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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五)

    陈季见巨大人对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客套,明明平日罕言寡语的这么一个人,对与她互通姓名。

    顿时,他心头不是滋味,便正色道:“巨大人,你奉吾堂叔父陈氏家主的命令驻守蒿草滩这一带,如今既遇上赴魏贼会的敌国人,难道便打算让他们从你眼皮子底下安然离去?!”

    其实他更想对着巨咆哮愤吼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份量不足,便搬出陈孛的名号来,旨意令他遵从。

    当初楚王于崇殿上共设定了十三条线路准备伏击赴魏盟会的使臣君主,这十三条线路又分下七片区域将由七将主守,每一个将领都是在楚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这其中一条线路蒿草滩便是由巨大人负责。

    本来巨大人乃狄戎首领之一,中原的诸侯国战事本就与他无关,但由于他与家主二女陈女郎曾经的主仆情谊,于是他便应下家主所求,驻守蒿草滩截杀六国通路者助楚国一臂之力。

    巨依旧笔直地盯着陈白起,没有理会他,而巨身后的人却直接不耐烦道:“唧唧瓜瓜,有本事就自个儿打回去,不行就乖乖封住嘴,滚边儿去!”

    陈季闻言,哪怕气炸了,但他也不至于搞错诘问的对象:“巨大人,你怎么说?”

    巨沉默了一下,挥臂让身后的人退开,然后他看着陈白起,用粗嘎低沉的声线道:“出手。”

    陈白起见他的样子似乎打算跟她单打独斗,她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自嘲的神色,低喃道:“与你打,好像输赢都不值啊。”

    可不打……

    “焕仙!”沛南山长想拂开卫溪的阻挡,他担忧地看着陈白起:“我没事的……”

    他知道她身怀怪力,但这蛮夷亦有一身巨力,且他体型壮硕似山,简直有两个陈焕仙大小,她如何能抵抗得了?!

    卫溪拉扯着沛南山长:“山长,焕仙自有主张。”

    沛南山长敛下急色,尽量用一种清晰的状态道:“最多一刻,这附近的人便会闻风而炽,卫溪,若一刻钟后秦王等人仍不曾出现,你便想法挟持陈季,越围而逸,不必过多顾虑,有焕仙牵引着蛮夷一众,你定可安然而去。”

    卫溪惊觉山长的模样好像并没有方才表现的那般混乱,那方才那急切的一声……着实弄不懂山长的心思,卫溪只下意识问出他最在意的部分:“那山长……”

    沛南山长却道:“你不是信任你的师弟吗?既然如此,便将我留给他吧,若她能带我冲出重围,那我们便一起活着与你等汇合,若不能……”他顿了一下,却用更没有什么感情的语气道:“那我便留在这陪着他。”

    卫溪听完山长的一番话,目光惊悚颤抖。

    他茫然又无解地看着沛南山长,这一刻才真的发现,原来沛南山长已将陈焕仙看得如此之重,甚至比他自己的命更重。

    他们才认识多久,才相处多久,山长怎么就拿他跟自己的命相提并论了呢。

    “为何……”

    沛南山长并不打算跟大弟子解释太多,他没有经历他经历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他这样的心境跟想法,他只道:“静心,此时莫想太多,见机行事吧。”

    卫溪了解沛南山长,当他露出这种冷淡平静的神色时,便是不会再与他多说什么了。

    了稳了稳神色,深吸一口气,唯有颔首。

    而另一头,陈白起听到了沛南山长喊她时担忧紧张的声音,原本因巨而松懈的心不可避免又瞬间冻结了起来。

    “你若不让开,我只能动手让你让开了。”陈白起道。

    若非阿大的主人是巨,她甚至连其一干人等都不会饶过,可正由于是巨,她终还是偏了心,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点,卫溪没看出来,可一直看着陈白起的沛南山长却是有所察觉。

    方才他便觉得陈白起对这个蛮夷的态度哪里不对劲,她总下意识避开他,避开他的眼神,避开他的存在,避开与他……僵峙,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这样极力掩饰的避忌,却像另一种不可言喻的亲近。

    她认识他……可对方却不认识她,这一点让沛南山长看穿了,却同时也琢磨不透。

    巨道:“你且……试试。”

    她缓步朝前迈进,随着她的挪步,杏粉的眼角逐渐泛起一层瑰金般的色泽纹路,由于光线渐暗,树影婆娑,鲜少人注意到这一点,唯一直盯注在陈白起身上的巨得以窥见。

    他紧了紧眉骨,心下警惕,只觉此人身上的古怪之处越来越多。

    陈白起想着,有时候或许再多的阴谋诡计,由于隐藏在黑暗之下太过深沉晦暗,因此是比不上一场明面上的璀璨炫目战斗带来的彪悍视觉画面更冲击眼球吧。

    她开启麒麟瞳的“视界”,除了她,“视界”之外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她知道仅凭自己如今的身手绝不会是巨的对手,所以她只能依仗系统给她的职业技能。

    陈白起眸光一凛,便冲进了巨的身前,她的动作与寻常普通人的冲击速度一样,因此落在高手的眼中便如同孩童耍闹,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撩动一下,便见他一个直拳挥过去。

    但是他的拳头却没有碰触到实感,而是挥空,砸到了一抹幻影。

    巨睁着眼看着面前的“陈焕仙”像一道残影焕散成缕,最终消失于空气中。

    他瞳孔一窒,保持着挥拳的动作,僵立一动不动。

    而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愣没打准正主,明明正主就在他手边,但他偏朝旁边的空气中砸去了。

    这便陈白起的瞳术泛生技能——幻影。

    通过一种暗示跟短暂催眠令对方信以为真的影子替代术。

    要说巨之前便一直留意着她的古怪之处,是以一拳不中,他虽有些意外,但这并不影响他。

    哗!刺破空气地声音,巨轻描淡写的一拳挥出,陡然响起,所有人只觉耳边的空气都变得如磅礴巨浪。

    众人见此,只觉眼皮狂跳,要是被这一拳击中腹部,估计一下子便会内脏搅碎破裂。

    毫无花哨的动作,干净利落,卫溪此刻一见,只觉方才只怕是他托大了,这个蛮夷的武学造诣绝对胜他不止一筹。

    他忍不住捏紧拳头,担忧不安地看向“陈焕仙”,虽说方才蛮夷一拳挥空,却并不会次次都挥空,若她直面迎,又该如何是好。

    然而,当巨一拳再度挥空之后,回扭颈头一望,却见“陈焕仙”静谧而岑长无言的双眸。

    “幻影?”

    他似有所察,便阖上了双眼,紧接着他便将自己的力量感知一直拉伸,直接划破数十丈虚空,他这次的动作开始变化了,如骤雨、如雪雹、如狂风席卷过来。

    要说纵观卫溪这一生,他便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拳法,这个蛮夷之拳,仿佛拥有洪荒之力,亦如岩浆爆炸,落在旁人眼中,看似没带多大力气,但威势却恐怖之极,别说与他对战的“陈焕仙”,便是他们这些旁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看来瞳术已经不能影响到他了,心神之中,陡然之间,陈白起改变了策略,她有意想见识一下这三年来巨的变化,也想知道他究竟成长到何种程度,如今亲身贴近一感受,方知其凶无穷。

    他的每一拳都似乎不是一只拳头砸下,而是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幕坠落,裹挟着万钧爆烈的力量,造成的破坏程度,便是排山倒海,在场的人都受不住这罡炽之气,纷纷抱头掩臂躲退开来,他的每一拳都与空气急速摩擦,甚至连空间都隐隐产生了扭曲。

    这样的力量陈白起曾也见识过,只是今非夕比,她知道巨的“重拳”已经愈发趋于至臻。

    陈白起在冽风中细眯起眼,单纯的力量可是不能令她屈服的……

    她即便不用幻术,光是“雾界”也能困住他的耳目,只是光这样双方也只是维持着一种僵立的状态,她现在想要的战斗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对抗。

    夏夜,微微渗出的汗水淌在巨结实的胸部,随着呼吸慢慢起伏,他身上流露出了让人不敢靠近的杀气。

    他那粗壮的臂膀显得力量无穷,但无疑这样次次挥空的攻击十分消耗体力。

    眼见他的体力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陈白起开便始动作了,她睁大眼睛,催动血脉的力量,她感到她的一条手臂像火灼一般又痒又痛,无人察觉到她掩于袖下,从指头到掌心,到掌根,到处布满了裂纹,仿佛套上了鳞状甲壳。

    在再次感觉到巨的拳头挥来的风力,她靠着瞳力将一切放慢后,直接一拳回击过去。

    砰……拳头与拳头相撞,如同碰碎了一面玻璃,拳风搅破了劲风轻易的粉碎了空气,在这股气流的席卷之下所有人都站不稳,他们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恐跟尖叫。

    噗——陈白起只觉胸腔的空气一下便被掏空了,她的臂力由麒麟血脉直接淬炼成了金钢不坏,可其它部分却还是血肉之躯,自然不敌罡劲气流的撞击,顿时气血上涌。

第二百八十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六)

    她一口血直接喷上了巨的面目,趁着这股狠劲,她一声长啸,臂力再次加重,笔直的扑击路线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拳头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肩胛砸下。

    彭——

    风平地起,卷起漫天的枯叶,巨被这股力量狠狠撞飞,于地面滑退了好几米方堪堪停下,但下一秒,一道身影如同矫健又凶猛的猎豹一下便坐压于他的身上,一掌抵压于他颈项,扣指而顶,一拳则高高抡举而起。

    但这一拳却迟迟没有落下。

    “观你一身气度,腰别虎符,看来在狄戎族亦是有一定地位的,据在下所知历来狄戎与中原皆水火不融,你为何要插手进楚国与六国这件麻烦的事里来呢?”陈白起装作如陌生人一般,沉冷着声音问他。

    巨刚才被陈白起那一拳击中胸腔,一时岔气挺不直腰来,他第一次遇见一个跟他拼臂力却能胜过他的人,他方才便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恍了一下神,转眼间被她打倒在地。

    他瞪着陈白起下颌咬紧,像浮雕坚硬的岩石,他没有说话,这时银狼的反应最快,它见自家主人被压制在地,危险万分,终是抑制住了对陈白起的恐惧朝着她的后背一扑而上。

    当一片黑影从头顶压下之时,陈白起反手便是一掌。

    而其它人在震惊过后,狄戎族的人企图靠近,但却碍于陈白起猛地扫过来那冷若虹电的威胁眼神,与她按压于巨颈间充满力量的手指。

    彭!地一下重物砸起满地的尘土,银狼一身皮光油亮的皮毛此刻已脏乱不堪,它嗷呜地腹仰朝天,陈白起那只纤白漂亮的手掌五指嵌入其柔软又脆弱的胸腹处,倘若它胆敢再妄动一下,她便掏出它的心脏。

    她的这一手,可以说是完全惊呆了所有人,他们做梦都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其它包括敌人与自己人。

    谁都没料到,看起来像是个烧脑的对手,竟然是一个纯力量的选手啊!

    哪怕沛南山长跟卫溪都知道陈白起其实有一身时灵时不灵的“怪力”,但都不如亲眼所见她那样一双单薄似竹节的手臂将另一个怪力的巨人给直接撩倒来得震惊!

    这样一具文弱修长的身躯平时到底将那一股子磅礴力气都放在哪藏了?!

    “我再问一遍,你为何要帮楚?这本便与你无关不是吗?”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以精神力干扰一下他的判断力。

    但巨却挣扎着嘶吼了一声,他长手长脚,又不畏她下杀手,挣脱开一只手后,便直接一拳挥擦过陈白起的脸颊。

    倒是陈白起闪避得够快,否则便不止擦伤了。

    嘶~由于陈白起的皮肤本就薄嫩,因此哪怕没真擦刮到,但气劲却在其面目上划出一片红痕,顿时火辣辣的痛意传来。

    但陈白起历来便能忍,因此表情除了阴沉了些,却并无其它动作。

    但沛南山长当看到陈白起偏过脸来那乍现的红痕,由于她皮肤白皙,那道伤痕更显,沛南山长的心一下便像被蛰痛了一下。

    然而,陈白起却并没有反击,哪怕任谁都觉得她应该会将这脸面的伤给找回来,她依旧没有动作。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要它的命了。”

    陈白起五指就像钢锥一般,一直便没入了银狼的肉中,那五指血洞一下便渗出血来……但无论银狼如何痛着扳动,却始终无法挣脱陈白起的手。

    她对银狼的残酷,任谁都看得出来,若她手上再用力一点,银狼只怕便会当场殒命。

    这是一下狠得下手的人。

    他们这时都在心头浮现出这个念头。

    巨的族人们都知道这条银狼是狄戎王赠送给巨首领的,巨首领自从三年前将其驯服之后,这三年来便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这日夜相伴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巨看向银狼,一时便没有了挣扎,但他的眼神却充血且突出。

    而陈白起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做无畏的抵抗时,却不见高兴,反而下颌紧绷,阖上了眼眸。

    而沛南山长看着这样的陈白起,眼神若有所动,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她没反击……她竟然对那蛮夷的冒犯忍了下来。

    如她所言,沛南山长其实也早就知道“陈焕仙”并非如她长相那般无害,她并非一个善良的人,她历来行事风格里便是有仇当场便报了,她不负别人,亦不允别人负她,可眼前这个人都伤到她了,而她也处于上风,她却宁愿迁怒于旁亦不肯对他反击……

    这很反常,亦令他十分想不通,可由此亦让他看清了,焕仙绝对与此人有着他们所不知的瓜葛。

    这个人……到底跟焕仙是什么关系?

    巨道:“杀便杀,无须多讲!”

    陈白起睁开了眼睛,她试图与他冷静的沟通一下:“你已与楚国没有关系了,我知道你与丹阳陈氏过往有一些瓜葛,可毕竟你曾效忠的那个人已死,人死与灯灭,你又何必——”

    啊——巨突地像爆怒的野兽一般怒吼一声,以肘相撞,陈白起猝不及防,便被撞翻在地,巨便反压而上,目赤牙眦,一拳便准备直击其面目。

    陈白起见他这一拳是对她抱有杀心,直迎面目,她瞳仁一窒,所幸经历得多了早已练成一副临危不乱的反应,她一面用雾界化成地缚绳束缠住他的手脚,拖延他的动作,并招来小蚊对其后脑一叮。

    然后再趁其不备,她再次发动全身的力气擒拿下他,这次,她眸盛怒意,想都不想便按着他,一拳拳地使劲揍扁他的脸。

    她找他讲理,他竟真想杀了她!

    打人只为一时的泄愤,她没有用上麒麟臂的力量,就怕一不小心将他给揍死了。

    但很明显她方才无意间所讲的那句话踩到巨的逆鳞了,他虽被她揍倒在地,却仍旧神色可怖地厉声道:“只要巨一日不死,便定会为她守住楚国!”

    陈白起的拳头因他这一句话生生地停滞于半空中。

    她怔怔地看着他。

    看见他的眼神冷电划破夜空,坚毅如磐石,无可更改。

    万没想他是这样想的。

    她看着他,目光久久没有动一下。

    但同时眼眶一热,鼻子不由得酸了下。

    “替她守着楚?”她笑了一下,眼神逐渐沉静了下来,唯语气缥缈似鬼吟:“你确定,她对楚国还会有留恋?”

    本来心中还有些负气,可眼下这一拳却怎么都揍不去了。

    这是她的巨啊,她当初亲手忍痛割舍下,便是要放他自由,放他回归他的故里族群,但世事乱料,他却又因她而被牵扯进了这团乱麻当中。

    巨眼神一下便变得十分恐怖,他没有说话,却一直狠狠地瞪着她。

    两人好像通过眼神在互相撕碎交战。

    这时,卫溪好像听到了一些动静,他回头朝黑暗处一凝神窥探,没一会儿,他面容一喜:“山长,他们来了!”

    他眼睛睁得极亮,便见不远有几匹快马朝这边赶来,紧接着黑暗处便传来张仪的喊声:“山长,卫溪——”

    沛南山长没有动,他仍旧目若幽光静静地看着地上与那蛮夷沉默对视的陈白起。

    而卫溪却顾不得那么多,立即高声应道:“张师——”

    转眼间,六匹高头大马冲出来,停在了卫溪他们旁边。

    陈季神色一紧,立即抬眼看去。

    只见马上翻身下来数人,来者除了张仪、幺马跟乐颐外,还有姒姜、姬韫与姒四。

    其余的人张仪急急忙忙一时也没寻着,但这几人恰好便在这附近,所以才能这么快地赶过来。

    但当他们来到时,却发现除了沛南山长跟卫溪在之外,竟连“陈焕仙”也在。

    并且情况与他们之前设想的不同,虽然沛南山长跟卫溪的情况并不算多好,但对方的伤惨程度好像更甚,并且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对方好像还不敢轻举妄动的模样?

    所以说,他们离开的这段期间,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看现场一触及发的情况,姒姜想都没想便立即奔向陈白起的身边,而姒四也如此,他立即跟去,而姬韫则在后方扫视过周围环境,稍观察片刻,方才赶了过去。

    这时,陈白起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松开了插入银狼腹中的手,亦顺势放开了被她压制的巨。

    她站起身后,姒姜立即搀扶住她的肩膀,见她面颊划破的红痕还有嘴角的血迹,眼神一冷,手里剑便握于指尖,准备攻击,然当他看到爬起来之人的脸时,顿时面露怔愣。

    而姒姜斜后方的姬韫亦是一脸难以置信。

    而巨本对于这些人并不感兴趣,但当他一眼扫去,在划过姬韫脸上时,却忽地滞停了下来。

    他亦呆了一下,许久,才迟疑道“……大姑爷?”

    姬韫也是隔了许久才道:“巨?”

    “你们认识?”姒四眯眸打量了巨两眼之后,紧接着也想起来了。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他记性不差,他便是当初那个一直跟着“陈娇娘”身后的高大影子,虽然他一向出现存在感极底,但这无眉无发的异域长相倒是不容易令人遗忘。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七)

    “走吧。“陈白起按下姒姜搀扶的手,便转身欲走。

    眼尖的陈季察觉,一挥手,那些伤残的楚兵便立即将他们的路围堵住,这些楚兵虽说武力值并不高,但手上却有兵器。

    “休得离开!“陈季瞪眼喊道。

    简直太嚣张了,打完人便想拍拍屁股走人,真当他陈季是摆设不成?!

    陈白起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跟他耽搁,她回眸一眼:“滚开!“

    她那一眼,如同万鬼咆哮,遮天避日地扑杀而来,陈季原本愤怒张扬的表情一下便吓傻了,四周依然一片漆黑,簌簌的林风吹得人浑身上下直打寒战,他脸色一丧,踉跄不稳地连退了几步。

    巨没察觉到陈季这边的情况,他的目似惊似疑,一直盯着这个失踪快四年的人,他下颚咬得紧紧地,沉怒谒问道“你……为什么与这等人在一起?“

    这等人?

    何等人?

    敌人?陌生人?

    姬韫一时竟回答不出话来。

    看着巨,好像一下便将他拉回了三年多前的那段炽热鲜明的岁月当中,但已深处黑暗深渊许久的他忽然抬头遥望那段岁月,却尤觉刺眼,眼眶泛酸。

    他穿着一件冷月色宽袍,腰束青玉色涤带,黑发束小冠,一张俊逸不自藻饰的面容在阴郁惨白月光中,尤显恍惚。

    姒姜颦了颦眉,他面罩玉珑纱,一身时下士女罗裙打扮,而这样的装束明显让人辨别不出他的真实性别跟样貌,别说巨,连姬韫也不曾认出。

    当然,姒姜作这般伪装,也是不想让他认出,为着陈白起,也为着他的一点私心想独占。

    巨眼力极佳,哪怕是昏暗的蒿林,他仍一眼便认出了姬韫,当年,在女郎出事后不久,他便离奇地失踪了,并且自此在楚国便再无他半丝音讯,他那张脸……曾令他出入各地寻觅了许久、许久。

    巨没有认出姒姜,这令他到底放松了一些,可这下情况也复杂了,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陈白起,见她面无表情,难观喜怒。

    但他知道,她心里定不好受。

    她以前跟巨的关系便如同光照下的影子,一直是形影不离,但如今两人却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你说——“

    巨等着姬韫开口,可他始终沉默,而这种“沉默”类似于某种默认,这令巨一下便震怒了。

    他手长脚长,几个跨步过来便伸出一只大手来抓姬韫,陈白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快走几步拉过姬韫挡在身后,而姒姜一看姬韫的模样便知道他不会辩解也不会抵抗,于是只能他出手替他隔开了巨。

    见其它人来挡,巨一拳便朝他挥去,姒姜的武功讲究的是飘拂无影,自不会蠢得跟这个浑身肌肉的大汉肉搏,但他一避,如此便挡不住巨的脚步。

    看着巨一副遇神杀神的凶狠模样冲上来,于是他一时气不过,回头朝被陈白起护在身后的姬韫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你又没有错,摆出这样一副心虚任人宰割的模样给谁看啊!“

    姬韫只觉耳边一炸,蓦地抬头,朝着姒姜的方向看过去。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因愤怒而莹亮似火的眸子,那双眼眸的眼角与常人的下弯不同,而是上挑浅褶,不似凤眸那般单薄,又不似杏眸那般圆润,是一对近乎神秘、诱人的弧度延伸至鬓角。

    这个语气令他有几分熟悉,这一双眼睛……仔细看亦有几分熟悉。

    陈白起见姒姜快抵挡不住巨,而姬韫此时定是满心纠结繁杂,不愿在此地暴露他的身份,陈白起当机立断,朝着后方一脸懵逼不解的幺马道:“幺马哥,你赶紧带着山长、师兄他们先行离开。”

    幺马一看眼下的情况,便知隐情颇多,又见陈白起神色严峻不留余地,他犹豫了一下,便道:“哦,那好。”

    他一直是相信这个陈老弟的本事的,因为他是亲眼所见她是怎样一步一步地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所以哪怕对她的本事不知详解,但他仍旧信服于她。

    尤其……是之前离开时,昌叔跟他讲过:幺马,好好地跟着“陈焕仙”,虽说连我这么多年以来的阅历都看不透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我却知道,她以后绝对会成为一个人物。

    想着不能留着给未来“大人物”添乱,幺马上前一把扯过卫溪的手臂架在脖子上,又叫使上乐颐与张仪两人扶着沛南山长,前边有陈老弟跟她的随从等人挡着,他们便赶紧上马离开。

    眼见幺马等人要离开,陈季的人自然不会眼看着不动,姒四自腰间扯出一条猩红长鞭,“啪”地一声打在地面,再弯臂一抖,长蛇出洞,卷袭向楚军,眨眼间双方便打斗了起来。

    这时,狄戎族的人一看也上前助力,狄戎族人个个都孔武有力,且人数众多,姒四的长鞭一下便局促起来,姒姜眼见姒四情况不妙,便从衣兜内撒出两把刺钉在地面,这些刺钉约指尖大小,天色昏暗,铺撒在地面时很难看得准,但只要有人一不小心踩上去,便会扎破鞋底刺进肉中,由于有倒刺,拔都拔不出来。

    防不胜防,楚军跟狄戎的人一踩上去,便痛得“哎呦”后退,满目在地面寻找,而有人则拿脚气愤的一边踢开一边朝前靠近。

    姒姜则趁机对陈白起道:“你们快走!”

    陈季看了一眼后方,又转向姒姜等人,一张斯文特秀的面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想走?呵,只怕来不及了。”

    这时,林中一阵雷打的响动,哒哒哒哒急促敲打地面传来马蹄声令陈白起面色一紧,她看了一眼姬韫,那眼神有着许多隐含的东西,欲言未言,她越过他,上前将伤重无力的沛南山长一个弯腰扛背上,她对一脸不解懵然的张仪他们道:“对方的援兵到了,分开走!”

    她的话一下便点醒了他们,他们也听到了动静,明白一块儿走只怕会被对方一次全部抓获,若分开走还能够分散注意力。

    只是……为什么她只带走了沛南山长?其它她就不管了?!

    其它人一时既郁闷又委屈,尤其姒四跟幺马,当然……还有伤得更重、直接被抛给幺马组一队的卫师兄。

    但沛南山长却很乐意,他趴在陈白起背上,甚至伤重面青苍白的脸都露出一丝轻松。

    “幺马兄弟,卫溪便拜托你了。“

    幺马:“……“他一点都不想被拜托这种事情,他只想一心一意地跟着他家钜子掌印啊啊。

    张仪迟疑道:“山长……“

    “我与焕仙一起,你们赶紧撤离吧。“沛南山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张仪看懂了他眼底的意思,也就没再吭声。

    张仪与乐颐翻身上马,便见陈白起直接背着沛南山长头亦不回,飞快地冲入了影黑幢幢的林中。

    而这时,姬韫脑中一直回忆着方才“陈焕仙“看她的那一眼,他当即清醒了许多,他身似潋滟波纹,却陡然间欺近的马蹄声中横剑一扫,只见漫天树叶散落一地,刀光剑影间,所有人只觉利剑的寒光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甚至不知是谁身上的血顺着到刃落在了脸上。

    陈季瞪大眼睛,摸了一把脸上的冰冷,然后只见巨张臂愤怒的咆哮一声,便冲入林中。

    却原来是姒四以长鞭为绳,一鞭卷住一棵大树,预准了援兵的前行路线,在他们急奔而至时,绊倒了前排的马匹,而正是此时姬韫以剑光流影刺割了前排的一众弓兵,令其惨鸣倒地,再从巨手中救走了姒姜。

    巨是径直朝着姬韫跟姒姜的方向追去,而其它人则各散四处,陈季左顾右看,一时不知该追何处,最后他觉得分散兵力始终不够保险,便直追幺马那一队的方向。

    柿子自然是要挑软的捏,其它队都有武功,只有这一队能抵挡他们的人伤重,其余都是普通人罢了。

    而一直被认出早就跑了的陈白起,实则一直隐藏在林中暗中观察,她见人都被引开了,她盯着巨离开的方向,回头对沛南山长歉意道:“山长,秦王他们应该到了西边长铣瀑布,前面还留着一些马,一会儿你骑上马一路朝着西面走,天亮前定可找到他们。”

    陈白起这样说并不是靠估计,而是方才她下载了区域地图,再在地图上寻找组队好友名称,这才显示出赢稷等人的地理位置。

    她方才给他喂了不少及时补充气血的丹药,这些丹药对身体的调理可是系统级别的,如今沛南山长虽说仍旧虚弱,但很快便能缓过来。

    沛南山长靠着一棵树站着,他看向她,眼神在黑夜中很暗,却又透着些许令人琢磨不透的漩涡。

    若是以往,她是不会扔下伤重的他独自离去的,可见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确对她而言很重要……

    “你要去哪?”

    陈白起虽说语气仍旧很理智,但眉宇间却出现了些许皱褶,这是因为……她的内心远没有面容上那般平静。

    “弟子……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我会尽快赶上你们,所以无须等我。”

    沛南山长垂下眼睫,虽是夏夜,但他却觉得有些冷意。

    “你与那个蛮夷认识?

    陈白起闻言沉默了一下,哑声道:“山长,他的……便算是我欠你的。”

    ……她终究对巨下不了手,而巨跟银狼令山长受此重伤,她以后必定会弥补他的。

    沛南山长没说话,缄默了许久,他的声音很凉,很低道:“你走吧。“

    陈白起的确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她朝沛南山长一揖到底后,便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在人彻底没了踪影之后,沛南山长才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神色很平静地看了一眼被包扎得妥当的手臂,伸出手,抓着那张布巾,然后……狠狠地一把扯掉。

    “你要欠,那便欠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主公,抓紧我的手(八)

    立即投影系统的“区域地图”,陈白起聚精会神地搜索“好友位置”之后,地图上便当即显示出两个绿点的位置,眼下这两个绿点正一闪一闪地在地图上缓慢地移动着。

    确定好位置之后,陈白起便设定距离坐标,二话不说便朝着姬韫、姒姜他们所在方向紧追赶去。

    由于她不懂轻功,再加上她骑术不如沛南山长他们,只余下半桶水程度,根本无法驾驭楚军留下来的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所以最终只能依靠着两条腿跑。

    但想要追上他们三人依眼下的脚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能靠地图便利绕路抄近道。

    她一面看着他们两个绿点挪动前往的方向,一面向系统求助:能给我分析一下最近到达标示的路线?

    里系统:可以,不过需要耗费100金币。

    陈白起:扣吧。

    系统:路线分析需要一秒,叮——分析完成,制定两点一线最近路线标已显示。

    她看地图上有着三角箭头指的方向,一边扒开前面簇拥摇曳的篙草,一面疑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朝着水涯那边跑?

    陈白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先前便放出小蚊让它先一步前往替她侦察情况,眼下便联系上小蚊,让它开启共享。

    在快要到达箭标所指示的位置时,这时傀儡兽2号小蚊通过视觉共享发回来的界面,陈白起眼前的画面一下便改变,她“看”到了姒姜、姬韫与巨他们三人一前一后一路追撵,在通过一个长满青笞卵石潮湿的山洞时,原本倒挂于岩壁的蝙蝠被他们惊动,一群像愤怒得像黑色浓烟一般哗啦啦地冲了出来。

    而这一群还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蝙蝠,而是“血蝙蝠”。

    系统——血蝙蝠

    攻击力:c

    描述:血蝙蝠盘旋于洞穴深处的不死者,不仅专门靠吸食其它种族的鲜血为生,且戾性极强,一旦沉睡时遭人惊扰,便会不顾一切地追捕攻击目标。血蝙蝠长着一双长长的耳朵,一双玻璃球似的红眼睛镶嵌在尖尖的脑袋上,它呲着牙,咧着嘴,盘旋吱吱地在他们头顶抓咬叫着。

    由于血蝙蝠数量众多,一涌而上如同一片黑雾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他们根本无法闪避或者将其消灭,唯有一路加速逃跑。

    他们一路被血蝙蝠追到了丛林边缘地带,那里有一条露出青色苔癣河床的河道,河中的薄浅水流在前端舒缓地流动,河道不远处可见河经断层,凹陷等地区时垂直地从高空跌落,顿时声如雷鸣。

    由于天色漆黑,哪怕有一轮硕大的月亮悬于上空,但地面长满苔癣的大小不一的卵石却令人防不胜防,他们三道身影呼吸急喘,脚步凌乱,踩踏着河道浅涨的水花四溅,尽量不朝湿滑的石面上踏足。

    陈白起透过小蚊的夜视眼朝前方一瞧,顿时心蓦地一跳,是瀑布,竟然是瀑布……

    那一边,姒姜他们是从河道后方赶来,而陈白起则另辟蹊径,通过攀岩抓藤从山路纡回,又从茂密树丛中插入而上,这条路十分复杂且艰难,若非有系统从中指引操作,一般人就算不不畏艰险,也只怕会被困于其中,难以走出。

    她沿着北侧的石台小心走了上去,再沿着一段陡峭栈梯次第而下,她垂眸,可以看到右侧有一道飞流急泻,直落谷底,在中途这道飞流又被悬崖下凸出的岩壁和巨石截成数段,于是,数节叠瀑便一气呵成,极为壮观。

    夏盛之季,飞流三千,水声轰轰,震耳欲聋,雾气阵阵,扑面而来,不得不说这样的场面,无疑是令人心惊且震撼的,同时亦由心而发为大自然的磅礴而感到钦佩。

    陈白起所在位置正是从古树丛旁而沿溯而上,当她爬上河道时,一眼便看到前方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朝这边靠近,他们头上围绕着一群血蝙蝠,只见他们有人以拳风驱赶,成效不高,有人以剑气破路,但劈不尽的一片又一片叠加不尽,因视线被遮挡,盲目奔跑而来。

    她见此,知情况危机,立即冲上去,她脚下已被水浸湿,她所处的这条河道水浅及脚裸,越朝前便越浅,越后越深,只见万千条河流汇成一片深幽。

    她边跑边进行了“死亡召唤”,只见那些刚死在河道里的血蝙蝠残骸颤动了一下,然后一层死气覆罩,转瞬便“死而复活”,陈白起直接让它们与血蝙蝠相互牵扯,趁这空隙,姬韫与姒姜得以喘口气,他们虽不明所以,却也知赶紧离开才是。

    等他们一远离,陈白起便发动“尸炸毒雾”,顿时一大片的血蝙蝠直接便化成无边的血雾。

    姬韫与姒姜回头,满脸惊愕。

    这时陈白起从旁插上去,她伸手将脸上、手上全是血的姒姜跟姬韫拉住,两人一惊,同时回头,亦同时准备出手。

    “三儿,大哥。”

    两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眼底都同时露出意外惊喜。

    “焕仙?”

    “嗯。”

    黑暗中,陈白起抿唇轻笑一声。

    然后她想起了巨,刚一回头,便眼尖地察觉到前方莽林中一支箭飞射过来,她不知道是谁射的,但转眼便正中了巨的肩膀。

    那支箭力道强悍,直接对着他的肩膀穿肉而过半,陈白起神色一变,下意识朝发射地看去,隐约看到林中有一道射箭之人的身影,然而那人在陈白起回头的瞬间,便已先一步闪离。

    陈白起一怔。

    虽只是匆忙一眼,但陈白起却觉得此人身影十分熟悉。

    但她却没有时间多想,再转过头,便见到巨由于黑夜被箭射中,伤上加伤,且不知为何整个人无力摇晃,竟朝着断流的方向掉落。

    她一惊,放开姒姜跟姬韫,飞快地冲上前伸手。

    悬崖边缘有许多树木丛生的岩石,由于瀑布下游的森林极为茂密,使河水由此跌落时分成数十几股急流或泻瀑。

    在巨跌落进一股急流中后,陈白起一把抓住他的手,只是他的体型很重,相反陈白起却稍嫌单薄许多,她没来得及用上“英雄药剂”,一时不慎便被他足足拖动了几米方停下。

    这时水流从上而冲击着他们,陈白起被水灌得窒息,她仰起头,这时一道白浪龙卷冲刷过来,她死死地攥着巨的手,两人又被推动了十来米,这时他们已堪堪被推送到瀑布边缘。

    远处,姒姜跟姬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见情况危急,顿时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赶来。

    他们一跳入河水当中,手脚便失了自由,可越往瀑布这边,水流便愈发湍急复杂,有深洼难触,有露石尖岩,水流时尔漩涡,时尔逆转,时尔咆哮,他们一时半会儿根本靠近不了陈白起。

    此时,水流瀑布飞流直下,声若雷鸣,状如挂着的千尺银链。

    陈白起见巨的身体已然滑掉了一大半在外,她倒是比较幸运,在冲到分支流的一块龟壳石上,她紧紧地攀抓着一块石头,五指尖深深地掐入石缝间,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着他。

    “巨——”

    她用尽力气大声地喊道。

    巨由于失血过多,有些茫然地抬头,他嘴唇惨白,抬眼看着陈白起时表情十分呆然。

    那支箭藏有毒,而之前他因为空手赤拳,亦是受血蝙蝠攻击最多的人,身上的伤势不说,光是被吸汲走的血也足以造成了他此刻的虚弱无力。

    陈白起额上青筋突起,本来白皙的面目变得铁青涨红,她浑身的力气都拼尽了:“不要放手——”

    “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巨,听到没有,不准闭眼,给我醒着!”

    “巨——我没有力气了,你醒醒,快醒醒,睁开眼睛——”

    她一声又一声,虽知这样喊不行,可她必须让他清醒着。

    只见巨的眼睛越睁越大,然后一滴不知是泪还是水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他的那一滴泪一下便灼烫了陈白起的心,她看着他的眼睛,眸心轻颤。

    “女郎……”

    陈白起的表情一下便凝固了。

    巨道:“果然……只要守住楚国,你便会回来的。”

    陈白起此时脑袋一片混沌,只重复道:“不要放手——”

    巨看着她,眼睛逐渐灰翳,呈现一片空茫:“我很后悔,巨那时不该离开女郎的。”

    陈白起闻言,泪亦一下便决堤了,她摇头:“与你无关……”

    巨道:“若是能再重来一次,女郎可否仍旧再赶巨走?”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哽咽道:“不会……你别放手。”

    巨闻言,笑了,虽然那张过于冷硬的脸不适合笑这种表情,但他却是真的高兴了。

    “那巨便是死了亦知足了。”

    说着,他便一掌砍向自己的手腕处,只闻一声清脆的咔嚓,骨节便断裂开来,陈白起的力道本就抓不稳,如今更是脱力而松。

    然后她的手便僵立于空中,呈抓握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巨面带笑,由清晰的身影逐渐变渐呈墨点,摔落下去。

    瀑布总体分为两级,先倾泻几百米后落在一块岩壁上,然后再跌落一段距离,方才下到水面。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主公,抓紧我的手(完)

    陈白起苍白着脸,像大病了一场后的形销骨立,她从河水里滚了一趟,眼下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散乱成缕的头发湿辘辘地贴在她的脸颊与身上,她全身上下都呈现一种惨白诡静,唯一双杏眼红得吓人。

    她跪坐在一片宽敞的龟鳞绿石上,四周激白的水流潺潺而过,耳边传来的隆隆声就像隔断了一道屏障,她陷入她的世界。

    她盯着断流的瀑布一动不动,好像整个人被抽走了魂,只剩一具躯壳还留在原地。

    而好不容易趟水爬跑过来、亦是湿透的姒姜与姬韫见只剩陈白起一人时,顿时也都变了脸色。

    “巨……他是不是……”姬韫呼吸一紧,脑袋像缺氧快要窒息一般,空白了一瞬。

    陈白起本来缓阖的双眸蓦地睁开了,她起身便欲朝下跃,却被眼明手快的姒姜一把抓住一条手臂,然后再紧紧锢于怀中。

    “你疯了,你这样跳下去,你还要不要命了!”姒姜因为太急,也太慌乱了,他整颗心都快被巨跟眼前的陈白起给搅乱得稀巴碎烂,他连声音都忘了掩饰。

    他因为太激动,声音都是带着颤音的,一看到陈白起那张空洞毫无血色的脸,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几近揉断了他的心肠。

    陈白起醒过神,便一把推开了他,一脚淌水里,她游回了浅滩的位置,然后东一脚西一脚,凑拼成混乱又急切的步伐溅踩着水,奔跑着朝着瀑布下面跑。

    她认得路,因为她之前便是从瀑布的下面爬上来的,她只要沿着那条路拾岩而下,就能抵达瀑布最底下的跌水潭。

    姒姜与姬韫也意识到她的行动方位,便二话不说也跟随其后,由于夜黑,哪怕今夜月亮够大,但一进入溪流分支的密林中,树枝笼罩再加上错落不一的陡峭崖断,那便是难以辨别路线了。

    至少想顺利到达下面是很艰难的。

    可这对于陈白起而言却只是慢一点跟快一点的差别,她根本不用走弯路,甚至不用分神找路。

    ——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他们从瀑布底下一直沿着古木葱郁半浸、宽敞的碧绿溪流一路摸索,潜入水中找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都没有找到人。

    终于在一次破水而出后,陈白起摇摇晃晃地走到岸边,忽然她腿一软,便坐在了石上。

    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好像血已经冻成了冰,心也凝成了块儿。

    “姒姜,巨……死了吗?”

    在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时辰的姒姜也累得手脚都快抽筋了,他也随着陈白起一块儿上了岸,打算歇息一下。

    他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坐不成型,两眼放空,唇色泛白,满脸水珠滴滴答答地滑落地面。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但根据之前巨中箭、又失血过多坠落的情况来看……不太乐观啊。

    他咽下一口唾沫,干涩着嗓音道:“不一定,这不是没找着吗,他可能……可能是被水冲走了……他这么厉害,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死的。”

    他的话纯粹是拿来安慰陈白起跟自己的,因为没什么根据跟依凭,所以说得乱七八糟,全是漏洞。

    “可他中箭了,为了不迁连我,他狠下心来连自己的手都给折断了……”陈白起蓦地闭上眼,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骨头,哽住了。

    之前,她认为巨变了,可在他掉落时看她的眼神,却像那亘古不变的时间,永远停留在她的身上,那样忠诚,那样执迷不悟。

    姒姜偏过头,看着她。

    见她没哭,但脸色阴暗得像夏季乌云满布的天空一样,邓像随时都会雨点似的落下泪来。

    姒姜心剧烈地颤抖,就像人捏在手里揉搓着,阵阵发痛,转过身一把将浑身冰冷的她抱住。

    他不知道该怎样让她的觉得好些,只会胡言乱语地讲着:“朝好的方面想,你不是说过……只要还有疑问,那就必然会有其它可能,我们不是还没有找着他的尸体吗?也许他被人救了,也许他自己游到岸边离开了呢,也许……”

    姒姜在她耳边像被孩子哭得快心碎的大人一般,柔软着嗓音、伏低做小地轻哄着,陈白起却好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她并不是软弱的人,只是一个对她而言重要的人失去了,她的心一下便空了一角。

    也许她以为自己不该这样难过的,可她好像压抑得太久了,也将自己紧绷得太紧了,当她的心破了一个洞后,所有的过往回忆都在她的心头像飘过一片青雾似的,她想到了她的过往,她的妈妈,她的病情,她的穿越,她的任务,她的悲惨死亡……她的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黑暗冰冷的万丈深渊。

    她倏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姒姜的衣袖,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处。

    这时,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幽灵一般虚弱又颤厉的声音:“……姒姜?”

    姒姜一僵,这才察觉到姬韫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表情有一瞬间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下意识地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眼睫一动,将头慢慢从姒姜的颈边挪开了。

    姒姜紧紧地盯着她,一时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

    是如以往一样矢口否认,还是找个借口推搪过去……

    但他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以她的意志为令行事。

    姒姜不知道的是,陈白起如今已经抛开了一切,被揭穿识破令她深心深处甚至有了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要说陈白起始终是陈白起,她理性的一面永远强势地压倒着理性的一面,她是一个不会沉溺于自我情绪太久的人。

    在她睁眼那一瞬间,她将所有的悲伤、难过、遗憾全都强制地压抑下去,她是倔强的,也是理智的,她会独自找一个无人黑暗的地方舐拭伤口,却永远会微笑着面对别人。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姬韫。

    她看着他也因为巨的事情被折腾得恍若鬼怪,面色惨白,发丝凌乱,晨风拂过他的眼睫,那一双如清风朗月的眸子,此刻幽深而紧隽。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如鳞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日出时,那片白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而他的眼底仿佛也因此染了红。

    陈白起忍着如同日出云谲波诡翻涌的情绪,用一种久违的感叹语气道:“好久不见了,姐夫。”

    姬韫原本脸上的所有情绪、感情一下便被清空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她,痴呆呆地站着,心里上上下下地翻滚折腾,五脏六腑都仿佛挪动了位置。

    “是……是娇娘?”

    他的声音好像被撕破了一样,破碎得厉害。

    陈白起像是知道他的内心不平静,她弯了弯嘴角,但眼睛却是难受地垂落着:“是我。”

    她见他没说话,便又道:“我还活着,陈娇娘的确被杀了,可我……我如今已经是陈焕仙了。”

    她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解释,便令姬韫脑袋像炸了一般,难言的痛苦,像无数条小虫啮咬着他的心,令他一下便爆发出来了。

    “什么陈焕仙,什么你是陈娇娘,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这时,姒姜急忙将面上的纱巾给取了下来,他走前几步,看着姬韫道:“姐夫……”

    姬韫朝他咆哮道:“你闭嘴——”

    他此刻风仪全无,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一双充血的眼睛里只有愤懑与悲哀,他狠狠地盯着陈白起。

    陈白起知道他不相信她,也在怪她。

    她道:“姒姜,让我来说吧。”

    姒姜看了一眼挺吓人的姐夫哥,又看了一眼已经能够平静处理眼下情况的陈白起,然后闭上嘴退后。

    姬韫冷眼看着陈白起。

    “你说你是陈娇娘,那你说说你是怎样变成陈焕仙的?”

    陈白起目光很平静,但看久了却令人凭地生出一种淡淡的悲凉,她没如他所愿地解释,只轻唤了一声。

    “姐夫……”

    “你别叫我!”姬韫厉声喝道:“我姬韫何时是你的姐夫了?”

    陈白起闻言,面上仍旧平静,但眼角晶莹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她道:“姬韫,巨不见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姬韫本来凶狠、近似仇视瞪着陈白起的表情一下便凝固了,看着她的眼泪,他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嗡嗡声,仿佛有一面铜锣在他头脑里轰鸣。

    但不可否认,面对她的泪,他那故作冷硬的心一瞬间便坍塌一地,再也无法设防了。

    他认识的“陈娇娘”跟“陈焕仙”何曾向任何人有过示弱的一面,被逼到落泪更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一幕。

    他的手脚有些发抖,踉踉跄跄地一步上前,便将她紧紧地扯入怀中,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入肩边。

    他的眼睛亦湿润了,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不可思议地呢喃道:“你真的是娇娘吗?”

    陈白起使劲点头。

    “那你……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认我?”

    他内心所有的种种全都化成了这句怨怼的话,由姬韫近似嘶吼地质问出来。

    为什么不认我?

    你可知,对于你我的过去,我心底有多愁肠百结、有多伤心欲绝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一)

    但陈白起却没办法回答他。

    她指尖掐入手心,牙关咬紧。

    她要怎么告诉他自己所隐瞒的那些秘密?

    原来她以前一直都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她根本无法与过往的经历恩断义绝,她也无法狠下心来以往的爱恨阴霾决绝,最终……她只能向眼下发生的一切妥协。

    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笑,但最终她只能伸手回抱着他,而将自己的脸藏在黑暗处。

    “姐夫,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因先前泅水太久而微微发沙,像放久了软化的糖块,带既有甜意,又掺杂些苦意。

    姬韫心尖蓦地一颤,如一阵刀剜,又一阵发烫。

    遽地,他一把推开了她来,他低下头,而陈白起则抬脸,他们的视线触碰到了一起。

    姬韫像放弃了抵抗的士兵一样,他看着她,极力忍耐着,但仍能看得出他眼中含着惊喜,又藏着害怕:“我如今的头脑很乱,我已经无法再正常思考了,所以……你直接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来相信你是陈娇娘?”

    陈白起闻言垂眸,两排长长的睫毛栩栩,观其面色已然恢复了平静,而这样一副娴静而温和思索的姿态却是如此熟悉。

    姬韫脑子一片空白,双手亦似麻木地失去了力量,看着她,他的心总是无法抑止地狂跳。

    陈白.asxs.了点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颗东西喂进了嘴里,一开始姬韫与姒姜都不明所以,但很快便被接下来这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陈白起解开了发束,然后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便疯狂生长,随风而扬,如瀑布而泻,至脚裸而止,她抬脸那一刻,一双较圆的眸型逐渐媚尾而扬,杏似水而漾开来,之前面庞上属于少年的硬朗部分眼下全都变得更女性化,更柔和了起来。

    身高降度,肩似削,平板的胸前逐渐隆起,宽大的衣袍下,隐约可窥其纤细盈盈一握的腰,笔直又匀称的双腿令其看起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这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陈白起便从一个锦衣冠盖的俊秀少年变成一个秀丽无双妖且湄的少女。

    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别说姬韫完全看傻了,连姒姜也是一副被妖精摄了魂只剩下躯壳呆愣模样。

    陈白起的这张脸与“陈娇娘”到底是不同的,要说“陈焕仙”的脸变成女人时,却要比“陈娇娘”出色许多,的确上也称赞得上一句“绝代色”,只是熟悉这两人的人只要稍认真地观其神色与举止,便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陈白起伸出双手,见吹起其衣裾,慵整纤纤手,眼波才动便有风情,她虽没着华衣丽裳,但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她道:“你想要什么证明,我都能给。”

    姬韫失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撇开了眼,呼吸有几分急促。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所以……你是假死?”

    陈白起摇头:“不是,陈娇娘的确死了,而我……”她想了一下,便道:“我如今相当于附身于别人的身体,死而复生。”

    姬韫一震,眼眶瞠大。

    陈白起轻叹一声,苦笑道:“这件事情听起来的确很荒谬,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况且这种事情若被人知道,我只怕也会被当成妖怪给烧死吧。”

    姬韫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好像明白她一开始为什么不愿与他相认了。

    她竟经历过这样离奇的事情,心一下便为她疼了起来,他无法否认,眼前这个人在他还不知道她是谁时,心便早为她坍塌了一角。

    “姬大哥,你不愿我再喊你姐夫,那么以后你便是我的姬大哥。”她低头道:“倘若连你都觉得我是个怪物,不愿与我再有牵扯,那便……”

    “娇……我如今该唤你娇娘还是焕仙呢?”姬韫不忍地打断了她的话。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无论他对陈白起表现得多抗拒,最终他便对她有多容易妥协。

    陈白起惊喜地应声道:“白起,我一直都是白起。”她说完,便又抿唇笑了笑,眼神如同水洗一般干净而透澈。

    姬韫看着她的笑,眼神有些恍惚,下意识重复一遍:“白起……”

    “嗯。”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姬韫看着她,像一道光从中射入灵魂深处,他终于确定了。

    这一刻,姬韫的心才像湖泊的船终于到了岸。

    他那颗一直徘徊在天地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就像找到了它能安放的位置。

    ——

    三人在继相认之后便不可避免又提起巨的事情。

    “那支暗箭究竟是谁射的?”姒姜皱眉疑问。

    姬韫亦眉头紧锁:“当时太黑了,根本无法看清。”

    陈白起这时道:“我看见了,是一个楚兵。”

    姒姜讶道:“这怎么可能,楚国的人怎么会对巨下手?”

    陈白起沉吟了一会儿,提出她的想法:“当初孙鞅为了获得楚军的绝对威信,还有楚沧月的全部信任便布下天罗地网为杀我,如今这事或许还有商榷,但此事应当与他脱离不了关系。”

    那人她看着倒有几分眼熟,且那人还认识她,可她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姬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那你还回楚国吗?”

    陈白起看向他,看懂他的意思后,也认真回答道:“我回不去了。”她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我,如今我是陈焕仙,是樾麓书院的陈焕仙,是孟尝君的门客,我只能留在我该待的位置。”

    姒姜早知道陈白起的想法,他只是感叹一声:“那楚国怎么办?”

    陈白起目光落在一处,平淡道:“楚沧月的本事不小,他既能制定这样一条逐步击破各国的缜密计划,便说明他一早便在集结各方力量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了……如今,我们都不过是这一场战争中如同奠基的微小存在,一场战争的启源跟结束,都不是我们如今的力量能阻止得了的。”

    “不回便不回吧,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孙鞅!”姬韫冷声道。

    陈白起沉声道:“之前的那笔帐还不曾算,倘若连巨的事情当真亦与他有关……”陈白起眸中闪过一道森冷的光泽,她暗自攥紧了拳头。

    见陈白起一提起巨便脸色难看,姒姜忙岔开话题:“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去跟其它人汇合才是。”

    陈白起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她站了起来,她的脑袋这会儿才有了运转的能力,她想起她昨晚独自留下沛南山长离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平安与其它人汇合。

    她正准备在系统区域地图上搜寻目标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些异样,她侧转过头,便见一头毛皮雪亮的银狼走了出来。

    她看向它,它先是被她的目光所刺,惧缩地掂起狼爪退了一步,紧接着又嗷呜地想走近她。

    一看到它,陈白起便想起了巨。

    一方面她由于沛南山长的事情并不待见它,但又想着巨对它的看重,她却是不能出手杀了它。

    “走吧。”

    她对银狼的出现视而不见,她眼下已经恢复了男身,对于她能女变男、男变女的这种诡异情况,陈白起对姬韫跟姒姜只简单地讲这是她附身“陈焕仙”这具身体之后出现的一种“后遗症”,她也不知道原因,于是姬韫跟姒姜也无法再过多探问。

    陈白起信步如游庭在前带路,姒姜跟姬韫没有异议,就跟以往一样信任地跟在她的身后。

    而除了他们,银狼也安静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段路程,陈白起脚步一停,再度回头:“你想跟到什么时候?”

    这话不是对姒姜跟姬韫说的,他们也停下来,回头看向身面。

    银狼仰眼看着陈白起,一双银眸意外干净而专注,就像夜晚闪烁的星星。

    但陈白起却没有忘记当初它择人而食的残忍跟血腥。

    “你是为了你的主人来找我报仇的?”陈白起故意道。

    银狼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却好像知道陈白起并不喜它,它顿时两只尖耳一耷拉,失落地垂下狼头。

    一看便知道不是。

    陈白起看着它,却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一句话。

    物似主人形。

    她忽然难受地笑了,再像又如何?

    她负气道:“我要的是你主人,不是你,滚!”

    陈白起一拂袖便冷冷转身便走。

    而姒姜跟姬韫面面相觑一眼,纷纷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或许被陈白起的厉言威吓给震摄住了,这下银狼哪怕再渴望接近,也没有再尾随其后了,它像被遗弃的小狼狗一样默默地看着陈白起他们离开的方向,然后尾巴一甩,绕向另外一条路。

    知道陈白起心情不好,哦,不对,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十分差,再加上姒姜跟姬韫两人亦像被什么压着沉重得喘不过来气似的,于是三人一路皆无话。

    在赶到之前讲好的集合地时,陈白起没见着人,却在一处隐蔽的位置看到了他们留下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刻在一块石头背面,画着一个太阳,一根树枝。

    陈白起看了一眼便懂了。

    “这样徒步行走,太慢了。”陈白起颦眉道。

    这时,姒姜奇怪道:“咦,我好像听见有马嘶声?”

    陈白起也仔细一听,便走到前边的林子一看,只见一棵树上的确绑着两匹马。

    这种荒僻的地方是不可能会有人将马留下,应当是他们特意给她留的。

    陈白起道:“上马吧。”

    三人上马,由于这种楚国战马烈性,陈白起便与姒姜一道,由他负责带她,而姬韫则独自一匹。

    “朝哪边走?”姒姜回头问。

    陈白起抱着姒姜的腰,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远山含黛,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

    “朝东。”

    于是两匹骏马如同乘风破浪一般快速驶入了一片汪洋森林当中,转瞬间便被浅深渐染的绿色淹没。

    ——

    赢稷、相伯先生等人按照一开始所讲好的那样在集合地等待,却没想到先等来了一群伤重,并且还参次不齐,陆陆续续直到天明沛南山长独自出现,人数还是没凑齐原数。

    孟尝君与魏腌他们看到沛南山长都回来了,却唯独没见陈白起。

    在问清楚了事情原委后,孟尝君一面气恼陈白起无故离去,一面又担忧其安危。

    赢稷冷静道:“此处并不安全,再等一个时辰,若他们三人仍旧没来,便留下两匹马与讯息即可。”

    沛南山长由张仪扶站着,他脸色并不好,唇白而面色泛青,他道:“不用等了,她既然讲了便会赶上来的。”

    “继续留在这里的确不妥,先前我察觉到狄戎族亦有一支兵力驻守亦在蒿林,若他们汇合再一搜林,我们的处境便很困难了。”相伯先生道。

    最终他们一致决定还是先行撤离,他们留下了线索,太阳代表东方,树枝画的是榕叶,榕树代表的是茂盛跟巨大,这这代表他们会在东方最显目的一棵树下等他们。

    果然,没让他们多等,入夜前陈白起他们便赶到了。

    幺马跟魏腌他们负责站在高处挑高望远,监测情况,一见到陈白起的身影,甚至来不及回去通知身后的那些人,便惊喜地拔腿先一步迎上去。

    很快,陈白起回来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的。

    只是,这次回来的陈白起让人总觉得哪里改变了。

    他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只是却不知从何而问起。

    陈白起只挑一些能讲的跟他们解释了一遍她先前去办的事情,也说明了一些楚军的情况,然后便缄默地牵着马到一旁绑好。

    其它人见她神色尤其疲惫,眼底黑青,便是有事也不着急追问,让她先休歇。

    可陈白起却惦记着沛南山长的伤手,她拉着沛南山长找了相伯先生,让他给看看情况,相伯先生这次倒是好说话,并没有拒绝陈白起。

    伤情看完后,陈白起便让沛南山长找处位置坐下,她蹲在其面前再替他的伤手重新上药。

    上药时,她想到了她之前给沛南山长伤臂的绑带早已不翼而飞了,顿了一下,也没有询问,便听到他问。

    “那个蛮夷呢?”

    陈白起顿了一下,在沛南山长感觉到异样时,她方淡淡道:“胸前中了一支暗箭,然后掉到了万丈水崖下了……”

    沛南山长的声音一下便哑了,他怔怔地看着陈白起的头顶。

    陈白起这时抬头,勉强笑了一下。

    “山长的手方才给相伯先生看了,他说虽然看起来伤得挺重的,可由于处理当时及时,假以时日辅以上等伤药,很快便会恢复如初。”

    沛南山长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若不想笑,便不要勉强自己笑了。”

    陈白起闻言,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很奇怪吗?”

    沛南山长双唇倏地抿紧,忍着情绪道:“他的死……真让你这么伤心吗?”

    陈白起嘴角扬着的笑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垂下睫毛,手上不慢地替他清理伤口道:“不知道啊,只是好像忽然不想笑了,我想……只要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只要再给我点时间习惯就好了。”

    她的声音到最后都低得几乎不可闻了,但沛南山长与她离得这么近,又如何没听清。

    沛南山长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话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二)

    替沛南山长处理妥当伤口之后,陈白起便整理一下起身,但由于起来时太急,眼前忽地一黑,她只觉一阵天眩地转,摇晃了一下方站定。

    “怎么了?”沛南山长焦急道。

    陈白起按住沛南山长欲搀扶她的手,扯了一下嘴角,道:“没事,起太急了。”

    见沛南山长又准备开口,她先一步道:“真没大碍,一会儿歇下便好,主公身上亦有伤,我还得去看顾一下,山长你便好好养伤,尤其是这条伤臂,可千万不可用力。”

    软言轻语地交待了一番,不给沛南山长劝话的机会,她便拿着裹好的布条跟一瓶“金疮药”走向孟尝君的身边。

    魏腌抄手像一堵黑壮门神矗在前面,看到陈白起时这货的眼神是十分欢亮的,像条吐舌的大狼狗,他嘿嘿地对着她笑一下,便呶嘴示意她赶紧过去,孟尝君可是一直在那儿等着她去交待。

    陈白起不由得多看了魏腌两眼,他们两人真不太熟悉,但这粗汉子怎么瞧她时眼神腻歪了这么多?

    于是她一查看好感度,顿时讶了一下。

    好家伙,好感度直逼60值了!

    她什么时候刷过他的好感度?她怎么不记得了?

    古里古怪地看了魏腌一眼,陈白起便收回了眼神。

    她想,她虽然不是人民币,指着人人都喜爱她,可有人对她有好感也总比对她有恶感来得好,所以她也犯不着追根究底,权当她人品爆发。

    她看孟尝君则盘腿坐于一块青岩石上,他平日骄奢极致,可眼下条件有限,轻装简便出行,因此他整身倒不如往常光洁亮丽。

    他见陈白起过来,少年水泽润嫩的脸显得有些憔悴,他眼底的阴郁紫谲之色隐了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讲话。

    陈白起向他示礼,然后搁下手上拿着的物品,却是没与他一道平坐,而是撩袍蹲下。

    孟尝君目光远眺,道:“最快都还需五日我等便能抵达魏国的逢泽林。”

    陈白起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遍,一边替他换药,一边道:“若无意外,想来仪鑾跟总帅应当已先行抵达了魏。”

    “此乱出行,祸事连连,敌种繁多,本公知你主意大,但眼下正值关键时期,希望你能全神贯注地看着本公一人。”孟尝君道。

    陈白起闻言抬头。

    “看着本公,其它的事情都将不值一提,六国会盟将是本公与尔等朝前进行的一大步,兹事重大,你莫要忘了你曾向本公行荐时所许诺的事情。”孟尝君抵近她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一双华贵多情的眸子骚动不宁,带着威势过多的强盛。

    他握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你的野心,你的雄心壮志呢?陈焕仙,莫要让本公失望。”

    陈白起被他不满的训话弄得怔仲了许久,方才应声:“嗯,焕仙没忘。”

    “没忘最好,因为信任你的能力,本公将所有能用的人力跟势力都留置在齐国,苏放与袁平还有冯先生他们正按计划开始安排……如今便只差我等就位,你这种时候还给本公心有旁骛,你觉得你如今这个样子,还值得本公如此看重吗?”孟尝君磁性低沉的嗓音缓缓而重,尤其最后一句,震耳发聩。

    陈白起表情难以自持地僵了僵。

    她知道孟尝君在说什么,当初是由她抛砖引玉,让孟尝君下定决心借六国会盟一事揭竿起义,这一趟孟尝君特地安置着所有的心腹跟势力在国内替他运作,而她跟他则前往六国会盟,明着是为谋楚而议事,实则更为窃齐而寻援助。

    因为信任她的才智口才与七窍玲珑,孟尝君方在她身上孤注一掷,若她无法一心替他完成任务,他这一趟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白起自愧,她放下手头的物品,伏地而跪。

    “焕仙……错了,至此愿听主号令,绝不二心。”

    孟尝君眼底尤余鹜怒,但一见“陈焕仙”如同一副玲珑心肝,一点便通透,顿时心中既惜才又怜惜她一路上的奔波劳碌,他扶起她,终是重重拿起,却轻轻地放下了。

    “你身上别的事情本公亦不多加追究了,可你记住,绝无下次。”

    ——

    从蒿草原到会亓赶路数日,一路平坦且路直,少有设伏的障碍与山峦峰变,赢稷等人一路上自是无遇上任何阻碍,最终如快舟一叶顺利地抵达了逢泽芦苇荡。

    只见明媚阳光下,远处芦苇随风而飘荡,如一波一波黄金色的波涛一般,隐约可察一支旌旗战车的队伍停留在其中洼地等候多时,黑色的“秦”字大纛旗呼呼飘扬。

    赢稷等人依沿路留下的暗号,赶赴至汇合之地,远远便见芦苇荡中的精锐铜铠闪烁的光泽,他等一同翻马而下,牵马而上前。

    刚一靠近,便见一身戎装青铠的越子谏面露喜色迎上前。

    “主公!”他朝领头者的赢稷抱拳。

    赢稷将马缰绳递给一个上前的士兵,朝越子谏颔首,他一双深逵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越子谏:“可遇上伏袭?”

    越子谏道:“回主公,确遇上过,但对方只主杀王车与战车的伪装者,一旦得手便迅速离去,得主公所令,不追不逐,只迅速赶路至逢泽汇合。”

    “善。”赢稷颔首。

    “所以行辕仪队还算周整,军容尚得体,只待主公回归。”越子谏双眼发亮道。

    稽婴笑道:“子谏啊,你小子倒是越来越懂得顺应事变了,你瞧你这狡猾啊都快赶上狐狸了。”

    越子谏闻言,略赧然地笑了一下:“哪里,比不得丞相。”

    稽婴闻言,顿时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话便是讲本相是狐狸罗?”

    “没、没……”越子谏讲不过稽婴,他立即转移话题:“主公一路风尘,敬请先梳整一番。”

    他从身后等候着的士兵手中取来叠整呈四方的衣物奉上给赢稷。

    “主公且先换衣,其余事情子谏都已安排,我等正午时分即可进入魏国主城。”

    赢稷颔首:“无须随行,你且忙其它的。”

    越子谏看向稽婴他们,便道:“丞相、相伯先生,还有诸位的衣服也全都准备下,请随引领去换上即可,请恕子谏不能相陪了。”

    众人礼貌性地与他道了一声谢。

    他们跟随士兵的安排,各自去芦苇荡的溪流中好生梳洗了一番,换上一套崭新的行头,一个个出来相视一看,端是风姿气质各异,琳琅满目的一表人才。

    要说人靠衣、妆,那并不是吹嘘来的效果,要不说,他们脏衣服一换,脸一洗,头发一梳,戴冠佩玉,顿时便从一介山林野侠变成了宫廷内精致的贵族。

    幺马扯了扯新换了一件圆领宫闱长袍,那边橼刺绣的纹路瞧着挺漂亮,但贴着脖子时略檫皮肤。

    “为什么要换这种行动不便的衣服啊,我老马活这么大可从没这样隆重地打扮过,难不成咱们这种出使徒者形色落魄了还会被人赶出城来不成?”他不自在地抱怨道。

    “入城后这一路上魏国的民众必定会伸长脖子沿路围赏前来的其它五国的热闹,想必城中稍嫌寒碜的人都不会挨近队伍,相对的……你跟我身边,我跟着孟尝君,我们代表着齐威,也代表着秦盟国的出使徒者,你若换一套乞丐装跟在队伍后面,你觉得人家会不会赶你呢?”陈白起斜了他一眼后,便整理起衣襟抚平。

    她这一身兰色边欗博衣,衬得身形高挑秀雅,眉眼转盈时,便是目若朗星,宸宁之貌。

    幺马看她一时都看愣住了。

    “就算不赶,光是嫌弃的白眼看也看死你。”姒姜一旁补了一句,不耐烦幺马这“色眯眯”地盯着陈白起,挪前挡了挡。

    姒姜如今到了魏国地界,又与姬韫相认了,便不再需要扮女装,他直接换了一张干净俊俏的年轻面庞,穿着一身斑斓铁红戎服,看起来却是潇洒风流。

    姬韫换好衣服走过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便道:“不知道是谁领兵出城迎使?”

    姒姜随口道:“此番前往来的不是国君便是侯王,你说这王使是谁呢?”

    幺马转眸一猜:“魏惠王?”

    陈白起嗤地笑了下,她摆手道:“不会,这魏惠王多大年纪了?他也不怕将自己给折腾散架了,再说魏惠王自持盟主,必定会先行下马威,依我看不是魏国的丞相便是魏国公子之位的人前往。”

    幺马闻言,嘿了一声,看着他们神神秘秘道:“我说,你这忽然提起魏国公子,我便想起魏国一位人物,估计你们都听说过吧,魏国的公子紫皇,这可是九州诸侯国中鼎鼎大名的战神啊。”

    陈白起闻言,略感兴趣地撩话:“说说这个人。”

    幺马看了看四周,这毕竟是人家魏国的地盘,他装模作样地拱手于嘴,小声道:“喂,给人家战神点面子啊,听你这问话的口气就跟问一只阿狗阿猫似的。”

    陈白起也学着他的模样小声道:“那你给我说说这个大名鼎鼎的战神大人吧。”

    幺马终于心满意足了,他挺起胸膛,跟讲书似的架势开腔道:“这还真是一个……值得人歌颂吹嘘的大人物啊,他至少聪敏、英勇有为……”

    陈白起、姒姜跟姬韫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他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大歇,陈白起对公子紫皇此人生平总结了如下几点。

    此人小时很牛!

    少年特牛!

    长大非常牛!

    如今牛气冲天!

    她想着她当初穿越初来乍到,立志要当一代文武双全的战神时,相伯先生便讲过,当代的战神已有名符其实的一人霸战着了。

    如今终于有机会瞻仰传闻中的战神了,她见幺马对他一副推崇备至的模样,明明之前还一副她的迷弟模样,她咂巴着嘴酸道:“我要是有一个当魏王的父亲,我如今估计也能纵横捭阖、名动天下。”

    幺马闻言,看着她沉默了一下后,便实诚道:“不急,你即便没有这样一个当王的父亲,我觉着你不用多久也能纵横捭阖、名动天下。”

    陈白起抚唇,颇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的话不过逗他罢了,倒不见得真的计较,而他回她的话她也纯粹以为在安慰她,但却不知,实则幺马所讲的全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他以前不懂,如今却渐渐明白了。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你与她相处越久便越会觉得,你们之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的世界一眼便到够看到头,而她的世界却是无穷大,拥有无限拓展的空间,你不知道她将往何处,也不知道她能抵达何等高处,你只知道,她的存在,便已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

    而这样的人一般被人称之为——天才。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三)

    姒姜环手一斜睨幺马身上,赞同道:“哎,这一点,我倒是与幺马兄意见一致。”

    陈白起婉约垂眸,摇头轻笑了声。

    姬韫脉脉无语地睇了他们一眼,道:“都换好了便赶紧过去,这次集结关于齐、秦两国的军容仪表,姗姗去迟总归不妥。”

    陈白起摸了摸嘴角,呜呼道:“这次齐有宰食力,却无刀具傍身,就咱们孤寡数人,一跟随左,估计落入魏人眼中便是变成秦国的附属了。”

    这话说得有够绕脑,姒姜笑啐了她一声:“不乐意便是自个单干啊,既要让秦王为靶,又不让人面儿光,你倒是想出个辙来啊。”

    幺马瞪眼:“呔,你个小侍从,如何与主子讲话的。”他装模作样轻呲完姒姜,便一脸怕怕地转头对陈白起道:“咱们这趟算是附齐还是归秦啊,咱这孟尝君入盟会没军队跟武器撑腰的,咱这么进去总觉着……有些不安啊。”

    姒姜本不耐幺马这一副小人出头的讲话腔调,忒狗尾巴,但一听他这话在理,便也顺着这思路考虑了下,顿时也拿眼瞅陈白起。

    陈白起却是胸有成竹,她眼眸一转,睫羽轻扬,狡光轻眨:“放心,很快啊……我们便会召集一批可供驱使的手脚。”

    幺马跟姒姜看她看怔了一下,见她这副秘而不宣的高深模样,他们呶呶嘴,得,也不用再追问了,就等着看她如何唱好这一出六国大戏吧。

    姬韫静看他们三人闹腾,也不催促,他知道娇娘……哦,不,如今该是白起从来便不似一般姑子,她生得一副铁骨柔情的心肠,软时不若妇人之仁,硬时堪比安忍之怀。

    她既胸有城府,他自不便过多干涉。

    “焕仙,孟尝君已上左辕轺车,秦王则坐王车,稽婴与相伯先生随跟其后,你打算跟随哪方进城?”沛南山长走过来问。

    沛南山长换了一件天青色郁金滚边长袍,服饰的衣褶流畅,长身玉立,他宽额丰颐,容貌端庄秀美,神情慈爱详和,便是不笑亦觉慈悲肃穆。

    他走来时,长袖摆动,衣袂拂拂,便如同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陈白起迎上前,向着沛南山长行师礼后,又向他身后的张仪、乐颐行礼敬,最后再与卫溪微笑颔首之后,方道:“山长与二师代表樾麓自当受魏礼遇安排,而焕仙等属齐国使臣行类,虽依仗秦王威仪进都城,可也不能忘了身份,便跟随队伍后边吧。”

    沛南山长缄默了一下。

    他问这话也是在试探陈白起是否有另投明主的意思,但显然,陈白起是铁了一颗心明珠暗投,宁肯跟着孟尝君吃糟糠,也不随着赢稷享荣华,毕竟任谁都看得出来赢稷他们对她的颀赏。

    张仪端着一张冷笑话的脸建议道:“不上前露露脸?”

    “露什么脸,我可没什么政绩跟声望可以拿出来露脸。”陈白起如实道。

    张仪顿时哑言,乐颐笑则道:“可这秦王似乎很看重你,你完全可以顺风腾云而上啊。”

    陈白起敬谢不敏地摆手道:“弟子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我们于后边潜伏,说不定还能够多探听些盟会的消息。”

    这话完全是俏皮话,这迎盟会国自不会有人胆敢在外胡言乱语的。

    乐颐细挑长眉,也不与她多作劝说,只挤兑了她一句:“如此清洁明志啊,既如此,那还不赶紧前去捧你家主公臭脚。”

    陈白起但笑,好脾气道:“哎,弟子这便去捧。”

    说完,她便做出捧脚的动作,向上托了托。

    噗嗤——幺马是第一个忍不住喷笑而出的,接着便是姒姜忍俊不住,掩嘴偏过头笑,也不知是这一路的危难终于卸下肩头,还是如今大伙都平安无恙地聚集在一块儿,总之人一放松,少了些负担,所有人都乐不可支地笑开了。

    ——远远行来一列长长的队伍,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一张碧绿绒毯,远远的芦苇在风中摇晃,烈日灼地,队伍在中如波光潾潾的浩淼海面,被渡泽了一层金光,霎时威仪丛生,高高的上空飘荡着一面黑色大旗,行列整齐,端是最高的仪仗。

    尾随在队伍后端,卫队前面的陈白起拿手遮了遮头顶火辣辣的光线,眺目远视,远远便瞧见大梁城的轮廓边橼矗立在前方。

    大梁城如现代许多旧城址一般,平面略呈方形,方向分正北,东、北、南三面。

    陈白起一面行走,一面下载完毕“大梁城”的区域地图之后,便可得查一份详细数据。

    不得不提,大梁城城墙较一般城池要更为宏伟高大,城墙高俞仰头,城基宽度亦合十人长臂,城墙由夯土板筑而成,结实又坚硬,这彰显着魏国如巨人战士一般的勇猛姿态。

    此番北城门大敞,摆整了鼓、号欢迎盟国特使。

    由于队伍冗长,前后都是人,陈白起只能勉强从人缝中看出个究竟,她见城门前隆隆站了两排铁甲骑士,这铺阵的仗势就像在行辕区外的大道上排列了一里长的甲士甬道,兵严整列。

    这是带队的谁,这次出行相迎的盟主特使是谁,其实陈白起都没法看清楚,一方面是太远了,一方面则是人太多,她只隐约可见前方的甲士通道两骑一组,背帜一面面红色大旗,红旗招展,一柄柄青铜大斧,斧钺生光。

    “这魏国也是下血本了!”姒姜惊叹道。

    陈白起挑了挑眉,飞了他一眼:“六国的盟主哎,自然不能被别国的军容仪队给压了威势,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魏国一直以来都是狼子野心。”

    这边正在闲扯着话,陈白起便听到前头有人在扯着大嗓门喊她,陈白起收声,转回视线瞧去,却见是穿了一身戎甲,头戴皮盔的魏腌一面招手一面朝这边挤过来。

    “陈老弟,主公唤你,赶紧跟俺过去。”魏腌离她不远又喊了一声。

    陈白起听清楚了完整的喊话,心知有事,便与旁边的姬韫跟似他们交待一声,便“逆流而上”。

    被魏腌猿臂熊背一路护着,很快便挤进了前面,不远处是赢稷的王车,其后右轺车是稽婴跟相伯先生,越子谏骑马在侧,身后一列高大战车擂鼓,她靠着孟尝君的轺车轮子行走,一面抬头抱手道:“主公,可有要事吩咐?”

    周围战车辚辚,马匹蹄响,孟尝君说话便也不怕人听着,:“一会儿魏国的会盟特使前来迎接,你道我们是与秦王一块儿,还是先等一等?”

    这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另有想法?

    陈白起揣测了一下孟尝君的意思后,方道:“依焕仙所见,不如分开吧。”

    “怎么讲?”孟尝君转过头,低眸询问的样子。

    陈白起看了看前面不远的位置,赢稷此刻乘坐着王车,四头黑色骏马拉车,按理不该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可她始终顾忌他耳目灵敏,便阴晦道:“东风已借,剩余的事情便只能靠自己了,况且与秦王一道容易产生宾次之分,虽说我等队伍不齐,但在魏国那儿那算是六国一头,万不会明面儿上怠慢。”

    而陈白起没明说的则是,他们这次前来六国会盟看着是来跟其余五国商议瓜分地盘,其实是为暗渡陈仓以谋夺齐国之宝座。

    示弱有时候便是为了不争那火峰之势,以留余地好施回马之枪。

    “所以……眼下已可打算在此分支?”孟尝君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焕仙之言主公权当参考,决定仍旧乃主公之意志。”陈白起拱手道。

    孟尝君却似有了决策,他嘴角一勾:“焕仙所言有理,便这么办吧。”

    陈白起面上恭敬,心底却呵呵了。

    这分明一早便有了打算,只为抛个锈铒来看她的反应。

    一个二个都拿她当墙头草不成,以为她与时下士人一般趋炎附势,谁肉多便便跟谁走?

    虽然综合起来赢稷的条件的确比孟尝君更好,可无奈她早跟孟尝君两人绑定了啊,她想半路撂担子也得看系统老爷答不答应。

    叮——系统: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一),听闻金戈战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战绩,你忽然对战神紫皇仰慕不已,有心想要认识一番,如今来魏终得以近身相倾述,于是,你打算与战神紫皇亲密地进行一次深入交谈,接受/拒绝?

    任务奖励:经验值14万,千机箱*1。

    咦,陈白起被系统发布的任务拉扯回了神智。

    她一看,不禁郁闷,这是个什么鬼任务?

    她对抢了她战神名号的人半分不曾仰慕好吗?若硬要讲她对战神紫皇的感官情绪,那便是挑衅,以战止战,与他分个上下胜负,瞧瞧这个被天下人赞誉为战神的人是否名符其实。

    不过既然任务已发布,她便耐着性子查看了一下任务详细。

    任务描述:对于即将全面的战神紫皇,你忍不住满腔激动之情,与其目光对视需十五秒以上,身体接触面达成1%,并亲切友好地交谈一刻钟,其间请不吝赞誉。

    陈白起看完顿时脸色古怪。

    她捕捉到这个国士无双(一)任务达成的关键词,首先,她得满腔激动吧,这她懂,迷妹嘛,另外双方目光得对视15s+(万一他先移开呢,或者人家根本不屑与她对视呢?),至身体接触面1%,则表示她要触碰到公子紫皇身体的某处,其接触面积还得达到皮肤面积的1%(一只手、或者两只手够不够条件?),最后她还得跟他友好地交谈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

    等等,再怎么和善的人,也不至于跟一个陌生人寒暄聊天这么久吧,更何况人家说不定还是一个高冷的战神,她上前攀谈,还摆出一副追星的模样,会不会直接被他给藐视进泥底去了,接着掉头便走……

    这个任务乍看一下没什么难度,既无刀剑加身的危险,且目标又在可触及的范围内,但实际上,光想便很难!主要是系统设坑的级数太高,她横竖都难走。

    陈白起越想越想拒绝,况且这么坑的任务,除了经验值外,只才奖励这么一个搞不懂的“千机箱”?

    没有说明,她哪知道这个“千机箱”是个什么东西?

    陈白起眼下是查看不到任务奖励物品的具体说明,可一般而言主线任务的奖励物品与达成的难度相匹配,只谈个话送出的箱子……可能并没有什么卵用。

    可悲剧的是,主线任务是不容拒绝的,倘若拒绝便按任务失败处罚。

    陈白起无法,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样去接近魏宫中的公子紫皇。

    这边,孟尝君没让陈白起离开身边,反而派了魏腌上前去说明了情况,赢稷跟稽婴他们听了魏腌传达的话,视线不由得转向陈白起这方。

    而此时陈白起正在绞尽脑汁地想法靠近公子紫皇,并没注意到前方的视线,而孟尝君虽察觉得到,可故作不知,甚至他眼下很颀慰得意“陈焕仙”的沉默。

    待队伍行进到了魏军中,队驶入一箭之地的石碑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仰天而起,呜呜齐鸣。

    一人在轺车上肃然拱手,高声报号:“六国会盟特使紫皇,恭迎秦王车驾——”

    哐当!陈白起听着一道敞亮年轻、富有磁性的男声响彻四周,自己的左脚险些被右脚绊摔一跤。

    咦咦咦——紫皇!

    陈白起蓦地抬头。

    前方一人身着一身上将军的甲胄,外罩乃猩红的披风,侧面被人挡着,看不清楚,但凭侧立的身形而观,此人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

    不会吧,刚念曹操,曹操便到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四)

    “怎么了?”见陈白起一改方才的缄默老沉的模样,反而张扬着小脸探着头朝前不住张望,孟尝君偏过头来奇怪地问了声。

    “瞧什么呢?”

    陈白起也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她打哈哈道:“回主公,方才我好似听见那个盟会特使自报了名号,他说他便是那个魏国战神公子紫皇?”

    孟尝君闻言嗤笑了声,却是转回头,明显对这种话题不屑回答了。

    旁边的魏腌却是点头,与她一样好奇道:“昂,是公子紫皇,俺还没见过这个拥有不败传说的战神呢,也不知道长啥样……”忽然魏腌反应了过来,他一双硕大的牛眼看着陈白起豪放地笑了起来,他道:“原来陈小弟是想看公子紫皇啊,这好办啊,俺将你抱起来不就看得到了。”

    魏腌要比陈白起足足高一个头还多,前边的人能遮挡得住陈白起,却挡不住他的视线。

    说着,他一个跨步蹲在她的身后,那双猿臂一嵌,便按在陈白起的腰上,然后一用力便将她推了上去。

    陈白起一时没防着他,徒然拔地而起,人便被他给高举了起来。

    等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顿时老脸一黑,接着又变红了。

    妈蛋,她都几十岁的人了,她着实玩不来举高高这种游戏好吗!

    “快、快将我放下。”她低声叠声切齿道。

    她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她了。

    “陈小弟,看着人没?”魏腌仰着头,朝她笑个二皮脸似的问道。

    陈白起怕被人瞧见这副不雅观的德性,见他不听,便使劲地拍了他手臂一下,不过在听到他的话时,反射性地朝那不远处的城门方向队看去,大抵能见一道显眼俊拔的戎装身影与赢稷在讲话,还不等她仔细辩认时,他似有所感,停下说话,掉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陈白起一惊,立即低头道:“快放我下来!”

    由于她急切,这一声短促而冷厉,魏腌虽不怕平常温雅好说话的陈老弟,却怕生起气来“陈焕仙”,于是他收起笑,也不再胡来,手一松便将她给送落地。

    陈白起脚踩实地时,方暗吁一口气,一面想着……方才匆匆一眼,这行辕车队里人这么多,应该没看到她吧。

    之前她的确在绞尽脑汁地想与他来一场革命会面,可若以这种方式碰上,那该多丢份儿啊。

    “闹什么?”孟尝君沉眸扫眼过来。

    魏腌立即闭嘴摸头,干笑了一声,但没安静一会儿便拿手肘偷偷地推了推陈白起,小声问道:“看着没?”

    陈白起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知道他这人虽鲁莽,却也是真心想帮她,便道:“没看清。”

    没看到?魏腌挤眉弄眼道:“那还要看不?”

    陈白起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了,一会儿该咱们时,靠近了便能看清。”

    这时,随着秦国车辕跟甲士不断地朝前涌进,沛南山长代表樾麓书院也随秦队被导引安置,而被滞留下来的姬韫他们则走了过来。

    “焕仙,秦国的车队已经要入城了,接下该我们了。”姬韫道。

    陈白.asxs.头。

    要说,他们这边的队伍的确太寒酸些,既没有拉风的战车擂鼓,也没有威武的甲士铺列成队,只有一辆由秦国那方暂借来的轺车,而随从便只有陈白起、魏腌、姬韫、姒姜、幺马等几人伴其左右。

    当秦国的队伍入城时,即使隔这么远,他们也听到了如雷般的狂欢喜庆声,像快掀了这片天地一般。

    而相对那边的热闹非凡,他们这队便被映衬得更加“单薄”冷清。

    孟尝君乘着轺车,闭目养神,既没对城中的况景感到饮羡,也没对目下的情景感到心虚,端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我感觉有点……”幺马咳嗽一声,两眼因一时找不着位置放,只能垂下。

    姒姜在他旁边,他的未尽之语,他表示:“我懂。”

    他们眼下正走进魏国两千甲士铸的人墙甬道中,被这么千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他们甚至感觉到被人观察到纤毫毕现的程度,这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状态的确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魏腌挺着宽厚的胸膛,扬着下巴,看起来挺无畏的模样,但实则背脊的肌肉始终绷得紧紧的,连姬韫都微颦了颦眉,调整呼吸,面作正常。

    要说唯二神色不变的便是轺车上的孟尝君与随车而行的陈白起。

    这两人的脸皮也不知道是由什么组成的,爱憎皆不露于容。

    约一百步距离,一列列红色的“魏”国迎风翻卷惹眼,城门前一辆将军级别的四头马轺车赫然在前,车上无人,人在车下。

    在他们进入碑界时,便如先前秦国车队一般,他们这支“瘦弱”的队伍也受到了鼓号齐鸣的欢迎,只闻两排长号仰天而起,悠长而沉隆于耳。

    “这迎客的架势……人少点还真有点扛不住啊。”幺马被长号声震得一个哆嗦,牛高马大的模样却故作害怕地拍拍胸膛。

    “动作端庄些,别给我家主子丢人。”姒姜朝他丢了一个眼刀。

    幺马立即抬头挺胸。

    这时,不远处又迎风传来一道悦耳响亮的声音。

    这道声音像立体环绕声一般,充满了饱和跟丰盈,像一下便拉扯出一片区域来彰显其独特的魅力。

    “六国会盟特使紫皇,恭迎齐国使臣孟尝君——”

    这时,车上的孟尝君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前方,亦矜持地扯长音调道:“哈哈哈,公子紫皇,战神紫皇,想不到此次前来迎盟友的乃是小友你啊,不知这魏王如今何在?”

    一听自家主公这嚎气的唤声,陈白起险些跌了一跤,好在,她心理素质时常到位,所以她只是嘴角抽了一下,便恢复了如常。

    小友?

    陈白起抬头,便见公子紫皇挥臂按下队伍亲自走了过来,这时陈白起才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看清楚他。

    他穿着一袭戎铠装,宽肩长腿的,随意行走间,便觉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甲面折射着光线,红色披风猎猎生风,流露着一种琉璃般剔透璀璨的光彩。

    她的视线从他的身材上移至其面目,他的脸很小,首先便看到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见丝毫的戾气跟阴沉,尤其是他扬唇一笑时,那张脸顿时一下便整个活色生香了起来。

    他的皮肤是一种细腻光泽的白,这种质感的皮肤一般是天生遗传的,不是靠什么护肤便能达成,他五官虽精致,却半分不见阴柔,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整个太阳都绽放在了他的脸上。

    老实说,见到这个传闻中的战神时,陈白起对他猜想过许多种形象,却独独没有这种。

    这还是陈白起第一次遇上经历过这么多杀戮的人,还能拥有这样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就像个承欢长辈膝上讨喜的大少年。

    听到孟尝君唤他“小友”,陈白起这才想起幺马好像提过,这个战神……好像还不满二十周岁吧。

    难怪……看起来这么小鲜肉。

    不过,他的身体状态的确很好,走行的躯体亦十分漂亮,这说明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暗病,可如他这样征战多年的人,还能保持成这样的确十分难得。

    这样出人意料的战神,说实话若非他方才亲自告诉她,她定然难以相信。

    公子紫皇朝车上的孟尝君拱了手,爽朗一笑道:“父王近日身体抱恙,迎盟之事便暂托于紫皇。孟尝君此番前来倒是轻车便服啊,若非方才秦王进行一番指引,紫皇便险些没认出来您来。”

    公子紫皇脸上扬着真诚的笑,而孟尝君听了这话心底虽哼了哼,但面上却不生气,他道:“这一路上便是不安生啊,再说身环兵马、隆重铁骑而往是为杀敌,而非会友,本公如此前来便是对魏国盟友十足的诚意。”

    公子紫皇一脸意外地点头赞同道:“原来如此,难得孟尝君有此诚意,那入城一趟便由紫皇相送,以示谢意吧,请。”

    说完,他便回了自己的轺车,喊话让兵甲开路。

    见他此番贴心的举动,孟尝君便是方才的些许膈应此刻也消散了。

    这样孤零零一辆轺车进城的确尴尬,有大部队随行护送,的确给足了他面子。

    两人在前并驾而行,孟尝君道:“会盟商议何时开始?”

    公子紫皇思索了一下,道:“后日吧,今日孟尝君乃第五位使国,还剩一国不曾到达。”

    “哦,不知是哪一国?”

    公子紫皇没有隐瞒:“赵国。”

    “赵?”孟尝君似怔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过迟来的最后一位会是兵强马壮的赵国,一般而言,早早而来的会盟国能得到的安排会更妥善周到,毕竟资源有限,先要先得。另外,谁都知道这一路来有着各种各样的阻碍,若能压人早到,这便表示谁的国力愈强,越威名远播。

    所以,除了魏国,其余五国都暗中较着劲,谁都不愿迟到最后一位。

    而一向要强的赵国如今却是最后一位,的确令人心生疑窦。

    孟尝君心思不露,面上却大方道:“如此便是等上一时亦无妨,毕竟赵离魏较远。”

    前方正隆隆地放下吊桥让他们通过入城。

    公子紫皇但笑不语。

    孟尝君又道:“那这各国的行辕又是如何安排?”

    不等公子紫皇回话,顿时周围已变了大样,只见沿路的各类酒铺、饭馆灯笼高挑,幌旗招摇,楼上楼下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而原本只有大梁盛典大节才举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长街,身着彩艳舞衣的人一路上载歌载舞,吹拉弹唱,热闹非凡。

    公子紫皇一路上亦扬着笑,朝四周的人挥手致谢,他的亲和度简直爆棚了,这一摇手,顿时一片欢腾声简直震耳欲聋。

    许多少女跟少年拉扯着红布,上面绣满了各类赞颂的字迹,一见公子紫皇的回应,便抖动着红布举过头,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好、好热情啊……”魏腌咽了一口口水。

    姒姜也看得稀罕:“这魏国的大梁还真是繁华热闹啊,你瞧见没,那边有人在分发甜饼跟酒呢。”

    姬韫只觉耳膜发颤,他倒是客观道:“这些人只怕是为了给大梁造势,方才这般卖力。”

    陈白起抚嘴轻笑道:“也不一定,你们没看见咱们这一头是由公子紫皇带领着,方得到比秦王那边更热烈的欢迎吗?这也是追星的效果啊。”

    “什么追星?”姒姜不解。

    “就是追逐一颗可望而不可及的星辰啊。”陈白起指了指天上,道:“星星是天上的,凡人啊,无论怎么伸手,都不可能碰得着啊。”

    姒姜想了一下,好像听懂了。

    星星啊……他看向陈白起,若说公子紫皇是星星,那她就该是天下的月亮吧。

    她对于他而言也是那样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只是天下的星星有很多,可月亮却永远只有一个。

    姬韫这时警声道:“好了,别讲话了,小心被砸着了。”

    陈白起回头,只见前面一队人提着竹篇的大篮子,一面扯亮嗓子唱着曲儿,一面正朝着他们欢笑着扔着水果、鲜花跟甜食,军队因为军容跟整列,自然是不能避闪,可他们却不愿被砸一头,忙避到人后。

    “噗——我被饼砸到嘴了。”幺马抹了一把脸,哭兮兮道。

    姒姜笑着回头替陈白起头上的一束小白花摘下来,然后对幺马道:“估计看你长得饿,便送你些吃的,不然我家主子怎么扔的都是花。”

    幺马撇嘴:“一个大男人被扔花有什么好高兴的。”

    姬韫解释道:“大梁的人扔花一般表示爱慕,扔饼跟水果则表示欢迎。”

    “难怪,你看公子紫皇那一身都是花了,这得多少人爱慕他啊。”幺马怪叫了一声摇头。

    陈白起这时正无奈地摘除身上发间沾热的花瓣,闻言抬头望去。

    只见一队彪悍战马前的公子紫皇,他身上、车上都挂着各种颜色的花,他脾气很好,一点不见不耐烦,他接过一朵带着茎的野菊,将其捏于拇指与食指间,扬着笑,开怀大笑,带着力量,带着阳光。

    那一刻,看着他那热情爽朗的笑脸,她忽然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

    终于从城中最黏稠的热情欢绊中拖离开来,他们一行列来到南城外,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一片绿色军帐被圈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个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秦”字大纛旗迎风舒卷。

    这便是秦国的大帐,而旁边同样类似的布置,同样的大帐旁,虽没飘着“齐”字大纛旗,但由紫皇引领指示则是他们的位置。

    公子紫皇引领他们到达之后,便道:“这便是齐国的帐营,啊,这前面的一排军帐本是安排给各国的行辕,既然孟尝君不曾置备这些,便可忽视,或者紫皇明日让人来将它们撤走,这样出帐后前方视野会更宽敞些。”

    孟尝君却道:“不必了,暂留着吧。”

    公子紫皇心底虽奇怪,孟尝君前来这没兵没马的,留着这些个军帐做什么?

    但既然他执意要留着,那便留着吧。

    公子紫皇事务繁忙,见孟尝君神色疲倦,也没有要留他讲话的意思,自是告辞了。

    等公子紫皇将他的人马一领走,陈白起等人再回头一看,便明显地发现别人家的大帐那都是围满的兵车,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守卫,看着就挺“厚实”的。

    而他们……估计如果不计较身份的话,一个大帐便能住满所有人,而帐外外面一片空荡荡的,着实不太安全。

    “焕仙,你所讲的这个手脚安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孟尝君揉了揉眉心问道。

    “呃……回主公……”陈白起想了想,保守估计道:“最少一日,最多……三日。”

    “齐国的兵力三日便能到魏?”幺马似惊喜道:“还是你早就安排了兵马在这附近,只等你们一到便召集过来?”

    老实说,瞧别国的阵仗,幺马待在这里都觉得整个人虚虚的,尤其夜里,巴不得也堆集些兵力在周围防守着。

    陈白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自然不能是齐兵,齐王早便想对付主公,岂会排精兵随他出行,而主公的兵马眼下也另有安排不可妄动,所以我所讲的手脚……那真的只是一些只能供驱使的手脚罢了。”

    孟尝君不耐烦听这些,他身上有伤,虽无大碍,但今日这事也多少令他心情不虞,他道:“此事你便抓紧着手安排吧,本公先入内歇息了。”

    “主公先行歇息吧,待主公醒来,焕仙方过来替你换药。”

    “嗯。”

    见他入帐,陈白起在后向他施礼送行。

    魏腌暂作为孟尝君的贴身保镖,自然需要如影随行。

    孟尝君他们一走,眼下便只剩他们几人,讲话便轻松多了。

    姒姜心底搁着一件事,不吐不快:“之前我听到那个魏国战神道赵国还没来,如今一看,果然,其它几国的旗都飘着呢,只有赵国没有,所以这赵国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一路是绕着路来的,再加上遇上猪畄族跟楚军这趟事,赵国难不成也遇上伏袭?”

    “十有**。”陈白起颔首。

    幺马来了兴致,他问:“那赵国来的是赵王吗?”

    姒姜对这事多少有些了解,他道:“赵王怕死得紧,自然不会亲自来,依我猜测,来的十有**是……”

    “后卿。”姬韫道。

    陈白起这时也笑了下:“嗯,大概是吧。”

    “后卿?那外鬼谷弟子?”幺马张大了嘴。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后卿在赵国当相国,除了赵王整个赵国便属他权势最大。”姒姜道。

    “好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少讨论这种话题,还是先解决一下眼下的事情。”陈白起看着他们道:“现在魏国可没有安排人手给我们,当然一般其它国也不敢用别国的人手,所以接下来吃的、用的咱们要怎么安排?”

    姬韫、姒姜跟幺马:“……”

    他们三个都是一个管饱全家不饿,根本不懂怎么安排这种杂事,况且也没可供使唤的人手啊。

    陈白起见此,只能长叹一声。

    “罢了,这事稍后再说吧,我眼下需要先出去一趟,魏腌……”陈白起朝帐内喊了声魏腌,魏腌很快便掀帐而出,她道:“你先看顾好主公,我出去办点事情一会儿便回。”

    魏腌道:“哎?办什么事情?”

    陈白起没答,快步离开大帐一段距离后,便立即四处张望,由于公子紫皇不是她的好友,所以没办法在区域地图上定位,于是她便派出小蚊前往监视。

    方才,她收到小蚊的讯息,公子紫皇竟然没有立即离开,并单独一人停留在溪畔没动,于是,她便一路找寻过去,终于在一芦苇摊涂边看到了他,他正负手遥看着不远处如鳞甲晃动光泽的溪水。

    陈白起看着他的背影,暗想,为达成主线任务与公子紫皇来一次深入的交谈,接下来她是该来硬的还是软的,还是软硬兼施呢?

    嗳,对了,在交谈时,顺便试试她的“真理光环”效用是否好使。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五)

    取出“真理光环”配戴上之后,陈白起一抬头,却发现百米外的人竟不见了。

    哎?!她拨开挡在脸上的芦苇,人呢,她左右一看,忽然感到一只以神经丈量宽厚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肩上。

    不轻、不重,不带杀意跟力量,却也不是普通友好的打招呼方式。

    陈白起怔了一下,忙按捺住漏了一拍的心跳,镇定自若地转过头去。

    她已经猜到了身后之人是谁了。

    果然,一转过脸看去,便见一道俊拔如琼林玉树般的高大身影在她的身后,赫然是公子紫皇。

    他见她看着他,便收回了手,稍微偏着头,笑着打量她。

    “尔是谁,哪一国的随从?”

    他依旧是那一身红亮的戎装,长发束冠,眉飞色扬,一张帅气的轮廓分明,令人移不开眼睛,他的笑容是暖暖的,笑时,大而灿烂,如骄阳,照亮地面上热浪腾腾,几近灼面而来。

    陈白起感觉自己似有些承受不来这种“热度”。

    她脑中忽然“叮”地一声似掷地有声地回播一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下一秒播放的话则是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预示——天堂有门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啊。

    陈白起立马整了整神色,轻咳了一声后,便倒退一步,朝着公子紫皇方向压掌行了一礼。

    “孟尝君帐中陈焕仙,拜见公子紫皇。”

    公子紫皇迈前一步托起她的手,让她起来,他恍然道:“我记起你了。”

    陈白起由着他虚托的架势起身,却没有抬头,她正盯着对方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考虑着,任务中要求的这1%的接触面,别的位置好像不太容易现实,但如今这双伸出即可握住的手,好像也能办得到紧……

    毕竟看起来,这个公子紫皇好似跟别国那些个妖艳贱货的公子不同,他好似还挺好说话的。

    如此想着,陈白起心中蠢蠢欲动,继续如狼如虎地盯着对方的手,别说,这双手挺好看的,白皙而修长,指甲饱满,手背上的青筋脉络清晰,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每根手指好象都带着某种张力,宛如拥有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力量。

    “我记得你好像跟旁边人讲过……”公子紫皇回想了一下,掌拳一敲,眼睫一扬,笑道:“你说我像星星,来自天上,对否?”

    陈白起蓦地抬头。

    “你……公子听见了?”

    公子紫皇颔首,咬字清楚道:“听见了。”

    陈白起顿时露出一脸吃惊。

    当时街道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而处于话题跟人流量中心地段的他,在面对这样多种声音在讲话,他怎么就能明确分辩出她讲的话了?

    似看出陈白起脸上的疑惑,公子紫皇嘴角翘起的弧度加深,他道:“其实我对你记忆最深刻的并非这句话,而是在大梁城时你被人举抱起来,朝着我之方看来的那一眼。”

    陈白起闻言,人便直接呆了。

    心底不禁“操”了一声,怎么还是被瞧见了!

    公子紫皇一想起那一幕场景,视线望空,顿时便笑开来了:“我倒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不拘小节的偷窥方式,哦,不对,不算偷窥,而是看热闹,倒是惊讶了好大一会儿,虽说匆匆一眼,但我却记住了你。”

    其实他没好讲全,他除了记住她这别出一格的现眼方式,更记住了她这张脸。

    虽然被人杈腰举高,姿态不甚雅观,尤其在一众庄严冷肃的军队中,但她看过来的那双眼,又亮又黑,看去是那样和善、安详又机警,而前一秒这样稳沉的眼眸,下一秒却流露出一丝惊慌跟局促,顿时生动自如,好像能说话一样。

    这样前后一对比,令她一下便变得十足可爱又逗趣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她所在的位置,大抵能辨认出是孟尝君的随从,那样一个狡猾成奸的孟尝君身边竟会有这样一个慧黠又神彩焕发的少年,的确令他有些意外。

    当然,他当时也只是一笑而过罢了,并没打算对此事有什么后续,但却没料到,她竟自动找上来了。

    他来此处纯粹是为散心,周围人都遣散归队了,他随心而至,并无明确目的,那么……她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刻意?

    而听了公子紫皇的话后,陈白起感觉自己跟他有点无法愉快地聊下去了。

    当初,见他一双玻璃般的眼眸亮晶晶,与孟尝君谈话时透着一股随性直爽的不谙人事讲话,拿软刀子刺着孟尝君,她在旁听着的感受跟如今亲耳上阵的感受,那是不同的,之前那叫看热闹不怕事大,如今叫一个感同身受啊。

    不过,孟尝君都能忍着脾气跟公子紫皇继续谈笑风生,她陈白起的深海涵养便更能应变自如了。

    “嗳,焕仙亦自知先前行为失仪,只是……”陈白起一脸认真地看着公子紫皇,眼眸比先前更加明亮晶莹,像怀揣着一件宝藏似的:“只是焕仙仰慕了公子许久,一听公子紫皇乃此次会盟特使,便一时情不自禁干了一件惹人笑话之事。”

    哈?公子紫皇一时不慎,被陈白起这忽如热情似火的激昂之词给整懵了,她睁着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眼波闪闪溜溜,十分动人,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的他,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一直只被城中姑子们追逐热爱的公子紫皇,还是第一次遇上郎君的“表白”,好在“陈焕仙”长得秀雅绝俗,本身还未脱稚嫩,便像一个单纯又青春的少年在述说梦想一般,并不惹人讨厌跟抵触。

    公子紫皇眼神飘移了一下,他绕手负背,却见陈白起仰着脸,一直在等着他的回应。

    此时他好像明白她之前的行为跟眼下出现在这里的原由了。

    对于迷妹,他是友善跟谢绝的,对于迷弟……他第一次遇上这种胆敢冲到他面前示好的,由于业务不熟悉,他只能凭心情来决定处理风格。

    于是,他又垂下手,鼓励性地伸手轻拍一下她的肩膀,道:“此事便过了吧,我还有要事在身,你且回大帐吧,此处入夜之后毒虫蚊蚁甚多,不可久留。”

    说完,他便转身,而陈白起正在倒计时的15s对视被这样被打断了,她顿时气结。

    就差这么几秒便完成一项条件了,要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啊。

    见公子紫皇头亦不回地走了,陈白起脸上的“迷弟”表情一下便收起了,她眸黑且深,微扬下嘴角——既然软的不行,那便只能来硬的了。

    陈白起暗中指引傀儡兽二号小蚊进行“隐身”,在欺近后,找到血管再露出口针狠狠地戳入了公子紫皇的脖子。

    “嘶!”

    公子紫皇滞停下脚步,动作极快地“啪”了一巴掌拍向了颈后,然后颦眉不解地摊开手掌,掌心干净脉络清晰,却什么都没拍到,于是,他又伸手摸向后颈,却摸到了一个拇指头大小的肿包。

    “公子,你怎么了?”

    陈白起佯装不知,快步从后走上前。

    公子紫皇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方才只觉后颈忽然传来如针刺入般的急遽痛意,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他本想摆手示意无碍,可陈白起抬眸一察探,却已经先一步惊叫道:“啊,公子你的颈后——”

    公子紫皇转眸,见她神色吃惊,不由得问道:“方才不知被何物蛰了一下,可是肿起?”

    陈白起颔首,拉着他的手走到一边的芦苇丛中,一脸急切严肃道:“不止是肿了,周围还泛乌紫了一圈,这分明是中了暗毒啊,好在发现及时,必须赶紧将脏血挤出来,再涂上伤药,否则只怕情况会不妙。”

    眼下他瞧不见,陈白起爱怎么夸张怎么说。

    公子紫皇被陈白起牵着走,见她将一片芦苇踩平作垫,拉他席地先坐下。

    他比她高上许多,若不坐下,她哪怕踮起脚尖亦难处理。

    他本是不信,可见她的样子并不像在说笑,“真理光环”的加持令陈白起那尴尬的演技加了一层滤镜的效果,显得好看多了,再加上颈后的一片皮肤又痒又痛,似有扩散的迹象,的确不像一般毒蚊叮咬的感觉。

    其实,还有更隐秘的一点,公子紫皇从小便怕痛,他要比一般人忍痛度低上许多。

    “我身上有药,让我来替公子处理吧。”陈白起伸上摸在他温热的颈部的肌肤上,方才牵手时达成7s成绩,如今她假意替他挤毒血,实则是在蹭任务时间,在默默地达成15s数值时,方才挪开。

    叮——系统: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一)任务总完成度15%,请人物再接再励。

    这表示1%的皮肤接触面已达成,不必再故意与他肌肤相亲了。

    陈白起按压了几下,然后从衣兜内取出一瓶金疮药,虽说用青丹露亦可,但因为人是她伤的,自然要用能立秆见影能好的才行,只是将它倒地手心正要涂时,她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问道:“公子……你不问问这是什么药?”

    公子紫皇抬眸,细晖下的眉眼呈浅棕色的光泽,呈松驰慵懒的美感:“是涂这毒蚊的药?”

    陈白起有趣地反问道:“公子与在下素未平生,何以相信在下不会趁机拿一瓶毒药来害你?”

    公子紫皇顿时眼眸瞠圆,讶道:“你不是讲你一直仰慕于我吗?难不成你是骗我的?”

    陈白起被他噎得一哑,半晌后方吐气道:“自然不是……”

    这时,公子紫皇眼睛尤其明亮,像天上同样不孜于发热的太阳:“再说,我可是有一双能辩金石的能力,你目光同正,自不会害我的,我前十几年便是靠着这双眼睛避开了各类小人细作。”

    公子紫皇指了指自己的一双眼睛。

    公子紫皇长着一张天生带笑的脸,不笑时,两边嘴角亦是微微翘起,陈白起有时候也弄不清楚这个人是在讲真话还是在说笑。

    别说,这么近凝视他的眼睛,还真是干净,黑色的瞳仁,白色的其余部分尤其纯粹,根根分明的睫毛,虽没有女子般浓密,但却纤长柔软,像某种动物腹部最细软的绒毛。

    老实说,这张脸长得还真是天然无公害啊,并且还年轻饱满。

    她想,跟他聊天还真容易被他带跑题了呢,他或许不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却是一个天生的感染者,与他对视、讲话,便不可避免被他影响了节奏。

    所以……要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别接他的话题为妙。

    她一面给他上药,一面道:“其实先前我被同伴举着抱起来时,也是整个人都傻了,可既然都举起来,若不偷看一眼便觉太亏了,本想着应该不会有人瞧见吧,却还是第一眼便被公子给逮着了。”

    她替他擦药时,指腹间的动作十分轻柔,她虽是男儿身,但行为却有着女子般的细腻。

    公子紫皇虽方才拿此事取笑过她,可眼下见她自己将这笑话拿出来讲,便不由得几分不好意思。

    他道:“我对人的视线比较敏感,呃,对了,你为何会觉得我是星星?”

    陈白起想着就怕他不问,只要他问了,她才好慢慢地阐述她的这一腔“仰慕”之情。

    不过,接触下来,她觉得将他比喻成星星略显小气,他应该是太阳才对。

    不过这话她不打算说了,直接慷慨陈词道:“因为在焕仙的眼中,公子便是夜空中天上点缀的一颗星,璀璨而明亮,是黑暗中能够指导我前进方向的一颗明星,不怕公子笑话,焕仙一向对军戎极为感兴趣,而公子被九州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战神,自是焕仙崇拜的首位……”

    巴拉巴拉巴拉……这时候必须进行一千字以上的详述,借着上药拖延,陈白起便将敬仰之情犹如黄河之水涛涛不绝地赞美着,而她头上的“真理光环”不停地闪烁着一层朦胧的光。

    她脑袋词汇量多,也不怕重复,总之绕不晕他,便算她输。

    而公子紫皇一面梗着脖子上药,一边听着,听到她字辞中过于痴密的字眼,不由得赧然偏过头。

    陈白起越说越激动,为将迷弟进行到底,她也是不怕浮夸。

    什么“梦往神游”,什么“夙心往志”之类的狂热字眼,那完全是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

    这年代的人虽然对很多事情表示宽容跟随意,但对于文字眼上的领会却是含蓄跟敏感的,尤其公子紫皇,他不是那些个狂热的文人雅士,他也不是那些从小浸淫的醉生梦死生活的奢侈贵族,他读过书,也被名士教导过,但他平日里面对的更多是军队那些粗膀大汉,言语举止粗鲁,何曾被人拿这样旖旎热情的字辞撩过。

    “好、好了。”公子紫皇掩面,连声止住她了。

    少年的嗓音还没完全变成成人那般的低沉,带着些许轻绵的磁性,像抱怨,也像尴尬求饶。

    陈白起好笑,面上却故作不解:“可药还没涂好?”

    公子紫皇放下手,红着脸,瞪着她道:“我是说……你那些话可以了,我以往也听过臣子如此不留余力地赞美父王,如今变到我还是第一次……”他没有说完,便停下了声音。

    而且人家那口才跟续航能力哪有眼下这个少年的一半厉害啊。

    那人在底下笑得满脸褶子,那谄媚又卑下的身体语言,他在旁听得既尴尬又呵呵了,可陈焕仙这少年光凭这张春山如笑的脸便完胜了,再加上一把妙语生花的腔嗓,那简直是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给她哄下来吧。

    “公子不信焕仙?”陈白起一脸受伤地道:“公子既有一双明眼识人,且不妨好生看看焕仙眼中是否有半句假语。”

    就剩最后一个达成对视的15s条件,陈白起豁出去了。

    公子紫皇被迫盯着陈白起的一双眼睛。

    两人对视下,公子紫皇先是一愣,紧接着想移开眼,却见陈白起忽地凑近了过来。

    他一惊,却是不敢再随意动了。

    因为一个不小心便容易造成擦枪走火,只是彼此呼吸的亲呢气氛简直太揪心了。

    公子紫皇立即憋气,不一会儿脸便红了。

    同时,他也被陈白起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给吸引住了目光。

    她的一双杏大的眼眸,灵动时,如小扇扑打的流萤,沉寂时,便如天街上的夜色,亦有着如井水般清凉,这样一双比星辉月银更迷人的眼睛令他不由得迷失了片刻。

    这时,系统叮——地响起。

    系统:恭喜人物,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一)已完成100%。

    系统: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二),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虽然你已向公子紫皇表达了你的一腔仰慕之情,但仍总觉得这样好似还不够诚意,于是接下来三日时限内,你决定以行动来达成公子紫皇的一个愿望,接受/拒绝?

    完成条件:亲口讲出的一个愿望(1/0)

    愿望达成(1/0)

    任务奖励:经验值15万,黄金100,神秘丹方*1。

    完成时限:至“接受”任务起,三日时限倒计时则开始。

    不会吧,这么快又一个主线任务接踵而来,虽说之前看到国士无双(一)时便猜到了会有国士无双(二),但她没料到这第二个任务依旧跟公子紫皇有关。

    陈白起忍不住吐嘈,老实说,这个公子紫皇其实根本不是魏王的孩子,他其实是系统你的小儿子吧,你还得负责满足他一次性三个愿望?

    况且,如果他提出的愿望是在踢下他老子自己当魏王,你就算给她三十日她也办不到好吗?

    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意,陈白起便提裤子无情,移开视线并站了起来。

    在陈白起与他错开视线时,公子紫皇亦迅速从恍惚状态回过神来。

    他心头一惊,方才是怎么回事,他有那么一瞬好像坠落了一场并无记忆的迷梦中。

    他立即撑地站了起来,正准备摸一把上了药的后颈,却被旁边的人清音喊住:“别摸,药还没有干,摸掉了便又得上一遍了。”

    公子紫皇的动作僵在半空,然后放下手来,他看向陈白起,学不来她这样舌灿莲花,只能赧然道声谢:“谢谢,后颈的确不痛了,想不到你还懂治伤。”

    陈白起客套道:“不必谢,不过,不知道公子是否有什么……”不曾达成的愿望……

    “将军——”

    一声急切的喊声打断了陈白起。

    他们回头一看,便见一个魏国士兵朝这边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一找到公子紫皇,便立即跪地抱拳道:“将军,王急宣你即刻入宫。”

    此人是公子紫皇的一位亲随,所以他方唤公子紫皇为将军,而非会盟特使与其它职位。

    公子紫皇闻言沉凝了一下,然后挥手道:“知道了。”

    他转地头对陈白起道:“今日之事吾记住了,此地不便多留,你且快回大帐吧。”

    “等等。”陈白起也不多言耽误他,她将手上的药瓶塞进他手上:“这个拿着,晚些时候再上一遍,明白即可痊愈。”

    公子紫皇捏了捏手上留有余温的药瓶,又看了一眼陈焕仙,笑道:“嗯。”

    他点了一下头,便携随从大步离去了。

    而陈白起只能将未尽之语全塞回自己的嘴里。

    她找到一条小溪将手上的药物洗干净后,刚回头便看到几道鬼祟的身影已经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怔了一下,便见是幺马、姒姜跟姬韫三人。

    陈白起被他们三人古怪的眼神盯着时间长了,不由得问道:“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我们都看到了。”姒姜面无表情道。

    陈白起被他这一副我很幽怨的语气给逗笑了,不由得奇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幺马顿时跳出来,一脸愤其不争地道:“陈老弟啊陈老弟,你竟然背着我们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这里来向战神示好,你方才对战神所讲的话我都一字不漏地听见了,言辞很动人也很深刻,但我对你这种自私的行为依旧感到太失望了!”

    陈白起顿时一脸懵逼。

    “你不叫上他们就算了,怎么能不叫上我一块儿呢!你明知道我也挺想跟战神认识认识的啊。”幺马简直要变成咆哮马了。

    姒姜一掌挥开聒噪的幺马,脸色不爽地瞪着陈白起道:“他颈上被叮的包是你做的吧,啧啧啧,你倒是下得了狠心,为了跟他多待上一会儿多讲些话,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吧。”

    姬韫亦颦着眉上前,他用陈白起上一辈子教导主任一般的口气道:“焕仙,与人交往切不可抱有此待歪心思,待人以诚方可长久。且说你此时是男儿身,却也不可与他如此近身……”

    听着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巴拉巴拉”地讲个不停,简直比唐僧还绕脑,陈白起忽地狡黠咧嘴笑了一下,然后越过他们三人,便直接就跑了。

    谁会那么傻,站在原地被他们你数落来数落去啊,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三人一见面前只剩一团空气,顿时都急急掉转过头,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

    “陈焕仙——”

    “焕仙——”

    “陈老弟——”

    陈白起已跑领先一截,她回过头,故作震惊地叫道:“喂喂,别用轻功啊,这是作弊!作弊!”

    幺马一看旁边两伙伴都甩下他跑远了,顿时站在原地气得直跳脚:“对啊,别作弊啊,就算作弊也带上我啊——”

    噗嗤——陈白起一听幺马那愤愤不平的喊话,顿时忍俊不住,抱腹笑了起来。

    反正跑不掉了,干净认输算了。

    她这一停,一下便被姒姜跟姬韫两人一左一右给抓住了。

    见她笑得开怀,眉眼似花,两人也绷不住脸,被感染着一块儿笑了起来。

    这时幺马终于也赶了过来,他见三人没跑了,反而站在一块儿笑,他讶道:“怎么都停下来了?”

    陈白起看着他,笑着伸手道:“当然是在等你啊。”

    闻言,幺马微微睁大眼,眼睛一亮,也憨憨地笑咧开一排白牙。

    “走了,一块儿回去吧。”

    陈白起领头在前,他们三人在她的左右,此时披罩射来的霞光将四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河岸旁,芦苇在风的吹拂下,舞动着袅娜的身影。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六)

    当四人嬉笑玩闹着回到大帐时,只见晚霞斜长脉脉,云薄细鳞生,草原上布整的圆环大帐都浸在一片橘黄色光线光中。

    “这都入夜了,赵国的队伍还没到啊,估计还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幺马长得高大,视野眺远,看到他们隔避被规划为“赵”的帐营仍旧一片寂静空荡,他悻悻道:“别不是全军覆灭了吧。”

    陈白起顺势瞥了那方一眼,淡淡道:“难说。”

    姒姜则环臂,不怀好意道:“不难说啊,要说这赵、楚两国这几年积怨越来越深,这次楚国逮着机会,还不卯足了劲地朝赵使下手啊。”

    “后卿的能力非同一般,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只怕拖到如今还没到达,必是路上遇上了劲敌……若韫没猜错的话,只怕这次是楚王亲自出手了。”姬韫眸色润泽,一半浸着霞光的暖,一半沾着入夜的寒。

    他说完后,便有意观察了一下陈白起的反应,见她始终漠然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佯装的。

    但从明面上她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她没打算插手管楚国的事情了。

    陈白起懒懒地伸了一下臂,很薄凉道:“好了,这赵国的事情与我们没什么关系,还是先解决接下来我等的民生问题吧。”

    陈白起越过他们,并不参与这个话题,她几步便走近了营帐,这时里面传来脚步声。

    “陈老弟你们终于回来了,主公他饿了,咱们什么时候用膳?”魏腌掀开大帐,急切地朝陈白起这边冲过来。

    陈白起闻言,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似的重复了一遍:“用膳?”

    “对啊。”魏腌点头,一脸理所当然道:“魏国给咱们备了食材在那头溪边的地窖里,可是俺一个大老粗,可不会弄好吃的,你知道,咱主公是条精细的舌头,可我弄出来的东西能毒死人啊,所以这事便只能拜托你了。”

    陈白起看着魏腌,似笑非笑。

    而魏腌不知为何,瞧着这种眼光,便感到有几分心虚。

    系统:支线任务——“魏腌的拜托”,魏腌想为主公准备一顿丰盛的美食,可奈何手脚粗笨,厨艺不佳,唯有拜托你帮忙,接受/拒绝?

    完成条件:五菜,主食*1,肉食*2,素食*2。

    完全奖励:经验值7万,黄金*30。

    虽说奖励不丰厚,但既然是系统任务,陈白起倒也乐意“接受”,再说她也是要吃饭的。

    陈白起收回视线,道:“好,今夜这顿便由我负责,可我需要一个帮我烧火架柴的人,另外一个择菜洗菜的人,哦,对了,我还要个处理食材的帮手。”

    “烧火?这我行啊。”幺马拍拍胸膛自荐。

    “那我来择菜吧。”姬韫没干过厨房的事情,怕给陈白起耽误事,便挑了一件最简单的活来帮忙。

    姒姜也凑上前道:“那切肉便交给我吧,无论是大块小块、薄片粗长或者是切丝剁蓉,我皆可胜任。”他骄傲地扬起下颌。

    就三个帮手的活,一眨眼便给分工完了,魏腌杵着个高大个在那儿,茫然地指了指自己:“那俺呢?”

    “你就继续负责照顾好主公便是。”陈白起挽好两边袖子,想起件事,便道:“一会儿你先洗些瓜果给主公备着,若他饿了便先顶着,这一顿炊烹弄得快也只怕黑了,所以垫着点肚子晚了也不置于大动肝火。”

    魏腌一听,便一脸难色:“主公心情不好,俺,俺应付不过来啊。”

    以前这种近身伺候的“轻松活儿”可不归他管,主公的情绪问题,一般都由着冯先生跟他叔头痛,他这个不止是手脚笨拙,连脑袋跟嘴那也叫一个笨,完全是哄不住心绪不佳的主公。

    陈白起挑眉:“那你会烹饪吗?”

    魏腌瞪大眼睛,缩了缩脖子:“俺、俺不会的。”

    “那你会什么?”陈白起斜过眼,好笑问道。

    魏腌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俺、俺会打仗吧。”

    陈白起听完,便笑叹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可魏大哥啊,眼下可没什么大仗需要你去打啊,所以呢,你便好生在这儿陪着主公,行事谨慎些,莫要让他生气即可。”

    说完,她便朝着不远处的流溪地窖去挑选食材了。

    一边走,她一边考虑着——主食便是粟吧,肉食便看看魏国大不大方,有没有准备牛肉或者羊肉了,素的话弄个水煮青菜吧,眼下还没有普及铁锅跟菜油,有时候炒的还不如水煮的来得好吃,嗯……另外还有什么呢?

    见陈白起走了,姒姜跟姬韫与魏腌关系不过点头之交,便也跟在其后,而方才一直忍笑的幺马却留了半步,他对魏腌挤眉弄眼道:“魏大将啊,哄人家主公这事咱们可也帮不了你啊,你便自求多福吧,哈。”

    说完,便也赶紧追赶了上去。

    徒留原地的魏腌满脸纠结,抱头痛苦:“天呐,陈老弟就教俺这一招,洗瓜果,可这主公爱吃什么瓜果,大的小的,圆的长的,剥皮的还是不剥皮的……”

    ——

    等陈白起他们去地窖挑选食材的时候,别国的人早就备好离开了,陈白起在不大的四方地窖中巡视一遍,见架上的牛肉没剩下多少了,就巴掌大,完全不够。

    由于天气炎热,这地窖虽比地面要阴凉许多,但食物的存放仍不宜过久,因此基本隔日魏国的人便来清放一遍,而这里面的高级食材一般是供应给君侯使臣,底下的人自是无缘享受。

    牛肉不多,她便干脆挑了几只大肥鸡,另外素菜便是些新鲜水灵的韭菜、萝卜,还有一大袋子粟米。

    粟米由幺马拎着,大肥鸡则是陈白起跟姒姜两人负责,剩下些菜则是姬韫拿。

    “食材有了,可咱们这一路上可没带别的,无锅无炊具,接下来怎么弄?”姒姜问。

    幺马拎小袋子粟完全无压力,他怼姒姜:“没有,不会借啊?”

    姒姜呵一声道:“谁借,去哪借?”

    幺马瞥了陈白起一眼,道:“去秦……借?”

    秦国那边的人,跟陈小弟的私交关系依他看都还不错,况且她家山长师兄都搁那儿,朝那方借点炊具问题应当不大吧。

    姬韫道:“可眼下时分正值各国煮食,只怕都占用着,要借,又得待些时候。”

    陈白起道:“路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处理这几只**。”

    “怎么弄?炖还是烤?”幺马道。

    “就用之前的方式,三儿帮我。”

    陈白起叫来姒姜,一块儿处理这三只鸡。

    姒姜一见陈白起唤他去随近找些大片的荷叶跟稀泥巴,便想起之前陈白起做过的叫花鸡。

    “哦,是做叫花鸡是吧。”姒姜眼睛一亮。

    陈白起笑:“嗯,眼下无炊具,先做这个。”

    姒姜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这便去寻,眼下正值夏季,荷叶好找,泥巴嘛找个湿地挖几坨便是。”

    “荷叶摘大的,这几只鸡挺肥的。”

    “安心,我办事哪有不妥当的。”

    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幺马跟姬韫两人在旁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叫花鸡是个怎么样的烹饪方式,怎么一下要荷叶一下又要泥巴呢。

    “幺马哥,咱们烧火吧。”

    等姒姜去找叫花鸡的材料时,陈白起他们便先烧火。

    火刚燃起,不等陈白起他们跑隔避秦国辕队去借炊具,人家已经先一步送了过来。

    来者是卫溪跟稽婴两人。

    陈白起起身,拍了拍下摆的烟尘,扬起笑道:“师兄,稽丞相,你们怎么过来了?”

    稽婴看着灰头土脸的陈白起,顿时不名状地忧伤了起来,他又瞥了一眼后方大帐,语带嘲讽道:“焕仙,你不会从此便改当下厨了吧?”

    要知道这时代君子远疱厨,除了不忍闻其声,亦是一种自持身份的心态,可眼下,见陈焕仙毫无负担地亲自下厨为孟尝君烹饪,稽婴便又是心痛又是嫉妒。

    陈白起倒是没什么难堪地笑笑:“也就这一日半日的,无妨,再就交给其它人我也不安心,便算自己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吧。”

    “你还真是铁了心了你。”稽婴见她这风轻云淡的模样便气,他横了她一眼,道:“有空便过来我这一趟。”

    陈白.asxs.头,然后又迟疑道:“今日只怕……”

    “总之,别让本相等太久。”稽婴气不过,便伸手轻揪了她嫩嫩的脸颊一下,便甩袖离去了。

    而卫溪则扛来了一个鼎架替她摆置架好,陈白起便让幺马去溪边提水来煮粟,顺便看看在溪边择洗菜的姬韫怎么样。

    等人走后,便只剩陈白起跟卫溪两人。

    她问:“师兄,山长的手臂可好些?”

    卫溪道:“手好些了,相伯先生……给看过了。”

    见卫溪一提到相伯先生,便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陈白起不由得笑了声。

    “嗯,这些日子焕仙这里事情繁杂,山长那处便劳师兄多费心了。”

    卫溪顿了一下,看着她:“你不去看看山长?”

    陈白起直起身子,长吁一口气:“你也看到了,这边儿事多,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待再过些时候我便去。”

    卫溪颦眉:“过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见卫溪不相信,陈白起保证道:“不会太久的。”

    离开时,卫溪走了几步,又转回过头,他落于暮色的眉眼被染得深邃暗影,显得有几分几近苛刻的俊厉,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都希望你的选择不会后悔。”

    陈白起一愣,看着他认真的眼睛,亦没笑了。

    她想了想,方道:“师兄可知,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不止一次的犯错,而每一次错误都将加深你对此次错误的印象,来规避下一次犯上同样的错误。”

    “但事实上,焕仙认为,在还没有出现一模一样的错误前,人也不能只为了过往的错误而放弃了另一种可能的选择性。”

    她伸手捂在自己的心脏处,面色柔和而坚定:“我不是高瞻远瞩的大贤,所以我也看不透未来,就像过去的你不会让现在的你满意,现在的你也不会让未来的你满意,人既有胆量去选择,那么同样就该有勇气去承受相应的后果。”

    卫溪静静地看着她,虽姿势不变,但目光却变了。

    陈白起继续道:“但无论如何选择,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既是自己的选择,就不存在对错与后悔。”

    她朝卫溪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况且焕仙认为,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卫溪怔在当场许久都没法吐出一个字,忽然他感觉到什么,便将视线投向那个走出大帐、并在帐前安静听完陈白起讲完那番话的孟尝君。

    “借的,要还。”

    一看到孟尝君,卫溪的眼神便尖锐了几分。

    说不赢师弟,卫溪便将这股气发泄在孟尝君身上,撂下这句话,他便冷然转身离开。

    而孟尝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卫溪的背影,手玩弄扳指,嗤笑了声。

    谁说借的就要还,历来便是借久了也就理所当然是自己的了!

    惯来强盗主义思考问题的孟尝君不以为然地想着。

    而在陈白起井然有序的安排下,他们终于搞定了一顿晚膳,可一伙人都被折腾得够呛啊。

    砍柴、挑水、择菜、挖泥、顾火……

    等一切都弄好后,天都黑下好久了,晚来的一餐是在饥饿辘辘的情况下吃完的。

    夜里歇下时,幺马一脸痛不欲生的呻吟道:“明日里还要煮食啊,要不,咱们去秦国那边蹭一顿伙食吧。”

    这种事情做一次是新鲜,可顿顿做就令人烦躁抓狂了。

    陈白起打了一个哈欠,含糊道:“睡吧,明日的事情明白自有安排。”

    呼呼——

    翌日,天还没有大亮,草原上仍旧灰蒙蒙一片时,齐国大帐外便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紧接着,一队人疾步带风地来到了孟尝君的大帐前。

    魏腌一夜守在帐外,自然不容其它人随意进入大帐,而领头者也没贸然进入,他在外喊道:“紫皇有要事相告,不知孟尝君可曾醒来?”

    这时陈白起已被惊醒,她穿好衣物从营帐那头走了过来,便看到了披着一身清寒雨露的公子紫皇。

    她上前施礼,笑道:“公子,何故如此清早前来?”

    公子紫皇本欲不理会来者,但侧过头,一看是陈白起,话到嘴里便拐了个弯:“紫皇有事前来找孟尝君。”

    而这时,孟尝君已掀帐而出,他着一身华贵紫袍,布料上乘绸面,边角领橼比绣有福纹,头戴龙冠吐珠,眉眼冶丽邪魅,整个人如便人间富贵花一般。

    一大早被人上前叨扰,他皱着眉道:“何事?”

    “紫皇自知一大早前来扰了孟尝君美梦,望请见谅,只是这城中忽涌入许多各地的人聚众于南城,他们并无闹事,只言辞恳切地扬言有要事定要过来拜见孟尝君……”公子紫皇说到最后,面色古怪道:“此时人已被军队隔阻于南城城门,不知孟尝君可意欲见?”

    这事闹得挺大的,连他一早也被惊动了,一开始以为是哪里来的造反者策划的暴动,但前往了解了一番后,想着此事既关系着孟尝君,便决定将此事交由孟尝君自己来做主。

    见,便留着,不见,便全数驱逐。

    听到这里,陈白起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扬眉弯唇,在旁道:“主公,事出有因,我等一道随公子紫皇前往见见吧。”

    孟尝君本不耐理会这种事情,但他看懂了陈白起眼中的暗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矜贵地颔首:“既然并非闹事,而是有事相求见,那便一道去瞧瞧吧。”

    在旁,公子紫皇也察觉到了这主仆两人交换的眼神,心中暗自留神。

    一队人骑马至南门时,远远便见敞开的红漆铜钉城门后,挤站满了人,不似那日进城时满城民众欢腾接迎时的闹吵,他们只是挨头接耳,低语交谈,而且这些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有举止神态,都不像是一路人,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孔武大汉,有瘦弱文气的青年,亦有穿着棉布衣的肥头膀大的中年人,还有落魄胡腮满面的老汉……粗略一估计大约有数百个人左右。

    看到有人来了,有人踮起脚尖,热切地盼望着城门口,大声喊道:“孟尝君,不知哪一位是孟尝君?”

    这一人喊过,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询问,之前还算安静稳着的聚众一下便沸腾了起来。

    陈白起与孟尝君没进城,只在城门口下马,见这些人被魏国的士兵拿铜戟阻压着,探头伸手过来的模样甚是狂热,她担心这些人惊扰到了孟尝君,便下马后率先上前处理。

    这些人见一位衣着清贵高岸,面容俊秀白皙不似凡人的少年朝他们走近,顿时,全都“噗嗵”一声扑跪在地上,呐声高喊:“叩见孟尝君——”

    声音十分响亮,陈白起被这么一大阵仗的跪拜给呆立住了,待反应过来,顿时尴尬地侧退开一步。

    这些人便不能问清再跪吗?忽然一下被这么多人跪拜,她还真是无福消受啊。

    这时孟尝君走上前,他夏日午后的阳光明亮炙热,他出现在最亮的光芒下,高挑挺拔,眉眼轮廓都被镀了一层光,有些模糊,却已经让人觉得贵气天成,高不可攀。

    “听闻尔等要面见本公?”

    一开始,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是没想到竟认错了人,二来便是真正的孟尝君那一身华贵无双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巨的压力,令他们不敢随意造次。

    “对对,我们要见孟尝君,我们是从东源河那边来的,此番是特地来投奔孟尝君的——”声音低小了许多。

    “俺也是——”

    “我、我也是——”

    这一人说话便叫说话,这数百人一块儿说话那简直就像在吵架一样,吵吵嚷嚷的,孟尝君颦了颦眉,身旁的魏腌这时机灵了,他声沉丹田,猛喝一声道:“一个个说,在主公面前成何体统!”

    要说魏腌本来嗓门便粗犷,如今这特地扩大声量,一下便有种猛虎啸林的威吓之势。

    之前聒躁的南城门口一下便窒了窒。

    陈白起看孟尝君神色开始从忍耐到不耐烦,担心他会拆台,她立即道:“主公,这些人既然如此诚意拳拳地来投效主公,只怕是仰慕主公的声名威赫,此乃一件好事,只是主公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且安心回帐歇息,这里的事便交由焕仙来处理吧。”

    见陈焕仙愿意接手,孟尝君脸色方转缓许多,他收了收下颌:“嗯,办好后再入帐与我汇报吧。”

    陈白起应喏。

    魏腌如今乃孟尝君的贴身护卫,自然孟尝君在哪儿他在哪里,哪怕他想留下来看个热闹也不行了。

    在孟尝君跟魏腌离开后,公子紫皇却不着急离开,他想留在这里看个究竟。

    陈白起站在城门外,被数百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亦不怯场,她谈笑风生道:“你们都是来投奔主公的?”

    方才孟尝君与眼前这个少年的对话声量并不刻意降低,不少人也听到了内容,他们知道孟尝君已将事情全权交予眼前这个秀丽无双的少年处置。

    所以……眼下这个少年也是一条粗大腿无异。

    “对、对、对!”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充满迫切,有问必答。

    陈白起视线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像羽毛一般无重量,却令他们都感觉周身有些不自在了。

    “哦,说说,为什么呢?”

    一皮肤厚黑,长得跟个农民庄稼汉一样的青年扯着嗓门率先抢答道:“俺们原本生活在黄河东一带,村里患水祸时得以靠孟尝君施粥方苟且活下这一条烂命,所以俺这趟是过来要报答他的。”

    另外一个油头粉面的人一脸谄笑道:“听闻,这次孟尝君出行匆忙,精简行装没带随从,俺们这些人愿意来为他做牛做马,专供趋驶。”

    “对对,听闻孟尝君乃天下第一善人,生平最喜招募各方能人入其麾下,我有才能,我愿意为主效力。”

    “咱这听说只要能跟随了孟尝君,便包管吃饱住暖,只要能让我填饱了肚子,让咱干啥便干啥,绝无二话……”

    这些人不单身份来历自异,连语言也不是统一的,听他们各地方言叽里呱啦地一个个说,一个个讲,其它人包括阻拦的守城魏兵,还有领着一支队伍在后的公子紫皇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唯陈白起始终含笑而立,静心听着。

    很好,看来她之前的步步安排,广播招贤美名、广施财力换善名已经逐步得到回馈了。

    她其实亦算给孟尝君卖了一回人设。

    她给孟尝君在世人的心目中进行了一次重新定位——求才若渴,仁善、金主。

    当这三样集落于一人之身,那便将他的人设的知名度一下便拔高了几个等次。

    说白了,眼下这些人都是来抱金主大腿的,真正想效力跟为展抱负的仍算少数。

    先前她故意与秦王的队伍分开,便是一开始便打算自立门户,她知道他们这方极度缺人、缺物,但经过昨日溜城一趟,她便相信这完全不是一个问题了。

    大梁是个什么地方,论地利之便,大梁地处丰腴的平原,北临黄河,南依逢泽大湖,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如此便成了中原地带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尤其当大梁成为魏国都城时,重筑大城池,更是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

    如此一个繁荣大都会,自是不缺列国名士前来此处定居开馆,更不缺各路流派子弟、商贩探子进驻,这里有能人亦有奸人,有可用之人亦有混吃等死之人。

    所以,只要孟尝君先前打下的名声够响,便完全不愁无人前来投奔。

第二百九十章 主公,你是她吗?(一)

    只是这样公开拉人,着实属下乘,但如果是被人上赶着来投奔,那又不一样了,这样不只是名声一下描摹了金、充满了优越性,还能理直气壮地从中择优汰劣。

    同时亦让这些个参与会盟的国家瞧瞧孟尝君即便不带一兵一卒,仅凭过人在外的显赫名望,亦能令人趋之若鹜供其驱使。

    这般,便是既得利又得名,还能顺带还能向其它五盟国显摆一下,这完全是一举三得嘛。

    她相信,今日之事若传扬开去,于孟尝君在九州诸侯国中的地位又将发生另一番质的变化。

    只是,眼下这趟子事情她得好生处理,不能留下诟病。

    陈白起伸出手,压了压声浪,她一派和善亲切道:“善,尔等的一片衷心,在下知道了,并感同身受啊。”

    见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讲话,陈白起便化身一位慈眉善目的演说家一般,虽面貌稚嫩,但仍旧声情并茂道:“只是,此番诸位虽满怀热情而来,但此地既非薛亦非齐,主公与在下确实不太好安排,倘若都一并留下显然不太现实,毕竟此地乃魏国君主疆土,主公亦不好鸠占鹊巢来办事,不如这样,主公眼下的确需要一些帮手,那在下便择优选一些需要的,再选一部分优秀的,最后再选一批自荐有能力的,诸位以当如何?”

    这话……没毛病啊,依据陈情,合情合理,且前后对应,令人讲不出反驳之言。

    虽然,跑过来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被留下,过上传闻中孟尝君门客那种衣食无优的生活,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希望人家便定给你达成。

    于是一些小手艺人便没什么自信的呐呐应下,一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则自信满满的大声应和。

    陈白起见无人质疑或者吵闹,便将这事暂定下来,她道:“那好,首先……不知谁对自身的烹饪厨艺有自信?”

    没错,陈白起一开口便招厨师,这个眼下十分需要。

    她也不想接下来的日子当一名煮妇,她虽不讨厌弄饭,可压在她肩头的事情太多,她分身乏术。

    此事若有人能代劳,便是再好不过。

    此话一出,一些胸溢豪情能上山打虎下海杀鲸都满口答应的人一下便呆愣住了,而之前一些完全没信心的人却一下抖索双肩,精神了。

    md,吓死他们了,还以为孟尝君只留下一些武艺超群的剑客侠士,原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子也行啊。

    顿时,底下零落散于各处的十数人激动莫名地举手,从人中跳起。

    “我我——”

    “俺行,俺当厨子十几年了——”

    “我什么菜都会做,我还给中山国的贵族们当过一阵子御厨——”

    陈白起一眼看去,十三人,她估计了一下,大抵需要过半的人数即可,她道:“别急,都别急,不妨先各自前来说说自身的来历与拿手菜式。”

    这时,不知从哪里借来三匹马的姒姜、姬韫跟幺马也赶了过来,是魏腌回到大帐时跟他们讲了陈白起这边的事儿,他得随身保护孟尝君,听候差遣,实在走不开,便喊他们过去帮她。

    陈白起见三人过来,也听到她所说的话了,便对姒姜道:“你舌头挑,你作主,从中挑上七、八人带回去,记得谨慎点。”最后一句,她放低声量叮嘱。

    姒姜哪里能不懂她意思,他点头。

    这时,陈白起又问:“何人自信力气能以一扛三?”

    这时,踊跃一大批人士争先恐后地举手。

    “很好,一会儿便有一个小测试,能通过者全数留下。”陈白起道。

    这土豪的口气一下便令人群哗然激动。

    她让幺马负责这批人,她对他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一会儿你便随便在城外寻一块石头搬来,巨石大小便以你能搬动费劲,但又不至于用尽全力的程度。”

    幺马听懂了,接下来挑的人的标准大抵是,找个力气劲儿只稍比他小些,却又不能离他的标准离差太多的人。

    看来,陈掌印这是认可他的这一把子千捶百炼的力气啊。

    “何人识字懂算帐?”

    这次明显举手报名的人骤减了许多。

    只有那么二、三个。

    识得几个大字的人倒不少,可一搭上算帐一块儿,这便属凤毛麟角了。

    “何人行商常行四方?”

    这次原本低靡不振,以为这趟没戏的各地商贾顿时惊喜不已,扯亮了嗓子使劲应声。

    “这、这俺小老儿便是——”

    “我家世代行商,我愿为孟尝君效力——”

    战国时期的商贾即便是富可敌国,但谈论起地位,亦是高不成低不就,常使与各国国君曲意交结,方能官通路通,因此商人一般都不得不依附着各地的士卿大夫等贵族生存。

    而来此投靠效力孟尝君的人商贩自然不能是一些著名的大商,而是一些正在起步的小商贩或者一些遭遇了困境落魄的商贾。

    不过无妨,眼下她需要的不是他们多有财力,而是他们的办事能力。

    随着陈白起带节奏,接下来便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人才选拔,接现代来看便算是一场公开的招聘会。

    人事拍板签约的是陈白起,而选拨出符合她要求的则是分别交给了姒姜、姬韫跟幺马他们三人负责。

    日头越来越盛,来来往往的人群也越来越多,只见几百的人渐渐累计到上千,这些人将南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各种口音的声音此起彼伏,叽叽喳喳的询问声绵绵不休,因为担心“陈焕仙”这点人手不够维持秩序,公子紫皇还抽调了一批人来帮她。

    陈白起为了这,在安排后事宜后,便亲自过来致谢一番。

    公子紫皇也抽陈白起得空时,寻她讲了一会儿话,他若有所思地睇着她:“难怪这样凶险的路途孟尝君便只带你一位门卿在身边,却原来你的确与众不同,你等昨日入城时有多唏嘘,今日便可多骄傲,见你方才有条不紊地择人而挑,只怕是早有考虑了吧。”

    瞧看她挑选的那些人,包含了衣、食、住、出行,执外的侍卫、执内的秉执、杂事壮力与生活厨子……基本上方方面面,别人有的,和没有的,她都给孟尝君一应备齐了,完全将孟尝君的队伍给白手起家了。

    陈白起没否认,只谦虚道:“公子也太过赞誉焕仙了,这一切……也并非焕仙一人之力能办到的,一是依仗主公自身的声望,二依靠同事的能力,焕仙便只是一个捡现成的。”

    公子紫皇闻言嘴角一翘,由于背着光,阳光从他的身后洒来,将他的皮肤照得薄薄的,白皙的脸也被晒得有些泛红,他的笑容与声音完美融入光芒中,令他的轮廓虚幻得不真实。

    他眼睛亮晶晶道:“嗯,难怪前段日子总听有人在传,这孟尝君啊转性子了,不再拼命敛财克扣杂税,反而干起了善事,何处有灾情便何处有孟尝君的粥铺,并且不惜以重金广布招贤,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这名声一下便拔高上来,原来……这之前的每一步都是这样精算下来的啊。”

    陈白起闻言,略有些意外,看不出来,以为光打仗厉害的战神紫皇竟连政治嗅觉也挺敏锐的嘛。

    知道再说下去便有些过界了,于是陈白起假意盼顾左右,道:“公子请随意,这事主公交待下来需得焕仙亲自把守,所以不能再怠慢了,请公子见谅。”

    “嗯,去吧。”公子紫皇在陈白起转身时,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陈白起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公子紫皇清了一下嗓子,松开了她,他反手摸了摸昨日脖子被盯的部位:“你赠送那药……很好,不知是何人所配?”

    这药不止能消肿散淤,最重要的是还能有效止痛,公子紫皇昨日把玩着这个药瓶许久,眼馋其配方一夜。

    虽知贸然打听人家药方不太地道,可他真馋啊。

    陈白起闻言,哦一样恍然地打量了紫皇公子一眼,然后笑了。

    落在阳光中,这像一个张着天使面孔的少年露出一抹如同恶魔一般戏谑好看的笑容。

    她指了指自己:“正是区区在下啊。”

    公子紫皇好像恍闪了一下眼睛,目瞪口呆。

    可还来不及说话,这时,便有人小跑过来急报。

    “将军,三里外有一支队伍朝大梁过来了,听斥侯来信,好似是赵国的辕队到达逢泽了。”

    公子紫皇闻言,脸上的阳光一点一点收尽,薄透的眼睑半垂,道:“立即集队前往相迎。”

    陈白起耳边极佳,听到两人的对话便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公子紫皇跨马而上,紧接着便率众扬尘而去。

    “赵国的使臣还是来了……”

    这么说来,楚国费尽心思的首战……失败了。

    她目光发愣,淡淡地望着空气一处,许久,她低笑一声。

    “这样亦好。”

    ——

    由于陈白起效率,她请来帮忙的三人也效率,所以只忙了一整个上午,陈便成功地将所需求的人源招齐了。

    同时,这一千多应聘的人中,她特意考察了十五个人,这五人武力还算凑和,搁高手中可能顶不上事,但也是一顶十的好手。

    这十五人她打算让其给魏腌打下手,行安保护主一职,这样魏腌有时也能稍腾出手来。

    由于是贴身近随,因此在这十五人身上她花费的精力比较多,一是核实其来历真实性,这一点有系统襄助,很简单便能够查清。

    二是观察其品性,是否值得托付。

    三是测试其身手,只要能在姬韫手上过上十招便可留用。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主公,你是她吗?(二)

    至于其它大帐外的人,陈白起一经选拔决定人选之后,便让他们入营帐各司其职。

    如厨子、壮力、夜哨、临时掌棋人跟杂役等。

    而她精挑细选的壮丁跟商贩则另作安排。

    当陈白起带着这样一支数百为组群的编外人员走近营地时,燕国、吴国、秦国皆有人出来,他们站在自己戒严的营帐旁,或远或近,表情有表示不屑的、亦有惊异啧叹的、也有漠然冷视的。

    但总归,是惹起了注意,比起先前他们一行人受公子紫皇引领至齐国大帐的冷落与无视,至少眼下这些人禁不住好奇都冒出头来打探。

    将人安置妥当,看着那一挨排而扎被人塞满当的营帐,姒姜、姬韫与幺马三人忽然想起之前紫皇公子说这为齐国辕队准备的营帐既用不上,便可将其撤了。

    当时孟尝君是拒绝的,为何拒绝?只怕是他与“陈焕仙”两人早就密谋了有此一出吧。

    但讲实话,孟尝君还真没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只是姑且相信陈白起能替他备置排场,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当陈白起完成事宜后跟他汇报讲述时,孟尝君赞叹地拍了她的臂膀一下:“本公果然没看错你!”

    “这只是第一步,眼下招募而来的毕竟不如亲自带来的好用,焕仙会尽量在会盟结束,回程之前让他们变成主公意向所指、便挥剑所至的一支金箭队伍。”陈白起有信心道。

    “真能做到?”孟尝君讶了一下。

    陈白起既不夸大也不自谦道:“挑选时,焕仙便有意择选,其体格跟力气皆出类拔萃,所以他们眼下只缺乏最基本的配合训练,但这亦无妨,我们只暂需要一只披着虎皮的威吓队伍,至于底芯藏着什么也无须太过注重。而至于他们效忠的成份究竟有多重,这更无所谓,只管拿钱砸出足够的忠心便是了。”

    孟尝君听后,坐于软榻之上,紫锦长袍铺于背后,他低眸笑道:“放心,这些小钱本公自然舍得,只是眼下既要整肃新军,必要的马粮兵器……”

    他看向她,想知道她有没有想法。

    “这便是焕仙为何要招揽商贩合作的原因,有他们这些地头蛇在,马、粮一事便也不必我们出头操心了。”陈白起道。

    孟尝君嘴角笑意加深,合掌一拍:“善,你既安排得妥当,本公亦无须多问了,你尽管放手去做,钱财一事本公绝不吝啬。”孟尝君站起了身。

    他转到旁边一个匣子内取出一个四方盒子,盒子边角嵌金边,四面雕有某种花纹,看起来便名贵异常。

    他将盒子递给陈白起,她迟疑地接过,盒子沉澱澱的。

    “打开看看。”

    陈白起听话地打开了。

    只见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盒子乍开时,泄露的珠光宝气差点没闪瞎陈白起的眼。

    她怔了一下,然后合上盒子,行礼:“焕仙,谢主公。”

    陈白起离开大帐后,便去营帐聚集一众商贩,给予他们钱财,交待下去购备所需物资,有部分是违禁跟稀罕物件,一般明面上是不让买卖的,但她却让他们凭本事一一采买齐,能达到标准的人则能留下,若办不到便不用回来了,他手中所得的钱财便当遣散费。

    见孟尝君跟此少年如此大方,随手给的便是金团跟银坨,还有各类价值不可估计的珠宝,他们顿时都心热了起来。

    看来未来金主既大方又有钱啊,再加上在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若他们能跟着这样的主公,未来何愁不干一番大事,出人头地。

    于是,一个二个都卯足了劲儿都跟陈白起保证,绝对会完成任务的!

    其实大梁城是一个只要你识门路、砸得起钱,便能购买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的地方,因此陈白起并不担心他们这一趟出去办不成事。

    紧接着,陈白起便又找到了幺马。

    “幺马哥,若我给你一日时间,不知你能打造几把兵器?”陈白起问。

    幺马一愣:“哪类?”

    “剑。”

    幺马再问:“剑啊,那要达到哪种品质?”

    陈白起想了想,问:“精?”

    幺马立即道:“两把。”

    “良?”

    “五、六把。”

    “普通?”

    “顶多十来把。”

    “劣?”

    “至少三十来把。”

    陈白起道:“好,我便给你一日时间,十个壮丁,你进大梁城内找一家铁匠铺,尽量给我造出二十把良剑,与一百把劣剑,剑身如何我并不在意,但剑鞘却定要精良定制。”

    幺马愣了一下:“一百二十把剑,还有做剑鞘,还就一日?”

    陈白起笑着轻拍了他一下:“剑鞘你不做也行,你看去哪儿买或者赊些回来,只要得达到我的要求就行,这得靠你的本事跟关系了,这去瞧瞧这大梁城中有没有咱们墨家的联系点,让他们帮帮忙。”

    幺马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有一家跟雌女关系不错的铁匠铺,于是他勉强应下:“行吧,只是这打剑的钱我可以不要,但总得给人家付吧?”

    “这是一块裸金子,你先拿去,等我看了成品,若没问题,便再付剩下的。”陈白起十分大方地抛出一块金子给幺马。

    幺马接下,掂了掂一下便笑开了眼:“这下便没什么问题了。”

    “若你办得好,你也是有奖励的,我可不会厚此薄彼。”陈白起笑眯眯地以利相诱。

    幺马这下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得勒,保管给你将这件事情给办得妥妥的。”

    陈白.asxs.头:“那明日这个时辰我派一百二十个人去取剑。”

    “取个剑,何必派这么多人来,我随便租辆驴车便赶回来了?”幺马一脸惊恐道。

    “这是因为取剑之后,我还需要你跟那这一百二十个人去一个地方替我办件事情。”陈白起如是道。

    幺马听后顿感事情不简单:“干什么?我、我可不一定行啊。”

    陈白起见他这副怂样,好笑着摇着头,她也不多说,掉转头便迈步朝前。

    “放心吧,坑不了你,只是一件很简单、且容易的事情。”

    看着陈白起清瘦俊秀的背影,幺马却是一万个不相信。

    依他跟了她这么久的了解,她这人做事从来都是不简单的!

    说得好听,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她干嘛还藏着掖着,现在干嘛不讲清楚,偏要明天派人去取剑时才说,她越不说他便越觉得她又打算搞事情了。

    可怜他就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她怎么安放他,他便只能怎么摆。

    ——

    陈白起背着手,像一个小老头似的晃脑迈腿前行,这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给饿的。

    她远远便闻到营帐那边飘来了炖羊肉的喷香味,她口水一下便不由自主地泛滥了,她意识到这是在准备晚膳了。

    果然,有人专司此厨职,等开饭的人便幸福了。

    因为这几个厨子刚招进来,自然恨不得使出百般招数来虏获孟尝君的味蕾,正好,她也能沾沾福。

    陈白起是准备先去用膳的,她这一日忙上忙下都快被饿晕了,但刚没走几步,若有所感,便见赵国营地那边好像打破了先前无人的沉寂,传来了情况。

    卷起烟尘,她隐约可见青色的大旗翻卷飞来,骑兵围绕一辆青铜驷马、金顶车盖,疾速奔驰,显然是赵使率领了赵国精锐亲赶走会盟。

    陈白起暗自思忖,赵国午时便于逢泽探来消息,但如今这时辰才到营帐,且看这车速,倒显不同寻常。

    但她也没多去想,因为天大地大,不如她填饱肚子事大。

    天色渐暗,幺马饭都没吃便带着十个壮丁进大梁城给陈白起办事了,而姒姜跟姬韫也忙着安排落实各处的人员,于是陈白起便一个人单独用食。

    她挑了个安静的营帐旁,见没有地方坐,便干脆接地气的农民蹲。

    正当她捧着刚打好的一碗热腾腾的黄羊肉汤正在喝得起劲的时候,却忽感头顶洒落下一片黑影。

    陈白起停下嚼食,一抬头,便见公子紫皇目光沉静又按奈着一种兴致盯着她。

    “呃……有事?”

    她偏头看了看他身后,见不远处有一队魏兵正等着,其中还有几个是穿着赵国青衣铁铠的人在不耐烦躁地原地踱步,不时朝这方打量几眼。

    公子紫皇再次问道:“你之前说那个药是你亲自配制的?”

    他问得亲厚,像随意聊天一般口吻。

    陈白起挑眉,眸转明晦难辨,不明所以地颔首。

    由于陈白起还蹲着,所以他的视线自然是一种俯视,感觉这样谈话太别扭了,于是他也蹲下。

    只是他的姿势十分潇洒帅气,不如陈白起的农民蹲接地气。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懂医?”

    “还行吧……”要说,陈白起这下子还看不出公子紫皇问话的目的便真是白痴了,她有所保留地回道:“可是有人受了伤?药我倒是还有些剩,但如果找我看病的话,我的医术确实……”

    “对。”公子紫皇打断了她,他一步朝前,凑近她面目,热切道:“你能帮我吗?”

    陈白起眼眶微睁,心中却一下便想起了被搁置的主线任务,她暗忖眼下便是一个机会吧。

    于是,她无视美男的诱惑,搁下手上的碗,正色回道:“这就是你的愿望?”

    愿望?这个算是一个请求,应当达不上一个愿望的程度吧……公子紫皇不明她为何要这样问,可是眼下事情不处理的确是一件棘手麻烦的事情。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地颔首道:“算是吧。”

    叮——系统:亲口讲出的一个愿望(1/1),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二)已完成50%。

    “那好,我答应你,不知这受伤的人是谁?”陈白起一面起身一面问道。

    公子紫皇道:“你随我来。”

    他拉住她的手,便大步流星地朝着赵营方向走了过去,陈白起顿时心头猛地闪过一丝不妙,不由得将脚步放缓,但奈何公子紫皇手掌力量太大,她完全挣脱不开来。

    他走得很快,身后的人基本上都被甩开一截。

    于是,她便这样算是半拖半就地被带到了赵营,由于有公子紫皇在前带路,这一路上遇到的赵军戒防皆没有阻拦,所以他们很顺利地抵达了赵国大帐前。

    大帐?不是营帐?等等,这大帐一般住的好像来自于各盟国的首长吧。

    这么说,受伤的人……不会是他吧?

    陈白起脸色一下变得十分抗拒。

    不——容她先拒绝一下!

    “公子,此人是何身份,你便将其带来大帐?”一个守帐的赵国大将虎目瞪圆,拦在他们身前,一脸质疑地打量着陈白起。

    公子紫皇不与他废话,直接将人拖进大帐。

    见公子紫皇越身而过,那个大将气得咬牙哼了一声,让其它人守紧大帐,他则快步赶上前。

    “不想你家相国死的话,便赶紧给本君让开!”

    公子紫皇松开了陈白起的手腕,将左掌握着的剑一个星月转换,眸光沉冽而射,便是侧臂一掌朝其挥去,却见那大将顿时如临大敌,猛地退后了好几步,抚着胸脸色青白痛苦,并一脸惊疑不定地盯着公子紫皇,隐有惧色。

    陈白起看去,见这赵国大将长着那样一副魁梧壮硕的身板,足比她高一个头还多,不至于如此外强中干吧?

    所以,结论只能是公子紫皇太强,随便一出手便将对手给秒成渣。

    陈白起舔了一下尚余油腥的嘴唇,暗忖,自己这小身板估计还顶不上那个赵国大将的一半粗壮吧。

    如果她现在反悔立马掉头离开,他会不会气得也给她来一掌?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主公,你是她吗(三)

    帐门前闹出的动静惊动了血龙木屏后的人,这时走出一人,他身形看起来削瘦,手脚却颀长,身着一袭暗纹墨绿长衫,外罩鳞皮软甲,手绑皮环。

    他冷白着一张俊美的娃娃脸,猫瞳熠熠,睫毛卷翘,脆生的少年嗓音不耐道:“何事喧哗!”

    赵国大将一听他斥喝,便收回闪烁瞪向公子紫皇的眼神,略显畏缩地垂下眼,朝来者下礼,恭敬道:“透大人,魏国公子不经属下通报,便擅自带着一外人进帐……”

    公子紫皇眼转星辉,挥手打断他:“正所谓事缓从恒,事急从权,你恶意阻拦在前,只怕包藏祸心在内吧。”

    赵国大将又扭转过头,听了他这诛心之语双眼一瞪,双唇颤抖,似怒急攻心。

    “你——”

    “不得无礼。”透颦眉道,他看向公子紫皇,朝其行了一礼:“不知公子紫皇带此人前来是……”

    他顺势看向公子紫皇身后之人,眼神只随意转一圈,便收了回来。

    不认识,貌似普通一介书生。

    公子紫皇俊朗似玄日的面容正色道:“魏国身为此次会盟的主办方,于公于私都无法明知赵国相国身体抱恙而袖手旁观,本君便让这位陈郎君给赵相国看看病情。”

    人是他接的,哪怕他们一路上始终藏着掖着,他却仍旧知道一些情况。

    透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如冷硬的石头一般,明显并没有被说服。

    “魏国上下的确亦有名医扁鹊之流,然,紫皇猜测赵国应当不愿相国出事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因此并没有将此事宣扬开来,甚至来不及进宫回禀王父,但眼下救病如救急,赵国在大梁人生地不熟,紫皇自当尽一份心意。”公子紫皇诚恳道。

    “何人?”

    这时一声甜腻似花蜜般的声音至透身后响起,透偏过脸,只见一道浓烈色彩近乎艳丽的身影走了出来。

    此人一身奇异服饰装扮,额佩环,发间插翎,行走间黑红宽大下摆晃动,脚踝的银铃当岑岑轻响。

    他一抬眼,姣好如女子眼型的眸子先是看了一眼公子紫皇,然后转向他身边的那个蓝布袍少年,在看清楚她的长像时,眼睛一下便瞪大了。

    “陈焕仙?!”

    他指着她,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睫,然后快步走向她。

    陈白起见婆娑那根纤尖的手指都快戳到她鼻尖了,她仰了仰头,便不得不应一声。

    “呃……”

    “你怎么……”婆娑疑惑地看了她两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哦,对了,这次六国会盟好像齐国的使君乃孟尝君,所以,他将你带上了?”

    他自顾自得出结论后,便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围着陈白起转了一圈,似打量,也似在评估:“没想到你还挺受宠的啊,就这么几个月便一下混到他身边最近的位置成为随行。”

    陈白起不知道该怎么答这个“受宠”的问题,便张了张嘴:“呃……”

    婆娑又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呃……”她闻言,看向公子紫皇方向,状似在等他解答。

    虽然对陈白起而言她这是被婆娑给“欺负”了,但从公子紫皇眼中看见的却是“陈焕仙”与这位赵相国的亲随举止亲昵。

    所以他并没有贸然插手,但如果对方太过份了,他亦不会置之不理的。

    见她眼巴巴地望过来,像离了主人的小猫一样充满了依赖(大雾),便朝她充满鼓励地笑了下。

    既然别久相逢,你们便好生聊聊,他在旁看着就笑笑,不插话。

    婆娑不满地掐住她的脸颊,将她掰向面对自己,娇蛮任性道:“你呃什么呃啊,舌头被雀刁走啦,讲话啊。”

    要说陈白起略不满自己这副身躯的身高,任来一个人咋都能比她高呢?连看起来这么娘娘腔的婆娑都比她高那么小半个头,害她连使展高贵冷艳的睥睨眼神都困难。

    陈白起扬眉一笑,眼底恶魔的狡黠一闪而过,笑道:“好啊,看来相国的事情还并不着急,既然你有那么多问题,那不如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砌上一壶酒,弄上几碗肉,咱们再慢慢聊聊吧。”

    婆娑一听,顿时死瞪着她,气哼了一声:“还以为你变了呢,却原来还是这么讨厌,一张嘴,便一点都不惹人喜爱。”

    他松开她的脸,又忿不过地补了一句:“你还是保持方才那般沉默寡言吧。”

    陈白起摸了摸脸,一脸爱莫能助地道:“这只怕不行了。”

    她已经打算放弃治疗了,接下该咋地咋地了。

    这时,无论透跟公子紫皇、还有赵国大将都看出来了,这个少年与婆娑是相识的,并且看这关系……似敌是友,令人摸不清。

    透抄手皱眉问婆娑:“他能行?”

    婆娑摸了摸氲染媚长的眼角,想了一下,才道:“别人或许不行,但她……可以一试。”

    透闻言,讶怔了一下。

    他这才认真又仔细地打量起陈白起。

    外表……透他本来就长得不俗,皮薄面嫩,五官都是搁最漂亮的长,所以陈白起这张还算凑和的脸于他而言没半分值得侧目的地方,另外,便是她的穿着……于普通人而言贵重的棉布质地,白边蓝袍,在他看来无论样式跟布料都十分寒酸,一看便知底细。

    另外还有什么呢……哦,对了,长得不高,尤其是搁在公子紫皇旁边对衬下,这点倒是不错。

    跟陈白起高矮差不多的透对于陈白起这唯一的一点优点,保持了“友善”的赞同,并缓和了些许脸色。

    系统:透对你好感度+1。

    于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他对公子紫皇拽拽道:“既然是公子紫皇请来的人,必有其过人之处,那透便代表相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冶病期间未免人多口杂,望公子紫皇能在外等候。”

    这个要求并不过过份,公子紫皇脾气很好地颔首,他看向陈白起,见她始终保持着一种安然若素的神色,真是半分不安跟忐忑都没有。

    这个样子的她啊……还真是乖啊。

    公子紫皇眸光熠熠,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口气道:“既是我带你的,便是你冶得好与冶好,我都会保你安然无恙,所以,放心去看吧。”

    他这话,既是对周围人讲的,也是在向陈白起保证。

    有他在,没有人能动她。

    陈白起偏开头,移开他撸猫似的“爱抚”,沉静的声音有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似抱怨,似无奈道:“别拍头,会长不高的。”

    长得高了不起啊。

    公子紫皇一下便笑开了,他认真道:“你又不做武将,长不高便长不高吧。”

    呵呵,你长得高当然无所谓啊,我如果能像你这样想摸谁的头一伸手便能摸到谁的头,我也这样一脸方外跟别人讲——陈白起忍住想吐嘈的冲动,只敷衍道:“嗯,公子慢行。”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赶紧随我进来。”婆娑一把拉过陈白起便绕到血龙木屏之后,而透朝赵国大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由他将公子紫皇领出帐外。

    婆娑将陈白起拉到血龙木屏后,便只见铺了软褥的榻上正躺着一人。

    一看那张丰神俊秀的面容,正是后卿。

    陈白起示意婆娑放开她之后,她走了过去,站在榻边,观察他面色如常,如睡着了一般。

    “吁……”

    她闭眼揉了揉眉心,然后振起精神,她不解,便上前掀开了盖在他胸腹下的薄毯,不待婆娑与跟上来的透脸色急变上前来阻止,她又反手给遮上了。

    奇怪,身上也没有伤啊。

    她回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都看不出来?”透不满她方才鲁莽无礼的举动,鼓着腮帮子气恼质疑地瞪着她。

    喂,这完全是无理取闹了吧,这人明显无外伤痕迹,倘若是内伤的话那也得事先让她知晓前因后果才能判断吧。

    婆娑倒比透要理智些,他抿了抿红唇,拿眼神警告她道:“我一会儿与你讲的话你事后不允许透露给其它人知道,即便是孟尝君。”

    “安心吧,医者仁心,这种操守我还是有的。”陈白起一副道貌岸然道,心底却一脸恶魔笑,什么医者仁心,她可不是医者,这保不保秘密权分具体情况具体处理。

    婆娑得她保证,一时也别无它法,便简略道:“相国这是中了埋伏,他被罗刹女下了一种巫蛊,虽相国昏迷前设法控制住了蠹虫,但人却一直没醒。”

    罗刹女?

    “罗刹女,是不是就是那个……异域凨城的城主?”陈白起道。

    罗刹女这个人她还真听过,听说此女长得貌美妖艳、但行事作风却毒辣异常,因此被江湖中的人唤为罗刹女。

    她刺客盟三城之一凨城前城主唯一的女儿,自前城主死后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凨城,如今也是干起了人头的买卖。

    “你听过?”婆娑问。

    陈白起颔首:“这是个杀手城的头头嘛,怎么,有人买凶追杀赵相国?”

    透愤愤不平地接话道:“这个妖女不知从何处探听到相国赴魏盟会的正确路径,一路追来,最后趁着相国与那奸诈无比的楚沧月相斗之时,从后出手暗算了相国!”

    这段内容情节甚为曲折啊,陈白起听得浮想联翩,暗忖,后卿中了罗刹女的蛊毒,既摆脱了楚沧月的围剿,又压制住了蛊毒的毒性,只是陷入晕迷,不得不说,这个人简直不知道是哪种钢筋水泥做的,怎么弄都弄不死。

    “那这个我可治不了。”陈白起实话实说。

    她顶多懂个断伤下药,像这种看病诊断、尤其是看这种是毒不是毒,还含了个蛊之类的乱七八糟,她可不懂。

    婆娑闻言,白了她一眼:“不用你冶,你帮我们将相国唤醒就行了。”

    透也一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

    婆娑深吸一口气,再次耐着性子道:“就是相国因为中了这个不知道作用巫盅的原因,眼下陷入了昏迷,被困于一场又一场的梦境当中,而当人的意识被囚于幻境当中时,外界的任何叫喊刺激都是唤醒不过来的,我们需要你利用其它方式来唤醒他。”

    哦,这下她好像听明白了,不过……

    “你想用魂弑的力量唤醒他,直接用你的摄魂术不就行了?”陈白起道。

    婆娑一下如同被戳到红屁股的猴子,尴尬又气恼道:“我不行,一来容易伤着,二来……你比我厉害些,我只能大概探测到相国眼下的情况,却无法触及更深。”说完,他狐疑又不确定地看了陈白起一眼,问道:“你……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

    陈白起颔首,她道:“不难,只是救人可以,可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婆娑都透都愣了一下。

    婆娑瞅着她,面色不善,古怪地问道:“什么事情?”

    有其它人在,陈白起自然不打算现在说,她只道:“等我救醒人之后,我便问你一件事情,对于这件事情你必须发誓,要如实而告,不得有任何隐瞒之处。”

    “喂,你是公子紫皇请来的,有什么要求你管他要啊,我凭什么答应你?”婆娑一脸不屑讥讽道。

    陈白起眯起眼,见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顿时也翻脸无情道:“哦,那就是没得谈了,再会。”

    嗳?婆娑的表情一下便僵住了。

    透见不惯陈白起如此嚣张,猫瞳闪过一丝冷意,遽然出手,婆娑刚察觉到,却来不及阻止。

    “等等——”

    陈白起正走出两步,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波动,一回眸,那双清冽的杏眸一下便如同魔化了一般,黑幽布满了瞳仁,眼白部分一下都消失了,只余一细长的兽瞳。

    透的眼一下便瞠到极致,下一秒便觉得四肢像一下被抽光了力量,无力地摆动,他下颌骨被迫朝上,整个人开始呼吸困难。

    “喂喂,陈焕仙,你、你放、放开他啊!”

    婆娑忙赶过来,他看见陈白起站在几步之地,面无表情,一只手虚空举起呈掐握,而那头被一种无形力量拽扯至半空的透,四肢无力摆动抽搐,面色越来越涨青淤紫,双眼翻白。

    他不敢碰他,唯一把抓住陈白起的手臂,见透一副快断气的模样,急声道:“你快住手,我答应,我答应你!”

    陈白起闻言,这才放下手。

    她对婆娑认真道:“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婆娑闻言咬牙切齿,他看透摔倒在地,抚着喉咙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又转过眼看着陈白起,用一种诡异又异样复杂可怖的眼神看着她:“这么短的时间你好像变得更厉害了……罢了,我提的要求答应你,你别再搞什么夭蛾子了,赶紧救相国!”

    陈白起这才道:“可以,你们先出去等着。”

    “不——”透转过头,两眼通红,哑着声音愤喊。

    陈白起一下便冷下神色:“我只说两遍,出去。”

    婆娑舔了舔嘴唇,见两位大爷这样针锋相对,便赶紧搀起透,语重心长地劝道:“透,她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她既然答应下来,为着孟尝君跟公子紫皇,便是也不会害相国的。”

    透使劲抖开婆娑,站直后,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后卿,闷声狠声道:“你最好是有办法……”

    等两人出去之后,陈白起绷着的厉色之前一下便松了,她百般无奈地坐在榻边:“真不想与你有什么牵扯,太危险了……”

    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她还是得硬着头皮救。

    她伏下身,额头轻贴于他的额头,将她滂湃乳白色的精神力化成成千上万条触角射入他脑中。

    当陈白起再次睁开“眼”时,便来到了后卿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亦是主观世界,它是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生成属人世界,相当于另一个层面的意识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全由其精神世界的主人掌控。

    陈白起一踏足后卿的精神世界,首先便感觉到了冷,明明外面的世界还是炎热夏季,但这个世界似乎却变成了隆冬,还飘着小雪,她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那灰铅般暗沉的天空。

    可没等她寻思,便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哗啦的水声,她转过头看去,便见一颗黑色脑袋在破冰的湖水中拼命扑腾挣扎,双手挥舞,不住地喊着救命。

    她快步走近至岸畔,颦了颦眉,眸转沉思——这人是谁?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主公,你是她吗(四)

    ……陈白起一跃入水,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给拽拖上了岸。

    咳咳——被救的人还没失去意识,他一上岸,便趴在地上咳吐着水。

    “咳咳……咳咳……”

    陈白起见他难受,便忍不住蹲在他身旁,伸手替他拍了拍背,让他舒缓些。

    他喘着粗气,感受到背后的动静,一反过身来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将小脑袋埋进了她的怀中。

    陈白起伸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

    倘若眼下这个是个成年男人,她估计得怀疑他的别有用心了,可眼下这个……少年,没错,十来岁,比她矮小、比她瘦弱,这样看着就像落水被打湿了的黄毛小鸡的少年,顿时令她有一种古怪怜惜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的……”少年两条干柴一样瘦小的手臂紧紧锢住了陈白起的腰,低声沙哑道:“我、我的……”

    陈白起一时没听清,矮下头来问:“你在说什么?”

    “咳咳……”

    听到他又咳起来,陈白起便又轻拍了两下:“好些了吗?”

    少年脸埋得深,只露出个单旋儿的黑色脑袋,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是个什么意思?吓着了?

    “你松开一下,我帮你看看。”她尽量放轻声音,让他不至于受惊。

    少年没肯松手,他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你……”在看清陈白起的脸时,少年瞠大了眼睛,眼神漆黑净透,然后像得到一件心爱的玩具似的心满意足地笑了。

    而同时,陈白起也看清楚了这个少年的模样。

    他的眼睛很大,脸却瘦长,下颌偏尖,皮肤泛黄,脑袋上的湿头发一团一摞的纠缠在了一起,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梳洗过,那他身上那一套湿皱在一块儿的衣服虽没补洞,但却大小不合适,东扯西歪的,他这种形象若在路上被人瞧见,活脱脱的便是一个小乞丐。

    陈白起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两只大眼骨碌转了一下,不答反问:“你叫什么?”

    陈白起感觉问完她这句话后,少年更加用力地揪紧她的衣服,不由好笑:“这算是交换条件?”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白起弯唇道:“我叫白起。”

    哦……白起,少年耸耸鼻尖,咧开牙道:“我叫主人。”

    什么?陈白起怔了一下,托下他的下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白起的主人。”由着她托着下巴,少年一字一句道。

    陈白起顿时颦眉。

    “小弟弟,莫要胡言。”

    少年松手,蓦地站了起来,人在衣中晃,很明显他这副瘦弱的小鸡排身体完全hold不住这件不合体的衣服。

    他扯了扯衣襟,防止下滑,目光幽幽地盯着她道:“你是我捡到的,我当然是你的主人。”

    陈白起荒谬,她亦站起来:“分明是我在水中救了你,为何变成你捡到我了?”

    少年抿住双唇,像一只倔强的小兽瞪了陈白起半晌,方怒道:“我不必你救,我是故意落水的,你既拉我上岸,从此你便是我一个人的。”

    妈蛋,还讲不讲理了!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想起他方才的话,什么故意落水……

    “你在找死吗?”

    哪有人开这种危险的玩笑,当时落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便真的会被淹死在湖中。

    “死很可怕吗?”少年奇怪地反问一句。

    陈白起一哑。

    死可怕吗?

    当然可怕。

    她很想这样说,可见少年天真稚嫩的面容好像不以为然,因为轻视跟残忍,甚至连自己的死亡都能拿来玩。

    陈白起不想自己跟一个精神世界虚拟出来的人物较真,便继续上一个问题:“我回答了,该你了,这是哪里?”

    少年这次倒是很爽快道:“鬼谷啊。”

    陈白起一时没反应过来:“哦,这里是……鬼谷——?”她尾音不由拔高。

    少年自傲地颔首:“对啊,你知道鬼谷的规矩吗?你这样贸然地闯进了鬼谷,若不为我仆便会被处死,你确定宁死亦不要跟我在一块儿?”

    陈白起面露惊异,这怎么会是在鬼谷呢?

    倘若这里是鬼谷,那么后卿又在哪里?

    见陈白起沉默,少年自动便将沉默当成是默认:“太好了,白起,牵起我的手。”

    少年高兴地将小鸡爪递给陈白起牵。

    陈白起停下思考,从少年的脸移至他的手。

    最终……牵起。

    罢了,这处荒无人烟,她又不熟悉这鬼谷的路线,暂时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唤醒目标后卿在哪里,便先与这少年搭伴而行吧。

    “记住啦,我是白起主人,现在我们一块儿回去吧。”少年似乎很高兴,一路上都在笑。

    “你怎么会在鬼谷?”陈白起问他。

    “我一直都在鬼谷啊。”

    一直都在,难道是鬼谷的家生子,她道:“那你是伺候鬼谷的哪位弟子?”

    少年顿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朝她比了三根手指:“这整个鬼谷就只有三个人,谷主、大弟子跟二弟子哦,对了,加上你至此便是四人了。”

    嗯?陈白起想了一下,然后便愣住了。

    鬼谷内只有三个人?

    鬼谷子算一个,其二名弟子算二个,加起来就等于三个。

    而眼前这个少年一直在这里长大……。

    所以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条——

    陈白起低头看着他:“你是……相伯?”

    少年顿时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他拽着陈白起的手关节泛白。

    “你说谁?”

    额……这反应不太对劲啊,陈白起见他神色不似被人认出,反倒是提起仇人那般,于是尾语不由得拐了个弯:“相伯的师弟?”

    少年的脸色这才好一点,但仍旧郁郁寡欢。

    “你怎么认识师兄的?”他撅着嘴闷声问道。

    这时,陈白起其实已经懵掉了。

    时间线完全乱掉了,她竟然来到了后卿的少年时期,遇到了这个少年时期的后卿。

    不会吧,这个像乞丐一样可怜瘦弱的少年竟会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的后卿?

    他不是神秘家族的嫡系子弟,后来因为其天资出众,被鬼谷子收其为徒带入谷中倾囊相授,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研,终于出师出士,整个人生如同开挂一样顺利辉煌地展开吗?

    谁也没有提过他的小时候是这样一副自生自灭的惨样啊?

    ——

    牵着他冰凉的小手,一大一小行走于墨绿色的茂密林间,忽见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她随意一瞥,捻起一片,却发现原来这并不是雪,而是灰榍。

    她望天,漫天的灰榍如同鹅毛般的雪花一般簌簌地不断往下飘落,仿佛天地之间一下变成了灰色。,

    “这是……”

    “哦,那座山上飘下来的东西。”

    少年后卿指着东边森林后一座被白色积雪披盖了半边身子的火山。

    “鬼谷常年都飘着这种东西,烦死了。”后卿抡起袖子擦了擦脸,不高兴地抱怨道。

    陈白起没出声,她捡着他的小手,由他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座石洞穴。

    “这便是我住的地方。”

    他拉着陈白起进去,她转目扫了一周,发现洞内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面石壁被挖了许多凹洞,放着许多捆卷好的竹简。

    她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道:“你身上的衣服湿了,得赶紧换下吧。”

    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干了,这估计是因为她是外来闯入者,这个世界的规矩无法限制她,她意随心动,便可改变自身状态。

    但唯一限制的便是她的真实性别,一进入这个意识世界她便被迫恢复了女身,她想改变成男儿身都不行。

    少年后卿无所谓道:“一会儿就会干了。”

    说着,他便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陈白起道:“那起火烤一下吧。”

    少年后卿道:“可是没有火啊。”

    陈白起奇道:“你一直住这儿,难道平日里没有用火石?”

    他摇头。

    陈白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道:“我这儿有。”

    她出去找来干柴烧旺了一堆火,陈白起便让他脱衣服,替他烤干。

    少年这次倒是没有多说,直接便脱了,这一脱……陈白起更沉默了。

    瞧这孩子都给瘦成啥样了,完全一副排骨精啊。

    她脱了外袍给他暂时先罩着,室内靠着火,洞口被石门堵实只留了一条指宽的缝隙,慢慢地温室升高。

    少年后卿坐在石凳上,抱腿道:“我饿了。”

    陈白起记得自己“仆人”的地位,便问:“你想吃什么?”

    少年后卿道:“还能吃什么,不就是果子,只是现在天冷了,能吃的越来越少了,算了,还是早点睡,等明日再去找吃的吧。”

    陈白起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很吃惊的。

    “你……你就只吃果子?”

    “也不是……”或许是陈白起的表情令他察觉到自己的话有问题,他咬了咬手指甲,回忆道:“也会吃些花啊、树皮、草根什么的。”

    “……你不吃肉?”

    少年后卿一提起肉食便一脸嫌弃道:“杀完肉上全是血,太脏了,就算洗干净也太臭了,我不喜欢。”

    等等……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陈白起问:“这些肉猎回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煮熟过?”

    联想到他这里连基本的火石都没备,陈白起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高。

    少年后卿一脸茫然:“还要煮吗?”

    废话!

    又不是野人跟野兽,怎么可能茹毛饮血!

    她忽然明白他这么瘦不是没有原因的。

    “鬼谷子难道从来不管你吗?”她沉声道。

    少年后卿原本懒散轻松的神色一下便凝固住了。

    “废话少说,赶紧睡觉。”说着,他便赤着脚,几步走到石台上,整个人像蜷缩的虾米一样,面朝墙睡下。

    陈白起一看他这样便觉得冷得直哆嗦,而少年虽然刚睡上去也是冷得左右翻腾,人越缩越小,但没等多久,估计是习惯了这种环境,便慢慢睡着了。

    而陈白起坐在火边上看着他那瘦小的背影,忍不住叹气。

    ——

    少年后卿是被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给勾醒的,这味道简直太香了。

    他本就饿得扯痛的肚子现在更是使劲地咕噜咕噜直叫。

    他翻身起来,才发现之前在烤的衣服已经干爽地盖在了他的身上,除此之个,还多盖了一件……是仆人白起的。

    人呢?

    他一惊,赶紧爬起来,不经意瞥见石台旁边搁着一碗冒热气的东西,肉香味便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他馋得舔了舔嘴唇,但却没有动。

    这时,陈白起推开石门走了进来。

    她看见少年后卿已经醒了,还一脸怔神地盯着那碗肉汤。

    “不是说饿了吗?我给你煮了一碗兔肉汤,正好,你趁热喝了。”她道。

    少年后卿偏头不解:“什么是汤?”

    陈白起直接道:“好吃的,快吃。”

    这下少年后卿懂了,他将碗捧起来,就着嘴小口地嘬食了两口,然后眼睛都刷地一下发亮了。

    他几口咕噜地将汤一仰而倒喝到底了,然后便用手准备抓肉吃。

    陈白起看到,忙道:“等等,不要用手。”

    她递给他一双木筷,她刚削好的,手把手教着他使用,他第一次不上手,夹了半天一块肉都喂不进嘴里,第二次便直接不耐烦了,用手抓着嚼食吃完了。

    陈白起在旁看着无奈,只反过身去火堆旁,拿了块浸过热水的布巾给他擦油手。

    感觉到擦拭的温度,暖暖的,一点都不凉手。

    少年后卿扯了扯那块布巾,道:“这个水怎么是热的?”

    陈白起如今也大概知道少年后卿过去估计一直是过着半野人的生活,自足自食,天生天养。

    所以,她跟他解释道:“因为用火烧热的。”

    少年后卿只是没有人教过,但他十分聪明。

    他看向那个木碗。

    “这个汤也是火煮的?”

    “嗯。”

    “那这个火还是个好东西。”他顿时笑了。

    他这一笑,倒是有些成年后卿的感觉。

    竹风轻动,万枝香袅红丝拂,眸动,便属于一片玲珑玉。

    陈白起替他擦干净了手,便问:“后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要被满足到什么程度才肯从现实世界醒过来?

    后卿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他想了一下,便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不对,你有……陈白起在心中反驳。

    这个困住你意识的世界便是你自己给自己造建的一座“牢笼”,只有你明白了你想要什么它才会开闸放你……跟我出去。

    只是……看着眼下这个还及她肩膀高的小少年,陈白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现在没想到没关系,你慢慢想,总会想到的。”

    少年后卿仰头,用着一双懵懂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

    要说自从碰瓷“捡”回了陈白起,从此后卿的生活可算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衣、食、住、行,那直接便是从原始社会进入了小康家庭。

    在吃的方面,陈白起顿顿都给他弄荤搭配,考虑到他的脾胃常年处于饥食状态,怕肠胃不适宜,便以少食多餐。

    这洞里可谓是一贫如洗,她瞧着便觉着冷,于是便砍了些松、柏木给他弄了些家具、盛具、盆啊跟罐子什么的,还移栽了些花植进室内摆放,如此一来,这洞内好歹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石洞内睡着太冷了,她便找了些蔺草编制成毯,再放在火上烘烤干了,便垫在石板上,又猎了些动物的毛皮革好给他铺上,这样少年后卿夜里便不会经常在夜里冷着醒来。

    那不合体的衣服陈白起拿来重新载制了一下,按照他的高量做出一件合体的衣服。

    为了照顾少年后卿,陈白起很少启用的系统——“生活技能”都相应增涨了不少经验值。

    知道他对生活的常识基本等于零,陈白起还会教他认识跟熟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比如拿筷子吃饭,比如要拿柳木刷牙,比如要梳头发跟洗澡……

    慢慢的,只过了半个月少年后卿整个人便有了明显的变化。

    整个人高了、胖了、也白了。

    白是因为洗干净的缘故,他本来的皮肤就挺贵族气的。

    他就像一个干瘪的充气娃娃打气一下丰满了起来,他未来那张漂亮的面庞这才雏形渐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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