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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公,傀儡兽二号(二)

    前面两个技能不说,在看到傀儡兽2号小蚊的“吸血”技能之时,陈白起顿时有了一种捡到大便宜的感觉。

    本来想要炼制出一瓶“生命药剂”便十分地耗损珍贵材料,甚至有一部分药材是需要拿稀少的“功勋值”去商城兑换,因此平日里陈白起用起药来能省则省,只拿来保命用的。

    但会儿有了小蚊这“吸血”的技能,她只需要每日将它给放养在外面,像普通蚊子一样随便吸吸路人的血,等它再转一圈回来,她在拿个瓶子将这已经在它体内转换好的血液给一点点收集起来,等到她有需要的时候再让它给注入。

    这就相当于她事先储存了一瓶高营养的救命药瓶,小蚊则是注射器,等生病需要时,再通过小蚊将存货注射进体内,如此一来,哪怕她没了“生命药剂”,她也不至于立马等死,还可以让小蚊抢救一下。

    这还真是个实用的技能,虽然需要费些时日,可这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量,看来她的这一次契约傀儡兽是选对了。

    陈白起一时高兴,便去“商城”的“宠物”一栏里拿做任务奖励的钱币,高价买了些能够增加傀儡兽与主人之间亲密度的东西给小蚊用上。

    傀儡兽与主公之间的亲密度越高,便越能心意相通,到时候它便能自己来收集血瓶,还能自行飞远些替她收集各类情报。

    目前小蚊还是1级,各项技能都受了等级的局限,她还得将它在外面多放几日,多运用一下这些技能看看效果。

    有了“小蚊”,陈白起倒也不急着再契约别的傀儡兽了,想着等以后若再遇到适合的再说。

    她将小蚊暂时收进了傀儡包裹内,望了望窗外,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远处亭楼廊宇燃起的星火是唯一的光,而百里沛南那边的寝室却漆黑一片。

    见沛南山长还没有醒,她寻思着便先去见一见孟尝君。

    这一次她来求见,孟尝君倒是爽快地传了她进去。

    “主公。”陈白起向他行礼。

    孟尝君站在窗台,正拿着一个木漏给一盆兰花浇水,他回过头,穿着一件样式精美的黄色镶边的袍子,相貌堂堂,夜光煌煌,他一双邪惑的魏紫色眼眸微微上挑,他道:“先生先入坐,稍等我片刻。”

    听见孟尝君对她如此客气,陈白起着实愣了一下。

    她抬眸,沉凝一下,方道:“主公,可是有话要对焕仙讲?”

    孟尝君却笑了,道:“你岁数虽小我许多,但为人处事却胜于许多年老者,你倒是当得起我这一声先生,若你不自在,那便还是唤回名字吧,”

    陈白起忙低下头,轻笑了一声:“主公抬举焕仙了。”

    孟尝君也不多言,他挥挥袖,示意她坐下,他搁下手上的水漏,移步过去,一个跨步不不羁而放荡地撑膝坐下。

    在陈白起进来后,孟尝君便摒退了所有人,因此室内只剩他们两人独处。

    “焕仙此番前往秦国为我冒这等风险,田文心中着实过意不过,千言万语皆化为一句,愿焕仙能够平安归来。”

    陈白起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方揖跪一礼。

    “谢主公。”

    孟尝君将她虚扶了起来,忽然道:“那百里沛南是个犟性子,他肯来这一趟,只怕焕仙也费了不少功夫,可不知……焕仙可有信心将他劝入田文的阵营?”

    陈白起在孟尝君尊称她为“先生”时,她便觉得他对她这样客气必有原因,眼下听他提及了百里沛南,并有了将他收为已用时,她便知道,定是三老将她之前的话传述给了他知道。

    而孟尝君这人虽小气常记私怨,但却有一点非常好,那便是他这人又很理智,懂得如何取舍于他自身有益。

    “主公,不是我是否有信心,而是主公是否有信心。”陈白起抿唇一笑浅道,她眸似一汪清月,点点星辉。

    孟尝君拿手指点了点膝盖,挑眉道:“此话怎讲?”

    陈白起道:“沛南山长虽为一人,但实则他的背后却有着他背负沉重的寿人一族,有着那孝悌慈行的樾麓书院一众弟子,若主公愿意拿他们当自已人,好生地看照善加对待,哪怕山长他是一颗顽石,亦必会感激于内心。”

    孟尝君闻言,若有所思。

    “陈焕仙”这话是让他……施恩留德,用“软手段”来令百里沛南不战而屈?

    其实陈白起并不愿意替孟尝君当说客,这一次她为了消弭孟尝君与山长之间的私怨,也为救下樾麓同门,已经自作主张了一次,接下来,她想让孟尝君自己来试一试。

    能成,她自是乐观其成,若不成,那也是人各有志,半点勉强不得。

    当然,她对孟尝君讲这一番话,也是真心希望能替山长解决这些后顾之忧,让他以后能够活得轻松一些,有时候借助它人的力量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又有何不可?若真是被逼到那一步,有何不成?

    “沛南山长一事主公尚不急,焕仙其实还有另一事需与主公商议。”陈白起道。

    孟尝君听她这样一说,也不再继续思考百里沛南一事了,只道:“且讲来。”

    陈白起问道:“主公行事历来讲求随心所致,但不知主公可否想过,若哪一日这齐国已容不下主公,主公可还有别处可去?”

    孟尝君闻言,眼眸一瞠,神色微变,定定地看向她:“……”

    陈白起没被他的色变威厉吓到,她继续色清眸静道:“因此,焕仙认为,不等齐国容不下主公那一日,主公应当先将齐国握于掌中。”

    她回视着他,她现在就像一个谋求利益、玩弄权术的政客,眼底那欺诈性的温和渐渐变成一种冷酷。

    “大胆!”孟尝君皱眉厉声一喝。

    陈白起却依旧镇定,她甚至还笑了一声,道:“主公,这六国会盟将会是你目前唯一一次的转机,只要主公能够在会盟上取得其它五国掌权者的真心支持,这齐国……便会是你的天下。”

    “你……”孟尝君闻言,诧异又有些意动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些话是何等的罪大恶极?”

    陈白起弯唇一笑,语气轻柔而蛊惑,像一个骗取人魂魄的魔鬼,道:“主公不是喜欢财富与权势吗?那为何这些年来一直都汲汲于原地,却不愿踏出这一步,是时机不对,还是你仍心存顾虑?”

    孟尝君猛地站了起来,他伸颈看了看窗外,回头过朝她警告道:“够了,此话到此为止,你先将秦国一事解决再讲其它。”

    陈白起听明白了,她颔首,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温和浅笑的模样:“凡事需要有个事先准备,焕仙自不会净讲一些空口白话,只是若主公真有心,那么请记住白起接下来所讲的几点。”

    孟尝君重新坐了下来,深吐一口气,用一种复杂又热切的目前看着她,道:“焕仙请讲。”

    陈白起道:“第一,在焕仙回来前,主公最好一切深居简出。”

    孟尝君觉得此事也能理解,便点头。

    “第二,主公手下有着三千门客,这大多数人都是有些本事的,但却常常却发挥不了真正的用处,主公不妨尽可以将他们都派出,让他们所有人在你前往六国会盟前,各凭本事为你打造一场绘声绘色的仁君形象,可著书可传唱可扬颂,游走于诸侯国,用一切手段将主公抄关樾麓书院一众弟子的事情淡化,务必让诸侯国的民众在短期内对你的印象产生一定的变化。”

    孟尝君怔了怔。

    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三千门客还能这样子来用。

    “第三,与燕国传密信,提及漕城后卿设伏楚灵君一事,这事他也脱不了干系,那时他自会应你所求,你便求一事,让燕王替你收集此次六国会盟的其它五国的一些重大秘事。”

    燕国的情报是诸候国中最厉害的,他们的间谍这几十年来渗透至各国角落,搜集着各种各类的情报,因此哪怕燕国并不国强,但仍旧能在战国经年长存的原因。

    孟尝君在听了她这三条,顿时深深地震惊地看向了她。

    那样一张白皙尚显稚嫩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在大能宗府身上方能看到的堪破天机的从容淡然。

    然后,他撑膝起身,朝着陈白起便深深一揖而下。

    “田文定遵先生所言。”

    陈白起哪敢承他的这一礼,忙回了一礼后,便扶起他。

    “明日焕仙便出发出秦国,望主公在齐能好生珍重。”

    孟尝君这下对陈白起算是十分信服了,一个人有没有大才能,只需看这人有没有远见,是否能行一步谋十步,能解决一时困难的叫人才,但能解决长久问题的人方才是真正的谋士。

    对着这样一个拥有政事天赋的鬼才人物,他孟尝君自愿意放下身段,奉他为上宾相待。

    他道:“不知先生可需要田文替你准备些什么?”

    陈白起道:“不必了,只望焕仙不在,主公能好生记住几字……谨言,慎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主公,三见讲和(一)

    陈白起就将交待好一切能够叮嘱、能思虑周全的事后,第二日便谢绝了孟尝君与一众客卿的送行,她挎了一个简装灰林布的包裹,拎了几竹筒干净的井水,与沛南山长一块儿乘着双头大轮辕马车去了秦国,而驾车的车夫则是姒姜易容打扮的。

    他这次又换了一张脸,模样依旧普通,但年纪却改大了许多,摸约三十几岁的一个中年人,皮肤黛黑粗糙,蓄着一嘴下颌胡须,看着便像个憨厚又勤恳的农汉。

    沛南山长见过姒姜,却不认得这个“车夫”,但一路上见“陈焕仙”时不时与他交谈一两句,神色自然而放松,便也猜出这“车夫”不是孟尝君派来监视的人,而应是他熟悉的人。

    进入了秦国地界,一路上,陈白起经过陇田山岗,见到田里正在耕种插秧的佃户农夫,便下车上前交谈了几句。

    一开始自然问的也是些家长里短,国事这些乡村野县的农户哪里能探听得到消息,除非乡县发榜国家政策,他们还能够知晓个一二。

    而正巧,近日里各地方发了榜文,上面便写了秦国新王登基一事,这些乡里乡民都听说了,朝中发来染红布匹,还必须每家每户裁上一小块红布挂门前以示庆贺欢喜。

    对于新旧王替换一事,普通民众的反应很平常,有些甚至有些漠然,前秦王在朝期间并无政绩,甚至招募乡勇常年损兵折将地征战在外,百姓无受益,甚至有损,朝中一旦缺粮缺食,便向下面的人收各种名义上的“税钱”,征收粮食,害得民众苦不堪言,自然对旧王并无推崇,而新王刚上位,他们也并无好感。

    只因有传言,新王凶残暴佞,杀其弟害其父,利用强权方能登上王位,日后登基只怕民众会过得更加暗无天日。

    满脚踩满泥浆、午时烈日下耕种得一身汗水的佃户,那一张黝黑的愁苦脸上难展,哀叹地讲述着,陈白起听完,便上前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青天地上,黄土在下,你只要心存希望,何愁看不到未来美好的日子。”

    “可新王……”到底畏惧王权,农汉抹了一把汗水,不敢直言,只能哀声叹气一声。

    陈白起指了指耳朵,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来的日子长着呢,你不妨亲眼看看这新王登位后,你这片田土、你这方天地有何变化再行言论。”

    农汉从小没读过书,周围的人都是一群泥腿子,自然对陈白起的话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却抓住了几个字眼理解:“郎君是说,这新王不像这传闻中那样?”

    陈白起见他当真乃一大实在人,也不与他兜圈子了,直白道:“这新王乃公子稷,我曾与他见过一面,他面相的确挺凶的,可这民间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会叫的狗不咬人,他面相凶但人却不一定是个坏人,至少对于他的臣民他不至于十恶不赦,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陈白起尽可能用一些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给他听,让他明白,让他能够理解。

    “郎君此话当真?”憨黑的农汉一听,搓了搓满手泥垢的手,顿时惊喜了。

    会叫的狗不咬人这句话他是实实在在地听懂了,别的话嘛……估计他也就听个大概明白。

    这些庄稼人可不懂什么叫做骗人,当然也不会骗人,他见陈白起穿着一身代表上层人氏的士袍,模样精致又漂亮,便当成贵人一般捧着敬着,她怎么讲他们便怎么信。

    因此,他从没怀疑过眼前这个少年郎君是如何与新王相识,这少年郎君讲的话是否属实。

    “当真了。”陈白起一脸我从不骗人道。

    与那农汉呱呱地讲完话,陈白起便坐回了马车继续赶路,而刚才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的百里沛南睁开了眼,他瞥了她一眼。

    “你何时见过公子稷的?”

    方才马车就停靠在一旁的泥巴田坎上,因此陈白起与那农汉所讲的话百里沛南都听见了。

    陈白起道:“前些日子焕仙来过一趟秦国,便因缘际会地见过他一面。”

    百里沛南凉凉:“你讲他面相凶,还讲他是一只会叫的狗,只怕这话若传到他的耳中,我等这次前往秦国劝和不但不会成功,反而会在咸阳城门口便被他唤来士兵给捧打出去。”

    陈白起闻言,一本正经地摇头:“他不会这样做。”

    百里沛南颦眉,心道这焕仙还是太天真了,这为君为王者,哪一个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陈白起再道:“山长太小看他了,只怕这话若真传到他的耳中,他会直接牵出几条咸阳城内叫声最大又最凶的狗来咬咱们。”

    说着说着,陈白起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沛南山长则瞪她:“你知道还敢胡言乱语。”

    陈白起耸耸肩,无辜地眨了一下漆黑纤长的睫毛,道:“这赢稷嘛虽绝非良善好相与之辈,但他当王绝对比那个赢虔要好多了,一个有原则的人行事哪怕狠辣,亦不失为一枭雄,若没有了原则只一味追求赢面,则不过一小人耳,因此焕仙见这些受他庇佑的民众误信一些不实传闻,我便随口帮嘴了几句,他若知道,定亦会饶我这失言之罪的。”

    沛南山长听了这话,便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他如流墨笔畅的眸,似玉阶尘绝,清澈水绿如蓝:“只怕你与他,不只见过一面这么简单吧。”

    陈白起撑着下巴瞅着他,抿起嘴角,那小小翘起的弯角令她瞧起来多了那么几分狡黠:“若焕仙与他交情真这么深,那焕仙又何苦拉着山长一块儿来这秦国冒险啊,焕仙自个儿便冲进咸阳宫里努力将他给说服了。”

    沛南山长一见他这难得顽皮的少年模样,遂笑了一下。

    “若他真见着你,只怕你与他并无交情,也能够将他说服的,你这张嘴啊……虽气人时挺气人,但哄起人来,却也是厉害的。”

    陈白起:“……”

    她就想知道,她在沛南山长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啊。

    ——

    其实秦国咸阳城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哪怕不必亲眼去看,陈白起也能够猜出一些。

    要知道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赢虔一死消息便被有心人拿来传来沸沸扬扬,哪怕许多人手上都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这流言蜚语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暗指着赢虔的死与赢稷脱不了关系。

    尤其是上大夫也一并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而这秦国之中最能够与赢稷较上手的便是这两人,可一下没了二人,谁能不怀疑?

    由于咸阳城内的局势紧张,如今这函谷关已经不允它国通行,于是陈白起便拿出孟尝君的私人手牌交给守城的将领,然后在城外足足等了一日,第二日方被开门放行。

    赢稷派来了一辆驷马青铜轺车来迎接他们,同行的还有一队神色冷厉的骑兵,骑兵罗列成两排,将他们夹于中间,高高厚厚的黑影成片撒落在他们的身上,那喷嗤的马鼻响,冰冷的铠甲银辉,注视死物的视线,形成一种遮天蔽日的压势,非寻常人能够平静以对。

    陈白起抬眸,轻轻地扫过一眼,便让姒姜替她将马车中行李带上,她从容含笑地从中一步一步走过,她走得不快,步履轻盈而随意,最后轻轻松松地登上那辆赢稷给准备的轺车。

    看这高压似的威胁礼节,陈白起便知这赢稷只是碍于情面,这次给了孟尝君脸面没拒之门外,但心中到底是何打算还不好讲。

    见这对师徒俩儿既没腿软也没有畏缩,这些故意摆着一张冷脸的骑兵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人家不怕那他们也没必要一路绷着个脸怪难受了,于是也都恢复了常态,没有故意为难便一路接他们顺利到了宫中。

    看来她之前她对赢稷在咸阳城的处境猜得也没错,目前这赢稷还是需要孟尝君的,哪怕他性子刚硬不愿软态,但自有人会好生劝他。

    这一次其实陈白起来这秦国还为另一件私事,便是想法设法替相伯先生续命。

    讲续命一说并不假,她的功勋值兑换商城内有一种上等二品的药,叫“紫金回府丹”,当初这颗丹药她兑换过,拿来与梅夫人换一次占卜,眼下她则需要拿它来替相伯先生续命。

    当初这颗“紫金回府丹”只需要五十“功勋值”与一万金,那个时候因为商城刚开通,算是试营阶段,这一切兑换都比较优惠,如今她想兑换那价格便不同了,需要三百“功勋值”。

    她如今只有二百五十左右的功勋值,因此还没有攒够“功勋值”去兑换一颗“紫金回府丹”,她必须再做些任务。

    其实她对于“功勋值”奖励也逐渐摸索出了一些规律,一般支线任务获得比较少,主线任务则多些,而任务内容若是在大范围上,对国家、人民做出的重大贡献,便会有相应的“功勋值”产生,功勋由此而来。

    而这一次,她前来秦国为孟尝君办事,便是事先接下了一道主线任务。

    系统:主线任务(一)讲和,这孟尝君与新王赢稷互怼着实不利于今后六国分盟一事,你有心劝和让两人能够和平共处,接受\拒绝?

    陈白起自然选择——接受。

    这个主线任务并没有奖励“功勋值”,只有一些炼丹的特殊药材奖励,但陈白起一看这个主线任务有个(一),便表示这是一个连环任务,后续如若是牵扯到秦国政策或国事,便大有可能会有“功勋值”的奖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主公,三见讲和(二)

    驷马轺车将陈白起与百里沛南他们一路送往了咸阳宫,一路上疾行飞奔,高高的城楼之上城门将领远远地瞧见不远处那一溜黄色尘烟飞扬,立即便传令吹响牛角号,当“呜呜呜”三遍号声后,便喝令:“宫中将骑办事,行人闪开——”。

    听此,城门外稀疏进出的秦人当即匆忙躲避于两旁,有部分人心生好奇,悄悄地拿眼角余光去瞧瞧这一队骑军护送而来的是什么人。

    但他们速度很快,直接便飞驰地进了城。

    秦人只见青铜轺车内三道一错而过的身影,一道灰、一道蓝、一道青,灰衣胡袍,利落干爽,而蓝衣两袍鼓起风动,像晨间空灵张翼的蝴蝶,扬起脉络间的金线流纹,而青袍则如远渺山间的青翠,风韵动人。

    他们穿过繁华锦绣的街道,越接近内城便越是安静肃穆,当骑术娴熟的骑军马不嘶鸣人不出声地穿过,并没有任何一个市人高声呼喝,而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司空见惯的坦然神色。

    直到他们看到一座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的内城,仅仅漏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一座高挺的塔楼,崇阁巍峨,外观气势非凡。

    咸阳宫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骑军在前驰策,近门方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

    守门的一穿银甲携剑将领拱手高声道:“君上有令,由金吾史带齐国客人直入勤政殿。”

    骑军领人的责任已了,便昂于马上亦拱手一摆,便勒马飒然离去,而陈白起他们则一个一个地下车,走至石门前,由这金吾吏带着他们步行走至秦国的“勤政殿”。

    “勤政殿”相当于国君平日里处理各类政务之所,而若有要事亦可充当大臣商议重大事件的场所。

    昼时,已接近正午,勤政殿内一片安静,此时正厅内并无朝臣议事,而赢稷与稽婴则在书房之中。

    赢稷一身黑衣素袍,极简极沉,衣上无任何点缀,衣身亦无任何装饰,他没束高冠,只用黑布将头发一陇如瀑扎起。

    稽婴亦穿得比较素雅简单,如今正值国丧期间,穿得隆重鲜艳岂非是跟这世礼过不去。

    “想来,人该到了。”稽婴抬眼瞧了瞧窗外薄阳洒落枝叶一片暖暖金光,笑道。

    赢稷手上正捧着一卷羊皮地图,眸光深沉暮暮,内敛长馑:“来者还是值得一见。”

    他指的是樾麓的百里沛南,他与百里沛南其实并无私交,只不过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方得他相邀前往樾麓书院参与“登高台”,而他前往亦不过是为了私事而行的借口,但对百里沛南此人,赢稷深觉此人内秀深涵,并凡俗之辈。

    “想不到,这樾麓书院最高洁如莲的沛南山长,竟也会与这孟尝君之流牵扯上关系,为他来秦牵线,此事真是怪哉。”稽婴拍扇一顿,大呼惊讶。

    赢稷抬眸,目视着前方,目光如炬:“也不算什么稀罕之事,这孟尝君抓了樾麓书院一众弟子关在了薛邑水牢之中,虽说这沛南山长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但自古远水救不了近火,在齐国这孟尝君早就只手遮天,他为了他这一门弟子,亦唯有妥协。”

    稽婴抚了抚唇,纳闷道:“可我怎么听说,这沛南山长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呢?”

    “有种人生来便是宁为天下人负我,不可教我负天下人,这有何难以理解的。”赢稷淡淡道。

    这时,门外的守卫出声传道:“君上,金吾吏带着沛南山长与其门下弟子来了。”

    赢稷转过眸:“传吧。”

    门外内侍立即高声报号:“沛南山长与其门下弟子晋见——”

    门从内被打开,室外的光线如潮水一般流泻而入,只见一条长长的黑石厅道于门缝之间逐渐扩现,紧接着,从内步出一人,他言笑吟吟,一身月白银纹宽袍,样貌清秀俊雅。

    在见到由金吾吏带领着的沛南山长,他便上前迎道:“沛南山长,幸会了。”

    笑言轻和,一听便觉得这是一个随和好处之人。

    此人正是稽婴。

    百里沛南认得稽婴,他停下,错开在前的金吾使的遮挡,向他拱了拱手。

    “沛南见过丞相。”

    “来来,快随婴入内,这君上啊早已等候多时。”稽婴以袍袖卷手,亲切地隔着一层布料拉过百里沛南,便要迎他入书房。

    而百里沛南得他如此“亲近”,只觉那被牵的那只手像是被一群蚂蚁在咬,密密麻麻地在发痒,很想一巴掌挥过去,将其拍开。

    虽然百沛南很想挣开稽婴,可怜他刚病过一场,方才又被这惊马一路颠簸相送,早就有些虚疲,根本挣不开来。

    而跟随在百里沛南身后,一直当着一幕背景的陈白起却在入小槛之前,猛跨前了一步,伸手按住了稽婴“牵”山长的手背。

    见稽婴盯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后,便抬眼看向她时,陈白起抿唇一笑,笑窝浅浅,道:“山长有伤在手处,望丞相能够体谅。”

    稽婴眯了眯眼。

    看着眼前这个百里沛南的亲传弟子的脸,稽婴只觉眼前这少年虽不及沛南山长得风光霁明,木兰皎玉,气质通透,但却也是一枚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顾首一瞥,恍若花间。

    “咦?是这样吗?”稽婴问向百里沛南。

    其实百里沛南的手上哪里有什么伤,只怕是他家弟子不愿见他为难,随意扯的一个借口,可这谎话对“陈焕仙”而言不过信口拈来,但他却轻易不讲妄语。

    可眼下是自己弟子甩的锅,他再为难也得扛下。

    “之前……是伤过。”百里沛南讲得十分含糊,只是他历来面目一本正经,哪怕是敷衍或唬弄,别人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其实也不算扯谎,他讲的是在水牢之中被铁链捆扯下弄的皮外伤,不过那是伤在手臂之上,与手腕并无关系,且这几日焕仙一直早晚叮嘱他上药,早已散淤无碍了。

    “那倒是婴唐突了。”稽婴一脸意外,立即作揖朝百里沛南致歉。

    百里沛南敛了敛眉,立即回礼。

    “不过一件小事,丞相言重了。”

    两人在门边寒喧了两句,这次稽婴便先一扬臂,率先步入内了,而陈白起则心道:哼,真当他们师徒俩傻啊,连他山长如此一个耿直的boy估计都瞧出了,这稽婴分明就是在先兵后礼,玩一出你猜你猜你猜猜!

    想让他们一上来便被搅得昏头转向,闹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何想法,想让他们先自乱阵脚,可她便偏不如他所愿,不管他们想玩什么,他们师徒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进入“勤政殿”的书院,这里面修得比较明亮开阔,东西两侧乃一排靠墙的黑木书架,架上垒满了各类竹简、皮纸,正北方则挂着一幅色泽泛黄的秦国地图,而赢稷则站在地图前,身形挺拔高大,像一棵顶天立地的冷硬雕塑,负手凝望。

    “百里沛南见过秦王。”百里沛南一入内,便依着士人之礼向赢稷行礼。

    赢稷这才转过身,他眉压着眼,莫名凌利而威严,他上前虚托起赢稷,客气道:“不知山长此次来秦见本王,是为何事?”

    赢稷在明知故问。

    百里沛南一听这话便知赢稷只怕是想来个“先声夺人”,他先前设下的“兵局”与后来的“礼局”,都意在打乱他们这番前来讲和的信心,想让他们一来便处于下风,生怕秦国不愿与孟尝君讲和,若他急火火地便向秦国讲明孟尝君派他们来的用意,只怕这次谈判真会落了下乘,得割地赔款方能完成任务。

    这于百里沛南而言并无所谓,让孟尝君吃些亏于他何关,只要达到最终目的便可,但只怕是焕仙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自也不能任之由之。

    眼下赢稷既有了应对,那他便不答,反转向陈白起的方向,道:“这位乃沛南新近刚收入门的弟子——焕仙。”

    陈白起见此,立即出列,上前参拜:“陈焕仙见过秦王。”

    赢稷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樾麓弟子,随意扫过一眼让其免礼,便不再关注于她。

    而稽婴却狐疑地扫过他,不知想起什么慢慢地眯起了狐狸眼。

    这人……好似之前孟尝君逃出函谷关时跟在他身边之人?

    当时陈白起的气度样貌最为出众,在他让函谷关守将将那日孟尝君如何逃出秦国的事详细口述时,他便讲过孟尝君身边之人乃一少年主事,于是他让守将描述一番相貌时,那守将对其印象最深,讲得也最清楚。

    那画像一直被他收在卷档之中,他也曾反复看过数遍,其样貌气质已有大概,因此当看到真人,虽与画像有几分不同,但他却觉此人有几分熟悉,眼下再听其姓名,倒是能确认了。

    最近孟尝君新得一门客,甚是荣宠,好似便姓陈。

    这事赢稷没有印象,但这事他在处理,自然记得他。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了,这两师徒乍一看好似都挺温软好欺,但他们二人敢不带一个侍卫便单刀赴会来到咸阳城,便知他们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其实今日沛南与小徒前来……”

    赢稷道:“此事不急,沛南山长与寡人亦算是一见如故,既然来到秦国,便由寡人作东设宴,令山长与寡人一同好生聚一聚。”

    百里沛南状似沉吟了一下,方无奈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主公,三见讲和(三)

    在赢稷邀请他赴这场来“鸿门宴”之后,百里沛南倒也识趣地噤声不再开腔了。

    只是……他不动声色地回看了一眼“陈焕仙”,少年一袭蓝袍加身,微低着头,柔软而干净的乌发垂落几缕于白皙的脸颊旁,细腻的肌肤,干净的气息,当她不讲话也不看人时,别人见她不过一长相出众的貌俊少年罢了。

    见她至入书房后便一直乖巧弟子的模样,由始至终也都没有插言一句,哪怕他方才“不务正业”地应下赢稷之约,撇下正事先去“玩乐”,她亦不曾有过异议。

    忽然想起一个词,沛南山长浅弯了一下嘴角,无人所察,怡笑揶揄。

    装乖卖巧!

    陈白起似有所察,抬眸,一双骨碌漆黑月眸与其相视,顿了一下,她便与他眨了眨眼。

    山长,加油!

    百里沛南不知是看懂了,还是没懂,他收敛起了情绪,无语地朝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急。

    这第一见不成,那便再寻时机。

    陈白起虽没懂他的意思,但这摇头的动作却看懂了,她颔首,接着又低下了头。

    而百里沛南见此,疑惑地压下岑长的眉眼。

    焕仙今日怎地有些过份……低调?倒有些不似平日里的她了。

    忽然他想起陈焕仙讲过,她曾见过赢稷,但观方才赢稷那漠然无动的模样,却不似识得她的模样……这究竟是她在讲谎,还是事另有隐情?

    ——

    咸阳宫于景湖设宴,规模虽不算盛大,但该准备的皆准备得比较完善。

    景湖有一条长长的直桥直通至湖心中央位,似一条玉带一样横亘于粼粼青面的湖面,而湖心设有一亭,亭名曰——芙蕖亭,亭似芙蕖,亭亭玉立,倒映在清澈之湖面,更觉翠**流,一碧千里。

    亭中早有布置,摆上三席,并没有再邀请其它人,一席在北,乃主席位,由赢稷入坐,另外两席则在东西两面,左边是稽婴的席位,右边则是沛南山长与其徒儿的位置。

    三方入座之后,便有一行穿着宫裳的貌美侍女分成三拨前来侍候,她们跪坐于旁,神态举止皆十分规矩,并不轻浮旖旎。

    “这第一杯酒,便由沛南谢秦王特地盛情设宴款待之情。”沛南山长撩袍起身,举起酒爵向赢稷敬酒。

    沛南山长一起,陈白起自然亦不好继续坐着,亦一同举起酒爵站在其后,有模学样,举杯相敬。

    “山长不远从齐国前来,奔波劳碌一趟,该寡人谢你。”赢稷不爱笑,亦端正着冷硬的五官举爵。

    “君上,婴亦历来仰慕樾麓名声,百年学府文风士习之盛彬彬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今日得一见樾麓书院的山长,只觉亦是高风亮节,厚德载物啊,与那些个奸佞小人,卑劣政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稽婴举爵而起,与百里沛南、“陈焕仙”那一桌隔案相视。

    他虽笑语吟吟,但字里行间却在拿捏着百里沛南的“软肋”。

    陈白起暗道,这稽婴还真懂讲“行话”啊,明知沛南山长最重气节,正所谓“正德厚生,臻于至善”,他爱护自己的名声如羽毛,不肯有一点玷污,因此他方如此忌讳与孟尝君有牵扯。

    偏偏这次为孟尝君请命来秦牵和,着实有悖于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虽然稽婴他们可能也知道孟尝君派兵抓拿了樾麓弟子一事,知道沛南山长乃胁迫所致方行这一趟,因此言语中的试探与含量,都只是些含沙射影的成份。

    陈白起扬起黑长的睫毛,看着侧前方的百里沛南,心中隐约明白,他该难受了……

    可恶的稽婴。

    她垂下眼睑,眸心一定,正准备开口之际,却听到前方传来沛南山长清越而清冷的声音。

    “世上对人的评判常常以好坏划分,然大道生众心,而众心生众生,对一方而言,坏人便是损人利己者,好人,便是损自利它者,那么我们不妨反过来看,这一方的对面,坏人则是好人,好人则是坏人,那么坏与好,不过是一种衡量彼此间利益的评判,自然,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为人不够有情众生,以一口唇舌来摆弄他人,自是称不上高风亮节,所幸,沛南从不以此来说教门内弟子。”

    沛南山长讲话时,总是徐徐如清风,从不刻意加重语气来强调某些字词,然而,他的话从来是有份量的,字句如凿,敲入听者的心头。

    听了沛南山长一席话,亭中霎时静了下来,之前那些有些浮动暗涌的气氛也一下便平定了下来。

    陈白起嘴角漾出了笑意,原因担忧的情绪一下便变成一种无声激昂——厉害了,我的山长!讲得好,我的山长!怼他们,我的山长!

    而赢稷与稽婴的心理活动估计只有一句——失策了!跟一个教书先生玩语言陷阱,这岂不是在班门弄斧!

    稽婴讲百里沛南标榜自个儿平日里多高尚重气节,倘若他背地里却帮着孟尝君之流办事,便属名不符实,自个儿扇自个儿的脸。

    而沛南山长则讲,这世上的人总是拿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对自己有利的便是道德高尚之人,对自己不利的便是小人,这等标准是为无耻。

    稽婴在哑声了好一会儿,方讪讪一笑,暗中瞄了一眼赢稷。

    ——嘿,君上,帮衬臣几句怼回去啊。

    赢稷目不斜视,如同临岸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并没有鸟他,稽婴顿时尴尬了,只好自己来结语:“山长所言甚是,婴受教了,咱们还是喝酒吧,喝酒……”

    稽婴呜呜想哭,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低头垂脑被先生教训了的学生,一时都不敢拿话反驳了。

    也不知道这当惯了山长的人是不是每个教训起人来都这样有威严啊。

    这次三方重新坐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兴趣再聊天了。

    直到安静的亭外一阵繁弦急管的乐声如缕如丝飘来,却见一队衣着艳丽的舞姬从长桥尽头翩然而至,她们衣裙飘舞,身姿窈窕甚是优美,尤其在这碧湖蓝天下,十分赏心悦目。

    陈白起不愿光喝酒,便分了几分神漫不经心地观赏起舞蹈,忽然她听到一道柔美旎糯的歌声,便蓦然转头,寻找而去。

    池塘三四月,菱蔓芙蕖馥,荷塘深处,一叶扁舟从中驶来,而飘来的歌声亦愈发婉转动人,如山涧中的潺潺流水,带着莫名几分悲凄而自怜的味道。

    虽然陈白起并不喜欢这样卑怜到泥底的凄美调调儿,但不得不说,这把嗓子十分动人。

    她微抬起下颌,微阖着眼睛,悠慢轻拍地倾听着,一开始陈白起并没有意识到这唱歌者是谁,然而,待扁舟离得芙蕖亭近了,当她能够隐约看到从湖边乘船而来的女子时,她便怔住了。

    她嘘起眼打量过去,只见一叶扁舟之上,一身材娇小,一身桃粉裙衣若三月妩媚灿花的女子恬静地俏立着,而她面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陈白起看到了湘女,没错,是真正的湘女,她之前因被陈白起弄昏后躺在寝室中,因此并没有被牵扯到如意姬与赢虔的事件之中,而在如意姬死后,湘女因“陈白起”那一场表演的缘故,人气大涨,因此这次宫宴她便由如意坊推送前来。

    在看到湘女那一刻,赢稷神色如常,唯眼神蓦地一深,如幽泉下的流冰,冷涩难测。

    湘女一曲风韵幽咽的歌曲完后,向莲步摇曳地上了亭。

    “如意姬湘女见过秦王,见过丞相与各位贵人。”她伏地跪拜,身似鹞杳,身若无骨,甚是撩人。

    百里沛南垂眸,没有讲话,稽婴亦摇扇漠然,笑意虚假。

    如湘女这般歌姬是没有资格不经宣召便径自面君,也不知道这湘女打哪儿来的信心认为她可以特殊,如这般不懂礼数,自满自得的姑子,在场原本因她的歌声而兴起的些许好感都皆消殆一空。

    亭外的侍卫本欲阻止,但最近咸阳城将如意坊中公子稷出手相救即将落水的湘女、一见倾心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公子稷为了湘女而抛弃了如意姬一事也讲得跟真的一样。

    当然外面的那些传闻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可内部亦有人瞧见他们君上当初对这“湘女”的确有几分不同寻常,于是他们怕贸然出手得罪了湘女又忤了君上的好心意,怕是会没好果子吃,于是迟疑了一下,便被人趁机钻了空子。

    湘女跪拜了许久,都没有被人叫起,她颦紧眉头,额汗涔涔,心中原本的信心满满顿时变得有些忐忑不安了。

    她心道:不是讲这秦王对“我”倾心相许,甚至为救“我”而舍了如意姬的吗?难道……这些事情都是虚假的?!

    不、不可能,这件事情能被传得神乎其神,必有其真实性,或者……他是认出她并非那日的假冒“湘女”?

    这也不可能啊,据闻那个“湘女”一直不曾揭开过狐狸面具,后来她在前往行馆时又神秘失踪了,秦王应当不可能认出来的啊!

    她甚至都编好了话来解释她为何失踪后又回到了如意坊,她有信心,只要她与秦王接触过,他便会渐渐忘记那个假湘女,哪怕她的谎言终有一日被人拆穿了,可那个时候秦王心中有她,她是不是那个人便已经不重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主公,三见讲和(四)

    “王……”湘女惴惴不安地低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本就软糯,若低吟一声,便似哀怨万千,愁绵入骨,直接能酥了一众男人的身。

    她荷衣跪散一地,乌黑的长发如绸盖于她伏低而拱起凹凸有致的腰身,绰约多姿……陈白起静静地看着她,凭心而论,湘女的身材的确很好,她虽装扮过“湘女”一次,但除了大家都身高差不多以外,论其它而言,她自觉论女人味儿她的确不如湘女。

    她娇小却意外丰满有致,瘦的地方瘦,但该饱满的地方却十分地饱满,令人十分有拥入怀中揉怜一番的冲动。

    咳……陈白起握拳抵于唇,为自己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无语。

    难道她这个“陈焕仙”的男人当久了,连思想都开始变成了纯“爷儿们”了吗?

    沛南山长听见了那一声轻咳,便侧过脸睇着她。

    “怎么了?可是临湖受寒了?”

    陈白起抬眸,盈唇一笑,摇头:“不过喉间痒了一下,无碍的,山长……”她嘴角笑意一顿,想了想,却笑意更深,她一倾身,便凑近了他的耳边,眸闪一道狡黠之色,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稽婴的心思并不在这湘女身上,他反倒对这对樾麓师徒更感兴趣,于是一见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便借举爵饮酒之举遮挡,视线大剌剌地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他见那弟子不知对着自家山长悄悄地讲了一句什么话,山长那正儿八经的神色便一下变得略显尴尬羞色,似翟树倚风情态被春迷,甚至他嗔恼地瞪了一眼徒弟,便转过身,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而弟子估计见山长恼了,则忙亲自倒了一杯米酒给师傅,她仰起一张白月光俊秀面容,讨好巧笑,眉眼弯弯,眼角漏着银河星光,那一下,原本她身后那淡漠的黑白背景,便一下鲜活了起来,似春风拂过层层芙蕖柔瓣,万千容华若桃李。

    稽婴不觉已怔仲地看着她。

    而被本自家顽劣不堪的徒儿逗了一句“山长可有觉得这湘女的身材有令人想入非非冲动”后,便决定不再理会她,可一转眸,却见稽婴若有所思地盯着“焕仙”,他虽不解稽婴为何这样看着“焕仙”,但他心底却莫名有些抵触。

    于是,沛南转过头,对着身旁的“陈焕仙”道:“坐退些。”

    陈白起虽不解山长为何要她忽然坐退些,但想起方才自己口无遮拦惹恼了“冰清玉洁”的山长,便听话地移席坐后了一些,这样一来,百里沛南便正好挡在了她身前,遮住了来自于稽婴的视线。

    稽婴当下便回过了神,他看向百里沛南,眸似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而百里沛南亦看着他,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一个“茫然无辜”,一个“若无其事”。

    陈白起坐退些后,便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倒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方的事情,因为她看到了稷稷撑膝,动作既优雅却又似龙蟠虎踞般气势站了起来,步步紧迫步向了湘女。

    不知为何,她的全副心神一下便被他们抓住了。

    赢稷站停在湘女的身前,落下一大片的阴影,湘女仍低着身似头触地,但听到动静时,心中欣喜不已。

    “揭开你的面具。”磁性却如钢铁一样冷硬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湘女一怔,她愕然地抬起了脸,那张狐狸面具下,一双媚儿眼瞠大。

    “摘面、面具?”

    赢稷一袭玄色深衣衬得他伟岸如天神伫立,冷巍的眉眼,笔挺削直的鼻梁。

    他压下嗓音,冷酷无情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湘女一惊,心下像珠子掉地一般叮叮咚咚地起落,她眼珠左右移动,似在衡量与犹豫,最终,她急急道:“湘女、女摘,奴立刻摘。”

    她反手便扣住面具的一角,削长的指尖哆嗦着,却一点一点……揭了下来,狐狸面具哐当一下掉地,她将双拳握紧于褪边,仰着一张脸,因为紧张,她闭上了眼睛,嘴唇与睫毛都在颤抖,像雨打荷花,楚楚动人。

    陈白起倏地眯了眯眼,她见过湘女面具下的那张脸,长相不过普通而已,但今日这张脸明显是经过精心描绘过,倒多出了几分“美”的意味。

    她垂下睫,心中暗忖——这赢稷究竟想做什么?他是想找当初那个在如意坊亲眼见他的人杀了赢虔逼死了上大夫、不顾他的命令半路潜逃的假“湘女”,还是真的看中了眼前这个真湘女,方让她揭下了面具。

    若是后者便罢,若是前者……陈白起纳闷了,她好像从不曾揭过那张狐狸面具,他哪怕看见了湘女的真容,这又有何意义?

    当然,陈白起确信这赢稷不会这样糊涂,弄不清真伪湘女的,毕竟……她的伪装着实太差劲了,与真湘女一对比下来,完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刚这样想,便听见赢稷用一种笃定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她既代替你上台,你应当见过她的样貌,对否?”

    窝草!

    陈白起表情一下便僵了。

    湘女闻言,之前脸上的娇羞与紧张的神色一下便尽数褪尽,她整个人苍白茫然失措,她重新跪伏于地,慌张道:“奴、奴不知,不知道王的意思,奴、奴没有让谁代替奴上台啊。”

    赢稷明显不喜这种说辞,他颦起眉,曲膝半蹲下来,他一手肘撑于膝盖,一手则强硬地探入湘女低垂的脸面,捏住了湘女娇俏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他从来便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只在乎他想要的答案,他盯着她的眼睛,逼视出的平静却锐利光芒,绝非寻常人能够抵抗得了的:“你若再讲一句谎言,寡人便直接割了你的舌。”

    湘女被迫看向赢稷的眼眸,她只觉那里森罗万象、寒冷可怖,她一时冷汗涔涔,浑身发抖,泪便涮涮地滚落下来,她下巴被那像钢铁一样的两指锢紧生痛,可她不敢挣扎,因为她觉得她若敢挣扎,这个像杀神一样冷血的男人绝对会杀了她的。

    “王、王恕罪,奴、奴、奴会讲实话……”她哽咽得泣不成语。

    一旁的稽婴与百里沛南也被这方的动静吸引了视线,见到湘女被赢稷“欺负”得如此可怜,稽婴继续饮酒含笑,活生生一个助纣为虐的同党,而百里沛南虽心生不忍,却也不好插手此事,毕竟一开始是这乐伎主动“投怀送抱”而来。

    “所以……你见过她的脸,对吗。”赢稷漠然地问道,眼中没因她这副可怜相有半分波澜。

    湘女哭得是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道:“奴没有……”

    赢稷闻言,眸色一冷,便一把甩开了她站了起来,而湘女则整个人无力地趴在了地面,泪眼婆娑地仰视着赢稷,无语凝噎。

    赢稷侧身而立,身材修长而雄伟,暗挑斜视居高临下:“如果没有,那你就没有继续留在咸阳城的必要了。”

    湘女瞪大了眼,眼底的恐慌之色已经溢满了出来,她迅速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赢稷脚边,忙道:“奴想、想起来了,奴、奴虽没见过她的正脸,但奴晕倒前通过镜子看到她穿着当初为奴伴舞的舞姬的衣裙,她就是那个桂生班子的人,只要王去查这个班子,或许能够找到人。”

    桂生班子便是苏放找来的班子,这个班子好像跟他有些什么关系,因此他们才能托关系被安插进来。

    陈白起垂着眼,听到这里便紧攥住了手心。

    还真是百密一疏。

    “去查。”

    赢稷漠然地看着一处空气,下令道。

    “喏!”守将立即带领了一队人下去。

    “奴、奴知道的,都说了,王、王,请王不要赶走湘女……”

    湘女用手揪着赢稷的下摆,仰着小脸,泪爬满脸,口中不断哀求道。

    陈白起见湘女到了此时此刻仍竭力地想靠近赢稷,明明害怕得浑身发抖,但却又极力地贴近他,陈白起眸色一暗,忽然从中感觉到一种违和感。

    不对劲!

    她蓦地站了起来,正好看见湘女袖下一道寒芒一闪而逝,她沉下脸,紧声道:“秦王,小心!”

    赢稷一听,对于危险的警察性令他第一反应过来便是一脚将湘女踢开,而本该“柔弱无力”的湘女却一个驴打滚躲了开去,她面上仍旧泪痕清晰,但她的眼神却一下变了,她迅速从袖口中摸出一把细长却短小的匕首。

    她先是扫了一眼陈白起,那目光歹毒而阴冷。

    方才便是她那一声提醒了赢稷,否则她哪怕没有直接取了那赢稷的狗头,亦能重伤其一二。

    “刺客?”

    赢稷负手而立,盯着湘女便跟盯着一只蚂蚁苍蝇一样,厌恶之余却冷血到麻木。

    这时,湘女身后那一群乐班子亦纷纷从乐器的掩护下抽出了兵器,一部分眨眼便围拢了过来,而一部分人则到了长桥处,用大榔头与阔斧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桥体给毁得稀巴烂,阻止了长桥另一头听见亭内动静的守卫前来支援。

    于是,芙蕖亭一下便被包围了起来,陈白起见情况不妙,便将沛南山长给护在了身后,而稽婴则自觉自发地赶紧闪到了赢稷的身后位置,寻求庇佑。

    “君上,一会儿可得护着点微臣啊。”

    赢稷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怂样。”

    稽婴耸耸肩,也不否认,然后他看向“陈焕仙”的那边。

    芙蕖亭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不宜布兵亦防守,亭中除了几个侍卫外,便是长长的桥边守着一队人,但此刻桥口被湘女等刺客毁了,他们只能跟落饺子似的跳进湖中凫游过来,只怕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赶到了。

    “她会武?”

    赢稷一眼便知“陈焕仙”不会。

    稽婴见赢稷这表情便秒懂了,他惊讶道:“瞧她那身材还未有沛南山长强壮,却有勇气挡在前面去面对这些刺客,着实有几分勇敢。”

    赢稷闻言嗤笑一声:“的确,比起某些人是要勇敢一些。”

    稽婴:“……”君上能好好说话吗,别指桑骂槐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主公,三见讲和(五)

    “赢稷,你弑父杀弟,残害秦国忠良,你当没资格为秦王,纳命来!”“湘女”袖下拔出两柄利刃,这两柄利刃造型十分独特,刃薄而尖,如蛇腹扭曲之态,头尾两头尖,呈金黄色,此器名曰——双蛇尖刺。

    “湘女”挺直了上身,双手执着双蛇尖刺,一脚侧内,一脚抵外,微蹲沉下,作出攻击的姿态。

    此时的“湘女”已不复之前那桃腮带媚,眼眸水汪汪的模样,她眸色冷清,唇色艳丽,纤长的手臂,细蛇般的腰肢,健美匀称的大腿,整个人顿时英气逼人,冷艳高岭。

    这一次,陈白起方真正地看清,眼前之人哪里是之前那个被她替而代之的如意坊“湘女”,这分明又是一个假“湘女”。

    先前她便疑惑这个湘女好像长漂亮了些,以为这是化妆给化美的,毕竟当初在如意坊中她也不过匆匆看了湘女一眼,当时她心中惦记着事情,自不会认真地记下那个真湘女的五官长相,却不料竟是遇上个西贝货。

    陈白起顿时有些同情那个真湘女了,这利用她名头干“坏事”的人着实也太多了,负债累累啊,也不知道当有一日真正的湘女出现碰上了债主赢稷,会不会直接就被赢稷给宰了。

    “双蛇尖刺?”赢稷看了一眼假湘女手上的兵器,然后幽深的目光移至她的面目,嘴角溢出一丝冷晒:“你是墨家的畲三娘。”

    墨家,竟是墨家的人!

    陈白起霎时眼皮一跳。

    她以为他们是刺客,却不料是墨家的人,却不知这畲三娘与同是墨家的莫荆有没有关系……

    畲三娘红唇弯起,扬起下巴:“呵,我畲三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今日能手刃于你,便权当为国除了害,若失败,我畲三娘亦权当为国捐躯!”

    陈白起闻言颦起了眉。

    沛南山长抓住了陈白起的手臂,低声道:“你若会凫水便先逃,不用理我。”

    陈白起本专注于赢稷与畲三娘之间的风云涌动,但不料听到了沛南山长的“劝退”,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

    “山长,即便焕仙会凫水,可这冷不丁地扑通一声跳进了湖中,然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焕仙岂不是一下便成了众矢之的?这湖离岸甚远,只怕还没游到对岸,便先被哪一位墨家弟子给拿剑戳个穿胸透了。”

    陈白起的话一半为真一半也是故意逗唬沛南山长的,免得他一个劲儿地劝她“独善其身”。

    她老师在这儿,任务对象也在这儿,她一个人能逃到哪里去?

    “可墨家的人嫉恶如仇,只怕你在这里会被牵连……”沛南山长愁下了眉眼,那一惯冷清却润澈的眸子凝了担忧。

    “山长便不怕?”陈白起反问道。

    沛南山长一怔,却是欲言又止。

    陈白起似看懂了他的想法,便凑近他耳边:“焕仙知道山长与墨家的人有关系,可眼下这局势只怕不好暴露吧。”

    她讲完便退后,看向一脸惊讶看着她的沛南山长:“再怎么样,保命的手段焕仙还是有的,先生莫担忧了。”

    沛南山长蓦然想起了当初在漕城陈白起如何在孟尝君、楚灵王与赵国相国后卿手中救走的他与他那一族寿人,当时的她,双眸朗明白,眉聚风云冰川,忽略少年稚气的面庞,只觉她在前一站,便令人由心至身的彻底折服。

    沛南山长忽然一下便没了声了。

    陈白起安抚好沛南山长,便又看向赢稷那方,此时两人已缠斗在了一起,这畲三娘的武功着实高强,她的武功一看便知是针对钢硬之派,以柔化钢,柔中却绵着针,游走的步伐飘闪不定,只等赢稷一欺近,她便破空飞旋。

    一时之间,赢稷哪怕有万钧之力,但因需顾及周围这些人,无法施展出来。

    畲三娘便专程拖缠着赢稷,而其它人则绞斗着一众铁甲侍卫,唯真空地端的三人——稽婴、陈白起与百里沛南暂时能得以喘息。

    陈白起了一眼桥段位置,那处秦宫铁甲侍卫与乐班的高手在狭窄的长桥上交手,胜负很明显,技高者胜,哪怕铁甲侍卫人多,但碍于地理位置的局限性,长长的戟枪在狭窄的位置很难施展开手脚。

    “这样不行……”陈白起自知若铁甲侍卫一输,他们这三人便得遭殃了。

    若他们三人落入乐班之人的手中,那么赢稽便会受胁迫导致局势大挫。

    陈白起看赢稷与畲三娘于亭中斗得难解难分,亭中的一些杂陈摆设与桌台上的瓜果酒壶都被砸得粉碎一地,之前伺候他们的几名宫婢早就吓得捂耳蹲地缩在一处隐蔽角落,只顾得上发抖哭泣,不敢张眼。

    “稽丞相,让侍卫们立即下水,在水中拿戟相刺,并派人快速砸毁了桥。”陈白起向稽婴急声喊道。

    稽婴视线一直亦盯注在桥处铁甲侍卫与乐班的打斗,陈白起担忧的事情亦是他所担忧的,他闻言看了她一眼,脑中一思虑,便亦有定案。

    “西伏卫,下水作战,立即毁桥!”他站在亭栏旁,一声大喊而去。

    桥上的铁甲侍卫认得稽婴的声音,他们本是随着赢稷征战过的训练有素的战士,对于上锋的指令他们从不置喙,当即领令,二话不说便跳下了湖中,这一队铁甲侍卫会凫水,他们游于桥周围,手举着长长的枪与戟,不断地刺、戳着桥上的人。

    桥上的人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一时便慌了神,应对完一面的一攻稽便又得应对另一面的攻击,防不胜防。

    “快,咱们围成一圈!”有人紧声建议道。

    当所有人背对背靠在一块儿对抗时,情况倒是好上许多,但他们一时也够不着水里时潜时浮的侍卫,这战局便僵持住了。

    直到他们听到后方桥体被拆毁的声响时,方才明白之前这些人在湖中骚扰之举不过是在为毁桥拖延时间而已,其真的的目的是为毁桥,当他们明白自己将面对的处境时,脸一下都白了。

    ——他们就这样被困于湖中了。

    前路被他们自己给断了,后路则被侍卫给砸了,他们眼下只剩下一条路,便是跳下湖中。

    可水中有着人数是他们数十倍的秦宫侍卫潜伏着,他们如何能够战胜,因此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陈白起一看那边局势已定,心中倒是松活了一口气。

    而趁空隙看了一眼桥边情况的畲三娘顿时气得咬牙切齿,眼下时间已经被拖长了,她知道她高估自己了,赢稷武功之高强简直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她根本杀不了。

    甚至他可能由始至终都毫发无损,而她自己则会折在这里!

    想到这里,畲三娘心中既不甘又愤怒。

    忽然,她眼神一转,便看到了站在亭栏边那三人。

    这三人都不会武功,并且其中一人……没错,便是那个蓝袍少年多番坏她好事,她第一声毁了她的刺杀之举,第二声便直接毁了她的后援助手!

    “杀不了你这个昏君,我便杀了你的这些虎党狐侪之辈!”

    畲三娘眸闪凶光,假意与赢稷奋力一斗,实则却是一个后空翻转调头,用拼尽全部速度遁去了那三人之处。

    稽婴急声一句“君上!”,而陈白起则最先反应过来,她看得出畲三娘那志在必得的凶杀之光是对准她的,于是她左手推开了百里沛南,右手推开了稽婴,一抬头,便已被畲三娘给挟持住了。

    而赢稷亦慢赶来了一步,他冷袖一拂,眉眼生冷,他扫了一眼稽婴,见他安然无恙,又扫了一眼沛南山长,见他站稳后,便一脸急切担忧地盯着他前方。

    最后,他方看向被畲三娘挟持在手的陈白起。

    当畲三娘那只冰冷透肤的手贴在陈白起的脖颈肌肤上,陈白起似感受到了颈下的血管在她触碰的一瞬间便冰结了起来,从畲三娘身上传来的浓烈杀意令人战悚,她是真心打算杀了陈白起。

    呃!

    畲三娘对准陈白起的颈项用力地掐紧,陈白起刹那间便觉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一空,她气窒而目黑。

    “昏君!我畲三娘认栽!今日我杀不了你,但我死亦会拉上一个陪葬!”畲三娘将双蛇尖刺合并,形成一个锥形匕首,她一只手高举着掐着陈白起,一只手将稚形匕首反手倒抵在陈白起的心脏之处。

    说着,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便是一刀刺了下去,陈白起这下也顾不得上掩饰,她想都不想,便从系统包裹内掏出一块铜质的硬牌挡在了胸前。

    但由于畲三娘用的力道着实不小,这一挡仍旧痛得她唇色泛白,感觉肋骨都快断了几根。

    畲三娘诧异地睁大眼,盯着陈白起双手举起的那一块铜牌,完全不明白方才这少年双手空空下,如何变出一块铜牌的。

    而正因为她这一怔神的瞬间,陈白起一个巧劲反掰扭开了她钳住她脖子的手,疾退了几步,但畲三娘的速度更快,她本就练就了一身漂忽不定的功法,论速度跟反应,却是许多高手都不及的。

    她由于没有“陈焕仙”高,因此她反手将陈白起的手掰压于背后,硬将她的上身压弯,用刀而抵。

    “若他是昏君,你们又是什么?专杀昏君的义士?”陈白起忍着痛意,用沙哑的声音冷笑着问道。

    她现在是胸口也痛,脖子也痛,手也痛,这畲三娘杀正主不成却累及旁人泄愤,也着实够无耻的,方才若不是她反应快,便险些搭上一条性命,思及至此,陈白起的脸色亦十分难看。

    畲三娘则瞪着她。

    陈白起语音没停,她讽道:“试问这秦国除了他赢稷,还有谁能更适合当秦王?是赢虔、还是你吗?”

    畲三娘喝道:“闭嘴,我畲三娘行事还不需要你这个无名之辈来评价!”

    却没想到,陈白起却用更大的音量给回呛了回去:“墨家一向是一个是非分明的组织学派,凡事定论皆以真实依据来判定,可为什么尔们宁愿去相信外面一些被刻意描黑的恶毒传言,却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在秦国最坚苦最恶劣的边陲之力用自己血肉之躯不弃不离守护了秦国整整十数年之人?!你们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吗?”

    陈白起这一口气吼出来的话,一下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震惊住了。

    稽婴怔怔地看着陈白起,难以相信这样一番正义凛然的话会是从齐国孟尝君派出之人的口中讲出。

    而百里沛南虽早知焕仙对秦王赢稷有着莫名的几分颀赏,却不想她对他是这种看法。

    而赢稷则有几分意外。

    老实说,第一眼赢稷是没有瞧上这个长相偏女性化的“陈焕仙”,他皮肤白皙身板瘦弱,一瞧便是那种软弱无主见的性子,哪怕读书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学识较常人广泛的弱者。

    但方才刺客下手那一刻,她却事先察觉出变故,这令他对她有了几分侧目。

    他觉得这少年虽性格软弱,但却不失五感敏锐。

    第二次,她急中生智让稽婴下令侍卫跳下砸桥,这令他又对这陈氏少年有了些好感。

    他觉得哪怕这少年性格软弱,但足够聪慧,会审时度势,乃可用之才。

    而方,她怒中而脱口而出的一番话,最令他心神受震。

    这世人不信他,这秦国的父老乡民不信他,这朝中大臣不信他,甚至一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亦怀疑过他。

    但这个齐国少年却对他用着铁一般的信任坚持着,就像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亲眼目睹了他为秦国的付出,亲眼目睹了他身边发生的一切过程,完全信任他不曾干过传闻中那些丧尽天良之恶事。

    畲三娘鼻息一放一收,胸膛起伏不定,她一字一句狠狠道:“难道弑父杀弟之人亦能当秦王?”

    陈白起现在已平静了许多,她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眨,莫名有一种逼视清寒之意:“你亲眼看到他弑父杀弟了?”

    畲三娘一愣。

    眼前这不喜不怒的少年,那一双眼睛,此刻的神色,莫名与那赢稷有着同出一辙的气势,令人发悚。

    畲三娘张了张嘴,几近哑声,她道:“公子虔便死在……死在他出现的如意坊内……”说着说着,畲三娘一下便又有了定心骨,她寒下脸来,道:“休在此妖言惑众,虽不知秦先公是如何死的,可公子虔的死绝对于他赢稷脱不了干系!”

    陈白起眸光一闪,看来这畲三娘是知道一些如意坊的内情,但却不知全过程,只怕她是被人给利用了。

    “此事……”

    “够了,不想再听你再为那昏君辩驳了!今日,算我畲三娘出门不利,无法替秦国解决一虎害,但无论如何,杀他一狼害,也算是对民众有了交待!”

    陈白起见她一刀划来,反手便是一推挡,因此畲三娘那一刀便划到了她的手背之上。

    嘶——md,又伤上加伤了!

    “焕仙!”沛南山长急喊一声,便已是不管不顾准备冲过来,只是有一道黑影比他更快的掠过,化成一道眼肉难以捕的残影。

    他将陈白起拉至臂间,一掌挥出,掀动气浪如潮,畲三娘察觉到危险时,头方扭至一半回头,便不防便狠狠砸落至湖面上,“砰”地一声水花四溅,猩红的血一下便染红了一片。

    陈白起一抬眸,便看到被一掌给拍飞吐血的畲三娘凄惨的模样,因此,余光瞧到赢稷亦一掌朝她伸来时……

    她心下一惊,不会也打算给她来上一掌吧,她反射性地想躲开,却被赢稷一掌给按住,那滚烫的粗砺手心贴在她肩膀上,令她动弹不得。

    “别动。”

    呃?

    陈白起疑惑看去,却见赢稷抓住她受伤的那只手,正在垂睫查看伤口,那严肃而颦眉凝视的模样,端是令人……压力山大。

    而这时百里沛南与稽婴一并急忙赶了过来。

    “焕仙,伤的重不重?”百里沛南现在也顾不上礼数,他急忙将她从赢稷手中扯过,拿视线将她快速打量一番。

    稽婴亦站在一旁,他迟疑了一下,方小心问道:“方才那一刀……伤哪儿了?”

    由于他站的位置被畲三娘的背影所挡,再加上方才畲三娘动作极快,一举一放,刀起刀落,他并没有看得仔细。

    方才在最紧急的时刻,他躲闪不及,却是她推开了他,最终只剩她被畲三娘挟持,并受了伤,无论原由是因为什么,他都欠了她一个人情。

    陈白起见沛南山长当真被方才那一幕给吓到了,脸色都白了,便下意识想伸手去拍拍他,嘶着牙安慰道:“只是小伤……”

    手背上被割了一刀,痛是真痛的,可伤口并不深,的确算不上大伤。

    “举起,这样血会流得慢一些。”赢稷淡漠的声音在旁响起。

    陈白起说话的声音一顿,便朝他的方向看去,略为惊讶。

    他……他这是在关心她?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5。

    系统:赢稷对人物目前的好感度15。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主公,叮咚那个人啊(一)

    然而赢稷却已没再看着她,他目视平波粼粼的碧湖晴面,笔直若翎的睫毛,瞳仁幽暗,侧面的轮廓棱角冷硬得似冰川山樾,陈白起发现,这个男人身上好像就没有一处是柔软的。

    陈白起视线不自觉一直停留在赢稷的身上,百里沛南很快便发现了,他神色定了定,接着便转过头。

    “方才……多谢秦王出手相救。”百里沛南向赢稷郑重落下一礼。

    赢稷回过头,伸出一臂一挡,虚扶起了他。

    “山长言重,本便是因寡人的缘故牵扯上你们,让你们受了惊吓反倒是本公的不是。”赢稷顿了一下,云合雾集的黑眸转看向“陈焕仙”,启唇道:“你相信本公非传闻那般?”

    赢稷话锋一转,突如其来的一句“袭击”问话,令陈白起“啊”了一下,看着他便一时卡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赢稷也没真打算听到她的回答,只问完他便矜贵淡漠地旋开目光,看着沛南山长:“山长的弟子因寡人之故受了伤,本公自会负责,你们今夜无须出宫住在驿站,在秦期间可直接住在秦宫内,本公会吩咐太医令派出最好的太医前来照顾他……直至痊愈。”

    百里沛南闻言眼眸微睁,他瞥了一眼陈白起受伤举高的那一只手,立即感谢道:“那沛南与小徒便先谢过秦王了。”

    陈白起这时也紧随开口道:“焕仙亦谢过秦王。”

    赢稷看了她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却让陈白起有种看不懂的意味。

    一眼后,他便径直走到亭廊处,背影似山岳开阔,巍峨高峻,他正在指挥着湖中的侍卫打捞方才摔掉落水的畲三娘。

    而百里沛南心中到底有些在意墨家的人,他叮嘱陈白起一声站在原处勿乱动,便亦随之而去。

    “你的手还在流血……还是先拿东西包扎一下吧。”稽婴适机开口道。

    陈白起听赢稷的话将那只受伤的手举高于心脏,她扫了一眼手背,先前狭长划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几近染满了整只手,眼下倒是渐渐止住了。

    她颦了颦眉,指尖微颤,还没凝固的血便顺着往下滴答滴答地流下。

    而稽婴见此眼睑一跳,则直接从袖下掏出一块四方素帕,他上前替她将伤处包扎了一下,他因从不曾做过这种事情,因此手脚笨拙,又怕弄痛了她,拢了两圈却左右都绑不好、斜斜歪歪,一动便掉。

    见此,他略尴尬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嘴里直嘀咕手误手误。

    “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白起并没不耐烦,可再这样下去遭罪的可是她,她用单手接过稽婴手上的已经染上血迹的帕子,在伤手上大概缠绕了两圈,然后用牙咬着帕子的一角,扯着打了一个死结固定。

    见“陈焕仙”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整理伤口,这样淡定无所谓的神色,老实说稽婴只从赢稷跟他那些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身上看到过。

    可那些人一看便知道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纯铁爷儿们,而“陈焕仙”看起来却只是一个涉世不深、寒窗苦读的文弱士子。

    “之前看你瘦瘦弱弱的,也不爱随便开腔,便以为你性格怯弱,却是我看走了眼。”稽婴忽然道。

    陈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纯善斯文的模样,以更纯良无辜的神情回道:“稽丞相,这便是人不可貌相啊。”

    稽婴闻言,大笑了起来,似比雨后的晴空更澄净,更清透,他道:“方才之事,我还需得向陈小郎君道一声谢啊。”

    陈白起亦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道:“丞相你已经谢过我了。”

    陈白起举起手,晃了晃手上那一块素白巾帕。

    稽婴视线移至她的伤手,神色微怔。

    他笑眸暗了暗,这陈氏少年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他稽婴的一声“谢”可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轻易得到的,她竟随便给推了。

    “眼下这过桥被毁了,那我们该如何回到对岸呢?”陈白起没理会他那深意悠长的视线,状似“烦忧”地转移了话题。

    稽婴收回神,亦好似也“愁”了,他捂了捂唇沉吟了一下,放下手后,便认真地看着她,似真似假道:“不如……咱们跳下湖去,游回去?”

    陈白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睁得大大的,亦“认真”地回视他:“好,你跳,我跳。”

    稽婴一顿,紧接着胸膛起伏,终于忍不住又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陈焕仙”的确合他胃口,他抛出的“梗”她都能够接下,而且比他更懂得扮猪吃老虎。

    “好,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往下跳。”

    陈白起很想对他优雅地翻一翻白眼——有种就真跳!她可是有特地练过的!不跳还真当她是食素的!

    “你们在讲什么?”

    百里沛南在亭廊处听到了稽婴的笑声便忍不住返了回来,连赢稷都为稽婴那豪迈真心的笑声侧目。

    这稽婴最喜欢假笑、装得了一脸无害斯文,却很少在外面这样放袒开怀大笑。

    也不知这“陈焕仙”讲了什么逗得他这样笑。

    “在讲……”陈白起余光看到只见远处湖面上波光粼粼,在和风爱抚下漾起层层縠纹,两艘有乌篷船正慢慢驶来,她先瞥了稽婴一眼,方正儿八经回道:“如何乘船返岸。”

    稽婴闻言又是一声闷笑。

    而百里沛南怪异地看了稽婴一眼,却不疑有它,他道:“嗯,秦王安排了船过来接我们。”讲完,他便静静地盯着她的手,道:“虽说男子并不在意身上的伤痕,可到底你非武士而是士人,你的手亦并非是用来武刀弄剑,而是用来描写绘画撰写文章的手,若能不留伤便不留伤。”

    见山长情绪不太对劲,陈白起拿眼神小心地觑着他,立即保证道:“山长,焕仙以后定会注意的。”

    沛南山长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道:“你这话我今日便记着了,若是再犯……”

    “不会了,嗳,船来了,山长我们上船吧。”

    陈白起怕被当众说教,立即咧开嘴笑着转移话题。

    而在这对师徒讲私话期间,稽婴倒是识趣地去找赢稷,并与他一块登上了乌篷船。

    而陈白起则与百里沛南乘另一艘乌篷船。

    稽婴问道:“君上,这畲三娘被打捞上来没有?”

    赢稷负手立于船头并没有说话,他凝视着湖面,矜贵泰然,湖是静的,蓝天白云静静的织在这幅画卷上,唯他一抹黑深沉静静地伫立着。

    “这对师徒倒挺有意思的,不如……将他们留下来?”稽婴视线一转,便看到百里沛南与“陈焕仙”两个上了另一艘船。

    “怎么留?”赢稷抬眼,这才开了尊口。

    微风习习,少年水澈明净,青年稳雅得体,这师徒站在一块儿,沿着一泓湖水驶过,风华更胜天月,空濛而悠远。

    见君上也对这对樾麓师徒感兴趣,稽婴自告奋勇道:“这事儿好办,交给我吧。”

    赢稷凉凉看了他一眼:“此事无须你,丞相还是先将墨家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稽婴惊道:“墨家之事如此棘手,君上还是交给子岸吧,我这般文弱书生不太适合与这群武夫打交道。”

    赢稷懒得跟他辩驳,直接问道:“楚国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这布棋三年前便着手布置了,自然是……”稽婴眉目俊逸,唇边一丝浅笑,含笑不语。

    “那棋子可还安份?”

    “他不安份又能如何,如今楚沧月已多少对他起了疑,只待三年前的真相一暴露……”

    赢稷眸色一点点变深,似墨点雾霭散开,浸黑了一池的湖水:“布局至今,也该慢慢地收网了。”

    稽婴道:“这六国会盟便会是咱们关键的一步。”

    赢稷没有开腔了。

    稽婴则想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他挑眉道:“现在朝中那些顽固派还在蠢蠢欲动,但这次墨家的人铩羽而归,只怕他们也得安静好一会儿了,而我等正好乘胜追击,将他们一块儿都给收拾服了,然后便能轻轻松松,无后顾之忧地去赴会了。”

    “墨家……”赢稷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他嗓音并不似稽婴那般圆润清雅,而略显低沉暗哑,像暮黄之下的青铜钟声,沉穆而悠长,像来自苍穹的声音。

    “既然墨家欲与吾老秦国作对,那便姑且试一试,究竟是这百年底蕴的墨家与本公谁最后能存活于世!”

    ——

    另一头,陈白起看着湖面时起时沉的打捞侍卫,心想这畲三娘究竟沉落到哪个旮角落里去了,而伪装成乐班的墨家弟子已被擒获一部分,另一部分则跳落湖水之中试图逃走,却被岸边追击的羽军乱箭给射死了。

    忽然,一阵琴声悠扬由远而飘至芙蕖亭这边来,日光波澄,神怡心旷之际,忽一阵微风起伏,屡屡琴声,悠悠扬扬,陈白起下意识茫然寻找,只见柳绿清扬的湖岸矗立的一座高大假山,假山上似盘膝坐着一道身影。

    因隔得远,他面目瞧不清晰,他正在心无旁骛地弹着琴……陈白起的心倏地颤抖了一下,瞳视便用力地望了过去。

    那悠扬的琴声像一声无声的细丝,缓缓地流出来,琴声不再轻柔,它亦扬亦挫、深沉、激昂,到最后却声声犹如松风吼……

第一百五十章 主公,扑嗵那个人啊(二)

    “何处传来的琴音……”百里沛南讶异地扬目四望。

    而陈白起则倏地一把抓紧了百里沛南的手臂,目光似水纹恍惚却又莹亮岑黑、笔直地注意着前方。

    “山长,小心了。”

    百里沛南将视线移向她抓住他的那一只手,不解其意,却听出她幽暗声线中的十足认真。

    小心?小心什么?

    呼~

    一阵从南屏翠岳吹来的急风掀起湖面的涟漪层层泛滥开来,湖中的芙蕖莲瓣摇曳,岸边的柳絮摆飞扬至半空,飘飘荡荡,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都被屏蔽了一般,陈白起顺势抬起了头,还来不及察觉到什么,便听到了临船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

    身旁一声木板被重物炸裂的声响骤起,陈白起一扭过头,便见赢稷与稽婴所在的那一艘乌篷船不知何时乌篷顶被砸破了一个大洞,一大片甲板也凹陷了下去,木板破裂朝上翘起,船底下的水像饥渴的猛兽一下便涌了上来,迅速蔓延开来。

    眼见眨眼之间那船身便已下沉一半,四周远处传来阵阵惊惶失措的叫喊声与扑通跳水声,陈白起一看向岸边,之前因将一众刺客全部都捉拿后,便返岸整衣的一众侍卫,却不料情况再度突生变故,因此想上来救援,只得再跳一次水。

    可这一次,明显不同于上次,由于之前在水中拖延了许久,一众侍卫此时早就有些筋疲力尽,只怕奋力游到这乌篷船处来,也早已无力回天了。

    她隐了隐眸光,再一抬头望天,却不知在何时,只见碧蓝上空疾速地飞过几只“大鸟”,这些“大鸟”比人们所见识过的大鹏鸟身形还要巨大,远远看去只觉双翼平直,有头有尾,但身躯粗糙扁平,并无鸟类的毛羽附着,甚至上面隐约可见乘着一人影。

    木鸢?!

    陈白起瞳仁一窒。

    她认出来了!这分明是出自鲁公的设计,除了她,还有其它人有“鲁班机械图”残章?!

    而站在乌篷船的稽婴被突如其来的“空中袭击”给撞击得左右摇摆,难以稳定住身形。

    方才他正与君上聊事,却不料正好瞧见上空直直砸来几枚头颅大小的圆滚滚的铁球,简直能将人魂都吓掉了!

    而赢稷下盘则如树根扎土,随浪而起浮,不见颠簸,他伸手黛黑大掌钳住了稽婴的肩,眼见船见倾斜欲沉,正准备借力拔地而起,却不料上空再次砸落更多的铁球,无法,他唯有一掌先将稽婴抛至陈白起所在的船上。

    只是下一秒,高空砸落的铁球无异如一颗颗猛裂炸弹,那本就不大破损的船身便一下彻底被粉碎了,而赢稷无力支点,也一并沉入了湖水之中。

    稽婴狼狈地从陈白起的甲板上忙爬了起来,他扶了扶头冠,看向湖面上逐渐浮起的大片木块榍片,声音嘶哑地急声道:“君上!君上!”

    见赢稷没有回应,稽婴急火心头,也不管不顾准备往湖水里跳下去,陈白起一把抓回了他。

    “你干什么?”

    稽婴回头,喊道:“我要去救君上!”

    陈白起颦眉,而百里沛南则一愣:“秦王……难道他不会泅水?”

    “他因一些原由……他并不会啊!”稽婴急得快跳脚了。

    陈白起又问:“那你会泅水?”

    “我……”稽婴一窒。

    陈白起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想了一下,便将他拉后一些,然后手脚利索地解下封带脱下身上的蓝色长袍,扭过头对稽婴道:“替我看顾着点山长。”

    “你……你是何意?”稽婴怔怔地看着她。

    “你不用跳,我跳。”

    言毕,她一跃便如扁鱼直蹿入了湖中。

    稽婴则瞠大了眼睛。

    她……她这是替他去救人了?!

    “焕仙——”

    百里沛南见她脱衣时便已有预感,但他根本无法阻止,唯眼睁睁地看着她跳入了湖中。

    一跳进湖水之中,陈白起便感觉到寒意刺骨,冷得四肢都有些僵硬了,稍微游动了几下,方慢慢适应这水下的低温。

    这片湖水很干净,再加上今日的日头挺好,水下的光线亦充足,因此她一入水中,四目一搜寻,便看到了不远处湖水之中正在逐渐下沉的船与缓缓沉落的人……

    碧波如粼,当光线射透湖面映入湖底时,湖底就像一块巨大的翡翠宝石,流翠欲滴,赢稷一袭柔软宽大的黑袍在水中,饱满地鼓涨着,浮摇似黑色的翎羽,他张开一双长臂,闭上了双眼,一脸平静地往下沉着。

    莫不是晕了?

    陈白起疑惑地皱了皱眉,当即吞下一瓶“英雄药剂”便朝他游了过去。

    她立起身,探手抓过了他的手,却不料“晕”了的赢稷却猛地睁开了眼,陈白起睁大了眼,便见他推送一掌便朝她劈来,陈白起当即心中愤骂了一句——日了个狗。

    胸前正中一掌险些没将她全身的骨头与内脏给震碎了,所幸赢稷在最后关头勉强认出了她,收了一大半势,方没一下劈死了她。

    而正因为这劈到一半又收回的、相当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一掌,赢稷被呛进了好几口冰淋淋的湖水,表情十分地难看。

    陈白起顾不得胸口处的痛意,立即上前捂住了他那咕噜咕噜直冒泡的嘴,然后搂住他精瘦的腰腹,提着他往上游。

    这一次,赢稷倒是很“顺从”,既没搞突然袭击,也没抵抗挣扎。

    却不料,当他们正准备破湖而出时,这时从湖面疾射而来几支箭矢,那斜切而入的飞箭入水后,射出一串长长的水泡从他们身边急速划过。

    陈白起面色一紧,抬头朝上望了望,若被这些箭给射到必然会受伤,若中要害甚至会直接死亡。

    不行,这样露出水里只怕凶多吉少!

    于是,陈白起便拉着赢稷准备朝落箭少的地方游去,但哪有这么容易,那些箭好像跟有眼晴一样,定准了他们的方位,他们游到哪里,箭便会跟着射到那里。

    有完没完了,再这样下去,赢稷跟她都得活活憋死在这湖水之中。

    陈白起一边躲闪着暗箭一面思索着对策,很快她急中生智有了一主意,由于在水里是无法说话的,于是她便拿起赢稷的一只手在上面快速地划写着。

    ——脱、衣、服。

    赢稷懂了,但在这湖水中他基本就是一初生的婴儿,手脚都不知道朝哪儿用力,这一路上全靠着陈白起那一双手带领着他前进。

    像这种无助跟需要依赖一人才能生存的感受,这还是赢稷这二十年来第一次体会到。

    由于在水中睁眼睁久了,会感觉到难受,水底的视野也与陆地上不同,赢稷只有闭上了眼,才能够平静下来。

    而正由于睁上了眼睛,他才能将一切的感知无限放大,来自于“陈焕仙”身上的一切也会更加清晰。

    她的手、她的力道、她的温度、她的急迫、她的紧张、她的机智、她的相护、她的不离不弃……

    见赢稷没有动,陈白起也知道他的“难处”,先前“写字”也只是想跟他支一声,免得她贸然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又被他当成“调戏”劈一掌。

    陈白起跟剥洋葱一样扒拉扒拉地将他的里三层外三层给脱了下来,衣袍失了重力,便悠悠扬扬地逐渐随波而飘浮了上去,陈白起抬头看了看上方,果然衣服刚一接近湖面,便被飞来横箭“嗖嗖”地射了个稀巴烂。

    好!这个办法看来有效!

    于是陈白起便借赢稷衣袍的掩护,设了一局声东击西、暗渡陈仓的计谋,这边“放火”,她则趁机带着赢稷朝一头迅速游去,在真的快被一口氧气憋死时,方哗掉一声冲破水面。

    当头一露出了水面,她便上气不接下气,使劲地、用力地、贪婪地呼着空气。

    久违了,空气!

    而赢稷到底是学过武的,肺活量足够大,虽亦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但并没有陈白起这样夸张。

    感觉到快爆炸的肺终于缓解了一些,陈白起抬起眼皮,正准备跟赢稷讲一句话。

    却不料,赢稷忽然伸臂将她抱住,然后一个转身,背脊像被重击一般,胸膛一挺,便隐忍闷哼了一下。

    陈白起一怔,她贴在他湿濡滚烫的胸膛前,小脸被压在他充满男性气息的颈窝处,感受到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开始变凉,那流动的血管却在膨胀剧烈地跳动着。

    陈白起很快便意识到什么情况,从水下伸手朝他胸前一探,只觉从他身体内流出的温温热热的黏稠液体沾满了一手。

    她一抬头,越过赢稷的肩膀,便一眼看到了远处鸟窗绿柳的假山之上,美融淡雅清秀与雄奇壮阔于一体,碧水辽阔,烟波浩淼,一身涟漪波光的青衣男子持弓而立,他脚边摆放着一柄乌木琴。

    两人隔着长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一个寡然淡漠,一个则复杂深沉。

    接下来的一箭,或许便会直接取了他们任意一人的性命。

    “穿云弓,又是一个墨家的人……”稽婴冰冷至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白起回过神,道:“方才……多谢秦王出手相救。”

    赢稷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看着他们四周的湖水逐渐被血染红,陈白起忙掏出两颗“益气丹”给他吞下,她看了看四周环境,方才水下难辨东西南北,再加上他们两人基本上是被人追着四处逃离,眼下一露水面方知,他们离岸边是越来越远了,也基本上瞧不见山长与稽婴所在的那艘乌篷船了。

    “一会儿一定要牢牢抓紧我!”陈白起正色道。

    赢稷眯了眯眼,没吭声。

    陈白起也顾不得赢稷在看,她仰头便咕噜咕噜几口喝下了一瓶“乘风药剂。”

    [乘风药剂]——无等级限制,时效200秒,药剂冷却时间为十二个时辰,智慧强化药剂类。

    乘风药剂效用能摧生人体的基因重组,能让人在时效期间内体力值一直处于巅峰状态,并能大大提升敏捷速度,可乘风破浪、风驰电掣。

    “乘风药剂”乃智慧药剂,当真是用一瓶少一瓶啊,配制的材料十分难得,采集不能非得任务奖励可得,可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不想点办法,光耗在湖水中便能耗死他们俩。

    喝下“乘风药剂”之后,陈白起并没有什么特别身轻如燕啊、力大无穷的感受,只是觉得一下子有了精神,之前低迷疲倦的感受一扫而空,她试着滑行游动了一下,却发现她整个人的状态如鱼得水。

    “秦王,就让我们试一试,究竟是他的箭快,还是我们跑得更快!”

    赢稷这才开了腔:“你想做什么?”

    陈白起这次不再拖着他,而是换了个姿势将受了伤的他直接背在了肩上,她没有回答,反而问:“秦王,如果这一次我豁出命来将你救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与山长一个时间,听我们讲一讲孟尝君与秦国和议之事?”

    赢稷闻言,下意识皱眉冷脸。

    “这可不是挟恩图报,焕仙只是希望秦王可以考虑一下,毕竟焕仙这一趟前往乃受主公之命,若负其所托,只怕若死在这里亦会心生遗憾,难以阖目啊。”

    赢稷一听陈白起这番悲凉嗟叹之词,垂落睫毛,唇色因失血而苍白,他抬了抬眼,终道:“孤允之。”

    陈白起顿时展颜。

    “能得秦王这一句允诺,焕仙倒是值了。”

    真的值了吗?赢稷冷冷一晒,如此地冒险拼命,只为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甚至不是让他直接应允与那小人孟尝君私下结盟一事,真不知他是另图甚深,还是真的是襟怀磊落过度,不知谋算。

    不过,倘若她当真是要求这事,他只怕会对她感到……失望的。

    系统:赢稷对人物好感度+2。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主公,四面楚歌了喂!

    在接受到赢稷的好感同时,危险的提示亦同时响起。

    系统:注意,墨家“枭”部队已准备降落芙蕖湖,撤退/攻击?

    陈白起倏地抬起了头,湖水上浮光碎金,略微刺眼,她捡了一块随风而飘来的浮木给赢稷暂时先靠着,而她则扛着他的另一条手臂,一面观察着四周环境。

    只见原本疾骋在天空的“木鸢”此刻盘旋于空,如七星罗列,曲折如勺,风声冽冽。

    她嘘眯起眸睫,仰直脖子,遥视着从“木鸢”腹底哐哐当当地重重摔落一条粗长的黑色铁索,铁索离湖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紧接着一群人手脚并用、利索快速地攀爬着铁索便滑落下来。

    他们穿着一身十分奇特的装束,紧衣黑服,用一种黑线织成的网衣兜住轻飘的衣服,整个身材笔直瘦长,尖帽兜脸,远远看去一团漆黑,并瞧不清晰五官,坠到铁索尾端,他们一个个便“扑通”一声重重跳入了水中。

    陈白起一看那架势与装束,便能知道这支队伍的凫水技巧绝对完胜他们俩,在水中与他们敌对,光凭她一人的力量,那铁定“药丸”。

    陈白起忙选择了“撤退。”

    系统:芙蕖湖副本(一),墨家“秦”本家“枭”队即将着湖,来者任务有二,一是杀赢稷,二是救畲三娘。人物可选择同时接受两项或择其一任务接受。(一)——保护赢稷,直至赢稷的救援部队前来接管为任务完成;(二)——阻止墨家秦本家“枭”队救走畲三娘,任务以畲三娘被秦军逮捕或身亡为任务完成。

    果然发布任务了……

    陈白起很想叹气啊。

    这两个任务她一个都不怎么想接,任务前一项困难,后一项只怕会更困难。

    还是看看这任务奖励值不值得她去博命吧。

    任务名称:芙蕖湖副本(一)

    任务描述:墨家“秦”本家“枭”队即将着湖,来者任务有二,一是杀赢稷,二是救畲三娘。人物需保护赢稷,直至赢稷的救援部队前来接管为任务完成,同时人物可阻止墨家秦本家“枭”队救走畲三娘,任务以畲三娘被秦军逮捕或身亡为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任务(一)保护赢稷任务完成可获得,叶三珍(药材)*3,龙宝蕊(药材)*7。任务(二)阻止秦本家“枭”部队救出畲三娘可获得,七味荆(药材)*3,百年人参(药材)*1。若人物同时完成两项任务则额外可获得奖励:战国通用币*1000,风流倜傥束发巾*1。

    这次“芙蕖湖副本”的任务奖励基本上都是以实用药材为主,像“叶三珍”与“龙宝蕊”乃先知药剂的其中一味,可以用来炼制“解毒药剂”,比较珍贵。

    陈白起当即眼睛一亮。

    而“七味荆”则可以在商城兑换,是“英雄药剂”的一味药材,比不上“叶三珍”与“龙宝蕊”来的珍贵,但这株“百年人参”却比较稀罕了……

    陈白起眼睛再度一亮。

    思来想去陈白起现在存货空缺,其实只要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或者商城兑换不了的药材,她通通都想要,可问题是她也知道自己能保下自身跟赢稷的安全便已经是万幸了,想阻止这群来势汹汹且准备完善的部队救人,那岂不是狮子口中掏食?

    人还是不能太贪心,先接一项吧……嗳?等等,这全接了也无所谓吧,管它的,反正完不成任务也不会有什么惩罚,至于完不完得成……那就看个人运气吧。

    “你在想什么?”赢稷见“陈焕仙”自看到那支空降部队之后,便一脸纠结的表情,以为她在害怕紧张,他抬眸,黑眸像眩惑,黑得像深渊,望着那些墨家“枭”部队,淡淡道:“你若想逃,便逃吧。”

    他的口吻十分自然,明明关乎自身安危,他却寡淡得像事不关已一般。

    陈白起回过神,听到了他的话,偏头问道:“逃哪里去?”

    她没说她逃不逃,只问他……她能逃去哪?

    由于是有预估性的降落,由此“枭”部队跳水时离他们下方的距离很近,估摸不超过一百米,因此重力坠水时那泛溢的水花令陈白起他们的身形亦随着水波浮荡起伏了一下,她环顾一周,只见远处湖水与湖岸相平,水天相接,那广阔无垠的景象将他们紧紧包围住了,那无边的压力就像潮水崩溃一样压辗过来。

    赢稷闻言,薄唇抿住,沉默住了。

    那些人栽入水中潜泳了许久,忽然“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在这些蹿出了水的其中一人手上架起了一条雪白的手臂,顺着手臂望去,只见一衣衫凌乱湿贴的姑子低垂着头,发丝如藻黏散于一身。

    她低着头,胸膛起伏喘息着,曲线姣好诱惑,虽然瞧不清楚她的模样,但只要看她那一身粉色荷衣便不难猜出,此人正是之前秦军在水中怎么打捞也打捞不到的畲三娘。

    看来她的水性的确不错,受了赢稷一掌,吐了那么多的血,竟还能从芙蕖亭游了这么远的距离到这里。

    “看来还活着啊……”陈白起喃喃道。

    赢稷眼神笔直,眸深漆黑:“的确还活着。”

    那边,漂浮在湖水上的畲三娘似察觉到他们的视线,缓缓地抬起了眼,她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清水洗净,五官意外地十分清秀干净,但眉眼神色却偏冷,细长的眉,杏春眼,浅淡的唇,并不美艳,却十分耐看的。

    陈白起看着这张脸,莫名觉着……有几分熟悉之感,好像在哪里看过似的。

    畲三娘看着他们,淡唇一掀,便是冷冷一笑,眼中有着一种胜者对输者的追捕猎杀的神色。

    不知她跟旁边之人讲了些什么,那些“鹰枭”忽然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那飘冷的眼神……绝对带有十足的杀意。

    陈白起一看便知是畲三娘在怂恿、煽动了“枭”部队的愤怒值。

    都伤残到动弹不得了,还有精神在这里“煽风点火”,她不得不佩服她的韧性啊。

    “你怎么没一掌将她给劈死?”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溢叹道。

    赢稷闻言看了陈白起一眼,少年睫细而纤长,细肤因浸饱了水份而呈透明干净之色,她幽幽瞥来的一眼,端是一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赢稷看着她,虽说先前吃了两颗“益气丹”,可人浸泡在这冰冷的水中伤口渐渐止血,只是箭并没有拔出,而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却令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却愈发衬得他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鬼怪一样。

    只是低温状态逐渐开始吞噬着他的体力与神智,他全靠着从“陈焕仙”紧贴着的少年身躯汲食着温暖。

    而陈白起见赢稷没吭声,又想到了方才他毫无怨言地替她挡箭的时候,心便软了一下,正准备收回那句话,却听到他淡淡道:“下次孤会记得一掌劈死她的。”

    陈白起:“……”

    好,够气势!她很颀赏。

    ……可是能不能别讲那么大声啊,别瞧见对面的畲三娘耳力极尖,听到这话后眼神更冷了,瞧那模样那完全是将他们两个当成了杀父仇人来对待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陈白起的嘴亦历来够损:“别用全力了,估计只用半分力道就够了。”

    赢稷闻言,顿了一下,方慢调道:“好。”

    陈白起知道他们打算在这湖中借尽天时地利来赶尽杀绝,便抓住赢稷飞快地游向北面。

    他们截拦住了南方、西方与斜东方,唯有北方有些空隙可寻。

    这些“枭”部队一身装扮的怪异全是有来由的,比如他们的武器全放在衣兜网中,一抽便取出一柄薄刃的弯刀,刀尾尖利,前端部队带有锯齿,可轻易割破人的衣服布料,中端有倒钩,刺入人体后再抽出,非得撕下一块血肉来不可。

    瞄了一眼他们的武器,陈白起心道这是谁设计的款,忒歹毒了!

    虽然陈白起使用了“乘风药剂”那速度令人望尘莫及,许多人都惊异她的泅水之技炉火纯青,体力更是好得令人匪夷所思。

    只是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一支箭矢。

    系统:注意北方远箭。

    咻——一支箭发如飞电从北面疾射而来,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开启了“麒麟瞳”,只见那只羽箭便瞬间放慢了数十、百倍的速度,令她可以眼肉观之其轨迹,最终悄然移了移位置躲过。

    呼——好险!

    若系统不提醒,陈白起或许根本反应不及。

    再次遥望假山之上伫立的人,他一袭天青长袍迎风猎猎,面目模糊,身旁的香樟树轻轻地摇曳着翠绿的叶子,急取雕翎箭,端直了燕尾,搭上虎筋弦,秋月弓圆……

    他正在瞄准,且视力极佳,可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陈白起暗忖,她总不能一直开启“麒麟瞳”,一则若被人发现,他们只怕不会拿她当神兽麒麟来看待,反而是怪物异类,二则“麒麟瞳”会一直消耗她的精神力,若一直开启她根本扛不住。

    于是,她抓紧了赢稷的手,遁水而下游至另一方,却不料就在方才他们被远箭止住前路时,这短短的时间内,“枭部队”已将他们前后截路。

    陈白起噗了一口湖水,额前的湿发爬满了脸,也没有时间更腾不出手来抹掉,她眨开湿辘辘的眼睛,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远处,最后放在飘浮在水面,手持弯刀寒光森森的“枭”部队身上。

    这远处有飞箭,天上又开始砸落铁流弹,近处更被一郡水性极佳的“枭”部队包抄了,更重要的是武力逆天的赢稷偏偏为了救她而受了重伤,轻易不能够动武,一时之间他们简直就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墨家,让他们对你这样的赶尽杀绝啊?”陈白起回过头,看着她背上的赢稷一脸痛心疾首地问道。

    赢稷一噎,半晌方状似疑惑道:“孤这样一个弑父杀弟的篡位者,在秦国民众心目中,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陈白起一下被反噎住了。

    可见他这等危险存亡的时刻还有心情自嘲玩笑,不知为何,之前绷如满弦的心倒是亦放松了几分。

    “等我们今日能活着逃过这一劫后,这笔无中生有的冤帐,我们定得好好与墨家与这天下一并算一算!”陈白起义愤填膺道。

    而赢稷轻咳嗽一声,拿眼深深地看着她。

    “你不怕?”

    他忽然意味不明地问道。

    “怕什么?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此话一出,陈白起都快被自己的高风亮节、大义凛然给感动哭了。

    但赢稷听后却是呆了半晌。

    直到陈白起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很直接的话,问她怕不怕死,而非她前后承接所想,怕不怕与他这等“祸国殃民”的暴君站在同一边。

    她正准备重新回答时,却见他笑了一下。

    他这人估计并不习惯于在人前笑,整张脸僵硬得不得了,唯有眼眸中流露出的一丝笑意,水色波光映入他的眼眸,清粼粼地,令他整个人一下便软化了许多。

    “你……真有意思。”

    陈白起一怔。

    喂!明明是在称赞她吧,可她怎么没听出什么赞美的意思啊。

    因为喝了“乘风药剂”时效没过,陈白起像一尾锦鲤一样在水中蹿穿,一时他们亦拿她无法。

    只是对方人数够多,设下了重重禁制,甚至他们还脱下了之前陈白起没看懂的那套在身上如铁丝一样编织成网格的衣服,这套“衣服”一脱再暗扣在一块儿,最后便能变成一张大渔网,而这张大网想要捕捉的,便是赢稷与陈焕仙这两条滑不溜丢的“大鱼”。

    糟了!能够活动的范围更窄了!

    陈白起在考虑是不是该祭出“龙头锏”来,施展“邪巫之力”,可如果被赢稷看到,他若联想到那一日救走孟尝君的浓密黑雾与她有关,岂不是又添麻烦?

    就在她犹豫不定之际,忽然听到赢稷道:“你……可懂得如何布兵摆阵?”

    问完,他便颦紧了眉头,觉得多此一句了。

    他倒真是病急乱投医了,“陈焕仙”不过一个文弱书生,连战场都不曾踏足过,如何能懂得这些军事安排。

    可陈白起却迅速道:“焕仙略懂,怎么,秦君有了突围的办法?”

    赢稷闻言沉默了一下,心中对陈白起的话既惊又疑,但眼下也无其它的法子了,他便道:“他们虽合作无间,却也并非不可破突,速度是他们的长处,但在力量方面却存在十分薄弱的地方。”

    陈白起大脑转得飞快,一边思考着一边张嘴:“你是让我……想办法突破他们的薄弱处,令其不能成形,只剩零散方可一一击破?”

    赢稷对她这一点便通的悟性感到十分满意,他倒是真有些相信她真的懂军事部署了。

    当他正准备再度开口时,却听到——

    “我有办法了!”陈白起声音徒然提亮一个度。

    而赢稷则大大地怔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她会向他请教办法,毕竟一开始战略点是他提出来的,却不料他只给了她一个方向,她便能自行将路给走通了。

    他果然没看错,这个“陈焕仙”当真乃一个有大才之人。

    心中越对“陈焕仙”颀赏,心底便越有一种遗憾如梗在喉——只惜这样的人物偏偏选择了那个只懂投机钻营的孟尝君!

    不过……来日方长。

    陈白起不知赢稷在想什么,她偏过头,水珠恰好从她额头滑落至她翘挺的鼻梁上,阳光映入,剔透得发亮。

    “秦君,你可还能杀敌?”

    赢稷闻言,当即面色一冷:“孤的剑,从不会软弱。”

    陈白起听出他这是被人瞧低时产生了不悦,忙溜嘴一句补充道:“既然如此,那便用秦王的剑去告诉他们……不是谁都有本事当秦国的守护神,也让秦王的剑去问一问他们,天下何大,何人能够敌你横扫千军一剑!”

    陈白起这不留余力的大力称赞一下终令秦稷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的笑中有豪情万丈,更有气吞山河的风云变色,那笑声,亦能能令人悚然变色。

    “善!陈焕仙,孤便助你……横扫千军。”

    之前赢稷还怀疑过为何这个“陈焕仙”能够逗得稽婴开怀大笑,如今他却真实地体会到了,她的确有一张令人心悦诚服的嘴。

    陈白起回头见他笑了,真的笑了,表情有几分怔忡。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嘛,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铁人,面部神经表情早就被剥夺了,只剩冰冷与强硬。

    想起之前他以身相挡救了她,说实话陈白起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她救他心不诚,可他救她却是实打实的。

    赢稷虽是一个面冷心硬之人,但同时却也是一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之人,这一点,她现在算是看懂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主公,水中激战(一)

    “那便试试我们第一次合作的默契吧。”赢稷一下收住了笑声,他一双比夜空更黑亮的眸子染上了戾气,平整的眼角略为下垂,像死神出鞘的镰刀,带着嗜血的流光弧度。

    “求之不得。”陈白起果断利索地应下。

    她知道赢稷先前仓促跌入湖中并没有携带星河配剑,当然先前她在水中将他的一袭玄色外袍与中单扒了下来,也不见身上藏有任何利器,于是她迟疑了一下,半是不舍半是忧患地从系统包裹内取出“龙头锏”,借给了他暂时使用。

    毕竟敌人手持凶器且来势众多,他们若空手赤拳地对上也太吃亏了!

    说来她自从选择了“巫医”这个新型职业,系统的奖励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基本上不是药材便是一些基础装备(白装),能论得上品的装备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件,并且全无兵器种类。

    ——据她分晰原因有二,一是系统为了惩罚她第一轮回挂掉重新开始第二轮回,因此所有的奖励削半或三分之二(?),以示任务的庄严郑重性,不可儿戏轻怠,否则哪怕重生也讨不了什么便宜。

    为避免堕落到第三轮回之中,陈白起如今还是挺珍惜自个的性命,挂了虽能复活,可制霸战国的路途却愈发艰难困顿了。

    第二个原因自然与她选择的职业有关,巫医是一个智慧型职业,不崇尚武力与暴力学,因此任务奖励的东西也只会与职业性相关,其它的……看运气吧。

    第三个原因估计就是她选择的“人物”,比如这个“陈焕仙”吧,幼时丧母,年少丧父,然后家破人亡,最终凄惨而挂。

    这样的人一生除了一张脸捡了点便宜,其余堆的全是“悲剧”啊。

    所以在气运方面……她也不奢望了。

    而这“龙头锏”算得上是目前她唯一觉得可以拿来伤敌的兵器了(其实包裹内的调料如辣椒、胡椒、花椒等刺激性的纯天然武器她也考虑过),虽然她平日里并不是拿来这样用。

    【龙头锏】(破损75%)

    属性:力量+7、智力+8、普通伤害+56%、特殊伤害+120%。

    特殊职业要求:巫医、谋士。

    等级要求:15级。

    说明:四棱形铁鞭,武术短器械,矜奇胘异,战迹辉煌,泣血于上千人命,于地道阴重之数十年孕育出极寒阴腐毒之力。

    之前陈白起研究过资料,便知这“龙头锏”其实也是有伤害值的,而且普通伤害值并不低,还带有一定的腐蚀性,可令伤口寒毒难愈。

    而职业要求必须是“巫医”与“谋士”才能发挥其特殊伤害,而其它职业则只能用作普通攻击伤害。

    这就跟一把菜刀拿给厨子他就能用它将食材处理得漂漂亮亮,然后做出一顿美味可口的大餐,而拿给普通人用它就只能进行单一的行为——利器用途,而其特殊性功能便发挥不出来了。

    只是它如今已经破损得很厉害了,而陈白起如今也根本达不到修补其能力的锻造级别,更别说找齐凑补的材料了,因此只能少用一次是一次,可眼下情况危机,也由不得她节省了。

    赢稷在接过“龙头锏”时,还十分意外地扫视了一眼陈白起周身上下,这么长一柄粗长铁鞭她是藏在身体何处携带的?

    可当他的手触及“龙头锏”时,只觉一阵幽凉的寒意从锏身极速地浸入到他的体内,锏身一下便得十分沉重。

    他略微疑惑,却不知这是“龙头锏”在排斥他。

    这“龙头锏”已认陈白起为主,其它人用,哪怕是陈白起承认的人,亦会起一定的排斥作用。

    可他并没有说,只是用衣袖将它卷住,重新握了起来,然后仔细一打量,这锏身已经腐朽,瞧着十分脆弱易折,他一偏鞭身,那钝厚之身便闪过一道天色黑白的瞬间,精光贯内,莫名有一种神兵利器的犀利之感。

    习武之人历来对各类神兵利器都有一种狂热之情。

    “此兵器可有名谓?”

    陈白起道:“龙头锏。”

    “有它,倒是如虎添翼。”赢稷眸露精亮道。

    陈白起方才趁他颀赏“龙头锏”时,便又吞了一瓶“英雄药剂”,“乘风药剂”的功效已经渐渐消失了,如今他们也只能进不能退了。

    “万事具备,便让我们会一会这天罗地网吧!”陈白起勾了勾唇,慢腔慢语道。

    这时,忽然天倏猛风,黑球从半空之中猛扑下来,直捣而下。

    澎澎!水声轰隆,声如奔雷,澎湃咆哮,激揣翻腾起珠玑四溅,喷迸出如苞的急雨。

    这么高,这么急的速度砸下来的铁球,随便一颗铁球砸中人身,都得头破血流。

    “抓紧了!”

    陈白起见上空再度空袭,不可硬扛唯有先避之其锋,她驮着迎稷一个头尾调转,便一头深栽入水中,一个水花浪白,水面上一下便失了两人的踪迹。

    只是水下埋伏的危险绝对不哑于水面,那“枭”部队十数人,亦一同潜入了水中,他们方才在水面上倒是有些忌讳赢稷的武力值,但一进入水中,便无所顾及,蹬推划手朝他们欺近。

    水泡不断从陈白起的嘴里冒出,赢稷则闭上了眼屏息闭唇,他松开了手脚,只由她主导着左右游动。

    陈白起见“枭”部队追捕而来,便继续往深处钻入,直到湖面上的光逐渐黯淡,水光流纹波澜不复再见,水深处只余浅薄的光,这时“枭”部队也终于像林中的夜狼包抄了上来。

    陈白起感到了水压与身体的负荷,但她没有退缩,她环眸一周,观察着“枭”部队的行动。

    他们一共有十三人,同时亦有十三张网,以三人为一组,共四组,余一人突袭与补漏。

    空余的一“枭”招了招手,四组枭网便密集着网兜上来,一组在上,一组在左,一组在右、一组在下,将他们之前的空间位置越拉越小。

    速度……力量……

    她谨记着要点,抬头一看,水顶有一汪水光幽幽,美得晃人心神。

    便让他们争了争这先机吧。

    这时,网已近至面前,陈白起猛地便将赢稷推开,由于赢稷早已泄了一身力气,因此陈白起这用力地一堆便深深地滑落于侧下方,避开了那些兜网,而陈白起在下一瞬便像一个蚕蛹一样被整个包得严严实实。

    唔!?

    手上落空一人,那四组余落的一人与其它人点了点头,便立即遁下水,准备去逮捕,其它人则盯注着下方,极目搜寻。

    由于知道赢稷不谙水性,他并没有多少防备之心,只一心想赶紧将人抓住,而越往下光线便越暗,当他的手刚抓住赢稷的肩时,一眼阖目静默的赢稷倏地睁开了眼。

    他垂落的臂一探,“龙头锏”便狠狠地猛刺于那人的腰腹处,那人痛得口一张,咕噜的血水便喷涌而出,他掐着脖子,控制不住周围的湖水涌下口鼻腔中,氧气被快速地耗尽。

    这时四组的枭部队隐约察觉到下方水底安静的不对劲,见脱离的枭部久久未归,便又使了几人下去查看一番。

    当那几人看到已经睁着一双空洞眼睛,无力漂浮在水中的独“枭”时,都震怒变色。

    他们左右环顾一圈,却始终不见赢稷的身影,水底很黑,远看昏昏暗暗什么都只剩一个轮廓,于是他们只当赢稷在水中拼死杀了人自己也讨不了好,不知气绝已亡飘浮到别处了。

    于是他们便准备上去将“独枭”收尸时,手刚碰到他时,一身黑影却悄然无息地从“独枭”尸体的后方飘了出来,他们一见赢稷那一张在水中黑幽又森寒的脸时,顿时心神失防,心脏如擂鼓敲响,眼睛因惊惧而瞪得大大的,张嘴欲叫。

    只是下一秒,他们的脖子便迅速被划破,血线一下喷薄而出,随着水流而飘散开来,其中一人恰好伤得不重,但不知为何伤口的血不禁止不住,哪怕捂住,伤口处还越来越痛,越来越冷,最终他整个人便僵硬地动弹不得了。

    在杀完他们之后,赢稷因动作频繁,胸腔处像快要爆炸了一样,他动了动四肢却无法游动自如,唯隐忍地望了望上方。

    他不谙水性,只能凭着自然的浮力而做出一些简单的行动,接下来,自是继续无力地往下沉着……若“陈焕仙”赶不及,他最终的结果只能死在这片冰冷又幽深的湖中。

    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便是分开,将敌人逐步击破,他们都以为他们两人定会捆绑在一起,因为赢稷不识水性,若放任他一人在水中,便必死无疑。

    但不料,陈白起偏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上方,陈白起被重重的网困住,手脚都无法动弹,但由于一开始便是有了防备,她利用巧技手肘撑起预留了可活动的空间。

    随着下方的异动,之前看守她的人已接二连三地下去,当她感觉到缚网的力道渐轻,她稍微动了一动,感觉有一个空隙可钻,便倏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旁边一个枭的手腕,指尖一用力,便闻“咔嚓”一声,直接掰断了他的一只手。

    那枭部当即便痛得下意识张嘴,气泡咕噜上串,而陈白起却没松手,哪管他怎样挣扎都无用,因为陈白起服用的“英雄药剂”连几百斤的青铜鼎都能举起,何况区区一血肉之躯。

    其余七人一见变故发生,便举起弯刀准备干脆插死陈白起,陈白起闭着眼,暗中却开了麒麟瞳,水下的世界哪怕她不用睁眼,于她也是清晰可视。

    刀、人、水流、鱼类,水草,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但这种状态她维持的时间不能太长。

    她扭过那个被她折断了手的枭部扯近,用他手上的利刃迅速划开了身上的网,放开他之后,再用力一挣便将铁网给挣破了。

    这时,枭部队的人彻底被激怒了,也不管下方的情形,准备先将她给解决了。

    他们游动的速度很快,且七人合作不留任何死角,随便一刀割来便能让陈白起命丧于此地。

    这时,陈白起像感觉不到危险的步步紧迫一般,她没有动,悬浮于水中,倏地睁开了眼,眼线妖冶邃深,一双燃烧的黄金瞳如赤燃一般,摇曳着艳长似火的尾端。

    枭部队激进的动作于一半便滞停住了,他们都惊呆了,哪怕水下幽暗无光,但那一双如魔如魅如神的眼眸,却璀璨异常,无人能忽略得了。

    妖……妖物!?

    这、这个蓝袍少年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个水妖!

    很好,都好好地看着我的眼睛吧!

    因为,那将是你们即将面对的世界!

    ——结界发动!

    咻——湖底幽暗深蓝的世界一下变成了深渊炼狱,在漆黑一片的大背景之中,似有无数双诡异的眼睛在密集地眨动着,在盯着他们。

    那四周流动的水变成了拖曳着长尾的无眼无嘴的黑雾鬼头,它们正缠绕着他们,下方巍巍淼淼的水草变成了尖利的刀山,游动的鱼类变成了凶猛地远古庞大兽类,他们张着大嘴,尖锐滴液的锯齿,欲一口将他们吞下腹中……

    啊啊啊啊啊……

    他们的瞳仁已开始焕散了,长刀无意识地左右挥舞,刀光恍惚闪动,陈白起静静地等着,瞳仁冰冷无一丝人性,当麒麟血脉一旦发动,她的心便如麒麟神兽一般,兽一般的冷血与直接,不识人性的良善,只剩兽类的本能辨忠贞。

    麒麟瞳的结界,只要她一发动,困于她眸中的人,便不得脱困。

    他们会一点一点丧失了理性,在水中挣扎痛苦,直至……失去了氧气的供应而……

    忽然,身后一阵水声撩动,等陈白起察觉到异动时已躲闪不及,她方转身,便见一柄尖锐深深地、用力地刺入了她的心脏处。

    是畲三娘。

    她瞠大着一双杏眼,半是惊惧半是怔愣地盯着陈白起转过身,看着她的那一双黄金瞳仁,那如日轮一般冰冷又灼热的温度令她忽然感觉到心脏处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不对……她的心脏……她……她缓慢、又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盯着平整的胸膛处像凭空出现一柄透明的刀刃,一点一点地划开她的肤肌纹理,割开一道伤口,霎时鲜血如雾霭一样喷散了出来。

    而她受伤的位置与她所伤的那个蓝袍少年的位置——一模、一样!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主公,水中激战(二)

    “为、为何……”她嘴中咕噜咕噜地涌出血,细长的眉拧紧,茫然又痛苦地瞪着陈白起,口型如是问着。

    “麒麟巫医袍”的被动技能已自行发动。

    注:当装备人物受到巨大伤害时,可将伤害转移到离人物最近、不超过百米的范围的其它人身上,若伤害转移目标≥2人,伤害转移目标可由人物自行选择,若放弃则系统随机选择。

    周围的“枭”部队已经溺毙阵亡,因此当只剩下畲三娘一个活人在陈白起百米范围内时,伤害转移目标则自动锁定。

    畲三娘当初捅陈白起的那一刀有多狠、有多深,那么反馈到她身上的伤害便如是亦然。

    这便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不该出手的。”陈白起拿眼神如是说道。

    她的目光很冷静,但由于她瞳仁的纯澈干净,却并不显冷酷。

    她并非定要杀了畲三娘的,或许是因为湖岸假山上、万条垂下绿丝绦下那一抹令她熟悉得心颤的抚琴身影,也或许是因为百里沛南与莫荆、墨家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

    这时,畲三娘瞳孔的颜色已愈渐变灰,陈白起抓住了她的手,将畲三娘插入她胸口的弯刀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

    噗嗤——

    畲三娘心脏处的伤口处更惨烈了,血像挡不住的洪水一样倾泄而出。

    而相板,当陈白起将刀刃完全拔出之后,她的胸口处却完好无损,别说血,连一丝破皮都没有,就似方才畲三娘偷袭暗暗狠狠插入的那一刀只是一场幻觉,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这时畲三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而震惊地盯着陈白起那一双黄金瞳,明明如此璀璨光明的颜色,偏她却看到夜色浓重,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一片冰冷与死寂。

    她所视的一切都是反应着她的内心所感受到的一切。

    ——而陈白起眼中的世界,那里,便是她的死亡之地……

    最终,畲三娘死不瞑目,整个人在水中无根地漂浮着。

    陈白起将弯刀随手扔掉,在解决完这些“枭”部队与畲三娘之后,便不再耽搁时间,立即朝湖底游了去。

    她依旧开启着“麒麟瞳”,因此视力极佳,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依旧如探明照路。

    极目搜寻,她看到了几具血水弥漫漂浮无依的“枭”部队,他们都几乎是被瞬间割了命脉,一击击中,然后她在浓重的血猩深处,终于瞧见了缓缓下沉飘荡的赢稷。

    他此刻闭着眼,四肢无力地伸展着,墨长的发丝如水草一样纷散着,因着薄透的一层单衣浸湿后,便完整地展露出他那挺拔傲岸的体格,仿从晶莹通透的大理石精雕出来的轮廓,威猛、有力,浑身蓄满爆发力。

    可此刻那仿佛是从修罗血池走来的人,屹立在众人面前凛然如天神的人,却如困虎泅龙一般,失了颜色。

    陈白起瞳仁一窒,手脚并用游了过去。

    糟了,因畲三娘这个意外耽误了一下,看他的状态着实不好!

    陈白起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流逝,一靠近他,便抓过他的手臂,将他拉近过来。

    她摇晃了一下他,可赢稷并无反应。

    陈白起拧紧眉头,多少有些慌了。

    他不会死了吧……

    陈白起眸转急色,忙查看起他的系统资料。

    眼看着他的生命值只剩下12了。

    -1、-1……并且还在持续地往下跌……

    到零的时候,他便绝无生机了……

    要救他吗?

    虽然是为了孟尝君她方来秦国拉拢他,但说到底赢稷这个人太强势又残酷枭勇,着实难以控制,若有一日他再对孟尝君生了敌意,只怕到时候他们便没有先前那般容易从他手中逃脱了。

    这样的人,活着便是一种如毒蚀骨的威胁,平日里谁都拿他没办法,可现在便是一个好机会,借由墨家的手,便由他就这样悄然无息地死这里……

    陈白起的眼或许染上了一丝兽类独有的阴冷,浑浊而漆黑,隐闪电光金蛇,她虽瞧不见,但却感觉到那颗跳动的心越来越平静。

    忽然,她余光看见了赢稷胸前染红的那一大片血迹,尖锐的箭矢横穿了过来,铁铸的尖头冒出了半截。

    那是……陈白起蓦然忆起来了。

    这是赢稷为救她而受的伤。

    他替她挡了那汹猛致命的一箭!

    陈白起像一下从黑暗的梦魇中醒来一般,背脊蹿过一阵寒意,她不再耽搁,在水中咬开了一瓶小型生命药剂含入了口中,伸臂将赢稷给拉扯了过来,双手轻捧起他的脸,凑近他……

    ——

    哗啦!水花四溅,陈白起驮着昏死了过去的赢稷破水而出,她顾不得满脸冰凉的水,眨着湿濡的睫毛,使劲地拍打着赢稷的脸:“秦王,醒醒!”

    “你快醒醒!”

    “你不能就这样放弃,我等联手已成功解决掉那些人了!”

    “快醒醒啊……”

    可无论陈白起怎么喊,赢稷都没有一丁点反应。

    他气息十分微弱,哪怕喝了一瓶小型生命药剂,他仍旧没有醒过来。

    陈白起扶着他,起伏在水面转目巡视着四周,湖水风平浪静宛若一面巨大的镜子,似琉璃千顷,根本瞧不见尽头,她喘着粗气,一方面担忧着赢稷怕迈不住这个槛,一方面也是累得够呛。

    “赢稷啊,你说我们倒不倒霉啊,都拼死拼活挣扎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被困在这里了。”

    “你若再不醒来,我便真的会弃你而去了。”

    陈白起不由自主地开始在他耳边碎碎念。

    “你说你为什么要发神经替我挡那一箭,我宁愿自己扛,也好过现在这样举棋不定,裹足不前!”

    “若我们能活下去,我定会拿今日之事向你讨债的……”

    陈白起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着些许颤音,像冰冷的湖水冻住了她的声线一样:“赢稷,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若他真因她而死,那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这时一只破空箭矢从斜上方射来,陈白起事先得了系统提醒,倏地发动“麒麟臂”,徒手便将那只堪堪停于赢稷额前几公分的那只羽箭抓住。

    由于那只箭速度太快,箭尾颤巍巍地晃动着,凭陈白起的血肉之手抓住,只觉掌心都给摩擦得破了皮,火辣辣地生痛。

    她悠悠地抬起眸,眸心只余一片漆黑,无光无影。

    只见一只木鸢翼上,一道颀长身影立在其上,他一头黑发如缎子般未束,流泄而下,一拢淡色青衣,没有任何装饰与花哨,看起来有如远山青岱,风吹起衣袍猎猎,鼓风而起,实属飘渺,却又在隐约间,将那若隐若现的曲线勾画得皎如玉树临风前。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哪怕隔得有一段距离,陈白起还是一眼便认出他便是柳绿假山上朝他们射远箭之人,此时他手上已换了一种小巧的远程弩箭,估计是知道畲三娘与“枭”部队如今已经凶多吉少,此刻他已搭上了木鸢准备在秦国大规模反扑前先撤离。

    看到陈白起竟徒手将疾飞的箭矢给抓在手中,那人怔忡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手中弓弩。

    陈白起仰头看着他,两人再次这样隔空相望,只是这一次,双方在彼此眼中都更清晰了一些。

    当再次看到记忆中那一张熟悉的脸,许多前尘往事一下便撞入了陈白起的脑中,陈白起眼睛徒然红了。

    人的一生,不期而遇旧故,这种几率有几成?

    陈白起不知道。

    但她忽然觉着,哪怕是在这种不堪、敌对的场景中重逢,哪怕相见不相识,她也无法忽略心中的感受。

    像藏在最深处的期待被阴差阳错地实现了,她既意外又惊喜。

    与再见楚沧月时的那种纠结复杂的心情是不同的,这个人是她相识于最初最本我的时候,因此留存于她心中的感触亦是最纯真最干净的。

    在风中,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喊着他。

    “姐夫……”

    真的是他。

    自楚宫生死一别后,所幸,他们都还各自安好。

    姬韫凝视着下方的少年,风吹动他的睫毛,他凝眸润泽,隐约可见,是一张白皙而稚弱的脸,应是明媚动人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略显无辜的镶嵌在那张清秀的脸上。

    她的声音,隔得太远了,他听不见,也看不仔细。

    她对着他,在讲什么?他想了想。

    默默相视,无言又陌路。

    姬韫此番潜入秦宫的目的是为杀了赢稷,然这个少年却多次地出手坏了他计划,按理来说,他该对她十分反感心生杀念才对。

    但却不知为何,他发现当她仰头看着他时,那一动不动的静谧泰然姿态,令他的心猝然一揪。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转瞬即逝,姬韫收回了视线,他从不愿滥杀无辜,甚至他不愿亲眼看到敌人死亡的场景,因此他才选择了远程箭杀,但既然方才一箭不中,时机已过,再耗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陈白起见姬韫乘着木鸢远远而去时,只余一抹令人遐想的翦影,远去而无踪,似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望微山,只隐约辨出灰色的山。

    陈白起静静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忽然有些难受,从前那个永远宁愿采取一种迂回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却绝不手染血腥的姬韫,如今也变了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主公,被教育了一顿

    见姬韫乘着木鸢翩然离开,陈白起在确定四周再无隐藏的危险之后,她低眸看了看手上握着的那只短弩箭,眸深凝思,忽然生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主意。

    她将赢稷放在一块断裂毛茬的浮板之上,用手在赢稷脖子处沿着器官向下摸,直到摸到他的胸骨再往上一点的位置处,掂量了一下,几度回想曾看过的医理急救讲解,然后她便咬了咬牙道:“只能再拼一把了,权拿死马当活马医了,成不成便尽人事听天命了。”

    于是,她不带一丝犹豫地一箭朝着她先前测量好的位置,将箭头插了进去。

    顿时整支箭头都没入了赢稷的胸前。

    呃!

    而因为这一箭的猛然刺入气管,赢稷浑身的肌肉本能地紧绷起来,他眉头紧锁,没多久便一下蜷缩起腰腹,咳出了一口血水,然后口鼻一道急喘得呼吸着。

    陈白起眉眼一亮,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便一面紧张地等待着,另一面准备好的药剂进行抢救。

    “秦王,你醒醒,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秦王,你坚持住,你还有雄图霸业未完成,何以甘心赴死于此地?”

    “你还有恶名栽脏未清洗,你还有与我的承诺未兑现,你……你还没有成亲生子,你甚至还没有给秦国留下一个名正言顺继承的子嗣,你就这样死了,不觉得这一生亏大了吗?”

    “你记得那些跟随你至今的部众吗?还有稽婴,他一心为你打算,不惜与整个朝堂为敌,还有先生,相伯先生,他一心等待他的主公,为此不惜拖着残躯为你献谋划策,累心累力,你难道不觉得若就这样死了会愧欠于他们的付出吗?”

    陈白起一直在旁讲着一些激励赢稷的话,好的、坏的、激励的、刺激的,讲着讲着她都服了自己能一口气讲出这么多感人肺腑“深明大义”的话。

    直到赢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唇色惨白,胸前又多开出一朵血花,能流的血估计都快流尽了,他的头无力地轻挨靠在陈白起的颈窝处。

    当他看到“陈焕仙”惊喜的表情时,方慢慢回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终于醒过来了。”陈白起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孤晕迷了多久?”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但每一个字吐词都十分清楚。

    “没多久,只是一直唤不醒。”

    赢稷依旧喘息着,他慢吞吞地抬起疲倦沉重的眼皮,瞳仁麻木而幽长,看向了前方。

    “有人来了。”

    陈白起抿着的嘴唇微张,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在蔚蓝的天空掩映下,湖水是那样碧绿晶莹透澈,只见碧湖的平行线上,十数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正朝着这方驶了过来,看样子还有一段距离,她侧耳一听,传来了许多人高声的呼喊。

    “君上——”

    看样子是秦兵终于找来了,其中,人声中还夹杂着一声“焕仙——”。

    陈白起:“他们终于来了。”

    稽婴在一艘大船上,登高望远,离得近了便看到了飘浮在水上的赢稷,只见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衣上染满了大片血迹,只叫人触目惊心,他顿时待不住了,立即下船跳上一艘小船之上,催促着摇船之人加紧些速度。

    而百里沛南则在别一艘小船上,而他的位置更靠后一些,因此哪怕看到了“陈焕仙”与赢稷,也不及稽婴的行动快。

    等稽婴挨近了他们,看着赢稷那从未见过的伤重模样,神色沉黑扭曲了一下,便忙跪在船边,弯下身来伸手拉人,旁边有几个秦兵亦一同前来帮忙。

    “君上,婴来迟了,令你受苦了。”话一出口,他更哽咽住了。

    借着稽婴与秦兵的力道,陈白起先将重伤的赢稷给推上了船,然后整个人徒然失力,手脚一软,便朝下沉了去,紧要关头,却被赢稷眼急手快地一把抓住。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他,而他黑沉平静的眸子犹如深潭紧紧地揪着她。

    “陈焕仙,抓紧孤。”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眼皮越来越重,只来得及讲一句话:“秦王啊,我估计快要……晕了。”

    ——

    等陈白起再次醒来已是二日后,她看了系统内的显示的时间也并不意外,这次在水上水下开启了那么久的“麒麟瞳”,还发动了麒麟幻瞳术,精神力自是耗损得厉害。

    她一睁开眼便察觉到旁边有人,一看正到沛南山长支颐坐于一旁,阖目浅眠。

    浅浅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棂洒入室内,一部分落在他那张俊秀而清冷的面部线条上,像古意深远的菩提树,不自雕饰,却玄妙难喻。

    她一时躺着那里并没出声,亦没有动,只是这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了芙蕖湖副本任务(一)保护赢稷,任务完成获得——叶三珍(药材)*3,龙宝蕊(药材)*7。任务(二)阻止秦本家“枭”部队救出畲三娘,获得——七味荆(药材)*3,百年人参(药材)*1。另由于人物同时完成了两项任务,额外可获得奖励——战国通用币*1000,风流倜傥束发巾*1。

    陈白起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时怔了一下,紧接着……粉泽的嘴角弯了起来。

    “在笑什么?”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清越偏清凉的声音,陈白起转眸看去,却是百里沛南醒了。

    “山长。”她喊了他一声,便撑着身子要起来,百里沛南则颦了颦眉按下她。

    “你先躺着,我去唤太医。”

    陈白起摇头:“不用了山长,焕仙并没有受什么伤,眼下夜已深,便莫再跑一趟了。”

    百里沛南眼神划过她的脸:“可你这一睡便是整整二日,若没受伤又是何缘故?”

    陈白起张嘴顿了一下,便道:“那太医怎么说?”

    “你手上的伤是太医来包扎好的,可你一直沉睡的缘故他们亦道不明,只讲你这是精气损亏,方致晕睡。”

    这话翻译成白文,就是她这是给累的。

    陈白起笑了笑:“那便也不碍事,秦王那边如何了?”

    百里沛南重新坐下,淡淡道:“他伤势颇重,太医院的人不敢给看,不过有相伯先生在,哪怕他只剩一口气亦救得回来。”

    讲到这里,百里沛南沉吟道:“不如……让相伯先生亦来替你看看诊吧?”

    陈白起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想笑地看向沛南山长。

    讲老实话,她的确想再见一见相伯先生,可男身的“陈焕仙”还不曾见过相伯先生,亦与相伯先生不曾有过交情,只怕这人难请来。

    “山长,算了,焕仙这无病无伤的,让人家相伯先生过来瞧,只怕大材小用了。对了,姒三呢?”

    百里沛南虽不赞同“陈焕仙”认为相伯先生来给她瞧病是大材小用,但听闻她问起姒三,便起身道:“他在给你熬药,你先躺着,我这便去给你端来。”

    “什么药?”陈白起奇怪道。

    “伤药。”他瞥了一眼她的伤手道。

    估计是给她看病的秦宫太医给开的。

    陈白起道:“焕仙身上有伤药,不必那么麻烦了。”

    “你……”百里沛南讲了一个字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便又重新坐了回来,他静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没看陈白起,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这静谧而慢慢弥散开来。

    陈白起动了动屁股,想坐起来,又怕沛南山长不高兴,她转动了一下眼眸,便道:“山长,秦王已答应给我们一次会谈的机会了。”

    本来陈白起以为百里沛南听到这句话会很高兴,但实则百里沛南的脸上却不见任何高兴,反而一下便沉下了脸。

    “焕仙,你可记得你曾与为师讲过,让为师多珍重自己一些,不可轻视自己的生命。可你呢,你可曾有珍惜过你自己?”

    他一口,便是一顿严厉斥责。

    陈白起张嘴哑言,这才发现百里沛南的神色既严肃又夹杂着一种怒意。

    “山长……”

    百里沛南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一种由担忧、后怕堆砌而成的熊熊火簇:“你前一刻跟我保证得好好的,不会再莽撞行事,可下一刻便跳下那危险重重的湖水之中,你可知为师……”

    “沛南山长,深夜冒昧前来打扰,稽婴有事相见。”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百里沛南对陈白起“严声厉色”的教育。

    百里沛南拧紧了眉头,扫了陈白起一眼,陈白起立即规矩又一脸“悔过”的垂下了头,头顶上一根呆毛翘起,可怜兮兮的模样。

    见她如此,百里沛南顿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怒,他偏过头,长吁一口气之后,伸手轻拍了一下陈白起的小脑袋,以示小小的惩戒之后,方起身上前面色平静地打开了门。

    门后站着的正是稽婴,百里沛南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站着一个束额道袍少年,道袍少年推着一张轮椅,而椅上坐着一人,这人着实奇怪,分明已时值谷雨时节,这人却仍穿着着一身厚实的过冬裘袍。

    这人端坐于轮椅之上,只见廊下灯火辉煌之中,他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眉眼如画,仿若谪仙。

    百里沛南一怔,却很快便认出了此人,顿时神色有了几分微妙。

    “稽丞相,他可是……”他看向稽婴询问,在得到稽婴含笑颔首给予了肯定后,百里沛南便整了整色,上前双手交叠恭敬行了一礼:“久闻相伯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沛南着实激动。”

    方才还真说起他来,没想到,他便不请自来了。

    相伯惑荀平和地抬头,他柔柔弱弱一笑道:“山长客气了,你我年岁相当,便互唤一声名字亦可。”

    百里沛南随着他抬头,便更能仔细看清楚相伯先生的容貌。

    只见他抬起的脸,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百里沛南暗吸一口气,垂下眼睫不敢多看,压住声线道:“不妥,先生在年少成名之时沛南不过一懵懂无知,这些年过去了,沛南仍无长进,自知不及先生半分,不敢以平辈自栩。”

    相伯惑荀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一直被冷落一旁的稽婴上前插话道:“二位皆是国家栋梁之才,也无须过多谦逊,这会儿前来着实有些打扰了,可方才相伯先生去看君上,却听闻山长高徒已昏睡了二日不醒,他眼下身有不便,便请了相伯先生前来一看。”

    “这……”百里沛南惊讶了一下,一是为赢稷伤重时亦挂念着焕仙,二是相伯先生竟愿这深夜前来这一趟,便忙让身相请。

    “小徒便在里面,请随我而来。”

    进到屋内,灯火昏黄,稽婴一看陈白起已起身坐在了塌上,且目光清亮而眉眼细弯地看着他们。

    灯下,那安静的模样竟乖巧得令人心生柔软,他忙几步上前。

    “你醒了?”

    陈白起并没有第一眼便看向他,而是神色专注地看着与与他一道随后进来的相伯先生。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主公,忽然间的不爽(一)

    夜阶凉如水,他一袭银月色长袍加身,阔袖长摆,领镶着一圈温暖又华贵的青狐绒毛,端是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陈白起想,这世上鲜少人能将一种不属于人间的“仙”气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吧。

    陈白起忽地扬眉一笑,眸似月,眉似弦,浅浅地,弯弯地,。

    而她这一笑令稽婴表情一顿,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收敛,有些怔忡。

    见他安然无恙,仅一眼足矣。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面前的稽婴,表情多少有些恢复,但眼底仍旧残留一丝柔和与欣慰的余温。

    “焕仙此番衣衫不整,倒是羞见丞相与贵客了。”

    陈白起随意披着一件长袍,嘴中告罪,但从她的神色中不见任何羞色尴尬,倒是从容自在得很。

    当然稽婴亦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小事,他侧身挨坐至她的塌边。

    想起那时她代替了他毅然跳入湖中去救君上,替他面临湖中的危重峻险,最终救得君上归来,他对她自是充满了感恩。

    “你倒是醒了,整整昏睡了两日,可觉不妥?”他伸手欲探“陈焕仙”的额头,却被她下意识地避开。

    稽婴的手停在半空中,挑了一下眉:“怎地,这么矜贵,还让人碰不得了?”

    陈白起知道稽婴这是有意“示好”,眼下也不好不识好歹,于是她抿唇一笑,便将他半空中的手拉了过来,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化解了僵局。

    “不烫……”她摇头,顿一下,又涵养良好地补充一句:“多谢丞相的关怀。”

    稽婴这才破颜一笑,他趁机将手挪上一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人不大,倒是挺会来事啊。”

    这语气、这动作、这神色,俨然是将她当成一个晚辈在关照了。

    陈白起赧然,到底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

    “焕仙,丞相特地请来相伯先生来看你。”百里沛南忽然出声道。

    见稽婴待“陈焕仙”举止异常亲近,如此明显的善意莫名令百里沛南眼皮一跳。

    稽婴这才醒起正事来,他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百里沛南与相伯先生,歉意告罪:“山长与先生勿怪,稽婴与这陈小弟真是一见如故,倒有些忽略了先生。”

    相伯先生轻轻地摇头,表情柔和而澹淡,他让南烛将他推入屋内,便看向“陈焕仙”。

    窗台一盏灯,光线昏暗而朦胧,只见肌妙肤,弱骨纤形,少年大眼黑白分明,正眸亮似晶地看着他。

    “陈焕仙见过先生。”她低下头,向相伯先生揖了揖手。

    而相伯先生则微微眯起了眼,打量着这“陈焕仙”的面相,却是久久没移眼。

    “先生,如何?可是焕仙……”百里沛南见此,心上一紧。

    稽婴亦皱起了眉头。

    相伯先生这才慢吞吞道:“你的面相,倒是奇特得紧……”

    哦?陈白起虚心问道:“不知焕仙的面相如何奇特了?”

    “男生女相,天庭上日月角突出,笑眸顾盼,眉宇暗藏三支桃花……”

    稽婴听得是水里雾里的,他道:“先生言语玄妙,可这为何意呢?”

    相伯先生瞥了他一眼,那孱弱却琉璃剔透的面容酝了一抹古怪的笑,他柔声道:“简单来讲,便是命犯桃花,且……不分男女。”

    话音一落,一时之间,室内安静了好久。

    “咳……”陈白起一声尴尬的清音,令所有人的眼神一下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顶着这些眼神颇有些压力,她哈哈道:“先生不但医理好,连玄学也懂啊。”

    陈白起这下敢肯定了,她不知何时得罪了相伯先生,因此才拿她作伐。

    相伯先生被陈白起这似真似假的话捧完,亦不觉尴尬,他谦虚腼腆道:“略懂,略懂。”

    陈白起嘴角一抽,因为了解他,因此知道他这话有多假。

    而其它人却并不太熟悉相伯先生“玩劣”的本性,百里沛南认真地请求道:“不知相伯先生可否帮小徒瞧瞧他身体可有其它病恙。”

    相伯先生却无辜地道:“观小徒精气神俱佳,不像是有恙在身的模样啊……”

    百里沛南愣了一下:“可他自那日起便昏睡二日……”

    “睡得久算是病吗?”相伯先生讶道。

    百里沛南一哑。

    不算病吗?

    “先生……”陈白起这一声喊得十分地无奈,还有一些妥协的笑意。

    相伯先生与稽婴等人听得怪异,都一同地看向了她。

    陈白起掀开了被褥,起身向着相伯先生的方向行了一深揖。

    “陈——”稽婴就站在她旁边,正准备伸手去搀扶她。

    陈白起则偏过头向稽婴小弧度地摇了摇头,她唇畔含笑,眉宇安静而美好。

    稽婴立刻就止住了动作,好像从她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什么。

    她想自己解决问题,并不希望别人代劳。

    百里沛南明显也看出了“陈焕仙”的意思,于是亦没有插话,安静地待在一旁。

    事已至此,他也看得出相伯先生对“焕仙”好似有成见,至少,没有表面所见的那样和善。

    “不知先生可是在生焕仙的气?”陈白起抬眸,阗黑的眸子一瞬不眨,便直接问道。

    百里沛南闻言,第一时便不解地看向相伯先生。

    他说不明道不明地也感受到了一丝相伯先生对焕仙的不喜,只是他不解,这相伯先生与焕仙素未谋面,何以会对她生有成见?

    稽婴亦是相同的想法。

    相伯先生闻言,握拳抵唇咳嗽了两声,方抬眸,那眸似清山浮水,倒影翩翩,他弯唇一笑,只是这笑不达眼底。

    “哦,何以见得?”

    见他并没否认,陈白起便更确定了。

    她斟酌了一番,道:“先生可是认为焕仙是故意装病,劳先生来这一趟受累了?”

    相伯先生眉下长睫如栩,落下的两片剪影峰峦叠障,他眉眼淡淡,含笑不语。

    百里沛南与稽婴都一同看向相伯先生,想知道陈焕仙猜得对不对,可相伯先生的表情太正常了,温软得有些病态的弱气,却又美得妖异,令人十分看不透底细。

    看这表情……看来不是了。

    陈白起倒是将相伯先生的情绪把握得比较精准,于是她便又猜:“先生可是觉得焕仙礼数不周,且样貌……不安份守纪,因此惹先生不满?”

    这理由有些偏,可想到相伯先生拿她面相作了文章,便也随口猜上一猜。

    稽婴闻言,眼皮一抽,儿郎的面相岂能拿“安份守纪”来形容,这“陈焕仙”这么问真不是在怼相伯先生先前一番“面相说”吗?

    相伯先生似感到了夜廊缦徊的凉意,拢了拢裘衣,仍旧没开腔。

    陈白起扫了一眼窗,起步上前将几扇窗户都闭上,返身回来后,悠悠道:“那先生可是怪焕仙在湖中插入秦王胸前的那一箭?”

    随着陈白起这一句话道出,如周晴空落下响雷,相伯先生才倏地望向她,他的眼神是陈白起从没见过的幽篁清凉。

    而百里沛南与稽婴闻言,都一并诧异怔愣地看着陈白起。

    其实稽婴在找到赢稷时,他们都看到了赢稷身中了两箭,一箭是从其后背穿刺而过,另一只箭则是在前胸插入。

    在湖中他们打捞出了十几具尸体,其中一具乃畲三娘的,他们一直都以为这些箭矢是墨家的人射的,却不想这其中一箭竟是“陈焕仙”所为。

    稽婴眉头一下皱紧,那亲善欲流看向陈焕的目眼在一这刻霎时变得冰冷至极。

    “陈焕仙,此事可真?”

    百里沛南感觉到四周的氛围一下变了,便一下挡在了陈白起的身前。

    陈白起身前被遮下一大片阴影,她轻笑了一声,便轻柔地拉开了山长。

    “山长,还是让我与相伯先生讲清楚此事吧。”

    这种时候陈白起还能笑,自是因为感知到山长这毫无原则的偏袒。

    有时候她觉得一个人挺自在的,无牵无挂,不受一些莫名的感情来牵制,可当真的遇到一些人,感受到来自于他们真心关怀,她又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才是她想要的。

    百里沛南扭过头,不赞同地凝注着她。

    “山长可相信我?”

    百里沛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便站开一旁,凉凉地看着相伯先生。

    陈白起亦看着相伯先生,只是她的眼神由始至终都是温和而平静的,她道:“先生医术了得,想必定查检过秦王和伤势,焕仙自不相瞒,有何事先生尽管问。”

    相伯先生道:“你可知你那一箭或许会杀了秦王?”

    “知道。”

    相伯先生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心可诛!”

    陈白起却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有可能是,若不为之则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相伯先生对这个话题亦不打算深究了,他道:“那你当时有几分把握?”

    陈白起十分老实道:“半分没有,全凭运气。”

    “陈、焕、仙!”

    稽婴听着相伯先生与“陈焕仙”之间的一问一答,额角一阵一阵地突突生涨,他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出。

    “你可真敢冒险,你没有考虑过后果?”相伯先生面无表情地问道。

    陈白起知道相伯先生生气了,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赢稷是相伯先生在世投注下的全部心血,而他对他的在意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主公,忽然间的不爽(二)

    只是她并不愿瞒着他,有些事情哪怕她再“巧言令色”,在这一群人精面前亦是撇清不了自己的,倒不如坦诚以告。

    陈白起从不怀疑自己对事物决策判断的能力,因此哪怕重来一次,她亦会做此选择。

    她神色如窗外的月光一般静谧、明亮,眸色亦极静,似心如磐石,不受外界的任何怂恿与煽动。

    “横竖都要背上一条人命,又何必考虑后果?先生若恼焕仙当时下的决定,焕仙自会亲自向秦王赔罪,只是此事本与焕仙的山长无关,请相伯先生不要牵怒于旁人。”

    稽婴蓦然一醒,眸怒转深。

    他怎么听着这里面好像还有什么其它的内情,什么叫做横竖都要背上一条人命?

    “先生……”稽婴将询问的眼神移到相伯先生身上。

    这两人背着他们一直在打着什么哑谜,“陈焕仙”对着相伯先生质问那一箭的态度坦荡,承认得爽快,无惧亦无悔;而相伯先生对着“陈焕仙”看似在谩声谒问,却又一直又以一种交流的姿态在处理,并不曾大动干戈。

    相伯先生并没有解答稽婴的疑问,而是岑悠而深长地看着陈白起:“陈焕仙,你的确与众不同,难怪君上会对你另眼相待。”

    看他的表情好像是……虽能接受她的**,仍并不能释怀这事。

    凭他的医术如何能不知她当时冒险插的那一箭只不过是为了救赢稷,可他明明知道她是为了救赢稷,却仍旧耿耿于怀或许会出现的最坏结果,这便表示……赢稷的存在已经能够左右他的理智。

    没想到这个赢稷在他的心目中竟如此重,这一刻,陈白起心中莫名有些不爽了。

    但陈白起这种不悦的心情并没有表露出来,她见相伯先生不再怦击她刺伤赢稷的事情,也打蛇顺棍上,挨坐于床榻侧边,伸出一只手。

    她撩起衣袖,光洁如玉的手臂,纤合有度又骨肉均匀:“先生,焕仙忽然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方才听山长讲先生乃受秦王所托来看焕仙,不如可否替焕仙瞧一瞧。”

    陈白起颦着眉,眸清似水,淡淡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一人时,莫名有一种她的世界只剩你一人的错觉。

    或许之前相伯先生只觉得这个名唤“陈焕仙”的少年有几分像当初樾麓书院遇到的那一位自称“歧玉”的姑子,那么现在便觉得两人简直如出一辙,有时候总出做出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又拿他们没办法的感觉。

    说来,赢稷怕是没察觉如这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吧,他历来对不感兴趣的人与事从不投注过多的眼神,只怕是他早忘了当初在樾麓书院竹林深处见过的那位姑子的相貌。

    眼下他一心只惦记着那位假湘女,却不知那位假湘女便是他早之前在樾麓书院便见过的那位,眼下他如盲头苍蝇一样四处搜寻,还不如在这位与假湘女样貌相似的少年身上找找线索,兴许还能找到些什么。

    毕竟相貌如此相似的两人,要讲没点关系确也讲不通,再则当初在樾麓见到那位自称“歧玉”的姑子,她曾讲过她乃随兄长上山的,如今分析来看,这位“兄长”十有**便是这陈氏少年。

    相伯先生心思沉,估计这是当政客的人的通病,哪怕脑中千转百回,从面目上亦是无人能够窥探得得到,他挥了挥手,让南烛退开一旁,他自己推送着木轮椅。

    他今日的状态不错,随着气候的转暖与药物的辅助,他之前的寒咳之症眼下好了许多,因此才能够自己动点力气。

    看着“陈焕仙”的手,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很少给不相识的人看病,那么……她是怎么知道他懂得诊脉?

    他看向她:“你伸手作甚?”

    陈白起闻言眸一怔,先是奇怪他这话问的,但接着她蓦然想起这时代好像并不流行……诊脉吧,一般他们只会“问诊”与“看诊”,通过询问病疾者的病痛或者看其伤势来斟酌用药……

    悲剧了,她惯性使然,竟忘了这一茬了。

    “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陈白起干笑一声,便欲将手收回,却被一只更白皙、亦纤细又毫无杂质的手给抓住了。

    他冰冷的指尖搭在她细腕上,泛着冷意,似没有温度一样,令陈白起那温热薄透的肌肤一下生了一种悸动。

    “不用收回。”

    他垂落睫毛,像两把浓密的扇子,那精致又无暇的面容融着淡淡黄色灯光,阴影与光明交替着,竟有一种超越了人类的的美。

    他在替她诊脉。

    脉博跳劲有力,稳沉浑厚,十分正常。

    这样的脉像若讲有病,那这世上便没有健康之人了。

    心中淡淡冷嗤一声,他掀开眼皮,抬脸正待开口说话,却见陈白起忽然地凑近了他。

    相伯先生瞳仁一怔,表情有那么片刻的懵。

    这一刻,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连呼吸都能喷洒到彼此的脸上,在这突然变得狭窄的空间内,唯“陈焕仙”的一双灿若星唇的眸子清晰深刻,剥压了他的全部视野,除了她,其余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先生方才讲焕仙桃花旺,且还不论男女,焕仙便不知这些桃花,是不是都会如先生这般地令人……”

    她微微偏着头,讲话时声音像含着一团迷雾,蒙蒙绵绵地,不故作世故勾人,亦没有缠绵悱恻,但她尾音故意拖长,却有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

    相伯先生看着她,她在笑,笑得并不旖旎多情,甚至是一种十分无辜单纯的笑。

    但偏偏她就是操着这样的一种天真纯真的笑,在、在、在调戏他?!

    相伯先生倒吸一口气。

    “你们在讲什么,为何忽然贴得这般近!”

    稽婴见气氛古怪,眯起眼怪声怪气地边问道。

    “焕仙,不可对相伯先生无礼。”百里沛南亦于一旁附声道,虽说他并没有听清焕仙与相伯先生的低声细语,但焕仙这样忽然挨近先生的举动便是大大的不妥当。

    陈白起挺直背脊重新坐好,眨眼便是一脸正人君子的端然洁白心。

    “焕仙不敢。”

    稽婴一瞧,嚯,这么正儿八经的,看起来也不像在谈什么私密事情的模样嘛。

    再一瞧相伯先生,却惊讶地发现他此刻面如三月桃花,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

    稽婴没想其它,只想起相伯先生身子骨历来便弱不禁风,时常半月一大病几日一小病,浑身上下心肝脾肺肾没一处好的,说晕便晕,说吐血便吐血,因此对着他谁都得像对着一块价值连城却又易碎的玉石,捧着都得小心翼翼。

    “先生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合?”

    面对稽婴真切的关怀,令相伯先生只觉莫名尴尬:“无、无碍。”

    他垂了垂睫毛,睫羽轻微地颤动,从眼角到眼尾,线条无比清新流畅,好像工笔白描的墨线,柔韧婉转,眸似有水光潋滟,风神秀逸,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整个人的存在便是在向世人诠释着什么叫做真善美,什么叫做赢弱无害。

    这副装的——稽婴给满分!不怕他骄傲。

    可怜相伯先生虽在权术上玩得风生水起、巅峰造极,可世人皆对他敬之畏之,更因他病娇之躯而唯恐之,唯独不曾亲近之,更不曾被人这样真枪实弹地调戏过,因此面皮薄,自没法讲出来。

    陈白起瞥眼过去,心中生起的不爽这才淡了些去,她历来知道相伯先生十分的纯情,连与人无意间肌肤相碰都会感到不自在,自然这情事方面更禁不得逗了。

    虽故意作弄了相伯先生一把,可陈白起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若真惹恼了相伯先生,说不准哪一日她被人沉塘了,还不知起因原由。

    “先生,焕仙忽感心中已大畅,便不敢再劳烦先生了。”她起身,向着相伯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相伯先生倏地抬眸看向她,见她已恢复了一开始的那莘莘,好敏守礼的温吞模样,一下便哑声了。

    他还是一次遇到这样……不要脸的人……

    百里沛南犹豫了一下,却忍不住插话:“焕仙,相伯先生既然来了,便让他给你看一下……”

    “他的身体并无什么问题。”相伯先生出声打断了百里沛南,有些气弱的声音,却温淡玉润。

    百里沛南心中一紧,这下也无法再开口请求了。

    “告辞。”

    相伯先生没误了礼数,只是他却没再看“陈焕仙”一眼,冷淡疏离地一声道别后,扭头便让南烛推着他离开。

    稽婴一见相伯先生没等他便要走,看了一眼“陈焕仙”,见她低下头,氲氲暖色,她神色倦怠的模样,想了一下,也一并告辞了。

    “那一箭的事既然君上醒来并不曾提起,我便宁信你必有其因,眼下夜已深,你且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待明日再说。”

    陈白起闻言一笑:“丞相与焕仙不过方见过几面,便对焕仙的过错便有这样的胸襟容量,焕仙倒是有些相信丞相先前所讲的一见如故了。”

    稽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道:“说来也奇怪,有时候婴总会从你的眼中看到一些过去……陈焕仙,莫让婴对你失望。”

    最后一句,语气变得严肃了,他是认真的。

    陈白起垂下眼,向他一揖。

    将稽婴送至门口,稽婴便让她与沛南山长不必再送了,陈白起立于门槛处颔首。

    她扬眸,越过稽婴的肩膀看到相伯先生立于石阶之处,她在他背后忽然喊道:“相伯先生,你可能不知,其实焕仙仰慕先生已久了,以后……还望焕仙能与先生能够好生共处。”

    相伯先生闻言一僵,莫名感觉背脊骨一凉,只当风大听不仔细,立即使眼神示意南烛推得更快些。

    他方才讲的话绝不是假话,这“陈焕仙”的确面相如此,一想到她是一个男女不拘之人,相伯先生深深忧虑自己这弱不禁风的身躯只怕难敌她的孟浪之举,这等表里不一的浑货,要么干脆将其沉塘,要么便是敬而远之,敬而远之啊。

    考虑着这人眼下受君上器重看好,沉塘一法暂时不得其用,唯先眼不见为净……

    陈白起望着相伯先生“去之匆匆”的背影,不由得抿唇轻笑了起来,先前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甚至还多了那么几分愉悦之色。

    稽婴别有深意地看了“陈焕仙”一眼,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这“陈焕仙”与相伯先生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相伯先生才忽然改变了态度。

    只是相伯先生这人看着软绵好拿捏,实则却滑溜得很,能让他吃上暗亏,这“陈焕仙”果然本事不小。

    只是……怼人一时爽,后果火葬场啊,只怕这“陈焕仙”还不知道这相伯先生其实是白皮黑馅的吧,想当初他便是“识人不清”,被他“医治”得不要不要的,自此心理阴影面积难以估算。

    只希望这陈少年以后能多长点心眼,少去撩那“病入膏肓”的脆弱先生了,他一旦陷入病躯绝望,其它人只会跟着他一块儿崩溃。

    有意提点陈少年几句,可见百里沛南亦在一旁,他便寻思着这事还是以后再说,便不再耽搁向着相伯先生的方面而去了。

    “焕仙,你在做什么?方才你便不该……那样对相伯先生讲话。”等人都离开后,百里沛南方沉声道。

    相伯先生的盛名在诸侯国之中积威已久,连百里沛南对他都讳莫如深,却不想“陈焕仙”如此胆大,敢当面与他针锋相对。

    哪怕是指责,由百里沛南口出说出亦有一种令人愿意专注倾听的感受。

    “山长莫急,这事怪焕仙没来得及向你说明,其实……”陈白起与百里沛南一道进了房内,便细细地将湖中与赢稷遇到的所有事情与他讲了一遍,百里沛南听后怔忡了许久。

    只觉随着她一番波涛骇浪的讲述,他的心情亦是一波三折,起伏不定。

    陈白起很无奈道:“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回避,只能正面面对,赢稷既然活了下来,那么这件事情便算是恩,哪怕焕仙讲来出,他们也不会对焕仙怎么样的。”

    “你、你为何行事……总是这般剑走偏锋?”百里沛南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陈白起重新地打开了窗,她望着窗外那一片无边的星月苍穹,回道:“或许是因为……上天给焕仙留下的时日不多了吧。”

    百里沛南皱眉地看着她,紧声道:“你乱讲什么,什么叫时日不多了?”

    陈白起回过头,温温软软地笑道:“山长,一会儿我要出秦宫一趟,你且帮我挡一挡,莫让人发现我离开了。”

    “你为何在出宫?”百里沛南虽知道陈焕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可偏偏他没法对这句话视若无睹。

    他没有问陈白起要怎么出宫,如今在他心目中,连赢稷都能救下的“陈焕仙”出一趟秦宫不过一件区区小事。

    陈白起解释道:“这事说来复杂,我便长话短说吧,当初为了与被困于秦国的孟尝君见上一面,我们一行人便假借桂生班子的名义混入了如意坊,虽说是凭着苏放的私人关系,但到底也是因为我们方连累了桂生班子,眼下既然知道赢稷将对桂生班子动手,自少不得要出宫去探探信息,若能赶在赢稷的人之前与他们取得联系,便是最好不过。”

    另外陈白起没讲的是,她还想出宫查探一下墨家人的行踪,姐夫的事情始终在她心中压了根刺,她想知道他为何不在楚国反而会出现在秦宫,又为何与墨家的人一道暗杀赢稷。

    陈白起了解姬韫,他如此一个心软又正真的人,在他眼中再凶恶之人亦有被宽恕的理由,哪怕处于乱世纷争之中,他亦一直谨守本心。哪怕时过境迁,他有了变化,但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却是很难变的,能让他这样不顾一切果断又狠戾地狙杀一人,这表明他对此人已是恨到骨子里了,为些不惜先毁了自己。

    所以,赢稷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百里沛南向来仁心,听闻此事,也觉这事既然牵扯到无辜之人身上,不去处理倒显得薄情寡意了。

    “你独自前去,若是遇上秦兵,又该如何?”

    “不会遇上的,即便是遇上了,我也会有办法的。”

    “那你何时回来?”百里沛南眼中难掩担忧。

    陈白起道:“天明前定会回来的。”

    “那你……速去速归。”

    “嗯。”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主公,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陈白起自然不会选择自己一人出宫,她虽有些保命手段却不谙武艺,行事到底不太方便。

    而眼下她与沛南山长暂时住在稽婴安排的“长生苑”。

    由于赢稷初登宝殿,后院并无任何夫人姬妾,又由于其亲母过世得早,亲爹又不怎么疼他,因此哪怕他在这种其它人看来早该儿女成双的年纪,却仍是孤零零的光棍一个。

    甚至陈白起猜测这些年他一直常踞秦境边陲之地驻防,恐怕身边连个雌性的都没有过,因此宫中许多小事由原先的中车府令行符玺行事,而重大的事情眼下暂归稽婴来处理。

    而稽婴安排的这个“长生苑”乃代宫的一处幽雅居室,苑囿中另设有园林、兽圈、虎圈,乃平日里秦王游园逛玩之所,而离赢稷的雍宫寝殿也并不远。

    通过系统的“区域地图”,陈白起自然是连秦宫哪个犄角偏落都能清楚地知道。

    她从“长生苑”走出来,见门边站着两个守卫,他们穿着黑衣竹甲,手与腿都绑有软板,手握长斧,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他们瞧见陈白起这么晚还出去,便迟疑地询问着她有何要事。

    陈白起便向他们询问了一下“长生苑”厨房的位置,却并没有详细言明为何。

    守卫虽疑惑,但自不好打听这齐国贵客的**,遂据实相告,并殷勤地表示送护她前往。

    陈白起声色温和,却拒绝地摇头,自行前往。

    如今姒姜扮演着她的仆役,因此许多杂事细碎活路都落在他的头上,虽说这次熬药一事也需不着他亲自来办,但到底对这秦宫心生忌讳戒备,只要是关于陈白起的事他都宁愿亲力亲为,不肯出一点差错。

    陈白起信步来到了一处偏隅的厨房,这大抵原本并不是用来煮食的吧,没有什么烟火味道,窄窄一条道,铺了些碎石板,两旁矮树簇簇,没有灯亮,只有前方一粘泥烧硬的灶台下,一炉黄火正烧得旺。

    炉火前蹲着一人,背影并不雄壮亦不纤弱,他正拿着一铁棍子看顾着火,火大了便灭一灭,小了便勾了勾,那火光熠熠炯碎,映在他的面上。

    其实姒姜此刻的形象并不好看,只是一个长得黛黑、憨厚的中年人,粗手粗脚,但陈白起挨在门边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炉火上烧得咕噜翻滚的药罐时,忽然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面容。

    她抿唇一笑,轻佻道:“没想到,咱们姒三公子真会自己烧药哇。”

    早听到有人过来了,可姒三一向对除了陈白起以外的人皆不感兴趣,因此并没有回头,可当他一听是陈白起的声音时,便迅速转过头。

    他好像没有听到她刚才调笑的话,前一刻还黯沉静默的眸光一下便呆住了:“你醒了?”

    陈白起迈步上前,将长袍一撩,便与他一同蹲在翻滚吞吐烟雾的药罐前,虽说那浓浓的中药味道并不好闻,但陈白起亦没有避开。

    “嗯,让你担心了。”她弯唇,微微一笑。

    姒姜惊喜过后,便又沉下脸,心中似堵了一口气,他睨着她似笑非笑道:“就这样轻描淡写一句?”

    陈白起道:“那你要如何?”

    姒姜转过身对着她,正色道:“答应我,以后无论去哪里,你都得带上我。”

    “明明我去哪里都带上你的啊。”陈白起一脸被冤枉了的“委屈”模样。

    姒姜额头一跳,咬牙道:“我是指,我要待在你身边,无时无刻。”

    陈白起忙摇头:“那可不妥啊,那我沐浴入恭你都一并跟着,那岂不两两尴尬?”

    姒姜哼笑一声,转过身去看顾药罐,懒得再跟她那不着边的瞎扯了。

    反正他已打定主意,如果不能明跟他就暗随,这事,由不得她决定了。

    陈白起见他真不理她了,这才收敛了一下。

    她与他蹲在一处,同望着药罐,嘴里嘀咕一声:“这药,还没好啊。”

    她记得很早之前山长便讲过要来端碗,却不料她都亲自来这一趟了,这药还没有熬好。

    “还没。”

    姒姜回答得很是冷淡。

    陈白起被蛰了一下,唯摸了摸鼻子,咽下了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陈白起忍不住道:“这药,怎么还没好。”

    “还需一会儿。”

    再过了一会儿,陈白起真的不耐烦了,她转过头对着姒姜:“要不,这药我们就……”

    姒姜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声音,淡淡道:“这药我蹲在此处足足熬了有两个时辰,就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你想让我白白浪费这一番心血?”

    陈白起一怔,听了他的话,真觉自己如果不让他继续熬药的话,便是一无情无义冷酷无理取闹之人。

    “……没,没想,那等吧。”她叹息一声。

    终于,这一罐药是熬好了,姒姜拿出一个陶碗给她倒了满满一碗,然后递给她。

    陈白起垂眸看着这一碗黑糊糊的中药,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极苦极涩的味道,陈白起很斯文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其实没病……”

    姒姜凉凉地飘来一句:“这药太医令讲过,有病治病,没病强体。”

    陈白起看向他。

    “你确定?”

    “确定。”

    于是陈白起唯伸手接过药碗,看着热气沸沸的中药,她鼓起腮帮子吹了又吹。

    “再吹下去怕天都快亮了。”姒姜没好气道。

    陈白起这才没吹,她摸着也感觉温度正好,不会烫嘴了,她酝酿一下勇气,抬眸看着他道:“那我喝了,可我喝完,你可不准再生我的气了。”

    姒姜一愣。

    陈白起一脸夸张地求饶道:“我这一醒来,山长气我,相伯先生也气我,你也气我,我虽十恶不赦,可你便瞧着这碗苦药的份上,不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姒姜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白起便一大口便将苦药灌入了口中。

    若问陈白起喝这一碗中药的感受,她只能说——那滋味,简直不能再鬼畜了!

    噗——姒姜看着陈白起那皱成一团的包子脸,终于笑了。

    他接过她手上的空碗,笑骂道:“你活该,每次不将别人吓得魂飞魄散你是不是就不安逸了?让你吃些苦,也算偿还了一些回来。”

    陈白起舌头都苦麻了,这战国时期的草药由于天生天养,药效不说,连苦的味道都比现代人工养殖的更胜一筹。

    她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便是有意的。”

    陈白起:“……”泥垢了!再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她可真不伺候了哈。

    “走吧。”

    他将碗搁好,便率先起身,而陈白起慢了一步,亦随之跟上。

    “去哪儿?”她试探地问道。

    姒姜横了她一眼:“你平日耐心最足,若非有要事在身端不会这样急切,既然药已经喝完了,那之后如何安排便随你了。”

    陈白起闻言,嘴角一翘,便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还真是知我者姒三也。”

    “……只懂花言巧语。”

    咳,陈白起被口水呛了一下,她什么时候花言巧话了,她讲的是大实话。

    忽然,陈白起想起她方才好似才刚调戏过那高岭之花的相伯先生,的确有些掉节操,转念一想,姒姜也认识相伯先生,便将之前的事情与湖中遇刺的事情大概也与姒姜讲了一番。

    姒三这才知道原来相伯先生认了赢稷为主公,也在这秦宫之中。

    他欲言又止道:“那相伯先生……可认出你了?”

    “自然没有,只是……好像这梁子算是结下了。”陈白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干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啊。

    姒姜一想到她对人家相伯先做了什么,顿时也对她无语了:“你啊,根本就是嫉妒。”

    一针见血!

    她嫉妒相伯先生一心只维护赢稷,反将她这先识的“友人”兼“徒弟”当作阶级犯一样对待。

    陈白起挑挑眉,也不否认。

    “当初我如何请他出山他都只是拒绝,眼下却为了一个赢稷拖着病躯劳心劳力,也不知这赢稷到底哪里好。”

    “他不好,那你救他作甚,当初你们单独在湖底多好的机会,直接让他自生自灭岂不更好?”而且还有墨家背锅,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真不愧是与她交好的知己友人啊,连这阴险的想法都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是有想过,可做不出。”

    “你啊……根本就是嘴硬心软,这一点倒是与你那一根筋的姐夫一般,他以前啊连杀个人都狠不下心来,每次都拿刀背将人砍晕,生怕见了血。”在讲到姬韫以往的一些逗趣之事,姒姜眸中不觉泛起了一丝笑意。

    两人好像随着这一次的事情逐渐恢复了以往认识的熟捻又随意那种状态,不知不觉姒姜放开了心胸,提起了以往他们在一块儿时发生的事情。

    听到姒姜提起了姐夫姬韫,陈白起忽然便沉默了下来。

    姒姜心中咯噔一下,怕她是忌讳以往的事情被提起,便略忐忑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白起神色一下便没有了之前的放松与悠闲,她闷声道:“我今日见到他了。”

    “谁?”姒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姐夫,姬韫。”

    姒姜顿时瞠大了眼睛。

    陈白起再道:“墨家那些刺杀赢稷的人之中,有他。”

    “你没看错,真的是他?”姒姜真的很意外。

    陈白起颔首:“嗯。”

    姒姜这会儿也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了,他觉得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回避了,他告诉她:“其实姬韫在三年前,便失踪了……就在楚沧月寻到你尸首的次日。”

    这下倒轮到陈白起惊讶了:“他一直没在楚国?”

    “然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了些旁人不知的什么事情,他离开时并没有与我们之中的任何人交待一声,便孤身一人消失无踪,这些年来我们也一直在四处寻找着他。”

    陈白起听到这里只觉头昏脑涨,有一种深深不祥的预感笼罩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

    “那父亲,我父亲他可好?”

    姒姜只道:“楚沧月对他不薄。”

    至于好不好,这要看她认为所谓的“好”用什么来界定,若是指衣食无忧,地位权势的话,的确再“好”不过,楚沧月因为“陈娇娘”的缘故对他照拂、礼遇有加。

    可若是指别的方面,他眼下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这么些年来,他还时常会孤零零一人抱着“陈娇娘”的那些旧衣物在深夜痛哭痛涕,这样的他,自然无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

    这些事姒姜不愿此刻拿来搅扰陈白起平静的心灵,即便她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于事无补。

    终于将一直梗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得知陈孛在楚国处境尚且安隐,她方才无意识紧攥着的手方一点一点地放松开来。

    话中在嘴中来回车轱辘吞吐了几遍,陈白起方道:“我的死,与楚沧月本人无关。”

    姒姜顺势道:“那与谁有关?”

    陈白起没说:“这事,我会自己处理的,也想自己来解决。”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处理,去解决?”

    陈白起沉吟了一会儿,才道:“等忙完孟尝君这边的事情与……六国会盟结束之后吧。”

    姒三看着她,心中却道——陈三,这六国会盟是为了什么估计你也知道,那么等六国会盟之后你又准备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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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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