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公,采莲(四)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焕仙你再坚持一步,就等同迈出一大步!”
“步落惊风雨,身临泣鬼神,焕仙屹立不能倒啊!”
一开始陈白起也被自己这一身被高温烤烘得热蒸汽给惊到了,她觉得她简直成了蒸笼里正在变熟的包子,然后又听到了上头南月与成义化身为她的两个迷弟模样,使劲地振声呐喊。
这喊的都是个什么鬼啊。
陈白起一时只觉苦笑不得。
可听到他们这撕心裂肺的呐喊,她也感受到了他们饱含的紧张与担忧等情绪,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扭过头回喊道。
“这样喊太费劲了,你们只需喊两个字……加油。”
加油?
南月与成义此刻两人的脑子基本上都给热成了浆糊,否则怎么会喊出那样语无伦次的话来助威。
如今一听到陈白起教他们喊话,他们连想都没想,便齐齐声喊道:“加油、焕仙加油……”
加油是什么?
你问南月与成义啊。
哈哈……完全不知道,不明觉厉。
管它的呢,反正焕仙说要喊“加油”就行,那他们就喊“加油”。
“加油……”
“加油——”
陈白起听着他们一声接一声高亢激昂的破嗓“加油”声,也不觉得魔音贯耳,反而,她脸上噙着笑意挺享受,继续朝前跑去。
这时姬韫也从一侧蹬壁跳跃了上来,他跟陈白起选择的路线不同,他是以轻功沿走岩壁快速而绕行,中途可停驻于一些大小石台上片刻,再一鼓作气飞跃至滚烫的石墩上,最后再与陈白起同一路线行至火海中央位置“采莲”。
可以说,“采莲”这题对于姬韫来说,不过一道困难模式,可对墨辨一方那就是地狱模式了。
要说“炼狱谷”的名字果然也没取错,专坑他们墨辨这些只懂搞学术的书生。
一踩到石面,姬韫的脚底自然亦逐渐开始冒烟,他那布纳的靴底甚至蹭一下有了火星,他一挥袖以掌风熄灭之后,便知道石面被烤得滚烫,随便掉块肉都能滋啦地烤糊,因此不能长久时间地站在这石桥上。
这时,他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叫“陈焕仙”的少年,观其相貌斯文俊逸,细皮白肤,本以为应当是一个养尊处优之人,但却不料她却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心性果然够坚毅。
他足尖起了一个气旋,整个身影拔地跃起,几下便飞至另一个桥墩上,这时底下的火舌缠绕着石壁飞吐,一股热空气吹得四周的火榍扬起,那细微如尘的榍块,便能生生将一块布或者一块皮烧出一个洞来。
“动作别太大!”陈白起在后方出声提醒。
他这样大幅度地搅动着四周饱含危险因子的空气,气流一旦过大很引起空气漂浮的尘榍着火飙升。
面对如此干燥而高温的空气,倘若他们身上有一簇火燃起,便会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怎么扑都将扑不灭的。
姬韫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道理,他便尽量收敛身形,不再于掠空飞跃而行,而是与陈白起一样的疾跑。
陈白起一看他在前面跑,便放下心来了。
她想,这样一下大家都处于同一起跑线上,总归不能落后太多吧……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事先敲定好的“采莲”位置,陈白起抽空看了一眼姬韫那方,她见姬韫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准备切割石墩旁的一块火晶莲,她认出这把匕首乃系统出品,当初好像是她送给他防身用的,至此他便一直随身携带着。
这本该是一件蓝色装备,属性强大,可因为“陈娇娘”的逝去,她生前所拥有的一切相关系统任务奖励或者炼器兵刃全都被削掉了阶品,变成一柄普通属性的白板装,但不可否认,即便它是白板,却仍旧属于这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
陈白起的石墩脚下也有一块火晶莲,这块火晶莲整体不大,却结晶很长,因此离她的位置并不远,约伸出岩浆二米多左右,她尝试着蹲下来探下手,还差一些距离才能勾着,但她却不能再继续朝下了,因为她感觉下方的火红红地直烤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发觉这普通人没有真气护体真的太吃亏了!
可恨她这具身体愣是练不了武,更别说憋出真气来了。
“加油——加油——”
上头南月与成义不知疲惫地喊着,他们知道陈白起在下方拼命着,他们帮不了忙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帮她。
不能退缩,陈白起额上的汗已经不住地朝下颌处滑入领间,她估计着,想砸火晶莲脆弱的“茎部”还得再往下个几十公分。
陈白起想了想,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将头整个裹住,避免那些烧灼的石灰榍飘到她脸上,给她烧出一大片坑洞来,在裹头时她趁机吞下一瓶“英雄药剂”,然后便整个人趴在石墩上。
哪怕手掌戴着蛛丝手套仍旧发出滋滋的烫灼声音,凭着身上的系统装备比一般衣服布料耐高温,她也不怕腹胸被烫平了,便穿着“麒麟巫医袍”滑动着身子,用脚倒挂金钩,上半身悬于半空,然后拿出一块从系统商城内购买的炼器材料——瘪铁。
名称:瘪铁。
描述:一块被敲击成圆盘型的铁状块,硬度堪比金钢石。
这个瘪铁其实挺便宜的,是她系统商城炼器材料中随便选的一块,当初她打算拿石头砸,可一想石头过大不趁手过小又容易碎裂,再加上这些灰岩硬度其实很一般,只怕会不好使,便干脆从系统里兑换了一块瘪铁。
“必须快。”
她其实非常心疼她这一件好不容易得来的蓝装“麒麟巫医袍”啊,光看着它耐受力-5—5地朝下掉她便有种滴血的难受,等耐受力达到100%,如果她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材料进来修复,那就只有等它报废了。
她拿起瘪铁,拼尽十二分力用力砸去。
第一击,它发出“哐当”一声。
光听这反弹的声音就知道这火晶莲有多硬!
“加油,加油——”
见她开始砸火晶莲了,上方的南月与成义喊的更卖力了。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再砸!
“快——”
她不停歇,咬牙再砸。
哐当!
终于三下后有了一道裂口,虽然不大,可也算让陈白起看到了希望。
另一头,姬韫则拿衣袖缠住了手掌,然后直接跳跃至火莲晶上,这十分考验人的平衡力跟力量,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因此陈白起才会迂回地选择其它方式,而姬韫却可以。
他另一只用来支撑身体,另一手也在使劲地劈砍着火晶莲,只是他发现火晶莲的硬度出乎他的意料。
他运足了真气使劲砍了三、四刀才令其有了一条淡淡的斜横纹。
他也察觉到这样下去,只怕很难砍得掉这火晶莲。
于是,他凝眸一转,也选择了火晶莲下方片状相连接的脆薄部位,在几番砍伐下,它终于有了松动。
“好,一鼓作风,拿下它!”
几乎在同时,陈白起与姬韫通过砸、砍各自获得了一块水晶莲。
姬韫拿着火晶莲一跃而上,回到了石墩上,而陈白起也站了起来,取下头上包着的衣服,两人手上拿着各自得到的火晶莲,面面相视。
“焕仙——”
这时,陈白起身后突然传来南月惊惧的喊声,陈白起下意识一回头,便见身后那一条供他们通行的细窄石桥竟开始龟裂,下方的石块断裂,上面便也一并粉碎。
想来它本就经受不住两人的快速踩踏,如今正开始碎碾成粉。
陈白起第一反应便是,趁它还没有彻底断之前,她得以最快速度冲过去。
于是她不再藏着掖着,拿出乘风药剂,身似一阵急风快速地冲了过去。
这时姬韫也没有落后,他虽然慢陈白起一点距离,但他运足真气时,速度几乎能拉平彼此,只是前方的窄桥只能容一人先通过,哪怕两人同时到达,也只有通行一人。
在最后关头,姬韫看着陈白起那超乎常人的速度掠过的背景,脚下犹豫了一下,便令陈白起先过了。
终于等陈白起踏着破碎的石桥到达了最初的一块石墩上时,她才抚了一把额上的汗,大吁一口气。
好险,差一点啊……
可忽然,她想起什么,姬韫呢?
刚才情况太紧急,再加上她服用了连她自己都掌握不好速度的“乘风药剂”,这一路跟溜风似地到达目的地后,她才意识到姬韫并不在。
她蓦地回头一看,却见姬韫因为慢了一步,那石桥桥面断碎得厉害,他身形不稳根本无法腾起轻功,他唯有一脸冷峻,尽力纵身一跃,却眼见堪堪还差一点距离,仅是那一点距离却令他始终无法到达,却只能任由自己随着落石而坠落。
陈白起瞳仁一窒,想都没有想,将手上的水晶莲松掉,便飞扑过去想抓住他的一只手,只是他滑落的速度太快,她根本抓不住,只抓住了他的一角衣袖,她知道这片衣袖根本承受不住,于是她的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五指用力张开紧紧地抓住他的一条手臂。
可这样一来,她没有了支撑,便被带倒地摔落趴在了石墩上,身体一并随着姬韫下坠的力量而从石墩上缓缓滑落。
“焕仙,你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就下来!”
上头的南月与成义见此简直目眦尽裂,吓得不轻啊,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从旁边的斜石破上滑落下来。
这边陈白起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感觉自己的双条手臂都麻木掉了,完全没有知觉。
“别松手……”她看着下方的姬韫,声音沙哑地喊道。
姬韫仰起头,看着她:“不松手,我们只会一块儿死。”
“不放!”陈白起眼眶因血液倒流而开始充血,那从她眼睫上滴落的水珠一时也不知道是流的泪还是汗。
因为……她看到了姬韫的下半身开始着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主公,面谱怪人(一)
“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执着?”姬韫承受着下半身火炙的痛楚,黑衣下爬缠的红色火舌,衬得他清冷苍白的脸上没有其它颜色,像雪一样干净透明。
“你一直透过我,在看谁?”
陈白起瞳仁一滞,恍惚了一下。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抿唇笑了。
那笑,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在难受。
她在看谁?
她眸闪一道谲异的光芒,似浮光跃金,她字字如铁。
“不是谁,就是你!”
陈白起不再迟疑,直接使用了“麒麟臂”,否则凭她此时薄弱的臂力根本支撑不住,她用力将其朝下一拽,那强悍的臂力直接将下坠的姬韫扯拔而起,然而她的整个身子却因反作用力而不受控制地极速朝下坠。
“焕仙——焕仙!”
正在拼力赶过来,却赶不及过来的南月与成义见原本摔落下火山中墨侠一方的姬韫从石墩壁下跃了上来,而趴在地上救人的“陈焕仙”却整个身体朝下滑去,顿时都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
妙月跳跃而下,她武功本不弱,但娇弱的皮肤却承受不住这高温侵袭,几度犹豫靠近,却见姬韫得救后,她惊喜地瞠大了一双迷朦水眸,却是暗松了一口气。
“姬大哥,你没事吧?”
她的喊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因摔在石墩上的姬韫怔愣了一下,他本能地撑起上半身,好像还没有从刚才所经历的事中回过神来。
但是,他在听到了南月与成义那几乎要魂飞魄散的尖叫声后,他表情极慢地变幻着,像被撕裂了一样扭曲着,但下一秒却是极快,他一把撕扯掉身上已着火的外衣,一转身便准备朝陈白起坠落的方向直跃而下。
却不料在此时,一道像羽毛、又像晴空飘落的一片雪花似的白影从天而降,他有着极精绝妙的身法,一条长鞭如蛇伸而咬,便将陈白起给勾卷了回来。
紧接着,白影将陈白起搂于怀中,长鞭一荡空气,四周空气呈漩涡状炸裂开来,火花四射,所有人都惊吓得控制不住地急忙后退,等再回过神来看时,便什么都找不着了。
成义紧贴着岩壁,整个人在风中凌乱:“南、南月,那个人是……”
南月失魂了许久,才用快哭的声音道:“是飞狐,是飞狐统领,原来、原来他一直在暗处啊……”
成义张嘴目呆了许久,等那颗受尽了刺激的心脏稍微缓和了一下,方拍了拍胸口,整个人跟做梦一样道:“吓死我了……不过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另外一头,姬韫亲眼所见“陈焕仙”被救下,他僵滞在那里许久,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过是墨者为赢得钜子令而进行的一场对决比试,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争夺,因此为避免无辜弟子受伤死亡,自然会有人在暗中进行救助。
这件事情前梁公也曾提过,只是面对如此险境,许多人的反应都是凭第一直觉,很难意识到我若遇上危险,定有人会在暗中相救,所以我根本不用害怕。
不过这个必须是在遭遇绝境、明显已经能够分出胜负时才能够出手。
因为只要被人救下,便意味着这一题是被默认淘汰掉了。
“飞狐”统领抱着已经晕迷的陈白起,他面上画着一张妖艳的面谱,那勾勒深邃而挑长的眼睫很密浓,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笑了。
他的笑声很独特,充满了一种像吟乐魅惑的磁性。
“我以前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莫大傻子,却不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一个陈小傻子啊,难怪……莫荆常不忘将你挂在嘴边,却原来你与他一般臭味相投啊。”
——
陈白起意识在系统空间内,她知道自己被人救了,只是因为伤重,她的深层意识也很快一并昏迷了过去,不晓人事。
至于被人救一事,其实陈白起并不感到意外,在决定救姬韫之时,她的确选择了放弃赢得这一题,可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的。
理由很简单,之前梁公便有意无意提示过,这些题虽看起来危险万分,但实他们都在暗处布防,不会轻易拿墨家弟子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哪怕输了,那也是人家两边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后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狗带”,这又不什么刺客杀手培训营,非得争个你死我活才能够取胜。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白起意识清醒,便慢慢地睁开了眼,她之前服用的所有药力都失效了,因此五感都恢复正常了,尤其是痛觉,她感觉到的手掌跟脚底板简直火烧火燎的痛,她虚白着脸皱紧,额上一片密汗,她虚虚地掀开一层眼皮瞄了一下自身的情况。
她发现她现在正躺在一石床上,床板很硬,因为底下没铺任何柔软的褥垫,身上也没有盖什么被子之类的,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一间粗犷而至简的岩洞中,不过她发现她虽没被人呵护的对待,可身上的伤基本上都被人处理过了,也包扎过了。
估计她身上的烫伤面积比较多,浑身上下都缠满了一种洗白的麻布,有些比较浅的麻布内沁出一种黑褐色液体,她觉得自己现在跟个木乃伊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一点区别,木乃伊只有绷带,可她外面还是套了一件白袍,这件袍子很大,松松垮跨地挂在她身上,明显不合尺寸。
由于屋内没有人,陈白起便也不着急起身,就躺在那里进入系统面板内查看目前自身的情况。
这一看,才发现人物代表人物血条的生命值减少了一大半。
而她人物脚上配备的“皮制登山靴”基本已经报废,正一闪一闪着红色警光,提醒她脱下或者修复,而“麒麟巫医袍”也损耗了将近80%。
陈白起见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这一摔虽捡回了一条命,可着实也受了不少的罪啊。
外伤暂时先这样吧,她拿出“小型生命药剂”先灌了两瓶,决定先将生命值给补上。
刚喝完,她的血条便一下涨满了,随着生命值的饱满,她之前手掌与脚掌、还有身体其它部位的烫伤也随之轻缓了不少,若能上一些外伤药,估计不日之后便能痊愈。
只是目前她还得绑缠着这一身木乃伊的打扮去参加第三题。
要说她这一身,伤的最严重的便是手与脚了,基本上都烫脱了一层皮,起了大片的水泡,不用看她都知道成一片烂肉了,想恢复却也不是这么快的。
她身上也是有伤药的,只是这“青丹露”的品阶太低了,估计对抗严重烧伤效果不佳,既然有人给她上了药,她也不必费神再上一遍。
她曾寻思着,这系统赠送的药方总归太少,目前她积攒跟采集了许多的药材都很多用不上,包裹都快塞满了,或许她可以去系统商城内购买点药方来。
可系统商城的药剂方或者丹方的很普通,一些药物的药效与现实中的差不了多少,所以她一直没有入手,当然价格贵也是一方面。
她平时做任务能获得一些钱币奖励,一开始是几十、几百,后面便是几千、上万,可随便一份药剂方便是十万起算。
她前段日子攒的一些钱基本上都拿去商城买一些昂贵的药材了,根本没有余钱存下。
所以说,这不管是现实还是系统,没钱的日子都一样举步维艰啊。
就在陈白起长吁短叹之际,忽然听到石窟内石门开启的嗡耳沉闷声响。
她眼神一动,便看了过去。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怪人。
他看起来很高,宽肩细腰,一身繁复又垂坠的白衣,领与襟间缀着一串白色绒毛,修长脖颈上,是一张任何女人都称羡的瓜子脸,尖细的下颌,细长的凤眸。
虽然来者的脸上有嘴有眼,可陈白起除了看出他五官的一些特征外,却觉得这张脸她完全记不住。
因为他脸上画着一张颜色鲜艳的面谱,而这张扬的面谱却令人印象深刻。
大红的唇,漆黑的眼,涂绿的脸,黄颜色的额头。
这是一张什么怪物的面谱陈白起表示看不懂,可将它画在一个人的脸上,却显得尤其怪异而惊悚。
若是半夜遇见这么一个穿着白衣、又画着诡异面谱的人在路上晃荡,估计就算吓不死人也能吓晕人。
“醒了?”
他看着陈白起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看时,岑铃般的笑了一下。
老实说,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吟游诗人在讲鬼故事一样,哪怕有些不正常的成份在里面,也是能勾起人倾听的**的。
“谢……”
陈白起刚出一声,便觉得自己的嗓子嘶哑得很,她清了清音,只觉嗓子眼干涩得紧。
“不用谢。”
面谱怪人声音轻柔而客套,他进来时手上正端着一碗水,用石碗装着,他挨在床边坐下,然后将她扶了起来,将水一点一点喂进她的嘴里。
老实说,对于一个身残病弱之人,能得一陌生人这样温柔而体贴的照顾,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件令人觉得既感激又感动的事,可对陈白起而言,却只觉得……不安。
她的不安那是有原因的,试想一下,一个画风诡异的人却做着一件画风清新的事情,那本身就是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
“谢谢。”
喝完了一碗水,陈白起喉咙得到了水份的滋润,这才能发出声来。
面谱怪人见她喝完,便随手将石碗扔掉,然后对陈白起道:“现在你能说话了?”
陈白起觉得他好像话中有话,可又猜不出这话中有什么话,便只能顺着他的问话答道:“不知先前……可是好汉救下焕仙……这处为何地,焕仙的同伴……”
第一百九十章 主公,面谱怪人(二)
一只带着淡淡脂香粉味道的手掌捂住了陈白起的嘴,陈白起从中嗅出是他脸上的气味,面谱怪人凑近了她,制止了她滔滔不绝的问话。
陈白起被他推躺下,他动作很轻很柔,不像是要伤害她,所以陈白起亦躺着一时没有动作,她睁着一双柔翎般的双眸看着他。
面谱怪人的睫毛很长,像婴儿般浓密卷翘,眼珠是那种纯天然黑珍珠那般润而黛莹的色泽,无一丝其它杂色。
两人都同时感叹了一声——他(她)的眼睛倒是生得好。
他挨在她身上,并没有压着,却离得很近,他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气道:“嘘……我不喜欢听别人问话,接下来,我问一句,你便答一句。”
陈白起虽长得不够硬气,但脾性却并非真的软糯揉绵,她眸角微弯,带着恬静的笑意,以眼神回答——凭什么,如果我不回呢。
面谱怪人好似看懂了她眼中的话,顿时眼睛亮晶晶地,他觉得新奇有趣,便翘起两边嘴角,脸颊露出两颗深深的梨窝,他放轻缓了语气,却是说出了一番狠厉的话来。
“你若不答,那你从哪里来的我便将你重新扔回哪里去哦。”
陈白起眉眼一凝。
不对吧,你分明是墨家请来的“救兵”,怎能拥有如此放荡不羁的行径!
陈白起这时也不由得开始深思起这面谱怪人的身份来。
应该不可能是普通的墨家弟子吧……
她心思转换,几度揣测,认为目前还是识事务者为俊杰,她收起之前桀骜的神色,温驯而友善地向他点头示意。
她呶了呶嘴,示意他放开她,这样她才能讲话。
面谱怪人松开了手,他见陈白起一脸“小白兔只吃草”的无害模样,便乐呵了一声,想了想,倒是愿意给她一次恩惠提问。
“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仅有一个,你当想好。”
陈白起只等他话音刚落,便不假思索问道:“钜子令的第三题题令什么时候开始?”
面谱怪人呼扇了一下睫毛,目光微怔。
他本以为这个陈氏少年会问,你是谁,或者我在哪里……没错,她一开始不就在问这些问题的吗?却不料,比起他的存在与自身的安危,她却更关心“钜子令”。
他送他一个问题,她倒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啊。
面谱怪人想到这里,便笑嗔地点了她一下眉心:“你倒是狡猾着呢。”
陈白起只觉额心被戳了一下,不痛,但却被他这种动作给雷得不轻。
只因他这动作……也太娘气了吧!
她有些怀疑了,这爷们儿该不会其实是个姑子假扮的吧。
可当她的视线移至他胸前,那里着实平坦得紧,且观那雄伟高大的身材,也不应是姑子所有吧。
“你与其它几名弟子都一并受了伤,因此这第三题便设在三日之后。”他戳完,倒是答得干脆。
回答完了,然后就轮到他提问了。
“小傻蛋,你救人时都在想些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小……小傻蛋?!
沃日!
陈白起在心中痛骂一声后,表面则纯良不解道:“救人,一般都是在想怎么才能救下人吧。”
“可你看起来并不善良啊,怎会如此舍己救人呢?”他好像更疑惑了。
……谁看起来不善良,陈白起觉得她活这么大听过最戳心窝子的话便这句,没有之一!
“其实……我救人时,曾想过也会有人来救我的。”陈白起最终讲了实话。
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有勇气舍身成仁地救一个并不熟悉的对手。
面谱怪人闻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他梨窝浅浅,蹭近一张脂粉脸:“原来如此,你还是个小机灵鬼啊。不过傻蛋,你知不知道你这手与脚啊伤得太重了,哪怕治好了,估计也会影响以后的生活,你说,你后不后悔?”
陈白起额上蓦地一跳,她发现她真的不太乐意与这个面谱怪人讲话,一则或许是他的眼睛太透亮了,好像能看穿一切的伪装与黑暗,二则便是他的嘴太臭了,一口一个傻蛋、不善良,尤其用着一种宠溺可怜的语气喊她。
她跟他很熟吗?
呵~
“哦,应该不会的,我的伤啊……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陈白起一双黑瞳瞬间从瞳孔溢染出一片金黄色泽,那本该是人类的瞳仁转变成了兽类的竖瞳。
一瞬间,面谱怪人的魂魄便被吸入了进去,他本就离得陈白起很近,没有一丝的防备便失了控制。
陈白起的话在他脑中成型,他本能地随着她的话重复:“没有那么严重……”
陈白起看着他那一双黑珍珠黯淡了许多,表情也变得呆了许多,方弯起嘴角:“对,只是皮外伤而已,你亲自查看过的,对吗?”
面谱怪人迟缓地点头。
“倘若有其它人问起,你也要这样对他们讲,记住了吗?”
“好。”
见暗示催眠已顺利达成,陈白起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拼着伤情亦要使用瞳术只因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伤得很重,因为她有办法尽快恢复伤势,三日后她还得去参加试题,若只是皮外伤的话,便不会引得其它人的怀疑,毕竟当初除了墨辨与墨侠参赛的弟子,谁又亲眼看到她伤成怎么样了。
解决完受伤的事情后,陈白起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便趁机又问:“你是谁?”
面谱怪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的防备心开始反抗她的瞳术,两者相冲之下,他好像开始头痛了。
陈白起不由得加大力度,声音亦沉厉了许多:“告诉我,你是谁?”
面谱怪人张了张嘴,想闭上,又不得不开口道:“飞、飞狐。”
系统:叮——
姓名:飞狐
年龄:二十四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侠,拥有绝妙轻功。
很简单的介绍,却让陈白起惊讶的是,他竟然就是墨家统领之一。
“你……”正当陈白起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忽然见面谱怪人……呃,应该是飞狐统领眼神经过方才的激烈转换,开始由焕散变成了凝聚,他的表情好像从噩梦中忽然醒来,瞳孔狰狞,神色狠厉。
猝不及防,他一把掐住了陈白起的脖子,声音像淬了冰的匕刃一样。
“你对我……做了什么?”
陈白起蓦地一僵。
心中大惊,他竟然强行破除了瞳术,还恢复了意识?!
“我……”
飞狐只觉头痛欲裂,连视线都受了一定的影响,他使劲地晃了晃头:“摄魂术?你与南诏的巫族有何关系?”
陈白起一哑。
她这并不是什么“摄魂术”,而是“麒麟瞳术”,更与那八杆子打不着的南诏国巫族没有任何关系。
可对于他的问题,她却是答不出的。
可明显飞狐此刻心情极为糟糕,却由不得她闭口不答。
“不说?那我便会以处置墨家叛徒之名,将你处决。你可知,南诏乃蛮夷国,若你的身份被披露,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飞狐幽幽凉凉的声音带了一丝杀意。
很明显,他已经将她认定为南诏国的细作。
陈白起下颌一扬,便觉得喉间的手指已经开始用力了,她感到了呼吸的畅的窒息。
“没、没关系。”她用手抓住他的手,勉强挤出了三个字。
“哦,我不信。”飞狐笑阴下眸,说话柔声细气,便动作却半分不留情,看样子是打算下死手了,这时陈白起又道:“你杀了我,便问不出南诏国的事了。”
飞狐闻言,果然停了下来,他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妍姿巧笑。
“所以,你准备坦白与南诏国的关系?”
陈白起喘了好几口气后,却摇头:“我与那南诏国并没有任何关系,可我知道这个摄魂术有一人曾使用过,这个人或许与南诏国有关。”
飞狐双目似待宰的刀刃,在她脸上转了转:“难道你用的不是摄魂术?”
陈白起一双大眼毫不忌讳地直视他,道:“你既然认得摄魂术,便知道,使用摄魂术需得辅助一种器灵才能够使展吧,我方才可什么都没有做。”
飞狐的确认得“摄魂术”,这是一种能对其它人的神智产生迷惑与摧毁的歹毒术法,他曾经在这个术法上跌过跟头,因此对它深恶痛绝。
因此,他也觉得这个少年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那种被人控制的感觉他并不会错辨,因此他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没错,那你使用的是什么?”飞狐好像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
“其实……”陈白起好像在考虑是否坦白时,却蓦地出手将飞狐给拉了下来,然后她一个反身欺压在其身上,然后低头,便一口堵上他的唇。
飞狐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被这个少年如此对待,因此整个人便失神一瞬。
而陈白起则趁这个时候,趁他心神失防时,再次使用了“麒麟瞳术”。
这种豁出面子的“偷袭”只为争取一线机会,紧接着,她使用了全部的精神力来操控。
她知道他的意志力很顽强,所以她也不敢再大意了。
“你将忘了之前对陈焕仙的怀疑,她与南诏国并无关系,你确信这一点。”
飞狐表情呆滞:“陈焕仙与南诏国并无关系。”
两次使用麒麟瞳,陈白起也并不轻松,因此她见飞狐确实被催眠了,精神顿时一松。而飞狐这时也再度清醒了过来,他一看陈白起满头大汗,唇色惨白地压在了他身上,不由得奇怪道:“你……”
陈白起抬眸,见他清醒的如此之外顿时心下一跳,正准备开口解释一下。
却见他一看两人此刻的这种交缠姿势,意外之余,竟下一秒,乐不可支地媚眼含羞笑了,那狭长的眸子微眯,像妖娆的狐狸摇尾。
“原来……你也好这一口啊。”
也?
陈白起一听这话,再留意到他眼底那一抹暧昧古怪的神色,脸色顿时由白转绿。
“好哪一口?”
“自然是好……”飞狐语尾拖长,将她的头给拉下来,仰起脸便张嘴轻啃了她的脸颊一下:“这一口啊。”
陈白起则彻底呆住了。
而飞狐见此,则弯唇莞尔笑了,虽眼波动人,两颊笑涡霞粉映人,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主公,面谱怪人(三)
陈白起虽一开始被他“调戏”得猝不及防,但她毕竟有前例在先,倒也没多震惊,随后她便看出了飞狐统领眼中的狭促,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只是这种“故意”,又带了那么点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记起先前的事情了,还是……他其实本身便性向不明,偏好男色?
陈白起眯了眯眼,冷静了下来,她不惊不怒,忽地弯起嘴角,笃定道:“我不好这一口。”
至于之前“啃”他的那一口,纯粹是无计可施之下使出的歪招,毕竟当时她身上带着伤,又是面对他这样一个孔武有力的高手,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方式,她想使用“麒麟瞳术”来控制住他,就必须让他那冷硬如石的心壳裂出一条缝隙供她窃入。
所幸,飞狐失神了一瞬,估计他怎么也估算不到陈白起会为了洗掉他之前的记忆而掉尽节操吧。
飞狐狭长的凤眸上勾,那柔柔软软的睫毛线条优美,但眸却闪烁着恶意与谲光,他讶异地问道:“那你将我压在身下,做何解释?”
他失去了陈白起翻身压制他身上的记忆,但却无缝连接她压在他身上的举动,当然陈白起“啃”他那一口,他也是不记得了的……吧?
“不为什么。”陈白起格开他的手,便从他身上跨下躺进了石床的内侧,她背对着飞狐道:“我会去参加三日后钜子令的最后一道试题,所以现在我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静养。”
飞狐对于陈白起这种“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并不感到恼怒,他甚至神经质地低笑了一会儿。
想起她方才那苍白孱弱的神色,但与之相反的却是她那傲骨笔直的背脊,与永不低下的头颅。
他偏头躺了一会儿,便伸腿起身。
“你好像认得我?”
面朝石壁的陈白起睁着一双清醒的眼睛,并没有回答,就像睡着了一样。
飞狐这下好像更了解了一些这个他定义为“陈小傻子”的少年。
不软不硬,亦不受软硬。
“你好像有不少的秘密呢,可偏偏我又是一个好奇心极强之人,本想着利诱威迫让你一一讲出,可偏生你眼下又是这一身病痛加身,瞧着像是一根手指便能捏死的脆弱模样,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他眯眸抚了抚有些红肿发痛的嘴角,然后舔了舔唇上的红脂,那无奈宠溺的语气就像对待一只猫主一样,可偏陈白起却嗅出了其中的血腥味道。
陈白起暗下眸色,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推测。
他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从他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正邪难明,而墨家又怎会让这样一个人来当统领?
见陈白起始终“睡着”没有理会他,飞狐如他所言,面对一个看起来折腾不了几下便会狗带的人,又甚觉兴致缺缺,于是他便让着她先“静养”着,离开了岩洞。
一打开石门,他便遇到了墨辨弟子南月与成义,两人之后还站着墨侠弟子姬韫与燕丹。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便收回了视线。
“飞狐统领,焕、焕仙仙醒了吗?他怎么样?”南月第一个冲上前,他忙探头朝内望去,一面急声地询问道。
当初是飞狐统领救的人,人也是他擅自带来石室冶疗的,因此他们根本不知道更详细的过程了。
飞狐挡在他们面前,他表情很木然,怪异的面谱像一张面具一样罩在他脸上,连声音都是刻板而平静道:“无事,他的伤势并不算太重……”讲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如今站在南月他们面前的飞狐与面对陈白起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他冷静而呆板,没有什么多余的人类情绪。
但南月与成义等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在他们眼中的飞狐统领便是这样一个画风独特,脸上常描画着一张古怪面谱的木头人,不爱笑不喜与人接触,常常神出鬼没的,这一次他会来“钜子令”的赛地第二题进行救援,老实说,他们都觉着奇怪呢。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她吗?”成义担忧道。
他们其实已经在这石门外足足等了将近二个时辰,之前飞狐统领将人救回带到这里,他们找不着,便先回傀门,在宣布了第二题胜负之后,淘汰者暂时还没有决定,毕竟有一弟子有伤在身没有出席,于是他们便一块跑到这里来探病。
可惜飞狐统领说人伤得重,必须隔离静养,不让他们进去打扰她休息,可眼下他又说伤得不重,却仍旧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她睡了。”飞狐不与他们多言,直接越过他们穿堂而去。
姬韫上前一步,却见前方的石门“砰”地一声重新关闭上了,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朝内躺着的纤瘦背影。
他垂落睫毛,袖下指尖节紧攥,神色像孤寂的冷白石像,光暗阴转。
第二日,飞狐又来了,陈白起这次倒没有无视他,而是靠自己的力量慢吞吞地坐起了身,她看着他端来一碗肉糜粥跟一碗绿褐色的膏药,还有一叠干净的麻纱布。
陈白起随意瞥了一眼,便知道他这是准备给她的烫伤换药了。
他将东西放在床上,然后打量了她一下,视线尤其在她那缠满了白麻布的手与腿上放置最近。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端起一碗粥,动作熟捻又轻柔地给她喂了一碗粥,陈白起知道自己的状态,她没有抗拒,而是任他像小宠物狗一样地喂着自己。
他喂着,她则抽空看着他。
他脸上的彩绘又换了一张,这次换了一张以墨、蓝、紫色的暗郁色脸谱,若之前是一张中性而颜色斑斓的女性面谱的话,那这一张便是一张刚硬金刚目的男性面谱。
这令他的神色自带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没有说话,好像在换了一张黑沉的脸谱之后,连他的性格都一并影响了,在他准备动作给她脱衣服时,陈白起却抬起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可以自己来。”
“哦,你的手我记得好像整块皮都掉了吧,难道不痛?”飞狐挑起眉,黑色的唇抿起莫名有一种阴测测的意味。
这态度……怎么都觉得跟她之前遇见的那个略带风骚的飞狐不一样了。
陈白起一边观察着他,一边自持道:“此等小事,我尚可以。”
“可你之前的药便是我上的……”飞狐垂下睫毛,那张怪异威严的脸谱竟显得有几分不擅表达的“委屈”之色。
陈白起眸心一跳,表面却无动于衷:“先前是焕仙麻烦你了。”
飞狐听出陈白起不会妥协了,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严肃又探究地盯着她:“小傻蛋,你这是在防备我吗?”
陈白起不知为何一听到“小傻蛋”这个呢称,呃,或者外号她就觉得额头的青筋直跳。
她忍耐着一笑:“在下陈焕仙,并非小傻蛋。”
“可我们都觉着小傻蛋这个名字更适合你。”飞狐似有些不懂她这样抗拒的理由。
陈白起没漏听一个“我们”,她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将胜利拱手让人,还险些毁容、丢掉了一条小命,只因想救一个对手,你说你傻不傻?只是我之前遇见过一个比你更傻的,所以他是大傻蛋,你是小傻蛋。”飞狐没有说笑,他说话时十分严肃而正经,就像一个教导主任一样古板而认真。
“呵……”陈白起忽然神色一变,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谁?”
“什么?”飞狐怔愣了一下,似不解她忽然一榔头打来的理由。
陈白起却笃定而幽幽道:“之前那个人不是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飞狐,墨家九幽统领。”飞狐神色未变,十分肯定地回道。
陈白起装似惊讶了一下,却摇头:“你竟是……不对,我感觉得到,之前那个人……”忽然,陈白起想到了什么:“你若是飞狐统领,那先前那一个,莫非是别人假扮的?”
这次飞狐统领没有说话,他这人惯于摆出一张令人捉摸不透的僵尸脸。
他起身道:“之前那人,你不必管,既然你觉得可自行动手上药,那我便随你。”
说着,他便准备出去,只是在门口时他顿了一下,回头道:“我会在门口站上一刻,你若有难事,便可大声喊我。”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陈白起自己动手上药太过勉强,只是见她坚持方选择退让。
说完,便出了石门。
而门内的陈白起一时有些感触,但她却一变方才脸上的若有所思,而是支颐笑盈于眸,精光蕴藏于内。
“看情况,若不是刻意假装的性格,那就表示……他其实有双重性格,而眼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飞狐主人格吧,我说呢,墨家怎么会选择那样一个人当统领……”
门外的飞狐还不知道自己一个照面便被陈白起窥了老底,他一出门口,神色一阵扭曲变幻。
“我说你啊,对她还真是客气,直接上手便将其剥开上药查看便行,偏生还乖乖听话地走了出来……”飞狐发出磁性而慵懒的上勾嗓音。
“我做不出此等强人所难之事。”这时再发出的声音却正直而冷静。
“呵,狐砺秀,你当真以为里面那个人如她长得那般无害良善,你别忘了,先前她是如何使用摄魂手段戏耍我等的,若非当时我遗忘了一切,又岂非善罢甘……”
“够了,无论他是谁,以后自有定断,可眼下他还是墨辨方派来参加钜子令的弟子,不容你随意伤害!”
“狐砺秀,你可真够伪善的,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害得我们变成这样的……摄魂术!摄魂术!有本事你便睁着眼不眠不休地好生照看着她吧,若让我有机会逮着与她独处,我必不会放过她!”
“狐镜生,就算她懂摄魂术,就算她与南诏国有关系,但害我们之人并非是她,你又何必将全部仇恨倾注于她这样一个无辜之人身上。”飞狐统领叹息道。
“巫族的人都该死!”狐镜生脸上闪过一丝嗜血的阴狠。
其实陈白起并不知道,她的“麒麟瞳术”虽对狐镜生诱催眠成功了,可他的另一个主人格却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看着狐镜生被抹掉了记忆。
当时,他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他若阻止,当狐镜生知道那个少年又对他使用“摄魂术”,定会不顾一切出手杀了那个陈氏少年。
可是他们的记忆是共通的,虽然陈氏少年抹掉了狐镜生的记忆,但只要他还记得,那么狐镜生也会知道。
与狐镜生不同,他除了是狐砺秀之外,还是墨家的飞狐统领,他有他需要承担的责任与顾及,并且他始终信任着莫荆认为值得托以性命相交之人,定不会是什么歹毒细作之辈。
但关于她怎么会懂得南诏国巫族的“摄魂术”一事,事关重要,他还是要找个机会弄清楚这一切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主公,一言难尽的上药
陈白起脱下了那件不属于她的银锈滚边柳枝的宽松长袍,然后将头发撩至胸前,再将身上包裹住的麻纱布一层一层地拆开。
老实说,她现在就像蜕了一层硬皮的幼蛇一般,即使内里在逐渐完好,但脆弱的皮肤仍旧能感到摩擦带来的扯涩痛意。
嘶~我忍!
比起让飞狐统领这种阴晴不定、心思难测的人来替她换药,她还是宁可自己受累一些。
扯下来最干净的便是第一圈的麻纱布,还是白净干爽的,第二层便开始沾有褐黑色的药汁,第三层便是血与黑药敷贴成的深色粘块状,一拆开纱布那硬块便顺势掉落了下来。
陈白起嗅到了一种药草独有的苦甘味道,她随手拨了拨,那些被辗碎成渣滓的药草混成一堆,很难辨别有些什么药草成份。
系统:若人物使用“鉴定卷轴”,可分析其药物成份,与药材种类。
陈白起:呵呵,这么贵一份的“鉴定卷轴”,我是疯了才会去买!
但是在不久的将来,陈白起却被自己“啪啪”地打脸了。
但现在,她还是一个比较合格的抠门汉存在。
她用还算干净的那一层将身上沾粘着的药渣给清理干净,看着底下那一层涂药的皮肤也被染变成了墨绿的颜色,她在清理伤口时发现伤处边际轮廓已开始变硬,这表示伤皮已经准备要结痂了。
“看来这药效还真不错啊……”陈白起弯腰看着腹部那坑坑洼洼的伤口感叹了一声。
她虽然也有喝“小型生命药剂”,但这个对外伤的治愈效果并不明显,只能潜移默化,而“中型生命药剂”才能达到内外兼治的程度。
所以,她的外伤能好得这样快,这飞狐统领给她上的伤药的功劳可算不上小。
她目前伤的最重的便是手掌与脚掌,虽然有“皮制登山靴”的一定保护,但她脚上什么没有什么厚茧与真气的保存,这样一路跑过去的,不像姬韫是剑走偏锋飞跃至终点,全靠肉扛,自然伤得不轻。
然后便是腹胸部,之前为了采火晶莲与救姬韫,她二次趴在烧烫的火石地面上,因此不可避免被烫伤了。
不可她身上因为穿了“巫医麒麟袍”再加上浇湿透了,所以伤势反而比她的手与脚要轻。
高品阶的装备哪怕没有搞性属性,也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因此她先给伤得轻的胸腹部上药,她的腹部脱了一大块皮,边缘处泛红,她从碗里掏出一坨慢慢地糊匀在伤口处,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石门嗡嗡地开门声响。
陈白起手上一顿,下意识扯过床边一旁的外袍披上了肩膀,再一抬头,却发现进来的并不是飞狐统领,而是……姬韫。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没看懂,还真是姐夫。
他站在门口处,看着陈白起坐在床上,那裸露的上半身仅披着一件长袍,因此她腹下那红黑一片的伤口却能令人一目了然,通过这样直观的注视,他才知道她伤得有多重,因此他的目光顷刻意便充满了复杂而歉疚。
他站在门口处,目光怔怔地,一动不动。
陈白起咽了一口唾沫,喊他:“姐……姬大哥?”
姬韫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重新关上了门,手上端了一碟泥枣糕点,还有一个绿色瓷瓶。
“嗯。”他没再看她,应了一声后,便坐在她床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陈白起的眼神在那一碟泥枣糕上转了一圈,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绿色瓷瓶,便听到姬韫在问。
“在上药?”
陈白起这才忽然醒起,她此时的状态……好像并不适宜与人闲聊吧。
她一时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得好,她虽然变成男身,可灵魂却是实打实的女性,这样几乎相当于光着身子与自己的前姐夫面对面,她发现她多少还是有些羞耻滴。
“呃,对了,你怎么来了?”
陈白起将衣襟扯牢,准备将衣服给束扎起来,却被姬韫一把牢牢地抓住了手。
陈白起不解地看向他。
“药……上好了?”他一双墨玉般湿润的眸子盯着她。
自然没有。
刚准备上药他便进来了,陈白起如今想的不是上药,而是收拾一下她身为女人快捡不回的节操。
陈白起张了张嘴:“还没……”
“可是觉着上药不便?我替你上。”姬韫双臂一伸越过陈白起,便将她身上披着的衣服给扯了下来。
这石室的室温并不低,估计是离岩浆源不远,哪怕坐着都能觉着蒸热出汗,所以脱光了也不觉着冷。
喂喂喂……陈白起动作很快地想去扯拽回来,却发现被姬韫给挡着了。
他正目无旁念地看着她,由下至上。
可光着上身的陈白起却觉得……她快被烧着了。
姬韫见她的脸莫名地变红了,那白玉出釉的脸颊上那抹飘飞的红意尤其明显,她僵着身子,很不自在,想抱胸缩成一团,却又觉得这种动作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不要太受太娘了,于是,她只能这样硬僵着。
她心中一直重复念着——我是个男的,我不怕被人看胸,我是个男的,我不怕被人看胸……
“你怎么了?”姬韫见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便迟疑地问道。
“咳,我、我不太习惯……”陈白起强作镇定地回道。
姬韫这下也看出她不太自在的神色,以为她是一个循规蹈矩守礼之人,不惯于人前衣衫不整,他便安抚道:“你的手……伤的较重,想来不方便,这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你不必介怀太多。”
陈白起抬眼瞄了他一眼。
基本不用太仔细看,她便能从他脸上看到他对她发自内心的歉疚之意,他脸上虽自敛平静,但他从来不是那种心狠负义之人,谁对他的好他都能将其一直牢记于心。
看来这一次,他是真心想帮她。
倘若她不让他帮忙上药,他会不会就一直这样与她僵持着?
算了……“那你上吧。”
陈白起躺下,眼不见为净,干脆闭上了眼睛,任着他动作。
其实姬韫本不觉陈白起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可一见她紧闭着眼,双唇亦抿闭着,偏脸泛淡浅桃粉……一躺下,那纤骨弱质的肩尖,精致似蝶翼的锁骨,还有伴着她躺下后,那一句自暴自弃的“你上吧”时,姬韫眼睑一跳,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这画面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姬韫张嘴只吐出了一个字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随便唯有闭上了唇。
陈白起没吭声,她眯出一条缝隙看姬韫。
姬韫捕捉到她的视线,不由得有了一丝笑意。
“这药是飞狐统领拿来的?”姬韫一边给她腹部上药一边问道。
老实说,两人之间并不太熟悉,但在熟悉之间,却莫名有了一种非常亲厚的紧密联系,因此不讲话总觉得流动在彼此之间的空气气氛很些尴尬。
陈白起又闭上了眼:“嗯,是他救了我。”
姬韫闻言手上的动作顿停了一下,然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道:“你可知他一直不允许其它人进来探望你?”
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她看向姬韫,见他不似在说笑,便摇头。
姬韫见她不知情,便有了其它想法:“他是否……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错,他的确对她做了一些事情,可陈白起却不会告诉他。
她睁着一双水洗一般的净澈眸子问道:“……姬大哥,你忽然这样关心我的事,是因为我先前救过你吗?”
别说,先前的姬韫跟眼前的姬韫相差也太大了吧,前者对她冷若冰霜,后者却懂得了关心她。
姬韫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替她上药。
他动作虽然很轻,但碰到伤口时还有有些痒痛,因为陈白起便一直重复着憋紧,放松,憋紧,放松。
“痛?”姬韫抬眸。
陈白起口是心非道:“不,不痛。”
“怎会不痛,又不是石头做的。”姬韫淡淡拆穿了她的谎话。
陈白起嘴贱,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先道:“因为姬大哥很温柔,所以我不觉得很痛啊。”
一说完,两人之间再次陷入尴尬沉默中。
陈白起简直想“揭竿而起”,她快受不了自己这种小白花的虚弱状态了,能不能让她穿件衣服坐起来好好谈话啊!
“焕仙,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姬韫忽然问道。
陈白.asxs.头。
“你两次三番地救我,我一直认为你是有所图,毕竟你与我素未平生,甚至这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恩怨,可最后……你却连性命都一并陷些为我舍去,我着实想不出,有怎样的目的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陈白起静静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想法,她垂眸一笑,却又听到姬韫道:“后来我想,我是否只记住了你接近我另有目的,却不曾想过你对我这实打实的两次救命之恩,若说你真有什么其它的目的,我想凭这两次的相救之恩亦可相抵,不如你且说出来,你想我为你做什么,若我能做到必为你达成。”
陈白起慢慢地沉了神色,她风轻云淡道:“没有,我救你,没有什么其它目的,亦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姬韫看着她,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
但陈白起知道,他不信。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以命相托,当然,若换了陈白起自己也一样不相信。
她深吸一口,然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道:“若你一定要认为我有目的,那你姑且认为我是想认你当哥哥吧,我想与你当亲人。”
姬韫很明显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看着她怔神了很久。
“当……亲人?”
陈白起认真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好像会发光一样:“嗯,当亲人,我对你总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觉得这或许是上天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少年一开始略显郁闷的表情,却是一刻间有着一股温和的味道散发出来。
姬韫看着他,心中对她的那句“很亲切”也深有感触。
他每次看着她,无论是她的表情、她说话的样子、她看着他的眼神……他总觉得很熟悉,也很亲近。
之前,他十分抗拒这种感觉,对于一个陌生人产生这种想接近的想法是十分危险的,可现在……兜兜转转,他们如今的关系却是怎么扯也都扯不清了,他唯有尝试着去解开、或者探索其中的缘由。
“焕仙,先躺好。”姬韫按着她的肩,抚她躺下。
触手之处冰凉而柔软,姬韫的手心却因室内的温度而发烫,这一碰令他手指僵了僵,然后收回手,慢慢地蜷缩起来。
陈白起看着他,却看不太出他如今是怎样一种情绪,于是她又躺了下去。
“姬大哥……你怎么想的?”她也不含糊,直接问出。
姬韫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道:“现在我与我各分阵营,还是等钜子令一事尘埃落定之后,方再说此事。”
陈白起想了想,道:“姬大哥,你是否对钜子令势在必得?”
姬韫没答。
可陈白起却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答案来了。
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放弃得到“钜子令”。
他给她腹部的伤上好药包扎好后,陈白起便赶紧穿上衣服,姬韫见她这样迫不及待的模样,寡漠淡然的眸泛起了几分笑意。
他牵起她的两双手,开始拆纱布,陈白起坐着,她偏头问他:“姬大哥,你的伤上药没有?”
姬韫头亦不抬地道:“嗯。”
“你骗人的吧。”陈白起也是一眼便看穿了他。
姬韫这才笑了一下:“不要紧。”
“我这边有擦涂的伤药,效果可能没有狐飞统领的药效好,可无色无味,方便擦涂。”陈白起从石床旁边摆放着她的一堆旧衣中假意摸出了一瓶“青丹露”,然后送到他面前。
姬韫看到她奉上的药,张了张嘴:“不……”
“不用客气。”她抢先道。
见姬韫看着她,陈白起便使出她惯于迷惑人的无所不利的温暖笑容。
姬韫看着她的笑,的确硬不下心来,他叹了一口气。
“谢谢。”他伸手接了过来。
“那要不要一会儿我也帮你上药?”陈白起像一个刚上任的国民好弟弟一样殷勤地问道。
姬韫沉默了一下,手上发痒,忍了忍,还是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呆毛,墨眸如暖玉一般,柔声道:“不必。”
陈白起很喜欢眼前的姬韫,他好像回到了以前的他一样,不再被一层冰冷的硬壳包裹住,而是朝她稍微露出一点柔软的内里。
她笑得眉眼弯弯:“姬大哥,既然飞狐统领不允许其它人来探望,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有办法,只是终究不好久留,等替你换好了药,你便好生在此处养伤。”姬韫道。
换好了药,姬韫果然不再留下,他起身要走,陈白起便道:“那姬大哥明天还来吗?”
姬韫看她一双像小鹿般的眸子期待地盯着他,他最终颔首:“嗯。”
陈白起视线又在那一碟糕点上转了一圈,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只问:“还有糕点吗?”
完全一个嘴谗的吃货模样,虽然面上倒是端得挺正经的。
他失笑,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地点了点头。
“这枣泥糕你用些,能够补血气,这一瓶是我配制的清心丹,可助益伤口愈合,尤其的火伤,你且记得每日服一颗。”
系统:姬韫对你的好感度+20。
陈白起听到系统提示,查看姬韫现在对她的好感度一下涨到了50。
第一次救他时,他给一下暴涨了40点,但很快又跌到了20,后来一路相处涨了5点,再后来通过第一道试题时,涨了5点,到方才一下给她涨了20点,便是50点。
好感度到50相当于比较亲近的友人状态了。
“姬大哥,我会记得的,你出去后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
“我暂时还不能出去,你能帮我跟南月与成大哥说一声,就说我没有什么事情,让他们不用太担心我。”
“好。”
——
这头姬韫刚离开,不一会儿飞狐统领便进来了。
他看到陈白起重新换上了干净的伤药与纱布后,便默默地收拾好被换下来的一堆脏布,还有端起那些用完摆在一旁的脏碗,他余光看到了那一碟不该存在的枣泥糕与绿瓷瓶,却并没有说什么。
“谢谢。”
飞狐统领抬头,静静地看着说话的陈白起。
心中却为她前后忽然转变的态度而感到有些疑惑。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替我冶伤,先前……我还不曾好好地当面向飞狐统领道过谢,着实失礼。”陈白起坐在石床边,眉眼温和,言辞诚恳。
“救你是因为你乃此次参赛的弟子。”飞狐统领黑直的双瞳一眨不眨,很耿直地回道。
陈白起却道:“话不能这样讲,任何救人者都有施救的理由,可这并不表示有理由便可以觉得被救是理所当然。”
飞狐统领一时并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对陈白起说些什么,他平时很少与人聊天。
“飞狐统领,先前是我误会了,你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好人。”陈白起朝他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飞狐统领却一愣,他完全不知道陈白起为什么会突然跟他讲这番话,只是紧接着,他那木讷而沉静的表情却一阵扭曲,像平静的水镜忽然被吹皱变形,转换不过顷刻之间,眨眼间他周身气质迥然大变,他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飞狐统领,陈白起并没有讶异,她一手撑床,墨发铺泄于背,表情亦随之变得不可捉摸。
哦,将人钩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主公,触发性任务(修)
“陈焕仙,你当真觉得我是好人?”上佻细绵的嗓音,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醇香意味,那忽然而至的脸,那张本该威严黑沉的脸一下却变得妖异而张扬,像被人拿刀划破了,沁出了里面邪恶的黑色液体。
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已经完全变了,他好像完全不加掩饰,那里面的负面情绪像阴沟内的异物一样蠕动翻滚,那是不善的,带着恶意的。
陈白起顿感一窒,脑中灵光一闪,有了猜测:“你……记得一切?”
因为若是失去了先前那部分记忆的人,是不会拥有这样薄喷而出的怨怼。
他伸出手,目标是她那纤弱而细长的脖子,他咧开嘴,阴柔的嗓音像恐怖的黑,一寸一寸地逼近:“上一次汝与我的对话,我想,现在我们又可以继续……”
陈白起没预料到他会恢复记忆,以他对“摄魂术”那般愤恨的态度再加上她之前刻意抹去他的相关记忆来看,他这次非将她挫骨扬灰了不成。
她阴密下眸子,手上微颤,正准有所动作时,突然,却见飞狐的手在空气中卡住了,他手上青筋突起,指关节颤抖着,却是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的表情也开始有了变化,像冰湖中投入的岩浆,两极化而崩溃出沸腾,一下冷严板正,一下愤怒阴森,一下阴冷可怖,一下冷峻严厉,一正一负过渡挣扎。
最终,他微喘着粗气,但脸上却重新恢复了一片平静。
“你不害怕?”
他发现在这过程之中,陈白起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出声询问,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害怕情绪,甚至没有该有的惊奇,只是异常专注地看着他,就好像……她在研究他。
“你……有病。”陈白起忽然沉重地吐出三个字。
飞狐统领一僵,然后他的眼锋一下便刮至陈白起身上。
陈白起没有退闪或躲避,她以认真而正确的态度回视他,以借此告诉他,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有病吗?
飞狐统领认真地想了想,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他好像的确有病。
于是,他“嗯”了一声,不再吭声。
表情呆呆地,有些低落。
而陈白起不知接受到哪根天线的触动,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了,虽然他在别人眼中此时此刻估计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跟一截木桩子似的,可她却看出些微妙的节点,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陈白起跟大喘气一样,接道:“可是,能治。”
飞狐统领一愣,在反应过来她讲了什么话之后,蓦地抬头。
“你说……能治什么?”他那张钟馗一样的面谱下,一双黑如婴童般的眸子如流星一般划过一道光。
陈白起十分神棍地道:“你的病。”
现在的飞狐已经不再执着先前一事,反而对陈白起提到他的这个“病”更感兴趣。
“怎么治?”他的眼神依旧很平静,哪怕别人看穿他一直掩藏在最深处的秘密,他仍旧不慌不忙。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他为什么需要惊慌?如今的陈白起在他眼中不过一枚随时可以解决掉的小棋子,微不足道,所以被一个弱小的人看穿了,并不意味着存在威胁,反而会令人感到有些好奇。
陈白起一直紧密地观察着飞狐统领,她的每一句话看着是漫不经心,但实则都关系着她每一步踏基,她不想还没有达到目的前便先失足摔落,因此需要积累来筑基垫石。
她并不提怎么治,却先说:“你是否常感觉到头痛,是否常听到有人在耳边讲话,是否有时候会忽然间失去自我,如一个灵魂一般于旁观看着自身发生的一切?”
这些症状很明显,狐砺秀并没有否认。
他只问:“这是什么病?”
他的人生,因摄魂术而被分裂成了两半,从那一日起,他的人生便不再是完整无缺的,的确如陈白起所猜测的那样,这是他心中最在意的存在,他想知道,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此,他可以忽略其它可疑的一切。
神经病……“精神病。”陈白起道。
精神病是什么狐砺秀自然没听懂,他只关注他在意的那个问题:“你有药?”
“没有。”陈白起摇头,但见狐砺秀阴郁的神情开始蓄闪着暴风雷电,她忙又接了一句:“可我会治。”
为了保命,陈白起也算是明白什么叫管它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了,哪怕暂时还没有解决安案,她也得硬挺出一种“本神医何惧这区区的神经病”。
狐砺秀虽不擅言辞,性格阴沉内向,却也并非什么“傻白呆”,他道:“你以为你这样说……他便不会出手再杀你?”
陈白起听了这话反应了一下,然后她恍然大悟,为什么她的“麒麟瞳术”会失败。
原来他们双重人格是记忆相通的,那便难怪明明她施展“麒麟瞳术”成功了,但为什么到最后那个凶残的飞狐人格却还记得这一切。
想来,因为她只抹掉了其中一个人的记忆,而另一个人却是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等这个人格被换掉后,他自然也会根据另一个人格的记忆而想起一切。
想到这里,陈白起也不再故意含糊其词了,她干脆承认道:“他要杀我不过是因为认定我对他用的是摄魂术,可我当真不懂你们口中那南诏国的摄魂术,我使用的不过是一种瞳术罢了。”
况且,她的“麒麟瞳术”要远远比那个什么巫族的摄魂术要高级许多。
若非最近她精神力一度在各种险境中溃耗殆尽,她使用起来略显干涸,便才会在他身上第一次失败,而第二次便算不上失败了,因为她根本预料不到他竟然是一个双重人格精神患者。
狐砺秀见她一脸坦白,脸上再没有任何遮掩粉饰的情况,他考虑了一下,便道:“你知我身上的情况,你方才且说能够治此病,可否当真?”
陈白.asxs.头:“我先前所说的话并非虚言,你曾救过我,我铭记于心,如今为摆脱与南诏国的嫌疑,我自也会倾尽全力帮你。”
狐砺秀静静地盯注了她一会儿,气氛一下变得安静得可怕,可是陈白起没有主动打破沉默,她在等。
狐砺秀终于出声:“好,倘若真如你所言,你能够治好我的精神病,我便可以尝试着信任你与南诏国的摄魂术无关。”
不行!
她是骗子!
不能被她骗了!
狐砺秀面无表情地压下第二人格狐镜生的尖锐怒吼,他心硬如铁,脸上无一丝波动。
陈白起见飞狐的主人格接受了她的“提议”,那挺直的背脊这才放松了一下,她眼珠一转,便似询问病情一样自然地问道:“我能知道,统领为何会如此痛恨摄魂术与南诏国?”
“不能。”狐砺秀果断拒绝。
陈白起刚兴起的怀柔政策立马被他“不能”二字砸一脸:“……”
擦,要不是系统硬要我插手你这件破事,我再懒得管呢,我也是很傲骄的!
系统:触发性任务“摄魂术”出现,任务风格——禁忌。你感觉到飞狐统领这件事与你牵扯上了很大的关系,如果放置不理或许会最终引火烧身,因为你决定插手此事。并且“摄魂术”与南诏国的事情与赵国的后卿好似有什么关系,于是你决定帮助飞狐主人格“狐砺秀”调查出当初他人格分裂的真相。(此乃强制性任务,不容拒绝,任务失败会遭受相应惩罚。)
此乃可追踪任务。
系统:“摄魂术”支线任务(一),了解并调查狐砺秀如此痛恨摄魂术的原因,接受/拒绝?
事隔这么久,终于又碰到了触发性任务了,陈白起这下是又喜又烦恼啊。
喜的自然是触发性任务的奖励历来都是丰厚得令人舍生忘死,烦恼的则是这次的任务看起来挺麻烦的,并且还是一个可追踪性任务,这表示支线繁多。
可这也根本由不得她选,一碰上触发性任务就跟主线任务一样,不容拒绝,所以陈白起只能选择“接受”。
很显然一切的开头并不太顺利,狐砺秀他表示拒绝与她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系统提示:加深人物与目标人物狐砺秀的好感度能很大程度降低触发性任务的攻略难度。
想着“好感度”这个小妖精历来飘忽不定,因此此时的陈白起也不着急,这个任务就是个大工程等着她慢慢挖掘,她得耐着性子来。
——
翌日,姬韫果然守信地又来了,这次陈白起并不担心他被飞狐统领发现踪迹了,显然他也一样的想法,他们都知道上一次是飞狐统领故意放人进来,目的或许是监视也或者是其它什么,只是他们并不在意。
姬韫又带了一碟枣泥糕,另外还给她带来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之前她身上的衣服换药时被弄脏了,他便记在了心上。
看到有甜点吃还有新衣穿,陈白起顿时眉笑眼开,仰着向姬韫道谢。
“明天,你会去参赛吗?”他虽这样问她,可他心中却早有答案。
“我会啊。”
姬韫又问:“你之前问过我的话,换现在我问你,对钜子令你是否誓在必得?”
陈白起没多想,直接承认道:“嗯。”
姬韫亦颔首,没再多问什么:“如此,我明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主公,墨辨铁三角(补)
终于到了钜子令最终决赛的那一日,陈白起一早便醒来了,她穿上姬韫带来给她的那一套新衣,一件墨蓝色的曲裾交领深衣,样式较为简单,纯边广袖,一双厚底的三合尖布鞋,这一身倒是挺适合一身伤痛的陈白起,因为够宽松柔软,要说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够轻薄,太厚了点。
被幽闭了三日躺床养伤,今日终于得放风的囚犯一般随飞狐统领一块儿出了石室,她这三日十分乖巧自觉,没有离床一步,就怕再次加重了脚上的伤势。
可今日却必须下床了,她知道她的脚伤,虽然并没有痊愈,下床是走上几步仍有一些刺痛感,像贝壳柔软的肉碰上粗砺的石子,可好歹也算能够下地挪步了。
飞狐统领见她跟腿脚抽筋一样哆嗦着迈步,跟一只背负着重壳的蜗牛一样,既弱气又可怜,他历来对无害又脆弱的小动物惯于心软,于是他睁着黪黪的无机质感黑瞳,道:“抱?”
抱?
陈白起没听懂,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朝她伸出双臂,像准备要抱起孩子一样的姿势,她眨了一下眼睛,嘴角一抽。
“不,谢谢。”
她摆了摆手,默默地瞥开了眼。
这样出门,她感觉她的脸都会被丢光了。
被陈白起拒绝,飞狐统领“哦”了一下,便悻悻收回手臂,可眼神却一直盯着她身上。
一出了石门,陈白起便看到了正等在门外的南月与成义,她惊讶了一下。
方才飞狐统领可没有提过他们一直都在门外守候着。
两人见陈白起出来便激动地一拥而上,都七嘴八舌地围绕着她关怀不已。
“焕仙,你怎么样,伤好了没有?”
“焕仙,你伤口还痛不痛,我们这几日天天都守在外面,想进去探望你,可又怕打扰你休息。”
陈白起虽被他们逐渐凑近的脸给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但也并不觉得多难受,看他们这样关心她,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收了两个围绕着她腿边转圈圈的忠犬小弟一样。
一想到这个画面后,她不由得轻笑出声,并伸手将那两颗凑近的脑袋推后,虽说不嫌弃他们,可也要讲究卫生:“我没事了,虽然伤势还得养上一段日子,可却不妨碍我行动,只是可惜了,这次是我害得墨辨输了……”
虽嘴上说着“输了”,可陈白起脸上却一派坦然与真诚,不见过多颓废与失落。
南月不等她讲完,便扯下她的手,立即义正言辞地打断了她:“没事!不要紧!你千万不可自责!”
陈白起挑眉,她虽说有些遗憾,却并不自责的。
成义被推开后尴尬了一下,但听南月说了,亦点头附和:“对啊,我等能走到如今,我与南月都觉得够惊奇的了,我们本以为会一直输到头呢。”
南月一听,脸一黑地扭过头,颇有些无语地看着成义。
成大哥,如此耿直的话咱们心知便可,这样当面吐露出来,咱墨辨方还要脸不!
不过,南月挠了挠头,也很诚实道:“说实话,这次输掉了,我与成大哥的确感到有一点点可惜,毕竟焕仙你这次是拼了命的,那样危险那样恐怖的地方,可你都克服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我们不懂武,不能够选择捷径而行,只能意志坚定地一路勇往向前,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看着这样的你,我与成大哥都被震撼到了,我们也都恨不得跳下去与你一道火里冲……”
说到这里,南月仿佛还能够想起几日前那火光中一身浓烟滚滚,仿若熔炉中炼制而成的钢硬一般不曲不折的身影,他眼眶因情激波动而徒然一红,有些哽咽地道:“明明……明明你就差一点,付出了那么多,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够获胜了,如果……如果不是最后为了去救人……”
陈白起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意带安抚与劝慰。
她心中喟叹一声:这一题关她的确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南月一震,然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就像广袤而温柔的天空,晴空万里碧海无崖,好似能包容一切的痛苦与遗憾。
南月忽然好像有些懂她了,他调整了一下心情,吸了吸鼻子,正色道:“但如果为了所谓的赢而失了做人的底限,不顾其它人的命,我觉得这样的胜利也不过如此!”
陈白起闻言,笑了,那笑中有赞赏与认同。
成义亦看明白了,南月的话其实也是他的话,之前他们便在私底下讨论过这件事情,一开始的确也都有些不忿的,可眼下见到陈白起安之若素的从容态度,他们不知不觉地也从中得到了释然。
他也拍了拍陈白起的肩膀,三人围成一个圈,像紧密的铁三角一样,他深有感受道:“对啊,幺马哥跟老祖他们都说焕仙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都十分赞成并且佩服,他们说,在这一点上我与南月远远比不上你深明大义。”
陈白起听了成义他们的话,当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她摇头:“我并没……那般好。”
真的,她救姬韫,完全是为了私心,并非出于什么高尚的情操。
虽说她都这样讲了,可成义与南月却将她的大实话当成了谦虚与害羞,于是他们更敬佩她的为人与德操了。
“哦对了,光顾着说话,这个是七木做给你的,你坐上去试试看合不合适?”南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掉头便从后面推上来一把轮椅。
这把轮椅的轮椅架、车轮与靠座、脚踏板都是木头做的,做工精良边缘打磨得光滑柔顺,一看便知工匠手艺出众,并非一般批量产品。
陈白起眼睛直粘在木轮椅上,一边漫不经心地重复了名字:“七木?”
成义扶着她小心地坐上轮椅座,一边解释道:“七木算是老祖最小的一个关门弟子吧,他手工活较一般人出众,这次他知道你伤到了脚,恐怕行动不便,便加紧赶活给你弄了一个代步的。”
陈白起坐下木轮椅后,感觉背部贴合,乘坐舒适稳当,便由衷地感叹道:“下次若见到他,我定得当面好生谢谢他。”
“他小子可不敢承你的谢,哈哈哈……不过,怎么样,坐着可还算稳妥?”南月眉眼飞扬地问道,然后将轮椅前后推了推,感受一下轮轱辘的顺畅程度。
陈白起将手放置扶手处,脚踏在踏板上,直起身子颔首:“十分好。”
她的肯定令南月笑弯了眼,他激昂地拍了拍把手,喊道:“那就好,接下来便由我与成大哥换着推着你走吧。”
少年的气性很大,一高兴起来嗓门都一并扩大了。
成义见他吵得紧,怕惹来一直如同一堵黑漆漆的背景墙一般的飞狐统领不高兴,他转过身看向飞狐统领,有礼貌地问道:“飞狐统领,您要与我们一道走吗?”
其实他底一下在嘀咕奇怪,这飞狐统领一向独来独往,按道理说他将“焕仙”还给他们以后,不就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就地消失吗?为何却一直留到了现在?
飞狐统领脸上的钟馗面谱完全将他的所有面部表情给抹净了,在他们眼中的飞狐统领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黑面神,怪模怪样不说,还阴阴沉沉地像暗黑生物,他看了陈白起一眼,便说“不”。
成义其实有些怵他,哪怕他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举动是善良无私的,比如他救了焕仙,并且还一直默默地替她疗伤照顾,可一看他那一身独立特行的装束与阴暗气质,便很难朝好人身上联想。
“那、那弟子们便先行一步,告辞。”成义向着他揖了一礼。
飞狐抿着唇没有接话,他不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又看了陈白起一眼,眼睛黑漆漆,不落半点星辉阳尘。
接二连三地被飞狐这样“幽怨”地盯着瞧,陈白起就算是个木头人也懂他这是在暗示她些什么。
陈白起用手指抵了抵鼻尖,然后仰头对着飞狐统领微微一笑道:“我先去完成我此次的任务,待下山之时,飞狐统领可愿抽空让我好生感谢一下你此番的救命之恩?”
换句大白话来讲,那就是——我没有忘记与你的约定,可我现在没时间,得先去拿到“钜子令”,等我完成了任务后,再来想办法医冶你的精神病,所以你现在要乖乖地,不要闹。
飞狐统领闻言脸上依旧呆呆地,只是眼睛一亮,他点了点头:“我近日正愁无事,便允你。”
他难得讲了这样长一段句子,而话中的内容更是实实惊呆了南月与成义两人。
两人来回地看着陈白起跟飞狐统领他们,一头的懵圈圈……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是这种“你邀约我便应下”的日常关系了?
这三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个一向孤僻得墨家所有人都认为他有可能近期将进深山老庙修行的飞狐统领,也会懂人情世故,还会体贴地给一个机会人家还恩?
呵呵,一定是他们今早没睡醒,所以现在才会出现幻听与幻觉吧。
可很明显这些问题他们注定是从飞狐统领口中得不到答案的了,因为他一说完,便像一匹孤傲的狼一般十分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了。
他们蓦地转头看向陈白起,而陈白起只是笑笑不说话,表情无辜而纯良。
两人哀叹一声,知道他们从“焕仙”口中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接下来,南月便像小弟推着**oss一样推出了“傀门”。
下长梯之时,木轮椅不好推,陈白起便想自己坚持走下去,可南月与成义却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南月想了个办法,说他来搬木木轮椅,而成义则背着陈白起先下去。
一开始被人背,陈白起是拒绝的,可那两人十分坚持,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了石梯后,之前他们闯的机关阵早已经关闭了,所以这一路基本上很顺利地便走出了“炼狱谷”,在石路峡谷间他们又走了许久,最终回到了当初进谷时的路线时,陈白起若有所悟,便问:“集合地在何处?”
南月这才醒起自己好像忘了跟陈白起交待地点,他拍了一下额头:“哦,瞧我这记性,在天峰山巅,所有人都到那里先集合。”
陈白起先前便猜到了,她“嗯”了一下。
天峰山巅啊,那里应该最厚的冬雪未化,气温与炼狱谷只怕是两个极端,难怪姬韫先前会给她送来这一身厚实的衣服。
这套新袍并非薄爽的夏袍,反而像秋衣一样夹着一层薄绵,分底衣、长裤与上下通服袍,陈白起嫌热,便换上了自己系统内的底衣,再穿上他那件墨蓝续衽纯边长袍,这一次“巫医麒麟袍”她没穿了,却是收进了系统内,打算关键的时候才穿,否则白白损耗了。
看来姬韫是早便知道了集合地,所以这才提前替她准备衣服保暖。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主公,天峰山巅(一)
陈白起坐在木轮椅上,由南月一路推着前行,这一路从黑石嶙峋的荒芜地界,到丛林绿树成荫,从硬石路到软泥路再到硬岩路,气温亦从一开始的炎热逐渐降低。
到了后半段的路程,由于木轮椅的车轱辘经受不住上山倾斜的颠簸,他们唯有暂弃之,仍旧是一人拖轮椅,一人背着她走。
从身形上选择,仍旧是高大一些的成义背起陈白起,可先前成义便背了她一段,眼下明显体力不足,还没朝上爬多久便累得眼睛冒白光,一副快喘不过来气的虚脱样了。
陈白起听着他像揣着一个破风箱般拼命喘气,又感受到他背部的温度也高得吓人,她便赶紧道:“成大哥,你将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可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这路上的细碎石子特别多,又滑,你脚本就受了伤,若再不小心摔了怎么办?”南月皱着眉头也愁道。
他抿了抿嘴,将轮椅放好,招了招手让成义将人放下来,他半蹲了下来双臂伸出一弯,打算换他自己来背。
成义是实在撑不住了,他眼前一黑,便弯下膝盖将陈白起放了下来,然后就靠着木轮椅上张大嘴呼气,一脑门的汗都顾不上先擦擦了。
南月与陈白起两人的身高差距并不大,甚至连身材都相差不离,因此南月的身子骨亦十分单薄,他背着陈白起还没走上一刻钟便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他憋涨红着脸,少眼藏星的双眸激出了火光:“我、我发誓,等钜子令的事情过去后,我定好生锻炼!”
太丢人了!连这么一会儿都撑不住,他的这副身躯是有多虚啊!
陈白起一时忍俊不住,她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南月,你放我下来。”
“我不——”南月摇头,从牙齿缝中挤出二个字。
不能放,他还要再多坚持一下!再一下,再一下,再一下,就能将她送到山顶了!
陈白起敛下了笑,她知道南月倔强,正准备不顾他的反对径直从他身上跳落,而这时一阵凉爽的风吹起,柔柔地,像小草轻拂过衣裾,山上清鲜的净雪气息那么真实地贴近肌肤。
一缕散落的发丝划过陈白起的眼睑,她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抬眸朝上看去。
“不知道……我的主子你们可以将她还给奴了吗?”
萧萧风平起,吹生了一地绿毯涟漪,山岩绿松间,一道令人酥骨耳软的阴柔嗓音在上方骤然响起。
成义与南月同时睁大眼睛朝上方一看,却是一身黑衣与黑发妖娆翩跹飞扬于风中,蒙面下的肌肤雪白而鲜活,黑与白相衬下,他那一双浅褐色的眸中细眯下透着难言的妖气。
是修长玉立的姒四!
是那个能打能飞能扛的高手姒四!
陈白起还没有多大的反应,南月与成义却几乎差点便当场热泪盈眶了。
千呼万唤,终于来了,他们的大救星啊!
“姒四,你来啦!”曾听陈白起喊过,于是南月与成义也跟着这样喊:“还、还给你,你赶紧将你的主子接过去吧,你再不来,我估计咱们的下场便是趴在一块儿喘气了。”
南月忙将陈白起放下,这下不用劝,他都识趣了。
对于南月与成义异常的热情视线,姒四跟瞎了一样完全没瞧见,他从出现后,便一直看着从南月背上下来的陈白起。
他一个起跃,便似一只黑蝴蝶般敛翅悄落于她面前,他轻颤颤地笑音道:“看来……这会儿伤得不轻啊。”
陈白起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她道:“你怎会在此处?”
“哦,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你猜猜……会是谁让我在此处等你呢?”姒四盈眸轻眨,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地问道。
陈白起想了想,便知道了。
应是姬韫。
姒四一看陈白起的神色便知道她猜出了,他无趣地哼哧一声,将她扯过一个下腰便将她轻飘飘地搁到了背上。
“看、看不出来,原来姒四还挺……挺活泼的啊,之前一直没见你讲过什么话,可现在却……哈哈哈……”南月这时插了一句干巴巴的话进来。
姒四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至极,直冻得南月的笑都一并僵住了。
呃,好吧,他错了,姒四对他们依旧高冷,他只对他家主人一个“活泼”。
成义扯了扯南月,朝他摇了摇头。
这个姒四看起来挺危险的,而且行事甚怪,莫与他多攀关系。
南月亦有这种感觉,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他若没看错,那是一种麻木不仁的眼神,他虽没见过多少世面,但这种经历过血洗的冷然眼神在一些墨侠身上却没少见过。
既然陈白起有了姒四照顾,那么南月与成义便一块儿在后面推着木轮椅,顺利抽个空偷偷懒、歇歇气。
姒四背陈白起基本上不费什么事,他双手托着她的大腿,眼神直视着前方,本不想说的,可最终还是忍不住。
南月与成义与他们离了一些距离,他舔了舔猩红的唇瓣,低低幽幽道:“将赢面拱手相让给一个对手,你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笨啊。”
陈白起黑眼珠一转,轻趴在他肩上,不见动怒,反而悠闲而自地道:“不是还有一局吗?”
现在的陈白起完全没有在南月与成义面前像那长辈、像一个值得人信赖的那种温厚纯良、善解人意,现在的她是放松与散漫的,完全放纵自我。
或许是对象不同吧,姒四本就是一个底子里都黑透了的人,她想她哪怕表现得不那么称心如意,不还有他在垫底呢的吗。
“你总要做一些无聊的事情来浪费彼此的时间,别忘了,丞相与秦王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做法。”姒四道。
“他们喜不喜欢,与我何关?我只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情即可,总归结果是皆大欢喜的。”陈白起翘起嘴角,温温柔柔地答道。
虽说她的声音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霸气嚣张得紧,只是姒四并不意外,也早就看穿她画皮下那表里不一的存在了。
姒四见她主意大,也不肯为什么人妥协,便也懒得废口舌来纠正她了,他掂了掂她,水湄大眼上佻:“这样让人背着上山,你可真够威风的啊。”
陈白起偏过头,好生地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到姒四脸皮僵硬,准备恼羞成怒时,她才笑弯起眸,拿手指戳了戳他脸上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纨绔道:“姒四你忘啦,你是我的人啊,我让我的人背着我上山,我的确觉得挺威风的呢。”
姒四闻言一噎,雪白的肌肤一涨成粉色。
他其实早就知道嘴炮他完全不是“陈焕仙”的对手,可没想到他还被她调戏了一把。
气结!
姒四阴沉着脸,像别扭的孩子闷着头走。
“哎,姒四,你慢点,我的肚子没了一块皮啊,痛……”
姒四一顿,他讥笑道:“你救人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现在知道痛了啊?”
虽然他嘴上这样带棒夹棍地讲着,但步速却慢了下来,手臂更加用力托稳她。
陈白起自然感受到了,她感叹一声道:“四儿啊,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口嫌体正直的人,她生平也算见过辣么几个,可没有哪一个能比他更美就是了。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姒四傲骄地哼一声,心底却奇怪,“陈焕仙”为何忽然会认为他是一个“好人”?
而最近迷上发“好人卡”的陈白起则笑得一脸纯真无邪。
——
快到山顶时,陈白起下意识地收拢了双臂,姒四则偏过头:“冷?”
他感受到了她刚才打了一个哆嗦。
陈白起只是一时不适应这种突变的气候罢了,她深吸口气道:“还可以。这段路尚算平坦,我下来坐轮椅吧。”
姒四看了看前面,那是一条缓坡,仰望天台,峰上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只是地面因化雪的缘故是较软的湿泥地,的确可以乘木轮椅走。
想了一下,姒四便放下了她,然后让南月与成义将木轮椅给推过来,陈白起坐下后,姒四依旧不假手于人,而是自己来推她。
而南月与成义见姒四不像累着了,便也乐得当甩手掌柜。
在正午之前,四人一块到达了天峰山巅,此时草丛上还有一些厚雪未化,寒意料峭,他们看到巍峨的云峰上,阳光暖暖地洒在雪中,霎时峭壁生辉,再一转眼间朝下,脚下山林云消雾散,当真有一种“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
天峰山山顶并不平坦,它上面穿插着许多的石梯,石梯纵横如虹,跨越与簇峰尖之上,像一轮天梯交叠,令人眼花缭乱。
“成大哥、南月,便是在这里集合?”陈白起问道。
南月与成义也是第一次来天峰山巅,他们左右相顾,也在找方位跟人,忽然南月指着一处道:“是昌叔给我们留的暗号,在前面,他让我们再走进去一点,他们应该都在里面!”
陈白起看了一眼南月所指的暗号,那是一个徽纹,像火焰又像峰柱的图型,她将其暗记于心,便让姒四推着她继续前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主公,一事莫成(一)
周围地形较为复杂,并不平坦开阔的地界,那些神似一条条石龙横亘于天空,在地面洒下一道道深色粗长的阴影,峰顶积雪未化地面如履薄冰,每一步行走都需谨慎。前方寒霜白雾缭过顶峰轻渺,更使前方的道路变得朦胧模糊难辨。
“怎的……四周如此安静啊?”成义咽了一口紧张的唾沫,他今日多加了一件灰布袍子,却还是感觉到有些冷。
他一路走,头上一道道黑色粗条石柱交纵交错,阴凉的黑影与明亮光线相互变换,再加上四周围鸦雀无声,能够阴匿的位置太多了,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疑神疑鬼的情绪。
南月也左右上下转了一圈,他眼珠溜溜地:“我忽然有了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白起由姒四推着在前,她闻言示意姒四停下,然后扭过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成义在南月旁边,他呵了一口暖气将手搓了搓,忙道:“别卖关子,快讲。”
“以我们这一路走过来的经验,我估计这或许又是一道考验的题目,让我们凭自己的能力找到真正的赛地?”南月抠了一下鼻尖,然后将询求赞同的眼神追上陈白起。
成义一愣。
陈白起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手指轻点轮椅扶手,问道:“若真是让你去找赛地,你打算如何去找?”
南月嘴张半晌没反应,他没想到被反问了,他舔了一下嘴唇想了一下,然后转过头问成义:“这又是个什么阵啊,成大哥你快给解解?”
成义“噗”地一声险些给喷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议道:“你当我是无知啊,这根本就没有入阵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进了什么阵型?”
南月一听,顿时尴尬地“哈”笑一声,他疑惑道:“这到处都是乱石嶙峋遮挡,又莫名起了大雾,连路都快摸不清,我等难道不是入阵了吗?我还以为这一定是个什么迷阵之类的呢。”
陈白起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了声:“南月,走吧,你也别瞎猜了。这不过就是山顶气候与周围特殊的环境造成的一定视觉迷障,根本没有什么阵法,再说布个阵哪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不如仔细观察脚下的路,凡是有人走过便必会留下相应的痕迹,我等只需随着它走,很有可能就会顺利到达赛场。”
南月拿手指抠了抠头皮,亦笑俊了一张小黑脸:“我想也是,哪会这样便宜我等,又出这样动脑的题。”
“走吧,你啊没事就爱胡思乱想。”成义拍了拍他,便摇头继续前进。
“多想些总不会错吧。”南月弱弱地反驳了一句,便跟上他。
这时,姒四忽然颦起眉,他的手下意识攥紧椅轮,没有动,陈白起若有所感,她视线前方正好可以看到上方一条石柱的影子,只是影子边多了一截黑影,她第一时间抬头。
上空,一片迷雾,明媚的阳光在上方摇晃着,阳光倾斜,透过这片迷雾,她看到一道颀长、恍然乘风的模糊身影悄然站立于上方。
他因背着光,周身泛着白色光晕,看不仔细面目,只见他穿着一身哪怕吸足了光却愈发深沉的黑衣,长长的衣带与黑色疏狂的发随风而摇曳,他抱剑而立,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
他头上戴着一顶圆边斗笠,那垂落的皂纱与阳光一道,隔绝了一切白晃晃地耀眼光线,只剩下令人触摸不到的黑暗、疏远、如幻影一般。
她定了定神,抬眼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她感觉到他俯下的视线亦投放在了她的身上。
姒四阴柔低凉的嗓音响起:“要我上去探一探吗?”
陈白起眸仁闪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姒四垂落的手,摇头。
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身上的戾气哪怕收敛得悄无声息,却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姒四僵了一下,然后低眸看向少年那只玉白的手五指紧攥他的手腕处。
“焕仙,你在看什么啊?”
走在前头的南月与成义听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便停下来,回过头的南月见陈白起与姒四抬着头一直盯着上方一处,便奇怪地走了回来。
他也顺势一抬头,却发现除了阳光刺眼之外,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陈白起那只是在南月问话移动了一下视线,却见那道身影如梦幻泡影一下消失在阳光下了。
她收回视线,淡然道:“无事,我们走吧。”
——
陈白起不想再浪费时间,便径直在系统内打开了“天峰山”的区域地图,然后定位山顶的地形位置,经过扩放便清晰地展现了周边的地形结构。
陈白起指引着姒四推着她走,在路过一池天然温泉池后,便来到一片视野开阔的断壁崖前,他们看到前方一个大型石盘内插了一圈墨家的黑龙旗,壁崖如梯田一样鳞次栉比,而每一块“鳞片”上都站着一些人。
这样一看,基本上墨家的一些高层都到齐了,除了陈白起认识的那一些主要成员,如墨辨的“长云叔”统领,昌仁与幺马、老叟、七木等,墨侠的梁公统领、飞狐统领,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戴着帷帽或者形象气质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陈白起坐在轮椅上朝上扫了一眼,那像在石壁高处驻立的人,很明显也是等级分明,中高位的则是一些统领级别的,接着挨次朝下的便是一些墨家的主要成员。
昌仁与幺等人在二层壁洞内,而肱长云(老祖)统领与梁公则在第七层壁洞上,而第九层与第八层则是空了出来。
陈白起若有所思地盯着第八层与第九层的空洞位置,心中大抵知道是为谁而留了。
“第二试题,墨辨方为输方,你们可决定出准备淘汰谁?”梁公再次出声主持,他削瘦的脸庞自起一种威势与严苛的神色。
他的声音经过空旷的回音传扩而震耳响彻四方,如同四面八方有人与他一同出声。
墨侠的三位弟子,姬韫、妙月包括已经被淘汰的燕丹此时站在石盘的内侧,只有墨辨的他们四人无所遮掩地站在墨家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南月与成义闻言对视一眼,然后双双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我……”
“我……”
他们同时出声,然后又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
南月瞪大眼睛看着成义——你怎么出来了?
成义亦沉着眼看着南月——别闹,快回去!
“尔等成何体统,不曾商议好便滚回去!”梁公脾气本就大,见两人同时站出来却拖拖拉拉、你推我攘地,便拂袖而怒叱。
南月与成义同时被吓得一震。
这时,陈白起忽然开口:“南月,回来。”
南月扭过头,愕然地看着陈白起。
而成义亦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垂落视线,又掉转过头,坚定朝前走了几步,对着上方的墨家统领们道:“墨辨成义选择退出。”
南月听到了,蓦地回头看着成义的背影,张了张嘴,他紧攥着拳头,却吐不出一个字。
陈白起推着轮椅停在南月手边,她道:“南月与成大哥,你们想要的应该并不是个人荣辱得失吧,你们能走到这里凭的便是承诺对墨辨与诸位长辈统领们期许的未来吧,所以暂时离开的人并不意味着输,你们懂吗?”
南月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用难过,成大哥只是暂时退场,我们是一个团队,谁也无法否认他曾经的努力与付出。”
成义这时也回过头来,他脸上带着释然与轻松的笑意,他看着他们道:“对,焕仙说的对,你们赢了,便是我赢,我只会高兴,而不会失落的。况且我觉得这最后一题大抵不会是与阵法有关,而其它的我会的,你们也并不比我懂得少,既然接下来我帮不了你们什么,那就只能给你们让出一条道来,让你们能够平坦顺利地走完它。”
南月听着成义这一番话后,眼眶泛起泪意复杂地看着他,更是难受得讲不出话来。
这时,梁公也宣布了墨辨被淘汰的弟子,这时成义退场,而南月忍不住追上去,他低头说着什么,而成义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见两人走开了,姒四方低下身子,他目视前方,心情甚好地对着陈白起道:“你可真自私啊,明明是你让他们输了上一场,可现在你却坐享其成,让别人替你难受。”
陈白起眼底迷雾浓重,她倏地笑了,笑意微凉。
“正因为背负着这一份来自别人身上沉重的难受,我才能更加拼命地去赢啊。”
姒四听了这种回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以为她会说她并“不在意”,或者她其实也很“无奈”,也或者是避而不答蒙混过去,但却没有想到……她回答得却是这样的固不可悍。
在很久之后的姒四才懂,陈白起从来便是一个宁愿拿着真实的“痛”来激厉自己,也不愿意用虚假温柔来抚平“伤痛”的人!
她的“冷静”,既可刀戟对敌,鲜血淋漓,亦可匕刃自刺,痛省吾身。
她的“自私”,来源于她想要“赢”,她想让他们的“付出”最终是值得的,在最后能够达成“双赢”的局面。
他看着陈白起那在朔风的岿然冷凝的侧脸,忽然口干舌燥了起来,他有些神思不属道:“你、你就不怕这最后一题是让你们比武或者对打什么的?凭你现在这样,人家一根手指估计便能轻易捏死你呢。”
陈白起不察姒四心防失守的状态,她眸清而从容,像整颗脑袋都变成了一种精密的仪器,她精准而平静:“不会的,就跟墨辨或者墨侠出题一样,哪怕暗中藏着一些偏颇,但明面上却必须公正公平一样,你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
“你还真对自己有自信。”
陈白起没有接他这句话,她道:“姒四,扶我起来。”
“怎么了?”
陈白起没有说话,他抓着他的手,借力慢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而这时南月也终于情绪平复地走了回来,他站在了陈白起身旁。
上方梁公道:“第一题,墨辨一方的弟子胜,而第二题,墨侠一方的弟子胜,如此双方都一胜一负,为平局,而最后一题,按例年规矩则是由钜子为你们亲自出题……”
在梁公讲话的期间,墨侠那方的姬韫与妙月也走了过来,与墨辨站在了一起聆听统领的指令。
“只是这一届钜子因一些原因无法亲自出题,于是钜子便委派了其关门弟子之一的莫成前来,所以最后一题将由他亲自为尔等选题。”梁公粗气粗气地一口气将话讲完,便雷目一闪,伸臂朝上一指。
底下的人有知道的,或有不知道这一幕的,都一并朝着上方看去,却见第八层的壁洞内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主公,一事莫成(二)
他站在众人之上,观之如山色低垂,天地低昂,峰顶的风时尔飒然,时尔冷冽,他的一袭黑衫与披散而下的皂纱微微流动。
天峰山外的天空湛蓝,壁崖间穿射的光线勾勒出金色轮廓,让他耀如羿射九日凝精光,唯那一双夜幕下的眼隐藏在阴影之下,显得无比深邃。
陈白起一看便倏地眯起眼,她弯唇笑了一下。
她认出来了。
虽然当时没看清正脸,这人正是之前一直站在高处一路观察着他们前行的“神秘黑影”,当时她便隐约有一种猜测,他的身份是来自于墨家高层,而如今亲眼所见,她方确定此人便是莫成。
莫成站出了一步,他一动,他周身萦绕的淡淡雾气凌乱开来,他长颈引长,飒爽迎风,相当于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视线也因他而动。
底下的人都朝他点了点头,而底层的弟子则向他行了江湖礼。
在众人等待下,他挡了挡迎面刮过的山风,终于出声了。
“最后一题,为避免双方认为我不公,比文或者比武都好似不妥,如此我便出下两道题,可由你们自身来自行选择择其一,如何?”
莫成的声线偏冰冷而肃穆,像染了天峰山的雪气,声音很年轻,但同时也很沉稳,不像这个年龄能够练就的镇定从容,并且他好像对于这种凌越于众人之上的讲话司空见惯一般。
他抱剑而立,临于峰尖浪口,衣袂飘飞倒有种疏发狂野的气质,但是形而不动岿然自静,又令他带着一种“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漫不经心。
梁公应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他表情徒然一僵,一双赤幽的双眸猖獗了一下,表情明显暗沉下来,可眼下他却不能再徇私而向莫成暗示些什么,于是唯吐出一口粗气,沉声道:“莫成,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便出题吧。”
对于钜子的这个关门弟子,梁公不敢托大亦心有忌讳,先前他曾私下与他谈过话,本以为他会听他的“建议”,却不料他明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主意大得好,直接越过了他行事。
他到底想干甚至?
莫成朝梁公点了一下头,他拿剑尖顶了顶头上的帽帷,拖长了一个“嗯?”字,似在现场思考,这时所有人的心情都顷刻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不会吧,这莫成大人竟如此任性,什么都没准备直接来个当场出题?
还真是江湖我莫哥,人强路子野啊,他对待这“钜子令”的未来三年归属也太过草率了吧!
就在众人怀惴着不安的心态观望时,很快莫成便拳掌相合,平稳的声线带上了一丝笑意道:“这第一题嘛,不如便是谁先将我头上的这顶帷帽给取下来,便算哪一方赢。当然,我是允许他使用任何手段都可,只要能将帷帽从我的头上分开。”
说着,他便扯了扯头上的帷帽好像在给他们示范一样的动作。
这一题一出,梁公那阴沉的脸色这才好上一些,但相反的却是墨辨一方却变得忧心忡忡,愁眉难展。
这、这莫成乃墨侠那边都难逢敌手的高手,他们墨辨要从他头上摘帷帽这不是更难于上天吗?
而梁公虽然也知道墨侠弟子或许也不会是莫成的对手,可若莫成能够私下放水,这摘得胜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一方喜一方愁的情况下,接着莫成又像故意“戏弄”他们一般,话锋一转,又给出了出方才那题背道而驰的另一个选择:“第二,便是你们双方各自给对方出上一题,若是对方能做到,那便算对方赢,可倘若双方都做到了或者都做不到,那自然只能再比一场了。”
有人反应快,立即道:“可如果两方选择的题并不一致呢,比如一方选了题一,一方却选题二,到时如何决择?”
其它人“哦”了一声,都纷纷点头,表示这是个问题。
莫成道:“那也好办,选题一的则直接来挑战我,而题二的则去挑战对方出的题,如此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
此话一出,底下的墨辨与墨侠都一并哑言了,乍一听好像挺在理的,可深思又觉得坑大了,这两题的选择说到底根本就不公平啊!
可是当初说好的,关于钜子出的最后一题无论是什么双方都不可拒绝,因此眼下他们虽对莫成的题心存异议,但仍是爱莫能助了,只能默默地给他们施福了。
老祖拄杖狠狠地跺了一下地面,长叹一声。
而幺马与昌义都面露愠怒,他们知道,这莫成与墨侠一方亲近,虽说明面上将话说得漂亮公正,实则这里面的猫腻谁不知道!
下方的妙月怔怔地盯着上方的莫成许多,有些害怕又有些仰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事莫成”,关于他的传闻她听了不少,但没有亲眼所见来的强烈感触,就好像一个被人赞颂得神乎其神的人物一下从书中画中跳了出来,令她目眩神晕。
她舔了一下嘴唇,觉得果然如梁公所言,莫成是意属他们墨侠为未来墨家掌权者,因此才会偏帮他们。
她想了想,便道:“姬大哥,我们不如选第二题吧,凭墨辨那方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完成我们出的题。”
其实妙月也想过选第一题,可她曾听燕丹跟她提过,别看莫成年纪不大,但他的武功却尽得钜子真传,已是鬼神莫测的程度,这世上能让他出手的人很少,而能让他出剑的当世传闻唯有二人。
所以她认为他们与莫成动手,胜算着实太小。
姬韫却道:“没这般简单,如办不到他们可以选择放弃,只要我方也答不出来他们出的题。”
妙月倒是一下没想到这处,她眨了眨星眸,不以为然道:“那就再比啊?况且我相信姬大哥你这么厉害,怎可能会输给他们。”
“你不明白。”姬韫神色一直不曾真正的舒缓过,他道:“像这种根本没有任何规则与限制的出题,无论我们怎么比,最后都是没有胜负的。”
当然,若换上一个人,他那倒觉得未必,可对方有“陈焕仙”,姬韫从不敢小看她的智谋与能力。
妙月一怔,看着他没说话。
姬韫叹了一声,眸似远辰,乍明还暗:“莫成说,只要是对方出的题能做到便算赢,可倘若他们让我们去天上摘星星呢?”
妙月好像被这种可能性给吓到了,她道:“这、这怎么可能,这种题根本不可能……”
“所以,我们出的题他们或许做不到,可若他们也同样拿我们做不到的题来应对,如此一来,你觉得胜负如何分出?”
妙月想了许久,也算理解了姬韫不选择第二题的原因了,她道:“那岂不是只剩……第一题的选择了?”
姬韫仰头看着上方的莫成,侧面如玉雕棱光,有一种透彻如骨的干净:“没错,想来,他虽出了两题,却是没打算让我们选择的。”
妙月这下倒也是将心放开了,她目光熠熠,信心道:“我倒觉得第一题也不错,至少我们赢面比较大,姬大哥与我两人都是懂武的,只要联手起来想办法取得莫大人的帷帽应当不难。”
姬韫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亦没有赞成,只淡淡道了一句:“或许吧。”
而另外一边,陈白起与南月也在紧锣密鼓地商量着选题。
南月虽一直不喜墨侠那方的人行事霸道横悍,可对于莫成却是赞誉多过抵触的。
他没想到这一次莫成会代表钜子前来,亲眼看到莫成无疑是一件惊喜又激动的事情,可得知莫成出题时,他又觉得满心的火焰被一盆凉水给浇透了。
钜子出题或许公正公平,兼顾两边得多,可莫成来出,他就……不确定了。
谁不知道莫成尚武,乃墨侠一派的。
对于南月悲愤的心思陈白起只当瞧不见,如今她只在乎最后一题如何夺下胜利。
当然,陈白起的一些看法与姬韫是一样的,选择第二题来比试纯粹便是浪费时间。
“焕、焕仙啊,我听说莫大人的武功很高的,我们怎么可能拿到他头上的帷帽啊!”南月听到陈白起做出的选择,顿时一脸绝望。
陈白起微笑道:“他不是说了吗?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并不一定非得强夺,我们或许也可以智取。”
南月懵然,下意识地问出:“智取?怎么取?”
“这个嘛……”陈白起摸了摸下巴:“怎么取啊,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她一脸无辜的表情。
南月直接倒。
你没想到倒是别这样自信满满地给他安利啊!他会信的,他真的会相信的!
——
一番商议后,南月代表墨辨,姬韫代表侠上前。
“墨侠弟子一致同意选择第一题。”
“墨辨弟子亦同意选择第一题。”
双方代表上前给出最终选择之后,墨辨一方丧如考妣,哀声摇头,而墨侠一方则志得意满,一脸胜利在望的模样。
而莫成则忽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斯文,反而有一种大漠孤豪侠的放荡不羁。
“好,很好。我一向很喜欢有勇气挑战我的墨家弟子,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便好生看看由墨辨与墨侠推选上来的精英弟子,究竟有着多大的本事。”
他这一笑,之前周身的“风轻云淡”便尽数散去了,到底是一介一剑霜寒十分洲的侠客属性,他一张扬,浑身便流露出一种绝域苍茫天动地摇的豪气。
他的笑声响彻雪峰之上,白皑皑的山顶,高处不胜寒,冷风抚面只叫人心惊胆颤。
陈白起与姬韫只觉耳膜一震,有种痛意袭眉心,这浑厚的内力像飓风一般令其纷纷退后了一步,然后他们对视了一眼,却又迅速地各自移开了视线。
梁公沉眉,狠狠一拂袖,便撕开一道前方暴冽的口子,他鼓足真气喊道:“若莫成想亲自试验一番,那也我等的荣幸,姬韫,妙月,尔等切不可让人失望。”
肱长云须白垂胸,他在风中左右摆动,浑眼惊动,幸有旁边一看顾之人搀扶稳定,他看了看下方“弱小”的南月与“陈焕仙”,便朝上方拱了拱手,无奈道:“无论如何,还望请莫成手下留情。”
莫成直接从高处一跃而下,他内力浮于脚下,张开双臂,似乘风而落,卷起了漫天的白雾与雪榍,天地一片苍茫朦胧。
“在我这里没有规则,也没有时间的限制,你们可施展任何的手段。”
妙月忙挡手遮于脸,她偏过头,喊道:“姬大哥,你们上吧。”
姬韫眸藏万千深壑,每一刀都属刀光剑影,他点头。
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先进场试试水,才知深浅。
另一边,南月反应不够捷敏,被扑洒了满脸激荡而来的寒气,他拿袖子擦了擦脸上融化的冰水,然后一把揪住了陈白起的衣角一处,紧张道:“我、我们怎么办啊,不如,一会儿趁墨侠那边紧缠着人,我们就好、好偷袭?”
“你以为凭我们俩的身手,能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轻易接近他们?”陈白起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南月一噎:“……”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主公,侠士无双(一)
虽然偷袭不成,但南月立即“重整旗鼓”,他捏着拳头重重道:“那智取,我们智取!”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沉默了那么一会儿,便敷衍道:“好,智取。不过不急,我们先看一会儿情况。”
可南月急啊:“可万一被墨侠那方先下手为强了呢?”
陈白起颇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且安心吧,敢跟整个墨家上下叫板的人,总不至于这么二三下便被人拿下了吧。”
陈白起的话总有一种能令人莫名安心的功能,南月想了想深以为然,便暂按捺住紧张又激昂的情绪,将脚底板钉在地面牢牢地,与陈白起一同看向前方。
前方如足球场般大小的石盘之上,一对二对立而站,双方像两股颜色不一的能量团,扫荡着风与雪鞭笞着天与地,蓄战着势不可挡的氛围。
妙月一把揭开头上的斗笠抛掷于地,然后从腰带中扯出一根发带咬于嘴中,然后将一头如雾如瀑的长发用双手高高束于顶,再用口中的发带扎紧。
这样一来,那张犹如三月杏花巷中的水秀身影顿时一下变得英姿飒爽。
她穿着一身软皮甲肩,然后至抹胸处直垂而下的蔷薇色长裙于脚裸处,双臂光洁而纤长,眉目因气质骤变令整个装束是柔媚中带着坚硬。
而姬韫也取下了头上的竹编斗笠,他墨发垂腰,冷漠的脸在风中如色泽洁净的藏玉,一袭青衣宽袍,令他似松岩旁晒翅似白雪的丹鹤,羽翼光明欺积雪。
妙月的性子较为冲动,于是她率先冲上去,而姬韫则紧随其后,从远处看便只见一道红影与一道青影前后相继冲近了莫成。
莫成一袭黑衣落拓,冷风抚面,薄而软的皂纱泛起涟漪,他一手负后,一手慢慢地比了一个半圆抵于胸前,头颈微偏,注视着那一道红影与青影,姿态闲逸。
疾冲至中途却脚不落地的红影带起了一路的细雪狂风,那沉溢于峰顶的白雾被撕成了棉絮般,一缕一缕,四散扭曲不成样。
红影终于离莫成不过几寸时施出一掌,那白皙的掌风刚扬起一截莫成的帷帽皂纱,便突地又嘎然而止,像忽然被隔绝了一般恢复了平静,而相对的则是妙月那本该妙曼自若的身影却一个后突。
她脸色一下遽然变白,然后落地疾速地点退,脚尖似止不住,最终被后来赶上的姬韫一把接住了。
妙月此时额头的发有些散乱了,她抚住腹部,气息不稳,痛苦道:“姬大哥,他……”
“我知道。”姬韫目视莫成,淡淡道。
妙月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没看清楚莫成出手,她却被击中了。
妙月此刻的内心既惊惧又愤怒,但她却看清楚了一件事情:“姬大哥,他身前的罡气坚不可破,我、我们很难接近啊。”
谁能相信,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人竟然修出了佛家的纯元罡气,据她所知这一般都是七老八十的佛老才办得到的事情不是吗?!
姬韫深吸一口气,紧了紧声道:“纯元罡气难破,既然正面不行,那便试试其它位置。”
妙月犹豫了一下,便咬牙道:“好!”
妙月冷眯起眼,她稳住内心因为与莫成差距太大而产生的恐惧,她疾步几步后直跃而起,她想起之前莫成曾说过,无论他们对他施用什么手段都可。
那既然如此,既然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那她用上武器也算不得什么不正当手段了。
于是,她取出她的武器——七花火云扇。
这柄扇子杀伤性并不算大,但它的主技能却是迷惑与干扰,她需要为姬大哥创造机会跟时间。
妙月与姬韫也算一起并肩作战过好几次,因此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了一些不用言明的默契,她一个空跃、身体一纵,生生翻了好几个跟头,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猛然向后倾倒至莫成的头顶,便倒立而下,用七花火云扇发动了第一次技能——火云。
她将扇柄一搓开,然后双手一交叉便朝下一扇,扇中倏地“呼啸”出一片红色的火焰来,这扇中装有机关,而火下则是扇中隐藏的尖器。
上路被截道,莫成身上自然没有能够御火的装备,他挑了一下眉,这时姬韫已掌拂其后背,一个上撩便刚触至其帽橼边角,只是还来不及抓实,便被莫成握剑的手一挥给挡开。
明明是很轻的动作,但姬韫却感受到万钧之力加身,整只手都震痛得几近麻痹。
妙月一看情况不妙,便赶紧下一式技能——七花,她又是狂舞一扇,这时扇中飘出来许多似纸的榍花瓣,经他们打斗产生的寒气风流而旋转得飘忽不定。
莫成直接在原地一个扭转,然后平生如陀螺一般急速旋转而上,妙月一惊,忙闪身落地而退后。
而莫成在落地后,他退后了一步,然后半蹲了下来,他高高举起一拳,再重重地砸入了地面。
姬韫与妙月同时闪退了开来,虽然站的位置不在一块儿,但他们眼中的惊疑如出一辙。
只见,石般那坚硬的地面蓦地惊起了暴冽的狂风,风像咆哮的野兽将所有的一切席卷吞噬了干净。
与莫成的大手笔相比,方才妙月与姬韫的一切动作就像是一出小儿科的游戏。
“若你们拿这种小技俩与玩,我怕到最后你们却是连碰都碰不到我……”莫成起身,他失望的声音刚起,却在一下秒,他整个人气煞大变。
他如风,却比风更快,眨眼间便如一道黑鞭袭上一脸懵呆的妙月身前,妙月惊瞠圆的眼睛,甚至抽噎了一声,姬韫一看,手腕一抖,便掷出一枚手里剑。
莫成感受到了后背的异样,他稍微一侧便避了开来,只是他并没有放过妙月,只见他随手一扫,却将妙月整个给砸飞了出去。
姬韫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放弃继续地攻击莫成,他将风中的雪揉成了一团掷向他他,等到靠近时,他便又掷出一枚手里剑击碎了雪团,那炸开的雪团像一团白雾遮挡住了莫成。
这时姬韫便快速地切入进去,想探手再摸上莫成的帽帷。
只是他没有想到,手中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他一怔忡,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来,这时他明白了他连莫成的行动轨迹都琢磨不透,更何况是变招回刀,向后挡架。
嘭——姬韫刚一转身,便重重地失重整个人砸向了地面,然后还滑行了好几米堪堪才停下。
他猛地剧烈咳嗽了好几下,这将胸腔那被刚才那一击挤空的空气重新装回。
莫成对男人下手可比对女子下手重上许多。
上方的梁公看到姬韫与妙月输得如此不堪一击,脸上既是难看又是担忧,同时亦有对莫成此人的深深忌讳。
而墨辨那方可想而知那脸色就更难看了,连墨侠那帮弟子都被人这样吊起来打,若他们的弟子下场只怕下场会更惨。
“要、要不,咱、咱们还是认输了吧……”颤巍巍的老者声音。
“我也觉得,我瞧南月与陈焕仙好像比不得那墨侠弟子经打,一会儿若是闹出个好歹……”老夫怕怕的声音。
“我觉得还是再等等吧,他们两个好像还一直稳得住,若我们现在就替他们喊输,终究不太好……”再坚持一会儿或许还有神迹的迟疑声音。
不知道上方那群老学问已经被莫成小小露的一手给吓着了的陈白起,她看到场上暂歇一回合,便提步走向了姬韫,姒四因为不是参赛弟子,因此在比试开始时便得退场,场上只剩她与南月。
而一见陈白起不再在围场边观望而是要入石盘时,南月快赶上去扶着点她。
她这一身的烫烧伤没好,随便磕着碰着那都是遭罪啊。
“姬大哥,你没事吧。”陈白起弯下腰,想将他扶起来。
这个时候的她表情并没有多少担忧的神色,她知道莫成下手还是有分寸的,虽说看着就很痛,但却不会造成什么损害性内伤。
姬韫摇了摇头,凭陈白起的力气是拖不起他的,而他暂时还需要缓一缓。
陈白起见此,便准备站起来,但姬韫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别去。”
陈白起闻言一愣。
姬韫喘着粗气,再道:“他……他对上我们,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动过手。”
陈白.asxs.头,她眸色清亮,温声道:“我看到了。”
姬韫抬眸,见她神色平静,哪怕见过方才他们的狼狈落败之态也没有半分动摇,他颦着眉,认为她根本不懂厉害,他道:“你如此这种情况对上他,哪怕他不下狠手,你也是受不住的!”
陈白起见他真心地关心着她,心里还挺受用的,只是……她将他的手拍了拍,然后轻轻地拉开。
“我会掂量着来的。”她让南月搭把手,他们一块将人扶起来。
南月本不愿帮对手的,可又怕“焕仙”逞强伤了自己,便忍着脾气将姬韫一块儿扶站了起来。
陈白起见姬韫情况好些了,便转头看向前方的莫成。
莫成好似挺有兴趣地观赏着墨辨与墨侠弟子间的相互帮助,他扫了一眼没有人理会的妙月,又看向被墨辨弟子扶起的姬韫,最后才将视线放在了陈白起与南月两人身上。
“墨侠的弟子好像已经站不起来了,墨辨呢,你们可敢来试一试?”
莫成这一句话,几乎让整个峰顶的墨者脸色都一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这话不光挑衅了在场的弟子,更包括墨侠与墨辨双方的领统墨者。
没有人的心情会是好的,除了陈白起。
毕竟她只是一个半路被人拉来凑数的,所以对于墨家的归属感也就那样。
“合作吗?”陈白起转过头,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她对着姬韫与妙月道。
“什么?”按着伤处慢慢走过来的妙月顿时一脸懵然,而姬韫也错愕地看着她。
陈白起慢吞吞地解释道:“我见你们好像真的打不赢他……”妙月一听便怒目而视,当然姬韫也黑了一下脸,颇有些尴尬她如此耿直的说辞。
陈白起忙接道:“当然,我与南月便更不用说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有必要合作吗?”妙月不满道。
陈白起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合作啊。”
姬韫道:“什么意思?”
陈白起道:“比武,你们想想,我猜在场的所有人,估计都没有信心能够打赢他吧。”
她环视他们的眼睛,只见所有人都没能与她对视,很明显他们也是这样认为。
陈白起又道:“只是,我曾听过一则小故事,是讲一名一战成名的战神,他只用一场战役,仅仅是这一次,便打的匈奴几乎十年不敢南下,这样的一个人物,你们觉得他是否值得人敬畏?”
南月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妙月抿了抿唇,亦点了一下头,姬韫:“值得。”
陈白起笑道:“但这样的人物,并最后死不得其所,甚至是窝囊的,为什么呢?因为他在事先知道了他所在国的王想要杀他,便单骑出逃,结果逃到半路仍是被王派来的追兵追上并杀掉了。那么从这个故事中,你们觉得这能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姬韫沉下眉眼若有所思,而被这结局反转的故事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妙月却是半解半懂,而南月则双掌一合,恍然地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笑了笑,眸洒精光,然后她说出了结论:“枭雄之勇,不过逞匹夫之勇,终难敌群而攻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主公,侠士无双(二)修
“或许全败,或许我们团结一致,还能从他手中争取几分胜算来。”
陈白起的预案设想得很美好,可除了陈白起这个提议者,其它人皆是一阵沉默。
要说陈白起说这句话还真是会挑时机,若是一开场她这样对他们讲,墨侠这边自然是不会同意的,毕竟比起毫无胜算的墨辨,墨侠一方好歹还能够勉强一战,虽然事实上最后是被人狠狠打脸了。
若陈白起是在方才莫成讲出那一番挑衅的话之前,或许墨侠这边仍旧不会轻易同意。
可如今,双重夹击下又被对手如此藐视挫败,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前面的绝境是靠自身迈不过去的了,他们能做的唯有联手其它人进行绝地反击。
“你有办法?”妙月有些怀疑地看着陈白起。
这一路走来,她虽了解这陈氏少年有几分本领与孤胆,却对她真实的底捉摸不透。
“倒是有一个可行的主意。”陈白起道。
“可是这样一来……联手后,那最后的胜者算谁的?”妙月仍旧有些迟疑不定。
陈白起早知他们有此一问,想都不用想便回道:“我们合作期间谁有本事摘下他的帷帽,便算哪一方的胜,如何?”
妙月一听,顿时略带惊讶地看向她。
她想,他这样的决定算不算是吃亏了啦。
毕竟连她都能想到,若真的双方动起手来,绝对是他们墨侠这边占尽先机,说起摘帷帽,首先你得接近人吧,若连靠近都不能的话,谈何取胜?
虽说觉得这样做并不公平,但在这种利益当头的情形下,她也不可能替对方考虑了。
妙月看向姬韫,等待着他的决定,而姬韫眸光内敛,问陈白起:“你想好了?”
陈白起回视他,微笑颔首。
姬韫见此,亦不多言,只道一声“好”。
而这时,南月却瞪大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使劲朝陈白起使眼神。
哎哟喂啊!我的大兄弟,我知道你善良,我也知道你心软得不像话,可你也不能这样坑我们墨辨吧,这样的协议完全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亏大发了!
自从上次在“炼狱谷”内陈白起舍身救人之举后,在成义与南月、甚至大部分墨辨的人心目中,她的形象已经基本定型,完全就是那种善良得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菩萨心肠。
陈白起虽不知道在南月心中是如何定义她的,但也看懂了他那不敢苟同的“痛斥”眼神,她朝他暗示性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月顿时便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噎不下去了。
陈白起见那边妙月与姬韫双双相商并没注意他们这边的样子,便偏过头小声与南月道:“放心,我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你且不妨看看,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虽然没听明白什么叫“为他人做嫁衣裳”可南月却也听懂了她的意思,他惊讶地转脸,看到陈白起那一双墨清如玉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时,他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好在,她虽然“心善”又“温柔”,但还歹还是有原则的。
妙月那头好像已经达成了一致的决定,她转过头对陈白起这边道:“好,我们如你所言联手,可你有什么计划,打算如何做?”
陈白起看了一眼站在远处一直没有出手的莫成,他好像并不在意他们这些墨辨弟子与墨侠弟子聚在一起做些什么,甚至她感觉得出,他还十分期待他们能搞出什么大的动静出来。
一个怪人,一个……好像并不简单的怪人。
陈白起收回视线,道:“从方才你们的对战中,我便能看出他是一个十分自信与自我的人,无可否认他很强,而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的这种自信。”
妙月跟南月两个人都听得认真,但最后都一头雾水地盯着她。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啊……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陈白起知道当代有些思维理念是固定的,他们或许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这一番话,于是陈白起便不与他们说,她对着姬韫大致讲了一下她的策略。
姬韫曾与她相处过,当初在楚国也一路跟随她奔波征战,因此她相信她曾潜移默化的一些思维概念,他应该能比那两人更容易理解跟接受。
而在陈白起讲完之后,姬韫便开始沉吟思索。
陈白起讲的办法的确并非传统性的计策,这里面还包括了一些旁门左道。
南月脑子不笨,相反他常有急智,他倒是也听懂了,只是,他寒了寒道:“焕、焕仙啊,我、我们要不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去拼啊?!”
他发现虽然焕仙人既善良又温柔,但每次做的事情都挺不符合人设的。
陈白起问他:“若演得不逼真,如何取信于人?”
“可是……”妙月抿了抿唇,明显也有些接受不了。
陈白起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并不是不赞同,只是怕痛……她用一种类似诱哄的语气对他们道:“那你们想不想赢?想不想让莫成那张自大的脸上露出轻视以外的其它表情?”
这句话极富煽动力,之前一直被打击得萎靡的妙月一下便瞪圆了美眸,燃了起来。
“好!”
痛就痛吧!总归要让他付出一点代价来!
姬韫听了陈白起的计划之所以还要考虑,并不是乎外在的伤痛,只是……他道:“你确定这样真的能够让他受挫?”
陈白起知道他谨慎细微的性格,她也不用给他夸大效果,只道:“那我们就不妨来试一试吧。”
其它三人想了想,既然都不甘心认输,便也就没别的办法了,于是他们同时点了点头。
然后,四人一同转身,从地面拂过的寒风吹在了他们身上,四张不一样的脸上此刻却都流露着同样一种坚韧又不屈的神色。
对面的莫成见此,从喉中细细地发出了一声“哦”的拖长音,然后他的手从帷帽内伸出,朝他们“友善”地招了招手。
“看来你们是都商量好了,所以是打算一起上了?那便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朝“陈焕仙”身上多停留了一眼。
“虽说莫大人乃钜子的关门弟子,值得我等墨者的尊敬,可……可他讲话也太讨嫌了。”妙月横眼低垂,小声嘀咕了一声。
陈白起闻言,不由得笑了一声。
她心道:总觉得这莫成身上好似藏着什么秘密似的,虽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打算,如此嚣张行事又是为何,可只有让他服气,或许他便会将真实的想法流露出来吧。
“你们暂且先退后,接下来交给我们。”姬韫伸手将陈白起拦后,不让她插手。
陈白起退后一步,然后对他小声道:“小心些。”
姬韫没回头,只“嗯”了一声。
姬韫扯出背上的剑,此剑为“玉兰剑”,此剑身较一般铜铸剑薄上许多,剑身光泽而莹玉,似刃如秋霜,长剑中部勾壑着一朵蓝色玉兰花,可以说这柄剑造艺十分优雅而漂亮。
姬韫这次仍旧是一语不发便直接一冲而上,这次连他都祭出了武器,看来是打算拼力一博了。
姬韫一抖手腕,幽蓝色的剑花四溢,剑光清冽而优美,看着便如雪中的蓝莲花一般,莫成感觉到剑身刺来的寒气,左肩一侧避害,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则在他的剑上转了一圈,启唇道:“玉兰剑,这是陈(数)大师的名器吧,你倒是得到了一把好剑。”
这话可不能细听,一细听便会觉得莫成是在讥讽姬韫剑术不佳,白白糟蹋了一把好剑。
姬韫与他无话好说,他眉眼染上寒霜,剑舞如狂吟,只一心专注地寻找莫成周身的破绽进行攻击。
这时,妙月也几个连续跳跃飞至而来,她将手中的“七花火云扇”控于掌手极速旋转,然后她于半空中朝莫成一推,只觉扇叶中便飞射出数十枚指头大小的圆润漆黑“弹珠”。
她将射出的“弹珠”用“七花火云扇”运劲真气一扇,便如一颗颗远比箭矢更快的速度袭上莫成。
莫成耳根一动,听到空气震动的声音,他一转身袍袖从皂纱中伸出,一个手拂,便将一部分先至的弹珠用袖袍卷起,再一个转身,他便将其余全部推送至妙月跟前,然后将袖中的尽数投掷而出,只听到“嘭嘭嘭”密集炸响声,妙月前方一片地界都炸开了火花,像一堵火墙似的。
妙月猝不及防被反打了一脸,她吓得连手中的武器都忘了,慌乱中拿手在空中挥舞着,脚下跟上了电动马达一样疾退而后。
当她终于逃离火海放下挡脸的手时,只见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已经变成黑一块的白一块,她咬着下唇,两眼泛红,既气又恼,甚至还有一些憋屈。
姬韫没受妙月这方的影响,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伴琴而舞剑的儒侠般,他的动作是优雅的,但手中的剑却是带着寒气的,他玉手抻着玉兰剑,手腕轻轻一旋转,但玉兰剑却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那抹青色修长的身影相融合。
莫成或许是对姬韫手中的剑或者他的剑法感兴趣,与他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后,便觉无趣,老实说他们这种“小手段”在他的眼中却是破绽百出。
他一个虎狼猛挡便击破一切剑影纵横,那五指像虎口一张便抓住了姬韫的剑柄,然后他跨前一步,一个肘顶撞得姬韫胸膛后仰,再一个熊掷便又将他砸向前方的雪堆中。
妙月见此气极,她双手一合,一个交错飞扇击去,却被好像背后有眼睛的莫成转手牢牢接住,他勾了勾嘴角,以同样的方式、却不同的力道与速度反掷其身,妙月的扇子莫成是接住了,可妙月却知道她根本接不住莫成的一击,她惊悸地退避数步,却还是被砸倒在地,倒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
场面一度变得令人紧张又不忍相看,但接下来,两人的动作却更令所有人动容,只见他们忍着痛再次站了起来,眼神并没有半分的妥协与退缩,再次拼尽全力地进攻。
如此这般,被人打了摔了,又继续爬起来,被打了摔了,又再一次继续,虽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却始终不肯认输……
上方的无论是墨侠的人还是墨辨的人看着都一脸不忍侧眸,叹息连连,可做为当事人之一的莫成却觉得这两个墨侠的弟子却如同苍蝇一般烦人。
莫成冷笑一声道:“你们倒是有恃无恐,知道我始终对你们手下留情,可若你们再这样不自量力,就别怕我出手太重了。”
“可恶!”一旁始终观战的南月气极,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直接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便准备朝莫成砸去。
却不料手刚举起来,一抬眼,便见不知何时一道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已悄然无息地站立在他的面前。
莫成比南月要高接近一个头,他站在他的面前如同一座黑塔一般,那浓重的阴影几近将他整个身子笼罩在其中。
南月慢慢地仰头,浑身一僵,双股都禁不住打着颤,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后怕感,可惜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下一秒便是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便像破布娃娃一样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本就站在南月不远,或许也就那么几步距离的陈白起,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便见她的同伴南月被人一脚给踹飞砸地了。
陈白起:“……”
第二百章 主公,侠士无双(三)
陈白起心念极转,她虽不畏强势,也不惧伤痛,可如方才南月那般四叉八仰地被人揍扁拍飞,也着实太丢人了些!
所以最后,她决定……还是识事务些,默默地将手中攥紧的石子藏好。
但她刚树立起来的人设不能崩,她就像她暗中的小动作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她清秀至纯的眉眼光明磊落,似从不曾遭遇黑暗的玷污,她长身玉立,一脸屈辱而又坚韧地站在原处,对于来自于莫成的威迫与压力,她不退亦不避。
好像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她想,她这副大义凛然、却又茕茕孑立无力抵抗的“小白树”模样,一般人都会毫无抵抗力,除非莫成是个丧心病狂之人,否则怎忍狠下毒手。
而事实上,莫成他对“小白树”的梗完全无法理解,同时他md就是个丧心病狂之人!
因此他自然没有遗漏掉旁边陈白起这只漏网之鱼,仿佛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他连头都没转,直接便一掌扫去……
麻痹!
陈白起此刻才明白方才姬韫与妙月是扛着怎样一座大山与莫成缠斗的,他随手一掌,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黑暗,给她的感觉便是四面八方的罡风鞭笞着她周身,她无路可逃,只能被席卷毁灭!
风力强劲,她下意识紧闭上眼,而姬韫早在看到南月被拍飞时擦了擦嘴角的血,心下有了警觉,一看莫成要对付“陈焕仙”,他再次剑如白蛇吐信,快速挡在了她身前替她拦下莫成这一掌。
好在莫成知道“陈焕仙”就一副普通人体质,没用多少力气,所以姬韫拦下并不算困难。
姬韫一把将陈白起护着退后:“离开些。”
陈白起正色地“嗯”了一下。
而远处地面一身跟散了架似的南月悲愤地趴在地面抬起头,泪目地看着“陈焕仙”跟姬韫的方向:“……”说好的一起悲惨壮烈被揍飞,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意思?!
一个不按计划动手,一个挺身相护。
好吧,他也不嫉妒“焕仙”有人护着了,一想到“焕仙”付出的那一身的伤,他也嫉妒不起来。
可姬韫兄啊,你也太区别待遇了吧,他一个墨辨弟子不救就算了,怎么你连你家同伴妹子被人拍飞你也没出手,合着你就只知道护着“焕仙”一个人啊。
那头的姬韫是完全感受不到玻璃心碎了的小弟子心中的碎碎念,他见“陈焕仙”无碍后,便再次迎身上前,他手中玉兰剑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剑势凛冽卷起残雪漩涡直逼莫成门面。
这时莫成估计是被他们这种小强似的缠斗给缠烦了,如他先前所言,他们不过依仗着他对他们手下留情才如此肆无忌惮,但他也不会一直好耐性,既然他们给不了他想要看到东西,那他也不会再陪他们继续浪费时间了。
他一手握剑,另一只手两指相并化为指剑,“刷”的一声,那是一种将磅礴之力绵细化成一种势如破竹,他一瞬间便几乎击溃掉了姬韫所营造出来的所有剑势,然后属于莫成的剑道铺阵开来,那剑光似百千重叠为一击,眨眼间剑尖已及其喉。
旁人一声惊呼,莫成却没下狠手,剑势一收,反其一掌拍其胸,姬韫仰身后退。
而这时,妙月逮住莫成被姬韫捉住目光人机会,再次绕行至后方施放技能——火云,只见一片如火枫般炙热的火花顷刻洒去,莫成自不会没有察觉到这种小动作,他一手抻旋剑鞘,手腕轻轻旋转,手中长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起一股小小的旋风刮起,将火花尽数熄灭。
噗——妙月也隔空受了一掌,只是她故意咬破了嘴角,当着面便将一口血喷于完全没料到这一出的莫成面前。
要说此时的莫成早已摸透了姬韫与南月的手段,来来去去便是那些,他从一开始的机械击退,到后来便是不厌其烦了。
尤其因为顾及他们是墨家弟子,不能当成敌人一样下死手,便见他们如同茅坑里的苍蝇一样灭完一茬又一茬,他之前便完全没有将他们两个人放在眼中,如今更甚,却不料本以为将他们了然于心的莫成,却被妙月一口血喷雾了眼前。
那血湿稠沾上了莫成的皂纱,他本来便朦胧一层的视线自然更加模糊。
陈白起心道——让你装逼,现在就让你试试装逼的下场!
这时,陈白起终于见时机来了,她大喊一声:“开始!”
如同一个约定好的信号开启,妙月与姬韫此时的速度简单快得不可思议,就像一下将身体的全部潜能都发挥了出来,他们一同发动了全部的力量大力砸击着石盘一旁嶙峋的雪峰。
雪峰上积雪沉厚,霜白结晶,姬韫以剑势搅动了雪峰上的雪晶,而妙月则发动技能——雷炸,一次性射出全部的黑色弹珠,然后双手交叉一扇,将弹珠全部尽数镶陷入峰岩中。
紧接着一阵山动地摇的爆炸声响起后,只见那破碎砸落而下的大块雪堆与冰块坠落地面,因热气与冷空气撞击在了一起,顿时大片大片的白雾飘洒向四周,周围的环境一下便变得更为朦胧而难辨了起来。
在另一边的墨者高层也受地动的影响而摇晃了起来,他们一面惊奇疑惑墨侠的那两位弟子究竟想做些什么,同时也奇怪方才墨辨的那个叫陈焕仙的弟子那一声“开始”是何意思。
莫不是,他们一开始便有了谋策与计划,只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处?
用处?陈白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蒙蔽掉莫成的视觉五感。
她之前跟姬韫与妙月他们讲的那个“战神”的故事,他那一战成名所用的计策便是“示弱”,一次一次的战败,明面上是一溃千里难成气候,但实则最后他却靠着这种战术,绝地反胜。
故意的示弱与败退,不过只是为了麻痹敌人的警觉性,利用对方膨胀的自信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谓骄兵必败便是这个道理。
而要示弱,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便是南月与妙月先前迟疑的原因。
不过最后,到底是好胜心战胜了害怕,他们都答应了。
而光这样做,很明显还不够稳妥,因为哪怕莫成失去了爪牙也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撼动得了的猛虎,于是陈白起还需步下另一个局,便是再度削弱他的五感。
观察到周边的环境,陈白起便有了一个主意,她先让妙月遮住了莫成的“眼”,再以水雾汽模糊他的感应,最后……
陈白起一挥袖袍,她的脚底下便蹿出一阵浓雾,浓雾根据她的意念变成白色,它们与水雾汽相融,令周围的视野便为狭窄,几乎成了山林中晨雾缭绕,更为难以辨认事物。
这此施展的“邪巫之力”有着一定的削弱功能,然后陈白起再让“傀儡兽二号”去偷袭莫成,发动技能吸血,再加上,她先前故意让姬韫妙月将人引至雪山峰旁的悬崖边上。
这时的莫成,视线被遮,感知被屏蔽,再加上一度程度的“削弱”,这产生一切的时间很短,也很急促,完全不给莫成有任何反应的时间,陈白起一环接一环的算计,便是等待最佳时机。
周围的浓雾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却并不包括陈白起,她利用系统地图一下便找到了雾中的莫成,然后直接一个冲力便将他给推下了悬崖。
当然,若凭她本身的力量是完全偷袭不动莫成的,可是她还有力大无穷的“麒麟臂”。
只见一身黑衣的莫成感觉到动静时,便见一道蓝色身影从雾中呈现出难窥全貌的身影,然后一只虚化于她身后的、一条庞大而恐怖的手臂高高举起,带来了极大的煞气与风力,只觉天动地摇,呼吸窒息,哪怕是莫成也觉自己经受不住,他只来得及双手挡于身前,便整个人气血涌汹,被一掌拍退至悬崖边上。
莫成一怔,双瞳几近狰大,而陈白起则赶在他摔落悬崖前一刻,一手捉紧了他的手臂。
莫成面前的皂纱此时因风力而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他那一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幽碧色的眼睛。
因为那乍露的异瞳色,陈白起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收拾起来全部情绪,麒麟瞳开启,便是趁着他心守失神的那一瞬,完全控制住了他。
——
另一边,这接踵而来的连环计,既迅速又猛烈,别说莫成事先想不到,其实连姬韫与妙月、甚至于南月都没有想到过。
他们只知道计划的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则由陈白起单独执行,自然没有与他们透露。
因此,在一片白雾茫茫之中,不仅莫成不见了(陈白起拿邪巫之力将人藏起来了),连“陈焕仙”也忽然不见了踪影。
妙月一回头,只觉天地一片大雾茫茫时,惊怔在当场,她本以为“陈焕仙”是打算让他们打破雪峰来传移莫成的注意力,最后他们再通过迷雾再进行全面偷袭。
本以为他们这次胜算足够了,毕竟一切的进展都十分顺利,而莫成也如“陈焕仙”当初所料到了最后开始产生了烦燥情绪,这表示他们的撩拨有了初步成效,最后他们要做的只需要趁其不备,即可窃取一丝机会。
……却不料,在一转身的瞬间,却失了莫成的踪影!
说好的偷袭呢?人都不见了,怎么偷!
妙月一落地面,便气极败坏的拂开眼前的重重雾气,她奔走了几步,左右环顾,却是气得直跺脚。
“人呢,人去哪里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主公,侠士无双(四)
姬韫也走了过来,既然眼睛看不见,他便闭目感应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却只觉他的意识好像一下便被困于一片软绵又虚无的空气当中,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倏地睁开了眼,心中越想越不安,便大声喊着“焕仙——陈焕仙——”然后越过妙月,直接冲入了那片寒意渗人的浓雾当中。
而正巧赶过来的南月远远地便听到了姬韫的喊声,他以为焕仙是出了什么事情,眼看姬韫一直冲下浓雾当中,他眼睛一红,也不管不顾地随之冲了进去。
而一直站在原处被忽略得十分彻底的妙月怔仲不已,她像入神一样看着姬韫消失的背影,嘴角苦涩,眼神既哀怨又略带复杂,最后她狠狠一咬唇,也捏紧手中的“七花火云扇”,随他们冲进那一片谲白雾当中。
——
而另外一头,陈白起先是用“麒麟臂”将莫成身前的罡气给击破碎,然后又将人给重新拽了回来,她探手一伸,便紧紧地抓住了莫成头上的帷帽边橼。
她眼神十分犀利,正准备一鼓作气将其揭开,但她万万没想到,动作刚做到一半时,那本因被她“困住”的莫成竟有了动静。
下一刻,她的手遽地被莫成的大掌攥住了,陈白起表情微变。
陈白起知道,“麒麟瞳”其实有弊端,一则她身上的麒麟血脉不过解封过半,能够动用的麒麟血脉力量有限,二则面对一个各方面都强大她许多的人,她麒麟瞳的控制力便会相对减弱,因此她才会步步为营,制造了那么多能够削弱莫成力量的环节,可惜……她本以为她能够争取这么一点点的时间,可如今看来,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还是不行。
怎么办?陈白起感觉那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掌好像烙铁一样滚烫生痛,她第一次遇上这样棘手的情况。
“摄魂术~?”
莫成摇摇晃晃着脖颈,似醒非醒地半睁开了眼,风吹起他近在咫尺的帷帽一角,那幽绿的眼瞳有着一种混沌、阴恻恻的寒光。
除此之外,他额角青筋跳动,唇色绀紫,呼吸也略为滞涩,很明显他此刻的状态并不太好。
这很正常,他虽强性破除了陈白起的幻境控制,可也为之付出了代价。
此时的莫成,承受着来自于精神上的积压与冲击,他的视线是模糊扭曲的,像双重幻影折叠,横竖不成左右难立,他的头痛欲裂,眼白处布满了红血丝。
而陈白起一听到“摄魂术”这三个字,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股邪火不知从哪里蹿升上心头。
她想起当初的飞狐统领也因为“摄魂术”,然后第二格对她各种下狠手,而如今这个莫成听他的语气好似对这个“摄魂术”亦并无好感,他们倒是一个二个在这“摄魂术”栽了跟头,然后都将这倒霉事算在她的头上,她表示这黑锅她不背!
陈白起心中戾气一生,她手上被擒制住了,她便将头仰后,然后一个用力前顶,便狠狠地撞上了莫成的头额骨。
“砰”地一声,本就头晕眼花的莫成直接被撞了个脑袋后仰,眼前顿时一圈金星围绕,连站都险些站不稳。
“嘶——”
陈白起倒吸一口冷气,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然这一下后她也是两眼一阵发晕,额青发肿,可她却是早有心理准备,趁着这个空档期间,她手遽如闪电将其帷帽一把揭开。
当那顶皂纱帷帽终于落入陈白起手中时,她忽然感觉到头也不晕了,人也顿时清爽了。
“你、胆、子、够、肥、的、啊!”
一道咬牙切齿、还隐约带着痛苦气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陈白起警觉地抓紧到手的帷帽,步步后退。
只见莫成一手拿剑杵地稳住摇晃的身影,一边拿手试探性地抚了抚已经红肿起来的额头,一双如同蒙上一层雾翳的翠眸努力对焦地射向她。
陈白起顿时就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猎人牢牢锁定于枪下的猎物,无处可逃。
先前的莫成一直像玩一出游戏一样轻松而逗弄地戏耍着他们,可那时他周身带来的无形压迫已令人觉得压抑,那此刻他因被激怒而飙升的气势便更令人胆颤心惊了。
陈白起这副身躯虽不过是一介普通人,但她的血脉乃上古麒麟神兽,自不惧一介凡人的气势辗压,她看着莫成,只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愿赌服输。”
“你……”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莫成忽然听到了动静,之前明明他感应四周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忽然一下又好像他的五感又恢复了。
实则是陈白起撤了“邪巫之力”,而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消弥了开来。
莫成晃了晃头,努力集中精神,似在顾及又或者在衡量思索着什么,他看了一眼陈白起手中那顶不久前还属于他的帷帽,然后,他从腰间扯出一条白色纱布蒙在了眼睛上。
陈白起看他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转身便欲走,却发现莫成不知何时已移位至她的背后。
不得不说,莫成的武功的确称得上“神鬼莫测”了,至少到目前为止,陈白起没有见过谁的武功比他更高。
“你方才直视我……你看见了什么?”莫成由于眼睛被白纱布蒙着,所以陈白起看不见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此时的情绪。
但她没有忽略方才失去了帷帽的莫成,选择用一条布巾将眼睛蒙上了。
他的眼睛……好像的确与一般人不同,她知道九州中的人纯正的华夏人是不会有一双绿眸,除非……他身上混有蛮夷的血统。
前后想通,陈白起平静道:“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似觉得这样的说话不太容易取信于他,她又补充了一句:“再说,我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墨辨与钜子令,其它与我关无干系,我亦不感兴趣。”
莫成勾起了薄唇,他五官较一般人立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轮廓,这一笑令他的脸十分吸引人:“你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说,否则……”
陈白.asxs.头,先一步打断他的威胁之语:“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莫成一顿,他默然地站在陈白起面前,忽然想到她方才看到他那一双鬼瞳时,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反而一心只想着夺下他的帷帽,就像……像一头死倔的小牛一样。
而这时,正好有大批人赶了过来,约十来个人,当他们看到莫成与“陈焕仙”对立而站时,他们的表情都惊讶了一下。
好像没看明白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有人眼尖,在看到陈白起手上抓着的那一顶皂纱帷帽时,他的眼神一下便直了。
“帷、帷帽……”
这一声像被人掐住喉咙叫出来的尖叫引起了其它人的注意。
然后,他们都齐刷刷地将视线射向陈白起的手上。
下一秒,全部人的表情都呆滞住了。
陈白起转过身举起了手中的帷帽,白玉般的额心处虽泛起了红肿,可仍令人无法忽略她那一身圆润而又不腻耳的灼灼其华。
“这、这不可能……”有人像梦呓般喊道。
这时的莫成,偏头看了一眼陈白起,蒙纱下的眼睛无法视物,可他“看”的方向的确是朝她。
“第三题,墨辨胜,而钜子令得主——陈焕仙。”莫成亲自宣布了结果。
这时,原本质疑、震惊与愤怒的人一下都缄默失声,连得胜的墨辨一方都露出了一种虚幻茫然的神色。
陈白起没想到莫成竟会这样讲,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并不认可她的取胜方式,或者因为她的某些逾越行为惹恼了他,他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不会承认她的胜利。
可是她想错了,他亲口宣布了,在她或许要进行一场舌辨争执之战前,他先一步奠定了她的胜利。
姬韫也在人群当中,他面无表情,但神色却异常苍白,他寡淡空洞地看了前方的陈白起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陈白起看见了姬韫,她半垂眼帘,眸光黯了黯,脚尖动了一下便滞止了,她现在去找他能做什么?
安慰?他或许并不需要。
道歉?他或许也并不需要。
她想,虽然这一次是她赢了,可到底是依仗他的相助,她欠了他的,所以她会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赢得“钜子令”,到那时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想办法去帮助他。
而与此同时,反射弧过长的南月、成义还有七木等一批年轻弟子在听到莫成宣布墨辨为胜利者时,他们简直都快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乐疯的表情却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他们从后方越过众人,上冲而上便将陈白起给围住,他们想抱住她,想将她抬起来扔高庆祝,更想大声呐喊尖叫。
可是鉴于陈白起这副脆弱易碎的身躯的缘故,他们不敢太热情,只能压抑着快充血爆炸的喜悦,嘴里扒拉扒拉地讲个不停。
“焕仙,焕仙,我是不是在做梦了,啊?你、你真的赢了?!”南月鼻翼扩张激动地问道。
陈白起见他先前被莫成拍飞后爬了起来,估计不曾好生整理过自己,头上乱发飞起,脸上也一道道脏兮兮地,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陈白起伸手将南月头上那根不顺的翘呆毛给抚顺,笑凝着他:“不,是我们赢了。”
“哈哈哈哈哈……这几日,没错,便是这几日,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过得十分虚幻,我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吗?我是真的吗?焕仙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想到……我们墨辨赢了,是真的吗?”南月得陈白起亲口的承认,他都兴奋得语无伦次了。
成义也难得笑得像一个孩子似的,咧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他见南月两眼发光地直发问,便也幼稚地拿手掐了他的脸颊一下,问:“痛不痛?”
南月嘶了嘶牙,点头。
“痛!”
成义拍了他的头一下:“那就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陈、陈焕仙,你真厉害。”这时七木也腼腆地朝她一笑。
陈白起想起先前的那把木轮椅,便对他道:“谢谢你的帮助,若没有那把木轮椅送我上山,估计我这一路可能会变得很辛苦。”
七木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真诚的道谢,脸轰地一下便红了,忙低下头道:“我、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
与墨辨这方祥云笼罩、喜从天降的欢闹场景不同,墨侠那边完全就是一副乌云密布、沉默阴郁的景象。
以梁公为首的墨侠统领与一众亲随弟子气势汹汹地来到莫成身前。
他等见他的眼睛用一块布巾蒙上,虽心生奇怪,可眼下他们更多的则是对他的不满与诘问。
“莫成,方才一片大雾遮住了我等的视线,我们根本看不见实况,你的帷帽是如何落在她手中的?当真是她赢了?”
“莫非梁公你……认为我会故意输给一个墨辨弟子?”莫成布下的眼部轮廓微挑,他薄唇棱角分明,轻佻一笑时,便有一种刻薄犀利的意味。
第二百零二章 主公,侠士无双(五)
梁公一噎,他方正的下颚收紧,严厉的眉眼紧紧地盯着莫成。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墨辨弟子这样废的身手也能从莫成头上取得帷帽更加令他难以相信!
他视线带钩一样锐利地扫过莫成与“陈焕仙”同出一辙的红肿额头,然后移至他用布巾蒙上的眼睛,不解他这一番痕迹因何所故。
不过,这还是梁公第一次见到莫成的真容,以往他出现的寥寥几次都戴着如今日这般的皂纱帷帽,从头遮掩至脚,不过墨家中的人都有个自的秘密,他也不会特意去探听。
可亲眼目睹莫成那张年轻又棱角分明深邃的脸庞,他心中仍难以置信他竟能在这样的年纪便达到“宗师”武者级别。
这个人真是个实打实的怪物!
他先前以为莫成从不与墨辨一方接触,每次带来钜子下达的命令时都是与他接洽,再由他向各方传达,他私以为莫成会希望墨侠一方夺得未来三年墨家的政策权,却没有想到最终却是墨辨一方赢了!
“莫成,虽然结果你已经宣布了,可她到底是如何夺下你的帷帽一事,我们却不曾看见,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你不妨详细地与我等道一道。”梁公身后,一名戴着白纱斗笠帷帽的女子忽然道。
能在梁公与莫成之间插话者自然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墨家弟子,此人乃墨家统领之一的“雌女”。
系统——
姓名:雌女
年龄:三十二岁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侠,同时亦是一名出色的商人,家资庞大,乃墨家内部各项支出的中流砥柱。
雌女撩开眼前的白纱,一双像凤茑花一般艳丽的双眸沉澱着岁月的安静与世故,她面容白皙,保养得宜不见任何岁月的痕迹,但亦不会有人错认她乃妙龄少女,只因她一身混迹于市井与各类复杂场所留下的烟尘味道是掩藏不了的。
莫成笑了,风吹着他鬓角垂落的发抚过他的眼睛,那蒙目的白色布条随风而动,令他那张像石雕一样深刻的面容更增魅力,他道:“你们会输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当然如我也一样。我们都太看轻墨辨了,尤其是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
梁公闻言深沉地皱起眉头,眉心的两道沟壑愈发明显,而雌女用手指卷了卷垂落在胸前的发缕,若有所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过程便不必赘言了,你们不妨仔细回想一下这三题中她的表现。我还有事,钜子令便搁放在墨台之上,你们让胜之子亲自去墨台取吧……我去也。”
莫成颦了颦眉,长身一掠,便如临渊的飞鸟翻身跃下了身后的悬崖。
众人一惊,赶至悬崖边朝下一看,却见莫成如矫健的猿猴,于崖壁边纵云梯几个跳跃便攀至另一个峰头,然后那道黑色身影便于绿意翠屏中扬长而去。
其它人都动了,唯梁公站于原地无动于衷,他此刻脸上阴沉一片,视线移至墨辨那方包围着的陈白起,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念着三个字:“陈、焕、仙……”
真想不到,墨辨竟会出现她这么一个意外!
——
另一头,陈白起与南月、成义他们兴高采烈地聊了一会儿,昌仁与幺马便带着人也走了过来。
“焕仙,来,我与你介绍一下。”昌仁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眉笑眼开地迈步走了过来。
此时的昌仁看着陈白起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因此他也准备将她正式引荐进墨辨。
陈白起停下于旁人说话,她看向昌仁与他身后的几人,眸盈浅光,然后向昌仁点头致意。
“昌叔。”
昌仁跟第一次相识一般,将她上下从头到脚都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是越来越深,他侧身至一边,首先替她引见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摸约七旬,因年纪过大,身材开始佝偻变形,因此显得比较矮小,他枯枝一般的手上拄着一枝梨木杖,山上的气温低,因此他身上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粗面厚重斗篷,他揭下帽檐,露出一张苍老却慈祥温和的脸。
“这位是长云叔,亦是我们墨辨的老祖,你亦唤老祖即可。”昌仁道。
陈白.asxs.头,然后向肱长云行了一晚辈礼,喊了一声:“老祖。”
“好、好啊,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一次,昌仁、幺马果然没看错人。”肱长云慈目善目地夸赞着陈白起,一边朝旁人笑言道。
“这位则是丘白石,丘老。”昌仁见长云叔很满意“陈焕仙”,心中亦有一种如有荣焉之感,他笑了笑,便继续介绍下一位。
陈白起亦向丘白石行了一晚辈礼,喊了一声:“丘老。”
“孩子啊,这次倒是让你受累了,一会儿回去且好生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便开口。”丘白石看着就像一名儒雅又有风度的中年男子,沉稳而谈笑风生的气质令人感到心情放松,并且相貌看着远远要年轻于实际年纪。
“焕仙的伤势已渐好,谢过丘老关心。”陈白起道。
昌仁这时也解释了一句:“这几日南月与成义一直被飞狐阻挡在外,我等本欲前往探伤,可又怕触了飞狐的怪脾性,这才让南月与成义一直守在门边,好随时将你的情况告知于我等,焕仙,飞狐找来的草药一向有奇效,因此我们才放心将你交给他照顾。”
另外昌仁没说的是,飞狐很少会救治外人,但这一次他却将陈白起救回到他的临时住处,并亲自照料看顾,这的确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因此他们也想弄明白,这一向孤僻的飞狐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焕仙明白,飞狐统领的药草的确有奇效,否则焕仙也不会好得这么快。”陈白起并不介怀此事,她很宽和地回道。
昌仁笑着连连点头,然后又继续介绍:“这是老叟,你之前见过的,他乃墨辨的守门人。”
陈白起移目过去,秀目温和,亦向着老叟行了一礼。
可老叟却忙避开。
“不、不可,这一礼我受之的愧。”老叟低头道。
昌仁见陈白起不解,便解释道:“你如今是钜子令的获胜者,同时亦将是钜子令这三年来的持有者,而钜子令则相当于是钜子权力的一种象征,自然一般的墨家弟子见了你皆需行礼。”
陈白起一听,心道:你不讲我还真不知道钜子令这三年来是交给我来保管呢。
可这种时候自然不能露出什么颀喜兴奋之色,陈白起稳住表情,一脸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退后二步,便向着所有人揖了一礼。
她神色严肃道:“焕仙幸不辱命,可焕仙身上积压的杂物甚多,此事……只怕焕仙愧不敢当。”
丘白石闻言,也忽然想起了这个“陈焕仙”好似是一个谋士,并且投效的主公还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孟尝君,一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只是目前他并没有什么资格指责“陈焕仙”的选择,毕竟人家才刚帮他们墨辨赢下了钜子令。
他只道:“你啊,虽然你不打算借此威名,但至此在墨家,你陈焕仙的名字却已是不简单了。”
陈白起自然也明白这件事情,只是她也明白她如今是帮着孟尝君做事,估计在墨家人的眼中这孟尝君与赢稷一样,都是九州诸侯国中必歼的一大祸害吧。
如果到时候她真的当了钜子令的代言人,他们要求她“弃恶从善”时,她该怎么“皆大欢喜”地回绝呢?
就在陈白起神游时,幺马出声问道:“焕仙,你到底是怎么取下莫大人头上这个帷帽的啊,连墨侠那边的弟子都被折腾得灰头土脸却依旧碰都碰不到他一下?”
见长辈们与陈白起聊完了,南月与成义也开口了。
“没错,当时你跟我说什么绝不会为他人做嫁人,我虽一直相信你,可见你一直没动,我都快紧张死了,却没有想到你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无所无敌啊!”南月手舞足蹈道。
成义也一脸好奇地问道:“方才我听南月说,原来墨侠所做的事情全都是你想的计策,先污了莫大人的视线,然后借助水火不相融产生大量的汽雾来遮掩身影,最后再想办法接近他……可即便如此,莫大人的身手如此之强,焕仙你是怎样做到全身而退地取到他的帷帽的?”
陈白起回过神来,想了想,然后看着周围一双双不分老少都好奇得发亮的眼睛,抿唇一笑:“拿头撞的。”
所有人一听,全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拿、拿头撞……”南月视线随之看向她的额头,呃……的确有些肿,难道是真的?!
这时,墨侠那边的人走了过来,与墨辨这小众的一群人相比,墨侠人多势众,倒显得浩浩荡荡了。
“恭喜了,长云叔。”梁公站在他们面前,冷硬地对肱长云拱了拱手道。
肱长云在墨家的辈份十分老,即使梁公在他面前亦是矮了一辈。
肱老一双浑浊却不昏庸的眼睛看向梁公,语重心长道:“周梁,我知道你一心为弘扬墨家精神,想让墨家成为江湖第一,可凡事不可太激进,莫将手伸进不该伸的沼泽深渊当中,若陷入太深,只会万劫不复。”
梁公表情没变,他那如刀剑刻锋的面目没有一分柔情,只有铁打的严厉。
“长云叔,世道已如狼豹围困,若不举起刀剑屠猎,便会反成为猎物。”他那像钢水一样的目光划过一众墨辨,嘴微小地勾起一角:“你们这次胜了又如何,终究不过一群只懂固守已步,围墙自困于一隅的人,墨家需要并期许的未来,你们真的能够带领所有人达到吗?”
这一句话,令所有墨辨的人神色都变了。
他们忽然觉得这刚到手的胜利一下便变成一头猛虎嘶吼着扑了过来,令人心生恐慌。
墨辨众人自问,他们为何而胜?他们真的能够承担起墨家的未来吗?他们真的……没有做错吗?
见他们怔忡沉默的模样,梁公那双阴沉的眸露出一丝讥讽。
墨家若真的交在这样的一群人手中,只怕也离被人吞噬毁灭的一日不远了!
“不是还有梁公跟诸位墨侠在吗?”这时,一道清亮又温和的嗓音响起。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见正是之前取下钜子令最后一题的得胜者,陈焕仙。
她代替肱长云站到了梁公面前,面上的微笑恰到好处:“墨辨的确不是举刀剑屠猎的好手,但墨辨却是屠猎的头脑者,刚猛无俦虽令人生惧,但我相信墨家需要的未来并非只有屠,它应该还有和平与守护。我记得最初的墨家钜子曾言非攻墨门,兼爱平生,虽然时过境迁,墨家经过百年来的改革与变换,但墨家的本质却是所有墨者不能抛却的理念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