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主公,尘封的第一高手
那数十条人影蹿入林间纷纷动手缴了弓箭手的长弓与箭筒,并将蹲于树丛间的人一脚给踢下了地。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有着轻漫与志得意满。
然而变故总在意料不到的时候发生,在他们动手夺箭的位置处早已隐藏了一个足套绳陷阱,只等他们入套后,底下一群披草掩饰身形的士兵则一下由蹲伏站了起来,接着数人一同发力将其一条腿硬拽扯下树,另外三人甩出套绳捆住其四肢,再数人交叠成罗汉,最顶端一人一个鱼跃过树,借其下坠杠杆之力将人头脚倒立悬挂于半空。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不慎中招,唯有几名身形机警逃脱一劫,只是还来不及动作,头上便是一张刮擦着枝叶的大网罩下,将其捆得严实。
另一头墨侠弟子与另外散墨十数人分成二股,散墨则围挡于风云台前对抗游击兵,而墨侠弟子则寻路突围,一面试探一面衡量此番赢稷带了多少兵马前来围剿。
狂怒大汉与长大林一人以铁捶击挡戟兵的压击,一人则以大刀横扫马匹的踢踏,六指鞭虽鞭法精湛,却不敌对方车轮消耗,此刻已气喘吁吁,白着一张削瘦长脸,满头是汗。
他被狂怒大汉与长大林围拢于中间,夹护着撤退,只是显然秦国的戟兵队不仅训练有素,并似毒蝎黄锋的后尾针,是杂带着后毒的。
想退想避,皆非一件轻巧容易之事,所幸此时枭部首领蹬地张臂似鹰起,背伏于低,身上数十支长弓直刺入如墙围堵的马腹中,当场马声嘶鸣惨叫响起,场面一度混乱噪吵。
他借此踩踏马背与马背之上的兵,再一个俯身疾奔而上,身扭一旋,长弓重返背上的机匣盒中。
七部首领眼下有六部皆没到场,唯他一人在此镇场,可哪怕是只有他孤军奋战,亦定叫秦军见识一下他们墨家六部之威名。
他独自冲入了戟兵阵的包围圈中,枭部首领靠近狂怒大汉他们时便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离开!”
狂怒大汉一回头,见枭部首领来了,便一把抓住不设防的六指鞭扔给了他。
“我们还撑得住,你赶紧将阿六带走!”
“我不走!”六指鞭攥紧鞭子急道。
“废什么话,赶紧滚!别给老子们找麻烦!”狂怒大汉此刻双眼充血,鼻翼扩张,一张血盆大口似能活嚼生肉吞腹。
长大林道:“六指鞭,你已力尽,在此亦不过是困兽之斗,且与枭部首领先走!”
枭部首领眯了眯眼,便一把抓住了六指鞭,他看了一下局势,之前身后撕开的那道缺口如今又要填满了,等戟兵阵再次合拢,只怕连他也得深陷其中。
“记住了,你们千万别死了!”
枭部首领将六指鞭推至一旁,从身后拔出两只长弓,便横扫至前方的马腿,马踢因受惊而上扬,他再反手向上刺,长弓尖锐之处便直刺入马颈之中,只见猩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的血沫子。
枭部首领啊呸了一声,见长弓刺入甚深,他也不浪费时间去拔,只反手又从身后拔出两根长弓,继续奋杀开路。
六指鞭亦没有歇着,他长鞭似电似蛇,流蹿缠卷,一面替枭部首领挡住左右的戟刺攻击,一面朝后顾看着狂怒大汉他们。
“别分心了,给老子走!”
这时,枭部首领回身一拽,那暴戾的热气熏蒸得六指鞭的手臂一烫,却见他身形失控直接被一道力量给扯扔出了戟兵阵外面。
他惊恐一回头,却见十数柄戟尖刺向了枭部首领,他双腿一滑仰后一避,却被一支戟枪刺入了大腿,当场便血如泉喷。
“枭首领!”
枭部首领仰倒而下,不顾腿上的痛楚,然后将长弓举起弹力朝前飞刺去,那汹涌的力道当场便射飞一马上甲士撞倒在地,口喷血雾。
眼下分明三面局势都落了下风,风云台上的墨辨与老墨都急红了眼,咬紧牙关想去帮忙,却又怕分了他们的心。
“哼,真当我们墨家的人是好欺负啊!”南月着实气不过了,他倏地冲出人群,噔噔地下了风云台,他边跑边从脚踝处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弹弓。
这弹弓十分精巧,他凝神一射,远远一颗弹珠刚好替枭部首领挡开了一刀。
“南月!”正义惊道,他忙冲上去却被人拦下了。
南月跑得快,像猴子一样,没顾得上其它人的阻挠,便跑到了阴阳湖边上,他朝后喊了一声:“七木,咱们上!”
南月一招手,七木便“哦”了一声,然后从台上一跃,小跪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南月在前拿着弹弓左一下右一下地开路,而七木却有些慌慌地。
南月听到了身后传来长辈们的大喊怒斥,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抽空高声道:“七木,快,快放毒蝎子!”
咦?什么毒蝎子?七木疑惑一瞬,他好像只有臭屁蝎子……虽说没听懂,可他也“嗯”了一声,然后将背上的一块木匣子取出,然后蹲下来打开盒子,于盒边敲了敲,便见密密麻麻一群木蝎子从中爬出。
它们约有指甲壳大小,雕刻得十分精细,虽然是木头做的,可有头有尾,它们不知如何运作一只接一只连贯成片地在地面爬行,然后碰到东西便会“砰!”地一下自爆喷出一股黄色的气体。
“掩鼻,有毒!”南月故意大喊一声。
却见前面的秦兵甲士与戟兵闻声一看,一大片黄色气体中一群木蝎子卡卡地爬到他们的脚下、马下,然后便自喷“毒气”,当即吓得勒马疾步后退,一面大力挥舞着黄色气体。
“快跑啊!”
南月朝前方的人用力喊了一声,然后拽住七木,两人便不管不顾地往回跑。
“咱们赶紧逃吧,趁那黄烟能阻挡他们一时。”南月边跑边朝风云台上的人喊道。
上方的人一愣:“可其它人……”
“他们如果聪明的话肯定早跑了!”南月急道。
“好,入密道!”肱老当机立断。
墨台之上其实有一条密道,只是这件事情却除了肱老之外无人知晓。
“呵,想走?”
赢稷一挥臂,强大的气流一下便席卷开来他面前的空气,接着他便一跃而起。
众人脸色一变,飞快后退。
这时,只见阴阳湖中数十道身影破水而出,他们跃上阴阳台,有人立于台柱上,有人攀于栏杆上,有人立于亭桥边……他们以手为托,另一只扣动的弩弓对准了风云台的一众。
这下,所有人都动不了了。
“真是步步为营啊。”肱老左右环顾一周,便怒声道:“墨辨听令,即刻驻防!”
“喏!”
肱老挥退左右,然后扯开了外衣,只见在那副佝偻瘦弱的身躯下竟暗藏着玄机,他几乎从颈至腿部武装了一遍,他里面穿了一件特制的底衣,底衣中携带着各种各类的木械,他迅速从手腿内侧取出几块凹凸不平的木隼,又从腰腋处掏出一些机巧零件,他手上如风,几下便拼凑出一张板正臂长的长弩。
紧接着,他又从腰际扯出一带带子,带子上插着一圈的弩箭,他取出十数枝箭安插上长弩,然后便将它抛给了幺马。
方才在肱老拼装长弩时,幺马亦墨辨一众弟子亦在脱衣,他们身上的装束与肱老相似,亦是武装着各类器械工具,只是他们没有拼装兵器,而是集众人之力组建了一张尖盾,尖盾可折叠可掰转,他们齐缩于一团,将尖盾左右一内折,便设防于北、西、东方,人站于中央位置便如蹲一座小堡垒般。
尖盾一设好,幺马便防守于缺角南方,由于尖盾乃活动性的,可重合组建、可变形转移,这样一来机动性便强了,人动则盾动,可防可守。
陈白起看到墨辨风风火火地便完成了一组兵器组建与堡垒防守,整个人是目瞪口呆的。
谁说墨辨不懂武便弱了,光凭他们的创造力,陈白起便是一个大写的“服”字。
见后方自身已设有保障,梁公便放下心来,他见赢稷已亲自动手,心中自是既紧迫又压力大,他紧了紧手,却见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旁边。
梁公一惊,转头一看,却是……丘老!
丘老虽然曾为墨家第一高手,可也有将近二十年不曾出手了,眼下他站出……莫非……
梁公怔愣了一下,然后诧异道:“丘老,你……你莫非打算破戒?”
“这种时候,我若再为守戒而妄顾同门之性命,此戒守来何用?”丘老那双布满苍桑纹路的眼角眯了眯,他长叹吁声道:“我半生血染双手,罪怕是早已还不清了,就让我这剩余的残岁年月稍赚些价值吧。”
“可……”
丘老伸手阻下他的话,他道:“我的兵器早已封存,今日便借你一剑用之。”他伸手取过梁公手中的剑,然后横举长剑笔直于眼,凝神于眸,只见下一秒原地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赢稷一踏上风云台便敛下神色,听风辨影,他起身挥剑于左臂一挡,锵!一声利器交合之声,他耳根一动,又一回挡——锵!火光一激,赢稷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好快的速度。”他赞叹一声,然后似在思量斟酌:“传闻约在三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袖武乾坤的千机变刺客,他虽以双剑为器,但却揉身以千机,常幻变于杀人无形,无论是宫中贵胄还是江湖顶尖高手,于他而言,皆是风起,杀至,人已倒。”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主公,两锋相争(一)
梁公亦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丘老那诡迅如鬼影的身法,一时既惊心又感叹。
当年他入墨家时,丘老早已经封剑退隐,并且弃武加入了墨辨流派,至此江湖虽有他的传说却再无他“神遁双剑”的踪迹了。
当年丘老的名讳可谓是响遍江湖,他嫉恶如仇且身手不凡,一心为天下穷苦平民申冤诉苦,刺杀了许多作恶作伐的权势门阀之贵,因此得罪了不知几凡凶恶势力。
为担心会连累家人,丘老不敢让家人跟着他,他将家人藏在一处偏僻而民风淳朴的山村乡县之中,本以为这样便可避开仇家的报复,却不料有一日他越境离家数月归来后,发现一家老小几十口被全部屠杀尽了。
他当场便疯魔了,他并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手,只见地面踩踏着许多脚印,一看便知来者人数不少,他猜测定是他过往的仇家前来报复。
因为不知究竟是何人动的手,他便挨个寻了许多的仇家来复仇,而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无辜多少是罪有应得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他已生无可恋,非得将所有人一块儿拖下地狱方肯罢休。
要说这时的丘老几近走火入魔了,死在他手上的仇家男女老幼断然可悲,因他一手毁弃的家庭更是悲怆凄厉,他心中麻木不仁,一直浑浑噩噩,满心只剩报仇。
他的复仇一度搅得各洲郡的官员、世族人心惶惶,直有一日他因缘际会下终窥真相,原来当初杀他一家老小者并非与他有仇有怨者,而是一队家园经洪灾鼠疫破坏、最终流落异乡的普通乡民。
他们那日因实在肚饿难耐,便一时红了眼集众伙之力前往打家劫舍,因为担心被发生报官,他们专挑了一处僻静看起来家底又颇丰的家户,他们本无意杀人,但饿极的人便如同一头无人性的狼豹,见对方挣扎反抗,心一狠便失了理智,等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将那一家老小几十口都杀光了。
事后,他们虽悔恨交加,但却没有人敢承认声张此事,最终这伙人商议一番便对这件涛天恶事发誓终生缄口,接着便各奔东西。
而这些人有最终萧条饿死的,有沦落异乡落魄乞生的,也有稍有本事过上些好日子的,也有一些人凭着第一次杀人的冲动便结伙上了山落草为寇的……
而真相便是丘老从这帮贼人的口中所知,而这一刻离丘老全家被杀已经近五年的时光了。
丘老在得知真相之后,当场便泪如雨下,抱头痛苦嘶喊——天亡吾矣啊——
回想过往的种种,他五湖四海寻遍仇人,而仇人却非他自以为的那些权贵势力,而是他一直为其出头、打抱不平的穷苦乡民。
他一直以为这世上的权贵皆乃一些欺压霸侵平民的恶者,而那些身处底层无可奈何的平民是无害而善良、甚至是可怜又卑弱的,但他却从来不知,原来这样一群在他心中需要保护与帮助的人,若为起恶来更是比豺狼更凶残可怖!
他的心被真相撕碎得痛不欲生,他以头抢头,直磕得脑袋头破血流。
他既悔又恨……
在找出当年曾杀害他一家老小的人杀光之后,丘老一夜之间便老了十岁,他心灰意冷,正准备自杀来谢罪时,最终是墨家钜子找到了他并劝慰他。
钜子与他密谈了一席话,打消了丘老自杀的念头,但丘老却也不愿活在江湖中了,他至此弃武封剑,随着钜子进入了机关城,从此固守城中,日日抄写卷册修身养性,不再过问世间俗事。
只是……到底该来的还是来了,在面对墨辨与机关城的动荡不安之际,他终究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与肱老等出面入世一趟,他曾言——此生我绝不再动武,倘若破戒,天诛地灭。
而今日,他却破戒了。
为了能够守护住墨家的一众弟子,他宁可被天诛地灭,反正他的命已不值得被珍惜了。
见周梁与丘老联手,底下的秦兵甲士准备跑上来,可赢稷却挥了挥手,没让一众甲士登上风云台。
他一头于阳光下流泻略微暗红的长发随风而扬,他转了转手中的星河剑,目挑斜视于空气一角,神色淡然而空明。
“昔日的神盾双剑早已磨灭了一身锋芒,虽露獠牙,却难啮血食肉了。”
淡淡的嘲讽由他的薄唇吐出,这时,一道冽风自他脸颊剐过,赢稷警觉一个旋身,暗金玄袍衣张而怒扬,当场气势便铺洒开来,他虽捕捉不到丘老的剑影轨迹,却能将自身守防固若金汤。
“老夫这剑哪怕垂垂老矣,却也依旧能够见血,秦王不妨试试。”丘老笑哼一声,却如风中水中化开,只余一丝涟漪之纹。
另一边,那潜藏于水中的弩兵开始狙杀墨辨一众,然而墨辨的尖盾却也是变化莫测,且表面均涂有一金层,用料十分讲究跟特殊,既坚固又硬性,哪怕疾箭飞速刺入,亦是菪地一声便被卸力掉落。
这支破水而出的弩兵共有十三人,他们穿着轻便薄竹甲,手脚处捆绑着一圈箭束,其行动训练有素,顷刻间便能根据环境变幻不同的攻势,从不同刁转的角度射入。
幺马一擘一尖盾在前,一边招呼着猛跑带喘的南月与七木赶紧进来,一面口中念着诀法指挥众墨,一面以长弩反击。
“上合!”
当弩兵十数人叠成一纸罗汉立成一个“人”字塔时,飞箭变了一个弧度从天而降,尖盾由整变散,再重新组合一下便整合平铺于顶,底下众人半蹲力撑。
“四合!”
一势不成,弩兵便分为四部分,他们动作很紧凑,几人一集便合力共射,墨辨的尖盾又重新组合成花朵四瓣绽放时的形状。
陈白起在其中随着大众而移动变迁,犹如一块堡垒的基石一般,见识着他们如何运用机巧与智慧御敌。
真如同“奇门遁甲”一般有趣的变化,陈白起感叹道,机关城中的人果然不容小觑,其自保的手段那也是高杆的。
如此一来,弩兵方一时难以将这群根本不懂武艺的墨辨攻下,而墨辨一方也稳稳拖住了战局,没有成为周梁他们的“后顾之忧”。
“丘老,让周梁来助你一臂之力!”
周梁自是担心时间越拖越危险,便取出一把短削匕首握于手中,也加入了战局。
周梁的武功是以刚硬为主,力可劈金石,他本有两柄刀在身,只是先前一刀已掉落,另一刀又被丘老取去,如今只能手握匕首当兵器倒显局促。
“接着!”
这时,丘老似一阵风重返周梁身旁,掠过他手中的匕首,还了他擅长配剑。
丘老的成名武器乃双剑,虽然称之为双剑但实则并非长刃大剑,而是类似于峨嵋刺般的短刃,亦可称之为双刺,他的剑法与身形皆以速度见称,短小的匕首倒是更为适合他一些。
“周梁,墨家的统领之一,据闻你最擅长的便是六段破式,今日孤自当好生领教领教。”赢稷偏过脸,笔挺的鼻梁下斜侧下一道阴影,不慌不忙道。
“竖子狂语,看招!”
周梁动手之前,丘老已化身为一条黑影似星云炸裂,无孔不入地袭击赢稷周身,赢稷手法疾速似电似光,左退右挡,金器相击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若说丘老的攻击如能吞噬黑暗的洞,那赢稷的剑便如刺目的光,刀光剑影之间撕扯开一道道空气。
这时周梁刀背于腕,摆了一个架势,气喝于定,便飞刀直劈而下,气海直斩如乘风破浪。
六段破式乃燕国一代宗师蓟薄所创,共六式六段,分成劈海式、砍竹式、突冲式、扫风式、斩雨式、灭寂式。
六式六段,而如今周梁所使便是第一段“劈海式”。
风声鹤唳,其势直震得地面耸动,似滚滚巨浪拍岸,赢稷脚沉于地,以刀相迎,却不料那一式攻入他门面时却直接爆开,真神式似名,海浪难退,气流直下。
赢稷气岔一瞬,避面咳嗽了几声。
这时,黑色的刃刺以半月弧度左右刷来,赢稷步退而避,他眼神很利,别人或许只靠眼睛来观察事物,可他却可凭感官意识。
他闪避过丘老的刃刺后,这时周梁续接下第二式“砍竹式”,他疾步而蹬,自天横竖一切,却似数十条刀鞭直笞而下,此式灌注的真气尤其霸道,如千万雨后春笋丛生,其气至上而下炸裂开来。
赢稷是无所避之,唯以星河剑挥气以星点成光瀑抵挡,两相撞击,气流一下便冲击得周梁与赢稷双双而退。
显然赢稷的剑法较更胜一筹,他的剑法以刀的暴烈又有剑的锋税,仅以抵挡便击退了周梁之式。
摆脱了周梁的“砍竹式”后,一道影极快欺近,赢稷一挡,却见眼前一花,同时有五道看不清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同时夹击,赢稷挥掌相迎,击溃散了前面的一影,却见影散而集成一道刺刃猝不防地划过他的手背。
当场便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背上的血痕,不疾不徐道:“神盾双剑,影雾匿杀,令人防不胜防,的确不愧是墨家第一刺客。”
丘老见赢稷神色安定而从容,心中不禁不安了起来,他忍不住再问一遍:“赢稷,我墨家并不愿与秦国为敌,你当真不愿退兵?”
赢稷冷冷撩起半分眼皮:“的确,丘老你的本领令人佩服,可惜……你老了,无论是从速度还是敏锐度上讲,都不比当初全盛时期,若以你眼下的状态想胜我,未免也太过自大了。”
“赢稷,你这杀父弑兄谋夺权位的贼子,当初没能杀了你,便是我墨家最大的失误!”周梁对着赢稷指鼻疾声大骂。
赢稷之前一直平静隐含初冬的暮光,但闻言后,脸色却一下便戾冷了下来。
很明显,龙有逆鳞,他的亲人便是他的逆鳞,提及则伤,伤及则狠。
赢稷面上浮上的嘲弄因其冷漠神色愈发纂刻人心。
“你的失误,又何止这些,周梁你怕是以为你与公孙长史私下密谋一事孤依旧不知情,你如此费心替他杀了孤当真是为了你口中的仁义道德?你周梁有多高尚才能够讲出这样一番理直气壮的话?”
见到周梁越来越惊恐瞪大的眼,赢稷却乐于见到他更加失色,于是他不停,继续道:“你费力周旋于赵、燕两国之间,此事却不知墨家有几许人知晓?你其实乃燕国之人,墨家又有几许人知晓?”
周梁眼皮一跳,浓眉横狞,厉喝一声:“你胡扯!”
“尔十数年前,曾乃燕国士卿,燕国国主以厚礼待尔,其德恩甚重,尔曾言愿倾注所有精力为燕国培育新君,可惜新君却忌惮违信于你,令你奔走流失异国……据闻这些年来赵国却有意吞并燕国,你为护燕而与赵私下协议而祸水东引,选择刺秦,是为忠国?”赢稷冷笑。
第二百二十章 主公,两锋相争(二)
赢稷的一席话无疑是一计响雷,震懵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困守于尖盾中的墨辨与老墨们都望向了周梁的方向,一时之间他们的神色都异常震惊与复杂。
周梁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如同锋芒在刺,他眼眶瞪大,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他紧攥着手中的大剑,额上青筋突起,如同暴跳如雷。
“赢稷,你血口喷人!”他激动地朝着赢稷咆哮。
赢稷表情却纹丝不动,他就像用硬石雕刻的琅俊神塑,他又道:“这些年来,赵以楚处处为敌,却又因楚逐渐壮大的势力而一时奈何不得,便一直暗中联络各方联盟阵营,而我秦却不屑与赵此等豺豹阴险之徒为伍,以赵国后卿此人的狭隘心性,只怕若不为友便是为敌,近日恰逢我秦国内政分裂,赵若不寻机而乱,孤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挑着缝在刺,非得痛得周梁找不出“伤口”又寻不到尖刃。
所以……陈白起眸闪精光,抿了抿嘴角,心下已将事情的脉络整理出来。
秦国与楚国按地理位置来看,两国是最为靠近的,若能兵不血刃地拿下秦国政权,并将秦国掌握在手中,又调头去对付区区一楚国又有何难?
想来这便是赵国打的如意算盘,赵国若亲自动手,若失败了被发现,自然容易演变成国与国之间的决裂,赵国一时也不敢冒这个险,因此赵国便辗转地以其它势力来达成目的。
他们先是利用燕国的兴衰盛旺来逼迫威胁周梁,因为他们认为周梁是最佳的人选,一来他与燕国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二来也因为周梁在墨家的统领身份,墨侠一支归属他一人调令还有六部之一的枭部亦在他手上。
只要他愿意,完全能够组织一支十分有规模且成功率极高的暗杀部队进行刺杀秦王。
要说,这个计划的确很完美,因为赢稷的确险些命丧于墨家之手,或非最后因她而插手,赵国的阴谋只怕早已得逞。
能想出这样趁火打劫又谋无遗策的人不用猜便当知是赵国相国后卿。
与他打了这样多次交道,陈白起对他的一些行事做风还算是比较了解。
而其它人明显被赢稷这样一大套充满了隐密内容的话给惊得回不过来神,甚至连丘老都一时忘记了他正与一绝顶高手在对战,他满目失望又痛斥地看着周梁。
“周梁,你……”
“丘老,莫要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啊!”一老墨倒是看得清眼下情势,他生怕对敌时先失了方寸,便忙点醒他:“无论此事是真与假,周梁都是我墨家弟子,昼时自有钜子对其审判,你切莫分了心。”
丘老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
而其它人也顿时恍然醒悟,他们众心一致,皆全心神戒备与秦军。
“赢、稷!”周梁面黑沉一片,满腔的愤怒皆化为第五段——斩雨式。
只闻砍空之声瞬间冲天而发,这一式集天地之气瞬发而喷,那由地面席卷而来的霸气令稳固的风云台都惊声颤悚,上面的一众人脚下动乱,都不禁相互搀扶站定。
“这、这便是第五段威力?!”有人惊疑地失语道。
以往众人只知周梁的六段破式已修练到第四段突冲式,却不料他已成功破突第五段的斩雨式。
如此威力简直骇人听闻!
庞大的气流化为一条柔韧而凌厉无形鞭长,将整个阴阳湖平静的水面搅动震炸飞溅而起,前方打斗的人听闻巨响皆惊愕回望,一时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纷纷怔愣地看着风云台之上的高手巅峰打斗。
只见那飞溅的水花被千万条气流击碎成数不清的雨珠、水滴,而披着黑色斗篷的周梁衣袍翻飞,怒火狂张,双目瞪大唇齿闭合,如同浴火的魔王举起大刀朝着赢稷一方一劈而下。
当场天地一黑,然而无数透明的水珠却映着阳光而绚烂至极,美则美矣,却危机四伏,天罗密布。
赢稷也意识到这一招的威力已非前几段累计相加可比,它明显更疯狂更凶狠,只见无边的杀气轰然翻卷,极度浓缩地集中在他身边周围,最终席卷成狂风一样的漩涡即将将他吞并入腹中。
处于风暴最中心的赢稷将左手的弩插于腰间,以双手相握星河剑,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龙吟一声,剑灿如星河辉映锵然出鞘,而他整个身躯顷刻间便做好迎敌的准备,他脚沉于地,放射着悍然的劲气!
他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紧着那铺天盖地砸落的“雨剑”,他的身躯同时跃了起来,强悍无畏地朝着上迎了去!
这一刀,强行催动着空气中的雨滴化成万千水箭,以一剑而化万剑,破一而难破万千,最终皆会受万千雨剑斩伐而亡。
而使出这一段后,基本上周梁已经耗尽了全身真气,他胸口一阵翻滚,一口鲜血喷出。
而“箭雨”中却突醒一道身影,右手暴伸,一剑劲气汹涌潮卷,向周梁迎去——
“周梁!”眼见这一招所爆发的威力,丘老简直目眦欲裂。
他飞速回踱凌空翻卷,站于墨辨等人身前,用尽全部力量防守,只见那被赢稷的劲气震射至四周的“箭雨”珠弹被他催逼而退,激射至四面八方!
他本不是修练基实的真气,自难敌如此浑厚强悍的冲击,亦受此一累,而激喷出鲜血,抚胸而直喘,双目一阵发黑。
砰砰砰!
只见眨眼之间,风云台上如同被天上掷落的炮弹轰炸过一遍似的,满地疮痍翻裂。
而周边的那些秦兵猝不及防被弹射中,他们身上基本上都落下大大小小的血洞,呻吟无力地倒于地面。
虽说墨辨这方也受到了波及,但还好有丘老的庇佑与尖盾的双重防护住了,否则只怕亦会受此重伤倒地。
“丘老!”
“梁公!”
风云台上遭此一动辄尘硝之深处,那受创最严重的一处地带,却见猛地一道身影像疾射的炮弹一般冲破尘烟重重撞击到了地面,滑动了好几米方堪堪停下。
紧接着,另一道威摄英伟的身影迈步而出,他隐约于尘硝之中,一手握剑,剑指于地,不疾不徐,缓缓而出,然而观其先前整洁的衣袍缺了些边角,袖染暗红,与那紊乱不止的气息便知,他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沉稳无恙。
“墨家,亦不过如此罢了。”
低沉而幽森的声音尤带着方才不曾消散的磅礴杀意,一出竟令人毛骨悚然,全身发寒。
而这时,因风云台的变故,秦军已然衷心担忧其君主安危,纷纷押着先前脱逃却终究被逮捕回来的一众狼狈墨家弟子。
他们将一众墨家的人捆绑在一堆,拖拽至了风云台之下,以刀、戟、箭相抵,这无言是一种对尚在顽强抵抗的墨家弟子的威胁与嘲讽。
丘老望向底下眼神发急,刚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处,他嘴角又嗌出了血来。
而周梁如今已算是被赢稷拆掉了一身硬骨,他双手撑着地面,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地爬了起来,他看着他墨侠一方历来骄傲的弟子被人捆绑重伤,他们皆仰头既担忧又紧张地看着他,心血上涌,一时也不知是愧还是悔,他红着眼睛闭上了眼。
“呵呵呵,老夫……输了,输了,哈哈哈哈……”
他张开双臂,以一种悲怆而挑衅的的姿态对着赢稷。
杀吧,来杀吧,他周梁一生从不畏死!而如今,他即便活着亦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这些已知真相的弟子了。
“统领!”
“梁公!”
底下的弟子皆焦急嘶吼。
台上的墨辨者默然悲伤。
赢稷眸心似一池冰湖,仿佛眼前此人的悲与怒皆不过他的一道下酒菜肴,不值一提:“凭你,还不配予孤用星河剑。”
说着,他便接过一弩兵递来的普通弓弩,长臂一伸,箭头对准了周梁的眉心处。
“我周梁对不住墨家,对不住在场诸位。”说完,周梁闭上眼,却已潸然泪下。
他死不足惜,只是他连累了所有人啊……
此时此刻的周梁已万念俱灰,准备赴死,但奇怪的是只闻周围忽响一阵吸气声之后,却久久没有感受到痛意。
之前还有声响动静的风云台,此刻忽地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茫然不解地睁开了眼,却见一道纤弱竹傲的笔直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因为她,而那支本该狠狠刺入他脑袋的弩箭迟迟没有落下。
他愕然失语。
“焕仙!”
“兄弟!”
这时,墨辨一众纷纷惊落尖盾,冲跑出来几步,朝着周梁身前那道人影惊声大喊。
“焕仙,你冲出来干什么,快啊,快回来啊你!”南月见到赢稷用那只尖锐到几乎不用怎么能力便能将“陈焕仙”整个人刺穿的弩箭对着她,便心惊胆颤到几近昏撅过去。
“焕仙!”肱老他们都脸色大变,想冲上前去,又怕动静太大惊恼了秦王令他失手开了弩,将“陈焕仙”击杀当场。
底下被捆绑的墨侠们也都呆怔地看着“陈焕仙”,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冲出来。
要知道这新登位的秦王完全便是一个冷血帝王,他心硬如铁,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她这样贸然冲出来只会是死路一条。
“你快走!我周梁何需你替我挡箭!”
周梁的想法与其它人基本相同,他着急地看一眼赢稷,生怕下一秒他手中的无情之箭便会贯穿他身前之人。
然而……结果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只见方才杀气腾腾、仿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秦王竟然在“陈焕仙”的阻挡之下,竟缓缓地放下了弩弓。
赢稷面无表情道:“陈焕仙,你这是何意?”
咦?!
他们、他们好似认识啊?!
许多不知详情者都一脸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主公,人情都卖你(一)补
陈白起表情很沉静,她对着赢稷深深一揖到底,然后起身道:“求秦王能高抬贵手,放过墨家的人。”
她这句话落在众人耳中无疑便是一句徒惹笑声的梦话,赢稷率亲兵而围剿墨台,费尽心思策划布局,若能因她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求请之话便放了仇人才怪。
墨辨一方的人知道“陈焕仙”因替孟尝君办事进宫见过赢稷,这段日子且住在秦宫之中,却并不知道两人私底下的关系,想来当初赢稷欲擒杀孟尝君而将其逼逃至函谷关,便知“陈焕仙”身为孟尝君的客卿与赢稷的关系不会太亲近。
而墨侠的一方因当初枭部刺杀损失惨重,当初刺杀的过程与细节已无从查探,而另外秦宫中赢稷亦封锁了关于“陈焕仙”的消息,因此他们亦并不知道赢稷与“陈焕仙”当初因刺杀一事产生的“过命之交”。
唯姬韫猜得到一些真相,只是他从来不曾与周梁讲过这些事情。
因此,没有人相信“陈焕仙”能够说退赢稷,甚至有许多人都认为她不过是在自取其辱,讲着一则天荒夜谭。
“焕仙,快回来,莫再与他求请了,我墨家之人宁可站着死亦不会跪着救生。”丘老急得满脸通红,喉中咳血喊道。
正义与昌仁速赶至丘老身边搀扶住他,昌仁身上有药,立即取出喂了一颗给他。
周梁一直不喜“陈焕仙”,因为她屡次坏了他的好事,她越优秀他便越看她不顺眼。
即便是此刻,她挡在他身前,他仍旧无法给她一张好脸色看。
他眼神复杂又难堪地瞪着陈白起:“陈焕仙,老夫不用你救,你以为这样便能令老夫感激你?呵,你周梁这一生,从来便是固执到底的,我既便是输了,也绝不向他人乞求生路!”
周遭传来的高低起伏、软硬不一的话如同风中的叶片至陈白起耳边吹过,她皆充耳不闻,甚至她还迈前一步,拉近了赢稷与她之间横隔的距离。
这时,感受到威胁的一众精锐秦兵刷刷地将手中长弩抬起,数百只寒箭瞄准于她身上任何一处致使的部分,那逼仄的压力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头皮发麻,四肢软摊。
上千匹的戟兵齐勒骏马朝前一踏,端是气势恢弘,这是一种与江湖人见惯了的单打独斗完全不同的山河壮阔,心惊胆跳。
在秦军的如此逼威之下,墨家一方脸色一僵,既是紧张又是着急,可却怎么都唤不回“陈焕仙”。
……虽然他们也明白,眼下这局势哪怕“陈焕仙”想退缩亦是不可能的了,她分明已是千夫所指,退无可退了,
“肱老,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焕仙替我们而死,我做不到!”
南月使劲地跺了一下脚,便抛下这样一句话,拔跑便冲了上去,他张臂挡在了陈焕仙的身前,打算尽他所能替他挡箭挡刀。
“焕仙,你不要命了,兄弟我便陪着你一块儿!”
陈白起闻言哑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我也要去!”七木心虚地看了一眼昌仁与幺马他们,也越过众人跟了上去,他与南月并排而站,还学着他张开了双臂,只是那眼闭颤抖的眼皮显晃晃地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与害怕。
“傻七木,你跑过来干什么?”南月气吼道。
七木用哭腔回道:“我、我陪你们。”
“你们……”肱老伸手一抓却已阻拦不及,他拄着杖使劲垂地,心中既叹又感慨。
“不过是一条命,何惧舍之!”肱老那苍桑而沙哑的嗓音猛砸于空气之中。
这下没有人再有迟疑,墨辨一方的十数人几乎一块儿冲上来,齐整整地站在了陈白起、南月他们身前。
而成义与昌仁却因需要看顾连站都快站不稳的丘老而干着急地站在后方。
肱老此刻站在众人之前,他乃老墨,又是机关城的城主,更是墨家统领,此时此刻他自然需要身先士卒承担起一切的责任。
他那张纹路深邃似枯木的脸上,双目垂垮,半遮灰目,表情深沉而无畏。
“秦王,怨有头债有主,你索命且拿我这等老墨来偿吧,放过这些后生,他们与先前刺杀一事毫无关联,你何需如此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无论如何,肱老亦想保全墨辨剩余的新一辈精英弟子,有他们才有机关城的未来。
赢稷哪怕面对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的悲鸣,亦目似冰川瀑窟,难以动撼。
他没料过,不过短短几日,“陈焕仙”竟已收拢人心至此,仿佛她已成为他们的重心焦点,所有人都围绕着她而转。
很好,果然不负他所望。
赢稷掩下心中所想,半垂眼帘,朝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副将见此,神凝一思,迟疑了一瞬,便调头让风云台下的秦兵收回兵器,原地待命。
墨辨一众见此一愣,许多人疑惑不解,更是诧异惊疑,他们左右环顾,不明白赢稷为何改变了主意,难不成真是因为肱老那一番话?
不能吧,瞧着他那无动于衷的杀神模样,不像一两句感性之话便能动容之人啊?
直到“陈焕仙”自他们身后而出,而赢稷目不转瞬地盯注着她,淡漠讲了一句:“放过他们,凭什么?陈焕仙,你不妨讲一个理由来让孤听听。”
在赢稷喊出“陈焕仙”这三个字时,所有人这下都瞪大了眼睛,错愕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
原来“陈焕仙”是值得赢稷耐下心来开口的,回想之前他对待丘老与梁公两位墨家统领简直就是不容错辨直接便痛下杀手,没有任何圜转的余地,可眼下他却因为“陈焕仙”而停下了攻击。
陈白起走上前,她扶过站立时已巍巍欲倒的肱老,对周围那充满异样复杂眼神不曾回应,只对赢稷道:“墨台之上,我已申令墨侠停止一切对秦国的侵害,至于先前墨家鲁莽所为焕仙亦愿一力担承其责,望秦王对此能够网开一面。”
肱老偏过头,一双老目满是疑惑与不解地盯着“陈焕仙”,一时既不明白她为何有与一国之君这样气定神闲谈判的底气,也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做。
南月他们也震惊与紧张地看着“陈焕仙”,既担心她,又不免惊疑她与秦王的关系。
若只是普通的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秦王必不会卖她这样一个大人情,想必以焕仙的聪慧自然能知道,可她既然敢开口求请,莫不成还有其它依仗?
赢稷不淡不咸地垂眸沉吟了一会儿,便冷声道:“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寡人便会放过这一群意图弑君者?今日孤既出手,若想永绝后患,何不赶尽杀绝?”
陈白起心中有一条线索,她观察着赢稷那冷硬似钢不可摧的面目,欲再讲话,却被赢稷无情打断:“陈焕仙,你不该插手此事的。”
陈白起闻言,心中一跳,好像觉得之前那张忽阴忽暗的线索变得清晰明朗了起来。
陈焕仙,该你插手此事了。
不会吧,会是她所想那般?
陈白起将肱老移交给了后方的南月,然后当众取出“钜子令”,问道:“不知秦王可知道此物为何?”
赢稷一瞥,却在触之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剑时,眼神顿了顿。
陈白起垂下视线凝望着它,清朗玉玥的声音道:“这是钜子令,焕仙有幸成为它的掌印,它除了予我是一种荣耀,亦将是一种责任,如今我与墨家是为一体的,你让我如何置身事外?”
陈白起抬起眼,看着赢稷:“世人常言,天子一怒伏尸遍野,杀了在场的墨者将来自会引起另一场浩荡劫难,自至墨家将与秦国不死不休。若为君者能有多一份仁慈之心,于天下便是一件功德无量。”陈白起真诚地劝诫道。
赢稷倏地眸**光,他单臂一挥,狂霸的帝王之气纵惯横:“孤从不畏与天下为敌!”
陈白起沉了沉神色,心道,此人当真是一副天生的帝王心肠。
她目光幽深地盯注着他,道:“若不为公,那便当徇私吧。秦王,焕仙眼下为钜子令掌印,自当为墨者请命。”
说着,她便伏身跪地,额触于手背之上,姿态上虽毕恭毕敬,但言语却铮铮铁骨。
“秦王若肯放过他们,有何要求,尽管开来。”
“这里一百多人的命,你一个人全都想救,会不会太贪心了?”赢稷漠然道。
“我与墨家许多人虽亲疏有别,但焕仙其实一直十分钦慕与向往墨家之人见义勇为、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墨者是一群有情有义的人,虽相处不久,但焕仙对他们却是一个都舍弃不了。”
陈白起讲得动容温情,底下人听得她这一番“真性流露”自也是感动不已,墨侠一方都觉得之前对她的偏见与不喜完全皆是因自己的心胸狭隘,如此一坦荡宽容、至性至真之人,的确令人钦佩不已。
赢稷自然也察觉到这些人的心理变化,他略有深意地瞥了“陈焕仙”一眼,故作不满喝斥道:“因为六国盟会一事,孤必须与孟尝君合作,你才敢如此大胆拿此事来胁迫于孤?”
赢稷抛出的这句话就像一道解答题的完全契合答案一般,之前一切困惑不解为何赢稷会对“陈焕仙”如此另眼相待的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赢稷肯卖几分薄面给“陈焕仙”皆因孟尝君之故,这其中还牵扯到之前“陈焕仙”提过的六国盟会,想来是因为此事兹事体大,赢稷心有顾虑与考量,方才不愿双方撕破脸皮。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主公,人情都卖你(二)
这话是不是反了过来?明明该是他们欲寻求秦国方的合作才对……
陈白起闻言眨了一下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似想通了什么,便顺着他的话道:“焕仙不敢,今日之事权当焕仙欠下秦王的人情,而这些人情,日后若秦王有命,焕仙无论上山入海,刀风血雨,亦自当义不容辞!”
听到“陈焕仙”为了救他们而宁愿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这样一力承担所有的坚毅不卑不亢令墨家的弟子皆感动惭愧。
周梁亦没料到“陈焕仙”在齐国的身份竟在关键时刻起到这样重份量的作用,见事情忽然有了转机,脸色亦不似方才那样冷硬刚烈,而是沉郁观察着事局的发展。
他虽不惧死,却也不愿这样屈辱而亡。
到底是一群江湖中人,他们的思考方式大多倾向于直接与简单,如眼下他们其中有一个老政客或者谋士,或者便能从赢稷与“陈焕仙”两人之中品味出一些违和的味道。
赢稷似在衡量思考,这时肱老拄着杖,受人搀扶着虚步而上前几步,站在了陈白起身边,巍巍颤颤朝赢稷拱了拱手,他道:“墨家本不该插手秦国之事,倘若墨侠刺杀秦王一事当真事出有因,保藏祸心,我肱长云在此保证,墨家过后自当亲自前往秦国赔罪。”
之前墨家宁可被杀而不愿折了一身傲骨,可倘若此事当真错在墨家一方,墨侠一方不过受了赵国一方的胁迫与利用,那么墨家也自不会一错再错,让赵国渔翁得了利,令墨家与秦国斗成最终两败俱伤的下场。
见墨家的态度有了转变,乃是真诚愿意与秦国和解,赢稷不蠢便该明白,这方是最终解决之道,他虽不屑赵国此等卑劣下作之手段,却也不愿意如了赵国之意。
最终,在众墨家弟子惴惴不安纠结的注目下,赢稷沉着颜,收剑负于背,道:“好!孤亦并非喜滥杀无辜之人,你与你墨辨一众墨家弟子孤自可网开一面,权当卖孟尝君一个面子,亦当卖你肱老一个面子,只是^今日在场的墨侠却一个都不能留。”
陈白起闻言眼皮一跳,下意识侧过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姬韫。
而姬韫亦正在人群之中看着赢稷,他看赢稷的眼神十分冰冷,那是一种完全不像“姬韫”该拥有的眼神,如此欲杀之而后快。
陈白起一怔,心中更不懂了,只是眼下她明白因顾及这么许多人的性命,他哪怕已奋不顾身,亦不会轻举妄动的。
另外,赢稷的一番话陈白起亦并不算多意外,以他的性子,今日之事即便是另有一番谋算,但既已如此大动干戈,自不会落得空手而归,他是绝不可能放过始作俑者周梁弟子与其枭部一干人等。
虽说能理解他此番报仇泄愤,毕竟当初他险些便丧生于他等之手,即便最后幸运逃脱一劫,却也受了重伤,此番他只怕是拼着伤口绷裂的危险亦要亲自来这一趟手刃仇者。
赢稷这人用一句话讲便是,犯我威者,虽远必诛。
陈白起颦了颦眉,抬起头时一时竟浮现出了难色。
她抬眸看了一眼赢稷,赢稷眸色愈黯,唇色倏地抿紧,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眼神犀利,以眼神在警告她不可轻举妄动时,然,陈白起终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不知陛下可曾记得,你曾说过欠焕仙一份救命之恩?”陈白起仰起脖颈,声声脆响道。
咦?
嗳?!
众人一听,都诧异地看向“陈焕仙”,仿佛在确认她方才的话究竟是不是他们错听了。
要说这一句话可比方才赢稷抛出的与齐国“利益关系”更令所有人炸惊。
“陈焕仙”竟然还曾经救过秦王一命?!这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她此时此刻向秦王赢稷讨要人情,很明显是拼着与秦王撕破脸皮的严重后果。
若说赢稷之前的怒意是讥浮于表面,但他眼刻的真正怒意却是沉炽于瞳仁之中,像平静海面下涌起的惊涛骇浪,他面无表情道:“你打算拿这份情来救这一群与你作对之人?”
赢稷这下当真是恼了,他费尽心思替她扫清一切的障碍,助她拿下墨家执权,她却打算将这些“绊脚石”给留下来。
老实说,陈白起其实真非一个那么伟大之人,一般当得谋士者历来是精打细算,能舍贪得利益分明,可谁叫她在意的人便在这其中。
哪怕是此刻令她生生得罪这样一一座大佛,她也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赢稷杀了在场的墨侠吧,她相信只要赢稷有杀手,姐夫定会第一时间出手与他拼命搏杀,哪怕他能取胜杀了赢稷的机会十分渺茫,他亦不会罢手的。
陈白起知道赢稷的话是在给她反悔的一次机会,亦是为缓和此刻僵局,虽知她知道她回应定会惹得他更为不高兴,可她仍旧答道:“是。”
“你……简直愚不可及!”赢稷盯着她黑色的头顶,既有失望亦有怒其不争。
陈白起自知他这句话中饱含的真正含义,她却抬起脸,面润珠玉温光,浅浅道:“受之于彼,还之于彼,焕仙自认并不亏。”
赢稷听到的“受”与“还”,以为她讲的是她因墨侠刺杀一事而救下他而得来的救命之恩,如今拿这份情还予墨侠,而实际上陈白起讲的是受与还却不是这件事情。
赢稷风驰电掣出手,穿云夺月一箭倏地射向了周梁,周梁感受到其前方杀气腾腾,瞳仁一窒,下意识偏了一步,却仍旧被这一箭给撞飞喷血倒地。
“梁公!”
“周梁!”
事出突然,谁都不曾预料到,下方的墨侠一众脸色惊变,欲行暴动,却被秦甲兵士给几下打倒躺地,痛得半晌呼声不得。
而上方的墨辨与散墨一众则赶紧上前查看周梁的情况,只见其胸口中箭,已吐血至昏厥了过去,有携药者迅速为其疗伤。
陈白起撑膝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被众墨包围住的周梁与地面那一摊血渍,没有动,她回头看向赢稷。
从她的眼中赢稷什么都看不出来,既没有责怪亦没有动怒,就仿佛他方才射杀者不过一与她陌生人罢了。
不知为何,在陈白起这样平静的眼神下,赢稷方才心生腾升而起的暴戾情绪渐渐消弥了下去。
事已至此,赢稷费力安排好的这一出“戏”自然是要完整地唱到最后,虽说他也没料到最后却被自己一手拱上“高台”的人给坑了一把。
赢稷阴翳沉沉地盯着她,袖袍一挥,便将弩弓抛给了身后之人,他语序像冻结的冰块一样沉冷:“好,你今日算是将所有的底牌都留给了他们来保命,孤非不守诺之人,这一箭后,他生死与孤无关,可你却要记得,你欠下的可是这一百多条的人命!”
承诺既已许下,即便是应答之词,孤亦会牢牢地记下了。
陈白起听懂了,他也明白,赢稷算是手下留情了,虽然周梁眼下伤上加伤,可他那一箭并没有直取他要害,至于接下来能不能活命,则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赢稷能退步至此,可算是卖了陈白起一个天大的人情了,连陈白起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看来,赢稷此人虽心硬似铁,却一诺千金。
“焕仙对此,感激不尽。”她对着赢稷深深一揖。
“你舍身为墨家求请,那么在墨家还不曾为秦宫刺杀一事还孤一个说法前,你须得随孤身左右。”
陈焕仙顿了一下,应了喏。
此话一落,众墨都既气又担忧地看向“陈焕仙”,谁都知道这分明是赢稷拿“陈焕仙”当人质留在身边!
可恶的秦贼!
赢稷没理墨家一众人咬牙切齿的反应,直接收剑转身,他身后一众秦兵收兵而立,分流出一条道路供他而行,他跨上马坐好后,偏头看向陈白起:“放人!”
只见弩兵纷纷以箭射断吊挂着墨者的绳索,戟兵将则制服的墨侠一干人等亦松开了牵制,任他们爬跑匍匐离开。
陈白起见赢稷看着她,她施了施礼,道:“秦王请稍等片刻,容焕仙讲两句便跟上。”
赢稷没出声,他本是一寡言面色刻薄之人,闻言,便策马而离,率部而迁。
陈白起这才转身面向风云台上一众墨者,这时下方被放了的人也相互搀扶着陆续跑了上来。
看着这一张张狼狈染血,愤懑复杂歉疚看着她的众墨,他们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与陈白起讲些什么才好,毕竟在这之前大伙都不是太熟悉的关系,而她却为了他们付出良多。
陈白起率先出声,她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本欲与诸位好生聚一聚,互诉雄志侠意,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有了她的开头,其它人便好说话了。
“陈焕仙,我们皆愿交你这等侠义心肠,高义薄云之人为友!”
“陈焕仙,你不必为我们委曲求全,那赢稷要杀便杀!”
“今日之事,我老杨此生绝不会忘记,陈焕仙,以后有事你尽管来燕国找我。”
说着,他们纷纷朝着陈白起拱手行大礼,脸上的感激不容错辨。
陈白起忙托起他们,似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手足无措,她道:“诸位,诸位切莫这样,焕仙自知年少不足以令诸位心生信任担当之感,但焕仙如今已是钜子令的掌印,在其职担其责,尽全力护下同门亦是应当。”
“今日又是我等连累了你啊^”胧老摇头叹息一声,只觉他们墨辨欠“陈焕仙”当真是欠得太多了。
“肱老切莫这样讲,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需要人去承担的。”陈白起不想老人家心中有太大的负担,便有意将话题从沉重中解救出来,她调皮一笑:“况且人人都有为难的时候,若将来焕仙有难,亦希望诸位能助我一把才是。”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主公,绑来让你捅
“焕仙,你真与他走?”南月带着七木挤过来,他抓着她一条手臂一脸担忧不安地问道。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着少年最纯稚的关心,她嘴角好心情地弯起,伸手拍了拍他,温声道:“你莫要担心我,那秦王既顾忌孟尝君自不会待我如何,况且事情已算谈妥,以秦王此等高傲自持之人,必不会事后挟怨报复。”
“可他亦不会对你有好脸色瞧。”正义与昌仁扶着丘老慢挪轻喘地走了过来。
其它墨者都识趣地退开了位置,让他们靠近。
丘老受了内伤,先前为护住一群不识武艺的墨辩强行挡下周梁的“雨剑”,他年岁已高再加上他本身修习的并非淳厚内力的内家功夫,这下自然反受其害。
陈白起先问丘老的伤如何,丘老摆手道无碍后,她方对丘老微笑了一下,杏眸奕奕,似溪面上闪烁的阳光:“不过是被人冷脸粗暴相待罢了,如能换得你们平安,不过区区一件小事,不足挂心。”
丘老闻言,心下微酸又痛:“孩子啊,你的这份心这份情,我们皆受之有愧啊。”
肱老站在一旁,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被左右年轻弟子搀扶着,他亦一脸内疚,老眼巴巴道:“这一路走来,你丝毫不得好,只换得这一身的伤,如今又为我等欠下秦王,被迫留于他身侧使唤,我等要如何才能心安啊。”
昌仁也忧心道:“如今你因墨家为质陪其左右,他因有旧仇未报之恨,必不会善待于你。”
在他们心目中如今的赢稷无疑于是洪水猛兽,而“陈焕仙”则是善良又柔弱的绵羊。
“你若不愿,我等即便拼了命亦不让你随他走。”幺马忍不住满腔的愤慨,捏紧拳头咬牙道。
此言一出,其它墨辩皆一脸认真,不约而同地齐点头,惹得陈白起忍禁不住一笑。
而周边的墨者脸色一下便变得不太好看了,他们自知眼下秦王肯放人可是“陈焕仙”拿人情跟救命之恩来换取的,否则在场之人必死无疑。
先前若说是为侠义跟一腔愤慨不顾生死与之拼命,然眼下得知一些事情真相,明白一切不过是一出赵国人别有用心的安排,为的便是令墨家与秦国相杀相斗,借此好混水摸鱼,他们自不甘为了别人的一场阴谋而就此白白丢了性命。
而如今,墨侠刺杀秦王一事已成定局,而秦王明显并非一个你认错了便会息事宁之人,他强势而霸道,惹上他却是宁可杀错一千不会放过一人。
若非有“陈焕仙”在其中游说周旋,他岂肯就此善罢甘休,直接清剿了墨家待以后再与赵国清算总帐亦非不可。
眼看事情得以缓冲,却不料墨辩一方热血上脑打算“毁约”,只为不让“陈焕仙”替他们受了委屈,他们真的很想抓狂质问,难不成咱们墨家一干人等的命还比不上“陈焕仙”在秦为质的冷遇?
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即便他们的脸都憋屈得涨红却是不能开口的,毕竟人家才刚救过他们,按说现在他们亦应该一同同仇敌忾助她,但人都是自私的,他们是谁也开不了这口。
因此,他们的神色都有些紧张与沉默,只待“陈焕仙”的最终决定。
见墨辩一方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替她着想,陈白起明白他们讲这番话时其实内心亦在挣扎,一方面不愿“牺牲”她,另一方面又因众墨获救而对她感到愧疚。
陈白起配合赢稷将他的这一出戏演至此,自不会半途而费,她不负众望道:“如今的事情已经牵扯上了,想再抽身岂非白忙活一场,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还等着你们查清楚刺秦一事的幕后真相后来秦国赎我呢。”
“这是一定的,我会将此事亲自汇报于钜子,让他主事下令,绝对会查清楚此事,给在场的诸位、秦国,还有你一个交待!”肱老板着脸气鼓于颊,两眼瞪大道。
“没错,此事定要查到底!”
“墨侠一方行事着实太过嚣张,惹下此等祸事,我们必要让他们给出一个交待来!”
周围的人都齐齐出声叫嚣气愤。
另一边墨侠众弟子都围守于周梁身边,他方才吐血昏又过去,因服食了药又清醒了过来。
他如今躺在地面,由其亲传弟子燕丹扶坐而起,在肱老讲完那一番话后,众人眼神都带着谴责与不满射向一众墨侠身上。
他等身形一僵,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众人对视。
唯周梁抬起了脸,他此刻面容灰败,似一下便老了十岁,双唇惨白泛紫,唯目光仍旧刻薄而犀利,他看着众星拱用之中的“陈焕仙”,哑声低喘道:“欠你的,我周梁定会还于你……”
老实说,陈白起的确挺佩服周梁的,因为在他心目中始终有一柄尺寸,他能够为了目的而不顾一切,虽死不悔,是个心硬干大事者。
只可惜,他得罪的人是赢稷,凭手段跟权势,两者都差了大段的距离,所以说栽在他心上,只能算周梁时运不济。
她走上前,半蹲于他的面前,与他对视:“梁公,你知你一向很讨厌我,可我却并不讨厌你,否则我先前也不会站出来救你。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你行之事非同寻常,既然秦王已查知了内情,必然已行了万全准备,若你不设法先平息了秦国之怒,我想接下来首当其害的便会是你一心想要护下的燕国了。”
陈白起一番平静的话却令周梁脸色大变。
陈白起道:“你猜,赵国可会为了保下燕国而与秦国为敌?”陈白起说完,不等他回答自己倒是先摇头了:“不会,只怕到时,赵国反而会迅速撇清自身的干系。”
的确不会,否则当初赵国亦不会采取此等迂回手段来窃取秦国……周梁额上的虚汗不停地流下,他痛苦地皱紧眉毛一下,亦不知道是伤痛还是内心的煎熬。
“我如今为了救下你们已与秦王扯破了面皮,他自不会再大动作干伐墨家,但墨家却不会顾忌太多,所以如何能救下燕国与保住墨家还需靠你,你明白吗?”
周梁双瞳颤悚地盯着陈白起,见她讲这番话时脸上一直噙着的温和笑意,不知为何却只觉得浑身发寒。
陈白起说完,便不再理会一脸震惊苍白的周梁,她起身后,眼睫一转,便向站在燕丹身后的姬韫。
他不与其它弟子一样关切担忧地围在周梁身边,他像一介孤石碧玉一般冷清而漠然,他正看着她。
“保重。”她张了张唇,无声比着口型。
姬韫盯着她的唇,目光略为复杂,本不欲再与她有什么牵扯,却忍不住回应了她,他朝她点了点头。
“保重。”
在与众墨告别之后,陈白起便独自下了风云台,她来时一身孑然负手,走时却带走了一件墨家最重要的信物——钜子令,还有墨家一干人的信任与感激。
此趟——系统:主线任务——墨家(荣耀的勋章),达成墨家一众信任度60%,好感度30%,获取集体荣誉值10+可完成。
系统:主线任务——墨家(荣耀的勋章)已完成,任务奖励——经验值+23万,(a级)人偶药剂配方*1,功勋值120,九州通用币*5000,神奇的夜光草*3。
——
完成了一项主任务,陈白起可算是收获颇丰,如今已顺利达到31级,也够条件开启30级的巫医技能。
不过眼下不方便静下心来研究,她逐渐赶上行军缓慢的秦军队伍,赢稷骑着马走在中间,队伍前行的速度跟散步似的,或许是在等她,而赢稷周围的甲士骑病都离他有一段距离,远远跟着,陈白起见此也算开窍,便快步走到他马腹右侧。
她首先向他揖了一礼:“先前之事焕仙谢过秦王大度。”
赢稷挺立背脊,像一柄漆黑矗立的剑,当树叶间隙射下的斑斑光点落于他的发与面目间,不见半分削弱柔和,反见钢硬寒芒。
陈白起见赢稷骑着马继续迈着悠闲的步调前行,半分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便起身,加紧几步追上,便自寻话题道:“如今墨家不仅会替秦王调查清楚一切刺杀一事的关联与秦国内部的细作,还欠下秦王一次,以后定能为秦王所用,如今此事得已圆满结束,赵国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陈白起啪啪地讲了一堆,只闻上头一声冷漠寡淡问道:“没别的话可说了?”
陈白起干笑了一声,然后仰起头,白净细嫩的脸上浮现一抹讨好的笑容:“秦王可否需要焕仙替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赢稷一愣。
他眉峰一颦,转下眼盯着她,当真没想过她会在此可语出此言,更没想到她会惦记着他身上的伤。
他深邃的瞳仁探究地看着她:“你怎知……”
陈白起耸了耸鼻子,微笑道:“焕仙的鼻子一向比别人灵敏,你铠甲下散发的血腥味道我一靠近便已闻出。”
离开了华阳谷地界,他们寻了一处辟静的峡谷休整,在这之前赢稷只留下了一支骑兵部队,其余的秦兵皆先行回秦。
陈白起替赢稷包扎伤口,她手法熟捻,动作轻柔,见他当初的箭伤又崩裂流血,她道:“秦王这一趟带兵前来华阳谷只怕是瞒着相伯先生跟稽丞相的吧。”
赢稷上身褪了铠甲与衣物,那精壮黝黑的身躯如同大理石雕刻一般完美,是一副能令女人疯狂男子羡慕至恨的身材,上面旧伤与新伤叠加,看起来又多了几分粗犷雄猛之感。
他闭目静默,仿佛周围只剩一片空气一般。
陈白起嘴角一抽:“秦王还在生气?”
赢稷双手搁于膝上,静坐如佛,漠视一切。
陈白起一边替他涂药,一边忍不住替自己申讨一两句:“此事亦不能全怪在下啊,若当时焕仙不开口,那岂不落人口实了?”
“你已救下大多数人,他们难不成还非得让你以命相抵来救下全部不成?”赢稷见陈白起信口开河,便冷冷驳道。
陈白起见他终于肯说话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想着,能开口就行。
她开始舌灿莲花道:“秦王且听听在下的想法先,我知你想取周梁的性命以震雄威,只是我却觉得不急于一时,当时若这般干脆杀了他反倒便宜他了,眼下墨家既承诺将来会给你一个交待,便绝不会徇私枉法,以钜子嫉恶如仇的性子,不会包庇周梁,如此一来,你既手刃了贼人又可赚得墨家人的人情。”
赢稷闻言,笔直睫毛下寒星般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陈白起见他神色有缓和的倾向,便继续道:“最重要的便是你身上的伤了,你若再动手,只怕这个箭洞的血会流得更多,我们何需如今折腾自己?如果你觉得我先前讲的还不够解气,要不然,等你以后伤好了,我便怂恿墨家的人将那周梁绑起来送到你的面前,让你拿箭狠狠地捅他个十箭八箭,位置随你挑,爱怎样捅便怎样捅,这次焕仙绝对站在一旁拍手应好。”
赢稷目光扫过她脸上,见她一脸认真考虑的模样,分明说着一嘴谄媚奸佞之言偏却生得一张正直忠心的脸,他心中不屑,但嘴上却不由问道:“墨家的人倒也算待你不薄,怎么,你转脸便将他们给卖了?”
陈白起忙微瞠眼睛,振振有词道:“为我好的我自然是要报答,比如墨辩与秦王,可周梁却与我无半分交情,甚至处处为难于我,我何必为他而惹你不快。”
陈白起的这一席话明显缓和了赢稷的冷脸,虽然他知道这番话多半是“陈焕仙”胡诌编造出来讨好卖乖的,但不可否认,听她这样偏帮他的话后他心底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陈白起瞧着便小声嘀咕地感叹了一句:“果然这世上的领导都喜欢拍马溜须讨欢心的下属啊。”
“你说什么?”赢稷眯眸看了过来。
陈白起立即清了清嗓音,正色道:“六国盟会即将来临,既然墨家一事已然解决,望秦王能够信守承诺助我主公平安至六国盟会全身而退,而焕仙待回到秦国便收拾一下细软尽快赶回齐国。”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公,归秦于好
赢稷伸起双臂,由陈白起替他缠绕纱布,他一双清寒深邃的双眸直视前方空气,漠然道:“你可知此番六国盟会私下所议何事?”
陈白起动作一顿,偏头嗌了一声:“……谋楚?”
赢稷道:“六国以魏国为盟主发起,参与者有秦、赵、燕、齐、吴,魏国几乎囊括了目前最强几国联手,因此……其楚必灭。”
陈白起猛地抬头,她看着赢稷那张平淡而冷硬不可撼动的脸,他平静而述,仿佛在与跟她讲一件稀疏寻常之事,而非一场即将血流成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密谋大事。
陈白起心中一寒,她掩下眼,将纱布缠好打好结后,便帮他穿衣,她道:“六国尚未入盟会,何以魏国便自称为盟主,其它几国便由它魏国为主发话?”
赢稷束好腰带,便淡声道:“自魏国吞并了韩国后,便已挤身九州七大强国之一,然它的野心却始终不曾得到满足,目前楚的城池数量与版图地域乃九州最大之国,周边诸国何人不恐惧与羡慕眼红?其威胁与利益并存,足以令其先下手为强。”
陈白起听得口舌发干,她不傻,很快便想明白魏国敢如此疯狂胆大拿楚国开刀的原因。
她道:“再加上魏国已敏锐地察觉到最好的时机,楚国与赵国间早是水火不容,而燕与赵私下早如同一丘之貉、焦不离孟,而齐国亦因先前楚王毁掉两者联姻一事生了罅隙,必不会帮着楚国,而吴国势小历来依附于魏国而生,而秦国……”她看向赢稷,尝试着分析他目前的处境:“因新王刚继位,朝政与边疆皆动荡不安,为稳时局自不愿此时开罪魏国,如此一来,魏国的六国盟连线便达成一致,是否?”
赢稷没有回答她,他看着她,目光有那么些一丝不苟的意味:“你与你讲这些,你可知为何?”
陈白起的确一时没想过他为何忽然与她探讨起六国会盟之事,但这并不妨碍她推测,她迟疑道:“秦王是想借焕仙之口告知主公魏王的野心?只是,谋楚一事尚且未成定局,此番六国会盟大梁不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已有定局。”赢稷望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眼底浮起讥冷:“六国会盟不过是商议如何瓜分楚国方能彰显公平罢了,你以为去这一趟是为何事?”
是去分饼啊。
陈白起一噎,半晌答不出话来。
见她脸色难看,抿唇不语的模样,赢稷转开了视线,望向谷深远处萦绕茫茫的云端的尖峰黛绿,他道:“孟尝君此人历来唯利是图,他自会审时度事明哲保身。”
陈白起眉心一跳,忽然明白过来了,他先前那一番话不过是在警示她,莫要自作聪明地掺和进楚国与六国会盟之间的事情。
陈白起本半蹲着替赢稷换药,此时脚麻,她便换了一个姿势,单膝蹲着,一手撑着大腿,她眼波流转,迟疑地问道:“秦王怎知焕仙并不赞成六国会盟伐楚一事?”
赢稷却没回答。
不过是猜测罢了,她既对墨辩一方的非攻、仁爱思想能够轻易接受,便表示她是一个更愿意选择一些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人。
陈白起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并非一个事事都愿倾吐出口之人,很多时候他的讳莫如深确也令人头痛。
不过今日他倒是反常地对她讲了许多的话,也告诉了她一些事情。
赢稷站了起来,他想了想,低下头居高临下,逆光中,他面部的张条峻铮而充满雄性的孤傲与侵略性。
他对她道:“陈焕仙,你可知你有时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要知道在一场战争之中除了必要的战杀死亡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威慑、为侵占而相互撕杀,这其中并没有道理更没有公平,有的只是强与弱,你读书认字,入朝出士,择主公而欲谋天下大事,为的是什么?”
陈白起闻言,颦了颦眉,只觉他这一口的大道理讲得倒是甄别不出差错,可她却忽生一种叛逆之情绪,欲起身驳道。
“难道唯一切泯灭人心的算计方能达到目标吗?”
她迅速站起时,由于双腿久蹲发麻,一个不慎便朝前倾去,咕咚一声她的头撞近了一个充斥着雄性汗性与淡淡清草味道的坚硬胸膛之中,她睁着眼怔了一下,却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握住了腰,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臂固定住了身形。
眼下她几乎时半趴半搀扶于赢稷身上。
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她抬起眼,赢稷垂眸盯着她,见她一双湿鹿的双眸似会说话一般灵动惑人,他面无表情,眼神深深,却并没有出声。
他并不擅长开解与解述,有些问题他讲了,还得她自己想通,至于她想不想得通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他只需要她明白,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孟尝君,那么楚国的事情她最好选择袖手旁观,别再如今日这般鲁莽无状。
“谢、谢谢。”陈白起略显尴尬地踢了踢腿,然后规矩站好。
赢稷亦顺势松开了她,只见方才投入他怀抱的身躯是如此瘦弱与软绵,像一只无害又柔弱的小白兔一般,她身上没有许多汉子身上有的汗臭与体味,反而带着淡淡的香气,而这股香气莫名令他有些熟悉。
他的视线亦从她身上移开,他望着她身后道:“陈焕仙,孤已将救命之恩还予你了。”
陈白起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之前她为救下墨侠一干人等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下,良久,方“嗯”了一声。
本不欲讨这救命之恩,毕竟当初他亦救过她一回,可先前迫于形势便“用”上了,如今想来她确实干了一件不地道的事情,这人情她定得找机会还给他。
赢稷讲完,便越过她前去牵马,召令一众休整的骑兵启程。
——
几日行程匆匆而逝,待他们一队人赶回至咸阳城时天色近暮,只见城门前的官道上远远便站了一群人,城墙下也停靠了不少马车,城门口处行列两队甲士警戒。
这都是来迎接赢稷的人,其中有稽婴、越子谏一等朝官大臣皆在其中。
赢稷领着一众骑兵驭马停下,他不含任何情绪的视线扫过他们,众人忙下礼跪拜。
“下次莫再这般劳师动众了。”
赢稷收回目光,仅留下这样一句不知是体贴还是不满的话,便令城将大开城门,一众骑兵策马而入。
而被留下的一众听那隆隆马声已远去,便纷纷起身,他们相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挺忐忑的。
此番出城来迎接于御驾,也不知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稽婴却是这些人之中表情最为放松的,因为他方才看到了“陈焕仙”亦随着主公一并归来了,如今看来墨家一事已算圆满解决,接下来他们只需花费些时间来肃清朝政与那些心怀异念的不安份子,便可安安心心地赴六国会盟了。
虽说他因主公如此肆意妄为,不顾身体便去“报仇”一事感到颇为头痛与担忧,但眼下至少人已平安完整地回来了,计较再多也是白搭功夫。
他拿着骨扇轻拍着掌心,面上噙着怡人的微笑,嘴里清唱道:“妙,于妙哉,天遥远于毕方,黄土之下,众魂必壮兮……”
“丞相,你怎如此好心情地唱起词来了?”赵子谏奇怪地问道。
稽婴笑睨了他一眼:“你不必管这事,我现在便进宫一趟,你们都一并散了归府吧。”
稽婴掉头便上了马车,由着车夫驭车进宫见秦王。
而另一头,一回到秦宫,陈白起便与赢稷请辞了,她正准备接回姒姜一块儿明日回齐国,却不料在当晚收到了竹筒传件,传信的密探乃田府的人,他说孟尝君已于昨日启程前往秦国,让她哪里也别去就在秦国等着他与之汇合,他们将一同与秦王出发至魏国首都大梁。
陈白起没想到孟尝君还有此等超前意识,她这边还没有传信完成任务,他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陈白起问那传信之人,田府可有放了樾麓书院的一众师生弟子,传信之人道:“君主已放了人,并且此次沛南山长与其大弟子卫溪、书院先生张仪等亦一同来秦。”
陈白起闻言便禁不住猜测,山长他们是自愿还是被孟尝君胁迫而来这一趟?
这事估计得他们来了一问方可知,若真是孟尝君威迫,她定会想法放他们自由离去。
打发掉了传信者,陈白起便去见了姒姜,他从床上起身坐起。
至这一趟回来后,姒姜便一直幽怨地嗔瞪着她,轻易绝不允许她离开他一步。
她自知姒姜这是在变相的“撒娇”,表示他又被抛下的不满,于是她便能哄则哄,顺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细致地给他讲了一遍。
当然,她将受的伤这事给忽略过去了,反正她身上的伤基本上都好得差不多了,而她手上的伤痕只要稍微遮挡一下便能够掩饰过去。
“这么说来,你如今已是墨家的钜子令掌印者?”姒姜已卸下脸上与头上的伪装,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在烛光下美得眩目晃眼。
陈白起虽自认是一个不为美色动摇之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笑眯眯地颀赏着美人动容的脸,一边道:“这还有假?”
“那你有什么打算?钜子令掌印者可否有号召天下墨者为其效力的权力?”姒姜一双星河灿烂的眸子眨了眨,他对墨家的事情了解并不多。
陈白起闻言失笑:“能真正号令天下墨者的乃钜子,并非一个钜子令掌印,不过掌印能令其达成三件事情。”
“三件啊。”姒姜若有所思地颔首。
陈白起又道:“我已允了一件给姐夫了,只是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听到陈白起提起姬韫,姒姜便问道:“他还好吧?”
陈白起道:“嗯,还算可以,只是墨侠枭部刺杀秦王一事估计难免会牵扯到他,到时候我会再想办法替他脱罪的。”
姒姜偏了偏头打量她,一头柔顺似绸的发丝滑落于肩,他支颐于床,慵懒道:“你可问过他为何一定要杀了赢稷?”
陈白起无奈地耸耸肩:“他始终都不肯说。”
姒姜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道:“此番你于墨家也算扎实了脚步,若能取缔了周梁成为墨家统领之一,墨家便能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了。”
陈白起却没有这样乐观,她道:“墨家的势力并非如此简单,我始终觉得我还不曾摸索到墨家最深层的部分,不过这事亦不急。”
姒姜忽然撑起身来,靠近她,他盯着她的眼睛像在辩认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始终不明白,你并非一个贪恋权势与名声之人,那你为何要掺与进这天下的纷争?”
陈白起大方地任他看着,她道:“这是一个不能与人说的秘密。”
说完,她便伸手推开了他,站起身时忽然想起什么,她回头道:“你见过姒四了吧,他应该将我的话带给你了。”
姒姜被推倒在床塌被褥中又重新爬起来,他随意挥了挥袖,有些意兴阑珊道:“他没有来见我,只托人送了信。”
陈白起顿了一下,然后开解道:“他对你有心结,不过我相信你们兄弟终会有化解的一日。”
“希望吧。”姒姜随意笑笑。
从姒四那里离开之后,陈白起便回到房间熄灭了油灯,进入了系统整理起系统包裹内杂乱的奖励物品。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公,死亡召唤军团
在这之前她完成了好几项主线任务与支线任务,所以这一下子积攒下来的奖励也颇为丰厚。
如今她已经30级了,系统包裹空间经扩展可携带八十类格物品,只是一眼望去杂七杂八的东西乱糟糟地已占足了一半位置。
于是她先稍微整理一下,如今系统包裹里面有高棚玻璃杯x1,药盒x1,黄豆酱x1,小型生命药剂+6瓶,益气丹+38颗,青丹露+5瓶,风流倜傥束发巾*1,还有“叶三珍”与“龙宝蕊”等稀有药材,另外更多的则是一些炼制丹药剩余下来的零散普通类药材与一些类矿石。
这些药材与类矿石一样便占一格包裹,着实太占空间,陈白起想着找点时间将有用得着的将它们全都炼了,用不上的便倒卖给“系统商城”,虽说也赚不着几个钱,可权当清仓处理了。
接着,她便一一接受了任务奖励物品,“叮叮叮”地一串提示音像钱币掉落的声音显示她目前的九州通用币一直在上涨,看着那飙升的可喜数字,陈白起笑眯了眼。
她觉得要不是战国时期的旅店酒肆与商铺都太乏善可阵,她必定会好生挥霍一把,大买特买!
除了钱币任务奖励之外,她还得到了两件装备,一件是鞋子,一件是佩饰。
两件都是绿装。
陈白起先看了那件鞋子装备,之前那一双毁掉了,这一双如果合适她必然是会替而准备上的。
【清光履】
耐久度:100/100
装备品质:绿装
描述:天丝而制的鞋履拥有令人满意的外观,行走时如仿若寒郊无留影,秋日悬清光,流光溢彩。
装备描述:敏捷+7,躲闪+7。
这清光履的属性还算勉强吧,不过长得的确挺好看的,千纳厚底,鞋头为尖形,微微上翘,做成了凤头的样子,青布底的鞋面上有刺绣,绣着淡蓝色仙鹤与祥云,银丝线勾。
她脱下脚上已经变成一双普通靴子的登山靴,穿上这一双清光履后,便再云瞧佩饰。
这是一块约女子巴掌宽的白玉佩,呈椭圆形,一圈边缘镂雕着绽放着花瓣,中间部分则是符文型的细纹雕刻。
【兰馥玉佩】
装备品质:绿装
耐久度:100/100
描述: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
装备属性:容貌加成7%,气质加成12%。
嗯?这个装备的属性倒是稀奇,不是武装而是容貌跟气质加成,不知这样加成在一个人身上会是个什么样的效果呢?
陈白起好奇地想着,便见装备属性后方有一行备注描述。
(若是普通人佩戴上“兰馥玉佩”则会变成稍有姿色,若容貌佳之人佩戴则会变成美人,而美人佩戴上则会变成倾国倾城,男女亦相同。)
看完后,陈白起恍然……哦,原来是一个自带ps美图功能的装备啊。
不过陈白起想着这陈焕仙的颜值本就不低,她又非要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姬,要那么好看作甚,如此想来它对她好像暂时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先置在包裹里吧。
看完装备后她便查看起主线任务奖励下的药剂卷册。
陈白起打开了三个药剂卷册,第一卷是“神灵的庇佑”特殊类药方*1,在打开时,系统界面“嘭”地一下炸开一片虚拟的黄色烟花,以示祝贺。
第二卷乃“人偶药剂”配方,亦属于特殊类药方,系统界面亦“嘭”地一下炸开一片虚拟的红色烟花以示祝贺。
第三卷则是普通类药方“金创药”,系统并没有再放烟花了。
陈白起一直便对“神灵的庇佑”这个药方很感兴趣,不过这段日子她着实抽不出空来好生研究一下它,眼下她乃意识于系统空间,便直接将它取出,扯下竹册上的朱红捆绳,以往的药方可没有这样精细的朱红捆绳,一扯开,如同解封一般,捆绳消散化成红点,她再将其慢慢卷开。
当即一阵黄光从竹册内射出,几行黄光字体浮现于半空中。
陈白起仰头观看。
药方:【神灵的庇佑】
配方:以大型生命药剂*2为供品,加上一件蓝阶级别+的兵器献祭,则可炼制出一瓶神灵的庇佑。
作用:使用后可使自身进入透明的状态免受伤害,效果持续一刻钟。
评价:?级。
陈白起看过这个神灵的庇佑药方后,着实狠狠地怔愣了半天。
她张着嘴,难以平息内心的震惊。
这、这是……隐身术吧。
并且有了它,而且有了它简直就是无敌了吧!
谁能杀得了一个透明人,谁有能够提防得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不过……陈白起稍微冷静了一下,她看到配方后却觉头痛。
“大型生命药剂”这么稀罕的玩意儿她去哪里找,“大型生命药剂”乃圣级药方,一瓶便可将一个濒临死亡之人一下恢复如初。
凭她现在的巫医等级至少还得等了几年时间才能达到“医圣”级别,当然如果能多炼制一些高级的药方经验值也许能升得快些,只可惜她目前到手的高级药方少之又少,况且“大型生命药剂”又哪是那么容易炼制成功的,最要命的一条便是她还根本没有“大型生命药剂”的配方。
一想到这个,陈白起便郁卒了。
当然蓝阶的装备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君不见自从她选择了巫医这个职业后任务的奖励物品全都是药材类,装备类能来个绿装都算是难得了。
当然蓝装她也有,便是“麒麟巫医袍”,可她却着实舍不得将它给炼了。
罢了罢了,目前差的条件着实太多,再捶胸顿足亦无济于事,还是先看第二卷吧。
药方:【人偶药剂配方】
配方:忠诚而强韧之魂*1再加上死者之躯*1,你将能炼制出一瓶充满邪恶的人偶药剂。
作用:传大的巫医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无论是死者或者活躯,只要吞下巫医大人的人偶药剂,便会忠诚而无条件供巫医驱使,时效为24小时。
评价:a级。
陈白起看完眼睛一亮,心道,最近的奖励倒是越来越激动人心了。
这个人偶药剂配方是操纵型的,并且配方条件还比较容易达成。
她查看“忠诚而强韧之魂”的说明,上面描述——战死的忠将之魂,伟大的巫医总是无惧夜晚的坟地与尸岗,那里总能寻到合适的死尸之魂。
陈白起嘴角一抽,是的,伟大的巫医是无惧夜晚的坟地与尸岗,可她陈白起却怕啊。
可上面标注了夜晚,只怕白天是收集不到战死的忠将之魂吧……陈白起欲哭无泪,这巫医职业真与现代的法医有得一拼,全是跟一些阴森森的死物与尸体打交道啊。
她摇了摇头,继续翻看第三个药方。
药方:金创药。
配方:止血草、田七、芙蓉叶、胆南星与水龙骨,当归、生地、**、没药、冰片等。
作用:跌打损伤,刀斧伤,血流不止或皮肉青紫肿疼未破,可止血助生肌肉。
评价:b级。
看了两个特殊类药方,这下终于来了个普通类药方了。
她看了这个“金创药”与“青丹露”皆是治疗跌打损伤,可金创药对刀剑伤止血更有效,而青丹露则更适合瘀肿疮疖等。
总的来说c级青丹露可内服外涂,但效果不显,而b级的金创药则是外用止血更有疗效。
看上面的配方,金创药的配方基本上全都是一些普通类的药材,系统商城有卖,价格亦不贵,实体店的许多药铺内有,当然野外也能采集得到,只是陈白起图方便打算直接从系统商城内购买,一来买得齐全且份量满足,二来在时间上十分便利。
之前她听闻过一句话,人行走江湖别的可以没有,但“金创药”却得随时备于身上,如今她打算听话,好好地多备些“金创药”在身。
整理好系统包裹之后,陈白起便去查看一直在闪的“巫医技能”,三十级后有一项职业技能被解锁了,只需加上技能点开启。
她翻开技能,看到在“傀儡兽”、“邪巫之力”下方多了一个灰色的技能名称——死亡召唤。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然后怀着期待的心情将它点亮。
【死亡召唤】
等级:1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的死亡之躯。
技能描述:擅长死亡诅咒的巫医可以以自身的血气为代价召唤一群死亡之徒其你覆军杀将。注:若与邪巫之力一同启动,则效力加倍。
死亡召唤?听着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陈白起却眸亮晶晶,唇翘上扬。
这个技能看起来真是十分牛xx啊!她合掌迷妹样。
她喜欢!
她已经厌烦够了这些辅助跟迂回求生之路了,有时候面对危险她更喜欢直面应对。
前面陈白起已将“邪巫之力”的技能点加到4等级了。
二级是多了一项分支技能,四级又多了一项分支技能。
一个是“雾界”一个是“毒爪”。
“雾界”能够将陷入“邪巫之力”的人屏蔽与削弱人的五感,先前对付莫成时便是用的这项小技能,同时它亦是刺客最佳配合的一项技能,而“毒爪”则是以雾力化成千百形态将人缠窒,影响人的视觉与行动力。
由于对“死亡召唤”感兴趣,陈白起便一下给它加了十个技能,因此它便从中分支了二个小技能。
“巨尸”与“尸炸毒雾”。
所谓的“巨尸”便是将召唤的其中一只亡者生物扩大化,令其威力倍增、力大无穷。
而“尸炸毒雾”则是将召唤的亡者生物牺牲一只或者一群自爆,自爆后产生的绿色毒雾。
有了“死亡召唤”这几个技能在,如今的陈白起有信心一般人根本就伤害不了她。
甚至她的背后已经无形之中创造出了一支死亡军团。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人间清光(一)
距离孟尝君来秦至少还需要十来天路程,她得好生安排一下接下来的时间,她不知道这一趟赴六国会盟将面临多少危险,但将万事做足充分的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她打算趁着这小段时间先将巫医级别提升至“医君”中等,这样一来她便可以炼制出一些中级上等药、丹方,当然能够达到“医君”后期级别则更好,这样她可以炼制极品丹、药方。
目前她手上还有许多药、丹方不曾炼制过,虽说这其中大多数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比如什么“益脾丸”、“祛湿丹”、“黑发药剂”等等,她既无意当一名悬壶救世的大夫,炼制这么多这种养身调理的丹药带在身边做什么。
何况这些都是初级的丹、药方,炼制后既经验值少又对她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处,于是她都将其撇至一旁。
可如今她又有另一番打算了,她打算旧物利用,一来炼制出的成品可以卖钱,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她如今需要大量的药材来炼制其它辅助丹药,比如“小型生命药剂”、“金创药”,辅助技能类的力量药剂、智慧药剂等等。
这些药的配方材料都价格不菲,通过任务奖励所得有一部分,但数量毕竟有限,所以对于钱币的耗费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二来,虽然它们对于巫医职业晋升熟练值少,可它的配制药方十分便宜跟简单,随手可批一堆,她可以多耗费些时间,虽炼制的过程比较枯燥,但为达目标她有的是耐心。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
翌日一早,稽婴便踏着清风晨露来探望陈白起。
他独自一人前来陈白起的居所,并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内敛华贵的常服,衬出他飘逸宁人的气质,他站在台阶下对着推门而出的陈白起探扇浅笑。
“焕仙,你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稽婴笑凝于她,阳光落在他脸上,似温柔的尘拂掸下一片光榍。
陈白起启唇微怔,倒没想到稽婴会这样一大早便来找她,她步下台阶,向着他行了一礼,面含恬静温和道:“大功可不敢当,只敢言功过相抵吧。”
“哦,是发生什么事了?”稽婴收回扇子轻拍手心,听出她话里有话。
陈白起一听他的口气便知赢稷并没与他讲此番讨伐墨家的具体过程,所以……他这是拐着弯跑来她这里打听详情了吧。
陈白起抿唇笑了笑。
若是平日里她倒是乐意与他好生聊一聊,可不巧今日她的确有事。
陈白起道:“此事若不得秦王首肯,焕仙却是不敢将话乱往外讲的,丞相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话还是亲自问秦王吧。”
她抬眼见稽婴神色未变,倒也不似见怪的模样,便趁机再道:“另外,焕仙在这里还有一事相询。”
稽婴笑眯眯地看着她:“本相想知之事你一嘴便全推脱了,倒是还有脸来向我问事啊?”
陈白起知他是在故意打趣她,亦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直接便问道:“不知相伯先生如今在何处?”
稽婴嘴角的笑一顿,眼角轻佻,温润的嘴唇动了动:“你想见他?”
陈白起颔首,认真道:“嗯,焕仙有要事与先生商议。”
“何事?”
“这……”陈白起迟疑道:“这事须得与先生当面讲才可。”
稽婴面色淡了淡,他面上噙着一抹虚假遗憾道:“只是不巧了,先生估计暂时还不能见你了。”
陈白起目光微眯,神色不显,只问:“为何?”
稽婴拿着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指尖,斜睨着“陈焕仙”,观其她神色不似紧张与急迫,但那一双杏眸却愈发黑深,像是阴云遮住了其中的光,他有些着迷地欲探望这其中“阴暗”,于是明知有些事不可随便往外讲,他还是对她讲了实话。
“先生病了,估计这些日子都不会见人。”
陈白起闻言,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稽婴握扇的手背。
“丞相,能帮焕仙一个忙吗?”
稽婴脸上卸下了笑,他垂下柔翎般细软的睫毛,看着抓住他的那只手,与他的手掌相比要小上许多,而只手比他的更纤细与白皙,有着一种玉质的温凉细腻。
神思游离了一瞬,他方慢吞吞地移向她的眼睛。
“什么忙?”
陈白起目光似有神采注入,亮光从瞳仁扩散至眼眶,似晕染至她眼角如云雾一般,朦朦胧胧,显得神秘而诱人。
“焕仙想要见相伯先生一面。”
稽婴并不意外这个要求,只是他的思绪却有些分化,一半在她的话里,一半则是在她的手上……他感觉手背处被她触碰的地方有些瘙痒,他想动作,却又觉得不能动作,于是这样两难,令他整只手臂都僵硬了。
陈白起见他缄默不语,轻颦眉头道:“丞相……可是不愿帮焕仙?”
稽婴这才看向她,只见她双眸清俊而澄净,但当光打在那浓密的睫毛下洒落的阴影,却又令她似神秘黑暗的洞窟藏着巨大的宝藏,引人入胜。
他莫名觉得脑袋有些晕,似方才一直压抑的冲动再次翻涌起来,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本能地回握住她的指尖,以掌心的温度云细细摩挲那上好的肌肤触感。
“非本相不愿帮焕仙,只是王曾严令不准随意对外透露相伯先生的住所……”他为难地看着她。
“那劳烦丞相带焕仙去吧,焕仙当真有急事与相伯先生讲,此事……关乎重大。”陈白起一脸恳求道,那漆黑的瞳仁似万花筒般幽异变化着。
稽婴发现他很难拒绝“陈焕仙”的软言恳求,他怔了一下,瞳仁有片刻的涣散,像迷障了一般,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
他终是顺应了内心,松口道:“唉,既是如此,本相便替你办妥此事吧。”
陈白起眼睛一亮,便忙谢道:“那此事便有劳丞相了。”
谢完后,她暗自嘀咕,这倒是奇了,她不过稍稍施展一点瞳术,连黄金瞳都不曾变换,接道理说以稽婴这等心机深沉之人不该如此轻易地便被她迷惑住了才对,可事实上她十分顺利地便令他改口了。
唯一可能的便是他方才心绪不定,便是不知方才他在想些什么方令她轻易地便侵入了。
“哦对了,本相前几日得了一罐叶珍茶,据闻疲惫之人若饮之便能够周身放松,其香气迷人,值得一品。眼下日头尚早,倒不便前往拜访,不如焕仙与本相先行聚一聚品品,稍时再行出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牵过陈白起的手便朝着室内走去,而陈白起的心思却始终放在了相伯先生的“病”之上,倒一时不防被他“拖”着走了。
虽然她很想第一时挣开,但想到自己才刚对他有所相求,转眼间便嫌弃地甩开人家未免太过翻脸绝情,于是只能忍耐着,等他意识到不妥再自行放开吧。
“随丞相之意。”
午时,稽婴便信守承诺向赢稷申请了出城令,领着陈白起一块儿出了城,他们坐在马车上一路行驶朝西,约半个时辰左右便到达一处偏僻的山谷,只见山谷内一片绿意盎然,溪水潺潺,那一片碧毯的山坡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远远便觉香气郁馥,蝴蝶翩翩起舞,远处瞧去简直美不胜收,宛如来临百花仙境。
而在仙境中央的山坡高处有一间茅草屋,而这间茅屋便是相伯先生的离世居所。
“别太靠近,这里面布了阵法。”稽婴下了马车便向陈白起叮嘱了一句。
陈白.asxs.头,随后亦下了车。
陈白起环顾四周,一面赞叹颀赏,一面问道:“相伯先生便是一人住在此处,不知是谁在照顾相伯先生的起居病痛?”
“除了南烛小童外,便无一人,先生不愿任何人照顾他,他便是世上难得的圣手,他看不好的病又有谁能够治好?主公尊重先生的决定,便允了他,不过在谷外却是布满了宫中的人,你倒不必担心,主公将先生看得很重,自不会让他一人在此遇险。”稽婴道。
陈白起闻言再次点头,不再多言,她道:“我们进去吧。”
“好,你跟着我。”
稽婴伸出手递给陈白起,见陈白起不解地自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稽婴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他解释道:“这里面布下了阵法,这阵法颇为玄妙,本相担心一会儿你与我不小心走散了,便容易困于阵中难以脱身。”
陈白起虽觉得这样挺怪异的,可又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便将手交给他。
稽婴握住,很自然地牵着她朝前走。
他道:“焕仙,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陈白起目光游巡于那些奇花异草身上,系统对它们都标注了名称,其中有可采集与不可采集的,这里面不乏有她需要的珍贵炼药材料,她一面默默地暗记于心,一面漫不经心道:“嗯,有一个幼弟。”
“弟弟叫什么,可像你?”
听到稽婴谈起陈牧,陈白起这才回过神来了,她笑道:“叫陈牧,我长得倒是像,只是性子却不像,他要比焕仙的性子惹人喜爱得多。”
见“陈焕仙”提起胞弟面上扬起的慈爱温暖笑意,稽婴回眸一瞥,心中则暗叹:是吗?他会比你更惹人喜爱?
要说这谷中布下的不过是一个十分普阵的迷幻阵法,陈白起只需开启麒麟瞳一看便能勘破其阵法,不过既然稽婴愿在前带路,她自不会多生事端。
很快他们便靠近了茅屋,却不料突然有一人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是一名身穿蓝白道袍的少年,他此刻一脸的害怕与着急,当他推开篱笆院的竹篾挡门时,看到稽婴站在外面十分意外。
他愣了一下后,紧接着便激动地喊道:“稽丞相?”
稽婴凝了凝神,道:“南烛,发生怎么事了?”
南烛上前急道:“丞相,先生晕倒了!”
稽婴皱起了眉,正欲与南烛多询问几句,却见他身后的陈白起越过稽他,一把抓住南烛的手臂厉声问道:“先生此刻在何处?”
南烛先是惊讶地看向陈白起,这人他不认识,但却知道他是稽丞相带来的,于是本能地答道:“后、后堂的温——”
陈白起却不等他讲完,便直接冲了进去,她越过一堂一室,再绕进了后堂,只见那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那里面竟藏着一池热气腾腾的温泉,一进入便烟气淼淼,雾娆熏目。
而池边一人上身**地倒趴在白玉骧整的池边,一头如瀑墨发湿辘辘地披于那白皙瘦珣的背脊之上。
陈白起一惊。
“先生!”
她忙跑过去,只是一靠近后,她却感觉有些难以下手。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主公,人间清光(二)
只因他不着片缕地卧倒在池边,他皮肤十分白皙,并且还有一种剔透的玉泽之感,一时令人辨不出究竟是那白玉池更白还是他的肌肤更白,他下身浸泡于氤氲的温泉之中若隐若现,一看便知底下是怎样一副光景,若将他从池中拉出,这便非礼非视了。
再者,陈白起心中多长了一个心眼,她想着方才南烛分明知道相伯先生倒在池中,却未先将他扯拽出池中安置妥当,而是任其侵泡于池中而跑出求救。
而相伯先生既然病重,何不躺榻好生修养,为何拖着病躯反而要费神来泡温泉,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
如此斟酌着,陈白起撩袍蹲下,试探性地伸手触碰了一下相伯先生的手臂,却感觉到其身上冰冷无比,即便是这一池烫手的温泉都暖不了他这一身透骨的寒意。
“先生,先生……”
见喊不应他,陈白起干脆直喊其名:“相伯荀惑,醒醒!”
似听到了一道陌生而担忧的声音至头顶传来,声音很好听,并且能够令人轻易感受到其善意与温柔,相伯先生此时浑浑噩噩,他虚弱地抬起了眼。
那被热气熏湿的两扇睫毛湿辘辘地掀开,一双柔翎般无害又空洞的眼眸望向陈白起。
“……是谁?”
陈白起见他无力地抬了一下头便再度耷拉下去,便伸手托住他的脸颊,凑近道:“先生,我是陈焕仙,沛南山长的弟子,你可记得?”
相伯先生颦眉,苍白泛紫的嘴唇抿成一条缝,难受地摇头。
看来他对自己的印象的确不佳啊……陈白起叹息无奈。
见他神智似有些混乱,她怕他着凉了,便起身脱下外袍披于他身上遮挡,询问道:“先生可有哪些不适?”
相伯荀惑低喘着气,没有说话,只从衣缝下伸出一只白得令人晃目的手臂抓住了她,想借她的力量支撑着起身。
她忙阻止下他,见他动作便试探地问道:“先生……可是想下池子?”
相伯荀惑顿了一下,玉白的侧脸落下一缕墨色湿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陈白起见他半个身子都趴在池边,只需将其推滑入池中即可,只是他此时浑身虚弱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这池水她也不知深浅,只怕他一掉入池中便会溺毙。
于是陈白起放开了相伯先生,先一步下了温泉池中,池水烫肤,比一般温泉池子的温度要更高些,并且池子的水还挺深的,几近淹至她胸部位置。
陈白起适应了一下池水的温度,便将趴在池边的相伯荀惑从后面扯入池中,在他无力滑落之际,再将他抱住。
而此时的相伯先生好似知晓一些事情,他似在羞愤挣扎,只是那力道几近于无,并耳廓泛起火红一片。
她被他踢打的水花溅湿了眼睛,眼睛顿感不舒服起来,她心中一恼,沉声严肃道:“焕仙无礼了,只是为救先生方行此举,望先生切莫多想。”
相伯荀惑一僵,他没动了,但背脊却一下硬挺僵直,仿佛在无声抗拒着。
陈白起此刻十分头痛,也颇为懊恼自己曾经嘴抽调戏过相伯先生,导致他对她一直抱着强烈的戒心。
没服用“英雄药剂”的陈白起力气就如同寻常的少年一般,仅靠双掌的力量是撑不住相伯先生一介成年男子的重量,于是她只能从背后环抱着他,让他整个人尽量浸入池水中。
她想,相伯先生应当急需这池水中的温度来缓解身上的冰冷寒意,所以他即便不愿被人这样毫无防备地触碰,她却要违背他的意愿来帮助他。
因他背对着她,她瞧不清楚他的情况,再加上池中雾意缈缈、热蒸汽朦胧迷眼,见他泡于池中有一会儿却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心下有些担忧,正欲动作时……
却听相伯荀惑哑声道:“勿动!”
他一贯盈盈于耳的嗓音此刻因身体的寒意而略微颤音,像金器刮蹭过玉面划过的痕迹。
陈白起愣了一下,然后略迟疑道:“先生可曾好些,焕仙……”
“唤你勿动便勿动,哪来如此多的问题。”相伯先生的声音提不高声量,透着气虚,但其中的恼羞成怒意味十分明显。
陈白起这才恍然大悟,她倘若游至他身前,那他岂不得尴尬地面对着她了。
不过,她觉得先生此举倒也有些掩耳盗铃,难不成她站在他身后便能掩盖住他此刻的囧况?
过了一会儿,陈白起又道:“那先生可好些?”
相伯荀惑没回答。
陈白起抱着渐渐有了回温的相伯荀惑这才有了实感,之前她一心只关注他的病情,可逐渐回到现实情况的她也意识到她眼下抱着的可是一个大活人啊,并且还是一具……玉洁冰清之躯……
略感不自在,陈白起让眼睛放空,让嘴发挥作用来转移注意力,她道:“先生可知自己得了什么病?”
相伯荀惑仿若睡了一般,依旧缄默不语,唯陈白起掌下胸膛的那一颗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相伯先生不说亦无妨,先生可还记得陈蓉?”
相伯荀惑身体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淡天琉璃般的双眸泛起丝丝涟漪。
“她说过会想办法治好你,并让你等着她,这些日子她从不曾忘记此事,只可惜她眼下有事来不了了,但是她却托我将一物带来给你。”
相伯先生眼神一动,终于开口道:“你与她相识?”
陈白起没答,她松开了一只手,从系统内取出一个香檀盒子,约巴掌大小,十分精致漂亮,她以手腕处托住相伯先生的腋下,并将盒盖举至他面前打开。
当即,盒中便飘散出一股沁人肺腑的浓郁药香,其中央正卧躺一颗小指大小般的紫色丹丸,丹丸上隐有金色的纹路流转轮回,一看便知不凡。
相伯先生垂眸而视,顿时怔忡失语。
“此为何物?”
“紫金回府丹。”
相伯先生在脑中回忆了一遍所学所知的故典医学,却无一记载过此名,他道:“某不曾听说过……”
陈白起胡诌道:“这颗丹药不流于世,因此世人鲜少有人知晓,但无论多病重之人若服下它,都即可恢复元气。”
相伯先生眸心一震,却有些不信。
陈白起也知他肯定不信,便道:“是与不是,姑且一试如何?”
“世上皆道病急乱投医,你当某亦会如此?”相伯先生淡声道。
“是毒或是药,凭先生的医术如何能够辨别不出?先生是不信焕仙,还是不信陈蓉?”陈白起道。
相伯先生想起“陈蓉”,便会想起那一双充满关怀与纯质善意的清水双眸,他低头看了一眼那颗“紫金回府丹”,良久,方道:“若你所言为真,这颗丹药不可谓市中无价,世人难求之神药,某与陈蓉不过两面之交,她拿如此贵重之物赠予某,某以后又当拿什么来偿还?”
陈白起闻言却不觉有什么问题,她斩钉截铁道:“不用还,她是心甘情愿的。”陈白起道。
相伯先生一时被陈白起那笃定的语气震怔当场。
心甘情愿……这四字一下便砸中了相伯先生这颗单身大龄青年的寂寥芳心,他脸色不自在地赧然泛红。
这时,陈白起以为他还在迟疑,便干脆将他给掰过身来,将药强行地塞进他的唇齿之间。
相伯先生微瞠美眸,想推开陈白起但凭他这副病娇之躯却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而陈白起只等将药给他喂入,便立即君子般放开了他。
而相伯先生失去了陈白起的搀扶摇晃地于池中摇晃了几步,然后站稳了身子,他捂住了喉咙,感觉到刚入喉的丹药却在顷刻间化成了一股暖意,那暖意似一下融入了他常年冰冷刺骨的肌理、骨骼、骨髓、皮肤……他感受到那丧失了力量的四肢已恢复了该有的力气。
顿时……相伯先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陈白起。
虽说相伯先生在服用“紫金回府丹”后所有的隐疾都一并修复如初,生命值也瞬间填满,只可惜那一行生命值仍旧是灰色的,不如正常人那般的鲜红颜色。
系统:天嫉英才,韵华不为少年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请帮助相伯荀惑寻找出恢复健康的方法,接受/拒绝?
这条系统任务乃陈白起还是“陈娇娘”时接受过的任务,因一直耽搁不曾完成,如今她再次选择“接受”。
而因为陈白起重新接受了这个任务,所以她之前没有察觉出相伯先生关于生命值的异样,如今却能够清晰看出。
系统:主线任务——命运之锁,常言道神仙难救无命客,相伯荀惑命负短命诅咒,命不过二十五,如今他离二十五岁还剩下二月零七天,人物必须在其二十五周岁来临时破解其诅咒,接受/拒绝?
看到最新发布的主线任务,陈白起有些怔神。
原来……相伯先生一直坦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却并非虚言,而是因为这一则诅咒的缘故,否则以他如此厉害的医术又怎会一直医治不好自己。
陈白起眸隐闪烁,她看着相伯先生欲言又止道:“先生可知……”
而正当陈白起准备询问相伯先生关于诅咒一事时,却听外面哒哒一阵脚步声疾冲而来。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相伯先生,见他不知其情况,一脸茫然不明地看着她,她目光一滑,见她先前披于其身的外袍因吸水而饱重前襟大敞,落出白晃晃的一片肌肤,怕他一会儿见人多再度恼羞成怒,便忙上前替他整理一下。
下一刻,只见稽婴不知从何处带来一名挎包药箱的中年男子一同赶了过来,其身后还跟着急得使劲擦汗着急的南烛。
当他们齐齐看到站在池水中宛如亭亭玉净莲妖般的相伯先生与衣衫不整靠在一块儿的“陈焕仙”时,都脚步一滞,通通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公,药到病未除(一)
“焕、焕仙,你在做什么?”稽婴惊诧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凝固了的空气。陈白起闻言偏头转过身去,见上方前后三人皆用一种奇怪又震惊的眼睛盯着她,她一转念便了解为何如此,顿时额上青筋突突一跳。
她明明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美貌少年模样,但为何谁瞧她都跟个禽兽似的!
她细悠的眉毛微扬,皮笑肉不笑道:“呵,丞相讲笑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见陈白起的脸色不善,稽婴回了回神,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估计过激了,可问题是他没有忘记陈白起曾亲口承认过她十分“仰慕”相伯先生,如今她又衣衫不整地泡在池中与病中的相伯先生如此“亲密”靠近,也难怪他会多生邪念想法。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暂时略过这个不好作答的问题,他转向相伯先生道:“先生醒了?方才听南烛讲先生昏倒于池中,本相便立即召来侍留在谷外的常太医进谷与先生看疾。”
原来方才稽婴见“陈焕仙”既先冲了进去,想着暂时先将相伯先生交由她看顾,而他则带着南烛出谷找常太医。
因为秦王一直忧心着相伯先生的病情,知道先生不愿意有外人留在谷中,他便让一名太医留宿于谷外,为的便是应付这等意外情况,而方才南烛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便是为了寻人来帮忙。
“先生……”南烛这时也回过神来,他小跑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虽浸湿一般衣衫却仍旧落落大方的“陈焕仙”,又看了一眼被“陈焕仙”遮挡于身后、垂眸默然的先生,他暗松了一口气,颤声问道:“先生可有好些?”
人虽醒来,但他不曾忘记方才先生苍白闭目,任他如何都唤不醒、一身冰冷刺骨倒地的模样。
一忆起那场景,他心尤生余悸。
相伯先生听到南烛的声音,便抬起了头来,他这一抬头,众人都不由得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下一秒都倒吸一口气。
只因人们常道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是形容一个人的惊艳翩鸿,而如今的相伯先生便是如此,若说以往的先生有一副天人般完美的皮囊,但失了气血精气的容貌只能短暂迷惑人一时,而如今的相伯先生却吸食了人的精魄一般,璀璨如钜。
“先生,你……”
明显察觉到眼前的相伯先生状态似与以往那苍白如纸不同,稽婴迟疑地打量再三。
“有劳丞相操心了,相伯已暂无碍了。”相伯先生站在“陈焕仙”身后,仅露出一截削瘦的肩臂,与半张惊为天人的侧脸,然后他对南烛道:“南烛,替我送送丞相与常太医。”
稽婴闻言脸色顿时一僵。
“这……”
陈白起也行了一礼,道:“丞相,感谢你送焕仙来这一趟,等事了后焕仙定会好生答谢丞相一番,此时多有不便,焕仙便不移步相送了。”
稽婴这下脸不僵了,却是直接黑了。
他阴眯起眼睫,嘴角翘起的笑意颇为讽刺,他的视线在湿透的陈焕仙身上转了一圈,又移向其后被她遮挡的相伯先生一眼,眸光讳莫如深。
虽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明堂,但明显是有事隐瞒着他。
“好,本相便静候你的谢意。”
“相伯先生,那婴便告辞了。”
他握紧手中的骨扇,转身便带着一脸懵然步履蹒跚的常太医离开了。
南烛愣了一下,便在其后急急相送。
要说稽婴历来便与相伯先生两人合不到一块儿,虽在秦王面前他与相伯先生和融一片,但私底下两人却冷漠不已,若非因同事一主,南烛都估计他甚至不愿替他跑这一趟寻来太医替先生看疾。
可眼下人家好心来这一趟帮忙,但先生明显并不领情,一醒来便急急将人打发了,这下却是将稽丞相给得罪惨了,也不知以后该如何善了。
南烛挠挠脑袋顿感忧愁起来。
稽婴一离开,陈白起便疏离了相伯先生,知他因为衣着不整而无安全感,她便侧过头去,尽量不让视线落在他身上,她准备划水上池。
而相伯先生则静静地看着陈白起背过去移动的身影,方才……她一直挡在他面前,别人不知,她却知道情况突然,他身上只披着她的一件外袍,且因打湿而紧贴于肌肤,任谁一看便知他底下无着一缕,如此尴尬难堪的模样以他自洁高傲的性格自不愿被人瞧见。
于是,她便一人当前,甚至替他抗下稽婴的所有不满与怀疑目光,她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他与她无亲无故,甚至他还曾针对跟责难过她,可她却对他照顾得极为体贴与熨贴。
陈白起刚要爬出池子,南烛便返回了。
他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因担心先生,一回来便见“陈焕仙”已没在池中,池中只剩先生一人,他这才错愕地看见先生那一身尴尬又暴露的穿着,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才想起先前先生便是独自一人在池中治疗寒症。
泡池自然是没有穿衣的,所以他肩上披的那件明显窄小的袍服……他想起方才“陈焕仙”好似只穿着了一件中单与亵衣,没穿外袍,而方才情况太突然,他一时都不曾注意到。
难怪先生方才那般急吼吼地赶人,先生历来面皮“薄嫩”,平时连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得柔亮顺滑的,岂能以这样一副不雅的状态示人?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寻一套干净的衣服来?”相伯先生颦眉道。
南烛哦哦了两声,赶紧跑去内室找来一套衣服替先生换上,而陈白起无人招呼便自行来到草堂坐下歇息。
当相伯先生换好一套浅兰深衣出来时,便见一身湿辘辘的陈白起随生而坐于草堂之中,少年屈膝而坐,漆黑无垠的目光静静地凝视一处空气,一手持盏饮水,那湿披于背的黑发妖娆盛放,她肤白若雪,身上的衣本就单薄,此刻贴紧身躯,却有一种娇艳欲滴之感。
相伯先生一愣,片刻却有些不自在地瞥开了视线。
“南烛,带陈郎君去换一套干爽的衣物。”他朝后吩咐道。
南烛看了一眼一身湿透的“陈焕仙”,便应了一声,然后扫了一圈陈白起的身材,若拿先生的衣服给她穿明显大了些,先生虽瘦但身量却高,倒是他的衣服大小正合适她,于是他上前道:“陈郎君你的身材与奴差不离,若不嫌弃便先穿奴的衣衫。”
陈白起抬眼,温温一笑:“无妨。”
南烛不知为何因她这一笑而微红了脸,他忙引路道:“那便随奴来吧。”
陈白起起身,向相伯先生拱了拱手,便随着南烛而去。
而相伯先生在“陈焕仙”离开后,便怔怔地看着蔺席上那一摊因“陈焕仙”遗落的水渍而发呆。
他有几分茫然跟梦幻般低头看着自己摊起的一双手,他的手骨骼分明,白皙而温软,上面的掌纹本应是一片模糊,此刻却渐渐地展现其应有的脉络。
他双颤轻颤,双目似喜似惊地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然后从旁的柜中取出三枚筮石,这三枚筮石乃多面黑石,黑石共有不规则的七面,这这七面皆涂有朱砂,并刻有玄妙字纹。
他一扬袖,将其抛掷于案几台面,只听骨碌几声撞击滚动,然后他定睛一看,再掐指一算,顿时眼神一震。
破煞,千机变。
他的命煞、他的命格竟真的变了……
相伯先生喉中一紧,目光像胶着在筮石上一般,其中波光不断地动荡着,身形却如同僵化的石雕一般,久久一动不动。
等陈白起换好一身蓝白交领道袍出来时,相伯先生却已恢复了平静,至少面目上如此。
他抬头看向陈白起时,表情微讶了一下。
只见少年穿上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同样一件衣服穿在南烛身上只觉合身正派,但穿在陈焕仙身上却是风流韵致,色转皎然。
果然穿衣亦要看脸,衣托容,而颜衬衣。
陈白起在看到低着头的相伯先生自案几抬头那一瞬,亦不由得停驻下脚步,眸色一深。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相伯先生一下变得十分陌生了。
他那潋滟若秋波的眼中是什么,太深太深了,她看不懂也看不穿,但她却莫名有一种感觉,好像她在无意识中唤醒了一头受伤蛰伏于森林的危险凶兽。
这还是她一次在相伯先生身上感受到,那与后卿同出一辙的气息。
见“陈焕仙”静默地盯着他,相伯先生忽地抿唇一笑,这一笑却全无以往阴霾与灰败,仿若新生般,他容貌本就上乘,此番一笑,更是银鸾睒光无边风月。
陈白起忽然道:“先生以后可不能对着人便这样笑了。”
相伯先生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因疑惑而收敛了几分,他道:“为何?”
“世人可不一定有焕仙这般定力,能把持得住不将先生看入神了。”陈白起翘起嘴角,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
若是平日相伯先生自不爱听这话,但眼下却不见恼,他嘴角噙着温和笑意,启唇道:“陈郎君的确与众不同。”
陈白起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很好,似前所未有的好。
她坐在他的对面,不由得亦受其感染,眉眼含笑。
此刻檐阶外阳光明媚一片,不热不灼,温度恰好,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平陵县与先生相处的那段时光,那时她亦经常前往圣阳湖拜访相伯先生,与他讨教学问与道理,一切时光静好,恍若昨日。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主公,清光咒
“先生,不知服药后感觉如何?”陈白起问。
相伯先生闻言,双眸一亮:“从未有过的好。此药果真如陈郎君所言奇妙无穷。”
说到这里,相伯先生神色一正,他于虚空处拱了拱手,道:“某想亲自向陈蓉道谢,望陈郎君能够告诉某如何才能寻到她处。”
陈白起由于头发未干,于是任其长发披肩,神态疏散,她眉眼正好,笑意融融道:“她行踪不明,连焕仙都难以联络上她,只怕不能与先生传信了,只待她认为该出现时则会出现。”
“不知陈郎君与陈姑子的关系是……”相伯先生剔透晶莹的目光至她面上转了一圈,如此近看,“陈焕仙”与陈蓉两人的长相倒是越发相似,虽说相貌常常因装束服饰、气质神态等问题差生差异,以往只觉两人乍看一下有着几分相似,但男女的区别总是有着差异,他并未过多放在心上,可眼下单单观察其五官,却觉犹如一个模具印出来似的。
“其实陈蓉乃焕仙失散多年的胞妹……”陈白起知道自己演戏不好,仅抿唇嘴角感伤地笑了一下,便赶紧转移话题,她道:“此事说来话长,其实焕仙有另一件事情想告诉先生。”
相伯先生见她这副“家丑不可外扬”“往事太过深沉”的姿态,他自不好再多加询问,便道:“有事请讲。”
陈白起看着相伯先生,双目用力,十分认真:“其实先生的病并没有完全痊愈。”
陈白起说完,便观察相伯先生,却见他面上除了一瞬的怔然外,却并无意外与失落。
看来他是清楚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于是,她也不再兜圈子了,直接道:“不知先生可知诅咒一事?”
相伯先生这时蓦地抬头,似没有预料到陈焕仙竟然会知晓这件事情。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柔唇轻启:“你还知道什么?”
陈白起见他这般神色便知他这是对她起疑了,但她并不想让他对她的戒心太重,因此自不能透露太多,她回望着他的眼睛,努力令相伯先生相信她的无害与认真。
“并非焕仙知道先生自负诅咒之事,而是焕仙听小妹讲过,一般服用过紫金回府丹的人皆会痊愈,并身强体壮无痼疾缠身,唯中诅咒之人非药力所能够治愈。焕仙略通医术,近观先生之相却并非如此,虽看无大恙,但印堂眉宇间仍萦黑气,所以焕仙便大胆猜测先生只怕是中了诅咒。”
听“陈焕仙”将原由娓娓道来,相伯先生半垂眼帘,从半截卷帘下洒落进入的晚霞透着一种诡异的猩红,染满了相伯先生的半张侧脸,那翘卷的睫羽像染血的桔梗之花,妖异盛放。
他嘴角微不可见地上翘起一丝弧度,轻吟的嗓音带着一种变味的轻叹:“某的确是中了南诏国巫族的一种诅咒。”
陈白起心脏噗通一声,再次听人提到南诏国巫族,想不到相伯先生的“病”亦与此族有关,她不禁好奇道:“先生不是一直都待在鬼谷之中,如何会受那南疆巫族的诅咒?”
相伯先生顿了一下,然后手上漫不经心地将点了一下桌面,温和琉璃般眸子透着某种压迫的锐利,他道:“某好像记得不曾告诉过陈郎君乃鬼谷之人吧。”
陈白起一时嘴快,只是面对相伯先生她也不能显得心虚,她眼眸一转,便甩锅道:“哦,这事是有一次稽丞相酒醉时与焕仙讲的。”
她倒不怕相伯先生找稽婴对质,以他们两人如今这般生疏冷漠的关系,只怕能聚在一块儿尬聊都不会有机会。
当然,即便说了她也不怕,她说的是稽婴酒醉时讲的,既然稽婴醉酒了,那有没有讲他自己估计都记不清楚了,到时谁也找不到证据来指责她说谎。
见陈白起一脸坦然,仿佛半点不觉自己讲错了什么的模样,相伯先生笑了一下,先前尤存病弱之气的脸庞此刻渡了一层柔光,面颊似描摹了一层粉泽。
“如何中诅咒一事某当时尚且于襁褓之中,并不清楚,但某却知这个诅咒已如死结,无法可解了。”相伯先生道。
怎么可能不知咒是如何中的,只怕是不愿意透露给她知道吧,陈白起猜测。
陈白起也不执拗非要得到答案,她劝慰跟鼓励道:“先生未免太过悲观了,这诅咒既有施者必有解者,况且眼下你已服下紫金回府丹,身体暂稳无恙,这表示一切皆有时间去挽救。”
相伯先生看了陈白起一眼,他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好,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
要说,这一对兄妹都着实对他莫名的“好”,不知其因,着实令人费解。
或许是因为“陈焕仙”眼中的真诚,也或许是因为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健康人的身体状态令相伯先生心身都愉悦满足,有些话他从不曾对人倾述过,但此刻却轻易对“陈焕仙”道了。
“并非悲观,只因解者只有一位。”
听到这话陈白起略讶,她当即道:“巫族一族群,怎么可能只有一位解者,这是个什么诅咒?”
相伯先生却漫不经心道:“这个诅咒名唤清光,中咒者通常会不知其因,一步一步逐渐衰弱,年岁越长衰弱程度愈强,直至二十五周岁时命丧黄泉。”
陈白起道:“既先生不知如何中的诅咒,那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病因并非寻常病痛,而是中了诅咒?”
相伯先生于旁边取来一盏已凉的茶水,替自己斟了一满杯,然后略微试探地饮下一口,凉茶的口感略涩苦,但却十分新奇,发现并无不适后,便一口畅快饮尽。
他眉舒眼弯,以往的他只能饮温热之水,凉了烫了他都难受,可如今他却能如常人一般随性、随意,不想,却是如此痛快。
他润完喉嗓,便道:“你以为某不曾为这个诅咒努力过?头二十年某此弃舍了一切,某几乎踏遍了整个九州山川河岳、北地南极,也许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出,某在游历南疆时遇到了一位神秘老者,因他的话才解了某那十几年的疑惑,原来某是中了一种来自于巫族的诅咒——曰清光。”
陈白起这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中了诅咒的,她道:“清光?如此文雅的名字却安于一个邪恶的诅咒之上,倒真是令人发笑。”说完,陈白起又道:“既然这个神秘的老者知道这个诅咒,你是唯一的解者可是他?”
相伯先生闻言,摇头道:“他年岁已高,命不久矣,在与我讲完话没多久便身故了,在这之前他对告诉了我,他道这世上唯有巫族中的巫姑方能解我身上的这道清光之咒。”
“那你去巫族没有,找到巫姑了没有?”
相伯先生静静地凝注一处许久,方道:“南诏国早在二十年前便与巫族一脉反目成仇,这些年来南诏国皇室下令于各地诛杀巫族之人,而巫族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陈白起:“这么说来,你没有找到巫族,亦没有找到巫姑?”
相伯先生却摇头:“我虽没找到巫族,却还是通过各种办法找到了巫姑。”
陈白起不解:“那为什么没有解开诅咒,难不成那个老者骗了你?还是说,那个巫族的巫姑并不愿意替你解咒?”
相伯先生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笑了一下,他道:“都不是,只因我找到她时,她早已死了。”
陈白起一愣,莫名感到有些不舒服。
“她死了?”
“嗯。”
“为何非得巫姑方才解下这清光咒?这巫姑在巫族又是怎样一种身份地位?”
相伯先生道:“巫姑据闻乃由十二巫祖降福之人,百年难得出现一次,生来便拥有与它人不同的天赋与体质,据闻巫姑天生不畏各种毒盅,可习得巫族最高巫术、且解百咒,巫姑在巫族一向是神圣而尊贵的存在,甚至巫妖王在她面前亦要客气三分。而清光咒乃巫族的禁咒,非一般巫族人能解能破,除了巫姑外,其它人只怕是无能为力。”
“当真只有巫姑方才能解此咒?”陈白起道。
“至少某所知唯此一人。”相伯先生道。
陈白起愁颦起眉,指点桌面道:“或许,我们可以去南诏国寻找到失散的巫族再仔细问上一问,我便不相信没有了巫姑,这世上便当真无人能解这清光咒了。”
陈白起说完,便见相伯先生沉默不语,陈白起便问:“难道先生不想知道为什么会中下这样一个歹毒的禁咒,导致活不过二十五岁便死吗?”
相伯先生道:“自然想,但眼下,某却分身乏术。”
陈白起一怔,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了。
“先生是不放心秦王这边?”
相伯先生不言是亦不言不是,他看着陈白起目光一点一点变得令人摸不到底,他含笑客气,但言语却疏离道:“某之事倒是劳烦陈郎君了,只是接下来的事某已可自行处理,便不再麻烦陈郎君了。”
陈白起眸色渐深,她忽然撑案支起身子,问道:“先生是不是打算跟随秦王参加六国会盟?”
相伯先生撩动眼皮,慢声问道:“陈郎君何以好奇此事?”
陈白起看着他,看着这样一个已拥有正常人健康状态的相伯先生,有种无意间开闸放出了一头猛虎下山的错觉,她道:“不知先生对六国会盟灭楚一事,可有什么想法?”
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一)
相伯先生拿一根手指竖于唇心,朝她摇头:“嘘,此事尚未公开确凿,不宜敞门而议。”见他不愿与自己谈论朝政之事,陈白起也无法,她深知他的想法便是赢稷的想法,两者戚戚相关,自不会过多地将朝政内容通露给她一介齐国外人知晓。
她唯道:“先生,六国盟会事关重大,希望你慎而择之,焕仙听闻,你曾学姜太公钓鱼,于楚国平陵县圣阳湖中静候一位贤德合意主公数年载,一个地方待久了,莫非半分感情都没有?”
相伯先生一听到“平陵县”与“圣阳湖”这几个字便拿眼看着她,他眼神很奇怪,眼神暗暗灭灭,似一支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的烛火。
“平陵县啊……”
他笑嗌一声,语气有着惋叹之感。
他移开视线:“楚国倒是没什么值得令人产生感情的地方,但有一个人却令某如今想来,亦久不能忘怀,只惜红颜薄命……”
陈白起见他面上流露出一丝感伤的情绪,或许有些自恋,她却认为他讲的那个“红颜薄命”者正是自己。
的确算得上的红颜薄命,都没活过十八岁成年。
“见先生如此感慨,不知那人可是先生的知已好友?”陈白起偏过头,捏柔了声音问道,似怕打扰了他回忆往夕的美好场景。
“知己好友?”相伯先生细细捻磨着这四个字,想了想,嘴角终是含着一抹怀念的微笑道:“也算罢,虽相识时日甚短,但相识即便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呢?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却对面相逢不相识。”
“那她可是楚国人?”
“然。”
“那她如今在何处?”
相伯先生看着陈白起,她方才问得紧,而他答得自然,但此刻却忽然顿住。
陈白起面色如常,微笑以待,而相伯先生却有所察觉:“你欲何意?”
陈白起取过一个杯子,倒上水,然后拿出手指蘸水,在案几上随意划了几个范围:“楚国,乃是你知已之故乡,她生长在此成长在此,相信她的家人、同伴、好友,甚至于一生的至高信仰都在那里,倘若楚国就此被六国联合灭亡,她将何去何从?”
相伯先生闻言,眸光一震,视线在她那纤白的手指上凝固。
“她早已死……”
陈白起本欲想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能够影响他多深,但此刻却莫名有些意兴阑珊了,那句乘胜追击的一句“不知当六国铁骑挞伐侵占于楚地之上,她那埋藏于楚地之下的身躯与魂魄可会安详入黄泉?”便咽于喉中。
她虽为达目的兴许施展手段,但到底不愿拿这话当剑伤到真心待她之人。
她收回视线:“……如此,倒是遗憾,恕焕仙一时口不择言。”
相伯先生闻言却静坐不动,久久不言一语,沉吟间,只见先前那欢快鲜活的眼眉间渐渐有了倦怠之色。
“先生,天色不早了,焕仙便先行告辞。”陈白起起身,她站定后,便朝着相伯先生一揖。
“先生身负诅咒一事拖沓不得,至多三个月紫金回府丹便会保不住先生日渐败坏的身躯,望先生对此事重视之。”
相伯先生此番方抬头,他仰头刚好缕缕阳光从旁射入他眼眸,内里似密集灌注了光,他看着少年如白杨般清俊而正直的面容,轻点了一下头。
“恕某轻怠,望陈郎君慢行。”
陈白起应下,然后便取过南烛递给他的一个布包,这里面装着她换下的湿衣,她于门阶前再度向相伯先生拱了拱手,方转身离去。
离去前,她脑中仍在思索,如何能够在先生二十五岁前替他解决掉这清个光咒。
若去一趟南疆,来回少则数月,并且巫族早已与南诏国分崩离析,或逃亡或被杀,他们又将从何处去寻找巫族血脉来破解这个清光咒呢?
况且,听先生所言,唯巫族的巫姑方能解此咒,可巫姑却早已死去……等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据先生所言,他花耗了十几年来寻找身上莫名“病疾”的病因,是在南疆遇上一神秘老人方得以解惑,此何他便随后去找了巫族的巫姑。
想来这人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找到线索的,但最后他既能确认她死了,便是找到人了。
但据陈家堡的人所言,相伯先生可是很多年前便在圣阳湖那边定居下了,具体时间不确定,但绝不少于五年,这便表示当她还是“陈娇娘”时,先生便差三年半近四年满二十五,这样讲来他十七、八岁便来了平陵县。
那时他应该正在四处寻找巫族的巫姑才对,按说平陵县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既非避世良所,也非什么陶冶胜地,他中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都待在平陵县做什么?
除非……他要找的人就在这平陵县中,他本是暂居于此只为寻人,但却没有料到,所寻之人已死,于是在心灰意冷之际,便就此定居?
脑中一刻不停,思绪纷杂,因来时有稽婴相护,离时则是南烛来送,因谷中布有阵法,南烛将陈白起一路送至谷,陈白起谢过后,便提步离开。
而南烛望着陈白起的背影,忽然追上几步,大声道:“谢陈郎君。”
陈白起不解地回头。
南烛对着陈白起红了眼眶,他咧嘴笑了笑,一张稚气却秀俊的脸上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与激情,他朝她深深一揖:“此番先生能够好转,全赖陈郎君送来的药,南烛在此,谢过陈郎君恩义。”
陈白起看着此刻的南烛,不期然想起几年前那个对她既嫌弃又害怕的孩童,当初于相伯先生身边不过一刚及胸前的顽劣活泼孩子,如今却也已有了少年的雏形。
她微微一笑,道:“你们先生刚服药,看似好过一阵,但转眼便会开始嗜睡,这几日好好照顾你们先生,莫让他劳累到了。”
其实方才她也察觉到相伯先生已开始精神济,因此方提言离去。
她催促南烛莫再相送,快些回去照顾相伯先生。
出了谷后,陈白起看着一条大道空落落地,寂廖无声,才发现稽婴已乘着唯一一辆马车气冲冲地先回城了,估计是以为她会在相伯先生那里留宿吧……无奈,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回去了。
她负着手,忽然觉得被笼罩在一片绮丽的景色之中,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西方的天际,一大片晚霞迷人而壮美,她忍不住放松了急切归城的心情,选择慢悠悠地缓步而行……反正紧赶慢赶也是赶不及入城了。
走了几步,陈白起余光一扫,便见林中不知何时悄然静立着一道黑影。
陈白起徒然一僵,本能地瞠了一下眼睛。
“呵,吓着了?”
一道慢腔慢调、有着一种异样懒吟的嗓音,陈白起一下便认出来了。
“莫、莫成?”
只见树荫下,戴着一顶斗笠皂纱的莫成抱剑而出,端是静霭如山,但触之仍觉高昂难攀,峰势险峻。
“陈焕仙,你倒是厉害啊。”他啧啧而叹,然后上下打量她一番:“本以为你代替墨家人入秦为质,必定过得水深火热,如今看来不仅出入自由,去哪里还有一国之相护送,着实不简单啊。”
陈白起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但心下却诧异,莫成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一路跟踪了她多久,有没有进过百花谷中?
她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讥嘲冷讽,而是神色平和道:“莫大人,焕仙……”
“说吧,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莫成用剑尖撩开一截帷纱,那妖异的一双碧眸于林中的阴影翳翳下有着某种狼的野性之芒。
仿佛在说,来吧,看你还有什么鬼把戏拿来糊弄我。
陈白起一噎,想到他那一身神秘莫测的武功,沉默了一瞬,便识相地摇头。
不,没有了,我怕你咬我。
陈白起刚停下来,便见莫成跟个鬼影似的已一步跨至她的面前。
她视线一滞,被遮挡了个完全,足见相比莫成雄伟的身影相比她的纤弱,充满了十足的侵略性。
只见莫成低下头,风吹起他那薄若翼的皂纱飘逸轻荡,他道:“你啊这张嘴最会狡辩了,我可是一直都在看着你啊……倘若任着你继续说啊,我或许都会被你给迷惑了,所以……”他倏地点了她的哑穴,一把将人扛于肩头上。
他忽地豪爽大笑:“你也就别再多费口舌了,先与我去个地方吧。”
喂,去哪里啊?
有话好好讲,她有腿,能自己走……陈白起张嘴无声。
——
而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莫成将陈白起带到了一块坟地上。
莫成带她来的这个地方是个平原地形,附近皆没有高山,只有葱郁似人高般的杂草,越过一片杂草,后面便是一大片坟包地,夜晚这片坟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莫成将陈白起找了一块没异物的地方放下,她一落地,便离莫成几步,然后下意识打量起四周。
首先被吸引住目光的则是那一片上百万千的坟包地,这些隆起的坟包有大有小,有高有低,银白的月辉洒落下,还能隐约看到坟包上长着许多暗红色的花朵,这些花迎风招展,远远看去便像一条红色的花毯远远铺阵而去。
这些妖异而茂盛的花朵陈白起以往前所未见,但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对劲,于是她好奇地迈前几步,但这时她的动作仿佛惊动了花群一般,所有的花都开始颤抖着花瓣,然后,惊起了成片的红色花瓣,那条长长的“花毯”竟活了。
陈白起顿时眼神一凝。
不对,不是花,她方才看到的是一群妖异猩红的蝴蝶。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二)
这些静谧融结成团的蝴蝶几乎与夜间盛开的朱砂曼陀沙华长得一个样子,只是当它们被惊起时,那招展的蝶翅却华美无比,妖红似火,本似血铺就的地毯一下便如同一团“枯火”自黑白斑驳的夜中炽热,蜂涌而来。
“这是什么?”
陈白起吓退一跳,颦眉挥手欲挡开,这时,莫成则将头上的帷帽迅速一摘朝她头上一罩,将人推后。
他迎身而上,手中那不曾出鞘的长剑一旋,如同螺旋桨一般将风撕扯成片,那些冲涌而至的成团、近凝成稠血块的蝴蝶如同撞到一块无形的墙,砰地一下顿时四散崩溃。
莫成收势转回过头,狂风飚卷起的气流令蝴蝶被撕碎的残骸飘拂,仿若妖异漫天的红色花瓣,夜色之中,银辉下,他长发飘飞,一双碧眸尤其晶莹,恍然古代那深夜诱惑美女甘心献血至死的吸血鬼贵族一般。
陈白起表情有片刻怔神,老实说,之前她从不曾好生打量过莫成的长相,毕竟任谁看到他的脸时,第一时间便被他那一双碧绿双瞳所吸引,难以再顾及其它,而实则,莫成长相不俗,不同于这时代士人的俊俏长法,他是朝着现代的帅酷模样长的。
评价完莫成的长相后,陈白起紧接着不由得抖了抖,这不是怕的,而是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吸引力至地底下传来。
她茫然又心惊地看向自己的脚底。
【死亡召唤】
等级:5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的死亡之躯。
技能描述:擅长死亡诅咒的巫医可以以自身的血气为代价召唤一群死亡之徒其你覆军杀将。注:若与邪巫之力一同启动,则效力加倍。
难不成这个巫医技能还能自动感应适宜的召唤场景不成……
她心头好像欲冲出千万只手咆哮,仿佛能听到来自于坟底下那万骨的兴奋嚎叫。
陈白起躬起身子,一只手臂抱在胸前,一只手紧捂着嘴唇,状似“受惊害怕”,而莫成则轻漫地抬起下颌,剑抱于臂,满意地笑弯了眼。
很好,看来是被方才一幕吓怕了,如此最好,接下来她越害怕便会越听话。
这个坟地夜间便会聚集许多“美人鬼蝶”,这些“美人鬼蝶”是会攻击人的,无毒素,但若被它们围困住了,其翅翼的磷粉会致人窒息,亦是相当危险。
他方才将她放下,不事先出声提醒,便是有意想吓一吓她,当然吓唬她不过顺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谈。
就在莫成以为自己“奸计”得逞时,陈白起的眼睛却透过指缝间看到一些黑气从坟包的地面冒出来,既害怕又渴望地萦绕在她的周围,并越聚越多……
莫成嘴角的笑一僵,怎么莫名觉得四周的寒意徒然加深,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见并无异样,最终只当是这坟地的阴煞之气过重导致的。
陈白起放下手,声音略凉,有些幽幽道:“莫大人带焕仙来此处究竟所谓何事?”
莫成看不到,此时的陈白起已被一团阴郁的黑色包围住了,他只是奇怪她冷静得挺快的,这么一会便收拾好害怕的情绪了。
“陈焕仙,你可知若无我在最后一题中放你一马,你定过不了三题,后来我亦助你登上墨台,令你顺利获得钜子令,并收卖了墨家上下人心,至于你与秦国有何牵扯,我亦暂时不会过问,不过……亦该到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陈白起取下头上的帷帽捏于手上,抬眸,眸凉似水,面色似阴覆盖了一层幽绿之光,莫成一惊,颦眉再定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不过她此时肤色极白,唇色却莫名地红了起来,看起来像夜间流荡于坟地山涧白发白衣的山魅。
陈白起将他的话想了想,的确,虽说他这一路都带着目的,不过的确有益于她良多。
她点了点头,将帷帽递回给他,道了一身谢后,方道:“那你想让在下做什么?”
陈白起的爽快令莫成愣了一下,他接过帽子,指尖于帽缘边摩挲,好笑道:“你这是答应了?”
这下倒是轮到陈白起奇怪了,夜风吹过她颊边的风丝,她道:“你说的都是事实,你的确帮了我,我回报你亦是应当。”
莫成闻言,目光专注地观察着她,在确定她讲的这一番话皆出自真心后,他勾起的嘴角,并且弧度越来越深。
“陈焕仙,你的确是一个有趣的人,有勇有谋,眼下看来,果然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果然……这话是个什么意味,难不成他还专程打听过她的事?
陈白起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随便扯了扯嘴角笑一下,权当对他这番赞言的回应。
她倒是想不“知恩图报”来着,可债主都亲自找上门来了,她有什么办法。
还是那一句话……她怕她不报,他会咬她。
况且……她的确一直很好奇,他到底对她一直惴怀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如今眼看即将揭晓,她自然乐得顺应他的话。
“莫大人,有什么事情需得着焕仙,不妨开口。”
莫成的确打听过“陈焕仙”这个人,得知她应下墨辨所求来参加“钜子令”,是因欠下的人情,当时墨辨的情况谁会认为有取胜的可能?当时他便考虑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还恩情,倒是有担当跟勇于冒险之人。
再之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越看越觉得……她或许便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莫成沉吟片刻,方正色道:“接下来我与你讲的这件事情,你须得承诺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陈白起笑了一下,她一双夜色中嵬嵬生辉的眼睛弯一弯:“焕仙可以发誓。”
莫成见她举起手时,出声道:“我不信什么神鬼之言,若你违背了承诺,不过一剑罢了。”
最后一句,他声音徒然带了金器的冰冷寒森之意。
陈白起却没在意,因为她此时便处于负面底温状态中,她低声呢喃道:“不信啊……”为什么不信,万人真有鬼呢?
“你说什么?”莫成没听清。
陈白起收敛起神色,声量放大道:“现在莫大人可以讲了?”
莫成走近几步,却见陈白起竟随之退后几步。
他站定,不满瞪着她:“你退什么?”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颇为无辜地反问:“那你走过来做什么?”
莫成忍耐地呼了口气,讥起嘴角要笑不笑道:“这件事情很重要,需得秘密交谈,离得如此之远,你是生怕无人知晓吗?”
可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陈白起,她驳道:“此地荒郊野外,且还是一处生人勿进的坟地,便是因此地僻静且夜晚无人敢靠近你方带我来的,又何必担心会遭人窃听?”
陈白起一番有条不紊的话说得莫成一时哑口无言,额冒青筋。
“即便如此,江湖人行事讲求小心行事,你赶紧过来便是,废话少说!”莫成速度极快,一道残影便在陈白起根本来不及反应时,已被其抓住一条胳膊。
顿时陈白起脸色微变,内见她身边围绕的黑色阴气极速地钻入了莫成的体内,而莫成此刻则诧异地看向她。
“你身上……为何如此冰冷?”
话刚说完,便被陈白起迅速挡开了手。
“无碍,只是有些冷罢了。”陈白起看了他两眼,见他并无什么异样,方暗松了一口气。
她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并不知道这些阴气入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见莫成不似有什么难受不舒服的地方,只怕是影响不大。
而莫成见陈白起模样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事情,便也不在关注此事,他视线放着虚茫夜空,似在斟酌似在犹豫,许久,终于道出:“十二年前,在墨家中出现了一个叛徒,一个不知底细或者是某个组织的人潜伏了进来,我需要你帮我查出此人。”
陈白起一听便讶异地抬起眼来。
叛徒?
既定义为叛徒则表示他(她)定做出了有害于墨家之事。
“墨家弟子三千,且分散各地,我如何去查?”陈白起一听这事便觉为难了。
莫成却道:“我心中已有可疑人选,你只需替我在这些人中一一甄别即可。”
“是谁?”
莫成则道:“不急,等你去六国会盟期间,我便会安排他们跟随你左右,我会给你二个月的时间,替我查清楚这几个人究竟谁有问题。”
系统:支线任务——墨家叛徒,莫成查出十二年前一桩旧事与墨家几名嫌疑犯有关,希望你从中找出幕后黑手,接受/拒绝?
陈白起没着急接受,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既已找出有嫌疑之人,为何不自己去查?”
莫成早知她会这样问,便道:“当年之事我亦在现场,只怕一靠近他们便会心生警觉,想从他们言语神色中查探出蛛丝马迹十分困难,此人既能隐藏于墨家十数年,不被任何人发现,则表示他各方面的忍耐力都非同寻常,你懂得得摄魂之术,为人又聪明敏锐,如今又是墨家掌印,想要接近他们套取真话便简单许多。”
陈白起想了想,问道:“既然你想让我查人,那总得告诉我前因后果吧。”
莫成将手上的帷帽重新戴上,面容与皂纱下阴阴翳翳,连翡翠般眸子都一并蒙了一层灰色。
“这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当初钜子收了我与师弟为关门弟子,便一直于谷中闭关,唯有一年一次各方统领与七部率亲传弟子前来谷中汇报事情,方会开山谢客,却不料就在十二年前一次开山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陈白起默声静听,虽知这开头便有后面大有文章,却不知究竟是何事。
莫成忆起往事,面色沉凝似雨,道:“那日行宴,众墨齐聚一堂,钜子因不胜酒力,便提前回房歇息,我于宴上招呼众人,而师弟则去照顾钜子,却不料有人竟给钜子下毒,只是阴差阳错地被师弟给挡了,当时迷迷糊糊的钜子惊醒后,立即替师弟运功逼毒,但那毒性着实狠毒,最后虽救下师弟的性命,但他却因毒性太猛导致下身瘫痪……他醒来后,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段记忆,经行查明,他这是被人施了巫族的摄魂术,后来我们也查了许久,却始终查不到下毒之人与施展巫族摄魂术之人……”
这样说来,这件事情岂不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但如今她倒是明白为何这次“钜子令”争夺赛出现如此多变故,最后一道出题者也为何从钜子变成了莫成。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明查暗访地查探真相,如今才终于有了眉目……
“此事过去甚久,你不妨多给我些时日,又何必急于将事情安排在六国会盟期间?”六国会盟于她而言,事关重大,她需集中精力关注各国意向跟动态。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三)
“我自有我的理由。”
莫成的话便是一口回绝了陈白起的建议,她面色凉了凉,轻漫道:“那如果我二个月内办不到呢?”
莫成闻言,抱臂一笑,那酷帅的面庞带着一种坏坏的冷笑,眼神逼人:“那简单,我便将你与秦王勾结合谋一事告诉墨辨他们,当初众墨聚集华阳谷墨台一事必是你透露的吧,否则秦王又怎会如此凑巧埋伏于下面瓮中捉鳖。”
将自己的同门讲成“鳖”你也算是个人才。
陈白起发现这莫成虽非君子,却也是个真小人,坏都坏在明处。
“哦,说话可是要有证据,虽说你是墨家钜子的亲传弟子,可也不能随口便给别人安插一个罪名吧。”
“无须证据,只要落人口实,墨侠与风雷城七部便会因为周梁一事迁怒于你们,墨家游侠置身事外,他们便自有办法令你们墨辨在未来举步维艰。”
陈白起看莫成半点不慌张、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他是打算拿这个话柄来拿捏她。
说起来,她并不喜欢被人威胁呢。
陈白起嘴唇微抿,眸色一暗,只见那萦绕于她周身的阴郁黑气像被研磨的石墨一般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稠……四周的空气逐渐降温,寒意似冻住了风,蕴薄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还有一事,你好似与飞狐统领……”莫成正欲讲的话半途而止,只因他莫名觉得背脊一凉,甚至,他感觉到脚下的地壳正地细微颤动,令人心底发毛,他移动了一下脚步……
忽地,一切诡异的情形又嘎然而止,变冷的空气恢复常温,地面的颤动也恢复了平静。
他怔然不解,费神思索。
“……我答应,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情需要莫大人的帮忙?”陈白起在莫成提起狐砺秀时,突然便有了一个想法,于是便停止了“死亡召唤”。
莫成暂收起心中毛毛的诡异之感,看向陈白起:“何事?”
“不知莫大人可知飞狐统领与摄魂术之事?”陈白起面覆一层阴影,声音于夜色中有几分虚芜缥缈的意味。
莫成一震,眯起眼,语气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慢声道:“是他告诉你的,还是……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陈白起轻笑了一声,也没阴瞒,直接道:“是他本人讲的,说来也是一场误会引起的,你们皆因摄魂术一事误会了我的来历,焕仙想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事情可与当初你师弟中毒一事有关?”
听到这话,莫成才松下周身气势,他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全然拒绝陈白起的“帮忙”,只道:“具体什么事情你还是让那个木头亲自与你讲吧,我只能说,约在十年前,他在南诏国被人使展了摄魂术,当了半年多的傻子才恢复神智,只是自此性格大变。”
哦~
陈白起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偏了偏头,道:“那摄魂术除了巫族的人,便无其它人懂了吗?”
“谁知道,或许有,或许无,但飞狐的事绝对是巫族一派干的,这件事毋庸置疑。”莫成斩钉截铁道,说完他却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总觉得周边的氛围奇里奇怪的,令他有些不安。
而陈白起却想着,这么说来,跟在后卿身边的婆娑很有可能是巫族的人。
系统:“摄魂术”支线任务(一),了解并调查狐砺秀如此痛恨摄魂术的原因。
系统:恭喜,“摄魂术”支线任务(一)已完成。
陈白起愣了一下,怎么就完成了?
她想了想,好像方才莫成讲了原因,虽然言语不详,情节省略,但大致原因却已知晓,因此系统判断为完成。
狐砺秀因中了巫族的摄魂术导致神智不清,痴傻了半年有余,后来更因摄魂术的后遗症导致了双重人格,这便是他真正痛恨摄魂术的原因。
系统:“摄魂术”支线任务(二),了解当年南诏国巫族对飞狐统领下手的缘故,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看样子莫成是知道一些内幕真相的,于是,她仍不放弃道:“此事又与巫族牵扯上关系了,若能知道巫族人为何对飞狐统领下手,或许对查探当年下毒一事会有帮助。”
莫成却摸清了陈白起的套路,沉下声音道:“别想套我的话,我说了,别人的私事我不会随便到处讲,若木头愿意告诉你,你便听着。”
戚~看来是不会讲了。
陈白起看懂他的坚持,便也不再探听了,她收起了询问的姿态,一副公事公办道:“既然如此,焕仙便亲自与飞狐统领询问,不知莫大人可还有其它吩咐?”
莫成见她语话绵中带刺,便知她面服心不服,看着软面儿一般的人实则却是一身钢骨,若非他软硬兼施,估计还搞不定她。
想着,莫成也没将姿态放太高,他吐了一口气,看着陈白起实事求事道:“陈焕仙,你也莫觉得是我在挟恩相报,如今你已是钜子令掌印,墨家之事亦有你的一份责任,我令你彻查此事,亦不算是什么过份要求吧?”
陈白起闻言,下垂睫毛,弯了弯嘴角,好脾气地颔首。
“的确不过份……”
这话听着挺正常的,可陈白起说话的腔调却莫名有些怪异,莫成又觉得先前发毛的感觉又来了,便眯眸探究地盯着她。
“我记得方才莫大人好像讲并不信鬼神这说吧……”陈白起幽幽道。
莫成一抖,没听懂她什么意思,只奇怪道:“是又如何?”
是的话……
陈白起抬头,一张秀俊的脸因月色而惨淡了几分,她本是正常神色,但很快便一脸“惊恐”地盯着他身后的一个位置,然后指着一处,颤声道:“你、你看,那是什么?!”
莫成瞳仁一窒,因先前本就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因此没有任何怀疑,下意识便转头,然而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呆了一下。
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人给耍了,他皱着剑眉眸冒火星,恶狠狠一回头,却愕然一惊。
……陈焕仙不见了!
人呢?
莫成四周环顾,茫茫夜色中,极远的地方一片嵬嵬似墨黑,深沉得望不到底,近处坟包阴森可怖,那美人鬼蝶的残骸碎落一地。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手轻轻地拍了莫成一下,他一惊,像被吓到的猫一样竖起浑身的毛,手上的剑柄捏得死紧,刚准备出手朝后方劈时,便听到一道温和熟悉的嗓音。
“莫大人,你怎么了?”
这一剑,他及时住手,他喘着粗气,瞠大眼眸呆呆地看着后面的人,却发现是陈焕仙。
他气恼地喊道:“你……你方才去哪里了?”
陈白起愣了一下,不解道:“我没去哪里啊……”
因为身体接触的缘故,陈白起身上那覆盖萦绕的浓郁黑色阴气一下便涌入了莫成的身体,只是他看不见,于是陈白起好奇道:“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你这是怎么了?”
莫成极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只觉他的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
莫成听到陈焕仙的声音一下变得极为低沉跟粗噶,像双重阴怪的声音,他瞬间低头朝陈白起看去,却见一张幽绿鬼脸覆上她面上,她的嘴一张一阖,顿时骇得一退。
这时,他忽然感觉脚下有被抓痛的感觉,低头一看,却见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臂从泥底伸出,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脚裸。
“喝!”
莫成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到底是身怀武艺且见过大世面之人,还算镇定地一脚将其踢开。
可没想这一退后,再抬头,却只觉整个世界都一下变了。
天上的银色月辉变成了阴沉的惨淡的光线,灰败又阴绿地笼罩着这片奇异坟地上,四周本该静谧得如同一切都沉睡的坟地却有了异动,但那隆起一小块的坟包上的泥土哗哗地抖,沙泥滑动,像潭中的气泡一样涌动……
像有什么东西地底下刨钻着打算爬上来,四周逐渐出现了许多黑惨惨的鬼怪身影,甚至他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瞬间这一切,令人产生到了阴间的幻觉……
“鬼、有鬼啊……”
莫成这下已经完全变了脸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听过一些老人家讲,黄泉大门开万鬼游行的故事,他以为他这是冲撞了黄泉大门,便转身像炮弹一样的疾速冲了出坟地,一溜烟便在漭漭黑夜中失了踪迹。
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啊……
而陈白起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道,原来这些“阴气”可以令普通人的眼睛看到一些寻常人难以看到的“鬼”东西。
天上的月亮似染成了猩红色一般,她如同万鬼之主一般,站在她召唤的那些“奇形怪状”面前,仿若莅临地狱黄泉般,接着,她缓缓地笑了。
感觉真奇妙啊……
只是没等一会儿,莫成又神色慌忙地重新返回来了。
当他看着陈白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坟坡之上,便立即欺近她,但在快靠近她时,又快速地止住了脚步。
他喘着气,身形站得笔直生僵,他仔细打量她半晌,察觉并无异样时,才小心地问道:“陈焕仙?你方才去哪里了?”
陈白起上前一步,却见莫成后退了一步。
她挑了挑眉:“你退什么?”
莫成谨慎道:“那你上前做什么?”
陈白起顿时笑了:“这话我们先前好像也讲过,只是现在讲话的人调换了。”
莫成见她笑了,又听她音色讲话极为正常,这才暗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除了夜色的静谧与黑沉,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方才去哪里了?”他再问了一遍。
陈白起无奈道:“我一直站在你的面前啊。”
莫成不信:“……”
陈白起又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我一直喊你,你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然后一脸吓得不轻地转身便跑掉了……”
莫成闻言,顿时一脸尴尬又无语纳闷。
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的鬼脸,鬼爪子跟鬼影惨叫声,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莫成欺近她,一脸认真又紧张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一头雾水”地摇头。
难不成真是他眼睛出毛病了?
莫成脸色极为难看地再度四周环顾,心中却直骂娘。
本来是打算将人带来坟地吓人的,却没想到最后被“鬼”吓个半死的是自己,方才一时乱了方寸匆忙而逃,只怕这一幕落在这陈焕仙眼里便成了个大笑话。
他这下脸丢大了!
就在莫成绞尽脑汁都想不通刚才他看到的一幕是幻觉还是真实时,陈白起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了。
玩吓人的把戏啊,还是她更在行一些。
经此一遭,她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将人掳到这坟地里来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