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主公,墨台之上(一)
陈白起讲完这一番话后,便静静地看着梁公,哪怕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深沉变成最后如暴风雨一样的阴沉,她仍旧眸盈浅笑,态度平和。
这时,雌女抿了抿唇,小心地碰了一下梁公的背侧,梁公这才收起了周身强烈欲扑的气势。
雌女本站于梁公身后,她移开了一步,面对陈白起,用柔媚如烈酒一般呛人的嗓音道:“如今钜子令还在我华阳谷的墨台上搁着,小兄弟眼下便讲此话未免为时过早了吧。”
陈白起闻言,将视线转向雌女,她系统内有雌女的资料,因此她知道雌女的身份。
只是她还没有吭声,南月却见不得这些人挤兑自家兄弟,便上前力挺道:“这事便不劳雌女领统操心了,焕仙定能从墨台上取得钜子令的。”
成义比起冲动的南月,行事更稳妥一些,他乃后辈弟子,先向雌女他们行了一礼后,方道:“华阳谷之行,我们会一路陪着她,亦会随她一块儿登上墨台,至直取得钜子令。”
跟在两人身后的七木,伸了伸脖子出来,也弱弱地补了一句:“不过就只差最后一个仪式罢已,我信焕仙绝对没问题……”
墨辨方三个最小的弟子都能勇敢地去面对墨辨那些庞大巨头,其余墨辨的长辈与统领们顿感羞愧不已,同时陈焕仙方才的那一番话也点醒了他们,令他们内心被遗忘忽略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此时此刻,他们或许什么都不能做到,可唯有一样,他们觉得能够做到,便是坚定不移地站在这群充满了热情、如太阳一般朝气蓬勃的年轻弟子身后。
梁公与雌女明显感受到了墨辨一众的神色变化,方才动摇而恐慌的墨辨此刻竟全部都不一样了,他们如同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眼中不再如以往那般惶惶不安,如悬崖之上摇摇欲坠的花骨朵,既惧怕崖底的深渊又唯恐山顶过于凛冽的山风。
是什么令他们朝夕改变的?
很明显……墨侠一众的表情一再变换,内心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笃定与自信了,他们看向那个陈氏少年。
少年站在墨辨一众弟子当中,面容俊秀而白皙,再加上气质独独一份,十分地显眼。
他们不由得想起了莫成在临走之前,与他们交谈过的那句话——“你们会输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当然如我也一样。我们都太看轻墨辨了,尤其是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
“过程便不必赘言了,你们不妨仔细回想一下这三题中她的表现。”
她的表现?
的确,回忆以往种种,由于并没有将她太过于放在眼中,因此忽略了许多问题。
她的确与墨辨的那些弟子不太相同,墨辨的弟子由于常年幽居于机关城中,鲜少于外游历行走,许多时候他们虽有谋却无勇,性格更是软弱而忍退为多,这些年来唯一敢与墨侠一方做出咬牙顽抗的举动,便是争夺“钜子令”。
但梁公从这个陈氏少年身上却能看出,她不止有谋更有勇,甚至还是一个极有城府之人,她的厉害之处,在她既能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
这样的一种人,历史上也曾记载过不少,他们一般哪怕最后不能名鼎天下,也绝不会籍籍无名。
想到前一关她能为了姬韫而险些丢了命,但在一关中她却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舍弃一切冷静布局,再利用了所有能够利用的一切,以绝少到几乎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机会,夺下了最后的胜利。
回想起这些,连梁公这样一个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老江湖,都不得不承认,这人将来定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雌女见墨辨一众明显已上下齐心,一心一德,只怕她讲得再多,也不过是在讨嫌,况且与一群晚辈计较也太失她统领身份了,于是她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在华阳谷中静候你们的好消息。”
雌女退场,梁公便道:“长云叔,我周梁没有一刻忘记过墨家的宗旨,但前提是我要在这乱世中奠定稳固我墨家的根基,墨家长存于九州百年,我并不愿它被湮灭于墨家的固执。”
梁公冷邦邦地抛下这一句,便率众离去了。
梁公最后的一句话很明显地表明了他的立场,哪怕“钜子令”在墨辨之手,未来的墨家由墨辨一方驶舵,但方向若不对,他亦不会去走在他看来是一条自取灭亡的路。
陈白起眸光一如平静无波的湖面,她望着梁公等人离开的背影。
她知道梁公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在场他认为唯一有资格与他对话的只有肱长云。
呵,这样一个既骄傲又野心勃勃之人,偏生在墨家,若是生在其它国家为权贵,只怕上面当王的都能感觉得屁股下面的王座有些不稳了吧。
——
由于陈白起身上还有伤,等墨侠的人一走,墨辨的人便安排她先回槐门休息一晚,明日再与南月他们一道前往华阳谷墨台取下“钜子令”。
方才听他们提到钜子令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华阳谷的墨台上,陈白起便问昌叔,这“墨台”是怎么一回事。
昌叔与她解释,这华阳谷是在魏国最北隅边境的一处峡谷,衔接秦魏两国,目前此处乃雌女的领地范围,从天峰山至华阳谷来回约需要个几日的时间。
至于“墨台”,昌叔也没有讲述太多,只让她自己去华阳谷亲眼看看,便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们待在一块儿讲完了话后,南月与成义便带着陈白起回到槐门去休息,这一次她自然不必与飞狐统领住在一块儿,这次钜子令一事尘埃落定后,除了墨辨与墨侠的相关人员还在场滞留外,其余的一些自由散漫的独来独往者基本上都提前离开了,这其中便包括飞狐。
由于有一间单独的石室,陈白起便与姒四住在了一块儿。
陈白起没想过还要去一趟华阳谷,想着自己在这天峰山耽搁了不少时日,并一直没有与外界通信,而这一次她还需得亲自去墨台取钜子令,只怕外界一直久不得消息会生误念,于是她便决定先让姒四回去秦国。
姒四知道她的想法,也知道她今日不同往日,接下来的一路她将会有墨家的人护送,墨家的人哪怕是墨辨看起来普通无害,实则能对付人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墨家的机关术可不是摆着好听的,必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他也同意了。
但听到陈白起让他去找一趟姒三,将她的情况告诉于他时,姒四明显脸黑沉了下来,并死活不乐意。
陈白起唯耐着性子再三与他好言相劝,他才阴阳怪气地、不甘不愿地应下。
这时系统传来一大串的任务完成提示音。
而这一次主线加支线任务的奖励令陈白起的巫医职业终于升到了三十级,同时开启了另一项巫医天赋技能,并同时获得了她期待已久的功勋值。
——
月明星冷稀,白日里经过一番折腾的天峰山巅的悬崖边此时却一片寂静,那霜白的明月静静洒落的光映在白雪上,仿佛笼着一层轻纱。
陈白起是在一株百年高大的雪松后找到了姬韫,他正站在风势较大的悬崖边,看着远处的星月与周围光影悄然对峙,风中那单薄忧郁的身影一动不动,似连灵魂都在黑暗中死寂。
陈白起并没有靠近他,而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他肯定知道她来了。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重返这里,而正因为知道,她便更难以靠近他了。
“为什么不说话?”悬崖边的姬韫,忽然出声了。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颇有几分尴尬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来做什么?”
“就想来看看你……”
听出陈白起吞吐语气中的忐忑,姬韫闭了闭眼,脑中有了一些回忆,也有了一些曾经不敢去回忆的画面,可不知道为何,每次与这“陈焕仙”待在一块儿,与她聊上几句,他便总会回想到以前那些既快乐又心酸的往事情境。
“我没怪你。”姬韫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语气很平静,大抵是夜风吹久了。
陈白起偏了偏头:“真没怪我?”
这时,姬韫回过头来,他的脸一半融于月光下,一半陷于黑暗中,似那潮涨潮汐之后画上的一朵涟漪,眸似水洗的清光,他道:“一开始这便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我并不知道你最后的打算,可我仍旧答应了,我既可仗着赢面而不顾及你,你又何必因为我而放弃获胜?”
听到他这样讲,陈白起便知道他目前还算是冷静且理智的,并没有因为输了钜子令而迁怒于她。
“那……你还愿意认我当兄弟吗?”陈白起迟疑地问道。
姬韫曾说过等钜子令结束后才回答这个问题,如今是这样一种局面,她担心他会反悔,并与她干脆地一刀两断。
姬韫没有犹豫,很快道:“有何不可。”
陈白起闻言,眼睛亮了亮,她抑住想翘的嘴角,终于可以走近他了。“既然兄长认我,那你便当我是亲人了,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定要取得钜子令,还有……当初你进秦宫刺杀赢稷是因为墨侠,还是其它原因?”
姬韫见悬崖边风大,他知道陈白起的伤还没痊愈,便不让她走来,而是自己走到她身边。
听到她问他的话,姬韫看向她的眼睛,那双墨眸如点漆,带着幽深的光:“那我且问你,若我还要杀赢稷,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陈白起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倒,她直接道:“帮你。”
而姬韫却一怔。
陈白起见此乖巧又狡黠一笑,她道:“不过嘛,暂时能不能请你等一等,目前我与赢稷还存在利益共享的关系,若他现在死了,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姬韫闻言,一时也难辨她方才的话是真是假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没有钜子令,我杀不了他。”
且不说赢稷的武功深不可测,还有他身边那一群高手与禁军侍卫,凭他个人能力只怕连靠近都难。
陈白起却道:“你告诉我原因,如果你与他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姬韫看见她认真又明亮的眼睛,他终于确定,她是真心的。
可是,有些事情已经烂在他的心中太久太久了,要让他将那些已经腐烂不堪的陈年往事再重新撕揭开来,不仅会令鲜血淋漓,还会令他痛不欲生,所以……他还需要时间与勇气。
“且让我……考虑一下。”
陈白起看到姬韫那眉宇间遽然闪过的伤痛与脆弱,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要让他说出原因是一件既残忍又无理取闹的事情。
可是……她抿了抿唇,若不知道真相,她又要如何帮他?
她总觉得姬韫三年前从楚国的忽然离开,与此番不死不休地刺杀赢稷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她想探知真相。
“好,我等你。”
第二百零四章 主公,墨台之上(二)
天刚微微亮,薄稀的红光刚从东方浮染片缕,姒四便辞别陈白起离开了天峰山,他在城郊区旅驿租赁了一匹棕红色信马,然后用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了咸阳城门口。
城们卫远远便见一溜串的黄色烟尘由远而至,他们眺高望远,看到马上的人高举的通关碟令,便朝楼下挥了挥路棋子,让城门立即放行。
姒四面罩黑魁面具,上挑的剑眉,柔翎般浅褐眸子阴冷毕露,他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城便随便将马匹牵至一挂牌酒坊处,给了些刀币让马奴带至马槽处喂上水食,然后梳洗整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后,方丞相府中见了稽婴。
稽婴正在与一群门客商议着要事,门房紧闭,得知姒四归来时,他也猜到了原因,便暂停了会议遣散了左右先见了他。
当初稽婴有意与“陈焕仙”交好,一则是为了探听关于孟尝君方的事情,二则是因为她与百里沛南的关系,只是后来与她相处后,却心折她的为人与聪慧,却是真心与她相交的。
可是……到底是各为其主,哪怕他不愿意对她用上手段,可有些时候却仍旧是……身不由已啊。
从姒四口中得知“陈焕仙”已顺利在天峰山上赢得了“钜子令”这一消息之后,稽婴手中的折扇险些给握不住摔下地。
稽婴豁地站了起来,再三与姒四确认,得知此事绝非妄言,他眉眼一亮,端是颜如舜华。
只觉事不宜迟,他立即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姒四迅速赶往了雍宫去见赢稷。
经过这几日相伯先生对其的精心治疗,加再上赢稷体魄强悍,日愈胜月,已够靠自身的力量顺利下床,他得知稽婴入宫后,便在雍宫的议事厅见了稽婴与姒四。
一看到赢稷,稽婴脸上的笑意是掩亦掩饰不住的灿烂,他十分兴奋地想与赢稷分享一下他那位陈小友在天峰山上的一系列光辉事迹。
稽婴等着赢稷一脸冷艳高贵地入坐后,便让姒四赶紧将“陈焕仙”发生的情况如实地、事无巨细地一一向主公讲来。
姒四面对赢稷时多了几分战战兢兢,毕竟赢稷的气势太过摄人,于是他的描述更为简洁与静僻,他尽量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不加任何感**彩,关于“陈焕仙”在天峰山的事迹全部再讲述了一遍。
赢稷身上披着一件玄底金纹长袍,由于室内纱帷重帘,光线黯淡,但其长袍仍有一种无光自华的视觉感受,领间因盘云锈而稍立挺于颈,襟间盘扣垂顺而下,令其身形显得更为高挑雄伟,如一尊撼天震地的魔神。
他这几日并未上朝,静卧于室,再加上他与稽婴的关系较为随意,便不曾束冠,一头及腰的长发没束。
当姒四在讲“陈焕仙”的事情时,他默然听着,根据之前的印象他虽对“陈焕仙”有几分信心,但听闻她真的办到了的时候,却仍觉得有些意外。
当姒四讲完后,稽婴最先反应过来,他奇怪道:“在攀登天峰山时,她身上这些的准备器具是从何而来?”
姒四茫然摇头,表示并不知:“临行前,她便交给卑下一个包袱带着,当时卑下并不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
当然,他私下根据其重量与触感大抵能猜出是些什么东西。
赢稷则漠然道:“这便是她的神秘之处,若非有几分真本事,她怎敢单枪匹马地留在秦国替孤解决墨家一事。”
“想想,她虽无武功跟势力,却力大无穷,又有神秘的兵器入货渠道,再加上身为樾麓书院沛南山长的得意弟子,如今又成了墨家墨辨一方招揽之人,这个陈焕仙当真不是一个平凡之人啊。”稽婴将手中的折扇轻拍于掌心,感叹道。
赢稷对此不置言语,他视线射向姒四,道:“当初在天峰山上,他为何要屡次相救那个姬氏墨侠弟子?”
姒四颀长的睫毛半覆,掩下眼底若有所思的精光,只道:“卑下不知。”
“依你所见,那两人可有故?”这一声,赢稷的声线深沉了下来。
姒四一震,听出了秦王已对他的这种无用答案感到不满,这下也不敢再直接说不知了,他考虑了一下,道:“稽四……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之前陈郎君曾对那位墨侠弟子讲过,她与他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这才几番相救,只是那墨侠弟子一直对陈郎君十分冷淡客气,卑下却是看不出两人是否有故。”
而旁边的稽婴一听陈白起拿他当初打趣的那句“一见如故”去接近别人时,顿时摇头无奈,有好气又好笑。
“我道是啊,她定是故意为此,主公不妨想想,若非一开始她奋不顾身地救了那人两次,后面的事情又怎会进行得这般顺利。”
赢稷却不以为然,他那双像能穿透一切的闇色眸子盯视着姒四,直到姒四感觉浑身肌肉都本能地收紧,背脊冒出冷汗后,赢稷才淡淡道:“是么。”
稽婴弯起眸子和善地笑笑,像是瞧不见稽四在赢稷面前紧张的模样,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道:“他们今日已启程去了华阳谷,若顺利取下钜子令……那墨家一事便算彻底解决了。”
“解决?”赢稷听到稽婴这句话,视线终于从姒四身上转开,他望着前方,似隔着重山远水落在某一个位置,嘴角咧出一寸冷若冰霜的笑意,白光森森:“可我却有一笔帐等着与他们算!”
——
终于完成了这次的使命,姒四便准备随着稽婴一道离宫,却在离开雍宫时想起了“陈焕仙”托他去找姒姜。
“怎么了?”稽婴偏过头,见稽四目帘半垂,好像心事重重。
姒四摇头:“无事。”
稽婴笑了一声:“跟了焕仙几日,可是连魂都随他一块走了?”
姒四一僵,忙抬眸看向稽婴,却见他虽面有笑意,但眸深阴郁,像森罗密布。
他忙低下头,抑不住嘴唇发颤。
“卑下不敢,卑下自追随丞相起,便绝无二心。”
稽婴颔首,用紫面折扇轻点了一下姒四的额心,轻柔而软绵的声音却令人心尖发颤。
“姒四,你以为你这些年来心中只记挂着一个人,虽然她死了,可我却始终觉得,你不应该这么快便忘了她而接纳其它人的,对吧。”
姒四黑魁面罩下的唇齿已鲜血淋漓,他努力抑止住那颤悚又饮恨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忘、的。”
稽婴弯唇浅笑,一脸无害而微笑的脸上噙着驯兽后的满意。
然后,他们便一道出了宫。
傍晚,一直忧心陈白起情况的姒姜收到了一个宫人送来的信匣,他奇怪地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段话。
——姒姜,我一切顺利,只是还需去一趟华阳谷,你且安心在秦宫养伤,待我归来再与你详述。
——
话说另一头,在姒四离开天峰山后,陈白起也跟着墨辨一队人开始启程前往华阳谷。
墨侠昨日便早已先行离开了,走的是由墨辨机关大师肱长云设计的机关栈道,这条栈道依山而建,全长约五百米,能避险峭壁直通于另一面山头顺利地下山。
要说墨家的人历来是吃苦耐劳的典范,平日里就算磨破了一双双草鞋都不会破费去租车的,可这次估计是“钜子令”事关重大,再加上陈白起有伤在身,他们便不知道从哪里赶来一辆牛车来代步。
这车子既没有顶篷晒得紧,又颠簸得很,一路上尽是吃灰吹风……要说这牛车的条件都差成这样了,却还得老少近七人挤一辆,肉贴肉的,陈白起很谦虚地推让,可他们却坚绝不已。
这几日风餐露宿,远比当初陈白起从齐国跑来秦国救孟尝君时更为刻苦,吃的基本上都是些野菜煮水、水煮野菜,甚至白日大多数靠喝水为饱。
因为这,导致陈白起每次开饭时,都恨不得直接将系统内存放的米肉拿来给他们分着吃。
这墨家的生活着实太苦了……这三年来,墨侠一方紧攥着财政大权不拨款,他们穷得都只剩吃自己老本了……靠出售各类青铜器或者机巧来养活自己与一众弟子。
比如说幺马在秦国开一间小陶坊,明着是出售各类便宜的生活陶器,实则便是与一些熟人接洽,售卖各类订制机巧。
这是南月私底下偷偷告诉陈白起的,他说他们墨辨的弟子基本没有行商的才能,当然许多人也不屑于干行商一行,于是太过清高的下场便是大伙抱着一块儿穷得叮当响,上顿吃了没有下顿。
听到这些内幕后,陈白起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墨辨这些无论是装备还是精神面貌都差人家墨侠一大截,这都是清贫生活造成的落差啊。
最后陈白起实在受不了天天吃水煮野菜,便趁着一日晚上大伙休整的时候组织了几个小弟——南月、成义与七木一块儿到附近的小林子里面做了个简易的陷阱,想说捕捕麻雀啊、野兔子之类的野味打打牙祭。
趁晚上这段时间整陷阱,既不耽误他们白日赶路的时间,又可以改善一下大伙这面青面白的伙食。
要说陈白起整的陷阱一开始并不顺利,十有**有走脱了的,甚至还有一夜没有任何情况的,后来经过正义改进了一下,又加上南月出主意找了些东西来引诱夜间出没的动物,终于还是有了收获。
他们抓到一只挺肥的黑兔,陈白起觉得拿它烤了吃估计一人一口也根本吃不饱,于是她又周边找了些常见的野菜,再打发南月他们去挖些木根跟采摘些野果之类的东西回来,然后便跟煮大杂烩一样熬了一大锅肉汤。
趁没有人注意,陈白起加入了系统包裹内的调料,自然味道鲜美。
于是,终于他们所有人都饱饱地吃了一顿。
其实墨辨的人也不是不知道野外有些东西是可以挖来吃的,可大多数人都不擅煮食,再加上没有钱买盐,因此煮出来的东西既不好吃又浪费时间,所以他们宁愿在路上随便应付一下。
另外也有些君子远离庖厨的意思吧。
可陈白起却觉得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管什么环境下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们不动,好,她自己来自力更生吧。
或许是陈白起手艺不错,什么平时煮起来寡淡无味的东西到了她手上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因此他们的积极性也被调动了起来,一到了什么地方休整,大伙儿就自发性地布起陷阱跟采野菜。
最后全摆在陈白起的面前,然后就眼巴巴地围成一堆在旁边等着投喂。
陈白起很无奈,她觉得自己跟养了一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不过也因此,她与墨辨的二大统领与一众弟子关系那是突飞猛进。
有了这几日的良好关系当基础,陈白起在终于到达华阳谷后,逐步摸清楚了一些关于墨家内的隐秘之事。
第二百零五章 主公,钜子令(一)
如今的墨家钜子与墨辨的统领肱长云乃同一辈的人,已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数,他曾找来南照国的巫祭为自己占卜,明白了自己大限将近,于是他便将墨家最重要的两大驻地“机关城”与“半月界”分别交给了肱长云与梁公两位统领。
然后,他以极高的重利让南照国的巫祭替他改命近十年,然后游巡九洲诸侯国,最后带回了两个男孩子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并将这两名关门弟子带去了元始崖闭关,从此鲜少接见任何人。
估计他是不甘此生就此长逝,他打算将自己的毕身所学尽数传教于自己的弟子,然后让其一来继承钜子之位,只可惜这中途又出了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
至于具体出了些什么事情,这底下的弟子自然是不清楚的,而统领级别的即便知道内情,自然也是不会随便往外乱说的,因此陈白起对此知晓得不清楚,只大概知了解这钜子之位如今仍旧居于旧主,未移新主是因为二弟子郦修身中奇毒一事。
而在二弟子丽修中下奇毒那一年,元始崖便从此紧闭崖门,钜子不再接见任何墨者,只让大弟子莫成出外一面游历增长见闻与江湖阅历,另外则代钜子行使一些相关权力,而再更多的内幕则是不透了。
按理说,“钜子令”在交替之后,墨辨的统领会带着弟子去一趟元始崖拜见钜子,可这一回钜子既不愿见任何人人,甚至连最后一道试题的权力都交由大弟子莫成来进行处理,这事的确透着一些不对劲。
只是谁都没有对此提出过激的抗议,无论是墨辨或者墨侠,因此陈白起觉得这里面定还有什么她并不知道的内情存在。
斜阳西下,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赶了近三日半的路程,陈白起他们终于在临夜前到达了华阳谷,只是进谷前牛车出现了故障,墨辨弟子正在组织人重整。
墨辨中有弟子是学木匠活的,尤其七木手工活还挺精,他这几日坐着那板车也觉着不太舒适,只是当时没有什么时间来改造,眼下车坏了反正要修,他便干脆去林子里找了些木头,再将随身携带工具卸下来打磨,准备在原基础上重新再简易地组装一番。
陈白起见丘老与老祖找了一处干净的位置坐下歇着,老叟站在他们旁边,昌仁与幺马则去前边探路,一部分弟子则帮七木找木材、帮忙做事,而南月正义他们则站在一块儿聊天,陈白起觉得这华阳谷的风景还算不错,风清气爽,便想到林子里随处逛逛。
刚进林子,陈白起便感觉到身后一阵凉风掠过,她遽然回头。
却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她转过头,继续朝前走。
可刚才的那种诡异感觉又出现了。
可这一次陈白起没回头,她直视前方,粉润的嘴角翘起一角。
“拿武功来这吓唬人,不知是何方高人如此有闲趣呢?”
呵呵~一道邪性妖异的笑声伴随着逐渐黯淡的树林风声哗哗作响,叶片簌簌,黄昏的余辉变成了半透明侵占了林子里的大片面积,却在被黑暗逐渐吞噬。
陈白起却听出了这道笑声是谁,她辨认着笑声的位置,仰起头看向一棵树上。
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正站在树桠上,风扬起他的发与衣,飘飘渺渺,像一抹凭空出现的鬼魅似的。
来者应是“狐镜生”,因为狐砺秀没有他这一身邪性,他身着一身白色绣衣,若其它穿白衣或者有“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之态,可他只有“冷浸溶溶月”,再加之脸上画着一张惊悚偏百鬼夜行类似的妖狐画谱,若深更半夜见之,定以为撞见鬼了不成。
不过就算白日冷不丁地见上这样一张诡异的脸,陈白起再淡定也被唬得怔了一下。
怎么感觉……他的脸好像越来越精分了啊!
“……飞狐统领。”陈白起下意识地打了声招呼。
“小傻蛋,赢了钜子令的这几日可过得顺心如意呢?”狐镜生描黑的狐狸眼一眯,眼角下弯,他故意捏着尖细的嗓音朝她笑道。
陈白起清了一下嗓音,道:“还算不错吧。”
呵,狐镜生嗤笑一声,他还能不知道那群老墨辨,一群穷得只能吃自己的人还能过得不错才怪。
不过见陈白起也不抱怨,他也没什么兴趣撩拨她了。
“既然如此,那想必现在你也该能挤出些时间来谈谈……之前你所说的治病一事了吧?”
要说之前因为“摄魂术”一事,每次狐镜生见她不是喊打便是喊杀,这次倒是与第一见面那般对她还算“正常”。
看他样子好像并不忌讳别人知道他“病”的事情,甚至是希望别人能够重视,可之前陈白起跟主人格狐砺秀谈过,她却看得出来他挺介意的,并且是戒备跟抵触。
陈白起见周围没人,便颔首:“嗯,你好像挺愿意治的?”
狐镜生从树上飘了下来,他落在离陈白起很近的位置,他低下脸来凑近她,咧开长长的嘴唇问道:“那你可治得好?”
陈白起挺寒碜他这次画的面谱,这张脸太妖邪了,就像变全妖魔化了似的。
只是,她没有移开眼睛,她甚至十分认真地盯着这张面谱,她总觉得每一张面谱后都藏着一张拥有真实情绪的脸。
“如果你愿意真实面对我的话。我想先问问,你叫什么,我知道真正的飞狐统领叫狐砺秀,你也是他,可自你诞生后,你们为了区别对方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吧?”
狐镜生一愣,微紧点漆的眼尖,用一种真正打量的一个人的眼神看着陈白起。
她竟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狐砺秀说她是他们的希望的事情,并非那么地虚无缥缈,既然如此,他暂时可以不先杀她。
“为什么会想知道我的名字?”狐镜生道。
陈白起眼眸一转,很是温和道:“一个人的名字其实代表着很多东西,从出生起的,便有父母长辈给予的祝福与期待,另外有部分人自取的则有自省或者审视自我的意味,亦有某种偏爱喜好之故,当然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意义,所以认识一个人,便是先从认识他的姓名开始。”
听了陈白起的解释,狐镜生觉得她说得挺动听的,也觉得她很会聊天,她说话时,表情诚恳又温和,声音不徐不慢,像讲故事一样引人入胜。
哪怕狐镜生觉得自己对她本身并不喜,亦不妨碍他觉得与她谈话挺有趣的,不会令人感到枯燥烦闷。
他指了指自己,偏头一笑:“狐镜生,我自己取的,可好听?”
原来他叫狐镜生……“镜生……镜可代表一种虚幻与甄别真伪,这个名字,其实已经表露了你对自我的审视,你觉得你的存在如对影镜生。”陈白起道。
或许是陈白起的话触动了狐镜生的某根神经,他呆了一下,然后嘴角扯拉得怪异,接着他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没错,你说得很对,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自己,我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虚幻,若非当初摄魂术的缘故,便根本不会有我的存在。”
陈白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那极为夸张又疯狂的笑意,他像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情绪,平时的戒备与警觉都减淡了。
她眼睑动了动,睫毛拂动了一下,却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揪了他的脸颊一下。
狐镜生的笑脸一滞,下意识伸手挡开,狐长的眼眸射向她,眼神不善地质问道:“你做什么?”
陈白起一揪完便极快地缩回手,她揉了揉指尖上沾的粉腻感,抿唇一笑,答得一派无辜:“你说你是虚幻不存在的,我便好奇地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存在,可我方才摸到了你,可我还是觉得不真实,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感受到了我手摸到了你的脸吗?”
狐镜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微瞠着狐狸眼看着她,一时怒不是笑不是气不是软又不是,眼神几经变换后,他伸手愤愤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不满嘀咕一声:“别随便碰我的脸,你险些摸坏了我新绘制的面谱。”
系统——叮,狐镜生对你的好感度+5。
听到好感度的提示音,陈白起根本没什么兴趣查看,因为一开始狐镜生对她的好感度便是负数,如今加了五点也没扯成正数,而狐砺秀的好感度则是10。
看来这刷好感度的事还得慢慢磨啊,不过她目前事多也无法专心替他解决“摄魂术”一事,在这之前便以冶病的缘由好好了解一下他。
其实陈白起还挺好奇狐砺秀为什么要在脸上画面谱,这画面谱的事情是在发生摄魂术之前还是之后呢,虽想知道,可又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到可以聊这种私秘事情的时候,于是她便按捺着没问。
“有人来了,我会在暗处一路跟着你,别与任何人讲我的事情。”
狐镜生一闪,便如一道白影掠过林间,消失了踪影。
陈白起早知道狐镜生有神出鬼没之能,所以对于他眨眼便消失一事也不见惊奇,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一转头,便看到了因为天气炎热而将袖子挽到手脏处的幺马。
他看到陈白起回头,便笑开了一口白牙,打了声招呼:“焕仙,车快修好了,我们都在找你呢。”
陈白起笑道:“嗯,这边风景挺不错的,便多看了一会儿。”
幺马道:“一会儿便进入华阳谷了,我们先休息一夜,明日便去墨台。”“墨侠的人已经到了?”陈白起问。
幺马道:“嗯,他们应该已经被雌女统领安排到华阳谷内的长虹道的客旅歇下了吧。”
“既然有客旅,那我们今夜便也去吧。”陈白起很自然道。
但幺马却一愣,然后干笑一声,吱吱唔唔半晌也讲不出话来。
陈白起奇怪道:“怎么了?”
这时南月也一路找寻了过来,估计在身边听到了他们最后的谈话,他与陈白起关系更亲近些,于是说话也没那么顾及,直接道:“没钱啊,这雌女统领可是见钱眼开的人,虽然平时跟你讲话客客气气,可那都是商人的变脸活,只要你一没钱,翻脸便不认人。”
第二百零六章 主公,钜子令(二)修
听了南月的解释,陈白起总算明白了幺马方才含糊不语的原由,便笑了笑,然后自己去找肱老与丘老他们两人商量一下。
丘老与幺马他们的想法基本相同,他很坦然地认为:“如今这天不冷不热,便是在野外歇上一日也无碍的,何必去浪费这个钱。”
丘老有一对浓郁的灰白长眉,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眼睛十分有神,嘴角天然上翘,当他笑时,两颊的颧骨高高耸起,挺像个瘦一些的弥勒佛似的。
很难想象,看起来这样和蔼可亲的老人,他以前的职业会是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刺客,当然如今嘛……只是一个游散老人罢了。
“随便挑个地儿歇着吧。”肱老亦点头。
如他们这般岁数了,许多事情都看破看透了,不会太计较一些俗事安逸。
肱老今年已算高寿,陈白起查过系统资料知道他已经六十四岁了,这个时代的人由于生活条件与医疗水平的缘故,能活到这把年纪的人并不常见。
可即便这样,肱老的身体状况却仍是不太好,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麻长袍,脸上难掩疲倦之色,这番若非为了给墨辨撑面子,以他这把年数的人是很难出一趟机关城的。
如今便是这样一个老年人在带头撑着整座机关城与墨辨的生死存亡,说起来陈白起还是十分尊敬这样的老者,于是她想着,无以为表,便为他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吧。
陈白起收起脸上的微笑,诚恳道:“之前是因为这一路荒效野外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借宿,我等方露宿野外,可既然知道有住有食的地方了,焕仙身为晚辈,自然不能继续委屈了长辈们。”
陈白起虽算不得什么财大气粗之辈,可这段日子接下来的任务完成后,多少也攒了些金钱,她想供他们舒服地住个旅馆吃口热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这……还是莫要浪费了吧。”昌仁看了看两位统领的神色,略带迟疑道:“不过一夜,明白便上墨台取得钜子令……再说,这长虹道内的旅舍没有一间是便宜的,尤其是雌女开的那间房舍,我们这般多人一块儿住的话,即便是大通铺亦得费不少钱。”
而其它弟子虽对住旅舍心生向往,可见领导们全都持反对意见,也都只好眼巴巴地垂眼,不好逾越出声。
陈白起听了昌仁的话,呆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清楚地知道明白,这墨辨究竟穷到一个什么地步。
之前她知道墨辨的人要支撑一座机关城的运行与弟子日常各项开支,少不得要花钱,再加上墨辨的人不擅经营与行商,平日里只靠出卖一些机巧农具跟工业商器为主,而这类的东西要价有限,自然也赚得不多。
所以她能够想象他们的生活应该是简朴而节约的,但今日她根据他们的反应跟用钱理念才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概念,他们是真穷,穷到身上分文没用的地步了。
但即便这样,他们仍旧胸怀磊落风光霁月,从不以身穷而志穷,穷便穷,从不忌讳讲出来。
陈白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焕仙在孟尝君身边谋事,虽说孟尝君行事令人诟病,但对手下却是十足大方,焕仙并非一穷二白尚可让大伙好好地歇上一夜。”
说到这里,陈白起明显感到底下许多弟子惊讶地抬头,然后都用着一种眼神闪亮亮的目光盯着她。
他们想着,怪不得焕仙要去孟尝君身边谋事,原来是因为孟尝君身边都是肥差啊。
陈白起见他们并没有反感她目前所从事的职业,便又道:“再说,肱老都这么大年纪了,夜深露重易生寒,再宿野外只怕会难受,如今焕仙已拿自己与诸位不当外人了,你们也切莫与我客气了。”
听到她这样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若他们再不领情便显得太矫情了。
丘老望着肱老摇头无奈地笑,肱老亦疏朗开怀地笑了起来,众人这才接纳了她的提议。
只是同时,墨辨心目中又对陈白起的标签除了善良过头,又多了一个有钱好骗了。
南月与成义彼此对看了一眼,眼中都有那么点儿任重而道远的意味。
摊上这么一个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兄弟,他们以后可得看紧她,更要好好地保护着她,省得一转头便发现她被人给骗了!
——
华阳谷的长虹道乃一条被废弃的官道,道路上一截铺了石板路,只是被废弃久了便长满了杂草,后来这地界被雌女接管了下来,便改名成了“长虹道”。
华阳谷乃郑州地界,全程约有千里,含二旧驿与十四铺,从蒲江开始山脊串至周围诸府县连接在一起,并南下延伸到秦出境,其中以长虹道最为繁荣。
进入华阳谷后,前方有一座古朴又历史悠长的石板桥,桥面并不十分工整,但光滑裎亮,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踏过,桥边矗立着一块方石碑,碑面杂乱,隐约可见清风驿三字。
再往前便是一条石铺的长道,长道两旁树影婆娑,迎风而扬,挂着一长串延伸至很远处的红竹灯,夜里,灯火点亮,将这一条长长道路照得通红明亮,这便是“长虹道”名字的由来。
长虹道的中央位置前身乃驿站,所谓驿站便是供官员行旅过夜的,因此华阳谷相距另一驿站约有一天的行程,而驿站与驿站之间,便会设有一些简单的铺,供行人短暂歇脚、餐饮。
如今驿站废弃被重新装整利用,便变成了供旅人行歇的客旅,并且还大修商铺与客栈,十分热闹繁华。
只是“长虹道”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不是普通人能够来的,因为长虹道是在华阳谷,而华阳谷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土匪窝,虽然名字取得透亮,但这谷里却是暗的。
不然这好好的官道驿站为何会被人舍弃掉了,而改道而行,实则便是官不抗匪凶,只能退避而舍之。
但雌女却绝非一个普通女人,她偏要在这十面凶煞的华阳谷中开旅铺,并且还能将生意做得火红火红的。
至于她怎么做到的,江湖人猜测纷纷,有人说她是靠美色,有人说她是靠关系,也有人说她是这华阳谷土匪窝的同伙人,她赚的钱与土匪们共享……总之猜的人很多,可真相是什么,却从不曾有人问出来。
可自从她开了这条长虹道后,这生意的确是客似云来,毕竟这条路是燕通秦是必经之路,许多人如果不从华阳谷中过,便需要爬山涉水绕很大一段路,可不绕又怕难有舍过这华阳众谷。
可雌女发话了,她讲只要住在她长虹道的客人,都能平安无事地离开华阳谷。
一开始自然有人不信邪,可到了最后……都信了,于是这长虹道便变成了通过华阳谷的保命符,只要想不惹到那些个匪类,只要住进这长虹道即可。
不过一般普通人还是对华阳谷闻虎色变,所以行走在长虹道上的基本都是一些拥有自保能力的江湖人士。
陈白起他们沿着红灯笼的指引一路踏着石板路前行,路上遇上的人多配有兵器,他们行走时步履轻快,大步流星,有人神色冷冽,有人面目萧杀,目光在暗色的火光中锐利戒备。
不少人留意到了陈白起这一与长虹道格格不入的人群,他们虽然也穿着一身粗皮麻衣,可行为举止却斯文得多,他们步伐笨重,呼吸沉缓,一听便知无任何武功底子,且一行人老的老少的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他们怎么这样看我们?”正义眼神左右游离,脖子梗了梗小声问道。
“你不看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在你,既然你也在看他们,又何须在意他们看你?”陈白起轻笑一声。
正义“哦”了一声,觉得焕仙说得十分在道,便也不在纠结那些过份犀利如针刺身的目光了。
前头的丘老与肱老他们也听到了陈白起与成义的对话,丘老闻言乐呵呵地笑了一下,肱老顿觉得这陈少年的确是一个聪慧又机智的孩子,希望她的聪慧能也感染感染正义与南月他们。
这一路走来,陈白起第一次有种从庙堂走入到江湖的感觉,她发现江湖人士真的与她之前所接触到的那些浮世权贵很不一样。
很快他们便走到一间叫“同民盈坊”的客旅前,陈白起打眼瞧去,这“同民盈坊”架着一座拱桥,桥两边左右竖着两块石牌,上刻着“村荒旋倦伤今古,榕叶闲听坠板桥。”
走过这座拱桥,便见“同民盈坊”两扇大门敞开,里面传出各种大嗓门高阔谈话、熙熙攘攘聒噪声音。
陈白起意识在周围环境上打转,却见墨辨一众并没有什么迟疑地便踏入了进去,她本以为他们多少会拘谨一下的,却不料……她亦信步微笑地跟在其后。
他们一行人一进去,由于人数众多一下便引来了其它人的注意,有人看到了,出于江湖本能的反应地开始探查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其中有人目光触至某处时略带惊讶,然后便认出来了。
“喂,那个人……好像是半目先生吧。”
“半……对对,是他!”
什么半目?陈白起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到了左前方一步的昌叔,然后听到旁边的南月偷偷跟她说:“昌叔乃墨学高手,那便是不用笔算便能够将计算出任何经学难题,还提出了许多据学论点,并且之前有一次百家学术攻守答会,昌叔可是半闭着眼睛便击退了不少对手,于是便有人给昌叔取了一个叫半目神算的称号。”
第二百零七章 主公,啪啪打脸(一)
陈白起看向衣着简陋、气质儒雅的昌叔,挑了挑眉头。
南月又继续给从未涉猎过江湖人事的陈白起科谱:“还有幺马大哥,他在江湖上也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头哦。”
陈白起来了兴趣,便问道:“是什么?”
“马大头。”
“嗯?”陈白起听后一脸懵然。
成义在旁本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但听到南月这样埋汰幺马哥,便没好气地拍了南月的后胸勺一下,对陈白起小声道:“焕仙,别听南月在这儿胡诌,幺马哥的确有个名头,可不叫马大头,叫马力头,因为幺马哥的力气活大,而且是工匠一把手,无论铸器或者木匠活他都能比其它人干得多。”
陈白起闻言笑睨了一下南月,南月则心虚地摸摸鼻子,看天看地哈哈地干笑。
“那七木呢,他有没有,还有你们呢?”
七木望天茫然地想了想,然后失落地摇了摇头。
“七木啊,他身子瘦弱,胆子又不大,很少出机关城。不过他对机关器械天份极高,只可惜活精出工慢,一般肱老都让他自个私下琢磨器活,一年交一样即可。”成义解释道。
“我们这才第一次出机关城,谁会认识咱们。不过焕仙,你跟在孟尝君身边谋事,有没有什么名头?”南月偏过头,睁着一双好奇的黑色大眼问道。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状似苦思了一会儿,然后迎着他们期待的目光,长叹一声道:“我也没有人认识。”
成义与南月看着她,忽然一起不厚道地掩嘴偷笑了起来。
“看来咱们三个果然是同甘同苦的好兄弟啊,都是一介默默无名之辈。”成义打趣道。
南月耸了耸鼻头,满脸不服道:“这话不对,迟早咱们三个会闻名九州,比曾经的九州四公子更加威名显赫!”
当初的战国四公子乃楚国的楚沧月,魏国的公子紫皇,秦国的公子稷与齐国的孟尝君,可四公子之一的楚沧月与公子稷皆登基为侯君,因此当初的四公子如今已不齐名了。
陈白起不语,但那一双盈笑而幽亮的眸子却亦彰显着同样的“野心勃勃”。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肱老与丘老他们在前面跟着后辈们的那些“雄心展望”言语,不由得会心一笑。
墨家的未来是后辈的,他们也希望他们可以在将来有所作为,为平定这乱世纷争、诸国争霸留下一雄伟身影。
听着周围指点与议论声越来越大,昌叔皱了皱眉,幺马则看了一眼左边空无一人的柜台。
其实墨辨一众一到“同民盈坊”时,便有人“噔噔”地跑上去通报了,果然没等一会儿一身紫裙裳覆面纱的雌女与黑服沉脸的梁公一同下了楼来。
“还真是肱老他们啊……”雌女手抚木栏下楼,一双精明的双目地墨辨一众身上溜溜地打着转。
“同民盈坊”乃一间二楼坊楼,底层的格局大体分成三部分,这前厅设有席面供客人用食,后院则是厨房跟通铺宿房,因此一楼是人流量最杂乱的地方。
而二楼则全部都是住房,分套间与单间,之前雌女正与梁公他们在二楼商议一些事情,却不料听到下面的管堂急匆匆地跑上来说墨辨的弟子来了。
雌女一开始还并不相信,她了解墨辨的经济情况,一般的民宿他们都谨慎再三,更何况是她这边高昂的用食房资。
要说怕华阳谷这山里头人人色变的悍匪,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与她之间是有过协议,绝对不会去碰墨家弟子的,这事丘老他们都知道。
那是……
梁公与雌女的想法基本差不多,他也很奇怪墨辨的人怎么跑到“长虹道”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之前“钜子令”旁落的变故,令梁公不由得思想一下复杂阴谋论了,亦一并下了楼。
“肱老,你们怎么来了?”梁公的面容历来深刻严厉,当他皱眉说话时,便会给人一种浓浓的训斥之感。
哪怕面对着墨家长辈,他的神色亦不会因此缓和多少,就像块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肱老与丘老早知他这刚硬的性格,从不与他计较太多,而其它的墨辨弟子却没有这样开阔高大的心胸,他们每次面对梁公既怵又不喜,生怕在什么地方遇着他了。
还有,听这话问的,他能带一众弟子来这里,他们又怎么不能来了?
“梁公,那你们为何在此?”昌仁笑了一下,淡淡道:“此处乃驿宿,我们在此的目的不是一目了然吗?”
二个反问句,充分表明了脾气甚好的昌叔也开始了怼人的情绪。
可是以往昌叔对梁公的冷言厉语却是能忍则忍,不能忍……还是忍了下来的,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如今却忽然爆发,这令在场的所有墨辨的弟子都不由得一同侧目。
昌叔今日吃了什么大补丹,怎地一下如此有男子气慨了?!
南月翘了翘嘴角,撞了撞左右旁边的成义与陈白起,他朝他们挤眉弄眼,并呶呶嘴,示意他们赶紧看。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成义瞪了他一眼,但他看着昌叔,却有些明白了昌叔这是因为钜子令一事,身上终于卸下了一个重担,这才敢在面对气势强硬的梁公放飞一下自我。
有句话讲得好,不在沉默中变态便在沉默中爆发,这些年来墨辨面对墨侠一方的人一直在沉默,可他们并不想“变态”,所以当他们终于有了逆转的一日,便爆发一场吧,不管什么了!
梁公被昌叔顶了二句,表情虽没有多少变化,但那双锋利的眉眼却更吓人了。
“简直胡闹!雌女打开门做生意,可由不得你们白食赖皮!”
梁公的这一句突出其来的喝斥令昌仁脸皮一僵,在意识到梁公这话的含义时,昌仁简直不能忍了。
再见梁公身后那些正在用食的江湖人因这一声而相继都抬起头,听到“白食赖皮”的字眼时,纷纷拿一种怪异又鄙夷的目光投注在他们一行人身上,面上更是一阵白一阵红,气得吹胡子瞪眼。
很明显,梁公以为他们赢了“钜子令”后,便一众人虚荣心膨胀起来,打算没脸没皮地跑来雌女这里打白条吃住。
梁公这句话几乎一下便令所有墨辨的弟子一并没脸了,他们也如昌仁一般,个个气得都红脖子瞪眼珠子。
谁吃白食赖皮了!他们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他凭什么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在他们头上!
陈白起却是不气的,因为她倒希望梁公能闹得更难看一些,这样一来……她才能够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作啪啪打脸。
她挑眉,看到楼上一些墨侠弟子探出了头,然后在看到墨辨与梁公争执时,也相继走了下来。
这其中有燕丹、妙月还有……姬韫。
姬韫看到墨辨一行亦有几分意外,但在看到人群当中的“陈焕仙”时,他神色未变,但眼神却多了几分专注。
“我、我们是来投宿的。”幺马看着梁公,气极咬牙道。
梁公没理他,倒是燕丹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投宿?可投宿是要钱的,不知道诸位的钱可够大通铺的份?”
“你——”南月气结。
他们墨侠的人刚从上面二楼的单间走下来,却讽刺他们墨辨的人连底楼的大通铺的钱都不够,简直不要欺人太甚!
要说平日里墨侠与墨辨之间虽有口齿相争,却不至于大庭之下闹得这样难看,可谁叫墨辨之前在天峰山狠狠地落了墨侠一众的脸,令他们输得一败涂地,所以墨侠一众这才趁机逮着机会便奚落一番墨辨。
没办法,人一般自个不痛快便想找别人不痛快,借此来找平衡。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眼看人低,狗……”七木瞪着燕丹,也碎碎念道。
“你说谁狗呢?”燕丹眼眸一眯,笑得危险地问着七木。
七木不过一介普通人,哪敌会武艺的燕丹身上凌冽的气势,顿时便被唬得呜呜闭嘴了。
“好了,大通铺的话……”丘老有些头痛地看着底下双方弟子吵闹起来,正准备讲些什么,却被雌女软绵绵的一声“可是……”打断了。
众人都收住了声,一并看向她,因为“同民盈坊”乃雌女的地盘,她这个主人家发话自然最有权威性的。
雌女笑了一下,眼角的细微笑纹更添风情,她看着丘老歉意道:“说起大通铺……这段日子边牧正好在举行投鸪盛会,再加上近日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它国人进入这秦关,所以咱这小宿房便是挤啊,估计这大通铺嘛……也住满了吧。”
她语音遗憾拖长时,伴随着墨侠一众弟子噗嗤的喷笑声,墨辨这方的脸色难看可想而知。
雌女这话里话外虽是在摆事实,但难道没半分对墨侠弟子的“助纣为虐”?
md,狗眼看人低!
“焕仙!他们欺人太甚了!”南月眼睛都红了,他拉着陈白起指着墨侠一众,跟个小孩儿被欺负了找大人告状了一样,这口气中的委屈简直了。
成义与七木在旁一同使劲点头。
成义也被气得连吸几口大气,七木则使劲咬扯着衣袖,并一直用“瞪死你”的视线残戮他们。
要说丘老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按说脾性已非年轻时可比,可眼下也被墨侠与周围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的嘲笑声惹得冷沉下了脸,肱老板着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他们一同看向陈白起。
昌仁转过头,双眉紧紧地皱成川字型,他看着陈白起:“焕仙,你看……”
看来真是佛都被气出三分火性了,陈白起见之前一直犹豫跟不舍拿钱投宿的墨辨一众,如今竟上下一致都用一种充满“同仇敌忾”的眼神期待地看着她,那老少相同的眼巴巴眼神,她想,她若不帮他们赢回这个局面,她可真的会对自己失望了。
于是陈白起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来。
她站在肱老与丘老侧前方,正好对着一脸有趣地瞧着他们墨辨的雌女,面露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陈白起道:“某听说同民盈坊最负盛名则是套间,只是世人眼拙,以为住上单间便阅尽了盈坊的贵气,某私以为着实眼浅得紧。是以,我们便不与他们相争大通铺与单间了,我来见识见识这同民盈坊的套间可否真值道上的夸赞。”
陈白起回头:“我们一行共十四人,你们这儿还剩多少套间便安排多少套间吧。”
套间一般有二室一厅,共四床,并且由于空间足够大,还可再加床位,所以一般可以住得下五、六人,甚至一床睡二人,最多可住下十人,但陈白起并不精打细算,她讲的是,剩多少安排多少套间,这可一下就变成无底洞了。
毕竟一人住一套间也可安排,十人住一套间也可挤挤,她将选择权交给店家,只要店家不傻,那肯定是剩多少销多少了,绝不为客人省钱!
雌女闻言,先是跟听了一番无字天书一样茫然怔然地看着她,再后来,她用一种既疑又惊地目光看着陈白起。
“哦,原来是陈郎君啊,我同民盈坊倒是剩下几个套间,毕竟套间的价格一般人是负担不起的,不知道陈郎君你可知我们同民盈坊的套间多少钱吗?”
一开始听“陈焕仙”跟雌女套间之时,墨辨一众都惊呆了,可为了不给墨辨丢脸面他们都死撑着不变脸色。
我撑、我死撑着!
可是,焕仙啊,大通铺没有就罢了,你还可以选单间啊,你为何偏偏要挑最贵的套间啊!你知道套间有多昂贵嘛,你知道一会儿如果咱们付不出钱来,咱们以后的余生估计都要面对墨侠的这些嘲笑的嘴脸了啊!
惶惶,心慌慌啊。
而墨侠这边的情绪就更汹涌澎湃了!
套间!他们这么穷逼逼的一群墨辨竟然还敢住套间!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有多少开多少,这开什么玩笑啊!
要知道他们连住单间都是三人一房,挤不消说的,可到底比住大通铺好吧,可眼下一听墨辨的人竟敢上嘴皮与下嘴唇这么一动便想住上大套间,简直不要气得他们堵心堵肺!
一个墨侠弟子看不过眼,跳出来道:“这口气倒是令人惊讶得紧啊,还套间呢,还剩多少要多少,你吹牛吧你。”
“你倒是也吹一个我听听?”陈白起笑睨着他,好脾气地回道。
那个弟子一噎,好气哦,竟然用这样温柔的表情语气讲出这样犀利怼人的话来,他感觉他好像一下便输了!
而燕丹则皱眉地看着陈白起,妙月亦眼神复杂难辨地看着她,又回头看了一下姬韫,或许是因为曾与陈白起在天峰山有故的缘由,他们并没有如先前那般朝墨辨呛声。
而梁公对弟子间的小吵闹从来不放心上,他在意的是其它方向。
他并没有遗漏方才墨辨一众气极语结时,不约而同地看向陈焕仙时的场景,按说墨辨主事方应当是机关城主肱老或者丘统领,可连他们都将视线投询于那个陈氏少年,那画面竟如此令人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却令他惊疑不定。
什么时候,这个陈氏少年对墨辨的影响力竟如斯之大了?!
雌女眯着一双精明商人的眼睛打量着“陈焕仙”,她脸上的镇定与从容绝非假装与吹牛。
可她凭什么拥有这样的底气与豪气?
雌女眼珠一转,蓦然想起,这个陈少年可不单单是墨辨刚收的墨家弟子,她的来历她想起来了,可并不普通啊。
她乃短短不足月余时间便成为孟尝君亲信的人,她乃田府三老同时认可并赞誉有加的少年,她更是如今新秦王的座上宾,并听闻她与秦国丞相关系亦匪浅,她本身虽为一介白身,可师从齐国最难考入的樾麓书院……
她想,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少年,却能在这样短短的时日内拥有通天本领结交下不少大人物,她会是一个靠吹嘘来维护自身脸面之人吗?
雌女收了收神色,她扫了一眼墨辨一众,稍微收敛气焰,客气道:“是妾眼拙了,不过本店恕不畲帐,所以还请陈郎君先付房钱。”
虽然她认为陈焕仙并非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但到底还是不能相信她,于是便丑话说在前头。
说白了,无论是梁公与雌女都不太相信墨辨的人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呵,对啊,先交钱,看你们能拿出多少串刀币来!”一些墨侠的弟子拿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又转,看他们两手空空身无重物的模样,一下信心便又上来了。
陈白起眼神很通透,像一面镜子似的映出雌女眼中的所有思绪,她一惊,竟有一种被人看透的错觉。
陈白起弯起嘴角,姣好的眉眼如春花一展,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了柜台,柜台后此刻已站了一个管堂的,他有些警惕又有些轻视地看着陈白起,并朝她伸了伸手,让她拿钱。
而陈白起则从衣袖兜里摸了摸,然后伸出手来,众人没见大串子刀币,因此脸上的嘲弄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密密麻麻地生长时,却听见“喀哒”一声,两块沉重之物被放在了台面上。
众人定睛一看,却顿时傻眼了。
“可够?”
雌女走到陈白起身边,看着那两锭份量十足的黄澄澄金子,因为太过吃惊所以一时失语。
墨辨一方见陈白起竟拿出两锭金子,也是目瞪口呆,也是吃惊异常。
他们心想,原来这孟尝君真如焕仙所言身缠万贯啊,在他身边随便混混都能给两锭金子啊。
见雌女没回话,陈白起挑了挑眉,状似恍然道:“看来这套间还真的挺贵的。”
于是,她轻飘飘地,又从兜里取出两锭同样大小的金子“喀哒”搁下。
一听到这“喀哒”的声响,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心脏一紧。
于是,台面上明晃晃地便摆着四锭大小相等的金子。
哗——那满堂的客人都忍不住起身围拢过来,他们使劲地盯着台面上的黄灿灿的金子,只觉看得太入神眼睛都快看花了。
这人……简直不要太有钱了啊!睡一个晚上就能拿出四锭金!
而墨侠的一众弟子也都倒吸一口气,一个个跟见鬼了似的。
当头的梁公瞠大眼睛,脸色发黑,他盯着那四锭金子就跟杀父仇人一般。
墨辨的人想不到画风竟一下变成这样穷奢极侈,造作无端了!
“这、这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有……有这么钱……”方才那个墨侠弟子已经被金子散发出来的光闪瞎一双狗眼了。
“可够?”陈白起慢条斯理地再问。
雌女这下终于回过了神,但神色仍有几分虚幻,她盯着那四锭金子点头:“够了,够了。”
“焕仙!”南月急叫道。
什么够了,明明是多了!她雌女统领的大套间再贵它也值不起一锭金子啊,你多给就算了,偏偏还拿钱砸人,好吧,就算砸人也拿来砸他啊,这……这这这真是心痛死他了!
墨辨众弟子心声如上同是。
陈白起看着南月一脸肉痛的表情顿感好笑,他走过去,按了按南月的肩,笑弯起眸,挨近他耳朵道:“放心吧,现在她吞下的,将来我会让她十倍百倍地给吐出来。”
南月张嘴哑声。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天峰山陈白起也是这样告诉他,说她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然后她最后便夺下了莫大人头顶上的帷帽,而如今她又保证绝不会让雌女白占便宜,他相信她绝非空口说白话来安抚他的。
想到这里,南月眼睛都绿了。
很好!现在他们墨侠跟雌女统领都瞧不起他们墨辨,非得逼得他们当众拿高价来买回自尊与容面,可等以后,他相信焕仙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其它人虽然没有听见“陈焕仙”跟南月讲了什么,但看着陈白起望着虚空一处缓缓扬起的笑时,这一刻,他们不知为何都感到“焕仙”的笑挺吓人的。
“啧啧啧,方才这边的人还奚落人家没钱,看到没,一转眼人家便拿出四锭金……天啦,四锭金啊,老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可不是吗,你刚才没听见啊,说什么人家跑来白食赖皮,现在人家转身便住得比他们还好,就不知道他脸不脸红……”
“这世道啊,穷狗就爱乱吠……”
周围的风气随着陈白起的豪气四射顿时调转一百八十度,之前看墨辨这方热闹的一下便掉转头对着墨侠一方火力大开地大力奚落嘲笑。
梁公越听脸越黑,可在场这么多人,每人一句讲得都是他们之前竖下的flag,他既反驳不了,又堵不上这么多人的嘴,只有兀自生闷气。
陈白起直起身,转身回望着脸黑如雷公的梁公:“梁公,今夜我们左右相临而居,希望彼此都能过上一个友好而安静的夜晚,明日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去见证完成一件……”她似在考虑用哪一个最恰当的词来形容,终于她想到了,便笑声道:“共襄盛举。”
梁公瞳仁一紧,十指攥紧咔咔作响,他面浮冷笑,字字道:“小儿,不过一些俗物便觉得很了不起是不是,明日……我且看着你如此与我等共、襄、盛、举。”
梁公率先拂袖而去,而其它弟子被周围的闲言碎语吵得面臊耳红,都纷纷追随离开。
陈白起看着梁公的背影,心中笑道:“果然江湖中人惯于意气行事,若换作朝堂上一些老谋深算的政客们,这样一次二次的输赢根本不记挂于心上,更不会将彼此的界限画得如此明显,这样做,岂不更容易令人看穿你的底牌。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说明梁公虽有雄心霸志,但并非一个毫无底限的大奸大恶之人。”
“雌女,你这大套间的要价是不是太高了?”
另一边,昌仁到底不愿陈白起为他们如此破费,便趁大伙的注意力放在金子上时,私下与雌女交涉。
很明显,清高一派的墨辨不懂什么叫讲价,一开口便是硬邦邦的口气,跟要债似的。
雌女闻言白了昌仁一眼,不高兴道:“这是自愿买卖,这陈郎君愿给,我又愿拿,昌仁你们墨辨能收下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弟子便偷着乐吧。”
昌仁板下脸,歪理他历来是说不过她的,从年轻时开始便如此。
“别与我讲话,你忘了,当初可是你让我离你远着点,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呢。”雌女冷笑一声,便上前将四锭金子一把收进自己的钱兜中。
第二百零八章 主公,啪啪打脸(二)
“同民盈坊”二楼一共便有五间大套房,其中有一间被客人订了去,眼下便只剩下四间,住是足够宽裕了,况且陈白起自己却是不住大套间的,她与雌女单独要了一间单人房,落窗的方位最好是临西靠密林一面的。
雌女见“陈焕仙”出手极度大方,便是多送出一间单人房也是不计较的,按了她的要求替她准备下了。
南月他们不解大套房住下他等全部皆绰绰有余,焕仙为何要单独再开一间,陈白起便笼统地应付下,她需要安静一个人来整理一下心情。
这句话听起来可就复杂了……
不过南月他们都觉得焕仙行事历来有章法,再说他们全部人的房资都是她一人出手,既然她想住单间便让她住单间吧,省得他们人多吵着她思考人生。
于是剩下十三个人便分成了四批住下四间大套房。
丘老与肱老两个老人喜静且睡得早便归纳为一间,昌仁、幺马、七木还有南月与成义他们几人便住一间,剩下的几个弟子便分住两间。
因为明日十分重要,因此草草用过吃食,大伙便散众各回各房休歇了。
夜深人静,“同民盈坊”噪嘈的楼底已人散归寂,而陈白起却没有睡,她开着窗,仰头看着窗外高悬于空的弦月如钩,几许繁星伴着朦胧淡月,耳畔夏虫脆鸣。
清风拂过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蜿蜒入了浓密的树影中,只闻那些因风起而沙沙作响的树叶。
站了一会儿,陈白起便返身回到窗后摆放的茶几上跽坐斟水。
“咯哒”,风吹动窗叶撞击的细微声响,陈白起耳根动了动,然后抬眸。
“你来了。”
她视线正好对着窗口,却见一道矫健又轻盈的黑影至窗台一跃而入。
陈白起眼中的笃定一怔,手上动作半晌没动。
来人穿着一件黑蝠束袖劲服,颈缠一条灰色围脖,高大身躯后背着长剑,腰悬挂着葫芦,头戴着皂纱帷帽,只是一入室内他便将帷帽取了下来搁在一旁,信步悠然地朝陈白起走了过来。
“在等我?”
调趣带笑的音调带着一股子飒然风拓的流逸高旷。
莫成他走到陈白起对面的茶几后盘腿坐下,顺利替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双碧翠如万顷草原般空垠的墨绿眸子笑瞅着陈白起。
陈白起自然不是在等他。
可能等到他,陈白起也不觉得多意外。
直天峰山一别,她有一种直觉他总会再找上她的。
她打量他,他一头疏狂的长发不似文人般高扎束惯弄得整洁斯文,而是用一根墨带随意扎了一束,其余皆无拘无束地披散于肩,这令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更为千瘁百炼,明媚与鲜妍好像从不属于他,他似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如同秘一样的闇黑。
“莫成。”陈白起平静的黑眸浮起一丝波谲纹路,她唇瓣阖动:“你来是为了……摄魂术?”
莫成倒了一杯口进喉,然后搁下杯,支手于下巴道:“不是。”
哦,不是就好,她最近挺烦人人都认为她与那南诏国的巫族有关系。
陈白.asxs.头,却不猜了,直接问道:“那你来找我,瞒着其它墨家的人,是为何事?”
莫成忽然奇道:“你难道不觉得我是来找你算帐的吗?”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嘴角翘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暗了几个色度:“你使用南诏巫术摄魂取胜,你以为凭梁公的惴疑性格会承认你赢了?”
陈白起的确不担心这件事情,她腆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慢吞吞道:“若你要拆穿我的话,一开始便不会替我隐瞒了。”
莫成微抬下颌,眯眼静静地看着她:“所以……你用的真的是摄魂术?”
“不是。”陈白起立即否认。
“是么……”莫成垂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杯橼。
“你既然来不是与我探讨摄魂术,那我们还是谈谈其它的事情吧。”陈白起抿了一口水,也懒得费这些口舌去解释了。
说到这里,莫成忽然笑开了两颊,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其实今夜我并不打算露面的,只是……方才在外见你霸气威风地当众拿钱将梁公羞辱得脸面尽失时,顿觉你这小家伙瞧着斯斯文文的,可气性却十足地大,于是,便忽然改变了主意想来瞧瞧你。”
陈白起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只为来看一看?”
莫成没有立刻回答,他撑台站起了身,陈白起顺势抬头看他,却见他伸出一只力量十足的手将陈白起给拽起,隔着一张四方小茶几拉近自己,然后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她想逃离后退的腰肢。
莫成的掌心似火贴着陈白起,令她那片皮肤都惊悚了起来。
陈白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本能地出手格开他的手掌的锢锆,然后一脚踢向他的下档,只是中途被莫成弯膝一推,失了准头只踢到了他的脚裸处。
虽然她的力量不大,但人的关节历来脆弱,再加上莫成对弱鸡一样的“陈焕仙”放松了警惕,于是脚下失衡,便脸色一变倒压向了“陈焕仙”。
陈白起猝不及防便见莫成像一座巍峨高山倒塌砸下,眼神滞了滞,还是莫成反应极快,他将隔着两人间的茶几拂开,然后一手枕住陈白起朝地面砸去的后脑勺,一手在压倒她时撑住身体的部分力量,省得他将人给冲击砸晕。
砰!
陈白起感觉她的屁股跟后脑都传来轻重不一的痛意,但比痛意更先一步传来的则是胸前突然的撞击导致她胸腔内的空气瞬间被挤压出去,她岔了气,猛咳了几声。
而莫成也不好受,他的手指为护陈白起的脑袋而承受了所有的力,这痛意亦不轻,他为避免将娇小的“陈焕仙”给压扁并用膝盖顶地,以卸身体的部分重力,因此软膝处的钝痛亦令他嘶地一声痛皱了眉。
“你……”
莫成一手撑起身子,本想恶狠狠地斥责一番“陈焕仙”,却不料却见她含泪(痛出的生理盐水)瞪视着他,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姣好亦女可亦男可。
凑近瞧,他才发现这陈少年长得真的挺细皮嫩肉的,这样近距离看她都几乎看不到她脸上的毛孔,她睫毛很长,但不是那种粗黑的长,而是细软的长。
她鼻梁没有他这般高挺,却十分清俊适度,完全贴合世人对翩翩俏公子的联想。
她唇色偏浅,淡粉色,远看略显清淡,近看却令她整个面容显得梦幻与朦胧,像渡了一层柔光色泽似的。
他到嘴的话不知为何一转:“你长得真像个姑子……”
陈白起闻言,不露怒言,相反嘴角还浮起一丝笑意,但下一瞬,她眼中戾意横生,拿头狠狠地撞上了莫成。
“嚯!还来这招!”
莫成猛地仰身退了开来,见陈白起趁机起爬起来,他嘴角戏谑地勾起,又重新压了回去,并双手紧紧攥住她的一双手腕压制于地面,导致陈白起挣扎不能。
“咱们墨家的人向来都是大公无私,我瞧你一出手便是四锭金,想来平日也惯于疏财仗义吧。”
莫成勾住陈白起欲踢他的腿,然后控制住她的下半身,令她完全受制于身下。
“莫成,你到底想做什么?”陈白起眉眼静然如寒星,她看着他,无光而自华高贵。
见了鬼了!
莫成忽然觉得在灯树下,陈焕仙那一张白皙柔软的脸竟雌雄莫辨,让他觉得他眼下的举止竟像一个孟浪的轻浮之人。
咳了几声,清了一下嗓子,莫成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心虚之感,道:“不如你也资助一下我,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墨台的秘密来交换。”
墨台的秘密?
陈白起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含义,又大胆猜想了一下莫成此番前来其目中,眼眸蓦然一亮,她不曾迟疑道:“你要多少?”
呵~莫成舔了一下嘴唇,眸子在夜色下倒不那般明显异色,他状似考虑了一下,便道:“你打算给多少?”
陈白起想了一下,试探道:“一锭金……”
莫成闻言顿时眸心如灯火一摇,他暗喜道,这小家伙果真富得都快流油了,别人开口以铜铸币交易,可她倒是一开口便以金为底价。
莫成故意一脸为难:“一锭金嘛,好似有点……”
陈白起知行情市价,也知莫成此刻的套路,于是她也一脸为难道:“哎,罢了,我眼下便只剩一锭金了,若全都给了你,这回程一路该如何是好……”
“成交!”莫成一口截下了她剩余的话。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亏她长得一脸天真无邪,真白瞎了这张脸!
他松开了她,而陈白起也不拖拖拉拉,直接便从系统内取出一锭金递给莫成。
莫成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金锭,然后凑近她耳边,窃窃私语一番,紧接着手一托,陈白起手上的金锭跳起,他一手抓过。
“小家伙,这一条消息只卖你一小锭金子算是你赚了,这种买卖我今后可不会再做了。”
取过金,莫成如一阵风似的,取过皂纱帷帽重新戴上,便跃下窗台乘夜而去了。
而陈白起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脑中则想着方才莫成在她耳边交待的事情,然后喃喃道:“好像……还真的是赚了。”
不过,之前猜测莫成的目的此刻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他这样费尽心思帮着她得到钜子令,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莫成走后,陈白起又静坐了一会儿,估计今夜再无人造访后,便熄灯睡觉了。
——
第二日,陈白起起早与一众精神焕发的墨辨弟子一同有说有笑地下楼准备用早膳,却正好在下梯转角处碰上了墨侠一众人。
梁公与其弟子一众皆披着一件黑灰粗麻披风,统一制式的披风令他们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个团体,他们一出现便将本来还算宽敞的过廊挤得水泄不通。
要说墨侠的弟子无论走在哪里都令人心生避忌的一群庞然大物,不仅是因他们那孔武有力的身板,更因为他们那生人勿近的逼人气势。
与之相反,墨辨却是老少皆宜,且大多都是一些瘦弱文软,一看便好欺易接近之辈。
双方互不顺眼对视了一眼后,便错开眼神,相继下了楼。
一黑一灰,双方座位经纬分明,颇有种井水不犯河水之意。
早膳一般比较丰盛,因为大多数人只食二餐,早一餐与晚一餐,除非富贵人家或者行军打仗的兵将方会多加一餐。
桌上摆了一大陶碗的粥水,两大盆的粟米窝窝头,一桌最多能坐上八人。
墨辨一方坐了二桌,而墨侠则坐了四桌。
刚坐下,南月便扫了一下对面那一桌:“焕仙,看到没,对面那跟头牛似的家伙便是昨日带头嘲笑我们的人。”
南月偷偷地给陈白起指着对面那一桌上的一个墨侠。
那个墨侠的确长得魁伟高大,眉黑而眼小,鼻大如蒜,面上横肉丛生,长像有些笨重。
陈白起收回视线,问道:“看到了,你欲如何?”
南月本只是看那人不爽想跟陈白起碎嘴念叨两句,可一听陈白起的问话时,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哼,他们当真以为我们机关城出来的人好惹啊,以往式微积弱不好在外与肱老他们惹事添麻烦,我们对墨侠是一忍再忍,可眼下……我决定,我不忍了。”南月愤愤不平道。
陈白起不说赞成或反对,只问:“你打算怎么做?”
“你等着。”
南月撂下这句话,便跑到另一桌七木那边,两人不知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讲了些什么,然后南月很快又一脸若无其事地坐了回来。
“一会儿便看好戏吧。”南月盛满了一碗粥,嘿嘿奸笑着。
陈白起倒是挺好奇这两人密谋了一番是打算干些什么,所以她便一直留意着。
她倒没有想过要阻止,或是成义或者七木她还要担心一下,可南月素来有主意,且办事牢靠机智,端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的。
可直到他们这方早膳都用完准备上楼时,这两人都还没有什么动静。
可刚走没几步,陈白起便看到七木动了动手好像递了个什么东西给南月,南月将其紧攥于手心。
然后借着其它人经过时的遮掩,南月手速很快地狠、准、稳地将手中一物掷向最靠近墨侠吃饭的桌面。
这时还在用食的一众只闻“咚”了一声,一个圆咕噜的东西滚到了他们眼前。
还来不及看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却见那东西像发了疯的野猪一样横冲直撞,它旋转起来像一道飓风般将桌面摆放的盘、碗、碟器全都击飞了起来,里面盛放的粥水花四溅,他们躲闪不及,被浇得满头满身的粘液粥水。
噼里啪啦一阵碎响,那旋转的“飓风”搅乱了一桌又弹飞至另一桌,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都变得混乱不堪,叫骂声跟躲避哎哟声不绝于耳。
这其中要数墨侠一方最惨烈异常,因为飓风中心部位便是从他们这方开始,其它人好歹能躲则躲了,能避亦尽量避开了。
到最后,一片狼藉之中那“飓风”终于减弱,最后“啪”地一声像鸡蛋被人一脚踩碎的声响后,便自爆开来除了灰榍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陈白起在楼梯上朝下看,这一幕简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
南月看完墨侠那狼狈躲藏的惨样后,便一把拉着陈白起一块儿跑开,关上房门后他便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好、好爽啊,哈哈哈……焕仙,你瞧见没有,你瞧见那些人被溅了一脸的粥水没,还有一个人头上还顶着个窝头,哈哈哈哈……”
陈白起看着孩子性十足的南月,便问道:“刚才那个是……”
南月擦了擦被笑出来的眼泪,道:“那七木最近自个捣制出来的旋木球,没什么用处,不过还挺好玩的。”
陈白起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的确……挺好玩的,她想若能换个场所用上它,应该会更好“玩”才是。
——
用完早膳后墨辨一方便出发去了墨台,彼时,墨侠一方与其余墨家统领、高层亦各自朝着墨台出发,此乃墨家的盛典,因此需要墨家重要成员都到场见证。
华阳谷内有一处不为人知的奇景,只因此奇景乃在万顷莽林深处,鲜少人能够寻觅得到,此奇景名曰“阴阳湖”。
所谓“阴阳湖”便是指一汪可目视到底的湖泉,湖面被一分为二,如阴阳相隔,一面为黑一面为白,甚为奇哉。
而“阴阳湖”的湖心处则铸了一座据闻伸手可触天的高台,高台通体漆黑,顶端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就像一块黑色石碑矗立于天地之间。
此台便是此番墨辨与墨侠一众共赴的“墨台”。
“墨台共有一千八百阶石梯,每五百阶为一平台,平台内蕴含一个奥古奇妙阵法,剩余三百阶则会随机触发一些机关术,如此安排是为了考验得胜弟子是否真有能力取得钜子令。因此想要顺利到达墨台顶取下钜子令,则必须先经历这些考验。”昌仁曾对陈白起简单地讲解过一些墨台的事情。
来到“阴阳湖”边,隔着透澈涟漪的湖水仰望前方的“墨台”,陈白起都不由得感叹这“墨台”当真修造得十分宏伟巨大。
见陈白起久久凝望着“墨台”不语,幺马他们以为她是在担心“墨台”上的那些障碍。
幺马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吧,这五百步一阶的阵法我方早已破解,想通过阵法的话便让正义与你一道,而机关术有南月与七木与你一道,亦无须担心。”
陈白起闻言转过身,对着幺马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即可。”
“为什么?”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完全想不通她为何要单独犯险。
南月急道:“焕仙,我们说过会陪着你一块儿登上墨台的,你为何要一个人上去,你知不知道登墨台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对啊,虽然在天峰山我们赢了,可如果没有从墨台上取下钜子令,即便我们赢了,也号令不动其它墨者的。”成义也劝说道。
陈白起没有回答他们,她对肱老与丘老道:“上面的格局已变,只怕你们先前的打算会落空了。”
肱老与丘老闻言同时一怔,而其它人也都震惊当场。
“你、你如何……如何知道的?!”
“昨夜,我见过莫大人一面,此事是由他口中所得,绝不会错。”
因为太过惊讶,他们一时都忽略了为何莫大人会跟“陈焕仙”讲这样机密之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更不能让你一人犯险了!”昌仁道。
但陈白起却摇头:“此事我想过了,我打算将事情一劳永逸。之前我夺下莫大人头上的帷帽一事,多为取巧,已令许多人心生猜疑,若此番我再让成大哥与南月他们陪我一道登上了墨台,我想即便最后我取得了钜子令,想必其它人亦会口有微词,心中不服。”
她的话很准确,其实肱老他们何尝不知,但是他们也知道“陈焕仙”只凭他们墨辨提供的微弱之力而站在了“墨台”之前,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与努力。
而面对这样的她,他们内心是羞愧与歉疚的,因此哪怕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宁愿退而求其次,只为尽量护她周全。
“他们若不服便不服,若上方格局改变,你便容易误入迷途,墨台之上不如天峰山的弟子考核,若出个意外却是无人得知的。”丘老语重心长道。
陈白起却道:“你们忘了,莫大人既然告诉我墨台上格局有变,自然也透露了一些其它事情,我心中已有数,你们莫要太担心,相信我,我并不曾令你们失望过,不是吗?”
第二百零九章 主公,破茧成蝶(一)
虽墨辨一众还想劝诫些什么,可时间却是不允许的。
墨台下的阳明湖平基台上已经来了许多的墨者,这些人有远游归来的神秘隐墨,亦有时刻关注着墨家未来归属的墨散弟子,更有处于墨家权力中心的诸位统领与各部首领。
乌鸦鸦的一群人都在等待着钜子令的最终归属权,而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局势之下,任何的风吹草动便会掀起一场“浪潮”。
这次参与钜子令争夺赛的六位弟子都得一并登上“风云台”,风云台上有十块方正的石碑,每一块碑面铭刻着字迹,他们六人需参阅这十块墨家诸位钜子留下的自述文,而底下的墨者则齐众默声则聆听。
从远处望着风云台,其后倾泻而落的瀑布,如仙女的白绫在群山之间飘舞,气势磅薄,势如千军万马、万马奔腾,涓涓细流汇聚成一条条银白色“巨龙”从天而降。
而“银龙”缠绕的中心,六位弟子齐声琅声而长声吟语,一种神圣而充满庄严的氛围油然而生。
礼毕,便由得胜的一方弟子登上墨台顶,最终取下“钜子令”,完成“钜子令”的最终交接。
遥望墨台顶端,只觉其矗立于峰峦起伏,溪涧纵横,云雾缭绕间,如此雄伟而笔挺,令人既向往又敬畏。
陈白起在登台前,便着风云台下所有前来观礼的墨者行了一礼,她双手张开,飞舞而起的宽袍扬起一瞬,又敛羽而收拢于身前,她双手交叠于胸,将额触于手背处,其礼仪流畅而赏心悦目,完美得令人无可挑剔。
“陈焕仙,去也。”
在风云台阶下方观礼的丘老紧攥了一下手心,忍不住运足真气嘱咐了一声。
“焕仙,切记以自身安危为第一。”
一阵来自大山远野吹来的风扬起了陈白起衣袍猎猎,墨发飘舞,她一身蓝袍映着银瀑,如雪花照芙蓉,花枝欲动天地欲色,巴拿马扬唇弯眸,微笑回道:“焕仙晓得。”
她那悠远的视线隔着人潮浪重,盯注于姬韫的身上,他亦看着她,他墨眸似极静,却又似波澜翻覆。
陈白起没忘记与他的约定,她想了想,便朝他比了一个以往她教过他的动作。
她一手握拳,然后用拳心往胸口处轻打了两下。
姬韫愕然瞠目,眼神一震。
那个手式的意思是——相信我。
陈白起翘起嘴角一笑,然后拂袍旋转身,风吹起她的衣袍翻飞似仙,欲踏翅而飞,她仰向长颈,望着那凛凛高耸漆黑的高台,然后一步一步地朝上而行。
“咦,她如何是一个人登台……”
“墨辨的其它二个弟子没有跟随,她是打算独闯墨台了?!”
“这小子,真看不出啊,真够胆啊!”
“看来这一次,墨侠或许真的要栽在墨辨手上了啊……”
“这还不一定,只有亲眼看着那陈焕仙将钜子令取下来,我才能相信。”
风云台下此番已如水入沸油而翻腾了起来,众说纷纭,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而登上墨台的陈白起却是不知道的。
她像一个苦行僧一样,面无表情地专注登梯默数于心,当她走到一百步梯时,稍感腿酸,行至二百步梯时,便已开始感到呼吸急喘,至三百步之际,背已渗汗湿透,至四百步时,她便停下,站在原地歇息不动。
她长睫下的清润双眸幽长深远,她想着莫成昨夜与她讲的那些话。
“梁公他们不会让你这样轻易便取得钜子令的,虽然他们无法阻止你登上墨台,可却有办法令墨台变得更危机四伏,记住,阶阵与阵法已经与早些年的不同,你要面对的将是新的阶阵与阵法。”
“我可以告诉你,你将要面对四情阵,分别是生、死、悲、喜,这四情阵将囊括你的一生之情,你倘若看不破便会长年被困于阵中不能而脱,若你侥幸能破阵而出,那么剩下的二百阶也非一些普通的机关阵,我相信就算不是刀山火海亦相去不远,你若强闯不过便退吧,退了虽然会输,但至少不会死。”
四情阵?四百阶一阵,四阵。
陈白起停于四百阶上,便见前面本延伸而上的阶梯却如潮水退汐般一阶一阶地垒平,然后一个平整而宽敞的站台变了出来,乍一看十分平静,但一旦踏入却像梦魇的无形大口将人吞噬入腹。
前面没有了朝上的登梯,所以陈白起想继续朝上,则必须破阵而出。
她没有犹豫,举步而上前迈去,墨台上的风拂过她淡漠的侧脸,她好像听到风中传来一道非男非女非人非魅的声音,那道辨析不清的声音在唱着:“黄泉路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醒来吧,醒来吧……”
在那反复不断的“醒来吧”中,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她“醒”了过来。
她懵然没动,却知道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楚国。
她身前站着一个人,他额心一道诛红,一双狭长的凤眸冷魅如魔神般,他一脸动容而深情地上前,一把紧紧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并将脸依赖而痛苦地埋进她的颈窝处。
而她在他的怀中僵硬而怔然。
“陈三,陈三,陈三,陈三……孤心悦你,你可知?陈三,你可知,得知你遇险而生死未卜时,孤有多担忧,你万不可离开孤,否则……否则孤亦不知道孤究竟会变成怎样。”
楚、楚沧月?
“娇娇儿……”
陈孛从远处一边喊着她,一边跑了过来,他含泪而楚楚可怜地瞅着她。
“娇娇儿,你怎地如此狠心,你若丢下为父一人在世,为父以后要怎样过活,孤零零在世,还不如随了你去呢。”
陈白起看着陈孛许久,久到眼睛都有些干涩后,双眸颤动,哽了许久,才轻喊了一声:“父、父亲……”
这时,巨也走了过来,他看着她激动地喊了一声:“女郎!”
“巨……”陈白起看着一如当初在她身边当随扈装扮的巨。
“女郎,巨回来了。”巨虽面无表情,但眼睛却像浇注了一生的全部感情般凝注着她。
这时,姬韫亦跨步而来,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千言万语只汇成了四个字:“无事便好。”
姒姜紧随其后,他面上覆着面纱,一双如流萤烟火般的眸子闪动着柔情,他软嗔道:“早知你命大,绝死不了的。”
他们为何都一脸幸庆又失而复得地看着她?
陈白起后知后觉地推开了楚沧月,然后她发现她身上带着伤,她环顾四周,她好像回到了当初被追杀至死的楚宫中,而如今地上满是尸体,这些人都是当初在她身上割肉流血的人,而在这其中最明显的一具则是孙鞅。
他是被人割掉了头颅,身首异处而亡的。
陈白起怔怔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沧月揽过她在怀,一脸冷酷嗜血道:“若非姬韫来报信,我却不知原来孙先……不,是孙鞅竟瞒着我联合了一些部队布下杀阵,而我也中了他的惑毒,险些便铸下错事,所幸……所幸一切都来得及,我已将其与一众叛逆者斩于剑下,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于你我之间了。”
陈白起闻言仰首看着他,而楚沧月也低下头凝视着她,他眼聚清波,曼曼有情,就像她便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我……”陈白起顿了一下,然后后知后觉地望向自己的一双手,这是一双娇嫩但指腹却又有一些刀茧的女人的手,并不属于“陈焕仙”,而是属于……陈娇娘。
那么……她现在是陈娇娘了?
陈白起恍然:“我还没死?”
楚沧月按住她的双肩,然后对着她的眼睛严肃道:“当然,虽然你受了一些伤,但最终我们还是救下了你。从今以后,你会与我等一块儿好好地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想当楚国第一的谋士吗?如今我为楚王,你便将是孤此生唯一依仗与信赖的谋士,我亦会为你的理想而争下一个霸途盛世送你。”
陈白起张嘴,却发现她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楚沧月所描摹的未来竟是如此美好,完全与她当初梦想的那般美好。
陈孛挤过来道:“娇娇儿,阿爹可舍不得你为国事太过操劳。不过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为父会好生打理好陈家,然后成为你的坚实后盾,为父定会好生护着你,绝不再让你涉险危难之中。”
“我们也会一直陪伴于你左右,永不离弃。”姬韫与姒姜亦一同道。
巨也沉声道:“巨不会再回族中去了。女郎,此生你在何处巨便在何处!”
看着他们,陈白起的视线像凝滞的笔墨一般一一划过他们的脸,细细地将他们留画于心上,眼睛渐渐地红了起来。
她笑了起来,眼底却全是苦涩:“原来……当初若我不曾这样便死了,若我被救了好好地活下来,或许便会拥有这样美好的未来……”
“可是……”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将眼底的湿润狠狠地逼退了回去,双唇轻颤地呢喃道:“可是,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再美好的未来,却已不再属于我了。”
陈白起冷冷地一拂手,那铺阵在她面前的一切景与物都如镜花水月被击破,尽数龟裂开来化成了碎片弥散于天地之间。
这时遥远的天际国度仿佛又传来了那悲凉、苍茫的吟唱:“黄泉路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遗忘吧,逝去吧,醒来吧……”
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她又回到了墨台。
她此番已郎心如铁,头亦不回地继续朝上登梯,五百阶、六百阶、七百阶、八百阶……
她再次停了下来。
这时,风中呜呜送来一道哀怨凄厉的歌声:“彼岸花开开彼岸,独泣幽冥,花艳人不还,尘世忍离谁再念,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这一次陈白起已经有了预感,她一“睁眼”时,便发现自己又入了阵。
先前是“生”情阵,这一次便是“死”情阵。
她此时此刻被捆于一座石碑之上,四肢与颈都被粗铁链子紧紧地捆绑住了,动弹不得,她好像处于一片混沌而灰暗的天地之中,天空乌云密布雷光电闪,而她的面前站了一个被黑雾包裹住的施刑人,他(她)手持着一条赤红色的荆棘长鞭。
在陈白起“睁眼”的一瞬间,他(她)便举起长鞭啪了一下甩在了她的身上。
陈白起本以为在这个幻阵中被施刑是不会真的有感觉的,毕竟这并不是真实的,但她想错了,这痛却是实打实的。
嘶——md,痛死人了!
这一鞭痛得她脸一下便白了,并且如论如何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幻觉都不能。
一鞭后,又是一鞭,陈白起挣扎不能,逃脱不能,便被这个施刑人一直鞭笞着。
“啊——”
痛意在不断地重复着,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不知年岁不知日月日复一日,陈白起已被鞭笞得遍体鳞伤,她血已流尽,声音也喊沙哑了,就像一块破烂的布一样挂在石碑上,此时的她神智已被摧残得所剩无几,她耷拉着脑袋,任脸上的血不住地朝下滴落。
“陈三,白起,醒醒……快与孤走!”
“陈三,别睡,别睡了,醒来,快醒来啊。”
耳边,一道熟悉又悲怆的喊音一直在陈白起的耳旁响起,她虚弱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视野里的一切先是模糊不清,渐渐地,她定了定焦,方看了一张俊美如天神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怎么样了?”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恍惚地扭了一下脑袋,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虚弱苍白的笑容。
“怎么又是你啊。”
这一声感叹颇有些无奈。
这时,另一道男声亦响起:“陈焕仙,本君来救你了,快与我走!”
陈白起偏头望去,却见一身玄光铠甲的孟尝君威风凛凛地出现了,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含担忧与痛心。
“陈氏,与孤走!”
赢稷一身锈龙黑袍从天而降,刚毅雄伟的身震撼天地,他一只手欲拽过陈白起,却被一人挡前。
“放开她!”楚沧月勃然大怒,蟠龙剑疾刺而去。
“放开?你以为她会跟你走?”赢稷面色阴沉,如同深渊般的双眸迸射出寒光。
“她的主公乃是我,你们休想抢走她!”孟尝君面盛炽怒,冲入两人之间抢人。
“说出你心中的答案,你欲与谁走?”
这时,之前那个一直鞭笞着陈白起的施刑人再度出现,他(她)的声音男女莫辨,如同没有感情的机械,他猛地一甩手中长鞭,道:“说出你心中的答案,你欲与谁走?若答错,鞭刑将再次降临。”
一看到他(她)手中那条长鞭,陈白起脸色本能地一白,她抿紧双唇,隐了隐眸色,然后转向前方看着正在打斗的三人。
“心中的答案……若答错了,便得继续之前的生不如死。”
“可是在这样连死都是一种奢侈的极度痛苦的地步,我究竟想要不顾一切地与谁走?”
陈白起不由得扪心自问。
随心,随心……不固执己见,不怀挟偏见……摈弃一切的顾虑……
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她蓦然一怔,忽然明白了。
她望着前方那三个人,出声道:“彼岸花开开彼岸,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我想我的确一开始是属意你,如果能够抛开一切,我想我会跟你走……”
三人之中的楚沧月倏地停下了打斗,僵硬又难过地转过头,他看着她,狭长的双眸有着琴弦破碎的孤鸣。
“只是这世上最强悍不过命运,我从一开始并非单纯陈家堡的陈娇娘,我的世界也并非那样单纯便可以决定,你要的是那个与你一路艰难相助的陈娇娘,可我却已经变成了别人,就算我站在你的面前,你能认出我来吗?楚沧月,我们最终,终究只能是……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哗啦……随着陈白起这一句话说出,她面前的景与人全都一并粉碎了,而之前一直束捆于她四肢、头颈,令她不能动弹、不能前进、不能离开的锁链也一并尽数粉碎掉了。
那一刻,她觉得她好像一下便从心而自由了。
她想她有些懂了,她之前所经历的“死”阵代表着什么。
那锁住她四肢头颅的高台石碑其实便是她一直以来的躲避,而那对她毫不留情施刑之人则是她内心的迟疑与犹疑,而那三个人便是她心中的决择,而最后她的选择,则是对她目前最真实的审判。
而最后她坦诚了一切,也看清楚了一切,因此,她已能够接受自己曾经的失败与伤痛了。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之时,她又重新回到了墨台之上。
她仰头,望着剩下的一千阶墨梯,她倒是挺好奇,她的“悲”与“喜”,又会是这样的。
第二百一十章 主公,破茧成蝶(二)
要说前面的生、死二阵,陈白起能够如此顺利破阵并非因为这两阵太过普通,而是陈白起拥有一双真实之眼——麒麟瞳。
麒麟瞳除了拥有幻瞳术外,麒麟瞳天生便有甄别真伪之能,令其主能勘破幻境。
因此若是换了其它人入生、死情阵,却是没有这样轻易便能够闯过。
陈白起闯“死”关时身上的伤势已尽数幻化了,她完好无缺地继续前行,虽阵中的伤害靠意志便能够挺过,但现实的疲劳却不一定了。
陈白起看着天空那高悬正空的艳阳,额已汗湿,眼也有些被眩花了,她眼下已到达了一千阶,体力的消耗令她感到疲惫不堪,可她却不能用体力值来补充,她想坚持一下,便歇息一会儿,又继续挑战自己的极限。
而风云台下的一众一直观注着墨台上那抹蓝袍身影,只觉高处不胜寒,她独自一人禹禹前行,风悠纤骨映于空逸天地之间。
只是等她登至四百阶时,他们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劲。
“肱、肱老,你看到没有,根本不是五百阶一阵……而是四百阶啊……”丘老一脸震怒道。
肱老老眼浑浊,根本瞧不清楚墨台上的情形,他听了丘老的话,立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使劲地朝地面跺了跺拄杖,气喝道:“若为四百阶则需足足闯上四阵,他墨侠简直欺人太甚了!”
墨台共一千八百阶,共可变换三十六阵与七十二机关,只是这种机密要事只有墨家诸位统领知晓变革方法与执行,如今墨台阵变,要说不是墨侠一方动的暗手,打死他们都不相信。
由五百一阶的三阵变成四百一阶的四阵,不仅难度增强了不少,连最后的机关都密集了许多,陈焕仙不懂武功,面对解得十三十六阵中的四阵,亦难以应对七十二机关!
“那、那怎么办,焕仙怎么办?”南月急得抓头。
“就不知这四阵是三十六阵的哪几类,希望莫抽到四情阵才好啊。”昌仁望着墨台上那于悠悠白云间穿行而上的墨蓝点身影,也是一脸揪心。
肱老看了他们一眼,郑重道:“一会儿倘若感觉情况不对,吾等哪怕与墨侠闹翻,亦要登上墨台先将人给救下。”
“喏!”
墨辨上下一致同声应道。
而“风云台”的共它墨者也都看出了情况,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叹息,这四百阶出阵,便知那陈氏少年欲登墨台顶只怕更困难重重。
要说按原来的布局,再加上墨辨的弟子擅阵破机关,倒也算不上多为难,可眼下的情况却变了个一百八十度。
“看来……这一次墨辨的弟子只怕取不下来钜子令了。”
“若墨家仍旧由墨侠执掌,这未来只怕不好说与了。”有人叹息。
“墨侠近年来一直插手诸候间的事情,前段日还听闻他们派了枭部队前往刺杀秦国的新王,我们墨家一向主张非攻,从不参与朝政之事,他这般做法只会让墨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诸侯国岂能是好惹的,一个不小心只怕会引来颠覆之祸啊。”
一些老墨保守派却是不愿好战的墨侠执掌墨家的未来,只是这些年来墨辨却一直式微,眼看有了希望,却又变得前路未卜。
——
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行至一千二百阶,陈白起知道自己即将入阵。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没等她看清,这些白雾如被飓风刮过,尽数抽丝剥缕地朝她身后飞去,她衣袍狂舞,墨发扬起,她双眼受不得风刀凛冽,便拿一只手挡于眼前,微微侧过脸。
等风过后却是境迁了。
她放下手后,她发现已回到了现代。
陈白起一直以为自己在战国的一生始于“陈娇娘”,即便有幻境亦牵扯不上她现代的记忆,却没有预料到,她心中的“悲”情竟可追溯至她的前生。
她此刻正在一间房间内,这间房以白色为主色调,没有过份装潢,但有着简欧风格的别致清新,她正坐在一张办公椅上,隔着一张原木桌她见到了那个久违的林医生。
林医生是她曾经的主治心理医生,她常常会去找她疏导无法排解的情绪。
“你又忘了吃药了?”林医生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一脸严肃看着她。
陈白起想起来了,她当初因为刚回国忙着整理新工作而常常忘记了吃药,每次都得到了犯病的时候才记得吃药。
她敷衍地:“嗯。”
“你这样不行,你知不知道你的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林医生看着她眉头紧锁,略感烦燥地以手指快速点桌。
最近她为了操心陈白起的病情,简直都快愁得掉头发了,要不是这人是她曾经的校友兼好友,她才懒得这样掏心掏肺地管她呢!
陈白起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把你的手拿给我看看。”林医生严厉地瞪着她。
陈白起垂下眼帘,默默地递出一只手搁在桌面上。
林医生一把抓住她的手,将衣袖拢上,然后清晰地看着她手臂上面的各种抓痕与咬痕,鼻翼张大,气得简直火冒三丈。
“你又伤害你自己了?!”林医生直接咆哮出来。
陈白起闻言略感委屈地辩解道:“我控制不住。”
林医生看着她那一双令人心软的杏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呕心沥血道:“白起,你在我这看诊治疗也有一年了吧,可你瞧你,情况不见好转反而却更严重了,你是想害我被同行笑死吗?我跟你这家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陈白起笑道:“我有病嘛,林医生你就多担待点。”
那张白得过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柔软的笑意,却像腐骨中开出的一朵向阳雏菊般,温馨而美好,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林医生气结,颇有些自暴自弃道:“你……你每次都这样讲,可我开的药你却又不按时吃。”
陈白起朝她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保证道:“好,这一次我一定记得吃。”
离开了林医生的私人诊所,陈白起开着车回到了住所。
叮铃铃……刚进门便听到电话响了,她关了门放下包,便走过去接了起来。
“你好。”
“白起,睡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爽朗而轻快的女声。
陈白起将电话用肩夹在耳边,一边脱下外套,懒淡道:“睡了还能接你电话?”
“好了,姐知道你不高兴我打电话过来,可是你妈的住院费用快完了,还得需要你来交钱,所以就算你不高兴我也得通知你啊。”那边的女声无奈道。
陈白起恍然一震,一时分不清时光岁月。
妈?她的妈妈?
原来……她还活着啊,那她现在……还没满二十二?
“要多少?”
“估计得要一百万吧。”
“好,你给我个帐号,我打给你。”
“白起啊……你亲自来交不行吗?你……你妈妈想见你一面,你还记不记得你有多久没有去看过她了?”
陈白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她道:“有一年了吧,我不想见她。”
“可是这次你若不见她,她就敢自杀。”
陈白起忽然感觉心很累,她漠然道:“……好吧,我会去的。”
“嗯,记得早点过来,我今晚值夜班,你看完大姨我正好可以下班了,我们一块儿走。”
“好。”
——
请了一天假,陈白起第二日大早便去了一趟市医院,她看到了陈情情,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白大褂,却仍难掩她的好身材,她面盈笑意地朝她走了过来。
“来了?”
“嗯。”
“大姨这个时间估计也要醒了,走,我们去看看她吧。”
陈情情走了几步,却发现陈白起没跟上,她疑惑地转回头。
陈白起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
陈情情想了一下,便道:“那好吧,可你别太刺激她了。”
“嗯。”
——
推开病房门,陈白起缓步走近病床边,凝视着床上那个面容憔悴苍老的女人,目光复杂而痛苦,但转瞬便恢复了淡然,她温声道:“妈,我来看你了。”
陈母躺在病床上,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病服,下半身盖着白色的被子,好像听到了声音,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陈母虽面容苍老丑陋,但她却有一双紫罗兰色双眸,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瞳色,全世界拥有者不超过一千人。
而陈白起并没有继承到她母亲的瞳色,她的眼眸是黑色的。
“白起啊。”陈母轻唤她。
“我在。”
陈母抬眼看着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记得上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是在电视上,你啊是不是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陈母说话时不急不徐,语调亦十分有讲究,是一个有教养的家庭培育出来的讲话习惯。
陈白起摇头:“我没有忘记。”
“可你一直没有办到!”女人闻言,猛地坐了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来见我,是不是你反悔了,是不是你不想做了?!”
陈白起见她脸色一下涨得发红,便忙上前扶住她,手上轻拍她激动颤悚的背脊,这会儿她才感受到她消瘦得可怕,手掌下的触感兴许只剩一把骨头了。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一瞬,充满了酸涩之感。
“妈,我会办到的,你相信我。”
陈母这才稍微缓和了些许,她反手紧紧地抓住了陈白起的手:“我相信你,可我没有时间了,我等不到了。”
“妈,我答应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陈白起看着她,软言恳求道。
“好……好,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女人笑了一下,抬头望天喃喃道。
陈白起见她眉宇间充满了疲倦与软怠,就像刚才的话已经将她全部的体力透支了,她闭上了眼睛,朝后倒下,好像快要睡了。
于是,陈白起便扶着她慢慢倒回到床上,再替她掖好被子。
“妈,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我……会找时间再来看你的。”
她站在床边深深地再看了陈母一眼,便麻木淡然地下了楼,一边下楼,她一边想,不能再拖了,妈妈对她的“仁慈”已经快消耗殆尽了。
在走出医院大门时,她右眼皮倏地一跳,紧接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砰”地一声撞击声,随即什么冰凉的液体溅滑过她的脸颊。
她愕然地伸手摸了一把,然后垂眸一看。
鲜红色的……是血。
她怔愣地、极慢地转过了头,然后她仿佛地听到四周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阵阵惊恐的尖叫声,还有很多人从她身边跑进跑过。
而她什么都注意不到了,只能呆了一样地看着那个倒地血泊之中,全身骨头折断,头骨撞裂的女人。
然后……她全身忍不住颤悚起来,她的血液一下冲上她的头,令她的眼睛红得像滴血一般。
她感觉得喉中很痒、很干,她一口狠狠地咬住了手腕处,咬到鲜血淋漓、咬到血肉模糊都没有松口。
这时,有人冲过来使劲地将她的手拽扯开来,陈白起不肯放手,然后她被人用力地扇了一巴掌,然后耳边有人在大声骂她:“陈白起,你疯了,你想将自己的手咬断吗?”
陈白起这才有了一点神智,她茫然无措地看向陈情情,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姐,我没有妈了……”
陈情情看着她,一下便哇地哭了出来,她将陈白起紧紧地抱进怀中。
“白起,别哭了,有我,有姐在呢,以后姐的妈便是你的妈,咱不伤心啊,别难过啊。”
陈白起轻轻地摇头,那染满血的嘴唇死死咬紧,眼神空洞死寂。
“姐,是我逼死了她。”
而她……也在以死逼我啊。
——
陈白起蓦地从“梦魇”中醒了过来,然而心中的悲殇却随着这段记忆的苏醒,一下令她难以自持。
她忘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犯病了,可自从来到了战国,她对现代的许多记忆好像都开始变得模糊了,她渐渐地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究竟遗忘了些什么,她猜测大抵是系统担心她的“病”会影响她的任务,便令她逐渐忘了那些记忆。
可很多事情并非想遗忘便能够遗忘的,陈白起一直记得她一定要回现代,因为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她现在却忘了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是关于她妈妈的,还是关于她的病?
或许,都有关吧。
陈白起咬住牙关,忍住想自残的冲动,迅速从系统包裹内取出药吞下,等她感觉稍好些时,刚一转身,她便看见她面前躺着一具尸体。
是一具女尸,头上的长发披散开来,面目不清,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病服,她静静地躺在血泊中。
陈白起本能地退了两步。
女尸从血泊中慢慢地爬了起来,她道:“白起,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妈妈什么吗?”
陈白起没有回答,因为她只记得她答应过她一件事,但这件事情是什么却记不清了。
“你做到了吗?”
陈白起紧了紧拳头。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的,等我完成了任务,我就能回去,到时候我会记起一切。”
女尸伸出双手,瘦骨嶙峋,十指尖尖:“你还要让妈妈等多久?”
“你还要让妈等多久啊——”
女尸披头散发,看着那样干瘦与迟缓,却一下便冲到了她的面前,那一双干枯如柴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说,还要让妈等多久多久——”
那尖厉的嚎叫令人耳膜生痛,陈白起痛苦地皱紧了眉,却没有推开她,而是充满歉意与愧疚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妈……妈,我、我定会回去的……”陈白起的话断断续续,她喉咙发出的声音只剩破碎的残音:“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的……你、你要等我,等我完成了战国的任务……到时,我就能够复活……我记得……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苦、不甘。”
随着她的这些话说完,那具女尸的双手渐渐地松软了下来,她推开了陈白起,那一头乱糟糟、染血的头发后,有一双美如魔魅般的紫罗兰双眸看着她,情绪难辨。
她伸出手摸向陈白起的脸,干哑道:“白起,妈妈爱你。”
陈白起鼻头一酸,微微一笑道:“妈妈,我也爱你。”
紧接着,她又嘶哑地道:“白起,妈妈恨你!”
陈白起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只是眼角的泪却悄然声息地流了下来。
“嗯,妈妈……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就算你恨我,可我却不恨你。”
悲并非一定要报之以恨,佛以为爱见悲,对于亲近的,怜爱你的,你才会报以同样的感情,而对你不亲近的,甚至对你冷漠的,你则同样报以冷漠。
那个时候她并不懂,她心中深藏的“悲”。
可如今她却懂了,她会不以已悲而忘了初衷,她在失去至亲的这么多年后,已经学会了再痛苦亦会微笑着守护,她坚守的是她认为无法放弃的,她坚守着的是她走到至今的信念。
哗啦……幻境终破碎,陈白起重新站在空旷的平台之上,她木然着一张脸,山风吹过她发凉的脸颊,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她看着远山在云雾中影影绰绰,那飘渺的云烟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地缠绕着山腰飞泻的瀑布,那溅起淡如烟、薄如纱的水汽雾霭,似能洗净了人间的铅华。
她想,她一定能够回去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主公,得偿所愿(一)补
夕阳逐渐消失,黑夜来临之际,陈白起终于登至一千二百阶,而下面守了一天,跟着她一块儿数阶的人则在私底下讨论得更为激烈了。
“她、她不过用了半日便连闯了三关?!”一人惊叹啧舌道。
“此子,天赋异禀,着实令人不可思议啊。”
有人感叹道:“我如今尤记得十二年前,一位墨家弟子用了三日方登上墨顶,再之后的弟子便没有那般出彩,大多为五日、六日的,然……然这叫陈焕仙的少年却不过用了半日,便如行云流水般登至了一千二百阶啊!”
“妙哉妙哉,且不知墨辨诸老究是从何方挖掘来的神人啊。”
“说起这个少年,我却听了一则传闻,说是这少年欠了半目神算他们的人情,这不,便这样将人半哄半骗给拉过来顶鼎了。”
“……不会吧?”昌仁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慧明智了?
“我瞧墨辨这次倒如有神助,时来运转,怕是有翻身的希望了。”
这里面大多数人持观离态度,有看好的,自然也有不太看好的。
“你们可别忘了还有最后的二百阶机关,她可不懂武功,想要躲开这些防不胜防的机关,我看只怕不易。”
“这倒是,文关易过,武关却是老墨的短项啊。”
——
“梁公,不是说四情阵乃最困惑人心的阵法吗?这陈焕仙为何能如此轻易便闯了三关?”七部之一的枭部首领不解地问道。
枭部首领面戴漆黑的鹰隼面罩,胸前穿戴了一件轻薄铁甲紧裹其精壮雄昂的身躯,身后披着一张宽大的黑色披风。
梁公一双老沉的双眼如枯井一般无纹,他道:“能破情阵者,莫不以意志坚韧者,看来生与死、悲与恨她而言,不过只是一场经世历练,这样的人,若为对手的确可怕。眼下只剩这喜一关,且看是否能让她深陷其中。”
“此子倒是可造之材,只可惜却先入了墨辨阵营。”枭部首领闻言颇感遗憾道。
雌女撩起了帷帽前的白纱一角,抬眸望向高台之上远如墨点移动的身影。
“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策反的,倘若这一次钜子令她拿不下来,我看她也是没脸再继续待在墨辨的。”
梁公却高傲地嗤声:“难不成他墨辨不要的人,我墨侠便要收下?”
雌女闻言,颇感无奈地睇了一眼他。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啊……
上方风云台十方石碑旁,燕丹也一直在关注着墨台上的“陈焕仙”,他与妙月道:“妙月,你与姬大哥会输给这小子倒也不算冤枉啊,你瞧这小子的确不是一般人,咱们将墨台的三阵提高成了四情阵,可他却面不改色,选择独自一人闯关。”
“燕哥哥,之前她在天峰山爬山时曾出手救过我们一次,可后来我们也在最后一题中倾力襄助过她,因此我们彼此算是两不相欠了,他的事已与我等无关。”妙月虽与燕丹对话,但眼神却一直看着前方如同一块无暇墨玉一般的姬韫。
燕丹见此,眸色一黯,他自嘲地一笑。
他哪里不知道妙月是借与他讲话告诉姬韫,此事他们已算两清,以后便不必再有私下牵扯,她想让姬韫与那“陈焕仙”之间断得干干净净,省得以后夹在墨辨与墨侠双方之间左右为难。
然而姬韫却没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他面上沉静似水,然脑中却一直萦绕着白日“陈焕仙”登墨台时与他比的那个手势。
为何她会懂得这个手势,是随意比划的……还是她从何处学来的?
——
当陈白起登上一千六百台阶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月淡星稀,但墨台上却并不黑暗,因为墨台的石梯两旁砌了一个四方陷角,那处自阵起便会于黑夜中燃起煌煌火光,一千八百台阶一同亮起,远远望去仿佛极光铺下的登天升仙之梯。
据闻这火油是用深海鲛鱼提炼出来的,而用这种火油的火可燃历千年不灭。
那幽亦火光被夜风呼扇得左右晃动,映在她脸上时斑驳陆离,她此时正站在“喜”阵静静思索着。
她想喜一般意义上代表着开心与喜悦,当然也有代表着有庆贺之事,而常有的喜事有升官发财、娶妻嫁人、生子乔迁等等……
而其中最出名的“喜”便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不过这四个好像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心中的喜……老实说她其实也挺迷茫的,令她困于“喜”阵中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闭上眼睛迈步入阵……这时,带着花香青草的风伴随一阵铿锵有力的优美歌声传来:“愿你我有明珠一颗,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
陈白起脑袋蓦地一震,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被人从脑袋里抽走了,她原本清晰的神智霎时一片空白……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堆庞大的人之中,只是虽然到处都是人,但意外的是周围却是鸦雀无声。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当她脑中的疑问一闪而过,便自带记忆生成,她“想”起来了,今日是登基大典,一众皇族与世家门阀族长正在太和殿中观礼,而文武百官则在殿外广场跪拜。
而显然,她跪在广场中,是这文武百官之中的其中一人,不过她的位置却是靠正前,想来官职应当很大。
登基大典刚进行不久,天空还未褪尽灰蒙,太阳方方升起一线天。
但没等多久,从朱漆铜钉大门后,太和殿中一身黄色衮服的新帝威武霸气步出,他行走时衮冕上的珠串会随着他的呼吸摆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五官在珠帘后隐约难辨。
新帝在一众侍卫与内侍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步上了祭天高台之处,他面上珠串垂落,睥睨视下,身后是一群跪拜的皇族门阀,身前则接受着一众文武百官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跪倒在地的众人同时高呼起来,一众大臣、士族与官兵都不约而同的一排排跪倒下来,口中高呼着“万岁”,太和殿前的广场设计时本就有回音的效果,因此上万人的呼喊声被增幅如同地动山摇般震撼。
而陈白起则在众人之中懵然失神。
等等,现在是何年何月了?她怎么感觉有一种一觉睡来便物是人非之感?
吾皇?
她记得春秋战国时期好像并没有“皇帝”这个称谓吧,这个时候只有王,却还没有皇帝一称,天子就是王,是九州的最高统治者。
她学过的历史书上记载结束了战国的便是秦国,所以在她的世界是秦国最终统一了天下。
而秦始皇认为自己“德比三皇,功高五帝”,因此便自称为皇帝,再之后才有了朕自称。
虽说这个春秋战国并非她原来的世界,乃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存在,可系统讲过大抵进程是相同的,既然眼前有这个登基称帝的人……之前分裂的九州只怕已经统一了。
登基大典啊……那么上面这个登基为帝的人……是谁?
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再加上人员众多,令陈白起一时也看不清楚是谁。
莫不成,依旧是秦国?
新帝居高临下,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后,方开口道:“朕今日正式登基为帝,坐拥九州江山万里川河,却欲将此喜悦之情共享于一人,这些年来,她为朕的股肱之臣,一直赞予重用,虽满朝文武皆贤,唯她朕绝不可缺,她便是朕之相国——陈焕仙。”
陈白起闻言,瞳仁微窒,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适应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咦?她……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了?
随着新帝的发言,一股强大的威压隐隐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如同扔入水中的石子激起层层波浪,那股强大而充满威仪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却见众官都立即惶恐地趴退至两侧,如放了定海珠的海面一个分流成两股,独流出干涸河床上的“陈焕仙”一人。
如此显眼,如此万众瞩目。
陈白起怔忡地抬头,却见的祭台上的新帝朝她伸出了一只手,逆光下的穿着龙袍的天下朝向她召迎,示意她走到他的身边去。
这时候,陈白起脑中又自动浮现了许多“过往”的记忆。
有她与新帝共同浴血奋战的过去,也有他们在险境中艰难扶持的过去,也有他们共同欢笑庆贺的过去……这其中既有痛苦与悲伤,也有开心与快乐的过去……
这些过往记忆十分重要,一下便将陈白起先前空白的记忆填满了,只是新帝的脸却一直处于模糊不清。
拥有了“记记”的陈白起不再觉得茫然与突然了,相反,她已经完全融入了此情此景,她觉得此刻自己心潮澎湃,如同历经了苍桑风云终可得偿所愿,这种喜悦与激动之情冲击着她的脑袋,令她难辨现实与虚假。
她朝着新帝方向跪地,双手交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稽礼,方拢袖站了起来,她此刻穿着一身红色纹章朝服,头戴高山冠,佩绶,腰挺笔直,一步一步地朝着新帝走去。
她行之一路,百官退避,众将矮首,风刮起广场上的大纛旗猎猎作响,像一首欢快鼓舞的高亢歌曲一般在迎接她。
离得越近,她便越能清晰地看清楚新帝的体型面貌,她定睛一看,便认出他来了……是孟尝君!
对啊,她想起来了,她与孟尝君早已完成了最后一步的麒麟择主任务,她一直辅助的主公便是孟尝君!
孟尝君这些年在她的苦心劝诫下,早已是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深得子民的爱戴与拥护的王君,他便是那收服了九州诸侯国,平定了天下纷争登基为帝的人。
新帝一直等着她,她步上祭天台时,便握住了他伸来的手,孟尝君勾唇一笑,一扯将她将拉至身侧的位置。
“焕仙,寡人信守了承诺将这江山共享于你,你可喜悦?”孟尝君张臂一扬,声朗于四方,声震聩耳。
陈白起喜悦吗?
她想她自然是喜悦的,她感觉她一直以来最辛勤最艰苦种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了,她嗅到了花香,亦尝到了甘甜。
陈白起看着孟尝君脸上张扬似太阳般炽烈的笑容时,亦忍不住一同笑了起来,与他一同并肩共看这锦绣山河,繁华盛世。
他们终于制霸了战国,统一了九州,成为了天下霸主!
只是在欢心满足之余,她心中有一角落会不时地感到疑惑。
奇怪了……她既已完成了最终主线任务,成功辅助出了一个天下至尊,那为何系统还没通知她“制霸战国”的任务完成,让她离开这个世界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主公,得偿所愿(二)
登基大典之后,宫中便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期间觥筹交错,鼓乐齐鸣,歌舞升平,歌台舞榭,轻歌曼舞。
陈白起如今乃百官世族门阀巴结的重点对象,自然少不得要与其应酬一番,她推脱不了便也与众人饮了些酒。
等她被宫人送返至相府时,已月入中天,守夜的门房听见马蹄声,便立即开了门,谢过缇骑护送后,便忙招呼门庭守卫将人给搀扶着回去。
这时,走廊内一盏微醺的荧火灯光走近,一道熏香淡雅似莲的人上前拂开一众下人,将手上的灯盏递给旁人,亲手扶过醉态摇晃的陈白起,他轻声在她耳边似问了些什么,却见她不甚清醒,便打横一拦将她抱了起来。
陈白起经凉风一吹,覆面的醉意已散了些许,却仍粉颊生晕,她惊讶地抬头,只见一截优美白皙的下颌,她眯了眯眼道:“你……你是?”
陈白起问完话,便见那那人温柔地低下头来,顿时一张高蹈出尘的俊逸脸庞在她眼前绽放,他的笑容亲切而温暖,尤其凝注在她身上时,暖如季春微风。
“你啊,连我都不认得了?”
他低下头,以温软的鼻尖碰了碰她的额头,带笑的声音似清泉轻轻撩起一丝令人心脏失拍的涟漪。
“姐——”陈白起徒然瞠大了双眸,却刚喊出一个字,便被突出其来的记忆填充满了脑袋,一时填鸭似的冲击令她整张脸皱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白起,可是难受了?”姬韫脸色微变,紧张道。
陈白起缓冲了一下,睁开眼见姬韫一脸担忧心疼地看着她,于是,便生拗地改口:“夫、夫君?”
她“记”起来了,她好像……呃,是跟姬韫成亲了,而且成亲了好几年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叫润儿,今年五岁,可为何……她却觉得这个称呼既陌生又尴尬?
等等,陈白起一脸懵逼地反应过来。
她……她不是相国吗?相国还能生孩子?
“你啊,还是改不过口来,我如今乃是你的夫君了,莫再唤我姐夫了,徒增它人笑话。”姬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只是眼神太温柔,少了些责备的意味。
陈白起一脸虚幻失神地应了声是。
她想,她估计是酒喝多了,现在脑子的水还没有代谢完吧,她还是先睡上一觉再说吧。
姬韫回房后便将陈白起轻柔地放在床上,没让其它人进房,他亲自替她脱了外衣解了头冠,又替她用热水擦洗了脸手……最后,他整理一下自己熄了灯后,便躺在了她的身侧。
“白起……”
陈白起僵硬地侧过身,面朝墙壁一面,一动不动。
黑暗中,姬韫伸出一只手轻抚上陈白起的脸颊,然后绻缱缠绵地顺着她的颈部、锁骨而下……
陈白起一个激伶,一把紧紧地按住。
“嗯?”
陈白起正了正色道:“我累了……”
话一出,姬韫的手便凉了凉,他失落而冷淡地收回了手,却如同世上贤良的妻子一般容忍地道了一句:“也是,今日在宫中陪了一日怕是忙不歇地,既然累了,那便早些歇息吧。”
陈白起听了这话,莫名觉得自己就那些个外遇的渣男一样嫌弃糟糠求欢,而糟糠却依旧体贴入微。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陈白起的头是越来越昏沉,在一阵胡思乱想间,她很快便呼呼入睡了。
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之后,陈白起才终于稍微适应了一下目前的身份跟环境,她由着婢女替她梳洗穿戴后,便见早起的姬韫带着一个小豆丁前来与她请安。
姬韫今日穿了一件白袍胜雪,款式虽简单,但袍袖处绣了琼枝连理倒于细节上尽显优雅风范,他长发简单的束起,言笑吟吟,好似翩翩浊世白衣佳公子。
“相国,近日你可一直忙着登基大典的事宜,润儿已有几日不曾见你了,所以一大早便跟我吵着要来向你请安。”
润儿站在门口处,向着陈白起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阿母。”
“润儿?”陈白起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又开始呈魔幻般的不真实,她看向姬韫,下意识脱口而出:“儿子你生的我生的?”
此话一出,姬韫含笑的脸一下便僵掉了,他一脸错愕地盯着陈白起。
而周围服侍的一众奴仆皆捂嘴“噗嗤”地一声闷笑了出来。
“白起,莫要说笑了,我乃丈夫,如何能生得出孩子。”姬韫皱眉瞪着陈白起恼声道。
陈白起茫然地看了看自身,道:“可我也是……”
“你不过是女扮男装,你莫不是真当自己是男子了?”姬韫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陈白起这才恍然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记忆就像是由各种切碎的片段组成,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但这其中的许多细节与过程却是模糊不清的。
润儿见阿爹与阿姆讲完话了,便噔噔几步扑进了陈白起的怀中,仰着小脸撒娇道:“阿母,润儿想你了。”
脆生生的阿母令陈白起心中柔软了下来,她低头看着挂在她腰间的小豆丁,他的模样长得的确好,粉雕玉琢,齿白唇红,黑溜溜的大眼睛像她亦像姬韫。
“润儿乖。”陈白起扮不来慈母,却亦不愿凉的小孩儿的心,便嘴畔弯起一抹着温软的笑,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
姬韫含笑地着他们打趣道:“岳父在厅堂中等着我们过去用早膳呢,你们母子别再腻歪了。”
陈白起侧过脸笑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姬韫抱着润儿跟着陈白起一块儿到了厅堂中,在房檐下便看到厅中陈孛正坐在桌前等着他们,而他旁边还坐着两人,一紫一蓝。
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陈孛身旁的两人几乎同时地转过头,陈白起看到他们的脸后,着实惊艳得难以移开视线。
这两人的脸仿佛用这世间最美的词汇描述都不过份,那是一种不分性别的美丽,看一眼便能感受其惊心动魄的魅惑。
“相国。”
“白起。”
两人动作一致地撑膝站了起来,然后一左一右地将她给围住了。
两张相似,却又美出不一样风情的脸正笑靥如花地看着她。
“姒姜与姒四?”
姒姜一双琉璃般剔透的浅褐色眸勾勾缠缠地流恋在她身上,然后拉起她的一只手:“白起,我给你熬了解酒汤,你随我来喝下。”
姒四则牵过她另一只手,纯湄近妖的面容带着腼腆期待:“我今日也特地为相国做了一锅芙蓉粥,你最喜爱的,一会儿定要多食用些才是。”
陈白起想起方才两人近坐于一起,便问道:“你们俩和好了?”
姒姜与姒四闻言,然后对视一笑。
姒四扬唇娇傲道:“自然啊,我们是亲兄弟,虽然前日因为相国只送了一箱新布料给哥哥却忘了我,但昨日你却送了一盒成色极好的珍珠送我,所以我便不与哥哥吃醋了。”
姒姜则宽容许多:“弟弟性子小,以后啊,相国不必送我什么,我也并不缺什么,我只求能一直留在相国身边便知足了。”
姒四一听姒姜讲得大方得体,怕自己使小性子惹了陈白起生厌,便忙装一装贤惠:“对啊,相国前些日子灭了赵国,便相当于为我与哥哥报了家仇国恨,你于我们有大恩大德,所以这以后我们都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报恩的。”
陈白起听了他们的话后,便一脸蛋定则实内心凌乱地想着……原来我还灭了赵国啊,那后卿呢,也被我一并干掉了吗?
可我这么牛,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
“好了,堵在门口谈话成何体统,岳父还在里面呢,入坐吧。”姬韫抱着润儿冷淡地瞥了那妖魅惑主两人一眼,便目不斜视地率步入内。
而姒四则在姬韫背后扮了个鬼脸。
“大房了不起啊,哼。”
陈白起跟在姬韫身后,隐约听到姒四在小声嘀咕,便转回过头,疑惑道:“什么大房?”
“没什么。”姒姜快速地截过话,并暗中撞了姒四一下。
姒四立即摇头,一脸天真无辜。
“我什么都没有说,相国兴许听错了。”
陈白.asxs.了点头,然后以一种和稀泥的心态入座了,她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姬韫、姒姜与姒三他们三人是怎样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父亲。”陈白起向陈孛问安。
“外祖父。”润儿问安。
“岳父。”姬韫问安。
陈孛虽已年过四十,但一张娃娃脸再加上皮肤甚好令他看起来却是三十刚出头,他道:“好好,别多礼了,快都坐下吧,我娇娇儿这几日辛苦了,看着都消瘦了许多,赶紧多食用些姒四替你熬的芙蓉粥补一补。”
陈白起答:“好。”
见陈白起答应得乖巧,瞬间便萌化了陈孛一颗熊熊的爱女之心,他殷勤地替她舀粥,她喝一口他便舀一勺。
而姒姜与姒四也不甘落后,替她夹些小菜爽口,而姬韫因为还得额外照顾润儿,所以动作便落后了两兄弟许多,他想了想,便直接端一盘搁在了陈白起的面前。
“……”陈白起面前的粥碗已经满平,而菜碟也早已叠满出碗缘许多,看着就像座小菜山。
陈白起搁下筷,忽然觉得这个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事也不见得人人都消受得了啊。
不过能这样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用餐对于从小缺少家庭温暖的陈白起而言却是温暖又向往的。
“对了,巨呢?”陈白起问姬韫。
姬韫正拿着块帕子替润儿擦嘴,他道:“你不是觉得他天天这样守在你身边有些大材小用,便将他给调到军营中去训练士兵去了吗?临出发前他那一步三回头的场景我以为相国会记忆犹新才对。”
陈白起想起这事了,她又问起另一件事:“那山长还在不在相伯先生的闲人庄?”
姒姜知道这事儿,他抢先答道:“怎么不在,他们两人跟有聊不完的话题似的,山长已有三日不曾回相府了,我估计这会儿他定还在呢。”
“那我一会儿去闲人庄看看他们。”
——
闲人庄是陈白起为相伯先生亲自设计的一座集休闲、渡假、养生为一体的综合性庄园。
此处由于有一处温泉池,因此周边栽种的各类花品四季常开美不胜收,陈白起扣门,一常熟童子来应门,一见是相国便也不多话,替她在前引路。
来到一松亭,陈白起远远便见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正于石台上下棋。
小童离去,她信步而至,于亭下扫了一眼石台上的棋局,笑揶凑上前:“不知两位先生是谁赢了呢?”
一听她的声音,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一同抬头,眼底都有不同程度的惊喜。
“你怎么来了?”
“登基大典忙完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陈白起挪到一旁坐下,她支颐偏侧着脸,笑睨两人道:“算是暂时忙完了吧,想着许久没见两位恩师便来探望探望,却不想弟子在朝忙成狗,二位倒有闲心在此下棋。”
“嘴皮,你哪一次想帮忙的时候我们推脱过的,不过偶尔闲趣一下,便遭你埋怨了。”相伯先生随手便操起一卷竹册轻敲了一下陈白起的额头。
“我讲笑的……”陈白起假意躲开,然后又神色俏皮地凑近棋盘研究道:“你们下了这么几日,到底谁赢啦?”
“那你想谁赢呢?”沛南山长扫了她一眼,他身着素淡的青袍,正坐于铭刻着棋盘的石台前,随手拨弄着一颗黑子,一头绸缎般的乌发近乎奢华地披散而下,直落地面。
呃……陈白起一哑。
相伯先生手肘撑于棋盘上,凑近陈白起,轻衫轻薄如荷散于一地,他眉眼空蒙悠远,唇边一丝浅笑:“白起,我也想知道,我们两人,你想谁赢?”
陈白起被他们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忽然一笑道:“我觉得……还是双赢最好。”
她一拂袖,只见手下一和,便将石盘上排序谲波的黑子与白子摸成了一堆乱子。
两人见此额间青筋突地一跳,一同喝道:“陈、白、起!”
陈白起见两人都变了脸色,遂干笑一声,便掉头开溜了。
“山长,相伯先生,闲趣则好,晚上记得回相府用膳,我请来了一位新的厨子,他最擅长烹饪越、齐菜肴,你们可别错过了。”
——
陈白起撩完沛南山长他们,便又骑马到西都河堤的驻扎军营中逛了一圈,她看到巨正在操练将士,他穿着一身哑光黑铠站在台上,目光冷凛,下颌收紧,如同一座高大的雕塑镇压着一切邪魅鬼怪。
陈白起笑眯眯地瞅着他,正打算上前跟他打声招呼,却见已经归顺朝廷的莫荆与卫溪两人一块儿走了过来。
“相国?你怎么来军营了?”卫溪拱了拱手问道。
陈白起笑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怎么样,在这里还算习惯吗?”
莫荆点头:“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对了,晚上来我相府用膳,顺便大伙一块儿聚一聚。”
“好。”
——
虽然陈白起积极地筹备了一顿大餐准备招呼亲朋好友,只可惜最终却没能如愿办成。
晚间,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一声长长的嘶鸣,展开四蹄腾空奔驰,箭一般地朝皇宫而去。
快马渐近宫门,黑衣骑士并没有减速,却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支足有两尺长的金制令箭高高举起。
“金令箭使者到,行人闪开——!”城门将领举剑大喝,两列甲士肃然立定,城门的宫卫“哗”的闪于道旁。
“降臣于齐国的诸国王侯联合造反了!”
“降臣于齐国的诸国王侯联合造反了!”
“降臣于齐国的诸国王侯联合造反了!”
黑衣骑士三声如同巨雷般的嘶吼响彻了整个齐宫上下,被急召入宫的陈白起久怔不语。
只见太和殿之下,一名神色狼狈、脚步凌乱冲进来的黑衣骑士扑通一声跪地久久立不起来,他嘶声喊道:“陛下,请速速离开,战败的诸侯国已造反,他们已集兵聚和冲杀到邺城外了!”
什么?!
陈白起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却见眼前一阵模糊,所有的事物都一阵扭曲……
一转眼间,她便变换了场景,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她正骑着一匹马站在沙场上,四周满地的鲜血,满目的猩红几乎染红了整个大地。
断片的记忆再次替她续上,她想起此刻的她正护着前来监军、却遭了敌军埋伏的孟尝君步步紧退,而前面的兵马正奋力厮杀着,欲替他们撕开一道血口子让他们离开,但她看得出来齐国的兵马正在节节败退,只怕不能如愿了。
“陛下,赶紧撤离吧,敌军已整合了数国之军力,我等毫无防范,一时难以抵御啊!”一老臣拽着孟尝君准备舍下余下兵力逃走。
“朕绝不会舍下他们逃走的!”孟尝君盯着前方正在指挥作战的“陈焕仙”,神色不容撼动。
“陛下——”陈白起忽然掉转头,神骏的红色战马突然间人立,然后长嘶一声,便腾越人群,朝孟尝君奔跑而来。
陈白起矮下身来,远远便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她的眼神急切而紧迫,但眉宇间却凌厉而镇定。
孟尝君沉了沉眉眼,径直跨前一步,将手伸出递给了她。
陈白起将人扯上了马后,然后长鞭抽向马上,她厉声喊道:“陛下,焕仙定与你共赴生死!”
孟尝君双臂紧紧地搂在她的腰上,低声道:“朕亦不会舍下你的。”
叮——系统:人物的战国制霸任务已顺利完成,可随时脱离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那冷云密布黑沉的苍穹如同破裂一般被划拉出一条狭长的大“口子”来,那道“口子”内似星子罗布,似有万千光影交错,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着陈白起进入。
陈白起错愕地望向上空,狂风吹起她的长发飒扬,而她表情怔忡不已。
而这时,远处一道子母双箭穿越人潮朝着孟尝君疾速射来,等孟尝君察觉到时已来不及躲闪,只能抱着陈白起朝马下滚落了下去,借此避开。
“焕仙——”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孟尝君爬起,他猛地摇晃了陈白起两下,紧张咆哮道:“你醒醒,你是怎么了?”
陈白起这才回过神来,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孟尝君。
她要走了……
她身上的衣物无风而自动,如同飞天一般,若非孟尝君将她紧攥于手,只怕她已升空而起。
这时齐军已基本被败军联盟军逼退至邺城城墙角,烽火黑烟弥漫着空气,敌军一字排开,手持长戟步步逼退着他们。
忽然,军队后方有了异动,只见几匹高大的战马从中驶出,一人身穿玄武铠甲,身长如立,眉间一道诛红似神魔莅临,此人正是楚沧月。
他身旁一人披着一件黑红色斗篷,他如玉般白皙通透的手指揭开帽后,露出一张九天神佛亦感叹的俊容,此人却是已灭赵国相国后卿。
他们两人皆看到了天上的异象,也看到陈白起身上的变化。
后卿眼色骤变,他望着她狠声道:“你信不信若你就这般走了,某便屠尽这天下苍生来替你殉葬!”
而楚沧月则长剑一指孟尝君,悲痛亦冷绝道:“你还要他的命吗?这不是你一直舍命亦要护助的主公吗?怎么,你打算就此一走了之?”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主公,得偿所愿(完)
陈白起冷眼看着他们抿唇不语,可脸上流露出的细微挣扎却显而易见。
而正在此时,一身是血与伤的齐军身后本该紧闭的青铜城门,却被人从里面给推移了开来了,青铜城门高余八米,进深厚度为十八米,平日开启城门需得数名壮汉以绞盘拉动,可如今城墙上的守城将士无不死伤惨重,城中人人自危慌乱,谁有会在这种时候不怕死地来开启青铜城门?
厚重的朱漆金钉大门被人在内用铁索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那“哐当哐当”的清脆声在一下寂静下来的血战场上如此清晰响亮。
所有人都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望向了青铜门,那寸挪而开的门终开了一道人窄的缝隙,紧接着,从内便络绎不绝地挤出了人来。
带头的便是陈孛,他带着姬韫父子,身后跟着姒姜、姒四,再其后是气喘吁吁的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他们,十数人望着前方大军压境的场面毫不避忌与恐惧地朝“陈焕仙”处跑了出来。
“娇娇儿——”
“白起——”
“阿姆——”
“相国——”
等靠近了些距离,本无所畏惧但求同死的他们却一脸惊恐地看着陈白起身上的情况。
此时因时空之门打开,陈白起身上如渡了一层银沙,细亮如鳞片虚幻朦胧,“时空之力”弹开了孟尝君对她的牵制,他震惊地摔落在地,只见她的衣与发无风而自动,整个身体就像失去了地心引力,飘飘拂拂迎风而上。
她怔愕地看着他们的到来,更是一时心中贲贲击撞,头晕眼花,分不清到底该如何决择才好。
让她亲口对他们讲她要离开了,面对那一张张悲痛欲绝的面孔她狠不下这个心来,若让她拒绝系统选择留下,她却也办不到。
完成任务后重塑身躯离开这个世界,其实乃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她却没想过,那些被她留下来的人会怎样?
系统:请人物尽快决择,时空之门将在60s后关闭,倒计时开始……59s、58s……
“陈焕仙,即便你舍得下你的主公,那你的亲人,你的孩子呢?”后卿手一挥,那垂落的黑红袖袍下,一根手指遥指着陈孛等一众人。
他身后的透跃立至马背上,身形笔挺,他取下长弓飞快搭上子母双箭,而箭头一直游离于他们之中,似在寻找最终猎物。
而楚沧月则一把将孟尝君拽至马下,剑横于其颈间,因其没有留情,便在其肌肤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
他仰起头,悲怆而凄厉在喊道:“我等与你生生纠缠了十数年,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们全都是可以随意舍弃的木偶石头吗?陈三,不要走——留下来——”
“阿母,不要走,你不要润儿了吗?呜哇啊——”润儿朝她伸着一双手,红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口中哭喊着要她。
姬韫抱着润儿,亦一路奔跑地想要追上她,他眼底的恐惶是如此清晰:“白起,白起——”
“娇娇儿,你难道又要抛弃为父了吗?娇娇儿啊,呜呜,你不要舍下为父啊……”陈孛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陈白起此刻只觉头痛欲裂,她捧住脑袋,忍不住满腔的气涌血涨长天一啸。
“啊——”
便是此事,天空上一道空灵而悠远、似能穿透人心的歌声传来:“愿你我有明珠一颗,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人世间,有一种痛苦叫做,得偿所愿……左亦难右亦难,不如我独逍遥于濯浊之外,蝉蜕去拖累,只愿抱明月而长终……”
听到那优美动听以臻化境的歌声,陈白起整个人如同呆了一般,她已飘至半空,她眼皮地跳,失神地盯着下方,蓦地她眼底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破碎掉了。
她漆黑的瞳心如火山的溶岩喷发,瞬间便染满了金光炙色。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她记起了她正在墨台之上,正在破“喜”情阵。
这便是“喜”情阵?
想起被剥夺了记忆时,她的人生不可谓不圆满完美,她有家、有亲人、有知己好友,为国有功,在朝乃一代良相,在家有爱有夫有子,甚至到最后它还满足了她返回现实归家的最终心愿。
“喜”阵可窥视入阵者的内心渴望,让她满足,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歌中所言,人世间,还有一种痛苦叫做——得偿所愿,因此人最终却是在获得太多的“喜”情阵中摧毁。
她回想之前的“生”情阵是以“死”相破,“死”情阵则以坦然接受相破,而“悲”情阵则以不失本心坚守自我相破,而“喜”却是需以舍弃的方式来破。
她望着他们,闭目感受了这一段幻阵中所经历的欢愉、满足、颀喜、平静,最后的酸楚、痛苦、抉择……
“愿你我有明珠一颗,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人世间,有一种痛苦叫做,得偿所愿……左亦难右亦难,不如我独逍遥于濯浊之外,蝉蜕去拖累,只愿抱明月而长终……”
歌声不断,陈白起亦长声重复低吟了一句:“不如我独逍遥于濯浊之外,蝉蜕去拖累,只愿抱明月而长终……”
原来,每一个阵中都替破阵者留下了一条“生路”,只看你是否能看破,能解开,能……舍得。
她睁开了眼,眼中有着从未流露过的清明与决断。
她道:“我不走……”
她笑望着他们,然后五指虚空一抓,便将楚沧月手中的那一柄由她亲自锻造而出的蟠龙剑握于手中。
她对系统道:“我拒绝回去。”
系统:应你所愿。
时空通道即刻便关闭了,陈白起身上的时空之力溃然消散,因此她也从天而缓慢地降落。
就在众人惊喜想靠近她之际,陈白起却反剑一握,面含微笑,将剑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腹中。
她嘴角嗌血,望着一处虚空处,眼中却是一片平静:“走是死阵,留亦是死阵,若不舍弃了自身来破这一局,叫我如何才能出阵呢?”
那奔向她的所有人表情在这一刻都定格了,然后那定格的画面一下便破碎开了,随风一吹,便湮没于无踪。
阵破,阵出。
墨台之上,陈白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忽觉刺眼,她抬眼虚挡一下,望向前方。
却不想已是一日过去了,日落日升,旭日冉冉,那山谷莽林上的雾气渐薄,雾在微风的吹拂下滚来滚去,银瀑万丈而落,激起万千水花似莲,似一副蓬莱仙境的画面,令人感觉飘飘欲仙。
陈白起凝赏了一会儿,便低头看向自己没有任何伤口的腹部,弯唇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完成了制霸战国的任务,却原是一场梦幻泡影,这四情阵还真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啊。”她感叹道。
陈白起:系统,“喜”情阵中,我被人剥去了记忆,是你动的手?
里系统:……我只是想知道,若真遇上这样的情况,你会如何决择,如果之前并非一场幻景,而是真实的情形,你打算怎样做?
陈白起望着日出的蒸蔚云霞,没有丝毫犹豫道:若是真实,我自不会留下。
里系统:如此便好,希望到最后,你也能如此刻一般坚定地选择。
陈白起道: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违背我意愿的事情了。
里系统:这次是我逾越了,不会有下次了。
——
自陈白起从一千六百台阶上破阵而出之时,墨辨一众眼巴巴地盯着紧张了一夜,此刻终于如释重负,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而墨侠一众自然亦悬了一夜的心,只是与墨辨一方相板,这一刻他们的心情却是阴郁的。
梁公轻轻地闭上了睁了一夜干涸的眼睛,轻嗌了一声:“真是一个够狠得下心肠之人。”
“她难道便不会为情所困吗?”枭部首领一拂披风,咬牙狠齿道。
雌女闻言却笑了一声,她悠悠道:“她才多大点岁数,这一生能有多轰轰烈烈的爱,再加上她母早丧父枉逝,这一生能感受的亲情自然亦有限,要我说,咱们选这四情阵于她而言倒也太早了些,得如我们这把年岁,经历得多了,估计感悟困顿才会更深一些才是。”
枭部首领紧了紧拳,不甘心道:“既然四情阵困不住她的脚步,那我便看看这二百阶机关是否能让她知难而退。”
“那便看看这少年是否真能创造一场奇迹吧。”梁公倏地闭开了眼,那眼底浮沉的却是乌云笼罩的电光闪拶。
——
而就在众人以为陈白起会打算一鼓作气地继续登上剩余二百阶梯时,却见她站在一千六百阶处停了下来,然后整了整衣摆,直接席地坐了下来。
墨者一众仰头看着她。
“她、她这是怎么了?”有人疑惑。
“估计是累了吧。”
“哦,也对,马上便要应付台阶机关,的确需要好生休息一下。”有人理解道。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啊等,一刻,二刻,半个时辰,二个时辰……
咦?
这休息得时间也太久了吧,即便是午歇也该醒了吧?
“我瞧她这是怕了。”
这时,朝不好方向的猜测流言而出。
“这般临阵退缩,那先前一番激动人心的努力岂不白费了?”有人失望道。
风云台上的南月也听到了下方的议论声,听到他们用各种难听的话来非议“陈焕仙”,他既气又恼,更多的是替“陈焕仙”委屈。
“少年,莫要气馁啊!”
这时,人群中突喊了一声鼓励的声音,南月一怔,然后朝下头看去,却一时辨别不出是谁在喊。
可这一声,却令南月瞬间浇满了热血,他仰起头,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高喊道:“焕仙……加油——加油——加油啊!”
成义便在南月身旁,听到他突然这样大声地喊吓了一跳,便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见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亦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并附和南月,一块儿大声地喊道:“焕仙,无论——输赢,我成义都拿你当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燕丹与妙月他们亦在风云台上,便没见过这样失了理智的墨辨,他们都怔忡地看着成义与南月两人。
如此放荡不羁热血上头的人,还是他们之前认识的那一群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吗?
姬韫亦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心道,不错,这两人倒是不枉“陈焕仙”一路悉心栽培教导。
“南月,加油为何意?”昌仁在下头奇道。
南月停下转过头,朝他们解释道:“焕仙说这是一句鼓励人的话,估计是他们老家的方言吧,我们的距离太远了,如果话太长传过去估计会听不仔细,所以我们只喊这两个字,她定能听见的。”
说完,他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丘老颔首道:“好,不能让焕仙一人在上孤军作战,我等亦都一并豁出去了!来,所有弟子一起儿跟着南月喊!”
“是!”
“好,大伙儿跟我一块喊,加油——”
“加油——”
“加油——加油——陈焕仙——加油——”
风云台下的其它墨者不知是之前被“陈焕仙”的破阵的骁勇迅猛姿态所征服,亦是被眼下墨辨如此众志成城的拼命气氛感染,亦开始由平静的死水逐渐涌动翻滚了起来。
有人混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加油——陈少年——”
“加油,加油——”
开始是一个,然后是二个,接着十个,最后是多少人已经数不来了。
“加油,不可放弃——”
当下方一声声力竭声嘶的喊声传递上墨台时,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睛,她有些懵,她转身站起了身,朝着下方的风云台上望去。
却见下方已渺小如墨点的一众人正朝她的方向扬手呐喊着,那一声声出自不同人的口与不同的方位的“加油”声,此刻却有着一致相同的频率,暖人心扉。
陈白起不由得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一抹很温馨的笑,眉目宛然,姿态娴雅,风扬起了她的宽袍与墨发,她便如同融入了画景一般飘飘欲仙。
眯起的双眼,上扬的嘴角……下方的姬韫恍惚地想着,他仿佛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这个人的眼与头发,此刻便与阳光一般的耀眼。
陈白起:系统,你说我遇上这么一群可爱的人,我怎么可能舍得输呢。
陈白起仰起头,先前她停下来,的确是因为感觉到累了,既是身体亦是心灵上,连闯四情关,她远没有底下的人认为的那样坚不可摧。
她也是人,她也有情,她的喜、怒、哀、乐并不比任何人少,只是她早年遭遇的境况令她心性一早被磨砺掉了锋锐天真的棱角,再加上平日里控制得好,鲜少有人能够读得懂她罢了。
她看着剩下的二百步台阶,视线继续延攀至更高的阙台,那处便是钜子令所在,亦是她此次登墨台的最终目的。
她自傲一笑道:“我追求的并非辉煌前程,我只是不喜一直待在灰暗的谷底看天,我追忆的亦不是什么悲痛,而是那些我无法割舍的过往。四情阵困不住我,如这般没有任何感情的死物,难不成以为还能阻碍我的脚步?”
陈白起:系统,替我分析这剩余二百阶的机关分布。
里系统:可以,不过你需要支付一定的“功勋值”或者“功德值”来兑换。
陈白起以为是免费的,毕竟之前里系统是帮过她的,可眼下他却需要等价兑换……
陈白起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她道:可以,只是我的“功勋值”别碰,便扣“功德值”吧。
里系统:你的“功勋值”目前有二百四十,“功德值”有四十一,若扣“功勋值”则需四十,功德值却是需一十,你可确定?
陈白起也知道功德值很珍贵,她积攒了这么久才存这么点儿,可她有她的打算:对。
“功勋值”她还要给相伯先生兑换“紫金回府丹”,所以目前一分都不能动。
系统:扣除“功德值”已成功,机关分析3d图纸将在三秒后发出,请人物注意查收。
系统:1s、2s、3s……叮——机关分析3d图纸已出,人物可查阅。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主公,至顶的世界(一)
陈白起将区域地图打开,当即一张立体3d的墨台地图便展现在她的面前,她意念操探,将重点区域集中在墨台登顶的二百阶扩大。
上面的机关术布局格式一目了然,并有详细标注,只是注释太过复杂陈白起看完也是一字半解,只是笼统知道名称与用处。
常言道,法自术起,机由心生,这二百阶却饱含了大大小小十六交叠机关,其中有弓、弩、连环翻板,甚至还有木甲术、铁索吊石等等。
陈白起沉吟道:“基本是一环接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一关一关地闯只怕会后继无力,唯有一鼓作气地冲上了。”
可即便有了这张机关图纸,陈白起也是很难凭自身力量勇闯过关的,毕竟理论与实际操作往往隔着一个异次元,比如评说员他往往能口若悬河地将足球运动员的动作解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让他下场来踢球却是不行的。
她眼下遇上的这种情况也差不多。
她仍需要力量与速度,她的“邪巫之力”是不能削减与迷惑死物之力。机关若重,她需要力,机关若快,她需要快,机关若巧,她则需要敏锐。
首先不能怕死,亦不能有丝毫的退缩心理,要计算精准,尽量以最快最准确的方式闯过。
结合得到的机关图纸,陈白起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模拟演练着一会儿可能会发生的情境,直到她认为她已经能够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后,便取出一瓶“英雄药剂”吞服而下。
光是拥有了力显然还是太冒险,速度不足会令她动作迟缓,可陈白起“系统包裹”内已经没有了“乘风药剂”,这类药剂需要的的几味药材十分罕见,陈白起也是用完一瓶便少一瓶。
不过她却有另外一种弥补方法,便是借助傀儡类一号小白的天赋技能四——加速。
加速——天赋技能,此技能发动将提速15%,时限为一刻钟,冷却时间十个时辰。
虽然天赋技能加速仅能提速15%,比不得“乘风药剂”那立竿见影的神效,却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万事具备,她便直接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千六百零一步台阶。
只闻咔咔两字,她所踏那一块石阶凹陷而下,如一块石板被整齐切割出一个四方角,当即阶梯两旁便突起两箭洞,两支箭矢咻咻射出……
陈白起早知会触碰到这个机关,却是头亦不停地继续踩上另一步,由于她之前的“皮制登山靴”已损耗殆尽了,所以如今运用了天赋技能加速其速度是达不到乘风之感,顶多就是达到一种健步如飞的感觉。
顺便她还十分谨慎地吞了一颗“僵尸丹”,是用于止痛,省得一块儿若出事故受了痛楚影响而延误了,并且她发现“僵尸丹”除了止痛之外,还有一种功效便是加强肌肉的硬度,服上它再加上“英雄药剂‘的话,她身负的力量是成倍的增加。当迈出第一步时陈白起心中便有了腹案,她要么直接跳跃一些没有陷阱机关的石阶,要么避不开了便专挑那些能够应付得来的陷阱机关来踩。
如射箭的方向,她能提前计算好合适的位置避开,然后如有铁索吊石的,她便先不先便矮下身错过……
如此一般,她简直如有神助,快速又准确地避开了一场又一场的危险,几步一跃地快速朝上跑去。
下面“风云台”的人隔着瀑布的渺渺汽雾、再加上距离甚远看不仔细上方具体情况,而一些眼力甚好的却也只能大概看个模糊轨迹。
“她、她跑起来了?”有人指着上头惊呼道。
“什么?!”
“喂喂,我没看错吧,你们看,她面对机关术还能这样不管不顾地跑?!”
这一刻,他们都怀疑以前看到过的那些登墨台的弟子是假的了,想当初谁不是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踏着上去的,有谁能像她一样跑出了非一般的感觉!
“快、快、快!焕仙,快跑啊!”南月与那些个纠结震惊的墨者不同,他不管陈白起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眼下已经激动得都快跳了起来。
成义在旁无语地拉扯拽住他,想让他稍微收敛一些,可眼神却是一刻不离上方那道身影。
而其它墨辨的人也一脸紧张又莫名兴奋地看着那在千阶上面奋力奔跑、似那晨间跳跃丛林的金鹿般“陈焕仙”。
要说再精确的计算亦有遇上遭遇不及的事情,比如肢体跟不上眼力,或者事情比预计的要慢上一步,而她又反应过激了。
只见四阶石梯下方的石板一下翻起,下方形成了一个空洞地界,而陈白起却只剩一步便能跨过,却又只差了那么一步才能跨过。
紧接着,陈白起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摔落而下,一颗弹射而出的石块顺势砸下……
眼见如此惊险的一幕,顿时下方所有人都“哗”地一下惊叫出声。
他们瞠大眼睛,久久不见上方有声响有动静,良久,许多人都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
“失、失败了?”
“嗳,眼见就算成功了,却仍旧功败垂成了……”
“不——你们看!”有一道惊诧声高亢喊出:“动了——我看到石头好像动了——”
哎?!
众人都紧张地看过去,却见那压下的石头先是颤抖了几下,紧接着便挪了几寸位置,一只纤细如玉却又紧韧似钢的手紧紧地攀住石阶一角,然后便这样一点一点地爬了起来。
朕不会轻易狗带的!
陈白起咬牙用力一撑,强悍地一手推开了石压,便跳了出来。
幺马这时才猛拍一下额头,惊喜道:“天啊,怎地忘了呢!焕仙她天生神力,从一开始便非一般人!”
昌仁此时也抛开了一惯的文雅温淡,张大嘴笑着:“哈哈哈……焕仙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啊。”
“神力啊。”七木愣愣道。
肱老抚了抚白须,亦是眉笑眼开道:“幺马便是力大无穷,能得你一句神力,只怕她的确不负神力之名啊。”
幺马点头:“确不虚言。”
南月眼睛如有星辰熠熠:“我对焕仙有信心!”
——
陈白起爬上来后停了一下,喘了一会儿粗气,然后又继续奔跑起来,还剩下不足一百阶了,她必须得尽快冲上去。
她的加速只有一刻钟,若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只怕速度减慢,空有一身余力亦难成事。
“前面还有三阶便是竹刀从上而出,再过五阶便是机关链从左右而出,如此长一段距离,我端不能飞,只能择其一而上……”陈白起想了想,最后大步一跨,飞步踏上了第五阶机关链。
当即左右两道哗哗哗的合锁像银蛇一般飞来,欲锁住陈白起的两条腿,前是不能了,因为会触发另一道机关,于是她一个倒撑仰后开闪过,然后再三步助跑一跨,冲至前方,猛冲了几阶,便周而复始地再次遇上机关……
“天啊,这层出不穷的机关到底有多少啊?”别说陈白起了,便是下面的人都看得一阵眼花缭乱了。
有人猜测:“以这种情况猜来,我估计只怕不少于十六种变化。”
“不过才十六种啊,我还以为至少有二十几种呢!”
“三十六种开启了十六种还不算多,难不成你以为全开了才算吗?”
“……若全开了,只怕当年的钜子亦登不上墨台放钜子令了吧。”
——
要说墨台的机关虽说有一定的危险,但却不是致命的,比如若有箭一般会采取用无头的箭,陷阱的机关则不会设有竹刀尖刺之类的,但虽说不致命,但人命有时候却是很脆弱的,一个不注意也有可能导致意外发生。
而就在剩下不足四十阶时,陈白起表示她已经累得快要吐血了,而“英雄药剂”也被她连灌了好几瓶了,可她不能停下来好生歇一歇息,她如果停下来便真的绝无生机了。
耳边再度响起莫成的话。
“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吗?三十六道机关,若全部开启你将绝无生路,开一半的话你便会折一百步止,可若他们轻视于你,只开启十六道的话,那你最难过的便是在最后的四十阶。”
“记住了,二阶并三阶,三阶归一阶,别忘了这个口诀。”
陈白起之前也私下考虑过,莫成所谓的二阶并三阶,三阶归一阶是个什么意思。
若按字面上的意思理解,那便是将二阶当成三阶走,可这该怎么走呢?
直到她看了系统提供的“机关图纸”时她才知道,这剩十的四十阶,每二阶内会有三次机关接连被触动,她需在这二阶内踩三下,即上下上,之后的“三阶归一阶”便是三步梯合成一步跃跨,接下来便再重复一轮接一轮,直至她登顶。
果然,按照莫成给了诀窍踩阶方式,陈白起成功地步上最后的十阶了。
这十阶若是墨侠的人估计有轻功便直接飞上,可陈白起却知道,这十阶内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若于空中走只怕就会被如笼中鸟一样被囚住摔落。
这十阶每一个触点都很重要,陈白起慎而慎之地估算着,然后如猛虎脱闸,一头冲入其中……
而下面的人看到她终于到达最后的十阶都紧张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连呼吸都放缓了,似乎怕自己呼吸声大了会影响陈白起最后的发挥,可天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隔那么远,只怕他们大口喷气都不会影响到她的。
“这、这怎么可能……”梁公已震惊得脸色铁青。
雌女也怔怔道:“只剩十阶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主公,至顶的世界(二)
在其它人眼中或许觉得只剩十阶了,只要一口气冲上去就能顺利通过,可在陈白起的眼中,这十阶无疑于是凶猛恶狼,正准备择人而噬。
未知的,总是令人不安。
因为之前的所有机关都是固定且有规律可循的,偏这最后的十阶机关却是不受人力控制、并且难以预测其运动轨迹的。
可即便这样,陈白起亦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便拔腿而上。
在一阶跨二阶时旁边忽然一道强光射入她的双眸,她一抬手下意识偏头避过,不知何物,亦来不及思索何物,紧接着左右两旁倏地包合两排龙骨一般的尖刺,如同捕蝇草的锯齿一般将闯入它的喉间猎物迅速收拢,再嚼含而死。
陈白起瞳仁一紧,反应力强滑地一梭,虽堪堪地避开了头部,却避不开身子,她唯有双手用力将合拢的尖齿一点一点地掰开来,留出一条空隙,然后滚身而出。
她正好跳至三、四阶处,却见地陷而出,三、四阶瞬间变成一片真空地带,陈白起奋力一跃,却见前方祭出两面铜镜,镜面折射而出的光线再次刺激到她的眼球,她唯避开眼,却不料其前后又同时祭出两面铜镜。
陈白起一转身,愕然怔忡。
却见石梯四面八方一同错立竖起数十面高低不一的铜镜,它等集光成束,交叉经纬成一道道密集的网束,将陈白起牢牢地困于其中。
陈白起试图离开,却见一支利箭从后方而至,擦过她的肩膀处,另一支划破她的腰侧,两处当场便见了血。
陈白起抚住肩膀的伤口心下警觉,并视线左右环顾,最后若有所察地低垂下视线,凝注着一束至她腿边堪堪擦过的光线。
她猜但凡被其中一束光射中身体,只怕是会触发不知明机关,可能是一支箭,可能是一扎箭,也有可能是一排刀……细思极恐啊。
于是,她被困于光网之中,唯有一动不动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再说风云台下的墨者皆被这一幕看得是惊心动魄、紧张万分。
有人奇道:“这、这是什么机关啊,我以往怎地不曾见过?”
有人懂行的便道:“据闻墨经中曾以光学演变成一种光影机关术,你不曾见过亦是正常,据闻此机关十分玄妙,以光为感,当人身触及光点,则会相应触动一种机关。”
“这机关听起来便令人头痛啊,这密密匝匝的光线交织成网茧,天不能飞地不能遁,那入机关的人怎么办,这术……可有破解之道?”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猜应当只有机关城的老墨或许有办法破解吧。”这个人不确定道。
而风云台上,南月见“陈焕仙”被久久困于光阵中,便噔噔噔地跑到下面去找肱老求救。
“不好了肱老,焕仙受伤了,这个什么光阵到底怎么破啊?”
肱老柱杖弯着老腰,仰着头看着上方道:“这光阵并非牢不可破,你道光是永远一成不变的吗?”
南月挠了挠头,表示不解,与刚追下来的正义对看了一眼。
肱老笑道:“此机关考验人的便是一个静字,若能静守,便能破关而出。”
而肱老看着在阵中并不急着逃脱的“陈焕仙”,心中叹慰道,这阵只怕谁遇上一时都难勉出错,唯有她有一颗宁远致静的内心,遇上任何困境首先得静思方能妄动,才能达到世人难以攀登的最高位置。
丘老亦笑着指上道:“你们瞧见没,焕仙这孩子既有少年心性,勇敢无畏,亦是少年老成,沉着冷静,你们啊,与比她一比可差太远了。”
南月与成义他们没有反驳这句话,因为他们也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昌仁与幺马等弟子则赞同地点了点头。
而上头的陈白起也是静思冥想观察了许久才明白,其实这机关最凶险的便是人心慌乱,一般而言,当一个人被困住,第一想法便是想办法离开,但偏偏就是离不得。
它困人于阵中,只要人不妄动,然后等那太阳折射出的光线有了变化,那么阵中之人才有离开的转机。
于战国时代的人而言,光学是一种极难理解与深奥的东西,但对于现代而来的陈白起却是一件常识,于是,在这里她算是碰了个巧,得了个先机。
陈白起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潜心静气地等候,果然,因为太阳光的偏移,很快一部分折射的光线便开始消失了,漏出了一个漏洞,她小心地移动一步,只是前面还有一道阻隔,她又继续等着……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傀儡兽一号的天赋技能“加速”的效力是没有了。
眼见上头还剩五阶,而墨台的石阶宽约四十几公分,比一般的石梯要宽上些,因此五阶跨幅约得有几米,陈白起抬头望了望墨台顶端处,心下虽激动却不慌乱。
没关系,只差这么一点了,她定会登上去的。
等太阳逐渐偏西,陈白起面前几乎没有了光网的阻碍,这时,她目光像凝聚了九天之光,身拔似箭便一步登天。
在终于登至墨台顶时,一阵狂冽的山风而至,山风卷着松涛,像海洋的狂澜似的,带着吓人的声浪,从远处嚯嚯地滚来,吹起陈白起的墨发与蓝色衣袍鼓风而起,更显那单薄的身形似弱不禁风。
只是那赢弱的身躯此刻却站在了众人之顶,她仰起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苍穹,张开了双臂。
她终于到了!
“真的登顶了吗?!”
下面已经被之前一波三折的情况折腾得心脏脆弱的墨辨一众眼见墨顶上那一抹笔挺纤瘦的墨蓝身影,皆使劲揉了揉眼睛,一脸做梦般喃喃道。
“不、不是在做梦吧?”
“我感觉这是真的。”
墨辨有些弟子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
“是真的,是真的,焕仙真的做到了,她真的登上了墨台了!”
“哈哈哈哈……我活这么大,从不曾有过像今日这般畅快淋漓的痛快之感啊!”
底下墨辨的人一时之间那激昂兴奋的声浪几乎将风云台都给掀了,而其它墨者却并不见怪,因为在看到陈焕仙登顶时,他们也都哗然震撼了。
而墨台上感慨了一声后,陈白起便放下手,举目而视,只见墨台之上那宽敞以青石铺就的广场,中央有一座石雕阙楼,而“钜子令”正是被供奉在这阙楼之上。
四周围很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了。
陈白起负手在身,压下狂风下猎猎而飞的下摆,便这样一步一步地踏了上去,然后取下了“钜子令”。
“钜子令”并非一块令牌,而乃一柄剑,说是剑却又不尽然,它双刃未开锋,剑面厚钝,约有成人一臂长,剑身并无任何纹路与装饰,通体发黑,瞧着并无什么出彩或独特的地方。
系统:恭喜人物获得墨家重要道具——“钜子令”。
陈白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钜子令”,然后转身后,举步走至阙楼的阑干边缘,朝着风云台下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钜子令”。
那一刻,风在她身后绕行,云在她身后翻涌,天地仿佛瞬间风云变色,而她于云谲波诡中岿然不动,凛然而立。
而底下的众人,也在看到她的举立动作之后,都不由得怔然失神,心中有感慨、惊疑与敬佩。
要说这些年来登上墨台的弟子亦不少,可却没有谁能给他们如“陈焕仙”一般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她以弱克强造成的反差着实太强烈了,将他们从一开始的不看好,到后来的改观,再到最后的期待……
这个“陈焕仙”给他们的色彩太浓烈了,令他们难以磨灭其印象深刻。
“她拿到钜子令了。”雌女仰着头,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道。
梁公此时的脸色已十分可怖,他胸膛起伏得厉害,狠狠瞪了雌女一眼。
他又不瞎,他难道看不到吗,需要她多此一言!
他冷冷一拂袖便拔地而走,飞跃至风云台上,再蹬梯而上墨台。
而枭部首领则感觉自己像一下被掏空了似的,整个人苍白无力起来。
“雌女领统啊,那个陈焕仙她真不懂武功,可我怎么觉得她比一群高手的存在还更可怕呢?”他别扭又郁卒道。
雌女无语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便招呼身后弟子一同登上墨台。
身后的枭部首领见此,心道,完了,雌女这家伙历来是认钱不认人的,双方的赢输她在乎得少,若以后墨辨一方兴起,只怕她掉转头便投入对方的怀中去了。
而风云台下的其它墨者也在这一刻如同雕塑复活了一般,一并动身了。
有人用轻功休迅飞凫,有人疾奔似电如豹,有人从旁甩钩攀爬……总之,只见墨台一千八百阶下,诸人各凭本领疾登墨台而上,唯有墨辨一小众不谙武艺者一脸激动地如蚁搬造爬步蹬蹬而上。
依墨家之规矩,当确认哪一方弟子取得“钜子令”后,则表示责权戡定,所有见证墨者皆需上前见礼听令。
等所有人都前后赶至墨台顶之时,皆列队而立,先前空荡的广场一下变得人头攒动,一百多名墨者齐齐朝着阙楼的“钜子令”抱拳行礼。
“墨家弟子在此,谨听墨家钜子号令。”
百人声量齐喝雄壮,那宏量的声量一下便振荡于上空之中,久久回音难散。
陈白起一早便知,当她取得“钜子令”后,可暂代墨家钜子颁布三条令律。
这三条令律陈白起一早便想好,并与墨辨一众商议过一番,最终征求得他们的同意,方拟词示下。
陈白起双手托举手中“钜子令”,神色认真而严肃,道:“择令有三,请诸墨倾耳听之。”
“喏!”
陈白起漆黑眉眼在和煦的阳光下如渡了一层柔光,她眸色极静,庄严如同佛庙中不容侵犯的诸天神佛一般:“其一,墨辨从即日起将重新参与进墨家七部十二堂议事的决策权。”
如今“钜子令”已归墨辨掌权,自然能重新参与墨家重要的决策议会,想当初墨侠便是三律令之一剥夺了墨辨对于七部十二堂议事的决策权,令墨辨无法插手墨家的许多事议。
“喏!”
陈白起再道:“其二,墨侠将停止一切对于秦国新王赢稷的猎杀行动。”
梁公闻言,冷戾地抬眼,与陈白起互不退让的对视。
“那赢稷杀父弑兄登位,如此为君者,我墨家侠者仁心,岂能容他高位在座?”梁公声叱如雷道。
陈白起却平静回应:“据我所知,这其中另有内情,再者,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难辨是非曲直,此事墨辨也非一言之堂,等稍时,我们不妨开一次七部十二堂议事来解决。”
墨侠一众虽心生不愉,然其它墨者却觉得此事如此行当的确更为妥善,皆颔首应可。
“喏!”
梁公盯着陈白起,心中的不安与疑虑越来越重。
上面的“陈焕仙”看起来远远比肱老与丘老等更有主事能力与风范,一个集团的发展,历来便是需要一个稳重、可靠的领导者来支撑,很显然,目前墨辨式微,她不固执已见兴一言堂,虽律令之下仍尤留商议的余地。
但却更是因为这样,梁公对“陈焕仙”此人的忌惮更深,有时候退一步并非坏事,墨辨出现一个严于克己,一个有威信、有人格、有影响力的领导者,并非他乐见的。
只是一切演变至如今的情形,已非他一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主公,灭顶之灾(一)
陈白起见梁公没再吭声,便旋开视线,继续讲出第三条:“其三,接下来墨家将不得干预六国会盟之事!”
此话一出,着实令下方的墨者都愣了一愣,许多人首次听闻“六国会盟”一事,听后皆一头雾水,两目茫然而视。
其实目前为止“六国会盟”乃一个军事秘密,在场墨者知道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只有墨家最高层的元老才知晓此事,而陈白起偏在墨者中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是因为她已察觉到墨家刺杀秦王一事或许并不简单。
以防万一,她需让墨者之间相互监督彼此,借此达到墨家的平衡。
本因秦王赢稷一事梁公已然选择了忍气吞声,如今闻言,却是脸色当场便变了,只是他掩饰得好,眨眼间便恢复如常色,唯一双眦裂充血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心情。
而一直暗中观察着梁公的陈白起眸色一深,却并没有错过他的变化。
难道……墨侠真与诸侯国之事有了牵扯?那他此番刺杀赢稷,究竟是为了他口中的大义锄奸还是……另有谋算?
心下百思岑转之际,底下一位墨者却抬头,不解问道:“此事为何?”
“六国会盟?什么时候的事情,此事我等皆不知啊?”
“六国会盟的事情与我墨家何干,便是不参与便不参与。”有人无所谓道。
“我听着这话好像有深意啊,为何墨家干涉不得六国会盟之事,而这六国忽然私下会盟又所图何事?”有人意味深长道。
墨者因不确定而迟疑不定,都想让“陈焕仙”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时,肱老与丘老他们见情势不对,便携弟子一同簇拥着登上了阙楼,他们纷纷站在陈白起的身后,目视下方不言亦不语,却用行动向所有墨者宣告——墨辨与“陈焕仙”言意为一致,她之言便是墨辨之意。
陈白起见底下人心浮动,怕兴起波澜,却不料不必她多费口舌,墨辨便义无反顾地跑上来为她作盾,她略讶地左右环顾了一眼,心下感动,知道墨辨一众虽肩弱却亦愿与她一同扛起众人的压力。
于是,她神色更定,并不与底下的解释更多,只声铮如铁道:“此三令,一不干涉天下营生,二不祸害天下百姓,三不损害墨家之利益,此乃钜子三令,不知诸墨可否遵行?”
清朗明亮的声音在阙楼下被扩放了几位的声量,清晰地传入了广场上每一位墨者的耳中。
众人闻言,却觉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无言反驳。
无论六国会盟这里面有着什样不可告人的内情,只要不违背墨者教律,他们都不能违背钜子之命,虽说这句是从一个毛头小子口中说出,但有墨辨为其辩证,有机关城为后盾基石,他们便只能信服。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深意,朝着阙楼的方向纷纷抱拳:“喏!”
而墨侠这一方却一时僵峙着没动,直到其它墨者都奇怪地用异样眼神看过去时,梁公已知眼下大势已去,他目光巡视,这才咬紧了牙关,率先低头道:“喏。”
其弟子见梁公低头,亦带着负气沉喝一声应喏。
取得“钜子令”后颁布的三道指令乃墨辨代钜子颁发的执权三令,一为指示方向,二为实现方计,三为警示提告,但属于陈白起私人的三件事情则可钜子令为掌印,令天下墨者为其奔走。
这是当初钜子为奖励获胜弟子而许下的承诺,不过这三件事亦有限制条件,一不干涉天下营生,二不祸害天下民众,三不损害墨家弟子安危利益。
而这三件事情,陈白起暂时将其保留。
其实,她已经以公挪私地将秦王这件事情给办妥了,哪怕梁公眼下不肯放弃刺杀赢稷,但如今钜子令在手,再加上墨辨这方极其信任与感激她,她总有办法逼得他不得不放手的。
陈白起在终于完成墨家任务后,不觉一身放松了下来,而腰侧与肩膀处的伤因僵尸丹的效用过后,便隐隐作痛起来,这其中还有手上与脚上的旧伤发作,不过从她脸上任谁都很难察觉到她的不舒服。
她迈前一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意:“诸墨辛苦赶来一趟墨台见证焕仙取得钜子令,墨辨无以为报,唯请大伙今夜一块儿到同民盈坊处一聚,昼时饮酒用食焕仙尽付资,只求诸位尽兴!”
若说之前文绉绉的讲话是一种文明的领导发言,但此后的话便属于纯粹江湖气息十足了,而正是这样的语气跟说话腔调却一下便挑动了底下诸墨的高昂情绪。
这世上令人最快活的江湖生活便是快意江湖,且有肉食有酒饮,大伙儿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聚一块儿。
之前整列排序的队伍一下便散乱,虽说墨家是一个有规模的组织集团,但实则却不如军队那样规矩严厉,除了有机关城的墨辨,风雷城的墨侠,其它墨者大多都混迹于江湖各处,另一部队则是解械回归于平民生活,或为镖师或为瓦匠,或为石匠或为木匠等手艺人……
“哇,还有这好事,那便多谢陈郎君了。”朴实憨厚的大嗓门立即笑声应道。
“哈哈哈……如此大方的钜子令掌者,我却是第一次见啊,老夫便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你这朋友老夫交定了。”
陈白起听到这话,便朝人群中看去,却见一个四十几岁的大汉,长得圆头圆肚十分喜感,头上发量较少,扎了一条竖辫子,腰间挂的那两个天雷捶却尤其醒目。
大汉见陈白起看向他,当即便朝她乐呵地笑出一口大白牙。
南月走过来顺着陈白起的视线看下去,嘿了一声,便笑道:“焕仙,你瞧那个人是狂怒大汉,他在咱们墨家里可是十分好人缘啊,平里日那性情最为豪爽义气,唯有怒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大肆破坏,你瞧他现在乐呵宽善的模样,可生起气来模样可完全变了个样,甚是吓人,所以江湖人称狂怒大汉。”
正义也凑过来,他认出那个人来,便跟陈白起讲道:“方才他在底下却是一直在替你加油,我觉得交他这个朋友亦不错。”
陈白起表示点头,同时对狂怒大汉露出一道温和交善的微笑。
对方向她释放善意,她自然温和相待,而其它保守或者观望的人亦没有拒绝,唯有墨侠一众面容冷肃,无动于衷。
然后一回欲下楼,却见身后一大群墨辨的年轻弟子都用一种嘿嘿古怪奸笑的模样盯着她,陈白起愣了一下,还来不及搞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时,便见所有人一窝蜂地将她围拢住,然后一手一脚抓住了陈白起高高抬了起来。
接着二话不说,便将她使劲朝上扔去。
一面唔呼欢叫一面大声笑喊着。
“焕仙,你方才的英姿简直迷煞我等,你为我们墨辨狠狠地争了一把光啊。”
“焕仙,我等方才的加油你可听到了?”
“焕仙你这小子,登个墨台跟表演似的,将我等的喜怒哀乐都给整出来了,现在不吓吓你,简直对不起我等方才那被吓得快停止心跳!”
“哈哈哈,今儿个咱们不扔她个二百几十下绝不将人放下来……”混在弟子中已然兴奋过头的南月哈哈大喊道。
而其它的墨辨弟子:“……”还二百几十下呢?兄弟你有这么好体力吗?这到底是吓陈焕仙还是吓他们啊?
陈白起的身体被抛高失衡,但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相信底下的人定会接住她的,在抛高处时她不经意看到了飞狐统领在底下,他面貌重绘了一张黑白面谱,眼神平静而呆然。
也看到了人群之后更远处的莫成,他依旧戴着帷帽,瞧不出表情神色,但陈白起看到他朝她这方示意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转瞬便再度消失不见了。
陈白起微微一笑,等他们闹够了,便将她放了下来。
陈白起便先后与一众墨者一块儿下墨台,但半途却突见林间一阵雀鸟惊起,前方榆林那静谧的树叶哗哗震动,似有雷鸣震动之声轰轰传来。
“发生何事?”有人惊道。
“我等速去探探!”一部分武艺高强的墨者飞身而快跃而下,然后冲入林中。
众人继续拾梯而下,然过了好一会儿,都不曾有任何动静回馈过来。
梁公与弟子将众墨者拦于身后,他动了动耳根,静静地听了半晌,便召来枭部首领与弟子燕丹、妙月与姬韫一道再往探路。
“前方必有事发生,你们暂且在风云台上等候,且不可轻举妄动!”
临行前梁公严肃交待一句,尤其警告地扫了墨辨一众。
“到底发生何事?”
“有人来了,并且人数不少……”陈白起若有所感道。
“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跑来华阳谷?”昌叔惊奇道。
“只怕是来者不善啊。”丘老眯眼,眸光如电,带着深邃的光。
这时,有人惊见下方,脱声道:“来人了!”
有一种气势叫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哒哒哒哒……地面撼动的声浪气浪像海啸一样震荡,那从莽林绿森中传来的嗡耳撞目的动静,还没有靠近,便给他们一种令人心弦绷紧、神经急跳之感。
所有人一同朝下方看去,只见阴阳湖中一群如洪水如潮的黑色军队喷涌而来,那片带着尖锐与恐怖色彩的黑,瞬间便占据住他们的全部视野。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主公,灭顶之灾(二)
一群身穿墨黑战甲、血黑披风的威武之师压境而来,他等骑于骏马之上,手持战戟与弓弩面露沉啸杀意、虎视眈眈。
他们一路逼退着以梁公为首的墨侠弟子重返至阴阳湖,梁公如闻虎嗅,额冒出虚汗,他沉目环顾于四周,只听闻风声啸啸、步履沙沙,如有战鼓擂天,五六月天却霎时布满了阴森肃杀的寒气。
他紧了紧拳头,当即对着黑色人潮中央位置气喝一声谒问:“何人领兵于此?”
众兵面浸溺水,瞧不清楚其表情,唯一双双机械性的眼睛充满了杀戮的麻木与残忍,无人答应,仿佛在他们眼中眼前的生物全都是待宰的猪羊。
谁会在乎牲口临死前的哀嚎?
没有人。
杀气盛盈,阳气日衰,那黑潮紧逼而来,如同遮天蔽日的阴翳。
“是……是秦国的……秦国的北方军!”墨者中有人忽爆一声尖鸣。
在寂静的空气中这一声令梁公只觉头皮一炸,他气急败坏地回头,气喝道:“谁人在说话?”
肱老这时跌跌撞撞地拂开一众人,他喘着气站在风云台上,拄杖临于石拦边,那张苍老而睿智的面庞上布满了凝重与焦虑,他眯了眯老眼昏花,颤声道:“确是秦国的北方军,亦是……赢稷的亲随军。”
随着此话一落,众墨皆呆愣了许久,只觉就像身陷大雪冰山之中呼呼地灌着冷风。
这时,阴阳湖前的黑甲军从中央破了一道口子,**处人烟稀散,一人一马悠悠而出,分明与周围的兵士做着相似的沉郁装束打扮,但却不知为何,众人却觉他一出现,经过人流时,众军低头躬腰,便如同森林里的老虎凭地一吼,飞禽走兽立马臣服参拜。
众墨心头莫名一颤,那刹那,他们感觉身边的空气仿似都静止了。
他勒马而停,立于众军之前,缓缓抬眸,却见一双淡漠得仿佛看透人灵魂的双眼,隐藏着窒息的黑芒。
一见到那张脸,陈白起神色有了微稍的变化。
她忍不住跨步而前……却被其它人赶紧拦住,并护于身后处。
“墨家?”冰冷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正好遇上了,那今日便当顺手将墨家的人彻底毁灭于世上吧。”
众墨乍听到如此狂妄又杀气腾腾的话后,皆脸色大变,瞪大眼睛看着领军之人。
“来者可是新秦王赢稷?”肱老一手撑于石墩上,扬声颤音问道。
人老便气竭,他声量再大,也不过是鸦雀之声,在这隆隆的人群之中传长不远。
赢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如同耳背一般扬扬手道:“动手。”
“等等,你便是赢稷?”梁公气贯于喉,这一声问话却如平地生雷,嗡嗡地传铺而去。
赢稷“呵”笑一声,但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依旧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们。
梁公气结,险些一口气将自己给憋死。
只见原先静谧的树林枝叶一阵骚动,隐约可察尖锐利器反射着光点点烁寒,原来这里早已埋伏进了一批弓手,听了赢稷的令,已然搭箭瞄准,拉弓如满月。
“速退!”
梁公已然明白赢稷来此分明便来寻仇的,如今他亲自领兵前来剿杀,并且他态度坚决连一句容辨的话都不愿与他们多说,这表明他杀意已决,心硬如铁。
这世上最难应付的仇杀便是蓄谋已久,可恨,他等并没有提前做下反击的准备,被人围困于此眼下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墨侠一众弟子飞身而上,形成一道严密的人墙,他们各自取出随身兵器击挡住利箭,不让飞箭越过他们射向身后风云台后的墨者们。
“还愣着干什么,下去支援!”
而风云台上的众墨懂武的都一并飞身而下,一批势如闪电蹿入林中捕捉暗藏弓手,一部分则去帮墨侠挡箭,还有一些顶锋高手则一同出手攻向赢稷。
只可惜,还没碰到赢稷,却先遇上一队戟兵,他们边打边退,特意流落出一个陷洞,等他等进入时,便将人容纳而入形成戟刀阵,任他们如何蹦跳都难以逃脱出阵。
只可惜墨家神秘的统领其余都早已离开,只剩肱老与梁公等人在此,而高手如狂怒大汉、六指鞭、长大林等人欲冲破戟刀阵,狂怒大汉手上大捶旋转舞风呼呼,连空气都能搅得震动,戟兵不与他硬扛,他一旋动他们则噔噔后退,他进攻他们则集众合之力抵御。
六指鞭乃一名中年高瘦男子,他手上长鞭舞动得灵活异常,鞭长缠住一柄戟刀一扯,便撕扯出一道口子,再一缠鞭欲冲而上,却见兵潮一涌于上空交兵叉成网,将他生生地打压了下来。
长大林有一柄比一米八大汉更长的大砍刀,砍刀上布满勾刺,江湖上甚少有人敢以兵刃直他直接相挡,他面目狰狞一刀推退十数戟刀,那十几人的力量皆不敌他这一柄砍刀之力,而这时戟兵身后的斧兵则见缝插针,飞射出锋斧直砍他周身。
长大林连忙翻身躲开,只见一轮长斧砍完,他们又整齐一个滚身将其取走,分散成阵,于他左右上下相逢夹击……
“可恨的秦人,竟是要对我诸墨赶尽杀绝啊!”一些老墨站在风云台上急得腾腾转,气得是直跺脚。
丘老也急,可他知道他哪怕下去只怕也阻挡不了多久,听了周围的消极气馁之语,却冷脸道:“早该料到的不是,那墨侠自作主张地去刺杀赢稷,他可曾料过他赢稷岂能是善罢干休之辈,一击不死,接下来面对的自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我等来墨台一事乃内部之秘事,他秦人怎知如此详细!”有人疑道。
陈白起闻言心下噔了一下,略感心虚。
昌仁怒道:“如今讲这些又有何处,尔等可知,赢稷手上光是亲随兵便有二十万,我墨家可有二十万人力与之敌抗斡旋?!”
之前他们便反对墨侠对朝中之人出手便是因为江湖人到底是难敌数十几的正规军!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而朝廷亦有朝廷的规矩,若两者混淆在一块儿,那只怕是两方的灾难了。
更何况,他们这次对手的人还是秦王赢稷,一个睚眦必报的铁血军人!
对于昌仁的恨声之言,赶上风云台掩护的梁公一僵,然后冷硬着一张风霜刀刻的脸转过头道:“此事与尔等无关,他若要杀人泄愤,便尽管拿周梁的头颅来吧,我即刻前去替你们打开一道路,你们便趁机速速离开!”
“你、你糊涂啊!”
“啪”地一声,肱老脚步虚浮,上前垫起脚便一巴掌朝梁公扇去,气喝道:“我墨家的人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莫再讲负气话,今日若有此一劫,那便拼命一战吧!”
梁公被扇了一巴掌后,便愣愣地怔在那里。
听了肱老那番指责却不离不弃的话,他眼眶一红,硬声道:“此梁子既是我周梁结下的,我岂能害了你们!”
说着,他虎虎猎风便冲下风云台,双袍迎风鼓成宽翼,脚尖离地冲向赢稷的方向,高声破喉喝道:“赢稷,当初派出枭部队刺杀你的人便是我周梁,要杀要剐便且看你的本事了!”
陈白起因为既是后辈又是钜子令的掌印,因此被护于众人之后,她望了一眼梁公愤冲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声。
她想,墨家或许便是这样一个分势却不分家的团体吧,但面临生死之际,哪怕之前发生过再多的隔阂,依旧能够并肩作战、不离不弃。
梁公以三位弟子燕丹、妙月与姬韫开道,杀出一条路来,他取出腰间配剑直指赢稷,那剑气爆裂的庞大气流震得两旁的士兵站都站不稳,疾退而摔地。
赢稷远远便听到了梁公的宣告,得知罪魁祸首自动前来投网,他淡淡道:“是你。”
梁公大喝一声:“今日老墨便以这副残躯来与你较量一番!”
这时,秦国兵团梭梭地掷出指粗的铁索链子缠住了他疾奔的四肢,梁公动作一滞,他仰头虎吼一声,便一个急转跃上,那些链子被他绞缠成了一团,而铁索另一头的人都被他的力道给硬拽摔了出来,他于半空用力一挣,以真气绷断了铁链之后,双目戾气横生,瞄准了目标后,便将手上的剑朝着赢稷方向掷去。
那剑贯注了他所有的真气,直投赢稷的脑门。
其它秦兵见此纷纷从马背上跃起相挡,却通通被狠震飞了出去,眼看正对迎稷的面目时,他依旧沉静似一座雕塑般没有动。
他只稳稳一伸手,用两根指抵于咆哮风气的剑尖,那尖欲前与他抵制的力道形成了一道气流漩涡,吹拂得他发丝凌飞扬起,但却始终没法前进一步。
梁公见此,摔站于地后踉跄退了几步,当场便目眦欲裂,失神怔忡。
“哐当!”剑被摔落地面,似力竭而亡般。
胜负显然已分,梁公明白,他杀不了赢稷了……
“该轮到孤了。”
既然已知梁公便是当初策划刺杀他的主谋,赢稷自然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便是要亲自手刃仇人,他取来一漆墨长弓,拉弓绷直,对准了梁公的眉心。
他的眼极黑、极沉,像一汪潭死水,亦像在看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