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主公,就问你服不服
幺马与昌仁等人没料到她讲话这样直接,他们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这、这若陈郎君能夺下钜子令自然、自然,只是……”幺马考虑了一下,莫名感觉有些心虚,他握了握拳,沉吟顷刻,便还是觉得得实话实说得好。
“虽说得了钜子令可号令天下墨者,可只能求得三件事,且这三件事一不得干涉周朝诸侯国之政事,二不得行恶奸淫之事,三不得谋私利夺权之事。”
说完,他便急急地打量起“陈焕仙”的脸色,担心他有反悔之意。
而陈白起闻言,仅抿唇笑了一下,反应平淡。
她早知道这世上没这样便宜的事情,能号令天下墨者为其办事,有些限制也是正常的。
而姒四却美眸一转,幽凉之色冰凌凌,他翘起嘴角。
一群可笑的伪君子。
若这三条大规则压下来,所谓的“号令天下墨者惟命是从”也不过是一句口头上叫着好听的话,实则于“陈焕仙”这个处于政治漩涡中的人有何用处?
姒四由于容貌美极而锐盛,陈白起便勒令他拿块面巾遮住,省得“惊”着墨辨这等老古究,因此他随“陈焕仙”而来,倒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姒四奉稽婴之令侍奉于陈白起身旁,自不会违令她这等小事,他遮了半张脸,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白色棉衣,衣边绣有绿色夹银丝的缠勾蔓藤,一头柔亮细软的长发用一根绿带束起,干净而整洁。
他这一身装束倒是有一种少年似阳春之雪,风度翩翩,中和与寡盖了他那一身阴柔血煞之感。
……除了那一双眼,当他看人时,之前的所有伪装都会前功尽弃。
陈白起曾盯着他的那一双眼睛良久,久得连姒四都心中发毛时,她才叹一声——波湛横眸,霞分腻脸。
姒四很小便在楚为质,读书不多,自没听懂这句话,便狐疑地问——这是何意?
陈白起便改用大白话再讲一遍——长这么妖,光遮脸有甚用!
姒四一听这话,便知道“陈焕仙”这是在嫌弃他,顿时有些恼怒道——你难不成想让我剜了一双眼去不成?
陈白起自然不会真让他剜去一双眼眸,只让他尽量不要与人讲话,即便不得不讲话时,也不要与人对视。
总归一句话,减低存在感,别给她惹事生非。
姒四闻言幽幽道——既然觉得奴是麻烦,又何必应了稽婴的要求,留下奴?
陈白起道——不想留亦得留,你是稽婴、甚至是秦王的眼睛,我先前便讲过,我万没有剜人“眼睛”的必要,只是希望你待在我身边时能安份守纪一些。
姒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的通透与洞悉了然有了另一番认识。
的确,稽婴将他放在她身边,自然是想清楚地知道她在墨辨与钜子令竞赛中的一切情况。
接着,他不知是何考量,便缄默不语了。
再之后,他便真如陈白起所要求的那样,安静少言,似一抹背后灵一样紧随于陈白起身后。
陈白起哪里不知道,这姒四一直对她与姒姜有着一种怨恨情绪,起因她说不准是不是因为“陈娇娘”,虽然他一直言之凿凿为“陈娇娘”之死抱不平。
她并不怕他,防着他并拿言语来提醒警告他,皆是因为她碍着姒姜的情面,并不想闹到最后撕破了脸皮,她不得不亲自动手。
陈白起转正题于两墨之间的事,温声问幺马道:“只是依焕仙所知,这墨侠好似可以无视这些规矩?”
幺马看向陈白起望过来的那一双雪亮干净的眸子,有些不自在地回道:“这是墨辨这边的规矩,墨侠若夺得钜子令当然可以不遵守,可若是我们这边……那便……”
说到最后,幺马便自动消音了。
陈白.asxs.头,表示了解,一副脾气上佳的老好人模样,她好奇道:“那不知墨侠那边的规矩是什么?”
幺马的表情一僵,被陈白起看着等待回答时,便更不自在了:“……没规矩。”
陈白起微微挑眉,似有些讶异。
而幺马则哈哈干笑一声,七木与昌仁等人也左右盼顾,没敢直视陈白起。
墨辨这边历来遵循墨家规矩,亦以墨家历代钜子的颁令为自身信仰,因此该行之事他们勇于拼博,而不该行之事他们亦崮于遵守。
而墨侠则一剑仗天下,他们自然亦有信仰,“侠”一字便能概括他们全部,但侠与侠之间亦有所区别,如儒侠则不主张武力,而墨侠却是实干派,路见不平一声吼。
说实话,在这乱世中,陈白起一直都十分颀赏墨侠的精神,因此她愿意费些精神时间、用一些迂回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而非一言不合便使用暴力与大军压境。
陈白起也不执拗着这个问题,她换了个话题道:“上次听闻钜子令的竞赛是在炼狱谷进行,不知这炼狱谷又在何处?”
“在天峰山的另一边,离此处并不远,只不过需要攀越天峰天方到,我们明早便出发,估计到正午即可赶到。”幺马道。
“那墨辨这方除了在下,不知道另外两位如今在何处?”陈白起道。
这时昌仁让了让位置,从身后引出了一高一矮两人。
“这两位便是墨辨的另外参赛的弟子。”昌仁转过头,他捋了一下美须,微笑着介绍道:“成义,南月,这位便是陈郎君。”
两人步出,一左一右站定。
矮的南月是一个肤黑貌俊的少年,高的成义则一名穿粗布白袍的浓眉大眼青年。
成义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向着陈白起拱了拱手,而南月却径直站着,并没动。
陈白起向成义回之以礼。
成义道:“在下乃墨辨成义,北方陈国人。”
黑俊少年则抬抬下巴,道:“南月,北方燕国人。”
陈白起亦道:“陈焕仙,东方齐国人。”
双方彼此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之后,便开始打量起对方。
陈白起观这个叫“南月”的少年,容貌上佳,五官端正,虽肤黑倒是十分细腻,不像是因长年劳作而晒黑的结果,他高鼻薄唇,一双傲气而清冽的眸子十分吸引人。
而那名叫成义的青年则浓眉大眼,长相算不上好看,只是平庸而普通,但他唇厚而目熹,一看便是一个稳重温和、值得托付之人。
这两人,一个坚冰冷冽,一个温泉平和,这仅是从外表上而言。
而南月与成义也在打量着陈白起。
对面的这位蓝靛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容貌尚带稚嫩,一看到她,想必许多人估计都能想到一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少年郎果真如昌叔与幺马所言,虽年纪尚轻,但笑、言、眸、举手投足,便已浸无双优雅的气质。
南月双唇抿紧,微微眯起眼,心底并不服。
他目光落在破庙边的一垛干草上,漫不经心道:“听闻陈郎君学识渊博,不知陈郎君之前可读过哪些著作?在下不才曾读过《劝学篇》《诗经》《北阀》《故国策》,不如你也讲出来,或许我们还可以交流交流。”
一旁姒四闻言,眸转诡光。
他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这南月读的书策全是一些不世珍藏本,尤其这《北阀》总分十二章,上下两册,约二万字,这南月竟能将其读透,不得不说,他的学识绝对远胜他这一辈的才学。
昌仁虽觉南月此举略有些失礼,拿自己的长处来炫耀,可到底南月乃墨辨一派培育出来的得意弟子,他虽担心“陈焕仙”会有些下不来台,可到底还是不舍得斥责他。
成义亦没有出声,他正看着陈白起。
而幺马却拿一种古怪的神色瞥了一眼南月一眼,接着便长叹一声。
总觉得……一会儿的结果很虐。
陈白起一听,便知这南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知道少年郎喜争强好胜,因此并不觉被挑衅,只觉好笑。
于是,她亦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哦~南月读的书倒是不少,在下读的并不多,这樾麓书院藏册有三千三百余卷,在下恰好只读了个三百余卷罢了,还剩三千不曾涉猎,其中便有《北阀》《南战》《故国策》等卷章,倒是惭愧了。”
众人:“……”
她读了三、三百多卷?!
还、还剩三千多卷策没读?!
成义呆了。
昌仁傻眼了。
七木与姒四都用一种怪物的目光惊诧地瞪着“陈焕仙”。
而南月在听到“陈焕仙”提到“樾麓书院”时,整个人都傻了。
那一身的傲气瞬间便被打散得萎靡不振。
对啊,他方才忘了幺马好似讲过,这“陈焕仙”是来自于樾麓书院,并且她还不是个名普通门生,乃书院山长百里沛南的亲传入门弟子。
如这般身份的人,哪里会缺书读!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便已熟读三百卷名册,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幺马拿视线在所有人的面上转了一圈,然后摇头叹息。
他就说过吧……这结果会很虐的。
这边,成义眼睛一亮,他上前一步,激动地开口:“不、不知道,我等以后可否有幸入樾麓书院……一览书卷?”
陈白起心道,上钩一条了。
她微笑以道:“成义兄,书院有规定,藏书院共三层,第一层允许门下弟子翻阅,第二层允许各师亲传弟子翻阅,第三层允许书院山长与其亲传弟子入内翻阅,外人却绝无可能。”
见成义眼中的光随着她的讲述而逐渐黯淡下来,他很失望地扯了扯嘴:“既是如此,那便……”
“但若成义兄有想阅的书册,而正好书院藏阁有,我可以抄录一份赠你。”陈白起又道。
成义闻言,猛地抬起头,喜不自禁道:“此言当真?”
“书院虽有规定不可借阅,但我将内容全部记于脑中,再誊录一份,便不算违背规矩。”陈白起温言含笑道。
成义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一个劲地向“陈焕仙”道谢,并言他以后定会还她这个人情的。
另一边,南月听着“陈焕仙”承诺要给成义誊录名策,心中自然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可由于方才他对“陈焕仙”种种的不友好表现,现在让他开口要,他着实拉不下这个脸。
却不想,这时“陈焕仙”转过头对着南月道:“方才听月弟读过的书,其中《北阀》还有一册注释范本《南战》,若月弟感兴趣,我这正好有记忆,待事后我便现抄誊一份送你。”
南月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昌仁一听,忙推了南月一把,眼中亦有惊喜的光,他道:“大善,南月,还不快谢谢陈郎君啊。”
南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结结巴巴道:“这、这怎好意思。”
昌仁一看,便知道现下哪里是“陈焕仙”下不来台,分明是南月下不来台啊,如今此等机会难得,他欲再劝上一句,却听陈焕仙又开口了。
“看到这世上喜欢读书的人皆有书可读,我自也备感颀喜。”陈白起看着他,一脸佛光普照。
站在一旁的幺马看到这样的陈白起,又看了一眼激动不由已的成义与一脸羞愧的南月,还有这把岁数仍一脸颀赏与感激望着“陈焕仙”的昌叔,只觉双方的境界差距着实太远了,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
不过一个轮回的较量,他们在“陈焕仙”面前,便自惭行秽了。
“南月谢过陈郎君。”南月此刻是真心诚意地佩服“陈焕仙”了。
而在陈白起身后的姒四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陈焕仙”简单地施予一些小恩惠便将一开始对她有排斥心理的两人给完全收服,心中便冷嗤一声。
他方才想错了,比起幺马墨辨等人,“陈焕仙”才是天上地下最会装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主公,风云起天峰(一)
感受到脸上扑洒上来一阵湿凉之意,陈白起这才从睡意朦胧中睁开了眼。
这几日睡得都不怎么好,因此眼睛有些干涩,她嘘眯着眼睛,感觉今日的日头光线有些灰暗,她透过破庙的隙缝看到远方的那一片天空乌黑沿重,似斜斜飘着一层柔纱般的细雨。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背脊,昨夜她就是靠在土泥墙角边睡着的,由于这个姿势维持过久了,所以四肢都有些麻痹了。
她见其它人都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旋目四下看向破庙中的其它人。
姒四便睡在她方才位置的一臂之外,而幺马与七木则缩成一团睡在干草垛边,昌仁与其弟子成义则找了块破烂的木板搭在两块平坦的石头上睡着,而南月也像她一样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墙角暂宿一夜。
在陈白起醒来之际,姒四其实也醒了。
他睁着一双剪水双瞳,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仰目望着天空的“陈焕仙”。
少年清仪而修长的背影在一片墨黑色的背景下,前方烟雾朦胧,她负手而立,烟雨迷蒙中的松针白杉树轻轻摇曳着翠绿的叶子,在一滴滴雨珠的冲刷下渐渐垂下树枝,在一片清冷中透着几分凄凉与黯然。
“怕吗?”他忽然道。
陈白起听到声音,转过了头,低眸看向他。
“怕什么?”她问。
姒四面纱下的红唇翘了翘,眼尾勾起一抹艳丽,水湄大眼有些不怀好意。
“怕死。”
陈白起抿起一边嘴角,亦笑了。
她的笑,就像那遮于阴翳乌云后的太阳,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与祥和的意味。
她道:“在怕死前,我会努力先求生的。”
姒四漫不经心地听着檐下叮叮咚咚滴落的雨点声音,一边看着她,有那么一刻钟,他忽然没有了说话的精神,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但陈白起却转过去了身,她看到南月也醒来了。
南月方才见他们在说话,便没有出声,如今既然被陈白起发现了,便只好上前打招呼,只是他的神色经过一夜,却仍旧有几分昨日遗留下来的不自在。
“你,你醒了。”黑俊少年正面对着陈白起,眼视线却不自觉朝下滑。
“嗯。”陈白起简单地点了点,然后随意道一句:“今日天气恐怕不太好。”
南月偏过头,亦望向庙外那一片阴沉的天空。
如今雨下得不大,破庙勉强能遮挡一些,但一些角落已浸湿了一大片。
“你刚才的话我听到了。”
陈白起微笑以对,并没有立即接话。
南月收回视线,第一次正正当当地看着陈白起,他郑重道:“你说在怕死前,先要努力求生,我觉得这句话很好。”
陈白起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她像鼓励一个晚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
“你这算是所问非答吗?”
“不。”南月摇头,黑俊少年那一双狭长的黑眼闪过一些什么:“我原本其实挺茫然的,我们墨辨日渐凋零,到了眼下根本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前辈与老墨只懂一心研究学术,他们考虑不来太过复杂的现实,但我却知道,若继续下去,摆在墨辨的前是死路退亦是死路,甚至……对这次的争夺钜子令,我、我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看着陈白起,少年的目光很认真,认真到决然:“可刚才,我忽然领悟了,我还并没有走到绝路,在怕死之前,我先要努力救生,而非只顾着恐惧与畏缩。”
陈白起听了他这一番话后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漆黑澄清的瞳仁静静地看了他良久。
就在姒四以为陈白起会趁机对着南月再多讲一些“心灵鸡汤”来给他洗脑时,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道:“四儿,你且瞧瞧,人家南月的觉悟多高啊,同样一句话,你默然以对,他对感悟颇深,你与他的悟性着实差远了。”
姒四先是一怔,莫名其妙,但接着,便怒了。
“他有觉悟关我何事?你……你拿他与我比作甚?”
还有这个“四儿”是个什么鬼!她当她在唤小猫小狗啊。
陈白起这时又转过头,又对一脸发懵的南月无奈道:“我这随侍的脾气一贯被我宠得有些大,希望月弟莫要与他计较。”
南月、姒四:“……”
喂喂,有没有搞错,他(我)是对你脾气,关(我)他有什么关系?!不带这样指鹿为马的!
——
因为离天峰山还有半日的路程,不敢耽搁时辰,破庙一众一醒来便立刻收拾一番准备赶路。
此时,风雨飘洒,虽说不大,可淋在身上仍旧湿冷,于是他们便就此取材,拿破庙内的一堆干草编织了一顶粗劣的帽子顶在头上,可用于遮雨挡风。
只是这草帽顶多遮得住头,肩膀与身上的衣服却挡不了了,尤其这雨夹着大风,是斜着飘的。
这小路一下雨便难走,坑坑洼洼的泥巴小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半露出土层的石块,稀泥裹脚,还咯脚得很,尤其幺马他们还是穿着草鞋,这一路走来风吹雨刮东倒西歪,唯陈白起与姒四是从宫中出来,穿的是一双皮质厚官靴,还稍走得平稳些。
天变得越来越黑,乌云翻滚着,雨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像泼,像倒,从天空倾泻而下,劈头盖脸让他们浑身都一并湿透了,眼前淋漓的雨水将他们的视线都一并模糊了。
“——还是先找个地方遮遮雨吧?”幺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身后的一众吼道。
雨声太大,说话声音小了都听不见。
昌仁仰头看了一眼,眼睛被雨水打得有点痛,他忙低下头,摇头喊道:“没时间了,再耽搁怕会被墨侠那帮人认为我们——不战而败。”
“可雨下得这么大,怎么办?!”幺马呸了一口水,急道。
陈白起亦从头到脚都淋湿透了,只是她表情很冷静,她亦觉得这样大的雨若没有雨具,哪怕勉强赶路亦容易出意外。
正在这里,雾蒙蒙的墨绿带前方好似来了一群人,雨滴如帘,黑压压地疾步冒雨前行。
“老师,前面好像有人来了。”成义扯拉了一下昌仁,他脸上都打湿完了,看人还得先甩了甩脑袋上的水。
昌仁拉了拉头上的草帽,腮下的胡须湿成一缕一缕的,探眼看去,紧接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徒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他回过头,对着成义与幺马等着叫道:“快看,是、是孟德与长云叔他们来了。”
陈白起看了他们一眼,看样子来的人是熟人,她再重新衡量这一批人,一共有十二、三人,他们都披一张蓑衣,手上还拢抱着什么,仅看其身形都矮瘦并不高,甚至大多数人都有些驼,披着一件蓑衣疾步而来时,步子凌乱而踉跄,气喘吁吁,看着就像一头头淋雨浇湿的圆滚“刺猬”。
在大雨中说话也只能靠吼了。
刺猬中有人招手,大喊道:“幺马、昌仁,快,快来,我们给你们送了蓑衣,赶紧穿上!”
一声中气十足,但却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这句话喊完,陈白起看到昌仁与幺马的神色一下便定住了。
昌仁眼眶当场便红了起来,他一把扯开头上早已凌乱的草帽,忙托手迎了上去:“这、这么大的雨,你们、嗳,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陈白起亦有些意外……这些人是来,送雨具来了?
那人在雨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中气十足地道:“这叫什么话,这本是我等墨辨共同出力的事,有些事我等虽出不上力了,但这种小事我们还帮不上忙吗?赶紧地,雨大,快、快换上。”
昌仁不知为何哽咽住了,他从他们手上拿过蓑衣递给了陈白起,陈白起则传递了一件给姒四。
等大伙都将蓑衣披好,又戴上斗笠后,昌仁忙道:“长云叔,雨太大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好,我们不耽搁你们啊,可是昌仁啊,哪一位是陈焕仙,陈郎君啊。”方才那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问道。
昌仁见他要见“陈焕仙”,便躬了躬身,让开了路。
然后这群来送雨具的墨辨隔着前方重重雨帘,迷迷芒芒中,他们看到了那个雨中尤笔挺而削直的少年。
而陈白起也同时看清楚了这来的是一群什么人。
她着实有些怔愣。
因为,这冒雨而跋涉远路而来的……是一群皆年岁不轻的老人。
他们一行十数人,虽披着蓑衣与戴着斗笠,但这一抬脸却仍看得清楚,他们大多数人都灰了眉,白了须,脸上条条皱纹横卧交错,脚上泥泞不堪,衣摆与袖子湿透滴水,连背都直不起来了。
雨中的他们,看起来如此苍老而疲惫,却又精朔而固执。
然后,便是这些一群老者在看到陈白起时,齐齐地弯腰给她下了一揖。
陈白起一惊,立马快步上前,伸手托扶起了他们。
雨水冲刷着她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睛,忙道:“各位老人家,有话可直说,不必如此。”
“我等老迈难行,心中虽有志难抒,我等将希望穷而寄予陈郎君……与小辈……”他们又看向南月与成义,低下了头,沉重道:“着实羞惭难当啊。”
昌仁走过来,不知道一时该说些什么:“长云叔……”
“老祖切莫讲这话。”成义涨红了脸道。
南月在这一刻忽然也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错了,大错特错,他为之前的认知而感到一阵懊悔,他通红着一双眼睛,道:“我本是墨辨弟子,这便是我的责任,老祖切莫讲这种话。”
领头的一名额心有条竖横的老者,昌仁唤长云叔,而成义南月等唤老祖的,他颤巍着一把苍桑嗓音,长长叹息道:“有、有劳你们了!”
陈白起看着这一张张经岁月犀利深壑的脸,忽然想起了曾读过的一段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耄耋之年,他们没有选择静静安享天伦之乐,而是积极延续自己的学术和社会生命,提携后辈,著书立说,忧心家国,继续发挥光和热。
年龄之于他们,只代表生命已走过的历程,是谓长度,他们所追求的,恰恰是生命的宽度。
这样一种老者,陈白起深深佩服着,并且感激着他们的贡献。
她朝着他们还之一揖到底,然后立起,她回视着他们,雨中她的面目清俊而白皙,眸光漆黑,巍峨如玉山。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焕仙不才,亦定继其志,请墨辨的诸老信之,托之。”
铁骨铮铮之声量,陈白起声音虽不是那种宏亮,却十分具有穿透性,哪怕是雨幕遮挡,亦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们怔怔地看着陈白起,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落下,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雨不久就汇成了小溪,他们满脸的雨水,却好似一下忘了所有。
许久之后,才逐渐反应过来,这些平日里严肃而古板的墨辨老者,此刻嘴里都不约而同地说着好、好,“好”字不绝于口。
无论未来成与不成事,光凭这少年眼下这一番偎烫的话,他们便已觉得没有选错人啊!
昌仁亦向他们行了一礼,苦心劝道:“诸位,雨大易寒,请回吧。”
既然要办的二件事都办妥了,他们这把老骨头也快扛不住这冰雨浸骨,更不能耽搁他们办正事,皆请辞而去。
等人走后,幺马与昌仁等人各怀种种复杂情绪,才带着所有人继续朝天峰山出发。
一路上,陈白起穿戴着雨具,沉默着赶路,这时雨稍渐减少,姒四不紧不慢地走到她旁边,看了她一眼,道:“墨辨当真落魄得紧啊。”
陈白起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他说的是方才一群老人来送行之事,墨辨但凡有一些年轻弟子在,只怕不会让这些年买的老黑来辛苦这一趟。
她语重心长道:“姒四,人落魄不要紧,魂不落魄即可,穷志一时,富志一世。”
姒四一噎,忽然表情古怪别扭,嘀咕自语道:“总觉得这人逮着话便来数落我……”
陈白起耳尖,却是听到了,她笑讶道:“你这次觉悟倒是高了不少,不过这并非是数落,而是在教导……”
姒四闻言,有些讥讽地睨向她,心道,他从小父母兄长都不曾这般费心教导过他,她又凭什么来说教他,虽这样想,可心中总感觉有些异样。
可他话未出口,却刚好将她未完的话给听到了。
“……替你哥。”
他的脸色一下便阴沉了下去。
姒姜,又是姒姜!
他冷冷地撇过脸,双唇抿成一条线,拒绝再与她讲一句话。
陈白起则轻声笑了起来。
她仰头,看着阴霾云重的天空,那一双平静的眸子变成如钢铁一般寒闪熠熠生辉。
他墨辨再落魄又如何,她陈白起既选择了它,它便会扭转乾坤,扶摇直上九天。
——
当他们顺利地来到了天峰山脚下,这时雨已停了一会儿,可天空仍旧是灰沉压抑,看这多雨天气一时半会儿并不会转睛。
“这、这便是天峰山?”南月望站在天峰山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这是第一次来天峰山,天峰山远远看去,如一块巨崖直立,势如苍龙昂首,气势非凡,当离得近了,他仰头望着这直耸入天际的山峰,只觉峰体拔地千尺,直插入天,峰顶可见云雾弥漫,峰体怪石嶙峋,一看便知有多险峻。
他抬着头往上看时,细看石面上凹凸不平,一路延上,还没有看到顶,便已觉脖子酸痛。
“我、我们从哪里上去?”南月摘下头上的斗笠,僵着一张脸回头看向幺马与昌仁等人。
幺马则一脸沉重地回视他,道:“天峰山是没有路的,想上山唯有一途……爬!”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风云起天峰(二)
“爬?幺马哥,这陡崖峭壁的,我等搁哪儿爬?”南月干笑一声,有些被吓到了。
幺马那张憨厚忠实的脸上露出一种“孩子你太天真了”的表情,没好气答道:“南月啊,你真当我等是来这天峰山下游山玩水的?这一次轮到墨侠那边的选赛地,自然怎么折腾咱们怎么来,你可别忘了三年前,咱们老祖与昌叔他们选出的赛址吧?”
一提到这个,南月一哑,顿时便无语可说了。
当初他们明知墨侠这等人文化素质不高,便专挑了一所规矩森严的书院来比试,必须经过三关六礼方能进入赛场,当时可将参赛的墨侠给折腾得够惨。
其实提及三年前的钜子令争夺赛,他们墨辨这方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操碎了心肠费尽了心思,最终仍旧落败得一塌糊涂,三场尽输。
“可、可他们也太狠了吧,这、这完全是在玩命啊。”南月再次仰头看了一眼天峰山,气结不己。
这要玩,也是玩他们墨辨这边的命吧。
成义脸色也有些惶惶,喃喃道:“他们这是打算让我们知难而退啊。”
“看看尔等志气,这本身这便是一场悬殊之赛,你等若在第一步便气妥,这后面的路又如何迈步?”昌仁厉叱一声。
幺马亦严肃地劝诫道:“知难而行,天险亦何妨,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南月与成义立即改变了脸色,调整了一下自己。
死便死吧,等十八年后他们又是一条好汉!
两人朝着成义与幺马低头行礼:“南月(成义)知错了。”
“其实这也并非是不可完成之事。”陈白起负手仰头,虽衣与发皆还湿着,纤骨修长,却仍旧不失其风度。
看到这样的陈白起,南月一下又有了想法,他愁眉苦脸道:“焕仙啊,你这小身板还不如我呢,一会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成义也深觉此理,他附和道:“若着实不行,你便别勉强,到底不能让你为我们而丢掉了性命。”
一旁的幺马一看方才还吓破胆的两后辈,现下却还有空担心别人,忍住想翻了一个白眼给他们的冲动,隐忍道:“陈郎君绝对比你们俩要可靠,你们还是先悠着点自身吧。”
幺马的话令南月与成义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陈焕仙”除了个头长得不算矮之外,其它方面看起来都挺“弱”的。
书生嘛,弱气些很正常,平日里的时间都拿来研究学问了,哪有空锻炼身体。
“陈焕仙”的来历跟一些事迹昌仁却也是知道一些,他见自己的弟子跟南月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也懒得多言解释,只一挥手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看有没有什么要准备准备的,一会儿……便爬吧。”
成义与南月猝不及防,脸一下便白了。
真、真爬啊……
他们看向天峰山……
真高啊……
这若要摔下来,何止粉身碎骨啊。
这时,天峰山后那一片白雾萦绕、呈雨后淡墨的枯木林子传来一些咔嚓树枝踩碎的声响,陈白起第一时间探目望了过去。
没等多久,她便看到从中步出一群人,他们头上戴着一顶竹编的圆檐斗笠,没有穿蓑衣,穿着一身干爽的灰衣长裤,质地并不好看起来十分粗糙,拿了一根染布带捆腰,乍一看倒有些像山上打猎归来的壮硕猎户。
只是一扫及他们腰间插着的一柄无鞘青铜剑,便知道这群人身份并不简单。
他们每一个人都长得较一般人高大一些,掌力吃地,哪怕泥泞之地行来亦矫健如履平地,这样一群人走来,便像一堵厚实肉墙令人五感尽惊,气势汹汹,他们大步流星,虽不如行军那般整齐,却仍给人一种整体的感受。
似感受到前方有人的视线,领头者拿一根手指顶了顶遮住额头与眼睛的斗笠,一双犀利、似剑锋出鞘的目光射了过来。
“他、他们来了。”南月侧过身,看着这么大一群人,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相比起南月,成义表现得要稳重许多,只是身板仍控制不住紧绷住了。
很明显,这些人的到来带给他们的压力着实够大的。
昌仁与幺马一看对方人多势众,而他们这方一对比便显得势单力薄,顿时眼神一黯,脸色并不好看。
只是他们这次乃代表墨辨一方,见到墨侠的代表不可视而不见,于是他们率先一步上前,朝来者拱了拱手:“来者可是梁公。”
这时前方飘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们来到天峰山脚下,领头之人停下,掀开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四方端正,却长满虬须的大汉脸。
他约三十几岁,穿着也是一套简朴的平民服饰,只是他身材高大强壮,手臂肌肉贲张有力,撑得衣物整个绷紧,愈发令人觉得他阳刚孔武。
他一揭开斗笠,其它人亦一同揭下,他后身站着共有十来人。
这时,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陈白起眯了眯眼,便见林中又蹿出十来个脸上戴着黑色鬼面的黑衣人,他们就像黑暗中潜匿的蝙蝠一样跳跃至墨侠后方,倒挂在树杆之上,一双双带着刀刃寒芒的目光紧随注视着墨辨这方。
这墨侠的出场……也太霸道了吧!
昌仁与幺马顿时一僵,绷紧着脸,额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那名叫梁公的大汉似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之处,笑问道:“这不是墨辨的昌先生与幺马吗?”
陈白起站在最后,她第一时间朝墨侠的队伍中看去,她视线不断地搜寻,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却在人堆里看到有三人穿着黑色斗篷,只是他们都低着头瞧不清楚模样,但观身形是二高一矮。
这其中……会有姐夫吗?
陈白起:系统,怎么看不到头上的标注啊?
系统:任务目标人物暂被屏蔽,请等待稍后刷新。
陈白起:……
“果然是梁公,想不到竟会是你亲自来领队。”昌仁很想让自己的语气风轻云淡一些,可一想这次看来比想象中愈发艰难的未来,他便轻松不起来。
梁公虽长相粗犷,但声音却不难听,他解开头上斗笠递给旁边的人,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便是你们这次参赛的弟子?”
昌仁硬撑出一抹微笑出来,颔首,回道:“确是。”
梁公乃如今的墨侠的领军人物之一,墨辨这方的人基本都认识他,南月、成义毕竟是晚辈,心中虽有些发怵,但倒是有没忘了该有了礼节,上前行了一礼。
“见过梁公。”
“倒是两位好后生,看来墨辨倒是后继有人。”梁公语气很平静,令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说完,接着又看向最后方的那一个蓝袍少年:“不知这位……”
陈白起刚才正在调梁公的资料,所以慢了南月、成义一步,这下倒是惹人注意了。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陈白起特淡然地上前行了一礼。
“陈焕仙,见过梁公。”
在听到陈白起报出她的名字时,梁公身后一位中年男子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一样盯着她。
不善。
陈白起感受到了,却一时不明因何而起。
“陈焕仙……”梁公慢念着她的名字,忽然他笑了,看着她道:“倒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少年啊。”
这话,倒是有几分古怪的意味深长了。
好似他认识她,或者是认识“陈焕仙”这个名字。
陈白起没再回话,双方本来便是这次钜子令的竟争对手,因此基本礼貌性的寒暄过后,便都沉默了下来。
“梁公,时辰不早了。”
梁公听到后面的人提醒的声音,便点头:“好,你们上吧。”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穿着斗篷衣的三人道。
而从他后方走出来三个人,他们走到天峰山下,手上抛出一个内勾利爪,利爪连着一条绳,绳的另一头则缠在手腕之上,他们一个上抛利用爪头钩住了凸起的岩块,扯了扯确定撑力足够,便身轻如燕,几个上蹬噌噌地拔地数米。
南月张大嘴:“……”
成义瞪大眼:“……”
昌仁与幺马:“……”
怎么办,他们忽然感到很绝望。
陈白起在看到他们拿出的“爪钩”,神色亦怔愣了许久。
……这是她曾为攀城墙而设计出来的款式,她想,她应该没有认错。
直到南月跑过来拉了她一把,她方回过头。
“在想些什么,我等也赶紧爬吧。”南月有些神思难安道。
陈白起勾唇笑了一下,有些勉强。
“好。”
墨侠一方看着他们顺利攀上天峰山的弟子,都很满意地点点头。
而昌仁一看人家墨侠那边准备得这样齐全,一时脸色都有些发青。
他对幺马埋怨了一句:“你怎么就没他们准备一些爬山工具?”
“……”幺马一脸死鱼眼地回视昌仁。
昌叔啊,咱这不是已经穷到只剩人了吗?不,事实上连人都缺,还得外借才能够凑足数。
陈白起垂着睫,缓步走到山下,她将身上的蓑衣解下来,然后让姒四将她之前背着的那个鼓囊囊的包裹打开。
姒四也并不知道这个包裹里面装着什么,只觉着背在身上挺咯人的,他亦好奇地将它放在地上,然后拆开。
“这是什么?”南月他们都围过来看。
打开后,他们里面这里面有一条卷起来的绳索、几对手套、几对护膝、还有几把钩子。
钩子?!
咦,这个钩子好像……南月惊讶地抬头看向墨侠的弟子手中攀岩的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钩爪。
怎么……长得这么像?!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然后都用一种神奇又含泪感动着看着陈白起。
“这、这是你准备的?”幺马颤音道。
陈白起微微一笑,颔首。
“果、果然我们墨辨选你是正确的,陈朗君啊,你简单便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墨辨的啊!”
南月与成义则被幺马说得脸上一阵涨得通红。
这是给羞愧的。
明明大家年纪差不多,甚至成义还比“陈焕仙”要大上好几岁,可他们脑袋简单,除了读书厉害一点,别的便没有什么特长,这次还就这样空着手来了,万没有“陈焕仙”思虑周全,准备充足。
到底是没有经历过江湖的人,一出门若无长辈教导与叮嘱,只怕是连方向都摸不清。
陈白起仿佛知道成义与南月的想法,她伸手拍了拍他们,然后将他们拢过来,大家聚在一块儿低声讲话:“我先跟你们讲解一下用法……”
那边,梁公与墨侠等人亦看到陈白起拿出的东西,他们亦是惊讶了一下,并且他们在旁看得最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样一个嘴上无毛的少年已变成了墨辨方的主导,连昌仁与幺马在她讲话时都不敢随便插言,而是安静地听她讲完。
“梁公,看来他们真找来了一个有本事的。”之前不善看着陈白起的中年人冷声道。
“到底是年轻啊,若以为凭这点手段,便能从我等手中夺走钜子令,未免也太过天真了。”梁老淡然一笑,神色并没有因此有半分改变。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主公,风云起天峰(三)
陈白起将带来的那些攀山护具发给了南月与成义,姒四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陈白起也送了一份给他。
他颦了颦眉,有些发愣地,缓缓伸手接过。
但一接过后,却又沉下脸,他嘴巴想要拒绝,却手却将东西死死地攥着不放。
陈白起跟他们讲解道:“这里有一对护膝,护膝便是为了保护,当我们将它绑在膝盖上,这样在攀爬的时候若碰上尖石,便可避免伤了腿。”
南月与成义一脸认真听着,听完便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陈白起再亲身示范了一遍给他们看,这对护膝是她用棉花与白帛缝制而成,护膝面积不大,便跟现代那些口罩差不多大小,在护膝的两头留了两条细绳,这两条绳子的作用便是拿来固定捆绑于腿上不掉。
南月与成义目光炯炯,仔细地看了一遍后,也笨手笨脚地学着陈白起的动作将护膝给绑好了。
姒四则垂眸看了一眼陈白起制作的护膝,却没有将它绑在腿上,而是将它直接揣进了怀中。
而这时陈白起正在给南月他们讲解手套的作用,并没有注意到姒四的举动。
“你们注意了,这对手套乃特制的,它的皮料既可护手,由于里面加了其它的材料,也可用于攀岩时加大摩擦力……呃,总之,你们且看这手套的手掌之处,我特地加了一种特殊材质的铁丝,这是一种钢铁抽成丝缠绕在一起,别看很细又卷曲,它却很利,尤其抓力很强,这样一来当你们攀登时便能够抓握住岩壁,能节省许多体力。”
南月与成义一边听着,一边一脸佩服又惊异地翻看着手套,发现它果然如陈郎君所言一般。
“你、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南月喜不自禁地将它套上手,反复查看。
陈白起也将手套戴好,然后将“爪爬”拿出来。
她道:“这个叫爪爬,这上面有三个尖钩,可以用来挂岩,它的抓力更强,不过你们力气小,没有学过武功,这个还是等到最后关头时再用,一开始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用手爬。”
南月与成义看着“爪爬”,直点头。
现在基本上是陈白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那这条绳子……”南月疑惑地看着地上那条一看便很长的麻绳。
陈白起蹲下将绳子拉起来,她将一头绑在了自已腰上,然后对他们讲:“来,像我这样,我们绑在一起。”
“为什么?”南月讶道。
成义却盯着麻绳若有所思。
昌仁与幺马在旁看着亦有些不解。
陈白起顿了一下,才解释道:“防止有人脱力摔落……”她看着他们,见他们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变得震惊,然后才道:“我会带着你们到达峰顶的,可在半途中,我却不能兼顾每一个人的安危,所以我们便将命共牵于一绳,就算有人不慎摔落,只要其它人还有一口气在,便能将他给扯回来。”
所有人闻言,只觉脑袋好像被巨钟敲响,哐哐晃荡得厉害,他们都怔怔地看着陈白起。
她……她这是打算一个都不许少啊!
她宁可冒着可能都摔落的可能,也绝不允许其中一人牺牲!
“陈、陈郎君,我这群不成气的弟子,便托付给你了。”昌仁红了眼眶,内心十分激动,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他向着陈白起行了一揖。
陈白起忙扶起他,表情有些无奈:“昌叔不用与我客气,你忘了,我现在也是墨家一份子了,虽然还没有通过正规考核,可你也不必拿我当外人吧。”
她的这句调皮笑话令昌仁挤出了一丝笑,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总之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幺马则深吸一口气,他深深地看着陈白起,哑着声音道:“陈郎君,我幺马,谢谢你了。”
陈白起叹息一笑,眼神却无奈更甚了。
她转了话题:“你们要如何上去呢?”
昌仁果然被这个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他看了一眼墨侠那边,表情要笑不笑:“呵,他们既然安排了这样的赛地,参赛者便罢,我们这等他们自然是要将我们送上去的,这事你便莫担心了,一会儿上山一定要注意安危,切莫发生任何意外。”
成义、南月与陈白起立即拱手回道:“是。”
昌仁看着他们三人,张嘴欲言,可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去吧,我们会在这下面一直看着你们。”
——
陈白起仰着头望着那乌云密布的天空,神色有几分忧患。
另一边,墨侠那方的弟子已经上爬了十数米了,他们节奏把握得很好,攀爬起来如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拖沓的滞停。
陈白起瞥了他们一眼,平静地安排道:“姒四,你在最前方,我续位,南月与成义你们便在最后。”
姒四没什么意思,颔首。
他也戴了一双陈白起给的蛛丝手套,看准了山体的一个位置,几个蹬步跳跃便上蹿了几米,然后像壁虎一样贴在一块岩石上,再抛上“爪爬”,竹爬一个抛物线便上抓了一块地方,固定好一个位置,他便回过头伸出一只手,来等着陈白起他们上来。
陈白起:系统,我记得区域地图好像有一个探测的功能吧。
里系统:你想做什么?
陈白起:我想计算出天峰山从山顶至地面垂直最短距离的路线,并勘查路线上的安全性。
里系统:可以。
陈白起:需要多长?
里系统:需要三秒。
陈白起:……
里系统:已计算完毕,你只要打开“天峰山”区域地图则可以看到。
陈白起立即打开了天峰山的区域地图,地图上面有一个虚拟的3d版天峰山,她将3d版的山体放大,只见那锥形的山体上有一条很明显的黄线,线是从地面一直曲折延伸朝上,线上有许多的节点,而这每一个节点便是她能停留的安全位置。
陈白起:谢了。
里系统没再出声。
陈白起他们都绑好了安全绳索,然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攀爬了上去,陈白起一把抓住了姒四递给她的手,她仰头对着他:“一会儿按我的指示找位置停。”
姒四眯了眯眼睛:“你有把握?”
陈白起没有回答,她只故意道:“若是方才是姒姜在这里,便不会这样问我了。”
果然,下一秒姒四的表情便不爽了。
“哼。”
他傲骄地扬了扬下巴,懒得再跟她讲话。
而这时,南月与成义也抓着石头慢慢地爬上来了。
由于绳索很长,他们每个人之间都有着一段自由行动的空间,远远看着,倒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天峰山整体呈一个斜度,山体表面尤其相邻嶙峋凹凸不平,这样一来倒给攀爬的人上山更容易一些,可是这些裸露在外的石头也存在着隐患,若有其中有一些经风雨侵噬松动的或者干涸风化的,人若踩上必会失力而摔落。
“南月、成义兄,你们且紧随我爬过的每一步。”
南月与成义都耿直地连连点头。
看到前头的墨侠弟子已越行越远,只剩几个黑点在上方,陈白起又说道:“一会儿你们尽量都少说话,保存体力。”
“好。”
陈白起抓住了一块石头,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一开始他们爬得都挺顺利的,只是当离地面越来越远,南月这才发现原来他恐高,他不敢朝下看,双腿发软,手心都冒汗了,好在戴了手套,他紧紧地抓着一块石头,身体尽量贴着岩壁。
“陈、陈郎君啊,还有多久才会到峰顶啊。”
陈白起听到下方的喊话,顿感有些无语,而成义却先道:“阿月,你这才爬多久,怎会如此快到达。”
“可、可我害怕啊。”听南月的声音感觉快哭了一样。
陈白起奇怪地停了下来,低下头一看,却发现南月的状态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有点头晕,还有些想吐,我、我感觉到好恐怖,我会不会、会掉下去啊?”南月声音打着颤,说着说着都快要变形了。
一看这情形陈白起便猜出了南月估计有恐高症,不过能爬到这种距离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她也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当然,陈白起也知道恐高的人面对这样完全没有安全措施的高空会有多恐惧,这种害怕是不由自主的,因此她并不怪他。
她问:“南月,你怕死吗?”
南月抬着头,脸上煞白一片,他愣了一下。
陈白起再道:“没事,你若掉下去,我们便一块儿陪着你。”
她的表情很平静,而这种平静令南月的心一下便被狠狠地揪痛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内腑都被她这一句话给搅成了乱槽槽的一团,在打结,在拉扯。
他眼睛一红,双唇一抖,看着她那一双黑漆漆的瞳仁,真的要哭出来了。
“我、我不怕、怕死,可我不能,我不能连累你们,我、我爬,我死也要死到天峰山顶上去,呜呜……”少年也不知道是被恐高给吓哭的,还是被陈白起那残酷近似逼迫的言行给吓哭的,只闻那一声惨哭的声音在半空中远远扬去。
陈白起忽然感到一丝好笑,他到底不过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啊,她的表情逐渐柔和了起来,像悬崖边绽放的白玉兰,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
“南月,你记住了,我们生死一起,所以……你别怕。”
南月被吓破胆的号啕哭声一滞,然后泪眼朦胧地仰头看着陈白起。
那张背对着乌沉天空与漆黑峭壁山峰的暖和笑靥,他想他这一生估计都不会忘记的。
姒四在最方,看到南月因为害怕而耽误的行程,内心不住暗骂废物,在听到陈白起的话时,心中又不由得嗤笑她虚伪,只是当他看到陈白起温柔地让南月别怕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却是在用一种不满与嫉妒的眼神盯着南月。
凭什么!
凭什么不过爬个山就吓成那样,凭什么那个废物害怕偏要陈焕仙来安慰他,凭什么他以往那么痛苦、那么害怕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跟他说……姒四,别怕。
当离地面越来越远时,山上的空气也开始逐渐下降,尤其的山风吹来,便有一种从初夏一下回归到冬日的错觉。
同时天空也更加阴沉,铁块般的乌云竟与山峡连在了一起,忽然,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划过,转瞬便闷雷滚滚。
成义一惊,手上险些没抓住。
“陈、陈朗君,难、难道又要、要下雨了?”
陈白起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别分心,继续爬。”
“哦哦,好。”成义颤着心尖儿应道。
南月现在基本上已经手脚麻木,只懂得机械性地朝上爬了。
可没爬上几米,便有一滴水打在了他们的脸上,他们一怔,一仰头,便是噼里啪啦的雨水打了下来。
“成义、南月,抓紧了,千万别松手。”陈白起在上面喊道。
下方传来几声有些急喘的“知道了”。
“姒四,不要用爪爬了,接下来的踩点切记不可踏错。”
姒四“嗯”了一声。
对于这突然下起来的哗啦啦大雨,其实陈白起之前多少考虑过这方面,所以她才会提前让系统替她分析出一条安全的路,这样一来,哪怕雨水冲刷得他们眼睛看不清楚上空的环境地势,她也能根据系统的区域地图来摸黑前进。
姒四有了陈白起的指引,根本不用考虑什么,直接她让他到哪里,他便踩到哪里。
一开始姒四还不信,他接下来的攀爬路程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倒也没再怀疑了。
因为有了陈白起与系统的存在,墨辨这边跟拿了攻略一样,除了累得够呛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阻碍的一路畅行。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墨侠那边的三名弟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主公,久违了姐夫(一)
或许是因为磅礴雨势的关系,他们也放弃了之前轻巧的“爪爬”,采取了跟他们这种普通人一样稳步稳扎的壁虎爬法。
灰色的天空,阴霾颜色的岩石,疯狂的暴雨一切冰冷得让人心悸。
他们到底并没有陈白起他们这边进行的顺利,一下雨便意味着他们的视线将因此受困,视线大大缩短了距离,而且雨水不断地冲刷着石面,他们也并没有陈白起给准备的蛛丝手套,这样徒手抓着石块攀爬也比平时要滑上许多。
这种恶劣天气相等于将他们原本普通极别的登山任务一下给升级到了困难级别,即使他们身手矫捷,面对这种天害亦是束手无策的。
姒四根据陈白起的指示按部就班地爬上,根本不在意敌对一方的情况怎么样,反而是成义与南月在累得停下歇气时不经意一瞥,才发现墨侠的那三名弟子速度好像越来越慢了。
他们本来就拉开了很大的一段距离,但眼下好像慢慢地给拉近了。
揣怀着好奇,成义摸了一把脸上不住滑落的雨水,嘘眯着眼睛多看了几眼那边,然后惊奇地发现,雨中墨侠那边三个黑雾雾的影子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们基本上每一步都十分谨慎与小心,每一个踩站点都先有一人试探一遍,后面的才会攀爬而上。
然后他又看向自己这一边,陈郎君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随从在前头带路,他基本上没有任何停顿便跃上一块岩石,踩定好后,然后一抬头又继续爬上另一块。
与墨侠那边近乎一丝不苟的态度相比,他简直就是闭着眼在给他们带路,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成义有一些怔松。
之前觉着,这样一对比起来,他一下便知道哪里不对劲啊。
这陈郎君不简单,连她身边的人也一样不简单啊。
风雨交加之际,人挂在悬崖上简直就像一片脆弱的纸片一样轻飘飘的,稍不注意便会被刮摔下来,跌个粉身碎骨。
“南月、成义兄,你们先别爬了,先抓紧待在原处,等一会儿雨稍小些再动。”陈白起顾不得被淋得浑身湿透,一脸的雨水朝下喊道。
暴雨在疯狂地下着,天色也越来越暗了,明亮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着显得触目惊心,她能清楚地听到雨水吹砸到石头上的“哒哒”声、大雨的“哗哗”声,还有狂风咆哮的“呜呜”种种杂乱的声音。
“好、好。”南月与成义都因雨水刮进嘴中口齿不清地大声应道。
陈白起又朝上道:“姒四,你也动了。”
姒四脸上的黑纱早已湿透,纤毫毕露地贴合着他精细的五官。
他长睫湿辘辘地,一双浸水的浅褐色眸异常诱惑。
“你上来。”
姒四一手抓着五指曲张抓着一块岩石缝隙,然后蹲下腰朝她伸出一只手。
陈白.asxs.了点头,便握住他的手错力一蹬,便站在了他的身旁。
陈白起眨了眨湿透的眼睫毛,她发现她站的位置上方刚好有一块凸起的石块能遮挡一点雨势,她虽然全身上下都基本湿透了,但冲算脸上能干一会儿了。
她对姒四道:“离峰顶还有一段距离,这样冒雨爬太危险了,暂时先歇息一会儿吧。”
“你看那边。”姒四忽然道。
陈白起便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墨侠的三个弟子在雨中贴在崖壁朦胧移动的黑影。
在庞大的天峰山背景下,他们犹如蚂蚁一样渺小与……薄弱,悬崖之下,他们战战惊惊地行攀在这如斧劈刀削般地陡峭。
前头试探的一名黑侠弟子他好像没找到什么可以停留的位置,于是他用手抓着一块岩石凸起的部分,正准备移位踩上,却不料石头太滑了,他整个身形险些失去平衡,所幸最后他又抠住了另一块岩石的棱角边缘,这才稳住。
他很冷静,也很聪明,不冒进也没有狂妄自信。
他仰头看了看上方的环境,可很快却又低下了头,因为那噼里啪啦砸落的雨几乎令人快睁不开眼睛了。
他在抓住前上方牢固支点的前提下,小臂贴于岩壁,抠住石缝隙或其他地形,以手臂和小臂使身体向上或向左右移动。
可这时,他下方的一个同伴却不知道误踩中了哪一块脆弱石头,石块一断,哗啦拉地掉落,他(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挥动着双臂,惊声尖叫地仰后摔落。
最上面的那个弟子垂落视线,他反应很快,立即抛出“爪爬”勾住一块石头,然后拽紧绳头的一头快速跳滑下去,一把拽住了那个同伴。
陈白起一怔,快速道:“姒四,救他。”
她看得出来,那个墨侠弟子这样做十分冒险,很有可能撑不住。
姒四手上也有“爪爬”,而且他曾经过暗卫训练,若他出手定能够救下他们。
姒四像听见一件笑话一样无动于衷:“他们死了,对你有好处。”
“他不能死。”陈白起的声音在雨中带着一丝紧绷。
姒四因为没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话上,因此并没有听清陈白起说的是“他不能死”而非“他们不能死”。
那一头,救人的墨侠弟子将那个方才尖叫着失足摔落的女弟子抓住后,便让她赶紧抓住一块石头稳住,等她刚站好,却不想那挂住岩石的“爪爬”因承受不住两人的力道而啪啪粉碎,“爪爬”一松便摔落下来,而那个救人的墨侠弟子也一并朝着崖下摔落。
被救的那个女弟子余光只见一片黑色斗篷的布料飞扬起来,她瞳仁一窒,慌忙中只抓住了一角,那一角却因承受不住力道从她手中滑落。
“不要——”
一声凄厉的女声在半空中响了起来,回荡在众人耳中。
姒四一直在冷眼旁观,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旁边的陈白起会这样做。
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锋利地匕首割断了她身上与他们牵连在一起的绳索,她也毅然挣开了姒四的手,毫无犹豫地便黑暗的悬崖底一跃而下。
“陈——”
姒四愤力地伸手一抓,却抓了一个空。
他怔呆着一双眼睛望着下面空渺渺又黑沉沉的崖底,表情僵怔得厉害。
南月与成义只见一道黑影从他们身边快速错过,惊惧间,再一抬头,只见“陈焕仙”那个从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的随从突然惊慌之间喊了一个字“陈”字,他们当即反应过来。
他们顿时脸无人色,低下头便大喊道:“陈郎君——”
而墨侠那边的二位弟子也好像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他们都震惊地看着墨辨方的一弟子竟随着他们的同伴一并跃崖而去。
别人有什么感受陈白起不清楚,她只道这急速下坠时劲厉的风呼啸着砭骨刮来,风中有细小的水花寒凉地飘上来砸在她脸上,好像要生生从脸上剜下块血淋淋的肉来。
悬崖坚冷如千刃地立在这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陪衬它灰色的阴霾,陈白起闭上睛,开启了麒麟瞳与麒麟臂,使用千金坠的力道赶上,一把搂住了那名弟子的腰。
风哗哗地刮中中蹭着他们的肌肤、他们的脸、他们的发、他们的衣,他们既脆弱又坚韧,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顺着深深的、直立的谷壑,他们与山顶上一直泻落到雨水一样,凭空飞降,任那冰冷的雨水无情地落在他们身上。
她抛出的“爪爬”的绳索被拽到绷紧,然后他们便这样滞然生生地停落在了半空之中。
陈白起只觉被她抱住的腰肢因一个回揽的力道,他的身子便被扯得一个回仰,然后那个墨侠弟子头上的斗篷便顺势从头上滑落了下来,然后……露出了一张苍白,却眉如墨画、俊雅而儒美的脸。
他双眸清澈,像高山上的溪水一样,有种温润如玉之感。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头发、眉毛与睫毛都湿辘辘了,他肤色白皙,瞳仁漆黑,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即使是这种时刻,他深黯的眼底仍旧充满了平静。
好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看到真是的他,陈白起瞳仁一滞。
她很想若无其事地微笑以对,但实则她笑不出来。
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这副陌生而冷漠的神色,终于还是扬了一抹不知是何种颜色的微笑,她启唇道:“还好,还好来得及救下你了。”
“为什么你要救我?”姬韫微微探究地注意着她。
说实话,姬韫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方才当仰面摔落悬崖那一刻,他已经认定自己此番必死无疑了,这样的峻险之地,谁又会为了谁拿命相拼?
可却没有预料到,在这样一个雷雨滂沱的悬崖绝壁中,会有这样一个面白如霜、风姿特秀的少年从天而降,不顾一切地危险地伸手来救他。
他还记得她在抱住他的那一刻,他才震惊地睁开了眼,首先印入他眼中是天空就像快天塌了一样黑沉得令人压抑心惊,而在一片铺天盖地雨水中,少年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她脸上全是雨水,皮肤亦因雨水而发白,唯一双黑得发亮的眼,像融入漫天的灿星一样夺目辉眼。
他确定他并不认识他。
可他却在触及她的那一双眼睛觉时他感到了一种心悸。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主公,久违了姐夫(二)
“少侠,我腰上有一瓶药,我现在不太方便……你能否腾个手,喂我喝一下?”陈白起眨了一下湿辘辘的大眼瞅着他,明明面上挂着水淋淋的微笑,却莫名透着一种可怜意味。
老实说,若非有麒麟臂加持,凭她本身的力气真撑不住这么一个大男人的体重。
她之前因为怕有特殊情况出现,便取了一瓶“英雄药剂”塞进腰带里,以备不时之需。
姬韫感觉得到她抱着他的双臂颤抖得厉害,脸色也苍白紫绀,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无力,还是因为这冰冷的雨水。
她说,她需要药,莫非她有什么隐疾不成?
一边想着,姬韫垂下眼,一边伸手摸向她的腰间,感到一个硬物的存在便将其取了出来,只时当他看到那瓶药的模样时,他的眼神却变了变。
这个类似琉璃的透明盛物器物,他确定他并没有见过,却莫名有些熟悉……
“我手都快僵了,少侠你能快些吗?”陈白起见他握着她的“英雄药剂”发呆,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姬韫回过神来,拔开了塞子,抵于她唇边喂着她喝完。
陈白起一喝完当即便感觉力大无穷,她仰头看了看上方,然后对姬韫道:“抱紧我。”
姬韫看了她一眼,不断滴落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他看到她一张嘴便有雨水灌入她的口腔。
她的神色很冷静,也很坚韧,暴雨与悬崖绝壁的危险好似都不能摧残她的意志。
他迟疑了一下,便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少年的肩膀并不宽阔,还没有长成成年人般健壮,之前有衣物的遮挡他感受并不深,但这样抱着她,他才发现她的骨骼很细,孱弱且瘦长,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拼着多大的勇气才敢这样跳下来救他。
他那本该覆了一层坚冰的心,一下便有些软了。
或许他不应太过疑心,这少年才多大啊,半大的孩子罢了。
“我背着你上去。”陈白起讲完一句,便伸出一只手拽住“爪爬”的绳索,然后另一只手抓住姬韫的肘关节将他一个旋转,便轻而易举地移到了背上。
她再借着这股力道双脚用力一蹬,一个摇晃,便抓到了岩壁的一块石头,她十指紧紧抓住石头缝隙,身体半躬着。
见少年在空中利落而惊险完全的一套动作令姬韫心下一跳,他攀在她肩上,皱了皱眉头贴近她耳朵道:“你……放我下来吧。”
陈白起的声音在哗哗雨声中显得有些瓮瓮地,不太清晰:“你的手不是伤了吗?我力气大,可以背着你上去,等见着你的同伴,我便放下你。”
反正“英雄药剂”时效也只有一分钟,到时候就算她想帮他,也只怕无能无力了。
所以必须快。
陈白起身上绑着爪爬的绳索,然后便根据之前的系统安全路线重新再攀爬一遍。
她的动作很矫健,因为力气很足的缘故,她手脚并用的速度并不输于山林间的猿猴。
姬韫沉默了一下,道:“你认识我?”
陈白起有些气喘了,她弯了弯嘴角:“当然,你忘了,你险些杀了我。”
姬韫下意识接口:“什么时候……”他声音一顿,忽然想起来了,要说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属滥杀无辜,便是在秦宫刺杀赢稷那一次,当时与赢稷一同共赴生死的那一个少年。
那时,他并不清楚那个少年与赢稷什么关系,可他却一直在守护着赢稷,当时由于隔得太远,再加上他一直浸于水面之下,面目已经十分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无所畏惧的眼睛他却有印象。
原来是他……
“你怎么认出我的?”姬韫垂下一双黯幽的眸。
他乘木鸢离开时虽较先前近距离看过她一眼,可仍旧只是一道并不清晰的轮廓,按道理她也应该没有完全看清楚他才是,并且这次他从头到尾都遮得严实。
陈白起虽然觉得这种情况下还浪费体力来聊天简直不要太愚蠢,可她却偏偏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这个能这么近距离与姐夫说说话的机会。
她知道,等到了有其它人存在的时间,她与他,便会被隔得很远,像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或许不会再有了。
再加上他已知道了她是当初与赢稷一起杀了畲三娘与枭部队的人,只怕他也不会愿意与她有什么私下的牵扯。
“不管你变成什么,我就是认得你啊。”
那饱含了许多情绪、却淡得像一阵风的话,令姬韫一怔,却没再说话了。
他想,这少年的意思莫不是对他之前想杀她一事记恨在心,哪怕他化成灰她都能认得?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这样不要命地跳下悬崖地来救他?直接让他摔个粉身碎骨岂不更好?
陈白起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已令姬韫直接误会到北极去了。
她见他没有再说话,便专注一心地攀登。
很快,她便看到了斜上方有一道身影,她眯了眯眼,仔细辨认下才确认是姒四。
他身上的绳索也被割断了,正在朝下爬。
“姒四——”
陈白起扯着喉咙大声喊他。
姒四一震,他听到了,立即朝下看,便在看到陈白起背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便当下黑了脸。
“陈焕仙,你……你简直蠢到家了!”姒四瞪着她,湿发与面纱紧贴他细致白皙的瓜子脸上,咬牙恨声骂了一句。
——
因为雨势过大的关系,陈白起与姒四、成义他们汇合后,便他们在原地等着雨变小了,才继续攀峰,而与墨侠那边汇合的姬韫亦是如此打算。
再后来,雨势终于从瓢泼大雨变也毛毛雨时,陈白起他们便重新启程。
在斜阳西下时分,他们才相继到达了峰顶,一爬到峰顶几乎所有人都累摊倒了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粗重的喘气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像死里逃生一样**地将四肢摊开。
这种时候,谁也不在意所谓的风度与形象了,总之怎么解累怎么来。
“饿、饿不饿啊你们?”南月偏过头,鼻息粗重,睁着一双疲倦不堪的青黑大眼看着陈白起他们。
成义张着嘴,大口喘气,他摇了摇道:“我、呼、呼我、喝水都喝饱了。”
南月闻言,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陈白起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的脸色也是青白一片,手脚基本已经酸软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她看了看四周,道:“先歇一会儿吧,入夜了,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安全,还得离开这里。”
她撑着身子想起来,可腿肚子都在打战,好在姒四扶了她一把。
“看你逞强倒是厉害。”姒四讽了她一声。
陈白起的腿本就有旧疾,这下倒是惹翻了。
“谢谢。”她不在意他的恶声恶气,反而微笑道。
姒四一噎,然后冷笑一声瞥开了视线。
等他们这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便跟残废了一样靠着彼此搀扶才站了起来,墨侠那边的弟子便走了过来。
到底是练武的,身体素质自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虽然他们也很累,却不至于跟墨辨这边站得跟个歪七扭八似的。
“这次……真的很感谢你。”一道似水如歌的女声在陈白起身前响起。
她一抬头,便看一个穿着斗篷的黑衣人站在了她的身前,在陈白起的视线下,对方揭开了帽檐,然后露出一张如空谷幽兰般漂亮的脸,虽然此刻脸上有些泛白,却仍不损减其本身的气质。
她对着陈白起拱了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你的救命之恩,妙月记住了,以后定会找机会还你的。”
陈白起闻言好笑道:“我救的人好像并不是你吧,所以……姑子言过了,这情自然也不归你还。”
妙月见对面那个好看到令人几乎提不起任何防备心意的少年,便这样天真无暇地笑着讲出一番干脆利落的拒绝话来,顿时一愣。
这时,姬韫与另一名墨侠弟子也走了过来。
他听了妙月对陈白起说的话,也听到了陈白起回妙月的话。
“妙月,这是我的事。”姬韫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淡淡道。
妙月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只是她并没有争辨什么,只柔声道:“姬大哥,你是因为救我才……你的事自然是妙月的事。”
姬韫并没有理她的话,而是直接对陈白起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妙月一听,忙看了一眼陈白起,然后惊道:“姬大哥。”
“好了,妙月,这事便交给姬兄处理吧。”另一个墨侠弟子这时出声道。
他也揭开了湿透了的帽檐,伸手扯了一下妙月,他的长像属于俊俏一类,生得一双桃花眼,眼下一颗黑色的痣,令他有一种风流多情之感。
“燕丹,你闭嘴。”妙月回过头,颦眉道。
叫燕丹的墨侠弟子挑眉看了她一眼,果然闭嘴了。
只是他看着妙月时的表情十分宠溺,也有几分无奈。
陈白起打量了他们几眼,便抿起嘴角,道:“这事稍后再说吧,天已经要黑了,想必墨侠身为此次钜子令的操办方,应该会有安排食宿吧?”
姬韫也不是一个讲死理的人,既然陈白起现在不提条件,那他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道:“这里离炼狱谷至少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程,天黑之后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我们最好还是等到明日天亮后再出发。”
“这样啊……”陈白起低头想了想,然后偏过眼,面上扬起一抹信赖的笑意,清脆嘹亮道:“那便听姬兄安排吧。”
姬韫一愣,然后便用一种令陈白起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一)
别看白日里雷雨电闪,夜晚倒是月明星稀,初夏的月光,明亮而旖丽,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树枝叶片静静地泻在地面上,将地面点缀得斑驳陆离。
墨辨四人与墨侠三人前后一起走在阴翳安静的树林当中,光线时阴时暗地笼罩在他们头顶。
夜里的路并不好辨认,尤其是他们谁都没有踏足过这天峰山,因此他们也并不打算冒险深入密林当中,只走走看看寻了一块干净敞天、旁边不远处流淌着一条潺潺清澈小溪的地方露营。
一旦确定了休息的地方,他们又开始烦心别的事情。
大伙儿都被一场大雨给从头淋湿到尾了,再加上山峰天相较于山下气温下降了许多,夜寒露重的,若不烧点火来烤,估计这样熬一夜明天得生病。
墨侠那边的燕丹与妙月沿路捡到了一些半湿的干柴捧在手上,刚落过一场大雨,这种时候想捡干柴比较困难,他们考虑着一会儿烧起来估计会烟大一些,可总比没火强。
可没想到出问题的并不在他们一开始担心的湿柴上,而是身上随身携带的火石被打湿后便不灵了,敲了半天都不见一丝火星。妙月蹲在地上,她转过头有些愁道:“姬大哥,怎么办?”
她刚说完,便“阿嘁”打了一个喷嚏。
姬韫接过她手上的火石,也撩袍半蹲于柴旁,他着手试了试,最后摇头。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悦耳而轻柔的声音。
“我这里有火石,不如我们一起烤火吧。”
那边南月与成义也捡了不少柴回来拢成一堆,他们见“陈焕仙”主动向墨侠那边释放好意,虽然他们心中并不愿意与墨侠那些人打交道,可既然“陈焕仙”有其它想法,他们也没打算驳了她的脸面。
姬韫看了她手上的火石一眼,覆下眼,乌鸦黑的长睫洒下两片阴影,有些淡紫的嘴唇抿着。
“不必了。”
陈白起被他拒绝了,倒没有什么尴尬与不懑,仅笑了笑并无二言,便返回了原处。
不一会儿,墨辨这边便拢了一团火,本来漆黑的四周也一下亮堂了起来,南月与成义因顾及不远处墨侠那边有一个姑子在,倒没好脱得太露,仅脱下了一件外袍,拿着一根长木枝挂着挨火烤了起来。
他们打算烤完一件套身上,再脱另外的来烤,免得露胳膊露腿的。
因为靠着火,暖暖的火光照着,所以也不觉得太冷。
“陈郎君,我帮你烤吧。”成义见“陈焕仙”坐在火旁,火光映在她那张如玉面旁,神色静谧而美好,他心下一跳。
陈白起看了成义与南月一眼,抿起了一丝笑,她道:“你们不必唤我陈郎君,如今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再加上彼此年岁差不多乃同辈,不如都直唤名字吧。”
成义与南月闻言一呆,然后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着一抹喜色。
“焕仙。”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喜欢“陈焕仙”。
陈白起笑着点头:“南月,成义兄。”
姒四这时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棵粗大的枯树干便啪地一下搁在火堆旁边,这么大一棵估计掰折掰折就能够烧一夜了。
他走了过来,坐在了陈白起的旁边坐下。
南月与成义都知道“陈焕仙”这个随从不爱与人说话,甚至还会特意避着其它人,所以他们仅看了一眼,便没有在意了。
“脱吧。”姒四道。
陈白起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便脱下了外袍递给他,然后她严肃交待道:“四儿,我就带了这么一件衣服,你别烤糊了。”
姒四纤长的睫毛掀起,睨了她一眼。
“怕烤糊还拿给我?”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我的随从吗?理应照顾我的呀。”
姒四接过她的衣服,低下头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刚才成义让她脱衣给他烤,他记得她好像是一口拒绝了的。
“是啊,只是奴可从没有替人做过烤衣服这等私贴之物,若一会儿奴因手疏而将主子的衣服给烤糊了,主子可莫要怪奴。”
墨辨这边的两主仆在不正经地小声打嘴仗,而墨侠那边则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尤其是妙月,她长长的头发还滴着水,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风一吹就冷得骨子里冒寒气直哆嗦,再上姑子本就不如男子体格强壮,她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下燕丹看不过眼了,他对姬韫皱眉道:“这样不行,妙月会着凉的。”
姬韫不语,神色冷漠如溪边的鹅卵石一样,温润之下却有着一颗铁石心肠。
燕丹看着这样的他,不由得叹了一声,劝是劝不出口了,唯有自己厚着脸皮走向陈白起那边。
“不知,可否借在下一枝火?”燕丹开口很客气,只是神色多少有几分觉得屈辱了自身的高傲。
让他对着这样一群脑袋腐朽一根筋的墨辨低声下气,可不就屈辱了他这铮铮男儿吗?
南月轻飘飘地抬头,看着他,扬唇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道:“凭什么?”
凭、凭什么?
燕丹脸上的笑一僵,有些下不来台地沉下嗓音道:“大家既然有缘聚到一块儿,再加上之前这位陈郎君还救过姬韫,眼下总不会这般见死不救吧?”
他那一双桃花眸转向陈白起,炯炯地盯着她。
陈白起注视着火焰,表情很平静并没有作声,倒是南月徒然冷下脸:“怎么,我们还救错了?我以前只以为这世上有挟恩求报,却不料还有这种救了人还得将他后半辈子的人生一块管了的事!”
燕丹被这牙尖嘴利的南月给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头痛道:“我不是这意思。”
他方才的确有些口不择言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南月仰着脖子,跟个斗鸡一样瞪着他。
燕丹也懒得跟他这种满嘴歪理的人讲话,省得一会儿气不过拔剑相对,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看向陈白起:“陈郎——”
“你走,不准你找焕仙,你以为焕仙脾气好就可以容你们一再欺辱吗?你们硬气,为什么不干脆一直硬气到底,现在又反悔跑过来干嘛?哼,有我们在,你们谁也别想欺负焕仙!”南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燕丹看着像母鸡护鸡崽一样护着“陈焕仙”的南月,又看成义亦一副不欢迎地看着他,心中甚觉奇异。
据他所知,他们与这“陈焕仙”不过也才初初相识吧,什么时候对于初相识的人他们墨辨的人就能够这样深情意重了?
然后他又看陈白起从头到尾都没有讲一句话,只是漠不关心地任他被南月数落得灰头土脸,他心暗恨道——呸,这叫好脾气?还不让他们欺负她呢,他们这些墨辨不只是读书将脑子读傻了,估计现在是眼睛都瞎了吧,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还担心她被人欺负!
知道他继续留在这里也讨不了什么好,燕丹脸色黑黑地准备离开。
可忽然他想到,这“陈焕仙”好像方才还主动要求帮忙,这会儿为何又是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样,他再往深了想……忽然,他想通了!
于是,他便步履轻松地走了回去,妙月一见他空手而归,面露失望,迟疑道:“他们……不肯?”
她伸臂抱了抱自己,唇齿都有些打颤。
燕丹看了一眼姬韫,大声哀怨道:“对啊,他们对我是如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得很啊。”
妙月也想起之前陈焕仙主动帮忙一事,不解地问道:“可、可方才他们……”
燕丹跟妙月使了一个眼神,然后又道:“不过啊,那是针对我吧,我看墨辨那个陈郎君对咱们这里某个人倒是如春风拂面,温暖怡人得紧啊。”
妙月并不笨,她听了燕丹的若有所指,便看向了姬韫。
“姬大哥……”妙月可怜兮兮地轻唤了他一声。
她真不是在装可怜,她真的快要冻死了啊……
燕丹见他仍旧无动于衷,又看着自家师妹那快冻成冰块的可怜模样,眯了眯眼,不由得下重本道:“罢了,我们便这样生生冷上一晚吧,天峰山顶据说还有融雪没化,这越晚只怕晚冷,明日便是墨辨与咱们的钜子令争夺赛,若明日咱们都病倒了,最终输了……也无妨吧,反正我燕丹啊本就没有什么大志,也没有什么恩怨未了,输了便输吧。”
姬韫闻言倏地看向他,彼时他的目光如星辉,泛着一种冷意。
燕丹不由得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不敢与他对视,怕他真的生气了,便忙找补道:“哈哈,瞧我这张破嘴啊,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姬大哥,你若不愿便算了。”妙月知道姬韫对于这次的钜子令十分看着,也忙道。
姬韫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会,没有理会燕丹与妙月那不安的神色,便举步走向陈白起那边。
一见是姬韫来了,姒四便不高兴了,这次不用南月出声,他便先声夺人道:“有些人啊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脸,以为只要随便再换了个阿猫阿狗来,便能讨得便宜。”
而却不料姒四一出声,便令所有人都怔忡住了。
只因……怎么说呢,若说陈焕仙的声音是那种悦耳好听,像琴弦曲谱一般能令人满心愉悦,那么姒四的声音便是夜中妖魅,会勾魂。
南月与成义不由得愉愉地打量起姒四,满目惊诧。
这、这焕仙的侍从他们一直以为他不爱与人交流,也从不大声讲话,平时与“陈焕仙”讲话也是小声低语,他们完全没有听清楚在讲些什么,他们一直认为他乃心性孤僻与冷漠,而这样的人的声音自然也是一种低沉又冷酷。
却没有想到……这是何等的一把“艳调淫曲”的嗓音啊,要是语气别那样阴阳怪气,估计能听得人腿都快软了!
陈白起睫毛一动。
只见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便从姬韫身上转移到了姒四身上,姒四感受到周围怪异的打量注视,这才醒起他好像忘了陈白起让他尽量少在人前讲话的叮嘱。
他不由得看了陈白起一眼,却见她根本没有如其它人一样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不如对待燕丹那般的漠不关心,她一直看着向她走近的姬韫。
顿时,他有些负气地冷笑了一声,然后垂下眼,眸光诡冷异常。
“此乃鱼目珠,可于夜晚发出光亮,不知可否与陈郎君换得一枝火。”姬韫目光清润,对着陈白起道。
咦?这姬韫倒是有些意思,他这是打算以物易物,而且还是拿这样珍贵的东西去换一枝火?
南月与成义一时也不好阻止了,一来他们看出了陈白起对他的态度,二来他们也不好拿陈白起的主意,因此他们都没有吭声,由着她自己来决定。
陈白起看了那颗鱼目珠一眼,的确会发光,淡淡的荧火之光,不如日月争辉,但暗处却能留一丝光亮。
而姒四瞥了一眼,便不屑了。
这种指头大小的珠子想当初他们越国多的是,比这大十倍的都有,像这么小一颗亏他也送得出手。
虽然他瞧不上,可……“陈焕仙”该不会是这样目光短浅之人吧?
姒四看向她。
却见陈白起摇头,推拒了姬韫的手。
姒四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南月与成义见此,既觉有几分可惜,却又佩服陈焕仙的这种气节。
陈白起取出一枝火递给了姬韫。
她态度很温和,甚至有一种令人不忍拒绝的亲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我叫陈焕仙。”
姬韫看着她的眼睛。
“姬韫。”
见姬韫顺利拿到了火,燕丹与妙月也走了过来。
“我叫燕丹。”
“我是妙月。”
墨辨这边见墨侠那边的人都大大方方地上前来介绍了自我,便觉礼尚往来,不可失礼。
“在下南月。”
“在下成义。”
陈白起见人都聚到了一块儿,气氛也还算不错,便开始安利他们:“虽然我们目前为对手,可到底墨侠与墨辨皆同出一脉,并非仇人关系,我真心希望在比试之前,我们彼此能够和平同处。”
陈白起这番“真心实意”的话多少还是令他们有所触动。
的确,墨辨与墨侠讲白了,结怨的原由很简单,就是彼此的发展方向不同嘛,其余要说有什么非得打个你死我活的理由,也是没有的。
如今经陈白起这么一劝,墨辨与墨侠之间倒也没有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了。
“谢、谢谢你。”妙月一双若萤的双眸略不好意思地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看着她,这才笑了起来。
“不用谢。”
妙月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少年眸似灿星、容似子都,不由得脸红了一下,退到了燕丹后面。
燕丹看着自家师妹被人随便一撩脸都红了,又看了一眼那少年脸上那一抹无所不利的温暖笑容,顿感心塞不已。
不妖不媚,无垢纯良,却依旧能勾人得紧,别人他都不服,就服这“陈焕仙”了!
夜里的林子比较危险因此谁都没有去打猎,他们都凑和拿出一些早就预备好的干锅饼子沾溪水啃完,然后烤好了湿衣穿上,便都歇下了。
只是陈白起却始终没有多少睡意,哪怕身体已经很累了,因此她表示她先来守夜,让其它人先睡。
她仰望着天空,今夜的天空很黑,因此衬得那一轮圆月更大更明亮。
她想,又是一个农历十六了吧。
其实她耳力很好,刚才燕丹与姐夫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燕丹说他反正没有什么恩怨未了,并不怕输,这样说来……是姐夫有什么恩怨未了了?
他加入墨侠想夺得钜子令是为了做什么?还有……他为何痛恨赢稷,当初刺杀行动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竟有一种非要杀了他不可的决心在其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困惑。
第一百八十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二)
翌日,阴天。
由于众人都在野外睡了一宿并不舒坦的觉,于是第二日便早早醒来继续赶路。
陈白起望了望天空,今日的天色仍旧灰蒙蒙地,虽无没有雨天的缠绵,却也朦胧。
怕死灰复燃引起山火,陈白起拿水将火堆彻底浇熄之后,又重新装了一袋干净的溪水才上路。
见她这样细心的举动,其它几人也都开始反醒自己是不是太过粗枝大叶了,尤其是南月与成义,为着这一趟行程思虑不周准备不全而懊恼不已。
墨侠常年行走江湖游历各地,自然不像墨辨这些只懂埋头搞学问与科学的书生一样,一般他们出门皆由长者安排与带领,鲜少独自出门,一旦独自出门便暴露其短。
墨侠他们哪怕知道天峰山赛地已安排好了该准备的东西,他们仍旧会随身携带重重关键用品,如水、食与一张长辈们给的天峰山地界图。
这张地界图乃前往过天峰天的人亲手绘制出来的,可以明确地指引目地的。
由于陈白起多次施恩于墨侠等人,于是他们也不吝啬,便让墨辨他们跟在身后一块儿走。
地界图姬韫也曾拿过给陈白起看,陈白起没有推辞,接过仔细看了一遍。
一张研磨过的兽皮上用炭笔类的黑颜料画制了一座山粼,有一片树林,树林后是一条弯曲的路线。
陈白起暗忖,他们最终目的地便是这炼狱谷,而这峡谷处于天峰山与另一座黑山的夹缝之中,根据天峰山的地图上标示,他们得先穿过一片树林,这片树林便是陈白起他们昨夜露宿的那一片,之后他们还得沿着一条山坡继续朝上攀登一段路程。
到了天峰山二分之一巅时,再沿着另一条下坡走,最后才到炼狱谷。
本来以墨侠的脚程估计一个多时辰便能够到达炼狱谷,可惜他们遇上了早被昨日攀峰耗尽了一身力气的墨辨,哪怕接下来的路程比徒手爬山要轻松得多,这一时也估计不了到达的时间。
妙月走在燕丹旁边,她放下了斗篷的帽檐,五官柔美,她仰头看着天峰山峰尖那一抹仿似经年不化的雪白,喃喃道:“好冷啊,原来天峰山巅的雪竟然还没化。”
“天峰山地险势高,这不过初夏,想来峰顶的雪还得过一段日子才能化得尽吧。”燕丹随口答道。
墨侠三人呈三角走在前方,而墨辨四人则两两走在后面。
人越朝上峰走去便越觉得寒冷,尤其那调皮的山风打着旋儿吹来,直叫人牙关打颤。
穿着两层单薄夏衣、与一双草鞋的南月抱着双臂,仰头望着天峰山顶咬牙道。
“这墨侠的人真狠。”
专挑这等坑死人不偿命的地方来比试,天知道现在都夏天了,可他却觉得还在过冬天。
成义也冻得嘴唇发紫,他呼了一口雾气,朝着前方看了两眼:“小声些。这事我等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吗?墨侠统领对钜子令是势在必得,我等哪怕面对再大的困难,亦不可轻易放弃……再言,这点寒冷比起之前攀峰的恐怖,我觉着还能够耐受。”
南月吸了吸鼻子,想起之前人悬于崖壁似风中纸片任其风吹蹂躏的画面,也坚定了神色:“当然了。对了,也不知幺马哥跟昌叔他们到了没有。”
“他们有墨侠那边的人护送上山自然更快一些,眼下只怕已经到了炼狱谷吧。而墨家的诸位长老、统领估计也到了,对了,我先前偷听昌叔与老祖讲,这次还有一位神秘的大人也会来。”
讲到最后,成义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有一种在私传秘密的小心。
对于这类事情南月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从小便喜爱读书,任何杂派的学术他都愿意涉猎,除此之外,他对许多的事情都大而化之。
忽然他感觉肚腹一阵揪痛,接着一声“咕噜~”响起,他仰起脸,一脸生无可恋道:“我从昨日开始便没有正经食过什么东西,已快饿死了。”
成义也听到了,他其实也饿,可再饿也只有水喝了,他叹气一声:“且忍一忍,一会儿到了炼狱谷估计就有吃的了。”
陈白起走在他们两人前面一些,自然听到了后面成义与南月两人的对话,无论哪一句,她心中掠过一丝古怪。
“南月、成义兄,不知你们可听过墨家有一位叫一事莫成的人?”陈白起停了两步等上两人。
成义与南月一怔,显然对陈白起忽然提及的人感到有几分不适应。
“呃,自然知道,莫大人正是钜子的亲传大弟子。”成义道。
陈白起又道:“那不知他归属哪一派的?”
南月眨了一下眼睛,虽不明“陈焕仙”问此话何意,却也老实道:“墨侠。”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我听闻想要获得钜子令的弟子必须通过三关,而这三关则由三方来出题,为示公平,一题出自墨侠,一题出自墨辨,最后一题乃由钜子来定题,对否?”
成义与南月一同点头:“然也。”
陈白起望向天峰山愈发诡阴的云层密布,神色似被其所感染,端生出些高深莫测来:“那若是最后一题……生了变故,改由钜子亲传弟子来出呢?”
“这、这不可能!”成义与南月下意识反驳出口。
“哦,真的不可能?”
成义与南月看着陈白起的眼睛,一呆。
真的……不可能吗?
陈白起笑了一下,收回了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希望吧。
她总觉得这莫成无故出现在钜子令赛场不为墨侠之故,便是稀罕了。
若到时当真二比一,这难度怕又是硬生生地提高了一截。
——
要说一开始上山这一路是由春寒至冬意的天气,但随着急转下坡进入一片灰岩冷硬的峡谷之时,气候又变了,越接近炼狱谷他们便感觉到温度的变化。
“怎么感觉好像越来越热了?”南月摸了一把额上的细汗,讶道。
等到一股带着硫磺味道的热气从前方吹来,陈白起忽然有所察觉,她对系统道:提取炼狱谷的区域地图。
系统:炼狱谷正在loading……
几秒后,系统:炼狱谷区域地图加载完毕,可查阅。
陈白起立即便打开了炼狱谷的区域地图,而秦国地图的地域版板相应也亮了一块。
目前但凡她涉猎过的区域地图都一一被点亮,而没有踏足过的地界则一片灰黯。
地图打开一看,陈白起都不由得诧异了一下。
原来这炼狱谷竟然是一个连接着火山的峡峰谷,并且是一座活火山,难怪之峡谷山体上面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
快到炼狱谷时,他们已发现前面的天空被映成了红嗵嗵的一大片,高耸尖峭的黑灰岩后隐约可见一座石木飞鸟建筑的檐顶。
“地点就在前面?”南月问道。
“嗯。”妙月转过头,道:“双方前辈与大人都在那里,我们先要面见他们。”
南月若有所思地点头。
等他们走近之后,才发现前面是一大片宽敞的地界,上面用一种黑色的石板铺就蜿蜒而上,而周边矗立着大小不一的黑石林形成一个半包圆的地势。
再后方是二阶高高的石梯,石梯约有百级顺延而上,梯阶尽头有两尊数米高的石蝎横卧俯视下方,再之后是一座被火光映得泛红的黑色二层石楼建筑在一片石林屏障当中。
“到了。”姬韫眸光浅淡道。
“咦?怎么……梁公跟傀己叔怎么没在?”
妙月环顾一下四周环,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估计他们已经进去在里面等我们了。”燕丹微皱着眉迟疑道。
按道理不该完全没动静才对啊。
“这里怎么会有一座石楼?”南月抬头看着上方的位置惊道。
成义也感到很意外,这么潮热炙闷的一个地方会有人选择住在这里吗?
系统:支线任务(一)墨侠出题——启门,在墨辨与墨侠弟子谁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由哪一位弟子率先领悟其题意获得先机开启傀门者,便可赢得三关的第一分,人物义不容辞地选择带领墨辨队伍获取首胜,接受/拒绝?
注:小心有机关,密切注意脚下。
任务奖励:经验值40万,神秘a+级药方*1。
见姬韫带着众人准备朝前而行,陈白起在听到系统任务发布后,立刻出声阻道:“小心,前方有机关!”
“什么?”妙月回头讶道。
姬韫走在最前,当他感到脚下踏足的一方突然下陷了一角,他神色一紧,第一时间跃身后退。
“啪哒”一声,却见他方才踩踏的一块黑石地板像脱节了一样朝下坠去,那完整的地板面蓦然缺陷了一块,众人下意识朝下看去,火光一下照射进他们的眼中,令他们眼球刺激地眯了眯。
只见那块黑石板快速地掉落进一片暗红的岩浆中,然后被包裹起来,不一会儿滚滚的黑烟裹挟着异样喷涌而出。
“这、这下面是熔岩!”成义倒吸了一口冷气,结巴道。
这要是方才有人不慎随着那块黑石板一块掉下去,那下场估计也就跟黑石板一样……溶得连渣都没有了。
妙月怔怔地看着下方,袖下的玉手紧紧攥着。
“这是怎么回事?这块地板怎么会塌陷?”南月也是脸色一白,他真的快被墨侠方布置的一道道“难关”给吓出心脏病了。
这还没开始比试呢,要是正式比试的话,他干脆直接躺死给他们看算了。
燕丹则比较能抓到重点,他看向陈白起:“方才陈郎君说这里面有机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白起见他们人一下都灼灼地看着她,她道:“嗯,我略懂一些机关术,所以才看出了一些端倪,可我懂的也并不多,眼下这个机关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姬韫一直没吭声,他一直在思索,直到众人讲完话后,他才慢悠悠道:“看来,第一关开始了。”
妙月等人闻言一愣,表情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你说这是第一关?那题意呢?难道是比谁能最快跑过去?”南月嘴角一抽,满嘴胡编了起来。
只是他没料到,他的确猜中了一半的题意。
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姒四靠近陈白起,阴阳怪气地传言道:“你又救了他们一命,你当真不怕最后会输在那个姬韫的手中,你恐怕不知,这人的本事能耐只怕不小。”
陈白起看着姬韫,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她道:“既然我有本事堂堂正正地赢,为何必要鬼鬼祟祟地耍手段呢?”
“你倒是自信,可他们呢……”姒四真觉着“陈焕仙”跟墨辨那方那些个老顽固一样,难怪她会选择墨辨一方,估计也是物以类聚。
他看向南月与成义,晶莹眸亮,沁着一丝莫名地嘲弄:“这两个废物不会拖累你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三)
陈白起拿一根如玉手指抵于浅粉的唇上,对着姒四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姒四阴了阴眸注视着她。
而陈白起此时脸上的笑意已淡,她那一双漆黑无垠的眸子惊澜无波,很明显是在告诉他——适可而止。
姒四的确没再说话了,他还不至于不识趣到这种地步。
而陈白起越过他,走到了姬韫他们的身边,问道:“可看出什么了?”
姬韫一双雾深水泽的眸子浮过几丝幽光,他看向她:“你呢?”
陈白起也算在姐夫身上体会到了一把“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防备滋味。
这些年……他真的变了许多,她从他身上都快看不到三年前的姬韫是什么模样了。
她也不与他打哑迷,直接道:“这的确应是钜子令第一关,若按常理推断,前有阻路,势必是要闯过去才能够知悉其题意。”
姬韫静静地听完,既没给予肯定,亦没反驳其结论。
“可这些石板人一旦踏足便会摔落,我等既无翅膀亦无遁地之术,如何过去?”成义也走了过来。
“墨侠,要合作吗?还是……”陈白起看着姬韫三人,眼底像一汪漩涡的深潭,令人无法看透:“各自想办法通过?”
燕丹率先道:“这既是闯关的机关,而非杀人的布局,自然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况且既然是钜子令的题试,还是且各看本事更公平一些吧。”
燕丹的话让妙月的神色多了几分尴尬,毕竟这一关怎么看都是懂武艺的墨侠这方更占据优势,如今这样撇开先前还帮助过他们的墨辨等人,着实有些过桥拆河的不义。
只是她见姬韫对燕丹的话并无反对,她又暗觑了仍旧笑意温和的陈白起一眼,便垂下眼,也默不吭声了。
陈白.asxs.头,表示明白他们的意思,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亦好,诸位且先请吧。”
陈白起退后一步,与南月、成义他们站在一块儿,任着姬韫领着燕丹与妙月前去再次探路。
后方,南月低声不满朝陈白起抱怨道:“哼,这一关定是墨侠那方出的,仗着他们有武功给咱们出这等难题,这关咱们亏了。”
陈白起眸罩浓雾,眸心却极亮,她抿起一丝嘴角,慢吞吞道:“且先看看吧。”
南月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是想让他们先试路?”
陈白起笑了:“能者多劳嘛,这等需要考验体力与肢体灵敏的事情,我等这四肢不勤、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着实为难了。”
成义与南月:“……”总觉得陈焕仙这一刻笑得很鬼畜。
要问姬韫知不知道墨辨一方“阴险”的打算?他自然知道,可他仍旧没有推辞先行探路。
他再次试探性地踏上了一块石板,只是这一次他只伸出一只脚,这时石板并没有动静,他等了等,方将两只脚都踩上。
妙月与燕丹则另外选择了两个位置来探路。
他们看姬韫踩中的一块石板并没有塌陷,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妙月也学姬韫平衡着身躯金鸡独立,伸出尖尖莲脚点了点前方的一块石板,她希冀着石板不要掉,却不想那块长方的黑色石板动了一下,然后传出“咔哒”一声细微响动,然后像豆腐一样被刀切掉了四面,完整的一块快速掉落下去。
妙月当场吓了一跳,而燕丹一直暗中注意着她这方的情况,见此疾速地赶及一把将她给拽了回来。
“看来这些石板分有基垫与浮板,基垫的可踏实,若踩上浮板便会随之摔落进底下的溶岩当中。”姬韫没再冒进而是选择退了回来。
燕丹将妙月扶站好后方松手,他皱着眉打量着前面宽敞的场地:“这里离石阶最少也有七、八十丈的距离,若仅凭轻功无借物,只怕会在中途摔落下来,到时候若直接踩上浮板反应不及,便会掉落溶岩当中。”
“那怎么办?”妙月也愁下了眼。
燕丹想了想,道:“可让一人先行试路,等摸清了这机关背后的规律之后,便可踩着基垫的石板轻易通过了。”
“那……不如我先去吧。”妙月提议道。
燕丹一听,看了一眼姬韫,黯了一下眸色,然后道:“还是我去吧,我的轻功比你们都要好,若真遇上什么事情,倒多一线生机。”
姬韫对他道:“你多注意。”
燕丹颔首,他黑摆衣袂一扬,便踩在了方才姬韫所踩实的那块石板,然后他再看了看他的左方、右方与前方的三块石板,他很谨慎,先试着踩上前方的那一块。
“咔哒”一声,燕丹一惊,暗叫不妙,忙想后退一步,却不料下一刻,不仅前方那一块石板掉落,他四周围的全部都一并掉落。
“燕丹——”妙月惊叫道。
燕丹心跳如擂,额上一瞬便急出汗来,他用力一蹬,便一个返身跳回了实地。
妙月快跑上去,而姬韫紧跟其后。
燕丹看着他们,心有余悸道:“不妥,这个方法不对,这些机关并不是单纯的一个个试便能试出来的。”
姬韫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他眼下也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的确不行,如果找不出机关的诀窍,只怕踏足的这些石板都会相继掉落,到时候我等便如孤岛环海,完全无路可走了。”
——
由墨辨那方试探出来的结果陈白起这方尽收眼底,她方才想过的办法经试验一一失败,于是她沉吟了片刻,灵光一闪,便闭上了眼睛,开启了麒麟瞳。
有些东西肉眼看不到,那她就试一试异瞳。
只见在麒麟瞳的视野中,前方的一大片完整的地界由石板的间隙交插而变成了横竖交错的方块,而这些方块用肉眼根本是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奥秘,可陈白起却用麒麟瞳看到了一个复杂的绿色阵法。
这个阵法很庞大,像藤蔓一样完全延伸至石板每一个方块,这些方块因阵法而彼此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收回了麒麟瞳,心中不由得感到讶异。
好大的手笔。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就算看到了阵法的详细脉络,没有阵法深造的知识她也解不开这样复杂多变的阵法。
不过……她看向了成义与南月,眼神澄亮,饱含深意。
“不知南月与成义兄可懂阵法?”
成义闻言,有些错愕地看着陈白起,而南月不笨,一听她的问话便反射性地问出:“怎么,这个机关还蕴含阵法?”
陈白起喜欢与这种一点便通透的人为同伴,她点头。
“它的确是以一阵法为奠基形成的一种机动规则而运行,只有弄懂阵法才能够破解这机关。”
成义似有些什么顾虑,他语焉不详地问道:“那……那是怎样一个阵法?”
陈白起眸色薄透着一种能看穿一切的光泽,她静默地看向他。
成义不觉一阵紧张,他吞吐忙道:“我、我学过阵法,可、可我知识底薄,我不一定能解的。”
一连说三个“我”,看来成义对自身才能的确不够自信。
要说,这便是历世太少学子的通病,学了一身本领却没有将其灵活运用过,这自然便缺乏事实积累的自信心。
陈白起没有细问他学过什么阵法,就如成义与南月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这机关内蕴含的阵法。
人人都有其秘密,信任时这种秘密可以共享,却并非一定要追究到底。
陈白起蹲下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根据脑中的记忆重现,花了点时间在地上“嘎嘎”地画了一个四环节点繁复的阵型。
成义也蹲了下来,他紧挨着陈白起,仔细打量着这个阵法,然后诧异道:“这是……五行波蕤阵。”
“如何?你可会破?”陈白起偏过头。
成义沉下眉眼,那张并不出众的脸庞因其认真与学术专注的态度而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魅力。
“这个阵法我恰巧知道,此乃五行波蕤阵,取五行的相生、相克、平和之态,正所谓万事万物按照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的性质归属到水火木金土五中,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陈白起倒是对五行有些了解:“这样讲来,我们需得遵循五行之相生、相克、平和之道来破阵而行。”
南月也将头凑了过来,虽说不太懂这些什么五行阵法,听也懂破机关术前先得破阵法,于是听着他们一对一答倒也是津津有味。
“没错,不过它更复杂一些,他这里面有相生、相克、与中和之道,这三样都可为阵心铺阵,这猜这个阵心应该是相克,只是却不知道破阵是以相生为准还是中和。”成义有些把握不定。
陈白起却有了拨雾见日之感,她道:“那无妨,姑且都试上一试。”
成义惊道:“怎么试?一旦试错,四周围都会塌陷,人便困于相克之宫便无路可走,随便行错踏错一步,下场便是落入那滚滚的溶岩当中了。”
南月这时忽然道:“我有办法。”
陈白起与成义都看向他。
“不就是试石板吗?我方才便有了一个主意。”
南月站起来,让他们等他一等,然后他便走开弯腰满地似在找什么,没多久便见他装了一衣兜的石子跑了过来。
“南月,你找这么多石头做甚么?”成义不解道。
南月神秘一笑,道:“当然是试石板啊。”
“啊?”成义一头雾水。
南月看了一眼陈白起,一双大眼发亮,像盛着阳光。
“你们且盯着。”
南月走到了那由千万块墨色石板铺就的场地边缘,他回头对着成义道:“快说,想让我试哪一块?”
成义懵了一下,他并没有麒麟瞳,哪里能在这庞大体系铺就的石板场地上看出阵法痕迹,方才能认出那个阵法是因为陈白起画出来给他看的,眼下他还得好生摸索一番才能知道阵心在何处,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出阵法脉络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四)
就在成义懵怔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道清风拂岗、似能抚平内心燥热的温润声音。
“南月左上第七块与左上第十块石板连接了一个阵心,右上第七块与右上第十块亦有一个阵心,而阵心与阵心之中交错了一个三边棱角。”
成义听完眼睛徒然一亮,他既惊喜又诧异地看着陈白起,见她眸弯一笑,又掉过头:“我知道了,这是金,五行中的收敛,那么,按五行波蕤阵的相生相克之理,这边……”
成义慢慢地从脑中挖掘出他所需要的据理,这便要考验平时的知识积累了,他目光专注而熠熠生辉地梭巡着前方的石板,忽地,他眼神一定,指着一个地方,忙道:“南月,你扔你正前方的第十二块石板。”
“好,看我的。”南月挑出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重量,然后眯眼计算着位置,最后手如疾电将石头用力一掷,石头正好砸中第十二块石板的边角,发出“砰”地一声,“咕噜”滚动到了边缘。
然后,他们都认真又紧张地等待着效果,若石板的机关设计得太过精巧,对承重力经过计算的话,那么“石头”的攻击自然不会奏效,他们只期望这机关能给他们留一丝生机。
“咔哒”!那石板受力而快速坠落。
南月与成义一呆。
然后……他们像被放慢了动作一样相互对视了一眼,在看到彼此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时,便欢悦地击掌大笑。
棒棒哒,成功了!
陈白起看了一眼石块处,又转回视线,在一旁含笑地看着他们,她此刻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并不大包大揽,也不一力扛下,她尝试着引领着他们发挥自己的才能,树立他们应有的信心,开发着他们的独特思维。
成义高兴了一会儿,便强按耐住满心的亢奋,他对南月道:“这个地方相克,那么则表示,这个方位是木……南月,你再扔那掉落的那块石板的左边一块与右边的一块试一试。”
“好!”南月应得很快。
南月瞄准了位置快速掷去,他的投掷技术倒是挺准的,估计曾经练过,可等了一会儿,右面那一块并没有动静,然后他再扔左边那一块,左边那一块却掉落了。
“成、成功了吗?”南月见此结果,便略生忐忑地回头问着成义。
却见成义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一丝轻颤:“看、看来是相生。”
这时陈白起走了过来,问道:“成义兄,你现在能有几分把握选出一条正确的路线让我们到达对面?”
“我……”成义看向陈白起,又看向南月,对着他们那充满信任的眼神,他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当所有人将你的话当成一种希望的时候,这就表示你的每一个字都不允许出错,因为你已经不仅要承担自己,还要承担所有人的安危,这样的压力的确令人很容易产生退缩的情绪。
当然,这也表示这个人的心志不够成熟,还需要好生磨砺一番。
陈白起看明白了他眼底的不安神色,她道:“成义兄,你要有自信,我始终相信我的同伴、我的战友不会是没有本事的。墨辨虽近年落败得厉害,但这经历百年而来的岁月底蕴只怕非一日之功能摧毁得了,而这样的墨辨精心倾力培育出来的弟子,不该如你这般自视过轻。”
“你可知……”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漆黑而湛清的眸子像能吸入人的魂魄一样:“你眼下代表的,便是墨辨,别人眼中的墨辨,便是从你身上体会。”
成义一震,只觉神魂都受了冲击。
南月在后听了陈白起的话,两眼放空地盯着空气,也有了一番别的领悟。
成义眼底翻滚着剧烈的思绪,他紧攥拳头,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总与人隔着一种看不见距离的姒四站在他们身后,却也听明白了,陈白起这话可不仅讲给成义听,还是特意讲给他听的。
他一直看轻成义与南月,但是经过成义对阵法的解义还有南月的机智与另辟蹊径的解决手法,他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他或许在别的一面看起来既渺少又无能,但却只要因材施教,便可成为一种助力。
取长补短,三人行必有我师,历来便不是一句空话。
“你们进去吧,我便留在这里替你们掷石探路。”姒四出声道。
一听到那独特的酥阴软骨嗓音,南月与成义都怔愣地看向了姒四。
而姒四却没管他们两个,只看着陈白起。
“我并不是这次参赛的弟子,所以我的路便也只能到这里了,所以……最后便让我再替你做些事情吧。”
陈白起没有拒绝,她道:“你在这里等我。”
姒四“嗯”了一声,将一种莫名的情绪揉进了嗓音中,低哑而含笑:“我在这里,等你。”
——
陈白起让成义在前带路,她与南月则跟在其后前行。
这些机关的启动都有迹可循,一旦摸索到了其中的规律,便可一击即破,直捣黄龙。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很稳很慢,但却没有出一丝差错,这令成义的信心大增。
另一头,姬韫他们也发现了墨辨这方进展神速,见他们按部就班地一路前行,这一路基本上没有遇上什么障碍,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们……”妙月看着前方一脸惊讶。
燕丹脸色并不好看,他笃定道:“看来,他们知道怎么通过了。”
姬韫却眸深而幽远,忽然道:“这一题……应是墨辨出的。”
他这“神来一笔”的话令妙月与燕丹都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什么?墨辨?”燕丹哈笑了一声,表示不信:“这不可能,这样的险地布置,明显是咱们墨侠的风格才对。”
妙月不敢明着反驳姬韫的话,但却燕丹的讲话深以为然。
“这一题,你们以为考的是什么?”
墨丹与妙月相视一眼,想了一下,好像都有所感了。
“只要摸透了这机关的运行方式,它便不是什么险地,而你们看……”姬韫指着成义他们的方向:“很明显,出题者能确定这之中有弟子能够解得了题。”
“那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既然他们解了题,那我们不如跟在他们后面,伺机抢先。”燕丹道。
“这——”妙月看了一眼燕丹又看了一眼姬韫,想说,这会不会太无耻了吧。
当初说要各凭本事的是他们,如今瞧见别人有能力解题便想蹭题过关……
姬韫摇头:“不必。”
燕丹皱眉道:“姬兄,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的时候,我们是必须要赢的——”
姬韫淡淡瞥了他一眼,打断他道:“我说不必并不是因为碍于面子,而是我已经知道如何解题了。”
“什么?!”燕丹与妙月同时惊呼道。
“也算是受他们的启发吧,这机关下应该是蕴含着一套自行规律的阵法,方才见他们的所作所为,以探路而辨路,地板有掉落亦有不动的,这表示这个机关有生、死与中和,我便想到了一个阵法——五行波蕤阵。”
“那这个什么阵该怎么对付?”燕丹是不懂阵法的,所以他问得很直白。
“如今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一会儿便由我来破阵,你们来辅助于我。”姬韫道。
妙月一脸敬佩地看着姬韫:“想不到姬大哥还懂阵法啊……”
又回到墨辨这方,成义破阵有些慢,走到了一半的时候基本上已急出一头汗了。
陈白起不忍道:“慢慢来,不急。”
成义干笑了一声:“我、我不急。”
南月却打趣道:“是啊,你不急,是我们更急一些。成义兄,这阵法只怕墨侠那边的人根本解不出来,你真可以不——”
“他们已经来了。”陈白起忽然出声打断了南月的话。
南月一噎,茫然地看着陈白起。
“什么来了?”他蓦地掉头,却见墨侠的三人正有模有样地在斜后方跳跃着石板,他们并没有跟着成义的路线而行,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径,敢如此大胆行事,只怕“五行波蕤阵”他们也是解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墨侠那些不学无术的人怎么可能懂阵法?”南月震惊道。
要说阵法这等高深学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懂的,哪怕是他也根本没学过,这可都是一些不传于世的密门传学。
“那个姬韫,你没有听过他?”陈白起见南月的震惊不作假,便好奇地问道。
成义也回头看着墨侠,想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知道怎么解五行波蕤阵,同时也回答陈白起:“三年前,他便也参与了钜子令争夺赛,那时,也是他一力将墨侠推向了主宰的位置,只是三年前那一场赛事各家都避而不谈,我们只知道这个人能文能武,能难对付。”
陈白起闻言却有几分无奈地笑叹道:“他们不谈,你们也该在事前做好准备,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兵书想必你们都读过不少,可其中的道理易懂,行却难以融会贯通于手头之事。”
南月与成义一听,也深觉陈白起所言有理。
“我、我们错了。”
陈白起也不是真的要责怪他们什么,她道:“姬韫的能耐可远不止这些,你们目前只需记住,不要小看任何一个能成为你对手的人。”
南月点头:“嗯,我们不能放松,必须赶紧到达对面。”
成义道:“好。”
接下来,成义便更拼命了,而姬韫那边虽慢了一步,但也速度不慢地赶了上来。
很明显,姬韫那一套解阵的方式更忧于成义,所以这才能够更节省时间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
“成义哥,快,他们快追上了啊。”南月急道。
成义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喘着气道:“这、这怎么快得起来,若走错一步,那便是……我宁可输了这一场,也不愿拿你们冒险啊。”
南月听了还是很感动的,只是……他苦丧着脸道:“可我也不想输啊。”
这时,陈白起道:“成义兄,你先别忙着解题,你且回头好生看一看姬韫是怎么快你一步解阵的。”
成义闻言,考虑了一下便转过头,一直用心留意着姬韫他们的行走方式。
“步左三,那应是相生,步左四,那便是中和,为什么他能直接跨越相生与中和,略过必走的那一步,而行跨几步呢?”
陈白起也是若有所思:“或许……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便不需要那么详细的解题过程。”
成义闻言,就像醍醐灌顶般,一下便有了新的思路。
成义连连点头,他一拳捶于掌中,嘴里念念有词:“对,这个阵可以布大局,而大局则变幻着小局,只要将大局弄懂了,那小局自然便万变不离其中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主公,墨家统领(一)
成义是属于那种基础理论知识很牢固,但思维却不够变通灵活型的题手。
所以在这里,需要有人在旁稍微提点他一下,便也能融会贯通。
须臾,成义眼冒精光,手上指指点点,口中神神叨叨地,便重新开始演算阵法,这一次他的推算速度明显较之前快了许多,并且不似一开始掐指埋头的算,而是去粗取精。
陈白起看着他,心忖——是个成长性人才,要用之。
前头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姬韫的注意,他一看墨辨那方的前行速度明显较之前快了,他压了压眸,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便没再看了。
他心道,不管他们此刻如何挣扎,最终还是会输的……
最后的最后,就在墨辨这方喜上眉梢、只差临门一脚抢先跨出机关之时,墨侠却硬是后来居上,抢先一步到达了对面。
事实上,哪怕墨侠这边要比墨辨他们慢上一段距离,可问题是墨侠那边的人个个都身怀武艺,不似凡人一步一脚印,人到了最后的一小段路程,根本就不需要再破演阵法,直接一个“鱼跃龙门”从空中便顺利到达彼岸了。
对此,南月与成义霎时眼如斗鸡,心如火烧:“……”卧槽!
陈白起倒不意外,更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个“局”还没有解完,论孰胜孰负还为时过早。
“我、我们到了。”妙月长长吁出一口气,颀喜地看着燕丹跟姬韫道。
燕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个地方的气温太高,跟盛夏一样稍微一动就能流一身汗。
他瞥了一眼墨辨那方,桃花眼上扬,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这样说来……还是我们赢了。”
唯姬韫冷静下来,他仰头看着前方那一条几乎垂直九十度的垒石铺设的磴道,梯石牢崮而整齐,高高地延伸直顶,两旁石梯膀凝簇着一盏盏石铜灯,造型既复古又神秘。
姬韫将视线收回,又看向陈白起那一方,少年的神色平和而恬雅,半分不见输相,他沉下声道:“不、还没完。”
妙月拿手扇了扇风,不解道:“姬大哥,什么还没完?”
姬韫润墨双眸浅浅一动,道:“这一关,还没完。”
燕丹一怔,然后好像反应过来似的,他收起了笑并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亦仰头盯着那长长的石阶长梯。
“姬兄,我等上去吧,答案……或许便在前方。”
——
陈白起在感受到姬韫的视线时,便转了过去,然后看到姬韫、燕丹他们并没有停歇又继续爬石梯时,她笑了笑,便开口叫一脸失落、如风中石化的南月与成义两人。
她道:“别发愣了,赶紧跟上,这一关可还没有结束。”
“什么?!”石裂后的南月与成义抖掉了一身的灰,惊道。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他们:“若是墨侠那边赢了,怎不见有人出来迎接,也不见大门敞开,这表明这一关还没有破。”
南月挠了挠脑,郁闷道:“这都过了机关了,怎么还没赢?”
陈白起笑道:“所以说跑得快不叫赢,能最后胜利才是关键。”
成义连连点头,一听还没输他们的精神头又恢复了,他道:“焕仙,我们听你的,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由于先前她的指挥跟引领他们顺利渡过机关阵,现在成义与南月下意识便将主动权跟领导权全都交由她来指挥。
陈白起其实心中早有想法,她招了招手,让他们将头凑过来后,便笑吟吟道:“一会儿,你们……”
——
等墨侠他们看到石梯上矗立的石木建筑楼阁时,天色已近正午,阴翳的天空不见欲沉,雨将下不下,气温湿闷得令人燥烦。
那二层楼阁封顶以塔状的顶尖,以黑木包副封,整体配色以红、黑、与褐黄色为主,给人以一种庄严伟壮的感觉。
前方楼匾额是用鬼斧神工书写着两个字——“傀门”,下方红门镶铜,以粗链交缠紧闭而锁。
“咦,怎么会没人,难道我们走错了?”妙月将门被紧闭,周围也不见墨侠的任何人,便开始有了一种焦急情绪。
燕丹不喜热,偏这地方还出其的热,他不由得心情烦燥道:“这墨辨一方到底出的是怎么题?一开始以为只是过机关阵,现在难不成还得过些什么其它机关才能见到人?”
就在墨侠这边一筹莫展大动肝火的时候,他们却发现正在爬石梯的墨辨等人做出了一些很奇怪的举止。
妙月疑惑:“他们……在做甚么?”
她看到南义头低下,行走缓慢,在一阶一阶地拿脚踩地板,动作很是细致,像拿脚当扫帚在清扫似的,而南月则在一鼎一鼎地摸着石梯膀的那些铜灯,他双手摸索,跟拿手当帕布一样在搞清扫似的。
而跟他们这些怪异的举止相比,“陈焕仙”倒正常得多,她信步而行,一路正常至顶。
她站到了离墨侠他们不远的地方,负手而立,风起她长袍摇曳而飞,长发如墨,面如白玉。
她目光在“傀门”上溜了一转,笑盈于眸,一种从容与淡然油然而生。
她这一身气度与悠然姿态令燕丹与妙月都看入了神。
没有试徒接近墨侠等人,自从燕丹说“各凭本事”后,他们之间便划开了一条堑,彼此都遵循着这一条规则。
陈白起了一会儿,南月与成义都上来了。
两人都感觉到了疲惫,还出了一身的汗,脸颊都泛红了。
陈白起看着他们。
“没有。”
“没有。”
南月与成义摇头失望齐道。
他们就跟打着哑谜一样,说着只有他们这支小队才能明白的话。
“既然凭体力找不着,那现在你们动动脑子看看,该怎么解题?”
于是两人便苦思冥想了半晌,无果,忽然记起陈白起在上石梯前曾跟他们进过的一番话。
首先,“解题”先得审“题意”,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家长辈们这一关设立的“题意”是什么呢?
好吧,这个还完全没搞懂。
那么在“无题”的情况下,那么首先更要做的便是“找题”。
找题?
归根结底,他们来到这天峰山跟炼狱谷目的便是进去这座神秘的楼阁,见到这次出题的墨辨与墨侠方。
既然如此……
成义与南月忽有所悟。
“陈焕仙”曾跟他们提过,这一题不是墨侠方出的,而是墨辨。
若是他们的墨辨的统领出题,会让他们如何解题?
他们家墨辨总归不能坑自家弟子吧,这题嘛必然是“文明”且只需“脑力”能办到的。
于是,当他们看到了有门而不得入的“槐门”时,再加上方才“陈焕仙”特意让他们挨次留意行走的石阶与石阶内可能会藏物的间隙、暗阁,他们心下都有了一种推测。
第一步,应是入门。
“我知道了。”南月忽然喜道。
成义的神色亦豁然开朗。
陈白起面含微笑,知道他们猜出来了,只是……:“既然知道题意,那解题呢?”
解题?
既然题意是“入门”,那解题自然是……钥匙。
南月焦急地抓了抓头发,极目搜寻四周围:“所以,它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呢?天地君亲师……难道是……”他猛地抬头看向写着“槐门”二字的匾额,然后皱眉想了想,又兀自摇头。
不对,不会的,如果他们是墨辨的亲师设计的题目,便会知道搁那么高又无梯可攀行,若遇上墨侠的人来抢,岂不坑死自家弟子了。
这必然是只有他们墨辨方能够猜到的“答案”,而墨侠一方想不到的。
“那会在哪里呢?”南月喃喃道。
成义也在一旁苦想。
“别只懂得埋头苦想,你们或许可以试试观察四周围的环境,线索不一定只存在于你脑中的那些。”陈白起这时开口了。
她曾经当过教授,因此对于如何引导与启发自己的学生也是不生疏的。
南月与成义被是在一片黑暗混沌中受到她清晰而莹亮的声音牵引着,开始观察起四周围。
石林后矗立的二层楼阁,黑石垒的地基,无围墙也无栽树种草,甚至它附近不存在任何活物的踪迹。
这样的地方视野开阔,甚至一目了然,所以这个地方能安全地藏有钥匙吗?
不,没有。
地面不会有,石林不会有。
不,有。
唯一能藏物的便是那槐门四周围了。
有没有?有没有!
会藏在哪里?
门……门……
有了!
南月与成义灵光一闪,同时将目光射向“槐门”的铜锁之处,因为眼神太过用力,而显得有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他们几乎是一同冲上去的,然后将铜锁使劲地摇啊摇,那巴掌大的铜锁内竟然哐当一声掉落一柄漆铜的钥匙。
当铜钥匙掉落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怔愣住了。
墨侠那方的人自然也看到了掉落的铜钥匙,也是瞬间便明白了“题意”。
燕丹面闪一丝猖獗,便想再次仗着武力上前争夺,毕竟这铜钥匙是掉落地面,而非实攥紧在某个人手中,乃无主之物,不是吗?
然而,一切的狼虎行动却被陈白起给伸臂挡住了。
他阴下眼,一双平时多情风流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有几分阴戾,他明显想要直接动手挡开,却被陈白起轻飘飘回眸的一扫过,便瞬间如遭雷殛,整个人怔僵住全身,一动不动。
陈白起勾了勾嘴角,语气很轻,却很清晰清亮:“是墨辨赢了。”
燕丹瞳孔滞凝不动,忽然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难受,尤其在那个蓝袍少年那“轻描淡写”的视线下,浑身上下都像被灌注了铅一样,沉重,晕眩。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主公,墨家统领(二)
这时,另一头的姬韫看出了燕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便走了过来恰好挡住了陈白起看着燕丹的视线。
取而代之,是他看着陈白起,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的眼神完全不像人类,而是一种高贵又漠视世间一切法则的竖长兽瞳,但这种感受一瞬即逝,当他仔细辨认时,那陈氏少年的双眸仍如初见那般墨如点漆,上善若水,不带半分攻击意味。
陈白起一见姬韫过来,自然收回了麒麟瞳术,立马恢复一脸纯良无害。
她似有些感伤:“姬大哥,难道也打算强取豪夺?”
好吧,估计近段日子跟稽婴那斯混得多了,口上无把关,明知眼下彼此不熟,却也张口便拿一个亲近的称呼来拉近彼此关系。
姬韫自然不是燕丹,他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他收回视线,清俊如莲的侧脸因那一身黑衣斗篷的衬托而显得自转皎洁,催人祢想遐思:“不,这一题,是你们赢了。”
他的话令赶过来的妙月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燕丹都一同凝滞住了动作,然后一同不甘又忍耐地看着他。
姬韫用一种平调而清煴的声音道:“不过,也仅是这一题罢了。”
陈白起闻言,细眉杏眸弯弯,笑了。
而妙月与燕丹的神色却都有些阴晦不明,他们明白姬韫出声了,便表示不会再为这一局做无用功了。
所以这一题,他们是墨侠真的输了。
另一边,还不知道险些便被人抢走“胜利果实”的傻白甜南月与成义,在拿到了“铜钥匙”后原地高兴了一会儿,便转过身摇手大喊着“焕仙”,两人就像捡到宝物跑回家向家长炫耀的孩童一样,嘴角大大咧开,脸上泛着红晕。
“焕仙,焕仙,我们赢了,我们真的拿到了傀门开门的钥匙了!”
真的,这是真的!
虽然他们嘴上一直倔强地强调会赢,能赢,想赢,可实际上,无论是南月与成义心中对“赢”这个字都没有什么信心。
怎么会有信心嘛,面对墨侠这样一支庞然大物,进入对方事先布置好的血盆大口中,他们不嗷嗷地哭着逃跑便算勇敢了。
但是……跟做梦一样,他们竟然赢了!
赢得一点都不真实。
可是,它是真的,是真的啊!
他们的笑脸是如此的感染人,看着他们,连陈白起都不自觉地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姬韫不经意扫过她脸上的笑,停留了一会儿方移开,心道,果然与面对他们时的笑是不同的。
有些话或许明知不该问,可人有时候却很难管得住自己的嘴。
燕丹自方才莫名被“陈焕仙”一眼震摄住后,便一直拿一种古怪又忌惮的眼神瞅着她。
他不愿再靠近她,隔着一个姬韫的位置,见她看着前面两个笑得跟个傻蛋似的墨辨弟子,眉眼轻和,沐风而英姿神韵。
这长相还真是犯规,令人一时恨也不能恨得太认真。
燕丹转了转眸,轻佻一笑,舌尖似涂蜜毒一般道:“陈焕仙,你这一路上不断地为他们引路、指导,甚至将功劳都让给了他们,你难道便不怕最终钜子令会被他们所拿下?”
参与“钜子令”虽说一开始是由墨辨与墨侠方各挑选三名精英弟子参赛,但事实上,每通过一“题”,便会被淘汰一人。
比如第一“题”,输者一方,则将淘汰一名弟子,余下二人参与第二“题”。
而第二“题”后,又会淘汰一人。
余下墨辨与墨侠共四人。
因此每输一“题”,少一人,便相当于输掉一层筹面。
尤其是最后一“题”,最终的胜者只会属于一个人,而并非留下的全部参赛弟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明知“铜钥匙”乃墨辨一方找寻到的,燕丹仍不肯认输想拼力去博取。
他不想淘汰,更不愿意妙月被淘汰,可这一“题”若输了,那被统领指定的姬韫是绝对会留到最后的,那剩下的不是他便是妙月被淘汰掉。
在这之前,燕丹从没有想过,早已衰败的墨辨能从他们手上拿下这一“题”的胜利,进而淘汰掉他们中的一人。
是意外还是变故,燕丹也分辨不清了,可他知道,这个“陈焕仙”的出现对他们而言绝对既是一个“意外”又是一场“变故”。
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受墨辨一方所托,还是为了钜子令而来?
他一时也猜不出来,因此他便拿言语来试探她。
若是受墨辨一方所托,那她便不用执着于钜子令,只要墨辨的随便一位弟子胜出,便能替墨辨一方争光。
可若是为了钜子令而来,那她就必须在最后一“题”中夺得魁首。
“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不够的,再说了……你又怎知这些便是他们全部的实力?”陈白起柔唇轻抿,笑意深长道。
别以为她真的有成人之美,她所做的这些一部分为任务要求,既是为了刷两人的好感度,同时也是对他们两人的一种考察。
“钜子令”她是誓必要得到的,可这得到的过程中怎么处理、做些什么内容便是她的行事风格了。
她并不喜欢强迫,尤其是面对暂时的队友,所以,到了最后的最后,面临需要选择时,便只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了。
姬韫看着她此刻的神色,忽然忍不住出声道:“你很像一个人……”
陈白起愕然地看向姬韫,但很快她又转变了神色,她盯着他的眼睛,在仔细辨认他这句话的涵义。
在看清楚他眼中并没有什么令她心惊肉跳的试探时,她方松下一口气。
只是她并不愿意接下这个话题,唯话锋一转,变了一种平静又疏离的腔调道:“进门吧,我想……下一题,应该是你们墨侠的主场了。”
系统:恭喜,支线任务(一)墨侠出题——启门,经验值40万,神秘a+级药方*1。
系统:恭喜,人物已达到26级。
陈白起在完成支线任务(一)时,便一直好奇这“神秘a+级药方”是什么,于是一得到药方她便立即选择查看。
系统:开启a+级药方需达到“医师”级别。
系统:检测到人物已达到“医师”级别。
系统:恭喜人物开启a+级药方获得了“神灵的庇佑”特殊类药方*1。
即时,系统界面“嘭”地一下炸开一片虚拟的黄色烟花,意示祝贺。
特殊类药方?这是什么?“神灵的庇佑”,这名字一听便有一种天使降临凡间高大止的即视感。
陈白起有些激动,正准备查看,却听到有人在喊她,于是她暂按捺住好奇心,离开虚拟系统界面,暂先回到现实。
嘎吱……
当沉重的朱红铜门被解锁推开时,那沉重推动的沉锈刮动声音直令人耳膜发嗡,陈白起微皱了皱眉,南月一手抵在门上,拿另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耳朵,聊胜于无,而成义与墨侠的人则忍耐着噪音继续朝前推动。
这门很沉、很重,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不用足十分力便很难将其推动,所以他们六人一齐动用来推。
当刚打开一人大小的缝隙时,内里吹来一阵带着冰冷潮湿的风,这股风吹得所有人衣衫翻飞,头发扬起,他们挡了挡风,等风停下时,便下意识透过不大的缝隙朝内看去。
本以为这座楼内会是一片灯火辉煌,或者楼廊厅室,却不料里面是一片漆黑却又十分高旷的感觉,乍一看,黑漆漆一片,又像无限大的空间,令人很容易联想到一种歇斯底里的画面——这栋楼宇该不会是某种饕餮凶兽幻化而成,这入口便是它的吞食的大口,只等猎物主动上勾送入它口中,被它剥皮拆骨、吞食入腹。
不管是墨侠方还是墨辨方都意外地吓了一跳。
门内一片昏暗,唯外面的光线一点一点挤进来才能够照亮一小块空间,等他们彻底将门推开,才有大片的光线铺洒进去,可仍旧不够,更远处的地方、更深一处的地方,仍旧是视野盲区。
不过他们视线好的大概能看清一点,在他们前方大约二十几米处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岩壁,壁通至顶,像与楼阁后的那一座黑石林融为一体,壁山上挖凿了许多平台,而这些平台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
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握着一盏样式普通的锈铜烛台,而那昏暗又黯淡的黄光仅能映照出一抹淡淡的轮廓身影,其余的一切基本上都处于一片神秘又黑暗之中。
他们谁都辨别不清他们的脸跟身型,唯见一道又一道像鬼魅一样模糊的身影站立在那一片阴沉沉的黑暗之中,看起来既诡异又令人惊悚。
陈白起虽也算得上是胆大艺高,却也觉得这一进来就跟看悬疑恐怖片似的。
南月总感觉黑暗中有许多双眼睛一直盯注在他身上,无处不在,可偏偏他什么也看不到,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躲在了陈白起身后。
“你们来了。”
一道和善又苍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看来,这次是咱们墨辨的人赢了。”
一道略带粗嗓又腥戾的嗓音道:“哼,赢了又如何,墨辨的人历来就爱搞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有本事你来试试真刀真枪!”
另一道像老夫子一样严肃刻板的声音道:“尔等蛮夫除了动手,却半分不懂得辨道论机之雅。”
“迂腐的老古板,我稀得与你讲!”
黑暗之中双方可谓是吵得不可开交,在这里有许多人的声音,有中年、青年与老上,可是谁也看不清楚讲话者是谁。
陈白起心忖——原来传言中称墨辨与墨侠势如水火还真是不假,只是她又觉得他们之间也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亲密感,就像彼此之间争吵得再凶,但该一致对外时绝不背叛,这便是一个团体,一个历经不衰仍存于世的古老集团。
“第一题是你们墨辨出的,那第二题便该我们墨侠了。”这时一道辨识度较高的中年声音响起,终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了。
陈白起一听便认这个声音,好像是那个叫梁公的人。
他道:“那便采莲吧。”
墨辨一方闻言许久没有说话,可陈白起却能感受到空气逐渐稀薄压缩,好似随时会爆炸一样。
直到有一人咬牙道:“你就不怕害死我们的弟子!”
属于梁公的声音道:“你放心,就像当初爬天峰山,我们不是在下面拉网了吗?还派了弟子在下方守着,无论哪一方的弟子都不会有性命危险。还有这次的机关阵下也是布下了蛛丝网,虽掉下去会遭点罪,但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采莲,采莲的危险太大了!”
“不大点如何来分胜负?既然你们墨辨连一点冒险都不愿意涉足,那干脆大伙一块儿跟到炼狱谷中心团团坐着,便看谁能在高温下不热死便算赢好不好?”
“你……”
梁公见墨辨方被呛得讲不出话来,便独断专行道:“既然尔等墨辨并无异议,那我等墨侠方就决定了,第二题便是……采莲!”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热闹,可陈白起却不懂了,这个“采莲”是什么?
若按字面上来理解,“采莲”好像并不是什么危险的活动吧,可她又联想到“炼狱谷”这周围地界可是寸草不生去哪里寻一湖莲池来采,莫不是……这“采莲”还有另一层意思。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主公,采莲(一)
“采莲为何意?”南月趁上头墨辨统领跟墨辨统领争论不休时,便拿手肘处推了推陈白起,引得她的注意之后,便挨过头小声咬耳道:“焕仙,我觉得第二轮题试有些不妙啊。”
陈白起深以为然,她看向他,以同样声量回道:“那你不曾从幺马兄或者其它长辈那里听过采莲?”
虽说她这样问,但心底却明白墨辨一方应该是被瞒着的。
南月想了一下,果然忙不迭地摇头,然后他又转过头扯了扯右手边一心聆听统领们“讨论”成义的衣摆,见他不解地回望过来,便问道:“成大哥,你可曾听过采莲?”
成义自然也是茫然地摇头,他道:“不曾,但……听着此题高雅文艺,或许……不会太危险吧。”
他如此傻白甜的想法令南月顿感“忧国忧民”起来。
“成大哥,你莫太过天真了,这墨侠的人哪懂什么高雅文艺,倘若当真并无危险,那方才为何丘白石统领会如此反对?”
成义一噎,哑口无言。
看南月如此轻易就能够让成义转变了态度,陈白起笑了笑。
南月虽说年纪要小成义几岁,但论脑子的灵活与变通,却远远要胜成义许多。
但成义亦有南月及不上的优点,那便是专心,或许是因为心思单纯简单一些,成义在学术上的功课远要比南月更精专。
陈白起从他们谈话中听到一个统领的名字,她神色一动,暗记于心后,便随口问道:“墨家……除了丘白石统领反对,方才赞成的与反对的又有哪几位统领?”
之前虽然赢稷跟她私下科普过一些墨家相关信息,只言墨家本应有十二位统领,可目前在任的却只有七位,剩余五位统领早些年因此一事情事情导致位置空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上岗履职。
而就任的这些墨家统领具体是谁,赢稷并没有与和盘托出,只让她自己借此次机会融入墨者之中再行详细打听情报。
目前她已收录了三位墨家统领的基本资料,由系统记档在案。
一位是墨辨的昌仁口中的“长云叔”,亦是南月与成义口中的“老祖”。
姓名:肱长云(长云叔)
年龄:六十四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辨,精通机关术。
姓名:周梁(梁公)
年龄:四十九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侠,墨家顶尖铸剑师。
姓名:丘白石
年龄:五十八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辨,墨家全盛时期乃最著名的刺客,不知为何后入墨辨一派。
南月见“陈焕仙”对墨家的事感兴趣,本准备回答,可寂静的黑暗空间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又摇晃的动静,他脚下不稳晃动了一下,忙惊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前方,但他视力并不佳只看到黑雾煞煞的一片,他抓紧了陈白起的一块衣角攥着,好像前面有什么庞然大物会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
陈白起也知这时聊这个不太妥当,于是便随他一同抬头看向前方。
她眯了眯眼,眸中金光一闪,便从黑暗中看清楚了方才响起的动静实况——原来方才前面一块棺木大小厚重的石板整个朝下底塌陷了下去,然后露出了一条直伸入地下道的石阶,石阶下一阵怪异的暖风朝他们扑面而来。
还不等她细辨,便听到了梁公居高临下的粗犷声音:“每一题,由墨辨胜出,因此墨侠将淘汰一人,由谁出?”
陈白起看向墨侠那边,眼波一转,心中对于淘汰的人已经了然于心。
他们六人齐齐站在门边,门外的光全打在他们的身上,黑暗中的人能够看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情动作,而他们却只能从黑暗中那一丝微弱的灯光窥视到墨家统领的模糊轮廓与声音。
墨侠中三人闻言都同时静默了许久,妙月个子较娇小地站在两人中间,第一题她并没有任何贡献,她咬了咬下唇,瞥了一下严肃沉默的两人,心下有了决定,她颤着举起了手,却被身旁的燕丹先一步抢下。
“弟子燕丹,自愿请出。”燕丹紧紧地抓住妙月的手腕藏在身后,仰头对着梁公的方向说道。
“燕、燕丹!”妙月仰头惊喊一声。
燕丹看向妙月,眸光很深:“妙月,你想陪着他便去陪吧,我也愿意为你牺牲。”
他看妙月的眼神是不同于任何人的柔软与喜爱,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看着她在他眼中一点一点地变得更美好,只是……更深的却是一种苦涩之意。
这世上估计没有人能够教会一个人怎样才能够让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吧。
妙月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看明白了又像是没看明白,她然后低下眼,轻声道:“谢谢。”
谢谢,可是我还是不能选择你。
燕丹闻言双唇一颤,他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所以他原本稀奇明亮的眼神黯了下去,勉强笑了一下。
上空传来沉压而严厉的声音:“燕丹,你自行请离,那么接下来便由姬韫与妙月继续参赛,你且自行离队吧。”
燕丹知道梁公必定是对他这种选择感到十分不满,只是当众不能以雷霆之怒训斥于他,于是他抱了抱拳朝黑暗中一揖:“喏。”
“那么剩余的便由墨侠二人,姬韫与妙月,墨辨三人,陈焕仙,成义,南月进入第二题——采莲。”
“可、可采莲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这时,南月硬着头皮朝黑暗中大声问道。
“下去吧,一直走,你们会明白,你们要完成的题。”一道温和却沙哑的老者声音响起。
梁公最后又追加了一句:“事先说明,无论是谁中途放弃了采莲,则可视为那一方的全体弟子一同放弃,所以……你们若有谁坚持不下去的话,便那一队不会有人胜利。”
这话令所有人都心跳了一下,就像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底。
南月与成义出了一身冷汗,惴惴不安地互看了一眼。
“走吧。”陈白起温和的声音提醒着他们,她率先走在前。
南月与成义看着她笔直而纤挺的背影,她从光亮中毫不迟疑地步入那一片像有吞噬之力的黑暗之中,不知为何,他们两人忽然好像有了勇气,他们知道,那是从“陈焕仙”身上汲取而来的勇气。
于是,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牙亦坚定地跟着她身后走去。
他们现在满心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跟着“陈焕仙”走,有她在,再难的事都能挺过去的。
就像攀登天峰山一样,就像过机关阵一样!
要论洗脑谁家强,樾麓书院陈焕仙!
——
石梯很窄,左右石壁压仄阴凉,不能容两人并肩而行,只有一个人接着一人往下,越往下走便越黑暗,最后是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的,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焕、焕仙,你慢一点,等等我们啊。”
“南月别跑,这里暗,仔细跌倒。”
陈白起走在队伍的最前,她即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够依仗“麒麟瞳”行走如风,但南月跟成义却不行了,他们感觉走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后,他们的手不是自己的了,脚也不自己的了,连脑袋都开始变成了浆糊一团。
“听着我的脚步声。”陈白起在前方道。
南月立即应声:“哦哦。”
南月与成义在一片漆黑中就跟睁眼瞎一样,伸着手四处摸索着前行,既怕被绊倒又怕乱走进了岔路迷失了,因此在听到陈白起的声音后,他们像有了光亮的指引一样,侧耳倾听着。
哒、哒、哒、哒……
平稳而清脆的脚步声,笔直朝前,没有半分犹豫与滞停,那是“陈焕仙”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就像一种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一样,处之泰然,就像婴儿在母胎中一直听着母亲的心跳声一样,充满了安全感。
烦燥与紧张,慢慢地被这种脚步声给抚平了。
紧接着,再走了半刻钟的段路程后,他们便感觉眼睛终于有了作用,黑暗在路程中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像日出破晓而出一样,他们越走越光亮,到了最后,简直就是如日中天。
“嗳嗳嗳,快亮瞎我的一双眼睛了……”南月拿一只手挡在面前。
前方一片火光大亮,并且除了亮之外还非常的热,简直就像夏天将人扔进火炉里烤一样,他们不一会儿便汗出雨下。
“不、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南月怪叫一声后,便开始闭上眼睛一直在心中祈祷着。
这时陈白起走在最前,她负手凝眸地正站在一片火光之中,热风吹起她发丝缥缈而扬,她整个人就像在火中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美得惊人。
原来是一个很大也很高旷的溶洞,人在溶洞一角台上站着,居高临下而视形似一渺蚁黑点。
这么大的溶洞严密封闭本该内里是很黑的,但却因灰岩中流动粘稠的橘红红色岩浆而映得通光大亮。
正是这种火光令刚从黑暗中走出的南月感到刺目。
岩浆有如红色的瀑布从岩缝中奔泻而下,气势宏伟,直冲洞顶上,那光照得尖锐石笋宛如宝剑悬在头顶,仿佛就要落下来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心惊胆颤。
那火光挟夹着咆哮而来的炙烤热度扑面而来,这一幕,足能叫人震撼而却步。
这是慢陈白起一步而来的一众人同时的心声。
其实陈白起在看过进入槐门前那机关阵下流淌不息的岩浆时,她便猜想过这地底下十有八分有一条活火山溶岩的支流。
果然,最终猜想得到了印证,他们即将的面临的便是这样一座火海玩命的“题”。
南月与成义站在洞口便再也迈不出一步了,他们看着那一条一条蜿蜒凶恶像红色蟒蛇一样盘蛇于溶洞各处的岩浆火海,心跳如擂,瞳孔扩大,都睁大了眼睛,几乎同一时间感觉到——“药丸”,一下玩这么大,这是要狗带的节奏啊!
妙月被扑面而来的炙热风吹鼓起了斗篷,她的脸白了白,下意识想靠着姬韫。
只是姬韫却先一步越过她,走到了陈白起的身旁。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一个石高台,位置处于溶洞的中高上位置,而下方则是一片火红灼热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岩浆海。
然后,陈白起与姬韫几乎同时看到了火海中那一蔟又一簇的水晶,这些几乎与岩浆颜色同化的水晶乃橘红色,它们晶瓣绽开,远远望去宛如一朵一朵的火中红莲。
也不知道这种水晶硬度有多大,竟然能在溶岩火海中屹立不倒。
这时,南月与成义都小跑了过来,妙月跟随在后,身觉站在了姬韫身后。
“所谓的采、采莲,不是采、采那、那个吧?”南月汗如雨下,都吓得结巴了。
“这、这要怎么采?!”妙月额发也打得湿辘辘地贴在脸上,她被火光映红的一张娇容,也惊瞪圆了眼。
而成义则紧了紧手,眼角一抽:“这跳下去,会直接被烤死了吧。”
陈白起看他们脸色都十分难看,似有退缩放弃之意,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重新再观察了一遍下方的岩浆火海,声音平静道:“不一定,你们看到岩浆当中分布着一些石柱,若我们能够很好地利用这些石柱,也不是一定没办法采到的。”
“可、可是如此热,我感觉一脚踏入这个溶洞后,我的衣服都自觉焦烤成一团了,再说,我等这种力量,怕也拔不出那长在火海之中的晶莲吧。”南月想哭。
成义也想哭:“焕仙,我、我觉得我的头发都快冒烟了。”
看他们这个模样陈白起深感无奈,好吧,其实别说他们,她也挺怵这一关的。
人们常说的十八层地狱其中第十六层乃火山地狱,可想而知,火山的本身便是一种令人生惧的存在。
虽然方才陈白起讲可以从石柱上走,可是要知道那长年浸泡在岩浆的石墩基本上很烫的,就跟个拿火一直烤着的锅底一样,哪怕踩上去也很容易受不得烫而失足摔落下去。
可是……即便这样……陈白起自问:“那要认输吗?”
陈白起也问他们:“你们要认输吗?”
“我……”南月与成义脸上急遽地闪过各种挣扎,一时不语。
陈白起看明白了,她笑了,对自己也是对他们说:“犹豫就表示还不到最后一刻,既然不到最后一刻,那我们不妨再挣扎挣扎吧。”
南月与成义看着她。
连妙月闻言都不由得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唯姬韫没有看她,只是他的心神却不受控制地投注在她的身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陈白起眼角微弯,跟角翘起,眸光却不似神色那般温和,带着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拗:“是不是觉得反正已经赢了一题,输掉这一题也无妨?”
两人同时被人说中了心事,脸色一下便涨红了起来,张嘴呐言,不由得有些羞愧难与陈白起的视线相对。
陈白起这时的教师魂再度苏醒过来:“可你们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就如同我们之前过机关阵时,我们并不知道哪一块石板才是代表着正确的答案,若不走到最后一步,水落亦不会石出。”
“若第一题于我们墨辨而言代表着五行的相生,那接下来两题便是相克与中和,可能你们都认为墨侠这次出的题是相克,但世事无常,你们若放弃了这一题,万一最后一题并不如你们所想是中和……”
她逼着他们回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万一,最后一题才是代表着相克呢?那么放弃这一题代表着什么,你们可懂?”
这代表……他们生生将胜利的希望给轻易地放走了。
两人一惊醒,脸上有着后悔,也有一种被陈白起吓到的惊悸,他们忙道:“我、我们错了,我们不会再这样想了。”
仔细辨认两人眼神中的神色,确定他们不是在口是心非之后,陈白起这才歇下一身气势,面露亲善,才从善如流道:“好,现在让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接近那些晶莲才好。”
另一头,妙月惊奇地看着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凭口舌三言二语便将成义与南月两个本来怕死想放弃的人一下便给唬弄成了一支敢死队。
而姬韫则背对着他们,面朝那一片灿河岩浆,弯唇笑了一下。
他很久都不曾笑过了,自从走上复仇这条路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笑过了。
而这一笑,才令他有了最初、最纯粹姬韫给人的那种感觉——如新山新雨后,时来泉水濯尘土,他抚琴而笑,御风来,逐虚空,拢云聚散一方尘静。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主公,采莲(二)
见墨辨那方讨论得热火朝天,妙月便越过他们踱至姬韫的身旁,她先静静地凝注着他那令人痴迷而雅致清箔的侧脸,许久,她回过神来,便随着他俯视的目光盯着那翻滚吞吐赤炎的岩浆。
“姬大哥,我们该如何做?”
姬韫并没有回答她,火光吞吐的雾气与热**鼓着他的发丝与黑色斗篷不时地飞扬,他眸光沉寂。
他还在看。
妙月不懂他究竟一直在下面看些什么。
“姬大哥……”
妙月疑惑地再喊了一声。
姬韫这时才收回了视线,他略感眼睛不适,估计是由于长时间注视下方强光造成的短暂性模糊。
“采莲”任务比他认为的还要更难一些。
他阖上了眼,淡淡道:“这题不用你去,你便在上面,我自下去采。”
妙月一怔。
“你不用我帮忙?”妙月像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后,然后急声道:“姬大哥是觉得妙月无用吗?我、我也可以下去的。”
“你不怕?”姬韫睁开了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一种体贴入微的冷酷:“下面的热度比此处至少要增强至十倍以上,且若有异动,哪怕一粒碎石跌入便会发生一次炎龙喷吐,那高蹿的火焰跟雾汽,或许会不经意地便毁了你的脸,烧了你的发,灼了你的眼……你当真不怕?”
老实说,毁容这件事情没有哪个女子是不怕的,妙月喉咙像堵了一块硬核,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姬韫眼中的倒影,她看到了自己此时是如此的渺小跟惊惧。
她自小便受尽了族人们的喜爱,是在父母辈身边宠爱着长大的,后来加入墨侠,也因为女子的关系,备受各位墨者的照顾与谦让,再加上有梁公的爱徒燕丹的喜护,可以说,她从出生至如今受的磨难,根本不足以支撑她为了她心中所谓的“爱情”而不顾生死、不畏艰险。
所以,她犹豫了。
姬韫由始至终眼神跟表情都没有变,就如同妙月退缩亦好坚韧到底亦好,他心如磐石,郎心似铁。
见他如此,妙月的心更难受了。
“好好地留在这里,燕丹还在等着你。”
讲完这句话,他将身上的黑色斗篷一掀而起单臂抛掷,飞身便跳跃朝下。
妙月慌乱地接过他掷来的厚重斗篷搂于胸前,心一惊,然后朝下大喊:“姬大哥——”
这一声尖喊引起了陈白起那头的注意,她转过头,不见姬韫身影,便几步赶至崖边,探头而下便见一道黑色身影俯冲而下,在行至半空时身影双臂一张,便从背部展开了一对如黑蝠尖翼,然后扬翅盘旋于空。
陈白起见此松了一下神色。
成义跑过来,指着下方不可思议道:“他、他便这样飞下去了?”
“那个……”南月眯了眯眼睛,目光追随其身影然后回忆了一下,惊讶道:“那是木鸢!他怎么会有失传多时的鲁大师的机巧?”
陈白起蓦地回头:“你认得?”
南月没留意陈白起此刻问话的神色,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姬韫与他身上的“木鸢”身上。
“是老祖,老祖(肱长云)一直很喜欢研究一些非攻的机关术,他尤其喜欢鲁大师流传下来的各类匠器。近来他年纪大了便一直跟我等念叨着当年墨家失传的《鲁班机械图》,说那里面记载的全都是鲁大师一生全部的心血与著作,每一件都堪称当世之宝。”南月道。
这事成义也知道,他接口道:“之前梁公跟白统领打听到”鲁班机械图“曾在越国皇室出现过,但这则消息随着后来越国被赵等诸侯国联手灭了国之后,那份残图便又不知道遗失在哪儿了。”
陈白起像一个普通感兴趣的人一样问道:“既是残圈,那这份”鲁班机械图“原本一共有几份?”
南月如今对陈白起是心悦臣服,完全将她当成了推心至腹之人,完全将她当成了墨辨的人,哪还记得她才加入墨辨不过几日,甚至还是一个伪造临时加入的人员。
他道:“听老祖说应该有三份,这三份一份主器械机巧名称、使用方法等相关记录,一份主详细器械图纸,一份则是制作材料跟制作方法,三份共合在一块儿才能制造成真正鲁大师机械机关的威力,老祖说过,只要缺失任何一份,那制造出来的机械机巧都是不完美的。”
陈白起边点头边若有所悟道:“原来是这样的三份……”
“你看,那个叫姬韫的人用的便是老祖曾说过的鲁班机械图中的木鸢,老祖曾有幸见识过这种,还讲过给我听,方才我见着的确像老祖所说的那样——清风如可托,跋扈挟风行。”南月像看见一件新奇物件一般两眼放光。
陈白起但笑不语。
难怪她的那一份只截取了半截图纸,其余大部分全是各种文字说明,这样讲来,目前在姬韫或者墨侠手中那一份应当是一份详细器械图纸,至于完不完整便不得而知,但他们能够制造出能使人于空中翔行的木鸢,想来定还有其它。
“他有木鸢可以就这样毫无顾及地跳了下去,那我等如何下去?”南月恼火道。
陈白起看了看四周环境,道:“这溶岩洞窟四周垒壁多有凹凸,可轻易攀爬而下,只是到了下面才是关键。”
“对啊,下面虽有一些石峰作墩暂可停歇,可这离那水晶莲的距离甚远啊。”成义观察下方,目光左右巡视,偏生找不出一个可行的位置。
陈白起道:“这里距离较高,下面有一大部分被遮挡看不仔细,先下去再说。”
“好。”
他们三人重新戴上了陈白起之前所赠的蛛丝手套,这个手套除了能增强摩擦力之外,也有一定隔热的功效。
于是三人便沿着陡壁,慢慢地滑踩而下。
越到下面温度便越高,不一会儿他们全都汗流浃背,浑身淌水,甚至脸都变红了。
“不、不行了,再往下,我们都得变烤豕(猪)了。”南月朝下看了一眼,一颗汗水便从他的眉毛上滴落下去,他看到下面那火红一片的岩浆,就跟瞎了眼一样赶紧瞥开。
成义也气喘如牛:“我、我们这样流汗下去,不烤成豕,也会变人干吧。”
陈白起扫视着上下左右,岩壁处有许多支伸出的石台,有些很薄比较脆弱,有些则牢固得可以站立。
“我们先找个地方停下来。”
他们在距离下方岩浆约有十米处,找了块石台停了下来。
“好、好热啊。”南月直接开始脱衣服了。
成义虽也想维持基本的衣装礼仪,可这一身的汗水都快湿透衣服,湿完又被热空气给烘干,着实难受得紧,于是他也默默地找了个位置脱衣。
好在,在场的全部都是丈夫,自不怕落了个轻薄的名声。
“咦,焕仙你不脱吗?别给热坏了。”
陈白起摇头:“我尚可。”
她摸了一把额头,虽也有汗沁出,可却不如他们那般大汗淋漓。
她其实也不明白,或许是因为系统的缘故吧,她的耐热程度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哦……陈白起也默默地颀赏着这两人的穿衣秀。
只是南月皮黄骨瘦,少年身板,着实没有什么可看头。
而成义虽是成年人,但肉质松软,一看便是弱鸡的书生身材,看了也只是白看。
陈白起无甚兴趣了,便移目至前方,便看到已落入对面一石台的姬韫。
“现在最麻烦的便是高温跟如何靠近水晶莲的位置,最后才是如何采取火晶莲。”南月道。
陈白起:“我去采。”
成义反射性地问:“怎么采?”
“我自有办法。”
系统:支线任务(二)——墨侠出题“采莲”,高温中的考验虽令人心生畏惧,但并不会因此磨灭你的意志,你将带领你们队伍在此题中取得胜利,接受/拒绝?
陈白起自然选择:接受。
同时她查看了一下支线任务(一)墨辨出题的任务奖励——“神灵的庇佑”药方,这一看她表示真的挺神的啊。
药方:神灵的庇佑
作用:30秒进入神灵祝福的状态,幸运值ssss+。(注:幸运抽奖时使用可大弧度提升得奖阶品。)
评价:a级。
这个任务奖励,好像对目前而言作用并不大,不过陈白起先前做任务时积攒好一张绿色幸运抽奖卷跟一张蓝色幸运抽奖卷还没有去抽,到时候她正好可以测试一下这个“神灵的庇佑”究竟有多神。
“将你们身上的水囊解下,喝几口后都给我。”陈白起道。
南月与成义不明所以,却也顺从地解下水囊狠狠地灌了几口,然后便递给了她。
“焕仙,你要那么多水囊做什么?”成义问道。
陈白起没有回答,她将水囊中的水从头开始浇,将自己全身都打湿完了,才留下一些水还给他们。
“一会儿我会直接到下面去,沿着那些岩浆周围凝固的那些灰岩石板,再踩上那些石墩,尽量靠近火晶莲再想法采取。”
“下面这么热,你怎么受得住,再说那些灰岩层哪知牢不牢靠,若你踩上去却崩裂了,那怎么办?!”南月惊讶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主公,采莲(三)
“那只能快了。”陈白起道。
“还是让我去试试吧。”成义犹豫不决,始终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
本该是他们三个人的事情,偏生他们却将最危险的事情交给“陈焕仙”一力承担,且不说这本应与她毫无关系,就算有关系亦是“拔刀相助”的关系,可他们却从头到尾只会依赖、仰仗于她,这完全违背了他们墨家的原则。
“事有缓轻重急,我有特殊保命技巧,你们不会比我更合适了,再说上一题靠的是你们通力合作才完成的,那这一题便由我来试试。”
“可……”成义还想说什么,却被南月一把抓住了。
“我相信焕仙。”南月看着陈白起,一脸认真道。
成义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些什么,慢慢地,他担忧与犹豫的神色逐渐平静了许多,他低下头道:“我也相信你,可若是你遇上了什么危险,我们便不会在这里光等着。”
陈白起感受到了他们真诚的关怀之意,她弯唇笑了一下,眸似湖水,轻漾开来。
“好。”
她转过身,恰好看到了降落在斜对面一块翘凸起人高的灰岩石上站着的姬韫,他一身黑衣修长,衣袂随着热风哗啦翻动,他“磁啦”一下撕下了一块衣角拿水囊打湿了后,便包在脸上,仅露出了一双优长墨黑的双眸。
见他准备动手了,陈白起也耽搁时间,她从旁边的陡石上小心地滑落一截,她这一动,脚下便有一些碎石咕噜地翻滚掉落下去,那石头一掉入那滚泡的岩浆中便一下没顶,“哧”地冒出一阵呛人的黑烟浓雾。
这危险程度……陈白起真不敢轻视这一“题”了。
这一题明显对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十分过硬。
比如说,没有内力的普通人,面对连空气都几乎能灼伤人的高温那叫烤“小鸡”,有内力的人勉强叫“蒸桑拿”吧。
又比如说,有武功跟轻功的人,通常都有探囊取物之能,哪怕没有,这飞檐走壁总行吧。
可普通人……呵呵,你体力够的话,就拼尽全力地跑,实在没体力了,那就一步一步地冲吧!
眼下,姬韫便是一个有着武功跟轻功的人,而她陈白起便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普通人”,面对同样境况,很明显她要弱势许多。
“普通人”开始默默地开始计算起她的来回路程跟所需时间。
她即便穿了一双[皮制登山靴]加速了12%,步行发挥其全部动力时亦相当于普通人快走的速度,若跑起来应当能顶一个短跑运动员,若再加上最后一瓶“乘风药剂”,应该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前方石墩的位置。
那些石墩距离岩浆拔地三、四米高左右,于火海中削瘦成峰、成柱,顶部削平,约有个一平米大小,部分连接着一条靠岩壁的石笋窄桥,桥而窄而不平,下方呈锯齿一列,针锋垂下。
在石墩旁散簇着一块火晶莲,莲体剔透而粗壮,部分冒尖于岩浆上,她想,若倒挂于石桥上夺下一块火晶莲,再反路迅速返回的可能性为多少。
系统:检查到b+矿晶火晶莲,铸器特殊材料,可采集。
系统:火晶莲特性属火,晶体钢硬,不易折断。
“钢硬?拿刀砍都不行?”陈白起一惊。
这时里系统回话了:“不行,火晶莲比普通的刀剑更硬,况且你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磨。”
一听里系统这里有些提点的意思,陈白起便趁机问道:“那怎么办?”
里系统:“其茎比一般部分纤脆,刀砍太慢,你不妨找一样钝器大力敲击,令其断裂。”
陈白起喜道:“了解,谢谢了。”
里系统没回话,又自动消失了。
陈白起这里有了采火晶莲的办法后,接下来开始聚精会神想如何通过这片火海。
她先前对南月跟成义说她比他们合适,这可不是在讲假话,首先她好歹也有一身好装备——巫医麒麟袍,这袍子她这次暗搓搓地穿在了最里面,外面再套了一件样式十分普通的长褂,一下便将耀眼的锋芒遮掩了大半。
然后她还有一双“皮制登山靴”亦乃系统出品,再怎么样也有一定的抗属性,材质也比一般的靴子更耐磨。
然后她随身携带的药品也足够丰富,首先这种明显不能全身而退的情况,再怎么样也得先服一颗“僵尸丹”,等将所有痛觉屏蔽之后,她哪怕只剩下一口气都能动,然后事后再服下保命的“生命药剂”。
——
炼狱谷……
她终于知道这个名称从何而来了。
滑落到一堆乱石灰岩下,陈白起站稳后,见前面约十来米的距离都是一片滚烫发红的岩石,人若走过去脚下不打出一串子火泡估计都没人信,可这是必经之路,不淌火山都不行了。
陈白起吞下“僵尸丹”之后,便一鼓作气地在火石上一路飞奔过去。
这一路上哪怕脚下起烟,可她却半分痛苦的表情都没有,面不改色地跑到了对面。
只是谁也没看到她的“皮制登山靴”耐受力不断地-1-1-1……
擦,陈白起看到了,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上的“皮制登山靴”心痛不已,再扛多几下估计就该直接报废了。
“焕仙,你、你没事吧?!”
上头,南月扯着脖子紧张地大喊。
刚才她身后那一大串黑烟他们可没有漏看,一个个都心惊胆颤的。
“没事。”
陈白起抽空回了一声。
她的前方变成了一片看起来松软的黑皮岩浆,表面最上的那一层已经开始冷却逐渐硬化,呈波浪涟漪状,有一部分龟裂如枯枝岔开,有些成片,有些则薄透隐约可见底下橘红的蠕动溶液。
她沉了沉目,暗忖,并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一个人行走的重量。
“不能冒险,还是先试试……”
陈白起有了想法,她爬到一旁的灰岩壁边,先从地上随便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朝岩壁砸去,她本身力量不大,便吞服了“英雄药剂”,这样一来她便力大无穷,先砸一块巴掌大的掂在手中,朝她有些怀疑的地方砸去,然后回头又再砸块大的,这些灰岩的硬度不算太强,只要找准了位置,很快便被她砸了块锅盆大小的。
然后,她就利用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在必经之路不断地扔砸,这里上方的南月也表示看懂陈白起的做法,他也没闲着,也跑到旁边去拿头砸石块。
成义自然也手脚不停地来帮忙。
他们的力气并没有服了“英雄药剂”的陈白起厉害,可也砸了不少拳头大小的石块握在手。
他们站得高,视野也更开阔一些,尤其南月投掷准头够,成义捡起一块一块的石头递给南月,而南月则负责扔。
三人一块儿利用石头的重量来测试哪个地方够硬可以供她踩踏,哪个地方暗藏汹涌,供她规避危险。
一般而言软稠的表示岩浆还没有凝固较厚,重石砸下去会深陷下去,而硬壳够厚的则以硬碰硬会当当跳起。
这样大大小小,上面下面总扔了上百来块石头后,陈白起已基本摸清前方路程,然后她不再迟疑,再度拔跑便快速跑了过去。
一路飞奔时,陈白起时感脚下坚硬如石,时感脚下软绵若土,然后眼前不知为何一阵白烟萦绕,眼睫都被汽化成雾的水朦胧了视线,直到她终于跑到了一个石墩上站着时,她方松了一口气。
“焕仙——脚——脚——”
这时,上头传来南月凄厉的喊叫。
陈白起深感疑惑,低头一看,原来她脚下又开始冒烟了,好在没起火。
也对,方才过火石时鞋底都冒烟了,更何况直接飞踏过一片更高温度的脆皮覆盖的熔浆层,虽说上面凝结了一层,但部分薄的温度基本上踩上去也有个百来度吧。
晕——
服了“僵尸丹”的陈白起反应过来,觉得事不宜迟,她从石墩上掉了个头,便奔至另一条羊肠小道,那是一座石桥,石面比她方才估计得还在窄上几分,这下面是近距离的流动翻滚的溶岩,陈白起甚至低头都能清晰地看见那里面岩浆色泽纹理,这座石桥被烘烤得估计很烫,不然她的脚、她的那一身被浇湿的衣服全都在冒烟,不是一般的细烟,而是完全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白色大雾。
妈蛋,她得跑更快些才行!
不说上头的南月与成义见此一幕目瞪口呆了,连姬韫与更高处等待的妙月都一并惊呆了。
“要、要不要下去救啊?”正义见陈焕仙一边跑一边浑身上下冒烟的场景,声音都在轻颤。
南月见“陈焕仙”仍旧在飞渡石桥的矫健勇猛身影,像做梦一样仿佛问道:“救?怎么救?你有焕仙兄那样奔跑的速度吗?”
成义一僵,沉重摇头。
南月又问:“你有焕仙的忍痛力跟忍热能力吗?”
成义痛苦地摇头。
最后南月直接一刀毙命:“你有焕仙那浑身上下都冒起了烟还能朝前跑而不是使劲往回逃跑、英勇不怕死的精神吗?”
成义听完南月的问话,眼眶都含泪了:“我全都没有……”
南月看向成义,他道:“其实,有一件事是我们还能做的……”
成义瞪大眼睛,忙问道:“什么事?”
南月沉痛地说出了四个字。
“呐喊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