皇则颦眉打量。
陈白起没心情废话,这毒可不是罗刹女给后卿所下的那种慢性毒药,时间不等人,她也等不起。
“我劝你赶紧将解药拿出来,否则……”
她肩后的“小蜘”顺着她的手臂一下便跳到鲁侯的脸上。
鲁侯双眼一下变成了对眼,它停留在他的鼻端,他惊惧地屏息,想动手将它打下去,却又怕他一动,这只毒物便会给他“来”一下狠的。
“放肆,你知道、知道孤是谁吗?!”鲁侯气极败坏地喊道。
第三百零七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完)
“他是鲁侯,这不作假。”毕竟是曾近距离接触过的人,燕侯脚步虚浮地走前几步,为鲁侯担保道:“如他所言,倘若毒是他所下,何故自身亦受其害?”
他与鲁侯间倒有几分情谊在,如今无故中毒,难察暗中敌人,自不会先互相怀疑针对。
老实说,比起鲁侯,燕侯自然更怀疑那个孟尝君的门客。
毕竟她方才所做的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跟古怪离奇。
对于一切脱离了自身理解范畴的事物,一般人都会选择避讳与质疑,拿有色眼睛来看待。
另一头,魏王身体素质本就是所有人之中最差的,中毒的反应亦是最强烈的,他觉得胸口如大石压迫一般,难受又窒息,简直快喘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方逃过一劫却又遇上此等祸事,且连加害者是谁都摸不清楚?!
这令他又惊又怒。
“你、你如何确定是他下的毒?你可有证据?”魏王上气不接下气道。
魏王本性是最自私也是最惜命的,所以他怀疑所有人,无论“陈焕仙”针对鲁王的话是真是假,他都姑且当作线索一试。
陈白起冷着面色,那张秀丽无匹的面容像罩了一层冰霜的白梅,她朗声道:“方才解蠱者都身染人蠱尸体的毒粉,这种毒粉非肉眼能轻易辨别,所以你们可能不曾发现,在座所有人身上都尸蠱毒粉,唯他一个人身上没有,所以,他并没有中蠱毒,亦不需要小蠱替他解毒,方才他故意躲避,便是为惹嫌疑。”
“你既无靠近,如何知道他没中尸蠱毒粉?!”
众人一惊。
燕侯忙看向鲁侯,见他皱紧眉心,下颚咬得死紧,似不堪受众人屈辱又似找不到语言的紧张焦虑,他一时也难以分辨真假。
“中尸蠱毒粉者,小蠱自有感应。”陈白起道。
燕侯下意识替他反驳道:“可、可即便这样,他为何要与我等下毒?这毒,会不会是之前的刺客所为?”
叮——
系统:主线任务——解毒,接风小宴上出现了六国会盟的背叛者,将其找出,并顺利取得解药,接受/拒绝?
陈白起听完系统颁布的新任务,只觉方才心中的怀疑已全部得以印证,她已经完全可以讲出结论了:“这还不明显吗?中毒者为魏王、燕王、主公与秦王,除了赵国相国得以幸免,其它皆为六国会盟的参与者,而今夜刺客盟的刺杀者的目标亦是你们,既然双方目标一致,其目的与动机便可推断得出……六国会盟中出现了叛徒!”
她又转向燕侯道:“燕侯道此毒为先前的刺客所为,此话却是不通,他们既已以人蠱为诱饵朝我等种下尸蠱毒粉,又何必再次下毒?毕竟,他们一开始不可能计划出我手中有蠱王的存在。”
燕王也不蠢,有些事情只要一点他便能明白:“那也不一定非得是鲁侯啊……”
“如何不是他?”这时后卿站到陈白起身边,若有所思道:“想必他是将毒放在酒中的吧,要说不同,我因刚病愈不宜饮酒,便逃过一劫,而诸位兴致有佳,都饮过鲁侯上敬的酒水吧。”
在场中毒者一愣,稍回想了一下,便都震惊地看向鲁侯。
若说“陈焕仙”的话只是勾起他们的事后疑心的话,那后卿的话便是直接将他们引向了事情的开端。
鲁侯脸色骤变,他攥紧拳头,怒急攻心道:“你、你们血口喷……”
不等他吼完,“小蜘”便一下钻进了他的衣襟,朝往内钻,鲁侯脸色一白,猛地低头,只觉胸口离心脏处位置一阵刺痛,紧接着他便睁大眼睛。
陈白起走近他:“解药!”
她一伸手,“小蜘”便从鲁侯胸前一跃而上,落在她手心处。
事情已经讲开,她也懒得与他再兜圈子。
鲁侯扯开衣襟,看到胸前一大片皮肤乌黑发紫,扩散面积在逐渐变大,他双目呆直,似痉挛般抽搐了一下,自知命不久矣了。
他仰头,面黑沉似水喝道:“想要解药?休想!”
“鲁侯?!”
其它人闻言,一惊。
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像是一次认清楚他似的。
燕侯站不稳一般倒退了几步,盯着鲁侯的脸,茫然与混乱、不解、愤怒交杂在一块儿,他痛心疾首道:“你、你什么时候与楚国勾结到了一块儿的!”
鲁侯板着脸,面部轮廓像僵硬的石头一样,唯双目鼓动,他不去看燕侯,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有尔等与孤陪葬倒也快活,哈哈哈哈……”
燕侯被气得再度吐血:“你——”
赢稷运功压制了毒性,他目若子星,泛着寒意:“拿你鲁国来赌这一把,你还当真豪气。”
鲁侯挣扎着起身,他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喷道:“狗屁的六国会盟,狗屁的互不侵犯的盟约!你们……你们眼下的确是打算先灭楚,可接下来呢,别以为孤不知,为达统一天下的目标,你们所有人最终都将反目成仇,楚之后,下一个不用想便是我势微的鲁国!”鲁侯嘴角溢血,他双目赤红疯狂道:“本侯不会为虎作伥的,今日本侯被尔等发现了,亦算是我命该如此,即便是命丧于此,但终有一日,孤之子嗣将重名吾之悲壮,重振鲁国声威!”
他这一番话算是彻底揭开了在场各国头脑的遮羞布,但那又如何,即便最终争个你死我活,但在现阶段,谁都不会贸然朝旁支手。
后卿笑了笑:“楚沧月是否向你保证了等你英勇献身后便会护着你鲁国上下?可万一你死了,他出尔反尔,将你顺势鲁国据为己有了呢?”
鲁侯反讥以唇道:“楚王何等人,岂是与尔等小人相同!”
“小人”的后卿闻言,呵呵笑了一声,墨玉玲珑般眸子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茫。
“你……”燕侯几走上前,脸白得跟个鬼一样,虽已经快站不稳了,扶着旁边的石柱灯盏,指着他鼻子喘骂道:“姬午啊姬午,你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啊你!”
陈白起却知这鲁王也并非对楚沧月十足信任,他如今只不过是破罐子破摔了,这般死了还能在楚沧月那边博个好名声。
“你当真不愿给解药是吗?”
鲁侯朝她冷目相视,有种宁死不屈的倔强。
中毒的人见他这般,顿时气得都恨不得上前撕了他。
陈白起此番倒是笑了,她拍掌赞扬道:“好,有骨气,只可惜没脑子。”
陈白起一挥手,鲁侯便整个人彻底僵住了,陈白起走近他,目光如同能穿透一般在他身上转悠一圈,最终在他的腰间的内缝袋内摸出了一包粉沫状的东西。
经系统辨别是解药。
陈白起不知是讽是赞道了一句:“看来你还是惜命的,想着将其它人都毒死了,再装作中毒较浅拿解药服下,最后装作受害者一般从此事中置身事外啊。”
鲁侯不知为何忽然间动弹不得,唯一双夹杂着恐惧跟慌乱的眼珠子颤动。
他瞪着她,鼻息粗大:“你——”你对孤做了什么?!
陈白起拿到解药,没理会其它中毒者殷切的目光,直接拿来解药给孟尝君服下。
接着其它人也分了解药。
魏王稍微感觉情况好些之后,那双豆大的眯眯眼便阴冷地盯着鲁侯,怒斥道:“这楚沧月的确很厉害,连鲁侯都被策反了,竟帮着他来对付我等!”
楚侯如今已与要毒死他的鲁侯反目成仇,他冷声道:“如今我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楚沧月多次派人对付我等,这笔帐必不能就这样算了!”
魏王颔首表示赞同。
赢稷道:“事发从速,吾明日完成大祭与盟约之后,便速归国内陈军。”
魏王道了一句好。
孟尝君则道:“鲁国之事如何处置?”
“六国会盟一事先不宜声张,便将人先关押起来,等事后再行处置。”魏王皱着眉头摆摆手。
——
一行人筹志满怀地去赴接风小宴,但最终却满身疲惫受伤地回到驻地营帐。
回到大帐时,已快接近黎明,而姒姜与姬韫也是一夜没睡,一直在等着陈白起归来。
见两人在旁等候,陈白起便让魏腌他们先送主公回帐歇息,自己则走向姒姜与姬韫。
“怎么回事?”姬韫问。
他们看到回来的几国队伍都不像乘兴而归,反而一个个像斗败了的公鸡一般。
陈白起道:“接风宴上出事了,刺客盟的人出现刺杀,而鲁王叛变了。”
两人顿时都惊讶。
“可我怎么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陈白起喃喃道。
姒姜听到了,反应道:“的确,今夜并非刺杀的最佳时机,毕竟除了有魏国的战神公子紫皇在之外,秦王赢稷亦是一个劲敌,他们为何不选择逐个击破?”
姬韫道:“或许是狗急跳墙吧。”
陈白起摇头,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疑点,依据鲁王的事后表现好似并不清楚今夜刺杀的具体情况,明明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他选择在罗刹女之前便先下了毒,是多此一举,还是为了加重保险……”
“你在讲什么?”姒姜表示没听清。
第三百零八章 主公,九长癸黑市(一)
陈白起这边也根本没听姒姜讲话,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对劲啊……”
姒姜多看她两眼,便顺着她的话道:“我觉得这不像是楚沧月一贯的行事作风,你之前讲他拦路截杀后卿,接紧着刺客盟的罗刹女窥得空隙暗中下手,因此联系楚沧月与十二城的刺客盟之间有买卖,此事我倒有些怀疑……”
“怀疑什么?”陈白起问。
姒姜看着她的神色,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却又咽了下去,摇了摇头。
“这次刺杀亦是,之前各处设伏为阻六国会盟成盟约,合成一体吞噬楚国,可如今六国特使已到魏,六国会盟已然展开,正所谓覆水难收,楚沧月难不成不知如今即便是杀了六国会盟的主谋,但凡暴露了此事与楚国有关,接下来便相当于与六国结下死仇,不死不休,而为何鲁王与那些刺客会如此轻易便暴露了楚国,这根本便是一种不合情理的方式……”
陈白起与姒姜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除非……是有人故意激发双方的矛盾!”
“是谁?”姬韫问。
姒姜道:“哎,你说会不会是周王国?毕竟我等随行队伍中有一个周王国的人,楚国被灭,六国实力增强,这必然是周王国不愿见到的。”
姬韫道:“此事尚不定准,莫要无据猜测。”
陈白起看向姒姜,道:“但这事必定牵扯足够大了,鲁王为一国之主,能令他冒死下毒,无畏其它五大强国,这必然有什么后手,而刺客盟此处是由后卿等人口中得以联系,再加上刺客盟打着楚沧月的名号,这事也需打个问号……”
“罢了罢了,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哪理得清楚,趁天没亮,你还是赶紧去眯一下,待精神好些,说不准这脑袋会更清晰些。”姒姜道。
陈白起也想得头昏脑涨的,她点头。
“你们也是,去休息一会儿吧。”
姬韫道:“白起,幺马至前日离开便一直不曾归来,你可是安排他做事了?”
陈白起颔首。
她看了看天色:“嗯,我让他去替我办了件事情,天亮后估计会回来吧……”
在这之前,她得亲眼去“盯”一下九长癸黑市的情况。
——
话说另一头,幺马穿上了一件长及地的黑色斗篷,戴着黑色手套,将浑身上下遮掩得严密深沉,他领着一群戴着牛鬼蛇神面具的队伍终于赶到了九长癸。
别说他们这样一打扮起来,的确令人感觉到高深莫测,一路上哪怕遇上人,亦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一路上,马沂狭窄的古林道上昏暗迷离,只有蹊灌林丛中的莹火虫飘流时的光亮,偶尔有一道如幽灵般安静飘过的人影逝去,其余便是风声、树声与窸窣前行的脚步声。
而所有人的路程,最终都聚集在了一棵华盖遮天地的百年老槐树下。
老槐树干很巨大,树枝上呈散伞装挂满了灯笼,点点橘黄的、灵动的光,在树叶间飘浮着,令密叠的树盖明明暗暗,凹凸有致。
到此地的人不自觉仰头,仰望上方如同仰望星空一般,星点光茫映亮一片天地。
不远处风声簌簌,树丛蹿动,似有人影恍惚。
幺马忽然感觉一阵背脊发寒,他看了看四周,总觉得有人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联想着之前那师徒俩的话,心想,这暗处指不定还真有人在窥视打探。
他挺了挺腰杆,忍着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伙什一般四顾张望的模样,他凝神静气,只看着进入黑市的那条路。
可惜,他面前是前方无路,只有一片泽水草泥潭,黑夜将一切撕扯得迷离又暗沉,再加上莽林密集,可视度极低。
左三圈、右三圈,差一步鬼门关,多一步阎罗殿,莫怕,莫怕。
引路灯、长又长,踏错一步鬼门关,误越一步阎罗殿,可怕,可怕。
这是九长癸的入门口诀,写在一块人高的石碑上,碑体漆黑,字体鲜红,尤其显眼。
这是记载与说明如何进入九长癸市集的。
幺马等人是第一次来九长癸,为了不能暴露自己的见识短,也为了能保持这神秘的姿态,不可与人询问,唯在旁静杵如柱,暗暗观察旁人如何进入。
等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果然只瞥了他们一行一眼,便自顾自的行动消失在大槐树下,而幺马也大抵看清楚了路数。
于是他一行人也可以开始行动起来。
这左三圈与右三圈是指围着大槐树的树干转,多一步不行,差一步不行,方向转错了也不行,幺马领着人谨慎地左转了三圈,又右转了三圈,只闻“轰”地一下,地面似隆动了一下的感觉,忽然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片黑暗处徒然亮起了两排灯笼,底下也竖腾起了一溜长供行的石板梯。
“不就是个集市,偏搞得这般神鬼……”
幺马他们顺着石板梯一路前行,以光为引领,长长一条路,紧接着便见前方隐约似有一座石拱桥。
他愣了愣,默念着……引路灯、长又长,踏错一步鬼门关,误越一步阎罗殿……
看着那一条长长的灯路,他心底忽然发怵。
这九长癸连入门诀都能让人听出血味来。
忽然,前方似有争执,似有人不顾队伍强行插队,却被旁人怒推挤开,却不想失了平衡,从石板梯上跌落,他却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黑暗中一物一跃而起咬断了脖子,血溅一地。
幺马脸色一黑:“……”妈呀,这里好可怕,我想回去了!
走过石板路,接下来过石拱桥时,他们一行便是更小心翼翼了,因为这座桥共有三条路,左入洞、右入穴、中间朝上……生怕再重蹈覆辙之前的悲惨,幺马等人又没动了。
走哪一条路?
幺马又开始念:“引路灯、长又长,踏错一步鬼门关,误越一步阎罗殿,可怕,可怕。”
“可怕、可怕啊……”
他观察这三条路,左边的洞看起来十分平坦,无光,右边的是下阶,有光,估计是朝地下走,而中间则是朝上,步步拾梯,有光。
这次别的人的选择参考便不作准了,因为这三条路皆有人走,且都是一去不回头,天知道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引路灯,长又长……”这表示灯是引路的,这无光的只怕不能选。
于是只剩右边的地下道与中间的阶梯路。
“踏错一步,误越一步,鬼门关,阎罗殿……”幺马一下便醒悟过来。
“这两个地方都是地下,若踏错或误越皆为错误,那么便只剩一个选择了。”
抱着惴惴的心思,幺马带着一众人上了桥,再进入了中间的通道,等他们再次出来之后,便来到了另一座天地。
明明是黑夜,却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法,眼前的一切都一扫之前的昏暗寂静,反而是一片辉煌明明亮热闹的场景。
如同在黑暗中开辟出了一场闹市,修铸的黑石街道十分宽阔的,火光洒在这条街道上显得特别明亮,百转千回,中央的搭建的茅草铺位至周围一路延伸,每一个铺位都竖着一张旗帜,旗上绣着铺位的独有纹路与名称,累累似叶,令人仿佛步入一条神秘、热闹、古典的长长的走廊。
这里有各类各式古怪的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基本上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有戴上面具的,有捆上布巾的,也有藏于幕后的,无论是买的人还是卖的人。
走在在繁华的街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奔走着,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过很少有人会叫价还价,都是一口价定下。
这时,幺马才觉得自己是来赶了一个集市,而非去闯关获宝。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现在倒是应该拿出“陈焕仙”给他的那个锦囊来看了。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阴家。
阴家——阴阳家的那个阴家?!
幺马将那张长布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顿感觉自己头皮一麻。
等等,这真是拿他当传奇人物来办事啊,这阴家的东西是那么容易忽悠过来的吗?!
他身后的人见幺马拿着陈大人的那个锦囊看完便一直没动,便奇怪地问道。
“怎么了?”
幺马道:“见鬼了。”
“什么?”那人一时没听懂。
幺马摆手,一副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去找阴家的铺位吧。”
“阴家?”问话那个叫子君,显然是一个跑江湖的,一听“阴家”他的脸色变了变:“那个……大兄弟,阴家是阴阳家的那个阴家吗?”
幺马没好气道:“除了那个阴家能满足你们家陈大人提出的要求,还有哪个阴家?”
说完,他便先叹了一口气。
见子君一脸犹疑不决时,幺马咬牙道:“走吧,时间不等人,不管什么阴家阳家,这一趟咱们办不成事,便也不用回去见陈焕仙了。”
他们过街走巷一路看着哪家摊子是打着阴家的旗号,终于,在中央火渠的旁边看到了阴家的铺位。
一般而言集市越朝内便越少人气,若平时这街道确实是很清静的,但如今却忽然热闹起来了,街中间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有着各样的身材,穿着各样的衣服,有着各样的面孔,层层密密地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这便是阴家的铺位。”
子君去探看后回来跟幺马道。
“先看看。”幺马道。
他们一行人除了人多势众之外,还有各种道具加成的全副武装,令人既惊疑又避讳,因此他们一靠近,其它人便或多或少散避开来。
幺马挺直了背脊,端着陈白起给他的人设——高端、神秘又危险的姿态立于人前。
他瞄了一眼铺位,上面没摆任何大器件,只摆了三排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