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主公,搬石头砸脚
虽说莫成将她带到坟地来谈话,多少有些别有用心,但到底在被吓得够呛时仍旧没有将她抛下,而是重新又跑回来了一趟将她接走,因此接下一来路,陈白起也不再使坏,而是十分“安份守纪”,没再跟他玩“鬼来啦”的有趣游戏。
在坟地中,她趁莫成被吓走那期间,已成功获取了“忠义而强韧之魂*2”,她本以为如此大片埋骨之地的坟岗应当有许多适合她配制人偶药剂的“忠义而强韧之魂”,但实则却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多。
她又转念一想,一个拥有忠诚与仁义、且生性坚韧之人若是在战场上或许这样品质的人更多些,而如今这种坑包坟包之地估计埋葬的大多数是一些普通民众,也或者是在乱世中被杀而随意抛弃的流民,能获得二个忠义而强韧之魂或许已算幸运。
虽收取了“忠诚而强韧之魂”,但坟地里埋葬的尸骨她却并没有动,这里有许多坟包虽简陋,但可以看得出来都是被人掩埋立牌的,想来定有家人前来祭拜,她自不能动这些寻常人的尸骨。
药方:【人偶药剂配方】
配方:忠诚而强韧之魂*1再加上死者之躯,你将能炼制出一瓶充满邪恶的人偶药剂。
如今她的“人偶药剂”只缺一副死者之躯便能够炼成,不过她亦不急,看缘法吧。
莫成这次倒是规矩地将陈白起送回了咸阳城,虽说此刻城门已紧闭,但莫成仗着武功高强,所以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这一路上,他像被困惑住了,不住地问了几遍陈白起,到底有没有在坟地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白起自然否认。
莫成进城后便将陈白起放在街道上,这个时辰咸阳城的街头尾巷皆无人烟,淼淼清水般的月光,朦朦胧胧,房檐重重烟柳画桥,昏昏暗暗的树梢轻摇沙沙声,偶尔能听闻打更的“当当”清脆声在不远处响起。
他摘下帷帽,略削尖的下颌收了收,带着正经神色询问道:“这个时候你怕是进不了秦宫吧。”
陈白起抚了抚被压褶皱的衣袖,慢条斯理道:“嗯,我会在外面找个地方住一夜。”
“那走吧。”莫成十分赞成,说着,便一马当先在前。
陈白起却没动,她打眼看他:“你要与我一道?”
那眼神有那么几分玩味跟调侃。
显而易见,他的那一句“走吧”,不是她走,而是一起走吧。
莫成回过头,那半侧的俊酷面容当严肃时,不见正色浩然,反而有几分匪气悍然的威慑。
他发现自从这趟坟地一游后,“陈焕仙”便莫名地不怕他了,当然以往也不能说是就是“怕”,但她面对他时却比较严谨跟守礼的,不如此刻说话都没有那么客气了。
先前卖乖时喊“莫大人莫大人”喊的不要不要的,这一转脸,便你啊你的。
他眼神暗了暗,冷然而嘲凉的嗓音:“怎么,这黑天瞎火的,我不能也找个地方住下吗?”
陈白起没说不可以,只想了想道:“你有钱吗?”
莫成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回走几步直接拎起她的后领,拖行了几步,便凑近他头顶哼道:“小子,别小看爷!”
陈白起扯了扯他的手,却发现这人浑身跟钢铁一样,哪处都硬邦邦的,完全撼动不了。
“可你的钱不是我给你的吗?”陈白起还记得自己给了他金子的事情。
莫成一噎。
“那又怎样?”他呲了呲牙。
“所以……我们便分开住吧。”没头没尾一句,陈白起终于抢回自己的合领,掉头便要走。
却还是又被莫成给拎了回来。
“不行。”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他。
“我这人天生反骨,你这么避着我,我偏还要跟你住在一块儿了!”说着,莫成便一探臂将陈白起拦腰抱起,“咻”地一下便消失在了原地。
——
莫成找了一家普通的草棚民宅,强迫着陈白起跟他一块儿睡了一夜。
这民宅不大,只有三间房,主人家一间,其子女一间,只余一间空房便租借给他们住下。
陈白起想拿一床被子打地铺,可莫成却不答应,还点了她的穴,径直将她搬上床。
擦!真当她是根木头啊!
于是连晚上睡觉都是挤在一块儿,天知道她这是两辈子头一次与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只是彼此之间什么旖旎气氛都没有,只有大眼瞪小眼。
她简直被他的任性霸道气得牙痒痒的,同时也有些后悔吓他吓得太狠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粘得这么紧。
甚至睡到半夜,她还听到他在磨牙,哼哼含糊呢喃:“退散退散,妖魔鬼怪莫缠爷……”
陈白起抚额长叹:“……”她真是造孽啊……
翌日,陈白起一醒来便迫不及待要求与莫成分道扬镳。
或许因昨夜强迫“陈焕仙”硬陪他睡了一夜,莫成这时回想起多少有点心虚。
他一见陈白起板着脸,眼底黑青,双目静静的模样便干笑一声。
“你、你去哪里?”他抓住想溜走的陈白起的一只手臂。
陈白起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揉肿涨的额心,一夜未眠的她难掩疲倦。
她又不是真的男人,这样近挨着另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睡,她能安心睡得着才怪。
“入宫。”她简语短句道。
清咳了一声,莫成松开了她,然后眉宇正色,道:“陈焕仙,那件事便拜托你了。”
陈白起抬眼,见他这么认真的模样,顿了一下,才颔首道:“我会尽力的。”
莫成见她一严肃跟生起气来便像一个小老头一样,刻板冷淡得令人难受,他想了想,双手无奈地举了起来,作投降状。
“昨夜之事,莫要见怪。”他眼神不看她,脸上讪讪,有些不自在道:“咱们都是汉子,躺一块儿也无所谓吧,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再强迫你。”
陈白起听出他话中的保证,本不愿理会他,可想着这件事若普通男子遇到估计不应如此大反应哪,于是,她沉凝片刻,便道:“我只是不喜别人强迫我做不喜之事。”
“昨夜逛了一圈坟地,还遇上美人鬼蝶你当真半点都不怕?”见陈白起缓和的脸色,莫成立即打蛇顺棍上问出心中的疑惑。
“若怕了岂不顺了你的心意?”陈白起呵呵一笑,便转身走了。
而她身后的莫成则抱剑而笑,一双碧绿的眸子像洒落了阳光的宝石般,难得剔除了杂质跟阴霾,只余一片最本质的自我。
真是只小狐狸啊,有时候他会想他撞鬼一事会不会是她用摄魂术搞的鬼……只是这一切又没证据,只怕问她她也不会傻傻地承认吧,所以,他这一遭搞事,完全就是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
与莫成分别了,陈白起也不在意他是否还在暗中跟踪尾随,而她也不是真的进宫了,反正她此刻进宫也没事,便先去丞相府找了稽婴。
只可惜最终没见着人,甚至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门房”看到陈白起倒是很快便认出她来,并委婉地告诉稽丞相没“时间”见她,她一听这不走心的借口便知道稽婴这是没有消气。
“门房”也算是个有眼识的人,他知道定是丞相与这陈郎君这会儿在闹别扭,兴许过不久便会和好,于是他便卖个好,讲了丞相昨日回来后,便派了车回去出城接她,只是没想到驭夫在谷外等了一夜,天一亮谷中的南烛出来讲她早就离开了百花谷,驭夫这才急忙忙地回来禀报。
而丞相得知此事甚为紧张,还派人进宫中打听过她的行踪,眼下得知她平安归来,丞相自是安心了,只是不“凑巧”遇上有事要“忙”,这才腾不出空来见她一面。
听了“门房”的话,陈白起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夜稽婴替她做了这些事情,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愧感。
于是,她轻叹一声,将事先包装好的一个漆长木雕礼盒递上。
“麻烦将此物交给稽丞相,便说,陈焕仙十分希望能再与丞相好生欢谈畅饮一番。”
说完,她便略带“失落”的神色离开了。
而当“门房”等陈白起一走,便脚步飞快地跑起来,拿着这份“礼盒”进厅堂。
而先前被门房定义为“忙”的稽婴此刻却闲致无聊地坐于案几前,走神地握着一卷竹册,久久不曾卷翻一格。
见先前被认为的“门房”实则并非真正的门房,而是稽婴府上一心腹,他匆匆而至求见,稽婴神色一动,便让他进来,心腹跪于地面,先是献上“礼盒”,同时也复述了一遍“陈焕仙”离开时讲的话。
婢仆要替他取“礼盒”,稽婴却摆了摆,挥退她们后,他漠然着脸起身走至心腹跟前,亲身接过。
他将礼盒揭开,只见里面摆放着一条发巾,这条发布与市面上或许宫廷的都不一样,纹样题材新颖,风格别致,以宝蓝、绛红、草绿与白色等四组色经根据纹样分别显花,织出星纹、云纹及一些他不曾见识过的图纹,上下每二个循环花纹之间贯穿,刺绣双层明暗纹交错,于光线中变幻着图腾。
这块发巾看似低调,但实则观其布料与双层刺绣则奢华昂贵。
这块发巾着实挺符合稽婴的审美与喜好,因此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尤记得他曾与陈焕仙闲聊过一些杂谈。
他讲:“这世上能如此符合心意的物品甚少,大多数不过是勉强跟随意。”
陈焕仙讲:“那是因为不曾用心吧,若日日观察细细留心,又如何能不知对方的心意呢?”
当时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可如今当他看到她送的这件“赔礼”,却不由得想起来了。
系统:人物赠送“风流倜傥束发巾*1”于稽婴,增加好感度10。
系统:稽婴对人物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65。
正走到宫门口的陈白起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先是意外了一会儿,然后……弯眸一笑。
看来,稽婴这是不生她的气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主公,前尘的真相(一)
拿出稽婴从赢稷那里得来的出城令牌回了秦宫的长生苑,陈白起便让宫中派来伺候她的两名宫仆去替她烧水沐浴净身,接着便一头昏沉去大睡特睡了。
两名宫仆收拾好后续,见紧闭的房门,便狐疑地对视一眼,一人前往雍宫汇报,一人则守在房门外。
这期间姒姜过来找过她一趟,宫仆认得他,便跟他讲陈郎君正在房中歇息,姒姜闻言皱了皱眉,也不强硬要进入,但却没离开,而是站在房檐下,守在门外等候。
午后的阳光,渐渐爬上了窗棂,那斑驳的投影,溅浮起的尘埃,像顽皮的小手,轻轻地将陈白起唤醒了。
她这一觉虽睡得不长,但却很满足,她推开门,便看到了一直在门外等候她的姒姜。
睡了一觉出来的陈白起落在姒姜眼中,那便如同这午后的太阳,虽没有黎明的旭日与朝气,也没有夕阳落晚之际的大气与磅礴,却有着温暖如玉的光辉,不喧哗,不张扬,以长身玉立的姿态,告别黎明,迎来黄昏。
姒姜不自觉地笑了笑,眼底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痴迷,在外,他此刻又重新伪装成一个肤黑皮糙的中年汉子,长得一张朴素艰苦、跟泥土地里背灼炎天光的耕夫。
“你昨晚去哪里了?”姒姜迈上台阶。
陈白起刚睡醒,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沉静,反而透着几分惺忪的迷朦,像迷了路的兔子一样,姒姜不由得又笑了一下。
“遇上点事情……”陈白起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她瞥向一旁的宫仆,告诉她别让任何人靠近后,便领着姒姜进了房。
“姒姜,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去办。”
姒姜没问什么事情,直接道:“说吧。”
陈白起见他这样爽快的态度,又想起此刻他们已非当初主仆契约的关系,他会如此帮她,完全是发自真心,因此她十分感激。
“六国会盟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想让你回楚国看顾好我的父亲。”
姒姜闻言,心下大惊,他相信陈白起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若楚国被灭了,陈父只怕也难逃此祸,他如今是楚国的柱国(相当于司马,主管军事),且陈氏如今受楚王一力殷捧,已乃楚国四大姓之一,他身为陈氏族长自不可置身事外。”
说着说着,姒姜又想起什么,便道:“还是当初你在平陵县训练的那些兵,虽说如今都被楚王收编,可实则他们却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会追随楚王不过是因为知道当初你一心想要效忠楚王,在你身故后,便入军伍替你尽职。”
陈白起之前并没有过多询问楚国的事情,包括她“离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如今听姒姜讲来,心绪一度翻腾难平。
她坐下,缓缓闭上眼,许久,又再度睁开了眼,启唇道:“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姒姜看她露出这种神情,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脱口而出。
他并不愿意将她为难成这样……
他亦坐下,放柔了语气,像是喟叹一般道:“我知道你如今已经换了一个身份,甚至已重新为人,并且你还选择了齐国的孟尝君为主公,可是陈三,这副皮囊下的你仍是陈娇娘,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陈白起看向他,眸光极静。
姒姜并不好男色,虽然他因为外貌的缘故遇上不少这样的人,可他一直坚信自己并非龙阳之好,可如今面对男性陈白起时,他总忍不住心痒难耐,想要找尽借口去亲近她,触碰她。
姒姜眸色一闪,将发烫的指尖轻轻攒起,再道:“如今六国对楚国虎视眈眈,楚国哪怕再强只怕也难敌他们处心积虑的算计,你若真对楚国无所谓,对楚沧月也能冷眼旁观,我便不会再劝你什么,我只希望你决定好一切后能够不悔当初。”
陈白起侧过脸,沉思间,整个像水晶塑造般,那透薄的肌肤覆了一层亮晶晶的质感。
“姒姜,世上安得两全法,你可知我这般辗转于世,颠簸朝堂诸国之间争权斗法,是为了什么?”
姒姜直直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陈白起道:“如今九洲除了已衰的周国,要数最强盛的便是楚国、赵国、齐国、秦国、魏国与燕国有一争天下的势力,而我选择了齐国的孟尝君,志在天下,又岂能因一时心软而放弃了这样一个令强楚失利的机会?”
说完,她看向姒姜,那一双漆黑的杏眸愈发深沉,那里面是令人看不透的一片深渊。
以往姒姜的确不知道她眼底那一片深垠漆黑到底隐藏着些什么,但如今他却有些懂了,那里面装的竟然是整个天下!
“你……你竟想要……”姒姜瞠大眼睛,一时看着陈白起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他的确一直很疑惑她如此汲汲营营,却没有想到,她的心竟如此地大。
他很难不惊诧。
陈白起笑了,如阳春白雪,面上透着和煦,但眼底却盛着阴郁:“姒姜,为了早日达成目的,我无法选择心慈手软、左顾右盼,我只能保证,尽我所能地护住想护住之人。”
姒姜瞳仁一蛰,忽然觉得自己将陈白起看轻了,她虽是姑子,但无论谋略胆识与性格心胸,无一不比世上大多数丈夫更值得人钦佩,她能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从一介平民普通寒门士子,变成如今七国战局中一个不容人小觑的存在,这不是谁都能够做得到的。
这样一个人,他妄图以道德与感情去束缚捆绑住她的手脚,可以说是一件既天真又残忍的事情。
想通一切后,姒姜觉得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信任她。
“……我知道了。”
陈白起姒姜以一种臣服又缄默的姿态讲出这四个字,她知道自己先前的那番话估计是“吓”着他了。
她不由得放缓了语气,不再让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她温声道:“具体魏国打算做什么我还并不清楚,一切且等六国会盟结束后再行打算吧。”
“嗯,一切由你做主,我会近日启程前往楚国,楚国的事你且放心,我定尽全力护陈父周全无恙。”姒姜道。
“在你走之前,我想带着你一块儿去见见姐夫。”陈白起忽然道。
姒姜一怔:“见姬韫,可是你知道他在何处吗?”
陈白起道:“他此刻就在城中。”
陈白起有一个好友列表,凡事被她刷足好感度50+的人,都会被系统自动列入好友列表中,而在好友列表中可以查探其地理位置跟一些基本信息。
之前,她特地查过姬韫,虽意外他竟然来到了咸阳城,但这样却正符合她心意。
她并不放心将他留在眼下如此混乱的墨家,况且他与赢稷间似有血海深仇存在,她也担心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出现意外。
“他怎么来咸阳城了?”姒姜惊疑道。
陈白起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想,或许是为了我与他当初的那个承诺而来吧。”
“这个时候你为何要想着见他做?”姒姜不懂。
陈白起道:“有一件事情我搁在心中疑惑了许久,不吐不快。先前我觉得还能缓缓,但眼下我却想将事情彻底弄明白。”
——
咸阳城咸阳市灞桥一早便人潮拥挤,早市内牛、马车络绎不绝,小商小贩叫卖声亦响彻街头街尾。
陈白起带着姒姜一块儿出了宫,他们挤着人潮到了灞桥上,站在桥中央陈白起朝着河岸的一栋二层楼宇建筑望去。
那处是一间乐坊,平日里乃一些教坊女子习舞练曲之所,出入者多为达官贵人,普通人是会被拦阻于外,而乐坊分成两部分,前面乃舞坊,后面有一大片地界则修了住宅。
而姬韫的位置便在这个地方一直没有移动过。
“你说他在这个乐坊里?”姒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陈白.asxs.头。
“这个乐坊平日并不对外开放,据闻除非秦国常客或者贵族门阀子弟,其它人第一次入内则需办理一些手续。”陈白起找附近的人打听到的。
姒姜见乐坊门前的确有人把守着,他道:“我去打听一下。”
陈白起环目四周,见桥梁下的阴坡稍微安静一些,便颔首:“那我便在那棵柳树下等你。”
姒姜道:“我去去便回。”
——
陈白起在阴凉处看着一艘小船从桥下划过,船上的人有说有笑,她这一路上看着咸阳城中的百姓安逸而悠闲,生活节奏有条不紊,很明显他们被庇佑得很好。
她曾见过楚国的丹阳城亦是如此安稳而繁荣,与此处的人们并无什么差别,只是……当战乱一起,只怕这一切的安稳假像都将一块儿灰飞烟灭吧。
或许,这才是战国现实的常态,乱世中的人们哪怕没有什么知识远见,却也明白知足者常乐,他们不会天天忧心明日即将来的战祸灾难,惶惶不可终日。
想来,这便是人性的韧劲……
“在想什么?”姒姜回来了。
陈白起转过头,笑一笑没说,只道:“打听得怎么样。”
见陈白起没回答,姒姜也不追问,他道:“需要到县衙找到县令开出一份手令方可进入。”
陈白起奇道:“既然如此,姐夫是怎么进去的?”
“他自有他的关系,这个乐坊倒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姒姜还没有讲完,陈白起忽然想到:“只怕这乐坊是与墨家有关系……我想想……”陈白起转眸沉吟道:“据闻雌女生意做得很大,这教坊极可能与她有着什么关系。”
如此想着,陈白起便道:“虽说找县令要一份手令不难,可是如果这乐坊真与墨家有关系,我却是不好出面去找人了,所以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
姒姜自信地摸了一把脸,挑眉娇笑道:“若我单独行动还更方便一些,放心,混进区区一间乐坊还难不倒我,只是要接近姬姐夫却得费点功夫,他可不认得我这张脸,只怕不会自愿跟我走。”
眼下情况未明,他觉得陈白起不会想他暴露身份的。
一个中年农民汉笑得这样“娇俏”着实太过辣眼睛,陈白起转开眼。
“你将这个给他看一眼,他便会跟你走。”
陈白起取出用布包裹着的“钜子令”交给姒姜。
姒姜看了一眼,认出了是墨家的“钜子令”,他知道这样重要的东西陈白起愿意交由他处置是对他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他接过后郑重拿好,便道:“你先去西城的雀阕楼,我会尽快将人带过去。”
陈白起微笑点头:“我等你们。”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主公,前尘的真相(二)
雀阕楼上,陈白起玉琅站在栏杆旁,目光悠远,望着楼下的湖水连天,天连水,夏尽天清澄明,地阔天圆。
雀阕楼乃一座寺庙废弃的钟楼,建于风景别致的半山腰处,平日甚至有人踏足,而那悬吊于二层楼中央位置锈迹斑斑的古铜老旧而安静,被十字锁链捆绑固定,倒像是一具受岁月死刑**的枯骨。
约半个时辰左右,耐心等候的陈白起便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接着脚步声靠近,
她回眸一看,眸清而面温,正是姒姜带着姬韫前来。
陈白起先是看向姒姜,见他又换了一副打扮,却是一名漂亮又风尘的年轻女子,虽说不认得这张脸,可她辨人也不需要看脸了,直接看系统的标识亦可。
她道:“辛苦你了。”
姒姜抿唇一笑,那张陌生娇俏的脸顿时美艳动人,像一朵雍容的牡丹花般透着娇艳:“小事一桩,倒是让你久等了。”
他将布包的钜子令递回给陈白起,陈白起接过,轻掂摩挲一下,亦笑了笑,然后将视线转向姒姜身后站着的姬韫。
他自来后便一直很安静,那沉静的目光似乎并不意外见到陈白起。
也对,看到“钜子令”如何能不知晓。
“姬大哥,又见面了。”她语气透着温和的亲昵。
姬韫走上前,墨眸清淡,他道:“你如何得知我在乐坊?”
陈白起道:“我如何得知你在乐坊并不重要。”她摇头,然后偏头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姬大哥,如今秦王稍未消气,发了令全城缉拿墨家弟子,这咸阳城里外斥侯众多,不亚于一座铜墙铁壁,如此危险之地你还冒险进入,只怕也不会是单纯地过来逛一圈的吧。”
“你想说什么?”姬韫道。
陈白起也不揣着端着,直接道:“想必有些事情你该考虑清楚了,如今钜子令已在我手,你曾讲过,你需要钜子令的帮助,而我可以帮你。”
姬韫垂下眼睫,仍旧没有决定好。
陈白起知道他内心必有许多的秘密,而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想让他尽数告诉她,只怕十分为难,可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她已经没时间再等了。
陈白起凉了凉眸色,道:“那便让焕仙替你下决定吧,想来你一直关注着秦国动静,应当对六国会盟之事多少知晓一些吧,只是这六国会盟所谋何事,你可知晓?”
姬韫并非朝堂中人,再加上他并不关心六国会盟之事,因此自不会特地去打听探究。
他静默地凝视着陈白起。
她这样讲,难不成这六国会盟一事与他有干系?
陈白起道:“六国此番是为联盟成一条战线,其目的便是全面牵制楚国,以分割占据为目的,楚国将在不近后遭受来自于其它六国的统一布局开战,其结果不言而明。待楚国遭受重大的创击,只怕喂饱了赢稷,秦国则将更为壮大,你想杀赢稷,往后简直便是痴人说梦话了。”
“灭楚?!”姬韫神色一震。
陈白起颔首:“没错,这是六国会盟秘而不宣之事了。”
姬韫闻言,久久怔神不语。
“姬大哥,目前你想刺杀赢稷只怕已非易事,而墨家已置身事外,能帮你的只有我,你可以信任地告诉我,你到底有何打算。”
忽然听到这样一件大事令姬韫脑袋一阵发昏,他抿着唇走至栏杆旁,迎着风,双手紧紧地攥住木杆,表情几经挣扎。
而陈白起亦不催促,她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的决定。
良久,姬韫终于道:“我不会再贸然刺杀赢稷,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可以,你要我替你做何事?”陈白起道。
姬韫已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因此话很确定道:“让风雷城的七部鸢部替我查一桩三年前发生在楚国丹阳城外死者的死因真相。”
三年前,楚国丹阳……
陈白起眼神一动,与一旁同样品出些意味的姒姜对视了一眼。
陈白起垂下眼,道:“原来是查一件三年前的往事,不知这死者与姬大哥是何关系?”
姬韫看着陈白起,他对“陈焕仙”这个认来的弟弟并非无动于衷,他感受得出她是真诚待他,只是……“我不知你为何对我的事情如此感兴趣,可我要查的这件事情牵扯甚广,我认为你最好置身事外,不插手其中为好。”
他的善意劝戒并没有让陈白起退步,她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睫眨动,那流转渐深的瞳仁像潺潺的幽蓝湖水:“既然你要借我的权力,却不让我知道真相,这好似并不公平,我可不接受姬大哥自以为的对我好。”
见她似真似假的嗔怨,姬韫不知为何竟觉几分认命之感,他叹了一声,也有许多年没有人能让他这般无力却又感觉兴不起反抗的情绪。
就好像顺着她,纵容她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此种因缘,如此奇妙不解……
其实姬韫心中有一个坟地,他将一切的恩怨情仇都深深地埋进坟土之下,只等有一日他亲手将仇人一个个送到坟地前血溅三尺祭了那坟,令坟下的仇与恨得以安息,他才可以为此坟地铭碑。
其实既求到“陈焕仙”帮忙,他的事情必不再是一桩秘密了,况且不知为何,他信任她。
面上覆了一层血红的阴翳,姬韫望着远处平静的湖面,道:“我想查的是一件三年半前的往事,我的一个至亲之人在丹阳城的楚宫被人害死,我虽费经周折查出了疑凶,只是那人那时在楚国已算是只手遮天,且深得楚王信任,我曾试过对他下手,可他却拿我身边重要的人来威胁于我,我最终投忌器无从下手……”
姒姜在旁默然静听,他猜到了姬韫所说的那件事情是指陈娇娘遇害一事,却不料听到这样真切的内幕,不由得心情起伏汹涌,瞳仁僵硬。
果真……果真当初姬韫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只是被人私下威胁不敢纰漏,因此才远走它国……
而他所说的拿身边重要之人威胁,只怕便是陈父与他们了,当是他手中并无确切证据,而那人位高权重,深受楚王与朝堂众臣信任,他一介无官无职的平民,既不能捅破了天上告,又无法私下报仇血恨,因此百般无奈之下他方一声不吭地离开,只因不想拖累跟令他们跟着他一块儿痛心受折磨。
有时候不知真相,反而是一种无知的幸福……
“可这件事与你刺杀赢稷有何关联?”陈白起道。
姬韫深吸一口气,墨色的瞳仁冷凝成冰,他恨声道:“因为一时杀不了他,我便一直在暗中调查,想查出他有何弱点或者破绽,却不料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从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此人并非如此单纯,他背后另有人操纵……”
陈白起何其聪明,一下便抓到了关键点:“你是说这背后之人……是秦国的人?”
姬韫点头:“我本对此事所知不详,于是三年前我加入墨侠便是为了取得钜子令,让墨侠七部鸢部替我查探这件事情,而我曾查出秦国丞相稽婴曾于那段时日前后秘密逗留于楚国,并且那人与稽婴不仅私下会面过,还于秦国曾私通信件,只可惜这些证据最终被毁于一旦!”
陈白起闻言怔怔地,双唇一点一点地抿紧,眸中的狠色半分不比姬韫少。
原来当年之事还有这样的内幕……
而姬韫此刻正沉浸于自己的情绪当中,根本没有察觉到陈白起的异样。
“既然楚国即将迎来惊天变故,只怕眼下时间已来不及等我慢慢筹备了,无论如何杀害她的罪魁祸首我必不会放过,此番我想再次借助七部的力量替我收集那人通敌、叛国、杀人的证据,我定要亲自重返楚国,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他的虚假面目,替她报仇雪恨!”
陈白起张了张嘴,道:“你说的那个亲人……可是陈娇娘?”
姬韫闻言愕然地看向她。
“你如何……”
陈白起举起手,阻下他的话:“这件事情我曾听孟尝君提过一二,再加上楚国当初毁婚于齐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陈娇娘这个奇女子的事情我倒也知晓些,方才听你讲起,便兴了猜测。”
姬韫忽然伸手抓住陈白起的肩膀,目光灼灼道:“难道孟尝君知其内情?”
陈白起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双眸很深,令人看不透:“他只提过这事必是楚王身边的人做的,这人处心积虑地杀了陈娇娘他本以为是觉得此女太过影响动摇楚王,担心此女来历跟手段不适宜后宫,会威胁到楚齐两国联姻的国政大事,却没想到……这里面原来还牵扯了这样多的事情。”
是啊,她也没有预料到原来当初孙鞅处心积虑地杀她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嘴里所讲的那些原因,他背后或许还有其它人的意思……
那么他杀她,除了担心她会影响他在楚沧月身边的地位外,只怕还有觉得她的存在是一种威胁,便想除之而后快……
见陈白起多少知道一些当年的内情,如同当一个人发现他并非孤立独行,姬韫那一直被压抑痛苦的情绪一下便爆发出来了。
他红着眼,脸上有着许多的阴郁与怒怨,那张风雅似月的沉静面容像被撕裂了一般不复存在。
“当时我一时不慎被人施了不知道什么手段给控制住了,可当时我虽动不了,但我的神智却是清醒的,我知道,我听得到……我知道她是怎样被人害死的,我知道她死前受尽了多少折磨,因救我,她便这样活生生地被人算计致死……”
姬韫的话并非癫狂的咆哮,也非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反而是一种嘶哑到几近无声的悲鸣,但偏偏便是这样的一种痛述,令陈白起只觉耳膜一震,整个头脑都是浑沉动荡的。
她呆怔地看向姬韫那扭曲的神色,清晰地看着那里面盛满的痛苦几近要摧毁掉他整个人的意志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主公,偏心的毛病
难怪她一直觉得他变了,甚至与原来那个常藏温玉于眸,内秀质润的姬韫已是判若两人,他的眼神变得冷漠了,连气质都由温润淡雅变得孤傲偏锋。
之前她一直不懂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却因来他这三年来独承受了这样多的事情,而这一切,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还她一个公道……
陈白起刹那间胸腔一窒,眼眶也变红了,她喉间似哽了一个核似的。
而这一瞬间的微妙变化姬韫并没看到,但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姒姜却尽收于眼底,他皱了皱眉,心疼又担忧地看着她。
可陈白起毕竟是陈白起,她紧攥起拳头,但很快又松开了,她暗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翻腾的冲动压抑了下去。
似不愿让人察觉出她的情绪,陈白起垂下眼,那清凉的风拂过她的雪白脸颊,她道:“好,我替你搜集证据,只是这期间我希望你能跟随我一块儿参加六国会盟。”
姬韫蓦地看向她,他因方才情绪过激,抻哑了嗓音。
他顿了一下,慢声道:“这便是你的条件?”
陈白起抬眼看了他一下,两人静静地对视着,虽因他的试探跟怀疑而难过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松下肩,略叹息一声:“我怕你冲动再去行刺赢稷,你在我身边,我看着点儿总归安心些。”
“……”
陈白起见姬韫转开眼,侧脸像凝固的玉石一般秀挺而坚硬,并没有立即答应。
她不由得心又软了一下,她道:“你虽查到那人与秦国之间有联系,但许多具体情况仍不明,倘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的编排陷害呢?不妨待我查清楚一切后,我们再行决议如何?”讲完,她停顿了一秒,又道:“且等都等了这么久,我们亦不急于一时吧。”
她此刻的声音与以往那样的温和平静不同,反而像哄人一般柔柔软软,就像面对一个脆弱的人一样,只怕声量大了一些便会伤害到他一般,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商量与询问。
而这样的语气是姬韫不适应的,哪怕是年幼时在家族中都不曾被这样温情对待的,因此这种感受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一时间他心中既十分别扭,却又有些淡淡的……感动。
她一口一句“我们”,如此设身处地为他的感受而妥协,他哪怕心底有太多的不忿与尖锐,此刻也如怕伤人的刺猬温驯地收起利刺。
姬韫没有看陈白起,只是心中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最终颔首。
许久,才真诚道:“焕仙,谢谢你。”
陈白起一愣,先前尚能勉强压抑下来的心情,此刻却忽然像被什么狠狠地抓了一下,难受得她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她哑言失神,他竟然还谢她……
“为何……要谢我?”
姬韫听出陈白起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却没多想,他类似于感慨道:“你本与我无亲无故,先前相救数次,如今又愿意这般不计报酬地帮我……”
哪里是无亲无故,哪里是不计报酬……
陈白起低下头,呼吸一重一轻,像被暴雨击打在蝴蝶的翅膀……她只觉哪怕看到别人因为自己而伤痕累累却仍旧不愿吐露真相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混账!
可她能认他吗?
她可以认他吗?
她咬了咬嘴唇,出声道:“其实……”
“郎君。”这时姒姜看情况不对劲,突然出声打断了陈白起的话。
陈白起一愣,那一双极为凌乱又极度克制的眼眸,充满矛盾跟不知所措地看向了他,那一刻,姒姜听到心动的声音,同时亦有心碎。
他发现,看着她难受,他会更加难受。
只是……陈白起看到了姒姜朝她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头,眼底有着不赞同。
不赞同?
陈白起知道,如今她身份复杂,又搅入这一团纷争的漩涡,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宜暴露身份,她知道,可是……
陈白起看向姬韫,这一刻她才有所感悟,青年俊雅玲珑的面上不知何时已霜染上了尘世的疲倦与苍桑,那平静而坚固的表面下是那样的复杂与悲伤。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想着哪怕一点点,只能让他不再那样难过就好……她伸手忽然抱住了他。
紧紧地,想要让他感到温暖与安全般的紧。
姬韫猝不及防,浑身一僵。
陈白起用一种很单纯、不含一暧昧成份的姿势抱着姬韫,她比姬韫要矮上大半个头,便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像个孩子似的。
一想到姬韫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承担了这么多还一个人离井别乡在外,不知经历了多少困难险阻,便难受得语气都不禁颤:“姬大哥,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地活着,你不应该太委屈自己了。”
她的那一“死”究竟改变了多少人的生命轨迹她并不知道,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能自私一点,她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为自己而不是为了她而活着。
被这样一具温暖又亲切的身躯抱着,姬韫浑身上下的肌肤都一瞬间绷得死紧,他感到了不自在,双手无处安放,尴尬地举着。
但他没有推开陈白起,虽然他脑袋命令着手脚,但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
只因他心口处那破了的一个洞,不断地灌进冷风便这样被她给挡住了,令他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与淡淡的熏香气息令人感到十分安心。
“焕、焕仙,你别这样……”姬韫脸上有些为难跟赧然。
他一直拿陈焕仙当小弟弟,所以说被自家小弟抱一下其实亦无妨,他知道她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安慰他……
陈白起没抬头,固执地没动。
姬韫半举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几分无奈无分苦笑地叹息一声,慢慢地垂下了手,一只手还按住她的脑袋轻轻拍了两下,温柔的语气。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已经好久不曾与人这样亲密靠近了,也好久也不曾这样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度,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冷心冷情地过下去,却不想会碰到这样一个大胆又爱粘人的“义弟”。
要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样奇妙……
系统:姬韫对人物的好感度+10
系统:姬韫对人物的好感度目前为65。
那边的姒姜看着两人虽没有相认,却以另一种亲近的关系这样“相亲相爱”地抱着,心里既不是滋味又受感动,他不甘寂寞,也走了过去,双臂一张便从后面将陈白起给抱住,粉嫩的脸蛋欢喜地蹭了蹭。
如今三人就跟叠罗汉似的,姒姜抱陈白起,陈白起抱姬韫,而姬韫则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由着陈白起为所欲为。
姒姜一将人抱住,便趁陈白起没反应过来前,赶紧道:“对啊,我们都要好好的,将那些害过我们的、伤害过我们的人通通干掉,自个这在儿难过伤心算什么,得让别人伤心难过才是正理。”
姒姜这一番振振有词的歪理劝言一下便令被抱住的陈白起听了一时哭笑不得,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挣开他,而姬韫被两人这样别扭地抱着,若是陈白起还好,再加上一个陌生美艳姑子,即便隔着一人没碰着……这下也是抱不下去了,他轻轻地推开了陈白起。
陈白起也松开了手,她此刻心情也已经平复了许多。
姬韫知道这个陌生的美艳姑子是帮着陈白起劝他,虽说“她”劝人的方式跟举动的确挺“别出心裁”,但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谢谢你们,我答应你。”最后一句话,姬韫是望着陈白起说的。
陈白起顿时笑了,眼睛亮晶晶道:“姬大哥,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替你换一张面孔,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姬韫嘴角微微扬了扬,颔首。
见正事谈完眼下气氛正好,姒姜也凑过来自来熟脆声道:“姬大哥,我也觉得一见你便特别有亲切感,或许我们是上辈子失散的亲人,不如我也认你做兄长吧。”
陈白起闻言,眼角抖了一下,斜向姒姜。
而姬韫淡然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失礼貌地答道:“姬某并无随便认亲人的习惯。”
姒姜一听便知是推脱之词,他撇嘴道:“你偏心,你就认陈……焕仙当弟弟,却不肯认我当弟弟。”
什么毛病,对一个弟弟如此亲切爱护,却对他这样一个大美人扮相视若无睹,残忍拒绝。
弟弟?姬韫抓到两个关键词,顿时狐疑地看向姒姜。
姒姜察觉到他的眼神,弯唇一笑,美目流盼,桃腮带粉道:“怎么,我男扮女装不行吗?”
姬韫这下倒没有什么诧异的神色,只赞同道:“能做到如此以假乱真,倒也算是一项本事。”
姒姜一噎,美眸瞪圆。
喂喂,这句话不是明摆着讲他像个女的吗?
这个姬韫也不知是不是与他气场不合,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都对他都十分不友善啊!
一逮着机会便奚落他,亏得他方才还担心着他呢。
见姒姜要跟姬韫继续嘴炮,陈白起不由得插话,当起和事佬,她道:“好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姬大哥你这段日子会一直住在乐坊吗?”
姬韫颔首。
陈白起微笑道:“那好,有事我便去乐坊联系你。姬大哥,你既然认了我当弟弟,那么便不要与我生份,你的事情我挺乐意担上一份责任,无论何事你都可以与我商议。”
姬韫面对陈白起,神色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许多,他道:“焕仙,我知你心意,你能帮了搜集证据便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其余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亲自动手。”
见姬韫虽神色温和但态度坚决,陈白起便知不好劝他了。
她想了想,道:“那好,以后我会让……”陈白起看向一旁不满抱臂的姒姜,不由得笑了起来,临时给他起了个外号:“我便让三儿跟你私下联系,有什么事情你便告诉他,他会回来转告我的。”
姬韫看陈白起对那个叫“三儿”的人十分信任,其中笑言眼神都不乏亲近之意,便知此人若不是她的好友便是心腹知已一类。
于是,他道:“好。”
——
与姬韫分开后,陈白起便与姒姜一同回到秦宫,刚入长生苑陈白起便听到宫仆讲秦王派人来找她,让她回宫后第一时间去雍宫见他。
陈白起应喏,她先让宫仆去雍宫回话,为不失礼数,而她则换了一套正规些的衣服去见赢稷。
到了雍宫正和殿,大监将她引入殿内便矮身退下,陈白起一看,漆金宝座之上坐着赢稷,但殿内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其坐下还有相伯先生与稽婴也在。
她上前分别向三人行礼,然后趁空隙想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赢稷一袭黑色深衣,绣袍一片金钱织鹰,既华贵又深沉,他的神色冷漠而平静,浮沉双瞳深不可测,整个人被一种浑然天生的霸气所包围。
无论谁面对着赢稷都会有一种被威压着的感受,即便陈白起不怕他,却在他的视线下感到一些不自在。
“陈焕仙,相伯先生的病可是你治好的?”赢稷直接道。
陈白起闻言,下意识看向首坐的相伯先生,他亦同时看向她,他的目光清澈如秋潭,萤蔻生辉,一看她便知道相伯先生只怕没有讲,只是她当时去找他的时机如此巧合,难免会被人怀疑,产生前后因果联想。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也无须隐瞒。
她稳声道:“是。”
赢稷又道:“你精通医术?”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主公,酒后荒唐(一)
赢稷又道:“你精通医术?”
陈白起却摇头:“这并非焕仙的医术,而是意外得到了一种神奇的药,而这种药巧好适合了先生的病,方能令先生犹如奇迹般康复。”
赢稷听后默然地盯着陈白起片刻,不讲信与不信,之后子夜寒星般的眸子便转向相伯先生,见相伯先生点头,他方道:“那先生的病可是痊愈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先生不愿多讲,便来撬她的口?
“这……并没有。”陈白起迟疑了一瞬,神色遗憾,却并没有解释太多。
赢稷位居高位庙堂,自是尊贵之相,然当他颦眉之际,一双过分冷冽的眸子却把这种贵族的优雅衬得近乎冷漠强横。
他骨子里或许早已被疆场上的生死厮杀磨砺出成了锋芒寒彻,而非一位养尊处优的君主。
若是其它人在赢稷这样的目光下,只怕早就吓得双膝一软,以头点地,但陈白起却依旧不卑不亢,从容而立。
呵呵,盯她也没有,她的确暂时没法令先生痊愈,再说这里面牵扯的不是病理而是诅咒,她又不是巫族中人,哪里干得来这种解咒之事。
这样讲来,先生的确没有跟赢稷他们讲清原由,或许是不愿他们操心,也或许是别有隐情,总之他算是将这锅甩她头上了。
先生啊先生,你不厚道啊。
不过几秒,赢稷知道自己胁迫不了“陈焕仙”屈服道出实情,便转开了视线。
他看着相伯先生,面对先生他的态度十分谦和,虽说那张石板板脸仍旧没有什么情绪。
他道:“先生,既然你的病情尚未全好,此次六国会盟一事还是暂且缓上一缓,莫要操之过急。”
陈白起一听,便反应过来了。
敢情是相伯先生刚一“好”些便要亲随赢稷参加六国会盟,只是赢稷忧心其病情会反复,方借她之口来询问一二,好酌情处理。
若病情好转最好,若是还有顽疾缠身,便一切以他的身体为主。
只是相伯先生显然不是这样认为,他起身,行至殿中央的位置,朝着漆金宝座上的赢稷行一揖到底,他坚持道:“主公,某的身体如何自有分晓,请允相伯此行随同。”
赢稷忙抬手:“先生请起。”
“主公可允?”
赢稷颦眉,却道:“若是先生执意前往,孤自是颀然于此,先生身体刚好一些,还是快快入坐吧。”
见相伯先生重新坐下,赢稷内心颇感无奈,相伯先生的固执非他几言两语便能劝下的,于是,他看向陈白起,冷俊孤傲的面庞带上几分试探。
“陈焕仙,此番你拿出奇药救了先生一命,此事便当孤欠你一次,你有任何要求孤都会满足于你,只是……你可有法子彻底治好先生?”
陈白起面对赢稷近似期许的目光,跟他开出的巨额条件,她其实都挺心动的,只可惜……
“连秦王都办不到的事情,焕仙又如何能办得到呢?”陈白起低下了头,类似于惭愧无奈。
赢稷静静地看着她,明显不信。
他一直觉得这个“陈焕仙”有些诡异,比如这次的奇药,他们谁都拿相伯先生这反复无常的“病”无可奈何,无论用尽了何种手段,都只能一日一日地看着先生的身体持续破败下去。
先生一直讲自己是活不过二十五岁,一开始谁都不相信,可随着时间的接近,他生命流逝的速度亦相对加快,这样一来任谁都会开始怀疑……
这段日子,相伯先生的病况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若无陈白起拿出的“奇药”相赠,赢稷只怕他会拖不过几日便仙去。
这时,相伯先生开口了:“主公,陈小弟已帮助相伯良多,此事乃相伯自己的事情,岂能将事情推脱给他人承担?”
赢稷见相伯先生开口替陈白起讲话,便明白此事到此为止了。
他对陈白起道:“陈焕仙,若以后你还有机会寻到良药,孤愿以重诺回报之。”
相伯先生一听,先是错愕地看向赢稷,接着目光一软,内心却是深受感动。
而陈白起也看出来了,赢稷是真心盼着相伯先生能够康复,他拿相伯先生当知己亲人,当自己的左右臂膀,这样一心为他的主公也难怪相伯先生死心踏地。
稽婴坐在那里,并不出声,他自是不乐意见赢稷对相伯先生如此亲厚看待,可他却也没有立场不满干涉。
陈白起道:“焕仙亦希望相伯先生能安好,若有办法焕仙定不吝拿出。那既无事,焕仙便……”
“别急着走啊,事情谈完了,难得时下空闲人齐,外面又风和日丽,不如一块儿去痛饮一番吧。”稽婴忽然站起来,凝注着陈白起似笑非笑道。
陈白起动作一顿:“喝酒?”
稽婴走上前,先前一直安静于坐的人此刻却成了全场注目者,他看着陈白起不咸不淡道:“某人不是说想与我畅饮一番的吗?”
呃,陈白起想起来了,她曾让门房带话给稽婴,于是她笑应道:丞相相邀,焕仙自是遵命,同时也谢谢丞相大人能如此宽宏大量。”
稽婴终于破颜笑了,眼中再无芥蒂,他笑盈盈道:“小滑头,这世上也只有你敢那样与我讲完话,却还能让我心甘欢喜地邀你一块儿饮酒了。”
陈白起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确因为情况特殊,她表示得有些过河拆桥了,于是眨了一下眼睛,笑得有些狡黠道:“所以说,原来不是丞相大人宽宏大量,而是焕仙人品不错,令丞相气一会儿便气不起了。”
稽婴被她这自吹自擂的模样给笑得停不下来,他看向赢稷跟相伯先生,大方相邀道:“主公与先生可愿应婴之邀一醉方休?“
赢稷:“可。“
相伯先生:“甚是荣幸。“
——
浦乐惜园内设下了宴席,不过并非大手铺张的大宴,而是简单几张桌榻的家席。
虽说台席简单,但环境却是极雅极美的。
园内花蕤茂密,假山曲水、亭台楼阁,并且席台后布置了精美的木框画布,画布后点燃了烛光,光线透过画布上绣绘着的“寒雨茶花图””傲雪梅花图”“盛霞灿菊图”“四季富贵牡丹图”四图,令其辉然成形,脉络清晰,宛如在画布上活色生香。
四个各自入席,要说稽婴与赢稷自小便认识,两人关系历来不错,因此私底下行为倒不如朝堂那般拘谨,而相伯先生则守礼仪,但却并非一个不识趣之人,赴这样一种轻松会友的家宴,自不必太端着找不自在。
而陈白起是一个识大局顺环境之人,既然稽婴私下约上他们来痛快饮酒,那她也不必太客气,以寻常心态即可。
月上中天,四人也都酒醉熏头,尤其是稽婴,其次是陈白起,然后是相伯先生,最后则是千杯不醉的赢稷。
稽婴此刻已是坐无坐相,他姿态随意地撑在案上,脸颊泛红,酒眼朦胧。
“焕仙,你为什么……为什么对相伯先生这样好?你、你是不是真的看上先生了……嗝~”
稽婴已经算是完全醉倒了,平日里他可不会这样直言直语,如今他脑袋莫名亢奋不已,因此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便将之前一直怀疑的话当众问了出来。
相伯先生闻言愣了一下,他虽也头脑不太清晰了,但由于身体的缘故,喝得并不猛,所以意识还是在的。
而陈白起则有些大舌头道:“胡、胡扯……我、我对先生那是、那是……”
“那是什么?”稽婴不耐烦她一直重复一句,便支起耳朵追问道。
陈白起看向相伯先生,夜色之中,相伯先生坐于那幅“寒雨茶花图”后,那熠熠穿透而的光线偏爱地抚摸在他细致又白皙的皮肤上,那仿若巧夺天宫的五官更显立体漂亮。
相伯先生因为稽婴的话而望向陈白起,他或许因为喝了酒,酡颜晕泽,那本就清澄似秋水的眸子更含水光,似有着艳色点缀其中。
陈白起抚了抚额,有些头痛道:“我想不起来自己想、想说什么了……”
这真不是美色误人吗……
稽婴一听,便恼了:“你这是故意不答,罚你再喝一盏……“
说着,便亲自倒了一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喂到陈白起的嘴边。
“快、快喝!“
陈白起也爽快,直接一口吞下。
“焕仙,你是不是喜欢男子啊?“
噗——
陈白起含在嘴里的一口酒直接薄喷了出来。
还好稽婴是蹲坐在她的侧边,否则非被喷一脸不可。
稽婴一看她这模样便认为她这是心虚了,虽说以往不曾遇到过,不过因为是“陈焕仙”,因此他倒是对这种性喜龙阳之好之事有了一丝兴趣。
“原来如此,焕、焕仙你放心,我并不会因此看低你,只是你给我讲讲,你喜好哪一类的男子?咱们在场的几个,像相伯先生那种,还是主公那种,还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露出一抹俊雅无双的笑颜道:”我这种?“
陈白起完全懵了。
她的确是喜欢男子,可是……这实话要怎么讲呢,她如果承认好像也不太对劲吧。
已经喝大了的陈白起一脸苦恼地看了看稽婴,又看了看相伯先生,最后看向冷颜高坐的赢稷。
要选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公,没醉都起来嗨(一)
赢稷双腿盘膝地坐于案后,他坐姿稍显随性恣意,宽肩窄腰,张条贲张威武的昂昂身躯却即便在酣睡亦不可小觑,微风徐徐,夜色安静,他身后的紫樱树摇曳着波光碎玉花瓣洒落其身,为其披上了一层温和,他目光深邃无波地看着陈白起。
而相伯先生则是一袭温柔的浅蓝渐变至淡紫的长袍,他坐姿正端,长袍似玉兰花瓣散开铺于周身,其袍口宽大似海浪滚动的涟漪,其袍内露出一截月白色领襟,愈发衬得其长颈修长优美。
他听到稽婴那番“判经离道”的调笑话后,倒不见羞恼,却第一时间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稽婴,淡淡地,含着笑,却暗藏了几分古怪的猜测,然后便如事不关已地轻缀了一口黄酒。
而稽婴因醉酒之故,性格中被平日里虚伪的贵族涵养掩盖的强硬一方面便表露无余,非得令陈白起在三人之中选择一个。
稽婴一身热呼呼地软绵绵地趴在陈白起布席的桌案上,哪怕是这样幼稚无赖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无端会给一种异样的风流倜傥,高蹈出尘。
他那一头保养且健康的乌黑长发由玉冠而束,风吹起他那柔顺的长发,白玉与黑发相间分明,他凝视着陈白起要笑不笑,若已是暖如季春微风。
陈白起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慢慢挪动完,却发现自己好像更醉了,她舔了舔有些发烫的嘴唇,嘴里一直讲自己不好龙阳,但稽婴却一直道不信,最后被稽婴缠得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这……如果我全都喜欢……可以吗?”
此话一落,四周刹那间一片鸦雀无声,其余三人都陷入一种莫名诡异的沉默。
陈白起有些懒软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不动声色地溜了一圈,心下暗笑。
好吧,她是故意的,她这算不算是一次将秦国三巨头都一块儿给调戏了……
她想她的确有些醉了,否则平日里的她可不会为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洋洋得意,酒精果然能令人头脑发涨,情绪亢奋,理智会抛。
稽婴似哑口了许久,他撑起身子,才失笑低喃了一声道:“你倒是贪心啊。”
也倒是真狡猾啊。
这时,赢稷估计也忍受够了这出荒唐的“玩笑”,他的声音低沉、张驰有力:“平光,你的玩笑只怕越界了。”
平光乃稽婴的字,私底下赢稷惯于称呼稽婴的字。
稽婴转过头,他眯了眯眼睫,薄透的瞳仁泛起水光,他翘起嘴角道:“主公,咱们相交十数年,不会彼此之间讲不起这样一个小玩笑吧。”
说完,他又一把勾过旁边的陈白起,将两人的头靠在一起:“再说被焕仙这样一个有才有貌的人仰慕也不是什么丢份儿的事,反倒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啊。”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移目睨向相伯先生,意有所指道:“你说是吧,相伯先生?”
他还记得,陈白起讲过她一直很仰慕相伯先生。
赢稷颦了颦眉,说起来他还算了解稽婴,即便是醉酒的稽婴也不至于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他看得出来稽婴情绪有些不对劲,从他邀请他们一块儿喝酒便知,也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相伯先生却多少有些懂。
稽婴这只怕是担心他的位置会被自己给取代了,随着赢稷越来越看重他,越来越依仗他,感觉被排除在外的稽婴心中只会越来越不安。
这就跟两个孤僻自闭的小孩从小一块儿玩到大,他们除了彼此再无其它同伴,但有一日其中一个小孩却有了其它要好的人,而被剩下的小孩便会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当然,稽婴与赢稷之间的关系还要更复杂一些,他甚至他的整个家族一系都捆绑于赢稷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待赢稷如眼珠子一般。
其实如让陈白起来分析,如果他们的立场若是一将一相倒是还能和平共处,只可惜他们两人皆是文职,虽然相伯先生在朝无官职,只是当赢稷的谋士幕僚,但明与暗的界限已逐渐模糊,如今这时局自是谁能得主公的信任跟仰仗却显得尤其重要。
之前相伯先生一直以“病入膏肓”的形象示人,稽婴对他的危机感还没有这样大,可如今见他大好,而赢稷待他更为亲厚重用,他自是感受不同了。
这一点,陈白起一早便从稽婴对相伯先生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他不会动手去害他,却内心却是冷眼旁观的。
“稽丞相,你喝醉了,趁眼下还保留一丝清醒,还是早些让人扶你回府休息吧。”相伯先生一句慢悠悠、看以关切实则并没有多少感情地说了一句。
稽婴闻言,慢睇一眼,落在了相伯先生身上,最后却像凝固一般。
要说稽婴最不满相伯荀惑哪一点的,便是面上装得跟个圣夫似的,实则焉坏、连骨子里都透着黑的这一点。
稽婴是知道相伯先生的来历,当初便是他派人去查探的。
而得出的结果却令他怔忡许久。
“鬼谷”这地方就像朝圣之地一般,处处透着神秘跟高深。
他以往只听闻过鬼谷后卿这人,据闻他是一个睚眦必报、手段鬼神莫测的人,是他一手调教将如今的赵王调教成他手中的一条疯狗,他意向所指,它便朝那方扑咬上去。
而这位不曾向世上揭露其鬼谷来历的相伯先生在许多隐士高人、贵族君侯眼中却是一个风月霁明、胸有深壑行事有大智慧的君子,唯一缺憾的便是他身患痼疾,只怕命不久矣。
一开始他也曾遗憾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有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缺憾,但经过与他相处,他才明白一件事。
或许鬼谷后卿这人真如世人所描述的那般,狼子野心手段残忍,但这也算是个真小人,坏都坏在明处,而相伯先生却是不然,他的“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时候他会恍然一下,毕竟是从同一个地方教育出来的,哪怕两人性格迥然不同,但其掠夺、利益取舍的本质却也早已深入骨髓。
他用一副苍白又虚弱的病躯、一脸悲悯似不忍杀生的菩萨模样,几时翻手覆云的运作,便将秦国底蕴丰厚的三大老秦门阀内上千口人一夜抄杀,之前明里暗里拥护着赢虔的官员亦遭受了不同的暗杀、意外,无一侥幸存活,他便这样没有给赢稷的登基留下一丝可能会死灰复然的余烬,将所有的威胁跟可能的威胁都一并连根拨起。
这些人中或多、或少都与他跟赢稷有着血亲关系,或是以往见面便招手玩笑的熟人,或是一块儿读书打闹的发小,或是父辈的熟悉的叔伯长辈……
这些人有多少是无辜,有多少是隐藏着祸心,却端着被冤枉的面孔朝他们求饶的人,一时片刻他们都难以分辨跟决断。
他们下不去手,但相伯荀惑却无半分顾忌。
待他知晓此事时,便一路狂奔至城郊的雀阕楼下,当他看着湖旁那由尸体堆成的小山,血水一直由地面蔓延敞流至河面,刚巧晚霞亦似火,他只觉眼睛内的整个视夜都染红了。
他喉中呜咽一声,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忽然难受地流下泪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与这些人的感情也谈不上多深,只是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当时相伯荀惑是怎么讲的?
稽婴深刻地记着。
他说:“眼下秦室时局动荡不安,只有快刀斩乱麻了。我如今这模样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收拾那些因一时心软善良而制造出来的余孽,希望稽丞相能够谅解。”
说这些话时,他那张病弱而柔美的脸上映着瑰丽如火的晚霞,美的不似凡人,他嘴角噙着喟叹,长睫半掩密匝,掩嘴轻咳,似被眼前的这一幕血腥给冲撞到了。
而就在那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心狠,从那一天起,稽婴便与他隔着一道墙,哪怕经常见面谋事,亦永远亲近不了。
那一张如同仙人菩萨佛陀的脸,却长着一颗阎罗恶鬼的心。
世上便是如此,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艾,漂亮美丽。)
他知道的,有些事情因感受不同很难说服别人接受,况且相伯荀惑做的这一切以他的立场上讲很难去痛斥责怪什么,他一心效忠于赢稷,说错并无错处,甚至是替他们解决了一件头痛麻烦的事情。
所以赢稷没有办法责怪他,甚至当他跪地伏首,讲出愿意一力承担世上可能存在的恶怨、只愿赢稷永享健康太平之时,赢稷对他除了敬重之外还多了许多的愧疚,自此对他自是更为信任有加。
即便是陈焕仙……她不也更喜欢长着一张漂亮皮囊的相伯先生吗?
稽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只觉喉中干得紧,他又灌了一口入喉,然后扯近陈白起,挑了挑眉,含糊不清地问道:“你看我、我醉了吗?”
他看向陈白起的眼睛,那里映着一个笑得惨淡而不自知的自己,他又问:“我醉了吗?”
陈白起被他的口气熏了一脸,如此浓重的酒气她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在耍酒疯了,可对耍酒疯的人讲话却是不能太直接,否则他们会跟你扭着来。
对,她不能太直接,她忍不住斯文地打了一个酒嗝后……
摇了摇头,陈白起肯定道:“没有,丞相只是喝多了,没有醉。”
稽婴没有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一听陈白起是顺着他,认为他没有醉,便高兴地连连点头。
“对啊,我只是喝多了,并没有醉。”
噗……退至画屏旁伺候的大监听到稽丞相的醉言疯语,忍不住掩嘴笑。
这陈郎君倒是会哄人,这喝多了不就是醉了吗?亏她还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呢。
相伯先生瞥了一本正经在胡说八道的陈白起一眼,见她白皙的脸跟嘴唇都红嗵嗵的,一双因酒意熏出薄透水光的杏眸本能地睁圆,像一只无辜又可爱伸爪的小猫,也忍俊不住地笑了。
他一笑,便直接看呆了周围的人。
要说相伯先生长得好看是谁都知道的,可他们却没有见过相伯先生笑过,如今见他笑了,才知道什么叫一笑倾城倾国。
赢稷见相伯先生望着稽婴跟“陈焕仙”两人发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想,看来先生此番的确好很多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能笑,且还能笑得这样开怀,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赢稷看稽婴又开始拉着“陈焕仙”耍酒疯,便道:“他这种状态回府也是闹腾,今夜便先歇在宫中。”
脑袋虽然变成了浆糊,但耳朵却拉着笔直的稽婴一听,便忙摆手道:“不歇着,说、说好了今夜我们定要喝上一整夜庆祝先生大病初愈的……不过有美酒、美食却无美人相伴倒是挺无趣的……不如派人去乐坊招些美人进宫来献舞吧。”
陈白起闻言一动,“乐坊”这两个字倒是令她眼神清明了一瞬,她偏过头转向稽婴,水润杏眸眨动。
“你是认真的?”
不知为何,看着陈白起那一双被酒气熏比平日更为亮晶晶的漆黑眼睛,稽婴窒了一窒,他几乎脱口而出道:“要那些姑子还不如看焕仙,焕仙、焕仙要不你为我等助兴一曲?”
他想起来了,焕仙不好貌美姑子这口,若召了人来只怕她会别扭难受,算了,他还是舍命陪君子吧,大伙一块儿单着吧。
陈白起虽此刻仍坐着端直,但她面上的红晕也暴露出她其实也已经不太清醒的事实。
“我不会奏曲。”她只会吹埙。
她摇头,酒后的她挺“耿直”的。
“不过我喜欢听曲。”
说完,她便满怀期待地盯着稽婴。
稽婴被她那一双又大又澄亮的杏眸看得脸上越来越烧,有些结巴道:“我、我其实也不太会,不过相伯先生倒是挺精通的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主公,没醉都起来嗨(二)
相伯先生闻言笑呵了一声。
而稽婴听之不曾理会,仅光没听见,他忽然站起,因酒打头,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才站稳,然后他笑眯起秀俊的双好眸,视线并不多清晰地一一划过众人,兴致勃勃道:“唉,不如这样,不如我们每人拿一样自己擅长的来汇演吧。”
陈白起支颐偏头,眸光噙着酒意水色,嘴角因酒清作用而飘飘扬起,对于稽婴的兴奋提议,脑子慢了半拍地反应着。
“我不擅乐曲,再说……咱们又不是正规乐府班底,只怕配合不好,只会像……”陈白起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形容词,最后拿出一个最靠谱的说法,她竖起一根手指道:“嗯,就像十五只鸭子在打架,而且还都是公的。”
噗……周围人再次被陈郎君此刻的酒后纯稚画风给惹笑了。
十五只鸭子在打架,哈哈哈哈……还是公的哈哈哈哈……
但其它三人却没有笑她,此时大家都喝多了,没有了平日里相处时的束缚跟紧张,如今风和月朦胧,怡然自得,他们只是四个相熟相识的友人在一块儿聚会谈天。
因此稽婴的建议并没有令他们感到为难,反而有了那么几分兴趣,其实宫廷宴乐,兴起时常有士人亲自下场曲乐赋诗,或组成数人,或单人独乐,总归其乐融融,不拘小节。
“我可以剑舞和之。”虽说不是正规乐府班底出生的赢稷,却是正规贵族皇家出生,自有一门不落俗套的才艺傍身,只是寻常的忸怩舞蹈并不适合他,倒是前几年前流行下来的“剑舞”甚和他心意。
陈白起一听,眼睛一亮,嘿,剑舞啊,她想,她也会啊。
于是,她也举手报名:“我也会剑舞。”
稽婴一听应和声如此响亮,如此捧场,便笑吟吟当即拍板道:“我会唱曲,那么先生奏乐,焕仙与主公嘛,你们便一块儿舞剑吧。”
相伯先生看着这一群“酒疯子”叹息一声,感觉“身娇病弱”的自己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取来一柄五弦琴抚于掌下,他感慨道:“倒是许久不曾碰过了……”
赢稷想到相伯先生大病初愈,便对旁边的人道:“传执扇者。”
不一会儿,两名手托蒲扇的宫装奴婢便乖顺地站于相伯先生身后,替他摇扇吹凉。
此番季月,喝了烈酒又抚琴自当燥热难受,因此常配以执扇者摇凉。
稽婴看相伯先生低头温柔轻抚琴身的动作,慢腔慢调道:“不知先生打算抚何曲?”
相伯先生抬眸,笑意温和美好,他回以同样语气的话道:“不知丞相你打算唱何曲?”
陈白起眼神地两人间来回一圈,暗道,这不是已经在私下较量了?
“好,那婴便当仁不让了,既然先生如此自信,那且看能不能跟得上婴哼的调了。”稽婴飒然一笑。
陈白起撑案起身,从旁大监高举的手中取过一把剑,她掂了掂重量,不算重,还算衬手,她回过头有些不放心对两人道:“你们可要别选太难的曲啊。”
稽婴与相伯先生对此都笑而不语。
赢稷也挑了一柄剑,这并非他的随身配剑,自然这种场合用上那种染血嗜魂的剑亦不妥当。
他的剑身要比陈白起的那种君子剑更宽一些,连尺寸都要大几号,类似于阔剑,估计挑的时候是根据他的身量跟体魄来选择的。
赢稷一个耸肩,便是有一种大刀阔斧的感觉脱下了身上的罩披扔有坐上,只穿一身紧衣蝠袍,更显其身材健美,四肢修长有力,他步过台几,看着陈白起淡淡道:“尽管来,我配合你。”
这么牛?
陈白起眼角微挑,夜色中那张白净的脸倒比月亮更惹眼,她笑道:“那好。”
铮——
她拔出剑来,起势。
风扬起了她缕缕柔顺的黑发、她那锦白色的柔软衣袍,衣纹的线条细劲挺秀,仅仅一个架势便有一种长眉修目、风度文雅的气质。
她笑眸流转轻盈,别有一番风情笑语道:“诸位,开始吧。”
相伯先生怔了一下,随之亦轻笑了一声,颔首,首先调了一个简单的音,然后便听稽婴转眸一念:“风净天水月……”
此乃平调,相伯先生便随手拨了两个音,不紧不慢,半分不担心跟不上,而稽婴清了清音,目凝一处,酝酿好情绪,便正式唱了起来:“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
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
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
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稽婴的声音也算得天独厚,细腻的唱腔,温和曲折,宜情宜刚。
他这一曲调乃乐府中的平仄,并不算多难,而相伯先生随之拨动的琴韵亦是干净而空明,举重若轻,毫不费力便应和了上去,正是曲中有词,调中有意。
而随着稽婴一字起,陈白起这边则也动了,她首先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伴着琴声随心起剑,挽了个剑花,许久未试的生疏使得身形看上去有几分僵硬,但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回身一个挑剑,收剑而游蛇转动,一招一式缓缓揭露,舞式衔接中也顺畅了些许。
便在这春江花月夜的古曲声中,她拔剑起舞,心随曲动,剑随心挥,身随剑舞,影随身飘,长剑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点点寒光,扰乱了周围静静的树影。
昔日有佳人陈娇娘,一舞剑器动四方,舞剑的风头便是由她而引发一时。
很明显陈白起舞动的剑舞是经得起考据的,据闻书法是需有一种书势,而这种书势便需要一种骨力,书法的骨力能令人著作一部从头到尾连绵不断的文章,同样,舞剑亦是需要骨力。
骨力有柔和的骨力,有含蓄的骨力,有遒劲的骨力,也有劲爆的骨力,而陈白起的剑舞却糅合了这些全部骨力。
乐起之时,她腾身而跃,剑尖揉圆撩起,乐疾之时,如同急管繁弦,鼓声点点,如雨打浮萍,她便身姿旋转,如同矫若游龙,只见银光熠熠,剑影闪过,令人疑是能从其中看出人生的真谛。
稽婴看愣了,他没想过“焕仙”还有这种绝技,因此久久喉中吐不出一个音来,而相伯先生的琴音却不曾停歇,只是他的眼神却一动不瞬地盯着“陈焕仙”的身影,难辨深意。
这时,赢稷浑身的血液已经彻底沸腾了起来,他亦动了,他的剑身随臂舞动,汉子之剑不似女子那般柔媚,即使是舞剑也带着震敌的煞气!
“来曲爷们儿的词!”赢稷沉喝一声,一眼扫向稽婴。
稽婴一愣,受眼下的气氛感染,他也挺急的,可一时也没想到什么特别爷儿们的,只能随便挑一曲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时,相伯先生的琴音也因歌曲的含义跟腔调而急转拔高,如急风绕丛林,声声犹如松林怒吼,亦扬亦挫,深沉婉转变换,却不失激昂。
颇高的曲调使得赢稷不由拨快了步伐,剑气破风身形随着招式游走于庭中,陈白起一开始的破刚灭柔之姿已难独自称霸,她已被赢稷的罡风包围住了,她知道自己敌不过他的“横”,便转变了剑势。
这世上有阳便有月,月光主阴,至柔至美,而他的剑气主阳,至坚至刚,她明白,他们并非敌人,而是需要配合的同伴,阴阳相合,刚柔相济,一定是最圆满的世间际会。
陈白起不由得游慢了下来,剑由速而劲变成了柔而缓,像朵朵盛开的玉兰,应风而转换万般变,而她的目光,一直流转于赢稷周身,应和着他,契合着他的阳刚。
这是她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君王舞剑,与她不同,与她见识过的任何一个舞者不同,他的剑招如他的人一般,给人海浪拍岸,猛烈而汹涌,亦如火焰遭到猛风袭击,凌乱得火心四溅,永甘不平凡,灭于寂静与荒芜。
倏然之间,他如同波涛汹涌的江海尤不尽兴,衣袍啪啪拍击,飞跃而中庭,月光下,飒爽英姿雄气在,龙泉寒舞银霜傲,飞花点点落九霄,一弯明月倚楼头,他手中长剑发射出耀眼的清光,犹如江海凝清光。
这一刻,稽婴忽然哑声了,也甚为懊恼跟慌急,他觉得他的唱的词完全配不上赢稷的这一段旷世剑舞!
陈白起盯着赢稷,也觉胸腔窒息一瞬,待稽婴一停,便忍不住仰声接着清音而唱。
“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北落明星动光彩,
南征猛将如云雷。手中电击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我见楼船壮心目,颇似龙骧下三shu。扬兵习战张虎旗,
江中白浪如银屋。身居玉帐临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
细柳开营揖天子,始知灞上为婴孩。羌笛横吹阿亸回,
向月楼中吹落梅。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
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
相伯先生的琴音一顿,连指尖都颤动了一下,险些按不住弦,他目光震亮地盯着陈白起,然后却是不顾额上滴落的汗珠,只觉她的这一首词令他心底蹿起一股从不曾有过的侠气。
霎时,心在颤抖,但手却平稳而疾而拨动着琴统,下一瞬便是珠迸于玉盘,露泣于香兰,凤鸣于东山,龙啸于天穹。
善!
稽婴被“陈焕仙”接了唱词却不见半分恼,反而兴奋而开怀地脱掉了一件外袍,他将桌上的碗、碟跟盛器全都反扣了过来,拿着金器和着乐调欢快地敲打着。
而赢稷方才在稽婴词中的不尽兴,到了“陈焕仙”这里却是完全被激发出来了,他虎目汗津津地瞥了陈白起一眼,没有出声,直接以剑相邀。
陈白起一笑,当即迎剑而上……
清光如流莹,雷霆与浩海,他们如半月与游云贴合而游离,他们如湖洋与海鸟亲密又分隔……
四人此刻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自在何处,全都挥洒着一身的激情地汗水彼此配合着,欢舞着,激乐着,直到最后结束。
那一刻,风平雷息,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终于恢复了平静,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汗意,面颊因情绪的波动而泛红,他们喘着气,但每一双眼睛都是亮的。
四人望着彼此,先是无声,但很快都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声长久不绝,没有顾忌、没有虚假,没有隔膜与算计,有的只是筋疲力尽跟尽兴后的畅爽与痛快。
第二百四十章 主公,争风吃醋(一)
“呃~”
陈白起轻哼了一声,悠悠转醒,刚有意识,便感到一阵恶心犯呕,还伴随着一阵头痛欲裂,整个跟中了毒似的。
她当即翻身而起,途中好似还碰到了个什么,便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好吵……”
这时,一道声若蚊蝇的呻吟在身旁响起,陈白起神经一跳,刷地睁开了眼睛,她放下手,侧眼瞥去。
却见她身边不知何时躺了三个人,衣衫不整横七竖八,睡姿十分诡异,她不由得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她看到她的一条腿正好压在了她下方的稽婴胸前,他披头散发,只穿了一件白色薄透的单衣,胸襟处大敞,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再移目,她又看到了稽婴的一条手臂压在了赢稷的腹部,赢稷的衣服也凌乱得紧,但发型还算完好,不如稽婴那般癫狂……而相伯先生侧躺在她的侧手边。
他整个睡姿活像一只卷虾,背脊躯起,双手双脚都紧紧地抱着她。
她忽然想起,方才她起身时,他搁压在她胸前的手臂便顺势掉到了她的大腿上,但脚却还是缠压着她的腿。
额滴个神啊……这究竟是怎样一副酒池肉林的混乱的场景啊。
想来昨日他们四人玩得太尽兴,也都醉糊涂了,快到天亮之际才累趴下,宫仆无奈,只有拖来一张草蔺席铺于地,让他们四人席地而眠,好在此时乃盛夏之际,否则这样醉酒躺一夜起身非风寒不可。
她大抵想起来了,昨夜的放浪形骸绝对是她一生黑,估计对另外三个亦相同。
她小心翼翼地将相伯先生的手脚给推开,随便在旁边扯了一件外袍替他盖上,然后再悠悠晃晃站起身……却不料,这时睡梦中的稽婴翻了个身,正巧陈白起刚准备迈过他,可他这样一翻身,她再迈脚岂不一脚踩扁他的脑袋,于是,她赶忙收回脚,只是却稳不住身形朝旁边倒去。
啊……陈白起短促地喊出一个字,便扑到了赢稷的身上。
坚硬而温烫的胸膛,心跳十分有力,陈白起蓦地抬起头,便看到一双漆长而深邃狂野的眸子,那双眸子主子尚不曾完全清晰。
陈白起忙道了一句“焕仙失礼”,便挣扎着爬起身来,但在下一秒噗嗵一下又摔回了去。
原来,她已被一双刚手硬臂给锢锁住,重新倒回了赢稷的怀中。
她带着不解、疑惑跟惊讶的目光看向他,而赢稷则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眨。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
说着,他便欺近她,在陈白起震惊的目光,将一滚烫而干燥的唇印在了她的眼皮上。
下一秒,他便阖上了眼睛,呼呼睡了过去。
同时,那紧锢于她的手臂也失了失道,松开了她。
而陈白起则呆了许久,才木木地站起了身。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
她是谁?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眼角,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赢稷亲吻时留下的温度跟那一股侵略的雄性酒熏气息。
是意外吗……那她该不该讨回这醉鬼的轻薄之罪?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三人,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不与这醉鬼计较,她找了一件被扔在脚边的衣服披在稽婴“暴露”的胸前,然后再头痛欲呕地独自先离开了。
回到了长生苑,陈白起叫人打来水沐浴梳洗一番后,整个人才清醒许多,她躺在了榻上,本以为可以回一个回笼觉的,可她睁大着一双眼睛,忽然发现此时的精神十分亢奋,根本睡不着了。
于是,她翻身坐起,想着左右无事,她便埋头钻入系统内“炼药”。
快午时,陈白起才从系统内出来,然后她刚一开门便意外看到了站立在庭院内的姒四。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暮冷而飘逸的黑衫,一张千秋绝色的容颜,仿佛连阳光都不敢夺其锋芒,小心地规避着他。
陈白起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她微笑地招呼道:“姒四,你怎么来了?”
姒四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睫毛,嘴角下意识紧张地抿了一下:“我来接丞相回府。”
陈白起闻言态度依旧温和,她并没有问他既然来接稽婴为何却跑到她这里来,她走下阶,靠近他,想了想,便道:“之前多谢你替我传口信给姒姜。”
姒四没有说话。
每次一提起姒姜惹他不高兴了,他便不开腔。
陈白起见他沉默而执着冷然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姒四觉得自己就跟疯了一样。
他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胸膛似有一团业火在灼烤着他,他没有看陈白起,只低低道一句:“我走了。”
陈白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在他转身之际却喊住了他。
姒四动作一滞,没动,也没问她喊住他做什么。
陈白起目光清澈如溪,她看着她认真道:“姒四,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
姒四闻言,眸光一动,那静谧的眉目像是忽然被点亮,一点一点地鲜活了起来,他的眼睛就像阳光下的猫眼宝石,瑰丽璀璨,他慢声道:“陈焕仙,我是不会主动到你身边的。”
言讫,不待陈白起反应,他便再次转身离开了长生苑。
他临走时的那一句话好似包含一层深意,只是陈白起却一时参不透。
等姒四离开后,姒姜才神色寥寥地从旁边的围墙脚下走了出来。
陈白起看到他时怔了一下,等明白过来后,便皱眉道:“既然你早来了,为何要躲起来?”
姒姜嘴角翘起,只是苦笑道:“如今这般,能远远这样见他一面,知道他是平安便是好的,若当真面对面,只怕又会令他心生魔障。”
陈白起看他这样,虽心生不忍,但有些话她还是要讲的:“姒姜,你的这种毫无底限的疼爱是不能令他幡然醒悟的,相反,他会感到更为绝望,你到现在都甚至不能明白他到底恨你什么,又如何能够令他接纳你呢。”
姒姜闻言一震,然后茫然不解地看向陈白起:“他、他不是觉得是因为我被父王送楚为质,将他害成这样……”
陈白起略感无力地打断了他:“这不是根本的原因,要说这件事情最根本的决定权不在于你,而是在你们的父王身上,他对你不过是迁怒罢了。”
姒姜靠在墙上,颓废道:“我不懂,他小时候非常粘我,我以为他是喜欢与我在一起的……”
陈白起道:“在疼爱的弟弟面前,并不是一定非得只展现光鲜与荣耀的一面,既是亲人,你的脆弱你的痛苦你的失败,这些属于你的,组成完整的人的部分,你也需要令他看懂。”
她的这些话令姒姜似懂非懂,陈白起继续道:“说到底,自小你在姒三眼中便太过完美无缺了,他想靠近你,但这样的你却太过遥远了,那令人触不可及的完美就像你身上伪装的一层壳,将自觉卑微胆怯的他与你远远隔离开了。”
姒姜瞠大眼睛,胸膛起伏不定,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所以,在他面前你不妨撕开一切,哪怕底下鲜血淋漓,哪怕内里腐烂不堪,只要让他看到真实的你,一个与他一般同是凡人的你,我相信其效果远比你此时表现的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圣人模样更令他触动。”
说完,陈白起便拍了拍他的肩,留他自己一人好生想一想,便步出了长生苑。
很多时间,爱与恨只隔一线。
看不明白这一点的人,只会永远错过。
她希望,无论是姒姜还是姒三都不要错过。
——
十日后,一骑探马入宫入城禀报,齐国孟尝君带领一千卫队并随从大臣、门客到达了咸阳城。
赢稷得知,若接以往两方的情形他便是随便打发个朝臣相迎,但眼下他既与孟尝君达成协议,理应亲自去迎接,更何况即便不看僧面亦要看佛面,于是他便携带一众大臣于宫门相迎,并当夜在宫中设宴款待。
陈白起亦第一时随赢稷、稽婴等人一同出宫迎接了孟尝君,再见孟尝君他依旧风采菲然,他头戴金冠,一袭暗红紫纹的风骚宽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艳俗风流,反而与他的紫氲双眸相得益彰,美态有风仪。
待两主客套和谈几句完毕后,她方上前行礼,孟尝君却满面笑意地拦住了她,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道:“焕仙,你完成得比本君想象的要更好。”
陈白起得了他的大力称赞亦没有露出什么格外兴奋利功的模样,她荣辱不惊般姿态道:“为主公效力自是应当。”
“三老在薛国甚是念你,你若有空便书信一封差人送回田府,省得他们常唠叨。”孟尝君笑怪道。
陈白起忙应喏。
孟尝君又道:“这段日子你在秦国,这府中的人办起事来总归不如你,似缺了些什么,你啊,还是速速归回本君身边,本君啊难离你矣。”
陈白起依旧应喏。
应完后,她却有些莫名抬眼看了孟尝君一眼,发现他此时此刻讲话的语气尤其“温和”跟“亲呢”,就像她跟他的关系远比表现的还要君臣和睦、亲密无间。
这许久不见,孟尝君神不楞地,这是……又开始作妖了?
赢稷在旁,听着孟尝君“亲昵”地与陈白起家长里短,似要将他们这些“外人”隔绝在外。
他如何不知孟尝君这人的心思。
他便是担心“陈焕仙”在秦数月间,被人撬走了。
不过孟尝君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赢稷阴搓搓地的确动过这个心思。
对于“陈焕仙”,赢稷觉得她若是落在别人手中变成厉剑神兵,着实既可惜又可怕。
因此,他对她早有打算。
虽然眼下看来孟尝君这个前主子对她的确亲厚有加,可那有如何,他相信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稽婴倒不似赢稷那冰块脸沉得住气,他上前行上一礼道:“两位叙旧倒是一时不急,天色也不早了,孟尝君只怕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甚为劳苦,不如入宫让我主公一尽地主之宜,替你洗洗风尘。”
孟尝君将视线移向稽婴,回了一礼,很给面子,他拱了拱手,对赢稷道:“那便谢过秦王的款待了。”
这时,稽婴转过头,对陈白起很是随意道:“焕仙啊,孟尝君便由我来接待,听闻沛南山长也在车队中,你与他们许久不见,尽可去好生聚聚。”
陈白起闻言一时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她回以笑道:“如此倒是麻烦丞相了。”
稽婴当即便不高兴了,他故意板着脸道:“凭你与我的关系又何需讲这样见外的话。”
听他这样“不见外”的一讲,陈白起不知为何忽觉全身都不对劲起来。
她发现,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都突然怪腔怪调地讲话了,这难不成都撞邪了?
陈白起是没看出这古怪的氛围是为哪般,可一旁的孟尝君却实实地看懂了,他呵笑一声。
他方才刚使了一出,他们便这么快地还了他一出。
这下要说他们对“陈焕仙”没什么想法,打死他都不相信!
好一群惦记别人东西的老贼!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公,争风吃醋(二)
当夜,热闹的宫廷宴会结束后,陈白起便带着姒姜去了孟尝君暂居的行宫中。
孟尝君一早便知“陈焕仙”会来,便留了一盏萤煌长灯候于室内。
夜色摇晃,芭蕉丛荫覆盖下,陈白起一路通行无阻至三进内院时,见门庭内外并无人把守,可她却不认为暗中无人守卫。
行于深庭,青石磷板路旁的墙边与花篱上栽种的木香花散发着独特浓郁的花香,陈白起立于二级台阶下,抬脸看着门房内掌着灯,映出一道拉长的挺拔身影。
她上去轻敲了一下门扉,内里传来一道低悦沉懒的声音:“进来吧。”
陈白起这才推门而入,而姒姜身为“随从”自是被留于门外。
陈白起反身将门闭上,方上前行礼:“主公。”
孟尝君立于窗畔,他那双似醉荡漾的眸子投注于庭院中攀援至墙头的木香花,神色吟着一抹惬意,似在异国它乡颀赏着其夜间独特的风景人文。
他此时已换了一件深衣常服,紫罗兰色调为底,面上罩了一层淡荷色的镂纱,其宽袍与衣摆柔软下垂,轻顺服贴在其身,更衬其身形吸霞而矢矫健硕。
陈白起看了一眼便赶紧收回了视线。
她总觉得这一趟来秦的孟尝君整个人从心态到神色都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平和”,像一下收起了锋芒变得“温”了起来,可那样嚣张恣意的人,这般作态是为何?
可一个人的气质并非说变就能变的,若不是他经历过什么,便是在伪装。
孟尝君哧笑一声,道:“无需多礼,焕仙,你过来。”
他向她招了一下手。
陈白起能感觉得到他的态度十分随和跟放松,待她也较以往亲厚了许多,于是,她便走近他,只是在其身前三步之距停了下来。
孟尝君看了一下她的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便收回了视线,手按于窗框上,扬了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道:“焕仙,你觉得赢稷会如何安排此次出使魏国的行程?”
这是谈正事的节奏了,陈白起特地趁夜赶来此趟便是打算与他商议此事。
她早就打好腹案,只需一过脑子,便能得出结论:“倘若焕仙是秦王,自当是兵分两路,一路为辎重跟王车辕队以假像欺瞒,一路则是轻装简便、以精锐少数为真实。”
孟尝君对此表示颔首赞同,他又转眸看着她,眸有深意道:“可从秦国到魏国都城最快亦需要六日,若楚国在这期间发动奇袭只怕十分危险,虽说有秦为盟一路护佑,但关键时刻到底还是需要一些自己的人,不知焕仙可有什么好提议……”
陈白起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便在脑中琢磨起他的这句话来。
孟尝君不会无缘无故地讲这一番话的,他这是不相信赢稷的诚信,还仅是试探或是另有它意……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要说,能够完美地揣摩领头上司的心理才是职场晋升的关键。
陈白起立即转变面上的冷静自持,摆出一脸忠心可鉴:“其实,焕仙有事要禀。”
孟尝君神色不变,但扬起笑道:“何事?”
陈白起口才不错,毕竟也是当过一段时日的文学讲坛主持,她几嘴口舌便将滞秦这段时日发生的变故跟紧要事件交待了一遍。
孟尝君瞳仁蓦地一凝,似有精光射出,他问道:“你说你救了秦王一命?”
陈白起看他这神色便知他在打这“救命之恩”的主意了,无奈,她只能述实而道:“的确,侥幸救过一次,不过……焕仙已拿这恩情换下了墨家弟子的性命,如今已两不相欠。”
孟尝君闻言却连连摇头,他紫魅双眸弯起,饱含算计:“那赢稷是何人,你是何人,这笔帐自不能这样简单算了,即便两清,你在他眼中已是不同判于它人。”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头痛了,她好言相劝道:“主公,人情是经不得算的,否则连剩余的一点情份都将耗霍一空,还不如心存感念,两相安好。”
孟尝君听不得这话,他负一手于背,冷漠下面色,面上讥浮起一种古怪神色:“你这种想法倒是像樾麓书院教导出来的弟子,不过却未免太过不合适宜了,任何人的人情都只是在不危害自身的条件下方才为它人提供便利,既是如此,拿这人情利己,即便最终耗空了又如何,反正这世上也不会有谁会为你舍生忘死地相助。”
要说,孟尝君的话的确挺现实主义的,不过他能对着她讲出这样一番话倒也算是推心置腹了。
如此看来,她为他付出的这一切辛劳刻苦,终究还是有些效绩的。
只不过陈白起认为孟尝君他本身已经够现实了,也具备了一个君王的冷酷与自我,只是这样将得失放在第一而将感情放在最后的君主,只怕也难得人心。
她考虑着,以后不妨多身传言教地对他进行感化,即便他往后当不了一介圣贤之君,也至少也别堕落成一个昏庸暴君。
陈白起好奇道:“当真没有人为主公舍生忘死地相助过?不为任何利益掺杂?”
孟尝君为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以他从不与人讲情义,只讲利益。
这一点,倒与市侩的商人相同,也因此齐国那些与他臭味相投的商人能被他笼络,替他维持了庞大的利益圈。
在他的世界里,连命都是靠利益框架支撑起来的,何况是其它。
陈白起又问道:“那主公的生命中当真没有从别人身上感受到过一丝温暖善意?”
孟尝君这次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否决,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来历成迷、行事古怪的姑子。
他看着烛光下,陈焕仙那张与她仿佛轮廓相近的面容,他沉暗下眸子,道:“有又如何?随便施舍一丝善意给一个绝望的人,或许对于那人而言不过是日行一善,但对绝望之人却是饮鸩止渴,而这样的善意,你觉得公平跟正确吗?”
陈白起被他呛了一口晦气:“……”我去,你口才这样好只拿来对于区区一个我着实太浪费了,你应该跑出去义愤填膺地怼遍全世界的不公平才对!听出他的意有外指,陈白起因“陈蓉”事件到底心虚一截,她考虑着有些事情的确光靠嘴说未免太轻巧了,她决定待以后再用具体事例来慢慢地令他发现这世上的真善美吧。
她念头刚一闪而过,系统便发布的任务。
系统:主线任务——君主的真善美。
陈白起查看“任务详情”。
系统:主线任务——君主的真善美,你察觉到主公似有反社会的潜在人格,你担心有一日主公位极人顶时干出什么穷凶极恶之事,于是你觉得得想法为主公重塑人性的真善美,接受/拒绝?
系统:任务达成条件——罪恶值消除为零,怨气消除为零。
陈白起一看这任务便觉得任重而道远,不过却与她之前想法不吻而合,想着还是接受了吧。
接受完任务后便可查看孟尝君身上标注的罪恶值跟怨气值。
她朝他身上一看,霍!这罪恶值为15,怨气值70。
看罪恶值的标注,15的罪恶值代表着他人生至现阶段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性,以100为满值,历来无人达成这项“殊荣”,但四十、五十的暴君却不少,而较高标杆的比如商朝的纣王啊罪恶值为80,夏朝桀王的罪恶值为75等等……
说来这个罪恶值并不是人人都能有,非得犯下大罪跟涉牵范围跟人数极大之人才会有,比如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下山抢食杀了一人,他的确该死,但系统却不会给他罪恶值,因为他造成的影响并不足以引起社会恐慌。
当然,若是连环杀人犯,对社会对国家造成了大范围规模的社会威胁,这样的人才会被标识罪恶值。
陈白起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孟尝君时他身上犯下的罪恶值为30,眼下已下降到了15,这表示他做了一些弥补跟挽救的事情,并且这些事情是属于极大范围内人认同的好事,这样才可能减低罪恶值。
说白了,罪恶值只是一种理论上的评估数据,定义与存在并不存在人性跟法律依据。
可这怨气值……这怼天怼地的怨气值啊,也太高了点吧。
陈白起暗咽下一口唾沫,她看懂了罪恶值的消除办法便是做好事,不是做那种给老奶奶牵过马路,在地上捡到一分钱给警察叔叔的日常一善,而是要干就干得轰轰烈烈、谁听了都感动得直夸赞的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这好难啊。
陈白起无力地长吁短叹。
而怨气值……她目前还没看懂要怎么消除,这系统也没对此详细说明,她只能靠自我理解兼猜测。
接受完任务后,陈白起便将心神从系统中抽离出来,她眼下也没有什么实据跟孟尝君争辨,于是她直接话锋一转:“焕仙如今取得钜子令,乃钜子掌令,墨家的人虽不愿参与各国纷争,但这沿路走途或许可用重金聘请一些愿同行的墨侠为我们照应一二。”
终于将话题又重导回最开始的时候。
虽说陈白起讲得委婉,但孟尝君却听到了他想要知道的部分,他伸手轻拍她的肩头,面上笑意加深:“如此甚好,焕仙如此能干,连墨家的人都能够承你的情,为你所用,本君着实为有你这样一个属下而感到欣慰。”
陈白起拱手道:“为主公效力,乃焕仙的本份。”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主公,放兽与束兽的绳(一)
陈白起拱手道:“为主公效力,乃焕仙的本份。”
孟尝君在陈白起将发生的一切托盘而出后,便愈发对她看重要加,其实这段日子里他一直有联络潜伏于秦的细作暗桩,他对其交待了两件事情,一是监视着“陈焕仙”的行动,二便是在她危难时助她一臂之力。
从细作反馈回来的消息中,他能大抵知晓发生在“陈焕仙”身边的事情,但有许多细作力所不及的地方却只能探听一二,甚为不详,自然最后发送至他手中的消息更是残缺不全。
要说,一开始他的确碍于种种原因并非完全信任“陈焕仙”,一方面与他本性多疑有关,二者因他所处位置跟环境本就难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
但要说他对“陈焕仙”半点不信任亦不是,只是他的“信任”是需要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才行。
孟尝君道:“另外,你在秦这些时日,我在齐国也是按照焕仙先前交待的三件事情一一照办,眼下已初见成效。”
陈白起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她道:“主公手下能人众多,自能办得妥当。”
孟尝君也放松了神色,他合闭上窗棂,走至案前跽坐,对陈白起道:“你让我深居简出,我深明其义,所谓树大招风,且在如此左右维艰的时期,倒也无恙无碍,二则,我思量过一番,决定欲谋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调动了大量钱财重修了一遍樾麓书院,资助一些有资质的贫穷寒子读书、并仓放粮救助灾民,在诸事种种之下,倒是不少贤能雅士竟慕名而来,如今便是那齐王再觉本君乃他眼中芒刺也只怕轻易动不得了,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借口。”
陈白起闻言心道,难怪这罪恶值减少了,却是他还真干了不少好事……
他桀骜地笑了笑,又眯眼深邃道:“至于燕国那边……我的确获得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陈白起没问是什么,她知道有些“秘密”跟“筹码”上位者是不愿与人分享。
她只接上一个话题道:“焕仙以为,在齐王找到借口削藩谋害之前,我们最好将全部的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孟尝君抬眸看着她,以鼓励跟期待的目光:“焕仙不妨说来听听。”
“声东击西,取而代之。”
孟尝君顿了一下,他沉吟思索着。
这并不是孟尝君第一次听陈白起陈述这个观点,可他心犹存顾虑。
陈白起不打算慢水煮青蛙,她直接道:“此次六国会盟将会是一次很好机会,一来我们可以尽量争取得到他们的助力,二来齐王以险招遣主公在外,只怕坑杀主公不成便会两设险阻,最可能便是趁主公在外发动兵变一举拿下薛国,再寻事而在外追杀于主公,到时候主公身边兵力不足,又无后援可助,只怕危矣。”
孟尝君闻言,一掌拍于案上:“若真是如此,那他齐湣王便别怪我田文不仁!”
陈白起见他神**动,便进一步游说:“其实这或许还是一次很好的反击机会,一来主公起事有名,可以以自保、齐王身边佞臣妖言惑众、祸害忠良为由,以清君侧的名义兵谏,只要拿下临淄城,主公又何愁谋不下大事?”
孟尝君一听这话如同茅塞顿开,他也不再惺惺作态,开始引申分析道:“齐湣王早便防着我有此一出,我虽师出有名,但临淄城早就固若金汤,凭我的兵力只怕难以取下,况且,你以为其它五国当真会真心帮我?只怕到时候见齐国内乱正酣,他们还会趁机下黑手。”
陈白起却不以为然,她自信道:“今时不同往日,或许以往遇上这样的情况会有此隐患,但眼下时局不同了,连楚国这块大饼他们都啃得艰难,又哪有余力来与主公抢夺齐国这杯羹,主公只需舍下楚国之利,饱了他们的胃口,他们自会乐意锦上添花。”
舍下楚国之利……
孟尝君眸光越来越亮,他嘴角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倏地一下站起来,便在案几旁左右来回走着。
的确如此,以地理位置来看,楚国离齐国距离太远,隔着一个魏国跟小宋国,即便得了一条“狼腿”也无法“饱腹”,何不拿来卖了好价钱?
陈白起也站了起来,她静静地等着他做决定。
而在想通之后,孟尝君又重新坐下,他向陈白起招手坐下,道:“焕仙,你的确是我田文的智囊,有你在我田文左右,我又何愁将来大事不成!”
说完,他便抑不住面上的笑意,他的心激动着,他的痛快已经不能用浅薄的语言来表述了。
陈白起也正坐下来,她道:“焕仙只是尽本责,担不起主公如此称赞,而此事还需多方谋划,眼下只是开了一个大局,具体的布局跟实施焕仙一个亦难当大任,需得与苏先生等人一同协商才为妥当。”
孟尝君对此深感赞同,他深吸一口气道:“没错,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啊。”
两人又再叙聊了一会儿,陈白起方潜夜而归去。
归途中,陈白起眉目深沉,逐渐缓住了脚步,最终停下。
“怎么了?”姒姜回。
陈白起道:“你先回长生苑,我去山长房中一趟。”
言毕,她便转头朝另一个方面前行。
沛南山长他们也被安排在了行宫,只是孟尝君在行宫的东南方侧,这是主位,而沛南山长他们则在西北方侧,这是客跟仆居。
她刚一进院,便见山长的房门大开,房中并不只他一人在,其中卫溪、张仪、还有一个乐颐皆来了。
陈白起来时他们几人正神色严峻地谈话,观其表情这是一场并不算太愉快的谈话,他们一听见陈白起来了便都停下来,同一时间看向院中。
“焕仙?”
沛南山长怔了一下,便立即越过身旁的卫溪,率先走了出来。
陈白起当即面上扬起无害而温和的微笑,上前迎他。
“山长,深夜前来叨扰,只希望山长莫见怪。”
“少讲这般客套的话,有什么事吗?”百里沛南好笑又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陈白起笑笑,没说。
这时卫溪也走了过来,院中扑闪的黯淡光线凸现着他一张冷峻而立体的面容,他看到陈白起时虽挤不出多和善的笑意,但眼中的冰寒之意却消融了不少,他道:“师弟。”
陈白起忙应了一声,眼巴巴道:“师兄,好久不见了,白日因众事繁忙,只来得及匆匆见过山长便离开了,对师兄若有怠慢,可千万原谅个介。”
看她讨好又无辜的模样,卫溪自然不会与她见怪,他终是哧笑一声,拍打了一个她的头:“我岂非见你的怪,再见你,只心中满揣欢喜,你莫要嘴上讨嫌。”
“原来这样啊,见师兄笑了,我这颗心倒是安落了。”陈白起盯着他峻逸的脸笑眯眯道。
这边张仪与乐颐也走了出来,见他们师兄弟笑意晏晏地叙旧便等了一会儿,等他们谈完,张仪方也喊了一声:“焕仙,这般晚了,可是有事?”
“张师。”陈白起向他行了一个师礼。
张仪却摇头,指着她向沛南山长告状:“瞧瞧,这便是你的亲传弟子啊,这亲疏区别待遇也太大了,对我便是客套一礼,喊一声便是,对你们俩却是亲切地谈话笑语。”
他说话时,面色淡淡地,但话中的调侃却是能听得出来的。
沛南山长失笑地摇了摇头,不反驳也没帮衬。
而卫溪则抄手立于一旁,只当没听见张师的抱怨。
但陈白起却不能当作听不见,也不能不回应,她笑盈盈道:“张师的话也太严重了吧,焕仙不过是尊师重道,若张师不喜,那下次焕仙见张师便权当您不拘小节,若是有时见了您喜欢忘了礼数,你可不许见怪焕仙哦。”
见了您欢喜……这话说的够讨喜啊,听了连一向面摊的张仪都忍不住软下神色,他道:“不怪,你如何待他们,便如何待我。”
张仪又指了指沛南山长与卫溪。
沛南山长与卫溪闻言,都笑了起来,陈白起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答:“莫不敢从命。”
他们三人待一块儿和乐融融,唯有一身月光般冷清的乐颐始终没出声。
他静静地盯着陈白起秀丽如春的侧脸,忽然出声道:“你知道我们这一趟来秦,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清冷而幽越,一下便将方才暖起来的气氛冷冻了起来。
陈白起也向乐颐行了师礼,她方才虽与他们谈话,却一直没有忽略掉乐颐这如有实质般的注视。
她与乐颐在樾麓书院内见面不多,因此彼此之间也并不十分熟悉,但一直以来她眼中的乐颐是一个为乐而痴,十分简单而孤寂自赏之人,但这一次见面她却觉得乐颐面对她时,眼底藏了许多令人探不透的复杂。
陈白起似没察觉到沛南山长他们因为乐颐这一句话后神色的改变,她看着乐颐,笑意不变道:“焕仙的确很好奇。”
没有管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的三人,乐颐直接冷冷道:“不管六国会盟所图何事,齐国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孟尝君的手中!”
陈白起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这才慢慢地收了起来。
见她不笑了,那一双较常人更黑几分的眼眸一旦平静下来,便是显得深不可测。
卫溪、张仪与乐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威慑力的“陈焕仙”,当她不愿再“和善”时,那澄净的双眸似有寒光闪闪,如同拥有钢铁意志一般不可摧。
乐颐神色变了变,惊疑地盯着她,莫名感到了一种危险的对峙。
但下一秒,陈白起像变脸一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轻柔的笑意,她用一种近似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很不巧,我的想法却与乐师截然不同,我里里外外忙活这么大一通,便是为了将齐国亲手奉上给孟尝君,除了他,别无它人。”
乐颐闻言,懵懵地盯着陈白起半晌,在反应过来她讲了怎样一番恐怖的话后,倒吸了一口气。
“你——”
陈白起抬眼,看着乐颐的眼睛:“我怎么了?”
她不再自称“焕仙”,而是“我”时,便表示她已经将自己的立场摆定好了,现在与乐颐谈话的人,不是樾麓书院的一名普通弟子,而是孟尝君的谋士。
沛南山长与卫溪他们也是第一次听陈白起亲口讲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却又唯我独尊的话。
他们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空气一度凝结,谁也都没有再出声,只是这种沉默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别的情绪。
沛南山长在这一场无声的僵持中,终是出来打圆场了。
“夜深了,有什么事情且择日而谈吧。”对全部人讲完,他又单独对乐颐道:“乐颐,你有你的立场,焕仙也有焕仙的立场,这事不妨待你们心平气和时再议吧。”
乐颐抿着唇,秀长的眉毛亦颦紧着,以气恼沛南山长的偏帮,又似不懑此刻难宣的情绪。
张仪与卫溪听出沛南山长的意思,便与焕仙话别后相继离去,乐颐瞥了一眼陈白起,如雪般白冷的脸上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主公,放兽与束兽的绳(二
陈白起等人走完后,转头对沛南山长道:“山长,这趟六国会盟的事你们插不了手,听弟子一言,且回去吧。”
沛南山长闻言诧异地看向她的眼睛,从中看出些意味来了,他迟疑道:“你知道这次六国会盟所盟约何事?”
接道理说,一般为了保密跟确保万无一失,所盟约之内容皆由主盟国到了那一日方会道出,却不料有些“秘密”早已算不秘密,各国赴会盟主君早已知悉主题,唯不知晓详要章程罢了。
陈白起颔首,却没有直接告诉他内容,她示意入内谈。
进房闭门后,陈白起转过身,盯着沛南山长的眼睛,正色道:“此事焕知略知一二,不过今夜焕仙来找山长要谈之事非六**事,而是另一件关于山长与寿人的事情。”
沛南山长见她面上笑意晏晏,两杏眸弯弯似藏光,明显为提及此事而心情不错。
不由得,沛南山长面上亦嗌了一丝轻笑:“何事?”
虽心中仍却六国会盟一事耿耿于怀,但又不愿此刻违她心意,只好顺着她了。
陈白起抿笑出两颗糯米白牙,牵过沛南山长的手兴奋道:“这事我已经仔细考虑清楚了。我已经替山长跟寿族找到了一个极佳的定居之所,你不喜欢薛邑不打紧,这个地方我相信山长定会喜欢的。”
沛南山长微怔,下意识问出口:“何处?”
陈白起拉着他走到塌几旁坐下,然后跟揭开秘密一样兴致勃勃道:“墨家的机关城如何?山长与莫荆交好,自是对墨家的人揣怀着极大的善意,也表示你对墨家亦有几分了解跟熟悉,如果将来你们跟他们住在一块儿,定比扎居薛邑更为自在跟安定一些,对吗?”
沛南山长闻言久久回不过来神,他用一种近似做梦般的口吻重复了一句:“墨、墨家的机关城?”
“嗯哪。”陈白起撑着下颌,笑吟吟颔首。
这个主意她筹谋好久了,从费尽心思帮助墨辨,到后来拼命刷尽墨辨上下一众的好感,再到后来以一人之力救下墨家弟子上下,她心中便一直有一个未成熟的想法,如今她觉得她有了几分把握方才对沛南山长开口。
沛南山长终于明白了“陈焕仙”是在真正地与他商议此事,而非只是建议与询问。
他抚了抚额,失笑一会儿后,便摇头道:“你啊,还真是想一出弄一出,现在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此事了。”
说完,他又看着她,张了张嘴,似有些艰难道:“焕仙,据闻机关城乃墨家驻地之一,乃一处世外桃源,一般人莫说进入,却是连地貌所在皆为模糊,我虽与莫荆交好,但他却因守墨家规矩,自不得与外人透露墨家此等重要机密,不过此事他倒也与你的想法曾不谋而合过……”
沛南山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数年前,他为了我与族人,也曾向墨家的统领肱老请求过,可惜肱老并没有同意,机关城内历来只居住墨家弟子,城中隐藏着墨家数百年来积累下的机关秘密,又如何会收留外族之人进入其内?”
陈白起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机关城如此隐匿跟易守难攻,她才会有意将寿人一族安置在那处。
陈白起却目露坚毅跟笃定:“此事我自会想办法的,弟子眼下已是钜子令掌印,虽说手无实权却也有一定的便利,只是在开口之前,我想先咨询一下山长的意见。”
先别说她为墨辨的肱老他们取得了钜子令这一天大的人情,仅凭她救过他们许多人的性命这一点,她相信她开口肱老自不会一口回绝。若是碍于钜子的话,她眼下正要帮着莫成查探当年是谁下毒谋害钜子一事,若真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话,她相信她以此事向钜子提出收容寿人的要求,应当亦不算难事。
见陈白起言之凿凿,联想起她历来便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她不会拿这样一件严重的事情、没有把握的事情来与他闲聊,她既是开口,必是……
“若是真的……那自然是好的。”沛南山长一口应下,他有些激动:“你可知墨家机关城便如同一座牢不可破的堡垒,戒备森严,据闻乃墨家历来钜子耗费三百年时间打造的,而墨家弟子皆为仁义侠心之辈,自不会对身患异疾的寿人白眼相待,隔离排挤,若能住在机关城中,我想族人们亦应当会愿意……”
陈白起见沛南山长满意,她便也满意,她笑眯眯道:“那便好,我明日便联系墨家的人,焕仙定设法如你所愿。”
沛南山长听到她这样讲,心中一下涌上了许多的情绪,他看着那张白净乖巧的脸,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不知世间愁绪与哀怨,但他却知道,她的心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深沉。
但她的这种“深沉”从不拿来应对他,在他面前她总是乖巧而讨喜,就像一个寻常的弟子,一腔慕濡感恩之情表露无遗。
有时候想起来着实惭愧,他身为焕仙的老师、长辈,除了当初地书院教的书法与道论之外,其它能教的东西有限,反而是她对他、他的族人与书院付出良多,一言难尽。
沛南山长道:“焕仙,你替我做得着实太多了……”这让他已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他哪里知道,陈白起在经历过上一世“陈娇娘”的事情后,心中其实已经留下了一些阴影,她当初“离开”得太突然,给太多人留下了伤痛,而这些事情她已经无可挽回。
因此这一世的“陈焕仙”她便决定有恩报恩,有报报仇,谁待她有恩、待她好,她便会尽力回报,她不想再空留种种的后悔与无可奈何了。
她道:“替山长做这些事情我是心甘情愿的,如同我效忠孟尝君亦是。”想着方才乐颐他们都聚在山长这里谈话,内容不难猜是与她与孟尝君有关。
陈白起收起了面上的笑,她道:“山长,你认为如今诸侯国中谁又是所有人都喜爱拥戴的君主?”
沛南山长没有回答,他知道这句话本就不构成一种合理性,而他也的确答不出来。
每个人的立场与环境不同,只要天下没有统一大同,那便是各自为政。
陈白起又道:“如今的孟尝君已然改变了许多,无可否认,对齐他是的功的,眼下齐国君主无能而懦弱,长年的疾病加忧思已令他筋疲力尽,他已整整荒废了国事数年,眼下想重新拾起齐国大权又谈何容易?而齐国公子大多幼稚,大公子与齐王性格相似,二公子幼稚力薄……如今这齐国看似蔚为大观,实则却是无人支撑转眼便会崩塌的沙城,山长以为此时,若无孟尝君在,齐国将如何?”
说完,她又补上一句:“若孟尝君不在,反戈以击,齐国又将如何?”
事实都摆到这个份上了,沛南山长的确也无话可讲。
他沉默地凝望一处,道:“你分析了那么多人,那孟尝君又如何?他若为君为王,齐国将如何?”
陈白起也了解孟尝君此人,她既不吹嘘也不贬低,只道:“他的确有许多令人诟病的地方,但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真正有能耐在这一局乱世的沙盘中占一席之地的人,这一点山长无法否认,不是吗?”
沛南山长抿唇角一笑,道:“的确,只他生性太过狭隘与自私,若上头有一座大山压着尚会收敛几分本性,可一旦如猛虎放入深山,想再束住其手脚何其容易,那时,难道你便不怕将来涂炭生灵?”
他的反问并没有让陈白起有片刻迟疑。
她伸出一只手,一只纤长而白皙,似没有受过任何磨难的细白手掌。
她盯着它,道:“我一面割肉饲虎,使猛虎脱囚而登上山顶,同时亦深知虎之习性若一旦入林,便极易伤人伤已……”她抬起眼,五指蓦地攥紧:“可放虎者,谁说又不会早已放了一条束虎以咽喉之绳呢?”
沛南山长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深刻的冷静,这种冷静是对一切的漠然,如同神人对待罪犯的审判,她的眼中没有感情只有公正。
这便令沛南山长不懂了,他觉得“陈焕仙”跟他认为的那种想建功立业、名望天下的谋士不同,她对钱财地位,干净得似无欲无求,从感情上来看他也感受不到她对孟尝君有多尊崇与向往,他只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异常的执着。
没错,只是执着。
而这种执着,十分有力道,他能感受到,陈焕仙那句“束兽之绳”的言论绝非异想天开。
他若为她道,她便为其广劈天地,他若逆她道,她便关山困虎斗!
沛南山长心底到底长吁了一口浊气,之前一直犹豫不决、忐忑不安的心终是安了下来。
他平静道:“其实齐王曾将公子宣托付于我,令我好生看顾他的安危,并教导他为君之道,至于摆在宫中的其它公子则是用来迷惑、或者是替公子宣挡箭之人,他意欲将他放置在外,好生培育历练一番,待他将齐国的内乱安定好后,便让他来接替齐王的位置。焕仙,我知你与公子姜曾为一段时日的室内,平日在书院私交亦甚好,若孟尝君窃他家国,而他欲复国报仇,你当如何?”
这个现实的问题陈白起自然想过,她难得在这里沉默了一下,方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尽可好生地守着他认为是他家的东西,但若仍旧被人抢走,这只能表示他无守护它们的本事跟力量……”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长长叹了一声:“我唯尽可能地保住他的性命,无法,新旧接替少不得要沾染上许多无辜的鲜血,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沛南山长听了这话,一面感叹陈焕仙关于人性的一面始终不曾减褪,另一面则亦了解她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目标的人。
沛南山长道:“如此樾麓书院已被孟尝君安插了不少人进来,我已然保不住他了,所以早已将人送回了他父王的身边。”
只希望你们若还能见上一面,不会是在逼宫的时候……
这句话,沛南山长最终咽了下去,不愿拿这种话来戳她的心。
“如此亦好……”
陈白起也明白了,凭山长的本事不是保不住姜宣,而是他已不打算插手两边的事情了。
这或许对别人而言是一种很正常的选择,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围观即可。但以沛南山长的为人与遵君重道的秉性,他这样的选择已说明了一种态度。
陈白起其实明白,他会这样做,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的选择……
不过这样也好,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希望山长与樾麓书院能够在这团乱麻中置身事外。
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情了,陈白起转移了话题,她道:“山长,樾麓书院重新开院,只怕书院上下皆事务繁忙,你如何走得开?”
沛南山长道:“到底有些不安心,便也跟过来看看。”
沛南山长说的不安心不只是指担心“陈焕仙”,也是指六国会盟一事。
陈白起明白地颔首,只是她奇怪:“师兄跟张师便罢,可乐师不是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此番前来是……”
沛南山长好笑陈白起这“明晃晃”、毫不掩饰地向他打听乐颐的目的。
难不成她以为他是一个会在别人背后嚼是非之人?
陈白起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双眼睛跟直勾勾地跟会说话似的。
沛南山长瞥开眼,过了一会儿,方阴晦道:“他乃周王国人。”
事实上,面对“陈焕仙”沛南山长发现他做人的底限也开始下降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主公,谁是凶手(一)
乐颐这一趟跟来莫不是打算当周王国的眼线来瞧瞧他们六国会盟搞什么明堂吧?
不过他如此反对孟尝君又是为何?难不成他有其它想法,还是单纯的嫉恶如仇、维护正统?
信息太少想不通陈白起便直接问沛南山长,只是百里沛南对此亦表示并不太清楚。
他与乐颐的关系其实并不如与张仪关系那般亲近,他除了知道乐颐是周王国的人之外,至于他的身份跟以往经历却是所知甚少,当初是他自荐而入山门,而他见过他的相关户籍文牒与县府开具的荐书,在测验过他的礼乐水平之后,便招其进书院为先生。
不过,既然乐颐乃周王国那边的人……
陈白起想了想,道:“看来不带也得带了。”
沛南山长知道她的意思,如果她将乐颐排除在外,难免更惹周王国的人心生猜忌,或会另生事端,不如将人留在身边,就近监视更能掌握情况。
“焕仙,我到底是不放心你。”沛南山长盯着她那愈发清减的面容,叹息道:“不过回一趟齐国,你身上便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这一路上我一直心神不宁,便是担心你只顾着完成任务,太过勉强自己了。”
虽然的确发生过许多困难的事情,可如今一切都很顺利。
陈白起抿唇露齿甜甜一笑:“我很好。”
这一笑倒与以往她那对人持重礼貌的微笑不同,莫名显了几分孩子气。
沛南山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中带着愁意:“你啊,越这样讲,我便越担心。”
陈白起这下也不笑了,她眸溜溜一转,便奇怪道:“山长,这眼下这种神态跟语气,不知为何令焕仙想起了我那早逝的先父。”
沛南山长闻言,表情一僵,手半天没动。
“先、先父?”
他有这么老吗?
陈白起偏头打量了一下,又摇头道:“哦,这样一看,倒也不像了,先父可没有山长这般仙姿玉质、年轻温柔。”
陈白起这一番夸赞的大白话一下便令百里沛南耳根红了红。
陈白起笑:“不过你们关怀焕仙的眼神当真一模一样。”
陈焕仙的父亲是怎么样的陈白起不知道,但陈孛却总拿这样的眼神委屈巴巴地愁她,就好像她是个什么都不懂却硬要甩开父母的手出门闯荡的孩子似的。
他不自在地瞪她:“焕仙,我怎能与你父亲相比,你……”
陈白起嘿嘿一笑,打断了他:“是焕仙出口无状,恩师莫怪了,这样晚了,若是一般人只怕早该入睡了,山长,你一路辛苦了,便是也早些歇息吧,焕仙这便告辞,不打扰了。”
陈白起打趣完山长后,便起身准备走了。
百里沛南见她走到开口准备开门时,又喊住了她。
“焕仙,孟尝君疑心重,你莫要与秦国的人走得太近。”
这倒是知道劝着她,替她着想了。
陈白起回头,她也知道今夜孟尝君便是多方试探于她,想探知她究竟有几分忠心。
她微笑道:“嗯,弟子会注意的。”
开了门,陈白起又替山长合闭上了门。
在等陈白起离开之后,周围的空气好像一下便寂廖冷清了下来,百里沛南便坐于室,许久方抚额低低轻笑一声。
“仙姿玉质、年轻温柔……原来,她是这般看我的。”
——
去魏国的日期已安排在三日之后,这是秦王赢稷与孟尝君两人商议一番的共同决定,毕竟出发前双方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安排行程事宜。
陈白起没忘记昨日答应山长的事情,她没有出宫,她如今的位置太显眼了,出入都不太方便,她便让姒姜代替她去联系咸阳城的墨家弟子。
去的还是之前那个偏僻的窄巷陶坊,她让他留下她写下的书帛信讯便可回来。
又过一日,陈白起便让姒姜再出一趟宫,去窄巷掏坊看回信。
姒姜去了,并带回一竹片。
上道——事述上达,请静候回音。
短短一行字,以细墨而书。
陈白起将细长的竹片搁下,沉目而思。
看来已有弟子收到书帛信讯了,只是等他们将她的书帛信讯传达给了机关城的肱老他们,必需费些时日,不会这么快有回音。
不过陈白起却并不担心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她还是有把握的。
眼下,她已得到几具被秦国士兵抛掷野外掩埋的死者之躯,她探听到,秦国是没有正经关押罪犯的牢房,一般逮着犯人若罪不至死,不是打断了双脚双手扔进市集,便是割掉鼻耳,或刺穿双眼赶出咸阳城,若是罪大恶极的一类,则是直接砍死了事,然后扔至野外喂野兽。
因此她守株待兔,终于拾了几具残破不堪的死者之躯。
如此,她终于可以炼制——“人偶药剂”。
这个“人偶药剂”是存在失败率的,哪怕她穿上了麒麟巫医袍,发挥了其扩展属性:当人物处于炼药状态装备,可提升成药率20%,出极品丹药率2%,但仍旧失败了几次。
具体失败率是多少,她并不清楚,反正最后她所有的材料用完只练出了一瓶“人偶药剂”。
虽说只有一瓶,但陈白起的心情仍旧很激动。
她从系统中取出这瓶紫红色的液体,然后仔细打量一番。
“人偶药剂”是用一种切割面透明的水晶瓶装的,瓶子造型十分漂亮,上面有一个同样材质呈宝石形状的塞子,一拔开,她凑鼻嗅了一下,这里面有一种淡淡的气味,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不像香也不像臭,只最闻久了,会令人感到晕眩。
她忙将塞子盖上,拿着水晶瓶子晃了晃里面的液体,本来她是打算拿人试验一下效果,可又觉得她能炼制出这样一瓶人偶药剂来也不容易,心有不舍。
这“人偶药剂”放回系统,她忽然感到门外一道黑影遽然闪过,她一步冲前,刷地一下拉开门,左右环视,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身影。
只是在她的脚下,她发现了一片叶子。
叶子挺新鲜的,像刚摘下来。
她看了看庭院内栽种的合欢树,便将叶子拾起,将叶片两面翻看。
只见其中一面不知用什么颜料写着——人已安排,明日送达。
虽说叶片并没有署名,但陈白起一看内容却知道是谁送来的。
她返回房中,将门关上。
一边走一边沉吟着,莫成明日便会将十二年前欲下毒毒害钜子的嫌疑犯送到她的身边,不知道这几人会是谁……
虽然陈白起猜测过来者会是谁,却没想到在第二日,她会在宫外看到四个熟悉的人。
来者分别是幺马、昌仁、雌女与……飞狐统领。
陈白起看着他们四人,一时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才对。
说话,这四人是怎么聚一块儿的?
“焕仙。”幺马与昌仁一见她,便一脸真心欢喜地上前。
而雌女则戴着面纱,穿着一身艳丽裙裳站在那里,朝着她微笑。
至于飞狐统领——狐砺秀,他双目颀长而木然,头戴斗笠帽,一脸面摊又孤僻地站在那里。
如今他们站在宫门外,因侍卫说有人在宫外要见她,经上报后传达至她的长生苑,她方带着姒姜出宫见人。
这事估计赢稷早就收到消息,他不阻止他们见面估计是想看看墨家的人打算做什么。
陈白起假装不知情,看着幺马跟昌仁一脸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是肱老一直不放心你,便让我与幺马留下来,前几日得知了你的消息,我们便寻思来看看你。”昌仁叔道。
“虽说此举危险了些,可城中已撤了抓捕墨家弟子的通缉,再加上我们听闻孟尝君与沛南山长都来咸阳城了,想必你的处境定也好过了些,我们这才敢出现在这里。”幺马道。
陈白起听着颔首,面露微笑道:“的确,主公与山长来了之后,秦王到底是给了几分薄面,目前焕仙倒是自由了些。”
“我们这趟来便不走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幺马道。
“没错,这也是两老的意思,肱老与丘老便是打算让我们留在你身边,尽量能够帮助你。”昌仁顿了一下,又道:“他们知道你要赶一场危险的行程。”
陈白起面露感激,倒是没有拒绝,她道:“其实……我过几日便要走一趟魏国,若能与两位同行,倒也算是安心。”
这时,雌女漫步妖娆地走了过来,她出声道:“正巧,我也要去一趟魏国,不如你加入我的车队一块出发吧,这样一路上咱们可以相互照应。”
昌仁闻言瞥了一眼雌女,略略皱眉,而雌女却对他视若无睹,笑吟吟地直瞅着陈白起,等待她的回答。
加入雌女的商队……陈白起忽然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只是她终不好做决定,只道:“这件事情我还需回去慎重考虑一下,我还有几个同伴一块儿走。”
她话中有话雌女是听出来了,她并不在意道:“可以,我明日正午时分出发,你若要来,便带着你的同伴一块儿在城门口汇合。”
这时,狐砺秀也走了过来,他盯着陈白起,直接便甩出硬邦邦两个字:“一起。”
两个字,简直不知所云。
昌仁、幺马与雌女都无语地看着他。
而陈白起却听懂了。
一起走,一走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
没错,自四人一出现,陈白起便相信狐砺秀应不会是十二年前的凶手,一者他本身便是那“摄魂术”的受害者,再加上莫成谈起他时的口气十分熟捻与不客气,想来两人关系必不差,试问莫成若真拿狐厉秀当嫌疑犯提及他便不会用如此神态语气。
他这一趟来,她猜测或许是为了“摄魂术”的事情,也或许是单纯地想要跟紧她,督促她替他治“病”。
不过如此一来,她想,她的这一趟在六国会盟的路上倒是会出奇地“热闹”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主公,谁是凶手(二)
陈白起见完昌仁、幺马与狐砺秀他们之后,便去了一趟行宫找孟尝君,只是不巧孟尝君并不在行宫,她却被告知孟尝君这是去雍宫会见秦王了。
于是陈白起便又拐了一道弯去了雍宫,大监守在殿外一看到她,便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上来,道:“陈郎君,主公正与孟尝君在殿内议事着呢,主公讲若您来了,便请你即刻进去。”
陈白起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又转过脸,谦谦有礼道:“有劳大监了。”
“哪里,陈郎君倒是来过几回了呢,想来也认得路,主公与孟尝君在殿中谈话不允许其它人靠近,奴这是不便引路,望陈郎君见谅个。”大监低腰矮了个礼道。
陈白起伸手虚托起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便自行进殿。
这一路上她便都在想,这赢稷找孟尝君进宫所谓何事。
走过一截走廊,再拐一个角便是大殿门口,她刚靠近,便听到殿内赢稷传出的声音。
“孤已安排了一支仪仗辕车队伍在前开路,而第二支队伍则是一支精锐骑兵与辎重车队。”
孟尝君道:“那我们便是随第二支队伍启程?”
赢稷用淡漠的声音道:“不,我们一行人最好便是不与秦军一同启程。”
“……那秦王是如何打算的?”孟尝君奇道。
“不如这事,我们便一起同你的谋士陈白起商议一番。”赢稷的眼神看向已经站在门边的陈白起。
孟尝君亦同时回头。
陈白起早知她的到来瞒不住两人,面上扬起一抹端庄温氲的微笑,便上前见过两位。
“既然秦王问起,焕仙的确有一个想法,这墨家的雌女乃一位成功的商人,她的生意遍布九州,此趟她也打算去魏国,我们可以伪装打扮一番跟随其车队一道,如此一来,倒是有了一个极佳的掩护。”陈白起道。
“墨家……”孟尝君闻言若有所思:“此人可能信任?”
这陈白起可真不敢打保票,毕竟雌女也是莫成认定的嫌疑犯之人,不过她道:“一路上我会时刻注意着她的,况且即便她有什么目的,我相信她也不敢冒着一下得罪秦王与主公两位大人物而鲁莽行事的。”
“你这话口气倒是挺大。”孟尝君笑睨着她道。
陈白起却拿眼看着赢稷:“焕仙倒是因为相信有秦王在。”
老实说,有这么一个武力超群的人一路替她保护主公她倒是安心许多,其它的她自有信心应付。
这话倒是一下便取悦了赢稷,虽然表面没有什么表示,但他的好感度却默默地给她涨了二点。
三人此时气氛倒是不错,便又对行程的细节好生规划了一下。
关于有一点,陈白起提出了一个建议。
“既装成普通人混入商队去魏国,焕仙觉得为保证一路顺利,我们还是得给自己安排一个伪装的身份。”
孟尝君摩挲着下巴,一边点头:“嗯?这倒是好提议。”
陈白起又道:“如何安排焕仙觉得还是将所有人都聚齐了,一块儿商量一下吧。”
赢稷道:“那便将人都宣入宫。”
侍卫下去传召,没等多久,稽婴、姒四、沛南山长、卫溪、张仪与魏腌都先后来了,最后则是相伯先生。
一人来,陈白起便负责解说起原由,见大伙没有什么异议后,陈白起便开始出主意。
陈白起提出了由于人数过多,可自分为两支队伍。
一是魏国买卖的富商兄弟带着一群手下,二是游历魏国的人文的学子师生团。
其它人听了一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便应承了下来。
于是这角色分配便正式开始。
陈白起视线环顾一周,最后定在赢稷身上:“不如秦王先行来选吧。”
于是众人便一块儿等着赢稷的选择。
角色共有十人。
队伍一,富商兄弟团——有富商兄,富商弟,下人三名。
队伍二,魏国士子团——有老师两名,学生三个。
赢稷直接选:“富贾兄。”
孟尝君则选:“富家弟。”
稽婴自然与赢稷一队:“下人。”
相伯先生紧随其后:“下人。”
这队伍一几乎一下便被秦国的人给挤满了,还剩下一个“下人”名额,不知为何四人都一同看向了陈白起。
陈白起其实扮演什么角色都无所谓,却不料这时沛南山长出声道:“下人。”
咦?
其它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选择这个身份。
沛南山长有条有理道:“太按照原来身份的设定,又如何叫改变呢?”所以他不会去队伍二当老师,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话,实则当他看到队伍一的人都期盼陈白起的加入时,他莫名感到不虞,便找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陈白起一听却觉得有理,她转过头:“那张师呢?”
张师握拳于唇边,思索了一下,便道:“那我便当弟子吧。”
“等等,总不能让俺与陈小弟当老师吧?”魏腌忙慌慌举手。
喂喂,他这样一个大老粗能为人师表吗?
陈白起头痛地抠了抠鼻子,伸手安抚地拍了拍魏腌的肩,道:“等等,我再重新安排一下吧,方才山长讲得对,若以原来的身份来伪装便违背了我们想要的目的,方才我想了一下,既是富贾出外买卖,若加上两个美姬在身旁奢**酒将会更有说服力一些,另外两位随扈,两个下人,另外则是一队镖师,押一趟重要的镖物去魏国。”
“美姬?”稽婴诧异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其它人却面露各异神色,虽说各有各的想法,但大抵都是不乐意路上带上两个娇滴滴的女郎徒惹麻烦。
陈白起见此,只想对着这群直男癌直翻白眼。
她敢说别的汉子一听见路上带着两位美人随行,早不知道高兴到哪里去了,只有他们一脸愁容犯难,简直一个个“冰清玉洁”到令人无语。
于是,她补上一句:“放心,不是真的带两位美人,而是我们之中找两人来假扮。”
“假扮?那找谁?”魏腌立即抚胸摇头。
他这副魁梧壮硕的模样扮起姑子来那岂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可要说咱们之中能扮姑子的人……”稽婴手拍羽扇,眼神在众人之间兜转了一圈后,便笑吟吟地盯着陈白起。
按身形跟模样来看,能扮姑子的人估计便只有“陈焕仙”与相伯先生,其它人便是长得再俊俏,但这身高与五官都偏男性的硬朗,若是扮上女装只怕是会不伦不类。
哦,对了,还有一个稽(姒)四,他倒是无论模样与身材都宜男宜女,雌雄莫辨。
沛南山长眉心揪起,迟疑道:“焕仙,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他其实想一口拒绝这样荒唐的提议,但是因为这个主意是“陈焕仙”提出来的,他便左右为难了。
而相伯先生一双萤惑双眸亦有意无意地看了陈白起几眼,眼神怪异。
他一直认为这“陈焕仙”只有龙阳之好,却不料还有一项女装癖好,着实是人不可貌相啊……
见其它人的眼神都变了样地盯她的身上,陈白起额上青筋蓦地一跳。
她忍耐道:“明明稽四的模样更加适合女装,何故都一脸笃定地盯着我?”
一直默然站于稽婴身后的姒四闻言,不动声色地抬眼,暗瞪了她一眼。
“可稽四只有一个,不是还剩一个名额吧……总归不是我们吧。”稽婴耸肩无辜道。
而赢稷跟孟尝君两人自持身份没加入这场闹剧当中,凭这两人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将这玩笑闹到他们身上去。
陈白起没好气道:“放心,另一个人选我自有安排,这一趟我会带上我的随从。”
她的随从?
众人回忆了一下,表示完全想不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只模糊记得好像是一个永远如同影子一样沉默无声地跟随着陈白起身后的中年汉子吧。
“他能行?”张仪因为曾经的职业而习惯观察任何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因此比其它人更记得陈白起的那个随从。
他记得那是一个四肢粗装,面容黝黑的中年汉子,其身背微驼,步履沉重,这样的人如何能装扮得出一名婀娜貌美的姬妾?
陈白起却自信道:“行不行,到时候一看便知道了。”
凭姒姜的美貌跟手段,想扮演一个祸国倾城的美艳妖姬那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她是半点不忧心的。
如此一来,新组成了“富商队”跟“镖师队”人员分配算是初步敲定了。
扮演者如下——
富商队:
富商兄——赢稷(秦王),富商弟——田文(孟尝君)。
姬妾兄——稽(姒)四,姬妾弟——三儿(姒姜、没在场)。
富商随扈——稽婴、魏腌,富商下人——相伯先生,陈白起。
镖师队:
押镖的镖师——卫溪、沛南山长、张仪、(没在场)乐颐。
“这样……真行吗?”稽婴眼神怀疑地看了看所有人。
这里面的人要说没有一个人是符合陈白起的角色设定,比如赢稷,他身上的戾冷疏离与霸道尊贵之气着实太甚,一点不似商人的圆滑世故。
而说镖师的沛南山长,他哪里像是一个武棍弄枪的江湖中人,完全就是一个拿笔杆子的斯文儒雅的文人。
陈白起也知道他们如今的形象完全不贴合角色,她眼眸一转,道:“正所谓人靠衣装,现在不像不要紧,我明日会让你们像的。”
……至少,会看起来像。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主公,谁是凶手(三)
回到长生苑后,陈白起便将先前在雍宫决定下的事情与姒姜商议了一下。
姒姜自然无不答应。
其实陈白起之前因六国会盟伐楚一事心神不宁,本已打算让姒姜前往楚国替她守护好陈孛,姒姜也答应下来尽早出发,但最后却因收到一则消息而取消了这个打算。
——陈孛已随使使军前往了鲁国,目的虽不详,由于楚国离鲁国路途冗长,且无官道可行,但如此一来一回在路程便得耗费近二个多月,再加上其它事情一拖延,陈白起便可将他暂拖离开楚国即将变成修罗场的地方。
这件事再交给姒姜去做便不太合适了,一来姒姜从秦国赶往楚国追上陈孛已是来不及了,二则既然陈孛已然离开楚国,她便也没有那么担心他的处境问题。
她想了想,让傀儡兽一号小白取了一封信件传递给莫荆,她想让他托人在鲁国看顾好陈孛的行踪。
为什么找莫荆,自是因为墨家弟子遍布九州各处,何况莫荆曾告诉过她,鲁国是他的出生地,他便是鲁国人,如此一来他自有办法替她照拂到陈父。
而姒姜身上的伤虽被她每日拿少量的“小型生命药剂”缓慢地滋补着,已然结痂,但还是不宜做一些剧烈的事情,后来又因姬韫与她需要一个人从中传信联系的事情,有他在身边帮助她,她的确会轻松许多。
说起姬韫,这一次他会伪装成一个普通的“脚夫‘随她一同上路。
翌日,陈白起便将昨日忙活收集齐全的伪装道具——各类人该穿的衣服、假发、鞋子与武器统统都交给了姒三。
姒三将在出发前去雍宫替他们装扮上,而在人还没有到齐前,陈白起对姒姜道:“午时前半个时辰便要出发,你抓紧些时间给他们都扮上该有的模样。”
姒姜与陈白起一样起个大早,他如今已恢复了原有的身段与样貌,雪白的肌肤,浅褐色的眸子,那与姒四次冷艳似山魅的容貌相似,但因气质不同而逞现出另外一种圣洁又妖孽般魅惑之貌。
他娇糅地打了一个哈欠,懒声懒气道:“放心吧,不过随便改装一下相貌费不了多少时辰,只是……我呢,我扮演什么?”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神盈盈漾波地睇着她。
陈白起闻言眨了一下眼眸,反应慢了半拍。
姒姜放下手,一双溜溜美眸睨着她:“怎么不说话了?”
这时,已不知待在门口听完他们全部谈话的姒四取下面上的精致漆铜蝶面眼罩握于手上,他自始自终都不曾看过姒姜一眼,只凉凉地盯着陈白起嗤笑一声:“她自然不好启齿,她给你安排的是一个妖娆多情的姬妾。”
他虽面容冷淡,但这语气却十足讥讽奚落。
陈白起顿时颇感尴尬啊。
她完全忘记询问姒姜的意见,便给他定了这样一个角色,当时她只觉得除了姒姜与姒四外,其它人扮演女子都太怪异且吓人,唯他们两兄弟完全便是造物主的完美作品,他们身上有集所有男子跟女子的一切美,像光与影的角逐,被抹去一切的棱角,水乳交融。
姒姜自姒四出现后便收起了那一身闲散慵懒的惺松之感,他下意识想在姒四面前表现出一个兄弟该有的楷模正经模样。
可他的话并没有令姒姜生气,他挑眉转过头看着陈白起,:“那他呢?”
这个“他“,自然是指姒四,姒姜知道这一趟姒四也会随行保护稽婴,他武功虽不高强,但却有一身歹毒的保命手段,这倒比一般的江湖侠客更能应付暗杀突袭等情况。
陈白起立即如实报告道:“姒四也是姬妾。”
姒四见陈白起在跟姒姜表忠心的一瞬间便将他给”卖”了,顿时脸一下便黑了。
而姒姜却甚为愉悦地轻笑一声。
如此亦好,他们两兄弟倒是从另一方面“不离不弃”了……
姒四却抿着薄唇朱转,继续瞪着陈白起。
姒姜见陈白起为了他而“得罪“了姒四,怕她被姒四瞪狠了,便岔开话题道:“那我们分别服侍谁?”
“姒四是秦王,你是孟尝君,姒姜啊……若是你不愿意……”陈白起想着,实在不行,她便咬牙自己顶上算了。
反正她本就是个女的了,虽为男身,但让她男装女装也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唯一担心的便是被人认出她便是“陈蓉”罢了。
“的确不太乐意……“姒姜见陈白起神色纠结,甚为有趣,便若幽若叹了一声,见陈白起看他,似已有了决断准备开口时,他又及时打断道:”若是将那个人换作是你,我倒是很乐意~”姒姜一边说,一边故意拿眼神撩陈白起。
“不过罢了,谁让我总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只好先暂时委屈这一路吧,可事后这该谈补偿的事情你可不许吝啬。“姒姜道。
陈白起嘴角一抽,算是被他这一波三折的内容给彻底“征服“了。
“补偿,定会补偿。“她点头保证道,毕竟她这种先斩后奏的”坑姜“做法的确不太厚道。
而姒四见两人旁若无人般“打情骂俏“,脸便更黑了,他觉得若再继续待在这让他胸口沉闷似快要呼吸不过来的地方,他铁定会忍不住手撕这两主仆。
“丞相已进宫了,其它人也正赶去雍宫,秦王令你们赶紧过去。“冷飕飕地交待完他此趟前来的目的,姒四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了出去。
而姒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本该上扬狡黠的笑则缓缓弯成一抹苦笑。
他抚额而叹。
陈白起看了,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不难受,今日他没动手便算是进步了……“
陈白起的成功补刀令姒姜难过的表情一下便僵了,一时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才好,但最好他还是选择“难过“地顺势将脸靠在她的肩窝上,双臂如蔓藤一般缠绕住她的腰身,像风雨中被无情击打的”娇花“弱不禁受。
“白起,你的话刺痛我了,你赶紧安慰安慰我……“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撒娇道。
陈白起历来拿他当亲近之人,就算被他抱一下也没觉着什么。
只是他这话……却令陈白起寒了寒。
“我不会安慰人……“她嘴角抽抽道。
“小时候,我难过时阿姆便会抱抱我亲亲我……你可以试试。“姒姜贴近她耳廓,近似诱哄道。
陈白起呵呵,要是这会儿了她还没听出这人在作妖她便白活这把数岁了,她遗憾道:“只可惜,我还生不出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姒姜一听,便知“亲亲抱抱“没戏了,他磨磨蹭蹭地松开了她。
“你太残忍了。“
陈白起翻了个白眼:“是你太无理取闹了。“
见时候不早了,陈白起也不与他胡闹了,她推着一身懒骨赖在她身上的姒姜动,道:“你赶紧换一张脸,然后便去雍宫给他们变装。”
姒姜粘粘道:“哦~“
到了雍宫,姒姜便被大监引领进殿,而陈白起没打算凑热闹,也懒得等待,便出去了一趟办事。
等回来时,正好所有人都换装出来,当陈白起看着他们一个个如今的形象……简直就是一言难尽,不过,这下模样跟造型倒是与角色原型十分贴合。
陈白起走至沛南山长的面前,见他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布衣边角缝着蓝边,而直筒的袖与裤脚都绑上了布绳,这样行走时会更利落,他的头发因为太过柔顺黑亮,着实与这一身粗糙的装束违和,于是便戴了一顶陈白起从系统内兑换出来的毛糙假发。
而张脸……她看了一眼便不忍地瞥开了,这……这还是她那仙姿玉质的山长吗?
窝艹,这姒姜的手艺还真不是盖的,他这样一打整完全便将她的山长给变成了一个皮肤粗糙、满脸胡子拉碴的江湖野汉了。
“焕仙为何拿如此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为师?”沛南山长被一番涂抹换装后便放出来,雍殿内并没有铜镜或反光之物,因此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变了个什么模样。
陈白起心想,虽然沛南山长并非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一下变成这个鬼样子只怕知道了心底也不好受吧。
于是,陈白起讲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道:“没、没有,山长这样……挺男子气慨的。”
她顶着沛南山长狐疑的目光干笑了两声。
正巧这时候有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沛南山长下意识看过去,但下一秒在看到那张被涂得黝黑,细眼厚唇、分割得面目全非的脸,与那一身下仆装束后,便默了。
这……谁?
下仆装束的人见“陈焕“仙跟百里沛南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便奇道:“怎么了?”
这把清润尔雅的声音却依旧是好听的,只是完全与那张脸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一听这声音,他们才将人给认出来了。
原来是相伯先生啊。
由于沛南山长是第一个被化装的,所以相伯先生认得他改装后的模样,而化装后出来的沛南山长却一时没认出他来。
“咳,相伯先生如此一变化,倒是有些出奇不意。”陈白起率先开口。
相伯先生虽不知自己眼下的模样,但见了沛南山长那张脸却明白什么,自只怕他已经被整容得连他亲阿姆在世见了也认不出的地步了吧。
他端着名士的风度无所谓地笑了:“换了一张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面容,倒也新奇……”
陈白起见相伯先生如此洒脱从容,不由得感慨一句,果然不愧是相伯先生啊,可不等她感慨完,便见他颦着眉,抚上那黝黑的脸庞道:“不过这是什么染料,这样直接涂在脸上会不会烂脸啊,我怎么感觉到脸好像有些刺痛感了,若是以后变换不回来,我是否便要以这样的陌生丑陋的面貌埋入坟土里……”
沛南山长闻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直碎碎念、越念却越绝望灰败的相伯先生。
而陈白起只觉得自己方才的崇拜喂了狗,她直接无语地转身走开了。
等到最后所有人都一并走出来之后,陈白起打眼一一看去,着实都挺不错的。
这个“不错“是指每个人无论脸跟装扮都挺符合既定角色的,尤其是姒四与姒姜这两个舞姬,那简直便是……看不着脸,因为他们都戴着及地的帽帷,不过透过那朦胧而虚化的纱巾观其精致五官、婀娜身形,便已觉定是绝世风华。
不得不说,以前所有人都忽略掉的这位“陈焕仙“的随从这手艺一露,都令他们侧目了。
明明先前一直以一副中年壮汉的低调模样跟在“陈焕仙“身后,但摇身一变,却能如同剔骨削肉一般变成一位妩媚多姿的俏娇娥。
这样的人却一直如同影子一般跟随在陈焕仙身边,不露山不露水,若非这次她主动提出帮忙,他们如何都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只是他们虽然对这位叫“三儿“的随从多了几分侧目,但感触最深的还是陈焕仙所隐藏的这些未知,越靠近她,越挖掘她,便越觉得她身上隐藏的秘密之多。
赢稷一时想了许多,但眼下却并不是追究跟深思这种事情的时候,他道:“正式辕车队伍将在明日正午出发,而我们则借雌女的商队为掩护提前一日启程,这件事情除了在场的人之外,便再无人知晓,希望我们中间不会存在有人试图背叛。”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乐颐漠然覆下的眼睫轻轻地动了一下,但下一秒却维持着完美的若无其事。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接下来我们只有小心行事,便可安稳到魏。“稽婴道。
“还是不可大意,楚国为了阻止这场联盟合成,必会卯足全部力量沿途截杀,即便安排得再完善,亦需时刻谨慎提防。“孟尝君道。
陈白起道:“眼下已迫在眉睫,该尽人事的地方都想尽了,接下来便听天意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公,谁是凶手(四)修
正午时分,烈日灼地,已准备就绪的雌女回望着城门口,当她看到陈白起领着一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归类品种的队伍过来时,着实愣了好大一会儿。
雌女一把拉过陈白起到一边儿,她拿眼神打量着其它人:“他们是……”
陈白起则看了雌女两眼。
雌女今日穿了一件浅蓝色纱衣,凹凸有致颇为风韵,而她发与脸用同色纱巾半掩半露地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狭长翩倩般的双眸。
她道:“在下的朋友。”
雌女挑了挑眉,收回视线,睨了陈白起一眼也没多问,她摊出一只手来,道:“看在你是钜子令掌印的份上,我便没与你谈食宿路费,可你一下塞这么一大群与关紧要的人进来我的商队,难不成不打算付些路资?”
她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副商人见钱眼开的势利模样。
陈白起觉得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她觉得不该自己出血,于是,她让雌女先等等,便一脸“为难”地走到“富商兄弟”面前。
“爷,人家跑商一趟也不容易,这雇来的人跟车、帐篷、锅碗,还一路上需要供应的粮食等等……”
不等陈白起一堆东扯西扯的话讲完,富商兄——赢稷便面无表情打断道:“说结果。”
陈白起立即道:“人家要钱。”
商富弟——孟尝君闻言,表情有那么几分无语:“她跟你要钱了?”
陈白起耿直地点头。
孟尝君额上青筋一跳,阴恻恻笑了一声。
一群被人捧着惯着长大、完全不知柴米油盐多贵的一干人等,完全没想过要付人家钱,如今被人追债上门的感觉……简直一言难尽。
于是“富商兄弟”都黑着一张俊脸,各自掏了一样值钱的物什扔给陈白起。
这年头带着大把通货钱币的还是很少的,大多以物易物。
陈白起左手一块白玉、右手一锭金裸子,便忍笑愉快地走回雌女身前。
“给你,雌掌柜。”
雌女一见这两样东西,拿上手一估价便乐笑开了颜。
值,太值了。
“那便谢过……你的两位朋友了。”接下“酬金”,雌女抛了个媚眼给陈白起身后的“富商兄弟”后,便乐呵呵地去安排车队后续。
这一趟跑商的车队人数倒是不少,约有三、四十个脚夫,这些脚夫除了平常看管货物跟干些杂活,还要在遇上雪雨天时帮着马匹一块儿拉车。
车队的货物足载有十几车,另外还有三辆轺车(客车)、二辆单独运粮的辎车(货车)跟一辆四**车。
陈白起稍微打听了,这一辆轺车中载坐着一队雇佣而来的游侠,平日里他们不露身手低调行事,相当于这次商队请来的沿途保镖,还有一辆轺车则是坐着一些认为单独出行不安全,便花钱随商队一块儿出行的客人。
这些“客人”身份不详,共有七人。
剩下一辆本是雌女准备给陈白起用的,可陈白起却讲她眼下是“脚夫”身份,这车便留给“富商兄弟”坐。
整顿完毕后,所有人该上车的上车,该看顾货物脚夫的则随车队而行,如此一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出发了。
轺车跟后世的马车相似,但却没有马车那般舒适跟防震,依旧是一具有窗的箱子,以皮带悬的吊在无簧板的车架上,一般人坐上后,随着马匹拖动则需要忍受不断的摇动与跳跃。
……陈白起真不是享受这洋福的命,她宁愿走断腿。
轺车内,赢稷道:“后行的辕车队伍可安排妥当?”
稽婴道:“军中已找了几个与我等身形相似的人伪装打扮,此事唯有几人知晓真相,一时因不会有人产生怀疑。”
“与他们密切通信,确保万无一失。”
“喏。”
“无论前后到达,皆在魏国的千泽湖畔等候汇合。”
“喏。”
——
哗——
天色一下昏黑了下来,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样,之前闷热的天气一下却凉爽了许多。
“爷,下雨了。”轺车内坐着的四人皆同时看向半敞支起的窗外。
轺车内此刻坐着赢稷、孟尝君、姒姜与姒四。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捧着雨具奔走四处为遮头掩雨的众人分发竹编的圆檐斗笠,只是这遮雨的雨具备下的数量有限,跑得快的人便抢到了,却还是有许多人分不到,只有抱头找地方躲避这批头盖地的雨势。
“郎君……”
“焕仙他……”
姒姜与孟尝君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听到对方的话便相互看一眼,一时都收了声,而赢稷则黑巍巍地凝望着天空,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有人敲窗的声音。
姒四眼下扮作富商兄的美姬,自然是需要替主子出面,他将窗子打开,只见外头伸过来一个被淋湿的黑色脑袋。
因为不敢冒犯车内的人,那人便低着头,目不斜视。
“咱们要靠边停下前行,现在雨大,贵人们便不用下车,一会儿煮好吃食奴便将东西送过来。”
是商队的一名脚夫来传话。
“其它人呢?”孟尝君居高临下问道。
方才抢雨具的人中他并没有看见“陈焕仙”跟魏腌他们,眼下的茫茫一片大雨中也不知道人都跑哪里去了。
那脚夫看了看周围,冒着雨大声问道:“不知贵人问哪位?”
“……”
孟尝君没出声了。
这“陈焕仙”混进商队当个小脚夫,也不知道编排了个什么身份,一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询问。
想了想,他摆了摆手,道:“无事了,你去吧。”
“哎,奴退了。”脚夫弯腰点头,转身便走了。
“不知丞相去何处了?”姒四看着外面落下的瓢泼大雨,车顶盖上撞击的声音噼里啪啦,吵咤得很,那急坠而的雨幕几乎将画面切割粉碎,似没有一片是完整的。
他嘴中虽关怀着稽婴的去处,实则他的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四处搜寻着“陈焕仙”。
即便是苦夏,可她身子骨单薄瘦弱,若被淋了一身湿,也不知会不会得风寒……
这时,稽婴与相伯先生他们都躲到了辎车下,辎车用来装载货用,为防止雨雪侵蚀货物,一般都会先用一层厚厚的油布遮裹,又盖了一大片编制的蓑罩,因此还是会有多余支出的一片檐角供人躲雨。
魏腌也不屑与其它奴仆脚夫抢夺雨具,便与先生们一块儿躺进辎车来,可他长得牛高马大,根本遮不了多少,仗着身体强壮结实,他便干脆直接站出兜头淋着雨,他眯着打湿的眼,左右看了一下:“咦,陈郎君哪儿去了?”
沛南山长与卫溪他们从方才便一直在车队附近找陈白起,只是一直没看见人影。
张仪倒是先人一步拿到一顶雨具帽,他方才四处逛了一圈,回到一身几乎淋湿透的沛南山长身边,他将雨帽取下,让沛南山长戴上,方道:“山长,不必找了,方才我好似看到焕仙进了那雌女的高盖大车上去了。”
沛南山长闻言,表情略怔了一下。
焕仙……去了雌女的车中?
要说被大伙担心的陈白起的确还算幸运,她并没有慌忙地四处躲雨,身上也没有半分淋湿,而是在下雨前便直接被雌女给邀请进了车厢中去了。
而这个高盖四**车,无论从内部大小、布置精致、防震防跃的程度都是轺车的升级。
系统:嫌疑犯一号主动靠近,你决定有心探其一探,接受/拒绝?
面对头顶“嫌疑犯一号”的雌女,陈白起的确觉得这是个机会,她选择了“接受”。
陈白起随意坐在铺陈于车板的绒毯上,温和笑道:“雌女统领,你这趟走商倒是恰到好处,为焕仙解决了一大难题,焕仙在此多谢了。”
“陈焕仙,明人不说暗话,我若非是奉了莫大人的命令,是不会走这麻烦的一趟的。”雌女抿唇一笑,眼角的细纹却令她如成熟的罂粟花般迷人。
陈白起没有意外,她当然知道他们会出现在咸阳城这件事情应当与莫成有关系,雌女如此,其它人三人估计也是如此。
因为需要一路同行查探案情,陈白起便将昌仁跟幺马他们一并安排在了脚夫里面,自然这两人也是改装换面的,而狐砺秀则是依仗他那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紧随于队伍左右,她有时候只需要在无人的地方随便喊一声,他便会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
这一身功夫简直绝了!
而姬韫陈白起则让他扮作商客,坐于轺车中,一面她并不清楚这辆轺车内的其余六人是个什么身份,需要他帮忙盯着以确保万无一失,二则她让他尽量少下车,如此便可不与其它人碰面若怀疑。
“哦,莫大人为何要如此安排?”陈白起一脸惊讶道。
而雌女则微眯起眼睫,深深地打量着她,似在辨别她的神色真为。
“陈郎君当真不知?”
“雌女统领此话何解?焕仙与莫大人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如何能猜测到他的心思,相反,雌女统领相必更能了解莫大人为何有此安排吧?”陈白起义正言辞道。
雌女闻言,笑了一下。
“那不知陈郎君以为昌仁、幺马与飞狐统领又是为何出现?”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了。
这雌女究竟猜测出了什么,否则说,她又为什么将自己与昌仁他们联系到一块儿来猜测呢?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再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来套话了。
有时候说话便像钓鱼,没有饵,鱼又怎么会上钩呢?
她沉默了一下,抬头便直接道:“不知雌女统领可听说过摄魂术?”
雌女突闻其语,哪怕掩饰得再快,也没法抹去眼中第一本能反应闪过的震惊。
“什么?”她忙控制了一下表情,笑得有几分生硬道:“摄魂术?听倒是听过,可又如何?”
好一个“以退为进”,她还以为她慌起神来会直接否认声称自己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