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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二)

    当子将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男子粗犷的大手之时,男子像惊蛰一般背部肌肉忍不住细微地惊搐了一下,绷得如削利铁剑笔直,亦像炸毛的虎猫一般。

    但见到女子璨然的笑颜时,哪怕是隔着一张妖异玉白的狐狸面具,但观她眉眼弯弯如月,浅淡的粉唇抿出一排雪白糯牙时,便知她在笑。

    天真而娇娆。

    他舍不得拂开这种哪怕是难受的感受,唯狠了狠心,硬生生地将那炸起的“毛”一把一把地全部拔掉。

    自赢稷成年后便鲜少有人能够近他身,连照顾他到大的老内侍与亲随也与他少有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他从无边黑暗的边陲之地浴血归来之后,他身上的狼性便愈显。

    宁可孤独地高冷,亦不愿寂寞的热闹。

    他的本性既桀骜又冷清,唯有征服与霸途乃他余生的志愿,他一直以为他今生便会这样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般地过下去,哪怕以后登极后他为了王室子嗣的传承会娶贵女,或联姻诸侯国的女公子(公主)来巩固秦国国权,但他却不会对任何一姑子产生感情。

    他的血是冷的,心亦然,如冰山上的顽石,固可不化。

    只是,他料错了一件事情。

    ——哪怕是孤傲的狼王,他亦会有惹红了眼、眦牙嗥叫占有一人的**。

    赢稷五指虚拢着她的手,想倏地握紧,却又担心他力道过大而伤了她的娇嫩。

    他覆下的睫毛很长,却不卷亦不翘,笔直得像荆棘钢针,透着一排幽光雪亮,他低沉地问道:“我救了你?”

    陈白起借着夜色中荡漾的湖光,仔细辨别着他说话时的神色,最终却遗憾地发现,他问这话的时候喜怒难明,她根本察不出丝毫端倪。

    她笑意未变,模仿着“湘女”那娇糯的嗓音天真道:“可你来救我了。”

    陈白起的嗓音到底与“湘女”是不同的,哪怕她刻意扮演,但那娟娟如泉水般的声音,却缺了呢喃软话的酥软,有着清澈动听的舒适。

    而正是这一份“舒适”令赢稷每一次听她说话,都不由得聚精全神,将每个字都听仔细了。

    赢稷与一般养尊处优的王亲世族的子弟不同,他是经历过大漠风沙边陲寒苦之人,他历来便听不惯咸阳城中那些女郎娇滴滴的讲话方式,他更颀赏清脆嘹亮、干净利落。

    当然他也遇到过不少这种刚柔并济之女,她们讲话与行事方式皆有着令人颀赏的地方,可通通都不及“湘女”讲话时这一份“舒适”来得令他悦耳

    他知道她在偷换概念,却也陈述了一个事实。

    陈白起见他迟迟没出声,也不知道他为何对她出手相救,但他能舍下如意姬来救她是事实。

    如此看来,先前她在秦宫中偶然听到的那一出“秘密”谈话内容,也并非一定便是真相。

    至少她真没瞧出赢稷对如意姬有多在意。

    若赢稷当真对如意姬倾心相许,那为何她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一种像钢铁一样冷静不容动撼的威势,不余一丝温情?

    “我救了你,那你可愿摘了这张狐狸面具?”赢稷拉近她,让她贴紧他伟岸的身躯,他低下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仰上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眼波闪闪溜溜,像有妖法一样,他想,她长得应该也不俗。

    两人此刻都站在边缘位置,舞台筑于湖上,隔湖面约七、八米高,夜风清冽,卷起两人的衣袂翻风,一白一黑,如临悬崖峭壁之上,相偎相依。

    方才一幕惊险过后,众人见两女都顺利被救下,都暗松吁一口气,却没想到一个没注意到的时光,这救人的与被救之人之间便一下变了味道。

    该说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自古美人被救后都会对英雄一见钟情,继而以身相许呢?

    楼上楼下、亭阁廊宇的宾客一瞬间都眼红了起来,并附上各种愤愤不懑的刷屏的内心活动。

    ——呸!

    ——这一切都是tmd的套路,满满的套路!

    ——只怪“英雄”太无耻,动作太快,美人一个不留神便被叼走了!

    ——放开美人那只手,让我们来!

    ——美人坚持住啊,别太容易陷进去,那都是老司机的套路!

    ——……难道只有我一个清醒地发现,那“英雄”一身闪瞎人的土豪的光芒,像足了咱们秦国的大公子吗?

    台下的人如何“张牙舞爪”台上的人根本没察觉,陈白起被拉近赢稷后,她便察觉他或许想做什么了。

    他一手拽紧那只她亲手放入他手中的“人质”手,将它拉高,这时陈白起因于这个姿势便被迫更贴近那一具刚硬的男性身躯,而他另一只手则探前去摘她脸上的面具。

    只是刚碰到面具冰冷的边缘,便被怀中的人一扭,她像一条滑腻而狡猾的泥鳅一般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的手,亦也那一刻滑出了他的手心,令他空落的掌心一度惆然若失。

    他面无表情,抬起头,用一双又黑又深的眸子看着陈白起。

    她便俏生生地站在灯火阑珊处,她身上有灯火的光、有湖水潋滟的光,她的背景像旧时所著的古画卷,展开时有些模糊与泛黄了,她在他的眼中,离得近,又离得远,看得清晰,又看得模糊。

    他听到她说话。

    “妾这脸上的面具可是有来历的,不能随便取下,若谁要摘了它,那人便得娶我。”

    她目若秋波,手指尖尖地划过那玉白面具的边沿轮廓,半似玩笑半似要挟的笑音,既动人又勾人。

    娶她?

    赢稷先是一怔,接着眉心一点点拢紧,颦眉,沉稳而尊贵的眉宇间透出一抹深思。

    陈白起见他竟是这样一种反应,半是惊异半是懵逼——他不会是在认真的考虑吧?

    “难怪如意坊湘女一直戴着这张狐狸面具啊,原来还有这规矩在。”一道爽朗又清俊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陈白起看去,只觉一名风光月霁的年青男子迈步而来,他身后跟着几名士袍打扮的中年人。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这个男人莫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稽婴笑转眸意,携着几位臣事一块儿走上来,便朝赢稷努努嘴:“我的大公子啊,你可不能有了新欢便转眼忘了旧爱,可怜见的,你的旧爱那一双美眸瞪你瞪得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摇头轻叹,煞有其事的劝诫着,却又谁都能听出他那不正经的语气是在缓和气氛。

    唯赢稷心底明白,稽婴在提醒他,让他别忘了今夜来如意坊的真正目的。

    他抬眸,望向被赢虔的一众武士救下的如意姬。

    那一众武士可没有赢稷的脚程快,慢落了一步导致她还是失足落下了水,眼下被打捞救上岸后,浑身狼狈凄惨,那散乱的发湿辘辘地贴在她受冻苍白的脸上,湿衣紧紧裹身,没了遮身的温度,她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那若隐若现的红色面纱早已掉落在湖水之中,此刻,露出了一张明艳大方、却又青白幽冷的脸。

    她不准任何人靠近,一上岸便见赢稷只顾着“湘女”,反而冷落了掉水的她,她也硬气,不声张、不离开,便这样静静地、浑身发颤地发狠看着他们。

    此刻见赢稷终于舍得将视线投向她,她一下便冷下脸来,抿着泛紫的嘴唇,似在气似在怨他方才竟不顾她的安危,反而先去救另一个人。

    但她一双美眸却又隐含着盈盈水意,眼眶泛红,又似在委屈与悲伤着。

    一个冰美人不经意的示弱,那绝对是一计绝杀。

    不少人瞧着,都一阵一阵地心疼了。

    赢稷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麾,大步上前,大手一扬便它罩在了如意姬单薄发寒的身上,宽大的披风一下便将如意姬玲珑尽现的身躯完全裹住,不露一丝艳光。

    赢稷没有说话,他的冷默寡言一如往常。

    但如意姬却忽然一下觉得先前发寒的身子一下便暖了,她身上的披风有着他的味道,也有他染上的体温,而一丝余温却如炭火一下便熏红了她的脸,令她露出一抹娇羞笑靥。

    她攥着披风的领处,将脸埋进一半入衣料内,娇滴滴地喊了他一声:“啊稷。”

    “嗯?”赢稷垂着眸,从鼻处轻嗌一声。

    如意姬咬紧下唇,只觉他这一声漫不经心却无意识透出的性感音调一下便令她身子软了一半。

    这一刻,她忽然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救她了,只要他还记得她,还顾着她,她便不跟他闹了。

    不过……别的姑子胆敢勾引她的男人,她是绝对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如意姬攥紧手心的布料,暗暗地斜视瞪向赢稷身后站着的“湘女”,那目光若斑斓的毒蛇,淬着毒液。

    “这夜深寒重的,大公子,咱们还是先上楼找个房间,先给咱这娇美人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吧。”

    这时,稽婴从旁站了过来,他正好便站在如意姬瞪向陈白起的视线中间,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恰好隔挡住了这计眼杀。

    如意姬一愣,目光正好对上稽婴那一双清亮又潋潋的眸子,她似慌了一下,立即垂眼,收回了视线,并朝赢稷那高大厚实的身躯内缩了缩。

    而稽婴则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实则心底却暗啐,色令智昏啊,这蠢女人没事干嘛要一脸阴毒地瞪这大公子刚热呼上的人,她真以为别人便瞧不见啊,没见大公子气压越来越低,忍耐得都快直接罢演这出拙劣的“深情”戏码了吗?

    “上楼吧。”

    赢稷放开了如意姬,转身便率先走在众人前面,而被赢稷甩在身后的如意姬目光滞了滞,唇色一下便抽白。

    赢稷在经过陈白起的身边时,他顿足,侧过眼,雄昂似狮的身躯遮住了她面前的一部分光。

    “不是打算敬我一杯薄酒?”

    陈白起方才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如今见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赢稷的回归而重新投注于她身上,便整了整神色,有些踟蹰地问道:“你是……秦国大公子?”

    赢稷很直接地应道:“嗯,赢稷。”

    他当众地承认了身份,并将他的名字一并告诉了她。

    这……她也就是随便客套一问,她早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也坦诚得太彻底了吧……陈白起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了。

    直到系统提示:赢稷对人物好感度+60时,陈白起那狐疑的表情便像石裂了一般。

    六、六十?

    一下飙升的好感度让她反复地查看了几遍“人际关系”中赢稷的好感度,她发誓,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第一面,哦,不,甚至两人都没有真正的面基,便一下涨了六十数值好感度的人!

    他对她的好感度涨得也太任性了吧!

    明明之前在樾麓书院他们在筑林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的态度与此刻截然不同!

    这是同一个人吗?

    她不由得重新翻了一遍赢稷的全部资料。

    姓名:赢溭,赵氏,名溭。

    年龄:25岁

    身份:秦穆公之子,秦国公子。

    生平简历:赢溭善武,慧眼识珠、任贤用能,乃秦国第一大将,为扩疆拓土,他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

    重大战绩:秦楚骑劫之战,长平之战。

    功勋值:70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看到那上品主公的系统评价,那一模一样的人物资料,她相信她没认错人。

    其实当初在遇上赢稷时,她心生小小的遗憾,毕竟上品主公的人选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而两人却那种风云谲波的场景下遇上,最终导致彼此之间闹得不愉快,而如今,主公人选已被内定,她原本那小小的遗憾只能是遗憾了。

    “歧、玉!尔尽管逃,倘若让吾找到你,你定会后悔此时做出的决定!”

    当初她偶遇上他与相伯先生,化名为“歧玉”,他那信誓旦旦的话语她还余响在耳。

    另外那一块她当初无意中捡来的“楚国诛杀令”仍收于包裹内,她至今仍不知为何楚国要特地派人来杀他。

    当然,他至今活得好好的,便证明这“诛杀令”没起到作用。

    当然,这并非最重要的,眼下她最要紧的事便是主线任务的选择阵营,可她还没有见到孟尝君,并不清楚他目前的境遇,私心她是属意赢稷,但如果她自作聪明选错了,将来岂不是会后患无穷?

    不过眼下她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唯有见机行事。

    半个时辰,已过五分之一。

    “得大公子应允,湘女不胜荣幸。”

    她整理好衣服便垂眉顺眼地跟在了赢稷的身后,一起通过舞台跨至天香阁楼的桥梁。

    而如意姬则拢紧身上的披风,由赢虔的武士相护相送。

    稽婴走到赢稷后方,还有一部分跟随而来的秦国大臣与武将在其后,而“湘女”身份卑微,自不敢走在他们之前,便跟随队伍的尾巴殿后。

    如意坊的天香阁一般招待的客人都非富则贵,一楼为次,二楼为主,因此像赢稷赢虔这样身份的人,自不会待在一楼。

    在步上二楼楼梯之时,陈白起看到那从楼上蜿蜒排列至楼下的一众铁甲秦兵,与周遭布置堂皇而粉靡香软的乐坊不同,他们与此处格格不如,像一柄柄坚硬的刺刀插入柔软的腹地,陈白起感受到了一种“弩拔剑张”的紧张气氛。

    没见到这楼上、楼下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成了一种窃窃细语,不敢高声喧哗,大声肆意吗?

    陈白起尾众人上楼之时,一面观察着四周环境,一面接收系统的“区域地图”分布图,心思一分为二,迈上楼梯的步履微慢,当她正步上二楼最后一步阶梯时,忽地,她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

    她迈上的一只脚失了灵活,接着整条腿都开始麻木了,她眸心一紧,霎时便知她被人阴了,可她控制不了自己,接着,整个上身便失去了平衡朝旁边栽去。

    她偏过头,看到了走到一半楼梯的如意姬与那一群拥着她上楼的冷面武士,如意姬原先还低着头,似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便微微抬眸,朝着她勾唇一笑。

    那眼底,是毫无掩饰的恶意。

    陈白起旁边的栏杆,栏杆很矮,她这一摔掉也根本无所依着,而前方的其它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而她后方的人则巴不得她倒霉摔死。

    她狠了狠心,这二层楼倒不算太高,她只要尽量调整好摔下去的角度,护着点脑袋,运气好的话顶多摔个内伤加骨折,估计也一下死不了。

    只要死不了,到时候她便磕药瓶,她就不信,她会这样简单地死在这样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暗算之上。

    说到底,她一来低估了如意姬的嫉妒心,二来也估错了她的智商,她先前一计不成反害了自己,她以为她暂时会收敛一二,却她没想到她宁愿拼着得罪赢稷,也要借武士的手先来教训她一顿。

    有脑子的人会这样做吗?

    不会。

    可她虽没脑子,但问题人家她有背景啊,卧草!

    赢稷听到动静一回头,便只见陈白起从侧边栏杆翻身掉落的一片衣角。

    “湘女——”

    他脑中尚来不及反应,身体便已第一反应疾步俯冲朝下,准备跃身下栏,可还不等他动作,却在看见下面的场景那一刻怔愣住了。

    而其它人听见情况也快速赶至楼梯口,与赢稷站同一处下望时,略微吃惊。

    只见本该掉落摔地的“湘女”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掉落在一名身着一袭华贵镶边的紫色衣袍男人的怀中。

    紫袍男人身后跟着一群人,方才紫袍男人进了天香阁带着人走在最前头,恰好这时楼下摔下一白影,他下意识仰头一看,按照平日里他那冷血的本性本不该理会这等闲事,但下一瞬间,却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他竟迈前一步调整好位置伸臂相接,最后将那人稳稳地公主抱在怀中。

    这一过程,这一举动,都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袁平面露惊讶——怪哉怪哉,主公今儿个难道忽然领悟了日行一善的真谛了?!

    紫袍男人手上轻松抱着一名轻飘飘的美人儿,听到楼上方的静动,便仰起头,俊美野性的面庞一浏无余,他挑眉邪意一笑。

    “赢稷,远远便听到你那一声大喊,难不成我接住的这个美人儿是你不慎掉落的?”

    而在男子怀中的陈白起还来不及感慨自己得救一事,便在看到救她之人是谁之后略懵。

    真没想到她这一摔便直接摔进了未来主公的怀中,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奇妙又糟心的缘分?

    见赢稷一时目光都聚凝在小美人儿身上没回话,孟尝君亦不在意,他低头嗅近陈白起那纤白的颈边,挨她耳边,似调笑更似在磨牙恨道:“我的小美人儿,一别数月,可还算安然无恙?”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主公,主公与同盟(一)

    陈白起耳膜心蓦地一“嗡”,在确定没听岔他的话之后,面具下的脸变了变。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的第一层马甲是什么时候掉的?!

    第二反应则是,该不是方才她摔落时脸上的狐狸面具给戴歪了吧?

    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又觉得如果真这样这样做实在太蠢了。

    而等她的理智回归之后,第三反应则是,他该不会……其实是在拿话讹她的吧!

    这“湘女”与孟尝君按理来说应该是素未谋面才对,他提到“一别数月”,按时间上来算,以往三个多月来他基本都在薛邑一面养着旧伤一面在“搞事情”,而更早之前的时间则在漕城“搞事情”,而这大半年基本上他楞是一直没停过一路在“搞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什么时候与这待在咸阳城(如意坊)的湘女有过牵扯瓜葛?

    当然,这里面有什么“暗渡陈仓”的事情发生了她也许也不知道,但让陈白起来分析,这类可能性的发生系数基本不大。

    脑子因他一句话而混乱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很快陈白起便冷静、甚至沉澱下来。

    她感觉这样继续窝在他的怀中就像一个人质一样被他给挟持住了,不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于是,她仰起脸,双臂朝上一搂,便软软圈住了孟尝君的脖子,她侧脸挨在他的胸膛处,长睫纤羽,片片柔丰黑泽,整个人小鸟依人一般窝在他怀中。

    他顺势弯下身来,双人这一刻面目挨得极近,呼吸交错,她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令孟尝君一怔。

    却不料,下一秒,她双臂倏然施力,孟尝君本能仰身朝后,而她便借着这一股力道,绵掌一拍撑起他的双肩,一个疾力翻身,便从他肩上一个侧翻而翩翩落地。

    经麒麟血脉改造过的身体体态轻盈、筋骨松络便是好,哪怕不懂武功,也能做出一些常人难以做到的高难度动作。

    孟尝君双臂霎时空落,他空举着的手,还保持着抱人的动作。

    陈白起先前已穿回了那脱去的中衣与外衣,那一身粉涧桃红的轻薄衣裙,一动一静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令她脱离了孟尝君后,娉婷而立,就像一只天真又可恶的桃花妖孽。

    她对着孟尝君抿唇一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施礼道:“哦~恕湘女眼拙,如此气宇轩昂的客人竟一时没能认出,今日重逢,湘女一如从前安身立命,而客人可有凡事遇事呈祥?”

    她咬字吐辞细腻而轻绵,听了倒是令人心生好感。

    她言语间已将自己定义为一乐伎,而孟尝君是她曾经接待过的芸芸客人中的之一,于目前而言是最合适也是最含糊其词的说辞。

    无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或者没有什么,亦或者他在试探怀疑什么,她一律只有一个字……拖!

    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根本不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而是今夜如意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方才在孟尝君出现的那一刻,陈白起便有了一个决策,主线任务已经稳准地选择了联盟对象——赢稷。

    为何这样选?一来是因为她更颀赏赢稷,也因为她已经基本确定了孟尝君比起赢虔更支持赢稷了。

    今夜孟尝君能来出席了如意姬设下的宴会,便是证据。

    先前没多想,后来她一思考便多了许多的想法与揣测。

    如孟尝君这样一个谨慎又贪利之人,为何要不惜危险来参加这样一个诡谲多变的宴席,假如他是赢虔那边的人,他便绝对不会出席。

    因为在赢稷还没有完全死绝,在赢虔没有完全有能力掌控住整个秦国时,凭他的谨慎与狡猾自然会选择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但如果他是与赢稷私下有了某种协议,那他今夜出席则有些讲得通了。

    一则赢稷与赢虔两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赢虔长于伴于秦穆公左右,于秦宫中上下得人缘朝中大臣对他为王拥戴的较多,但这或多或少都牵扯着一些过往利益关系,这是他的优势,亦是他能与赢稷争夺秦王之位的底气。

    而赢稷不同,哪怕朝中无一人朝他伸出橄榄枝,但手中却拥了着一支狼虎之军足以撼动整个秦国的国基,军中与将领都以他马首是瞻,而很明显,历代王权都是由军事装备力量来恒定结果。

    因此赢稷他是有退路可行的人,他若没办法明正言顺以竞争的身份上位,便可以以强权窃国,而赢虔一旦输了便只会无计可施,最终落得一个灰溜溜败亡的下场。

    因此,哪怕朝中上下都支援赢虔,他仍旧在今夜摆下鸿门宴,想先一步下场为强。

    而当她看到孟尝君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心中便了一个想法。

    大抵他已经选择了赢稷。

    毕竟他若选择一个表面强硬却底气不足的赢虔他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赢面不大,此刻他必须投鼠忌器,当然赢虔哪怕最终侥幸登上了王位,那时因少了捍将赢稷而缺失的秦国便如没有牧羊犬的羊圈,无人看守与警示,那时的秦国里外都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一阵子。

    所以他也不怕他秋后算帐,反而他还会低声下气地选择与他继续合作。

    但如果他是选择了赢稷,便必须拿出一些诚意来表示站位了,因为今夜或许就是决定秦国未来决策者的一个关键转折点,赢稷不同于纸老虎赢虔,孟尝君若是想与他谈什么“合作”,只怕要玩什么两面三刀的策略是行不通的了。

    再深想一下,按孟尝君的性子这两兄弟的争权之路他恐怕压根儿也不想插手,谁赢谁输他都无所谓,当然秦国能选上一个无能的君王他会更高兴,可事与愿违,许多事情并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他眼下陷在秦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只怕做出某些选择一半无可奈何一半乃深思熟虑下的结果。

    想通了一些关卡脉络,陈白起便也有了决定。

    系统:恭喜,你已完成主线任务(一)秦薛联盟,任务奖励已发放至系统包裹。

    系统:注意,人物选择了与秦国大公子赢稷联盟,敌我阵营已定,不可中途更改。

    系统:主线任务(二)友军助援,今夜赢虔有意设下一局鸿门宴来“款待”赢稷,身为同阵连盟,有义务为其分担一部分风险,请在宴席结束之前,阻止别有用心的如意姬接近赢稷进行施坏,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陈白起一见任务内容,便果断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这如意姬多次针对她,此仇不报非白起。

    系统:支线任务——保护,孟尝君今夜忽然出席这场不知存在着多少危险的宴席,你感到十分不放心,于是决意今夜于暗中默默地守护着他,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这主线任务一下,接着便来了一个支线任务,陈白起暗忖,哪怕它不发布这个支线任务,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孟尝君被今夜的“风波流弹”给袭击了。

    不过主主线任务是保护同盟赢稷,支线任务是保护她未来主公,这一晚上她便要保护两个人,就算她有三头六臂,若一个不小心碰上两人同时遇上了危险,她都不知该以谁为主了。

    不过她也考虑到了,这一些设宴的目的主要是针对赢谡,孟尝君身边虽没带着冯谖等剑术高手,但袁平等人的身手亦不是摆着好看的,想来一会儿若真闹翻了,处境应当不至于太过凶险。

    “呵,遇事呈祥?”孟尝君垂下眼,眼角微微上场,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上混杂着邪恶又冷傲孤清的复杂。

    至她那一日于漕城营地失踪之后,他何曾有一日如意过。

    他丢失了的人一直没寻回,一直想要杀的人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救了他却失踪的人将一堆疑问遗留下来萦绕在他心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如今,他丢失了的人终于重现于他面前了,她安然无恙、巧香倩兮地站在他面前,他勾唇,用低沉又磁性的嗓音道:“看到了你,倒觉得有一事呈祥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陈白起一时不确定他是说给她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但她长了一对麒麟耳,再缥缈的声音也能飘进她耳中,只要她愿意倾听。

    因此,她心头的某种念头更甚了。

    另一头,停留在楼梯中间,眼见三番二次陷害“湘女”都不成的如意姬,披风下的红蔻指尖深深地刺入手心,脸色十分地难看。

    这贱货还真有本事!先是得大公子青眼,眼下又意外被薛国的孟尝君所救!

    她心中虽不快意,但转念她又想到一事,便又笑了一下。

    这贱人眼下得意便得意吧,因为很快……大事已定,等她到时候落到她手上,看她怎么收拾她。

    楼上赢稷像一座铁铸的雕像,面目每一寸都十分冷硬钢直,目光沉沉盯着孟尝君与“湘女”,一言不发。

    而他周身跟随而来的人感受到一股发酸的寒流袭来,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暗自眼观鼻鼻观嘴,嘴闭上。

    而稽婴见预期的“惨案”并没发生,暗吁一口气,眼下一切安好,唯小心眼儿的大公子估计不快孟尝君那一抱,但人家好歹救了“湘女”,他能怎么办,唯有自个好生消化忍一忍了。

    也不好冷落了邀请而来的客人,唯有代主下楼去打圆场,他先关怀地问了一下“湘女”有无受到惊吓,湘女答“有惊无险”后,他便朝楼上的赢稷挑了挑眉,意思是——小美人儿都没事了,你也便别憋着一股怒较劲儿了。

    方才湘女走在最后,如何摔下楼的他们谁也没瞧见,但在场的人大多数是人精,一个人怎会好端端地又怎么会无故失脚摔下二楼,这里面自然有问题,而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之前与“湘女”之间闹过罅隙的如意姬了。

    只是眼下哪怕知道她有问题,他们也不好拿她问罪啊。

    因为此事并无证据,又当事人也没哭诉冤情。

    稽婴对此,倒是颇感赞誉地看了陈白起一眼,是个聪明又审时度势的聪明姑子,此时若她闹起来,只怕也得不了好,反倒是沉默能令其它人对她心生好感。

    想到赢稷对她有意,又想到如意姬那欠费的脑子与手段,稽婴便派了一个副将明言是照顾一下方才摔落楼下受惊的陈白起,实则为保护她不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遭人谋害了去。

    觉得自己安排得还算妥当后,他便热情地邀请了孟尝君等一众部下上楼一块儿入座。

    可偏偏有些事他觉得妥当了,有人却不买账。

    陈白起与孟尝君一众上了楼,自是规矩地站在众人之后,但赢稷却穿越人群,一手抓住她朝前。

    “跟在我身后。”

    他不想再一回头,便只看到她落入什么危险的境地,而他触不可及。

    陈白起脚步不停,被赢稷拉着走到了众人前头,在经一人时,她感受到了一道寒意的目光,她一转回头,便见孟尝君一手摩挲着衣袖的绣针纹路,目光阴晴难辨地盯着她与赢稷相牵的手。

    感觉到她的视线,孟尝君抬眸,那眼中的神色陈白起虽看不懂,却感觉那里面充斥着十足的威胁。

    ——如果她不挣开赢稷,那么他便可能会做出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陈白起又感受到另一道嫉妒愤恨的眼神,她转过眼去,便动了动手腕,轻声提醒道:“大公子,如意姬在看。”

    赢稷微颦眉,忽然觉得稽婴让他假意与如意姬接近是一个极大的错误,眼下若不顾及她,那以往的忍耐便付之一一炬,若顾及她,便不得不放开“湘女”。

    陈白起笑道:“你拖着我走倒也是不好看,大公子,我就站在你的身后,这样你一回头便能看见。”

    赢稷回头看着她,她比他矮小许多,娇娇小小的,但那一双扬起的双眸却漆黑,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她用那清澈动听的声音道:我站在你的身后,这样你一回头便能看见。

    这明明一句很普通的话,不知为何,忽然令他很心动。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5。

    他松开了手,但看着陈白起的目光却愈发深沉了,如同远方深深的海洋,谁碰上这释放的眸光都会掉落进去。

    这时,厅席内传来赢虔那阴阳怪气的笑言:“大哥,你可真有本事啊,这一下便同时带回来两个大小美人,真是羡煞旁人啊。”

    赢稷一向对于赢虔的“废话”都采取闻耳不理,他让楼里的仆役先带如意姬找一间空屋换掉那一身湿衣,入席后便让仆役在他右手臂后方布了一个坐垫,又招陈白起坐在他旁边。

    “谁都知道大哥对这如意姬甚为上心,今日弟弟便也不夺人所好,你既得两美,不如便这让个小美人儿来作陪弟弟吧。”赢虔眯了眯眼,直勾勾的视线在陈白起身上溜溜打转。

    陈白起站在赢稷身后,听了赢虔的话便看向赢稷,而赢稷并没吭声,她并不知道赢稷历来对赢虔十分漠视,以为他这是对赢虔的话默认,便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却被赢稷倏地一把给抓住了。

    他回过头,犀利深邃的目光,不自觉给人一种压迫感。

    陈白起:“……”大爷,咱们才刚认识,你不说话,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哪怕会错意了,你能不能稍微……别瞪那么凶啊。

    “她是我救上来的,理应陪我,若二弟想要美人儿作陪,只怕下次得动作快些。”赢稷见“湘女”老实了,便转过头朝赢虔冷冷道。

    赢虔真没想到赢稷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不给他面子,脸色一下便垮下来,他一掌按在台缘,冷哼笑道:“大哥,你莫不是想一人便霸着两个如意坊招牌?”

    “有何不可?”赢稷奇怪地问道。

    赢虔一下便愣了。

    他很想咆哮——真tmd这么霸道?!你还让不让其它人好活了!

    虽然赢虔真的很想掀桌,但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他还是得忍着脾气,咬牙切齿道:“可,有何不可?长兄为大,弟弟便召其它人来作陪!”

    他每一个字都跟牙缝里挤的出来一样,都快呕出血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主公,主公与同盟(二)

    赢虔望向身后的一名甲衣武士,眼神有话,那人醒悟得令,便立即拱手下去办事了。

    赢稷与他的人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赢虔一众私底下的风云暗涌,他闲庭信步地带着一众部将入坐,而孟尝君那边也给布好了席坐,位于赢稷的左手边。

    如今,赢虔与朝中一众臣坐在上方,左边乃赢稷与稽婴一众,右边乃孟尝君一众,三方呈一个左右括弧于天香阁二楼,本来二楼规划为左、右厅堂,眼下一伙人都聚成了一厅,于是便撤了隔挡,将右厅堂与左厅堂合二为一,于是整个容纳的空间便宽敞了许多,这烘烘一群人亦坐得下了。

    “今夜本是为了如意姬而来,却可惜路上耽搁来晚了,倒是没瞧见传闻中能千金一掷的舞,甚惜啊。”孟尝君于左右随从笑叹一声,一脸惋惜的模样。

    先前的孟尝君,压根儿便没注意到方才那站在一堆高壮武士中间,披着一件男式厚沉曳长披风的姑子乃如意坊著名鼎鼎的如意姬,只当是赢稷怜香惜玉不知从哪儿救回的一名失足落水的人。

    毕竟闻名遐迩的美人该有的绝代风姿,早被那冰冷的湖水给浇成了一头落汤鸡,毫不起眼不说,还略显狼狈。

    赢虔闻言看向孟尝君,方才双方已行礼寒暄了一番,如今入坐谈话倒也不甚讲究许多。

    他道:“哈哈哈,这有何可惜的,这人不是被咱们大哥给请上来了吗?方才她不慎落了水,此刻去换衣,一会儿人来了啊,只要大哥开口,让那如意当众再姬献舞一曲亦并无难事,不是吗?”

    “哦……”孟尝君慢悠悠地看向赢稷,嘴边挂着的笑意味不明。

    赢稷漠然道:“并无不可。”

    这是答应了。

    孟尝君一听,笑盈于唇:“这倒是乘了大公子的清风,吾等方能就近好生颀赏一出如意姬的舞曲了。”

    “不止是这如意姬,大哥新得的美人儿那也是这如意坊的台柱子,尤其今儿个出场,一面奏着埙乐,一面唱着歌曲,一面还跳着舞,那简直便是惊艳四方,倘若孟尝君感兴趣,亦可让大哥让她再表演一出。”赢虔看着“湘女”亦是满脸的推崇,只是这心底是何想法却不得而知了。

    孟尝君听了赢虔的话,便也顺势将目光移向赢稷身后低眉静坐的陈白起,一脸“茫然”与好奇:“不知公子稷身边这一位又是?”

    方才他与陈白起耳边的咬语声量较小,无人得知,而陈白起与他讲的话虽有人听见但内容含糊不清,因此一部分并不知方才楼下发生的具体事情,一部分知道了也没搞懂状况,只认为孟尝君眼下这样问,表示并不识这“湘女”,方才两人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赢虔想,孟尝君既非秦国人,也不常来咸阳城玩乐,估计的确并不知道“湘女”。

    “这位便这如意坊的拥有啼鹦之称的湘女,以往不知,今日才发现她不只这歌唱得好,别的方面技艺亦是超群。”赢虔热情地向他介绍着。

    孟尝君闻言,又是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撩,莫名给人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陈白起稳坐如山,仅中途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眼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果然,他与这“湘女”并不认识啊,那么他那一句“一别数月”怕真是说给她听的,可她就想不通,他怎么就能一下就肯定她便是“陈蓉”了呢?

    这段日子以来,她身型既长高了一些又丰腴了一些,倒不似几个月前那般清瘦,比起之前自然有了一些变化,他既又没瞧准她的脸,她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的自信这般肯定。

    前头赢虔与孟尝君两人言谈甚欢,好像方才议论美人献舞一事已算板上钉钉,却不料此时传来赢稷低沉浑厚、却不容置喙的声音:“湘女今夜不再献艺。”

    之前兴致高涨的宾席一霎时便安静了下来,气氛略怪异,笑不出又怒不起,只能莫名地尴尬着。

    稽婴立即笑道:“大公子的意思是,今夜这湘女倒是多灾多难,可谓受足了惊吓,先是险些落水,后来又惨遭摔落下楼,虽侥幸被救,可这女儿家历来娇弱,最易得心病了,因此大公子方体谅她一番。”

    在这里的,有秦国的大臣亦有一些当地门阀士族子弟,他们心高气傲被赢稷落了面子本就不满,如此一听,再看“湘女”那低首纤纤玉颈,身姿皎洁似月,倒也算理解一向心硬的公子稷为何会对她怜香惜玉起来。

    唯孟尝君借着饮酒时的动作,掩下嘴角的讥讽与阴冷。

    近日,咸阳城内外皆在谈论赢稷与这如意姬之间的各种风流韵事,孟尝君虽少于出府,却也有耳闻,可方才那如意姬跌落那冰冷湖水之中,也不见赢稷驳回了赢虔的请求,反而是一提及这个“湘女”,他倒是跟捡了个宝贝似的藏得紧,不愿拿出来展示。

    “可本君看这湘女好似并无大碍啊,既然如此,何不让湘女做决定,万一她愿意为众人表演呢?”孟尝君看着陈白起,将酒觞搁于台,一派友善虚伪地问道:“不知湘女可愿为诸位表演一曲?”

    不待赢稷出面,陈白起已撑膝起身,她先朝孟尝君行一礼,那态度端正,行事得体大方,就在众人以为她会为息事宁人而肯承下来,却听她干脆利落道:“湘女不愿。”

    所有人一下都傻眼了,孟尝君则冷下眼,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更盛了。

    “怎么,难不成湘女打算从此只为公子稷一人而乐?”

    余光见他笑得挺渗人,陈白起暗地里眦了眦牙,再道:“请孟尝君听湘女讲完,湘女虽不愿,但先前湘女遇险因孟尝君得救,孟尝君便相当于湘女的救命恩人,恩人若有要求,湘女自会为恩人一人独舞一曲,无论此刻……或更安静的私下,湘女都不会讲一个不愿。”

    先前被拒绝而下不来台的人一听这话,顿时哗然起哄,纷纷热情劝讲着让孟尝君令她当众表演。

    陈白起不语,仅拿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耳边的喧闹起哄声,并不能孟尝君有所动摇,他指尖点了点桌面,便抬眸,勾唇道:“那便私下吧。”

    对于这个结果,陈白起并不意外。

    他们俩儿还有一笔不小不大的“帐”在呢,他自然不会选择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清算。

    其它人闻言都一阵气窒,心道——你这孟尝君也忒小气了吧,挟恩图报便罢了,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都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难道不懂?

    而孟尝君被人私下腹诽也非一日两日了,早就练就了一身铁皮铜骨,他安然自得道:“记住你讲过的话。”

    陈白起颔首。

    等将他这闹事的头头给打发了,便重新坐下。

    赢稷目视前方,背挺得笔直,低声道:“你与孟尝君……认识?”

    陈白起想了想,便道:“我不记得了。”

    赢稷一听,便缄言不语了,但先前的郁结一下便畅通了。

    而下坐就近勉强能听到两人讲话的稽婴,却忍不住对着赢稷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

    大公子,她绝对是在答非所问,到底他们俩儿私下有没有接触,到底认不认识根本没告诉你好吗?

    她随口一句便这么简单就将你给打发了,你还觉得满意,你以往的精明深沉、见微知著都跑哪儿去了,被狗吞了不成?

    罢了罢了,这都是小事,不管他们认不认识,眼下他们都还需得着这孟尝君,不好太抓着这事计较,大公子能放下便是最好。

    “这相请不如偶遇啊,今日难得遇上这么多同僚于一席,正好又恰逢孟尝君来到秦国作客,不如咱们来行一场酒令热闹热闹吧。”稽婴拍拍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难得遇上一个情商高的,懂人事的,而且位高权重,还能热闹尴尬沉闷气氛的人出来给主持大局,当场便不少人响应,给了他面子。

    “既然大伙同意,那我等便开始了,只是……不知该由谁先呢?”稽婴目环一周,拿手点了点太阳穴,似有些烦恼了。

    一般行酒令都是由地位尊显者开始,或者主令者开始,眼下这主席位乃赢虔的,他为主,但赢稷乃秦国大公子,在秦穆公没有明确立太子的前提下,自然是长幼有序。

    两人都为主,那由谁开始呢?

    稽婴便是故意想看看,这出戏他们会怎样唱。

    “既是行酒令,咱们自是要玩些文雅的,想必大公子长年在塞外,怕是也快忘了咸阳城内行酒令的规矩,不如便由二公子开头,给大公子做了示范吧。”有一大臣一脸“忧国忧民”地建议道

    呸,虚情假意的玩意儿!公子稷身后的部将一双双铮铮虎目霎时便狠狠射去,那大臣哪敌这般威摄,一下便吓得手上的酒都洒了一大半,赶紧埋下了头,不敢再吭声了。

    另一大臣自持清流一派,宁死不屈,仍虚虚开口:“对啊,公子稷初来乍到,自是该让二公子来当东道主。”

    他们一个二个都将公子稷暗喻成蛮荒之地的土鳖,这厢回来咸阳城那只不过是一介乡巴佬进城作客,这当家作主的人乃赢虔。

    陈白起听着这些文人玩起文字游戏那也是刀光剑影的,他们如此贬低军权在握的赢稷,着实脑子进水了吧。

    稽婴观察着这些开口附和的一众朝中大臣,并将他们的姓名一一记下,编入心中那个阴暗的小册子里,表面却一派大方,笑睨向赢虔,轻声细语地问道:“不知公子虔怎么说?”

    公子虔看了一眼赢稷,想看他被秦国一众臣这样说有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情绪,可左看右看都没法从他那一张比石头还硬冷的面上瞧出什么情绪来。

    他收回视线,一脸不好意思地朝在座诸位拱了拱手,迟疑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了……”

    “由大公子开始吧。”忽然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公子虔。

    公子虔一怔,然后一脸意外地看向下首座位的上大夫蓦厄,压着嗓子道:“蓦师……”

    蓦厄曾当过公子虔一段时日的老师,因此公子虔一向称呼他为蓦师。

    蓦厄起身,朝公子稷行了一礼,果断道:“大公子请。”

    公子虔一见蓦厄态度强硬,便知他现在讲什么都无用了,只是他虽恼,但蓦师一向维护他,此刻他这样做,他自不好反驳,唯黑着脸不吭声了。

    而方才其它人也一并噤声沉默了。

    公子稷看了蓦厄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肯出声,自然不会是为了赢稷的脸面,而是在私下维护赢虔的名声,若今日一事传出去,赢虔在秦穆公尚还在世时,便越了大公子的头,怕会被世族元老知晓后心生不满,认为他目无尊长,且野心勃勃,其父尚在人世,便已结党营私打击族兄,妄图窃取王位。

    知晓蓦厄是只老狐狸,他的阅历与见识可比这群愚夫高明许多,赢稷亦不推辞,他道:“那便以”君王“为题令,接句首,由先开一头——天下谁人不识君。”

    以“君王”为酒令……众人脸色一变,接着面面相觑,眼神相碰,皆露出一丝苦笑,这题令,他等秦臣是万万敢接的。

    如今赢稷是在拿这酒令在警诫他们,君是君,臣是臣,君登极可称王,但臣哪怕位极人臣,在君王面前又岂可逾越半步?

    其它人不敢,但公子虔却是志在必得。

    他闻言,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好一个赢稷,这是打算跟他一对一单挑吧。

    “君挥毫霸业绘图。”

    “图……”

    别的人都息鼓偃旗了,只听到这一对兄弟你一句我一句,抒尽已肠,也将那称霸的野心直接暴露无疑。

    但这谁也都不意外,这两位公子数月来明争暗斗、阴谋阳谋,眼下已进入白热化的程度了,只看谁有本事拿下这最后的魁首了。

    两人“文斗”了许久,有输有赢,各自都被对方灌了不少酒,尤其赢稷,他到底偏武将多一些。

    就在陈白起考虑着,她该不该私下作作弊,帮他挡挡酒时,这时如意姬姗姗来迟了。

    她重新换了一身镶翠彩华美的衣裙,穿戴亦尤其讲究,珥似流银而嵌珠,眉眼描画,唇点若朱,有若盛放的牡丹,力艳压下“湘女”一头。

    她一上来,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那对兄弟的“行酒令”也自然停了下来。

    如意姬站落于宴厅中央的位置,娇靥自如凝脂,风韵楚楚,流盼间媚态横生,朝众人行了一礼。

    孟尝君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妍丽妖娆的美人,却与陈蓉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陈蓉从五官或身材而言尚稍许稚嫩,而这如意姬却已长熟丰满了。

    他便奇怪了,这赢稷的眼光略瘸,这样一个丰满多汁蜜桃一般出水的美人他不吃,偏抓着一个青桃子使劲煨,想煨熟了再吃,他也不嫌等得慌!

    这么一个背恩弃义、忘恩负义、贪新弃旧的家伙,留着干嘛,速速还他!

    越想孟尝君便越不是滋味儿,脑里早已构思了几十上百种方法将装作不认识他、不是好东西的陈蓉给绑回来,看以后如何来好好地教训她一番。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来捧如意的场,今日希望如意一舞能让诸位尽兴。”如意姬盈盈一笑,语如妙珠。

    “如意姬的舞,那可是咸阳城一绝,自能尽兴。”

    “只可惜如意姬只舞一曲,这今后看不到,只怕得久久挂念着了。”

    众人的奉承如意姬十分受用,她虽为舞姬,但到底曾为一国公主,身上的傲然是从骨子里长成的。

    “诸位光拿如意取笑了,如意自知如意的一舞也不过是让众贵人忙时偷闲轻松一下,算不得什么,但如意于早前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宝物,倒是难得一见的特别,于是如意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拿上来,请诸公一同替如意鉴赏一番。”

    她转过身,让天香阁的仆役下去抬来了一件十分沉重的东西,需四人一同用棍绳搬抬,此物高约三尺三,宽约七、八尺,四周边缘并不平整,而上面用一块黑布罩着,没有人看得见这里面是什么。

    “看来挺大的,如意姬说是宝物,这是什么宝物……如此大?”

    “莫非是玉石?”

    “我倒觉得或许是什么器具或雕塑,这宝物嘛,不一定非得贵重,也意义价值一样可称为宝物。”

    “尔等将该猜的都猜遍了,我是猜不到了,我只管等如意姬揭晓结果吧。”

    如意姬听到席间热切的议论声,眼宇间艳冶出几分得意。

    她道:“这件宝物乃如意偶然乘船路经南海,见海对面一阵红光乍现,心中着实好奇,便驶船上岸,遇见一海民,他家中贫困病重,便当街求卖一物,要价甚高,路人纷纷避而躲去,而如意对其遭遇心生了几分同情,便上前一看,只见那物,便大为惊讶,最后不惜花上重金,亦要将其求购下来。”

    所有人一听,更来了兴趣。

    这于海上购来的宝物,能是什么?若是珍珠、宝石怕也不见得能有这样大的体型吧?

    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仍不得答案时,陈白起只轻飘飘地抬眸看了一眼,便道:“珊瑚。”

    赢稷似听到了她在讲话,便转过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陈白起朝着他纯良一笑,摇了摇头。

    虽没看到,但系统给它标示的名称是“珊瑚”,她是知道了,可她能告诉赢稷吗?

    自然不能。

    不过她看赢稷对那块被藏得严实的“宝物”好似兴趣也没多大,他眼神基本上都没正儿八经地放在它身上过。

    “诸位贵客既然对它感兴趣,那如意姬便也不卖关子了,这就将黑布揭开让诸位一同好好观赏。”

    如意姬觉得悬念也够了,便移步于前,与其余四位仆役一同揭开了黑布。

    顿时,一阵耀目的红光射出,众人顿时瞪大了眼,对于黑布下的东西,一时都惊叹怔愣住了。

    那是一株红色的珊瑚树,但上面的触角却是粉色,映着四周熠熠的灯光,在厅堂中显得瑰丽无比。

    “这、这是?!”有人失声问道。

    如意姬慢慢地,清晰地回道:“这是红珊瑚。”

    赢稷目光亦集中在了红珊瑚上,只是没有赢虔那般狂热,而稽婴虽惊讶这么大一株红珊瑚出现在眼前,但到底也曾见过珊瑚打造的物件,因此表现得没有太掉份,而孟尝君看着红珊瑚表面不动声色,但他眼底的绿光已暴露了他的想法。

    提起珊瑚,尤其是红珊瑚可以说是贵族权利的象征,红珊瑚被视为一种祥瑞幸福之物,代表高贵权势,所以又称为“瑞宝”。

    因此如意姬称她获得了一件宝物,拿宝物来称红珊瑚倒也实至名归,尤其是这么大一株的完整红珊瑚,那简直是前所未见的罕有。

    而今日这“瑞宝”竟出现在秦国,在此处,在这种时候,那么它代表的意义一下便被赋予了某种期待了。

    在场,许多人的眼睛一下都红了。

    他们同时都有一个想法——天赐秦国“瑞宝”,得“瑞宝”者得天下。

    “如此祥瑞之物,如意自知此等贱卑之躯自是无福享用,所以今日如意便想将它献给在场诸位之中的一人。”如意道。

    她的话再次在宴席上掀起了一场内心革命。

    她会将它献给谁?

    赢虔忽然有些坐立不安,他没想到如意姬竟私藏着这么大一件宝物,先前她不曾跟他透露过一句,眼下她将它拿出来是打算要做什么?

    “如意想将它献给……今夜能令如意亲手将一颗芳心奉上之人。”讲完,她便含情脉脉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这话……已经摆明就是当众求嫁了呀喂!

    而且,她看的方向……好像就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湘女”,另一个便是公子稷。

    想这如意姬也不可能是看上了同是女人的“湘女”。

    陈白起顿时有了一种危机感,只觉主线任务的危险系数一下便增涨了不少。

    敌人来势汹汹装备齐全,她要怎么才能守防固若金汤,让我军主将不陷入敌人的糖衣炮弹之中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主公,打怪兽这不怪我

    在场看懂了如意姬的“意有所指”后,除了一些拿嫉妒羡慕眼神瞅着赢稷的人,便是赢虔一脸恨意地敌视着赢稷。

    稽婴眼勾一圈,抚唇呵笑一声,饶有兴味地反问道:“那如意姬打算今夜将一颗芳心奉于何人呢?”

    如意姬抿唇嫣然一笑,姿色天然,她眨了眨眼,俏皮却又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在座地位与权势皆高人一等之人了。”

    此话一落,席上众人都不禁考虑,她口中的所谓地位权势最高之人是谁。

    在秦国,若讲公子稷不当,若说公子虔亦不对。

    稽婴水墨画一般风流的眉眼,从眼角到眼尾,弯成一道月弧型:“可在座有三位人选,在这方面倒有些不分上下,那你又当选谁呢?”

    坐在宴席中的陈白起闻言,霎时眯眼。

    窝草!同盟就算了,连她未来的主公都不打算放过?!

    如意姬届笑如桃兮,皓颈一歪,道:“若如意得幸能入三位的高眼,那唯看谁……对如意更有诚意了。”

    “如意姬打算怎么个诚意法?”孟尝君凝注着她,勾唇一笑,邪魅性感。

    如意姬眸光略闪,不得不说,孟尝君有着一张与公子稷不分上下的好皮相,哪怕不因权势,仅凭相貌身材,亦能为之倾倒。

    她扑闪着一双美眸,柔腔细调道:“这便要看三位如何做了,只是如意曾听一姐妹讲,若一郎君愿以身上最重要的一物件为你下聘,那便真是诚意十足了。”

    哦?身上最重要的一物件?

    一部分人想,这要求倒也符合姑子慕艾、追求浪漫与虚荣的想法。

    一部分则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赢虔拍出一物重重放在席桌上,第一个豪迈出声:“我身上最重要的便是这六国会盟令牌,我愿以此为聘,求娶如意姬。”

    这“六国会盟令牌”是何物,在场许多人都知道,是以魏国为盟主召开的六国会盟,以六国君主共商讨伐楚国,这本该由秦穆公执令前往,但由于秦穆公突遇暴疾,便将此令暂交赢虔代为前往。

    这令牌代表的是一国之君主,拿它为聘,不可谓不重!

    其它人听闻此事,脑中都一阵发懵,而上大夫蓦厄则皱了皱眉,厚实双唇不悦抿起。

    而稽婴则眸光一亮,与赢谡暗中相视一眼,交换着彼此眼中的信息后,抿唇一笑,他此刻的笑,像足了一只狡猾的狐狸阴谋得逞。

    陈白起离得近,自然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转向场上。

    如意姬听闻赢虔如此“厚礼”待她,当场便感动地含羞垂眸,双睫轻轻颤抖,似不堪荣宠一般。

    “二公子如此,如意……真是受宠若惊了。”

    言毕,她又似嗔似怨地瞥向赢稷,柔韧婉转,含珠待放。

    陈白起忍不住寒了寒,她那道“缠绵悱恻”眼神挨得她太近了,毕竟赢稷就坐在她身旁,她被波及到,顿感这“美人恩”普通人还真消受不起。

    赢稷稳握爵杯,默然依旧。

    而孟尝君则摸了摸身上,最终掏出一物,叹息道:“我眼下身上这最值钱的便要数这块碧色玉玺,可只怕也比不得公子虔拿出的诚意了。”

    如意姬瞟了一眼那碧色玉玺,一看成色与雕刻便知乃上等品,价值连城,她眼中贪婪之色一瞬而逝,她道:“孟尝君不知乃天下多少女郎心目中最佳的夫婿人选,今日乃如意福薄,只盼它日孟尝君能得一贤惠内助、貌美绝世的夫人。”

    孟尝君挑挑眉,道:“那倒是借你吉言了。”

    三人之中,只剩下赢稷最沉得住气,其它两人都有所表示,唯有他至今没有动作。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都知道,赢稷身上最重要的物件是什么。

    ——那便是“虎符”。

    “虎符”乃秦国兵权与调发军队的信物,秦穆公身上有一半,而这赢稷身上则有另一半。

    他们都知道,这赢稷与如意姬郎情妾意多时,但今日美人儿有意刁难,而赢虔拿出了“巨资”与赢稷争夺美人,眼下除非赢稷拿出“虎符”来,否则这美人与“瑞宝”他都将失之交臂。

    陈白起突地眼皮子一跳,她虽不知道赢稷身上有什么重要物件,但她却渐渐察觉,这分明是赢虔与如意姬两人设下的一个圈套来套他。

    他会往下跳吗?

    稽婴侧过眸,朝着赢稷小幅度地眨了一下眼。

    可以跳了。

    赢稷没看稽婴,他转过身,看了陈白起一眼,见她睁着一双懵懂又清澈的双眸看着他,似有万语千言,动人得紧,他忍了忍,便伸手朝上盖了去。

    陈白起只觉眼前霎那间便黑了。

    “别将眼睛睁那么大,一会儿的事,无须看太仔细。”每个字从他的薄唇吐出,听在她耳中,抑扬顿错,磁性而温柔,像重力的吸引。

    陈白起一时之间没动,直到他那宽厚、温热的手掌离开她清凉的羽睫后,方重新睁开了眼。

    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赢稷站了起来,他今夜赴宴穿着一身用上好精铁特殊打制的甲胄,薄软贴身而又极为坚挺,甲叶摩擦时便发出清亮的振音,这一身钢硬笔挺的装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俨然一个威严、华丽且极有气度的弄权者。

    可以说,只在他出现的地方,便是万众瞩目。

    他一言不发,便将怀中的青铜“虎符”掏出,搁在了桌面之上。

    “此物,乃秦国虎符。”

    当“虎符”一出,席坐上的所有人眼神一下便变了。

    如意姬看着“虎符”,脸上的笑意有着掩饰不住的粲然,她连声音都一并颤抖着:“大、大公子……”

    赢稷道:“这是否算得上是最大的诚意?”

    如意姬连连颔首,娇靥泛红。

    “自然是。”

    赢虔盯着“虎符”,眼中闪过惊喜、贪婪、疯狂与狰狞等神色。

    终于、终于将大鱼给钓了出来了!

    赢稷盯着她的眼睛,幽暗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道:“那你的选择?”

    “如意……属于大公子,今夜如意本以为大公子对如意不如从前,但见大公子愿为如意拿出虎符为聘,如意便知,大公子对如意乃真心实意的,而如意亦愿……”如意姬羞红满面,艳若桃李。

    其它人见赢稷竟拿出“虎符”来聘一舞姬,一时既心生鄙夷又不满,但一想到得这一舞姬便可赠一“瑞宝”红珊瑚,却又觉不过于后院多纳一美人而已,倒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赢虔这方的朝臣则遗憾赢虔于情场失利,白失了一件珍宝,而孟尝君这边倒是平静许多,只当有幸参与了一场热闹罢了。

    如意姬转身朝后方仆役招了招手,余光瞥向赢虔,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错开了,这时左右仆役端来两只酒爵,她一手一只,举着酒爵摇步妙曼地步向公子稷。

    “今夜,如意姬亦愿将一颗心送上,不知大公子可否将其饮下?”她巧笑倩兮,仰着脸,寐含春水脸如凝脂,如魔鬼般惹火的身材帖近公子稷。

    赢稷平静地俯视着她,一时没动。

    而如意姬则风情万种地将他酒爵中的酒含饮了一口,方递给他,道:“大公子,请。”

    系统:注意,同盟公子稷将饮酒中掺杂了异物,若酒水与如意姬的唇印相融,则会产生一种剧毒,人物是否上前阻止,义不容辞/容我想想?

    嗳?

    剧毒?

    这酒中无毒,只掺了一种异物,而这种异物只会与如意姬方才印下的唇印相融方才产生剧毒,因此光喝酒不会挂,只有喝了美人喝过的酒才会挂。

    陈白起想通了关节,便见赢稷不疑有它,正准备举爵饮下时,她眸转如电,从台几上拿了一物含进嘴里,便猛然站了起来。

    她这一站,气势如虹,而且位置正好在公子稷与如意姬两人的身后。

    因此其它人一下便看见了,同时都诧异又警惕地看着她,某些人还暗含期待与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她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也不怪他们这样想,主要是这“湘女”站起来的时机很微妙,动作也很冲动,尤其是在人家一对老相好互诉情肠的时刻。

    “你们说,她想干什么?”

    “她会不会……直接上前与如意姬大打出手?”

    “方才如意姬不是说以为公子稷对她不如从前了吗?是不是这湘女插足?”

    “这眼下二女一男,呵,有好戏看了。”

    而陈白起一站起来,便不管其它人,只一把便抢过赢稷手中的酒爵,然后一口气给灌下,紧接着,便弯下腰捂喉使劲地咳嗽了起来。

    嗳?嗳?嗳?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还没有从“湘女”莫名抢酒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便先被她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给震惊了。

    听她咳得那撕心裂肺的模样,他们都是一阵心惊与各自私下揣测着。

    不少人拿有色眼光去瞧立在一旁神色奇怪的如意姬,暗猜,该不会是她在酒中下了毒吧?

    而如意姬自陈白起抢走酒后便怔愣不已,她看着激烈咳嗽的“陈白起”,一时既心爽畅快这贱人活该,一面心中也不禁怀疑起这酒中的毒难道变了效性?不是该一刻钟方毒发身亡,死得无声无息,为何如今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

    赢稷立即回过神来,下意识上前替她拍背缓解。

    “你如何了?”

    他脸色不太好,语气急怒,见陈白起饮下酒后如此难受,便以为她这是中毒了。

    陈白起痛苦地摇了摇头,没回话,只是嘴一张,咕噜一下,便从喉间咳出了一物掉落。

    旁边就近的人忙低头一看,仔细辨认一会儿,方认出……好似是一枚梅核?

    梅核?!

    许多人脸上顿时混淆了一种既窝草又坑爹的复杂情绪。

    他们皆以为这是一出新欢旧爱恩怨纠葛毒杀的大案,却不想,这只是一出被一枚梅核给卡住了的逗逼假案!

    梅子这正是宴席上的水果,方才赢稷见陈白起坐着无聊,便将果盘都放在了陈白起的面前,却没想到她吃梅子也能闹出这么大一出戏。

    “湘、湘女,失、失礼了。”

    陈白起在咳出的梅核之后,便抚着喉咙,自知大庭广众下被一枚梅核卡住十分丢脸,于是她便羞愧又惊惶地垂着头,向着赢稷与如意姬请罪。

    “方才湘女不慎吞下梅核,因觉梅核娇小或能和水吞下,便急于寻水,然一时找不着水,方于急忙之中夺下大公子手中酒爵饮下,请两位恕湘女冒犯之罪。”

    那娇娇弱弱,像初蕊桃花一般羞涩可怜的模样,一下倒令男性骨子里存在的雄性荷尔蒙爆发,不忍计较了。

    也有不少人听见湘女的话后,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好似这……如意姬的“心”被这一姑子给喝下了吧?!

    他们再一掉头瞧如意姬的脸色,顿时只觉那叫一个“感觉再也不会爱了”的发黑脸。

    赢稷不疑有它,见她无事,方松了一口气。

    他淡淡道:“不过一杯酒。”

    若那酒能救她一命,他岂会计较。

    “大公子!”

    如意姬听他这样讲,先是惊怒地睁大眼,接着便咬着殷红下唇,便泪盈于眶。

    那哪是一杯酒啊,那是她的心啊!

    赢稷颦眉,明知此刻该上前对她好生劝慰一番,却内心却十足抗拒着。

    “不过一杯酒,救人事大。”他道。

    如意姬闻言,揪着袖摆,闷闷地垂下眼。

    陈白起可不愿同盟在此刻对敌人“前功尽弃”,便立即小白花附体,挣开了赢稷的搀扶,柔柔弱弱地朝着如意姬便施下一礼。

    “方才、方才是湘女的错,湘女不该打搅了公子与如意姬的好事,在这儿湘女给你赔罪。”她恳切道。

    紧接着,她从旁边仆役手上倒了三杯酒,一杯递给如意姬,一杯递给赢稷,一杯自己一饮而尽,她道:“这一杯,一来为方才湘女失礼赔罪,二来也为祝大公子与如意姐姐能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如意姬本不愿接受湘女的道歉,更不愿接受她的敬酒,可见她将姿态都摆得这么低了,再加上她满嘴的祝福,若在这种场合上再计较便失了她如意坊第一台柱的风度,于是她脸笑皮不笑地接过酒,虚情假意地“谢”了一声,便恨恨地一饮而尽。

    如意姬在心中暗自得意阴笑,贱人,你既上赶着找死,一刻钟后,你便等着毒发身亡吧你。

    而陈白起哪怕没听见如意姬内心阴毒的想法,也能猜到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了。

    她在赌上自己的脸面上前阻止赢稷喝毒酒前,先就喝了“解毒药剂”,那酒再毒,她也是不怕。

    见如意姬接受了她的“致歉”,而赢稷也没去计较此事,陈白起方“惴惴不安”地回到原处坐下,却没有想到,她再一抬眼,便见如意姬整装旗鼓,妖妖娆娆地举起两杯酒爵走向了孟尝君的席位。

    陈白起表情一僵,当时内心只有一句话能表达她愤慨的心情——我、去、年、买、了、个、表!

    如意姬端酒的手,悄悄将一染着红寇的指尖浸入青铜爵的酒水之中,一触即收,她站在孟尝君的席几前,手如柔荑,她抿着嘴角,笑吟吟地将酒爵给递了过去。

    “孟尝君乃秦国的贵客,今日又是如意的贵客,方才孟尝君更是给足了如意的脸面,如意既已选择了大公子,今日之事无以为报,便以区区薄酒一杯,敬谢孟尝君的抬爱。”

    系统:孟尝君酒中被下了剧毒,人物是否上前阻止,义不容辞/容我想想?

    md,救完一个又一个,真当她是奥特曼打怪兽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主公,反调戏这不怪我

    md,救完一个又一个,真当她是奥特曼打怪兽啊?

    可没法啊,自己选择接下的任务,哪怕脸面都给丢光了也得咬着牙完成它!

    陈白起见孟尝君已接过酒爵,抵于唇边,灯火下,鬓若刀裁,眉深而眸浅,眸浸星河。

    他便站在离她侧身几步之距离,对面站着别有用心的如意姬,她眼神一深。

    豁出去了!

    她娇哼一声,一拂袖,衣袂似红莲转开,一路踉跄翩绗地倒了过去,而孟尝君余光一瞥,便顺势张臂一接,那绣莲曼盈垂的宽袍便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一卷,带入了怀中。

    而陈白起眼勾一撩,手肘瞅准时机便轻轻、巧妙地一抬撞上杯底,便将他手上拿着的酒给洒倒了一地,全程行云流水一般通畅,不见丝毫磕绊。

    好!碰瓷业务技能专点get!

    见着那湿了一片的地面,她便装模作样地拿指尖揉额,身型似不支地摇晃一下,方借着孟尝君手臂的力量站定了身子。

    “嗳,好晕啊,湘女恐怕是……不胜酒力了。”她半抬脸,众人瞧不见她狐狸面具下的脸色,但却见她眼睑处如涂抹了粉红胭脂,眸内朦胧着一池醉意。

    孟尝君却忍笑,咳嗽一声后,一掌地托起她的小脸来,仔细打量一番后,便叮嘱道:“那便小心一些,暂待在我这里,莫再冲撞了它人。”

    这话里……倒不见怪罪,反而有心替她遮掩“罪行”。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一看这架势便知,这孟尝君便如方才公子稷一般,被搅和了“好事”也不见生怒,反而还替这“搅事精”扛祸。

    见了鬼了!这湘女到底有何魅力啊,将这两公子迷得个五迷三道的,基本黑白是非都不辨了哇!

    赢稷眼见此一幕只觉眼皮狠狠一跳,一个箭步跨上前,便探臂将人给接了回去。

    稽婴随意看了一眼,也懒得管他们这些男女之事了,重要的东西已经“钓”出来了,剩下的部分便也不再妨碍什么了。

    陈白起一转身,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胸膛,只觉他的胸肌比那铁还硬,陈白起脸上的狐狸面具因此被撞翘了一个角,露出一截白皙而细腻的下巴与自然粉润的唇瓣。

    她抬起脸,感觉下巴处有些痛,下意识蹙起了眉。

    而赢稷低头一看,看到娇嫩似能掐得水的下颌处有一块红肿了,眸光一黯,伸出手想碰了碰,却又攥紧住了手。

    “痛?”

    陈白起道:“不痛。”

    赢稷一愣:“不痛?”

    陈白起在移正被撞歪的狐狸面具时,伸手碰了碰伤处,音调徒然一变,她道:“不痛才怪。”

    赢稷:“……”

    他最终还是伸手轻柔地托起她的下颚,看了看那处伤,略严肃道:“有些红肿,但不曾破皮,应当明日便能消褪如初,若涂些伤药,估计一刻左右便能消肿。”

    陈白起闻言,失笑道:“不过就磕碰了一下,能严重到哪里去。”

    “你乃女儿家,即便是小伤亦不能如丈夫一般随意对待。”更何况这伤,还是他不小心造成的。

    他没预料到女儿家的肌肤会如此地娇美而脆弱,这落在丈夫脸上不过一道红痕不足挂齿的伤,落在了她的身上,却令他觉得异常刺眼难受。

    “嗳~”陈白起见他好似真的挺在意的,那认真说教的样子也挺新鲜,便收起了笑,假意谓叹了一声:“本还想为这点小伤而感怀伤秋一番,可见大公子比湘女更在意的模样,湘女都感怀不下去了。”

    赢稷不解,问道:“为何?”

    陈白起夸张道:“因为天塌下来尚有高个顶着,而这一伤也不劳二人愁,既然有大公子帮愁着,那湘女便正好歇一歇,拿着脑子考虑点别的事情。”

    比如……如何粉碎敌人的种种阴谋,护好她的同盟主将与主公最终大获全胜。

    她抿嘴一笑,齿若编贝,倒半分不见先前她表演时的隔岸观火惑世人,一笑百媚生的多情举措,反而如雪河清清水,回眸一笑胜星华,自有一股轻灵温柔之气。

    其实陈白起自身的气质较倾向于一种不带侵略性的春和日丽,稳重矜持,若三月疏影横斜的西子湖畔,春江水暖暗潮浮动,因此此刻她的笑意,方是她展露的本性。

    看着她的笑,赢稷有一瞬间怔忡,接着,他那不怒而威的冷峻面容竟也缓缓溢出了一丝笑意。

    他或许不常笑,平日里如一块不开窍的坚硬顽石不露山不露水,但表情稍一柔和,却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

    陈白起有些惊讶,她之前倒不曾注意过赢稷的样貌,他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泰然自若、运筹帷幄又十分铁血冷酷之人,毕竟第一面留下的深刻印象很难磨灭,因此这还是她一次觉着,原来他长得还挺不错的,十分有资本啊。

    他道:“好,以后你的事便由我来担着,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他的语气并不郑重,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便已十分郑重了。

    陈白起闻言,笑言皆一并愣住了。

    孟尝君在旁看着“陈蓉”与赢稷你一言我一语,那云海涛生的气氛自成一界,目光麻木而冰冷,只觉自己迈进不去,却又不肯走开。

    下座的门客袁平跟随孟尝君已久,一见自家主公被美人给晾在一边,那表情十足“旷古怨夫”一枚,便忍不住掩眼遮脸,额滴个主公啊,这美人是靠抢的,不是靠瞪能给瞪回来的啊。

    你别瞧那秦国的公子稷不擅男女之事,但人家历来的铁血手腕如今瞧来可不止体现在军事政事上,连抢看上的女人也都是雷厉风行,不带半分含糊犹豫的!

    而站在孟尝君对面的如意姬此刻简直快怒发冲冠,她看着地上洒掉的酒,又看着与赢稷两人“亲密”言谈的陈白起,气得心尖发颤:“你……”

    你分明便是故意的!

    陈白起转过眸,见如意姬浑身血管都似要爆开一样瞪着她,便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道:“如意姬,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哦,大公子与孟尝君你都敬了,还剩二公子还等着你去献酒呢,这一次湘女定乖乖地坐在原处,不再乱挪出一步搅扰你。”

    如意姬一听却气笑了,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简直恨不得冲上前狠狠挠地她几爪子。

    但到底她最终还是选择以大事为重,她将一切愤怒都暗埋于心,打算秋后与她一笔、一笔地慢慢将帐算清。

    她瞪完湘女,又看了一眼赢稷,一种不堪忍受的恨意亦涌上心头,她冷冷一拂袖回转过身,握紧了拳头,指尖戳进肉里的痛意她全然感受不到了。

    如今她再说什么都只是在乞求、在乞讨怜悯罢了,方才的求娶与“诚意”就像一出闹剧与喜剧,与此刻的场景相比,不过闹一出供人取乐玩笑罢了。

    ——如意,你该死心了。

    如意,你、该、死、心、了!

    如意姬扬起一抹冰冷却妩媚的笑意走向赢虔敬酒,这一次,“湘女”倒真乖巧地坐在赢稷身方,小手摆在腿上,眼睑微垂,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安静,既无作怪也无捣乱。

    这下,大抵许多人都瞧懂了,这湘女只对公子稷与孟尝君两人感兴趣。

    而这公子虔嘛……好似并没入得她的眼,因此她也提不起兴致跑去“捣乱”。

    袁平与孟尝君众门客皆掩嘴闷笑,而赢稷的一众军部倒没将这“取笑”行为做得那样明显,但都拿一些小眼神去“关怀”赢虔,闹得赢虔都快恼羞成怒了。

    而赢虔请来的朝臣则埋头饮酒,不去关注这些个“拈醋吃味”的小儿女之事。

    公子虔虽不似如意姬那般气得发恨,却暗骂这“湘女”没事瞎捣乱,令他的计划一度落空!一会儿等大事落定,他定不会饶过这个姑子!

    借着如意姬敬酒的时刻,赢虔大声道:“如意姬,方才大哥可是答应了孟尝君让你再献舞一曲,你瞧瞧,今夜大哥都拿虎符为聘了,这今后啊,只怕我等便再无眼福一赌你的舞姿,不如今夜你便满足一下众人的要求。”

    如意姬闻言,便转首望向赢稷,勾起嘴角,笑得花枝轻颤,唯眼神冰冷。

    “既是大公子都答应了,如意自不会拒绝的,只是这恐怕的确是如意最后一次为诸位献舞了,便让如意在这里好好地谢幕吧。”

    她笑音不稳,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她抬起下颚,举双一拍掌,便见仆役上前将通明的灯火拿皮笼罩上,只透出一层暖暖的蔼光,不似原先那般通体光明,紧接着乐班与一众衣袂乍飘逸的舞姬鱼贯而出,将方才严肃的厅堂一下晕成了夜色迷离、芙蓉暖帐。

    曲荡人心魄的乐声随着乐班的来临而轻扬而起,诸女纤腰灵动,回眸浅笑,便长袖漫舞。

    他们的长袖内设了布囊,一甩,便见无数娇艳的玫瑰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那几十名舞姬收袖,转圈拱手,那聚拢成团的袖衣围成一团犹如绽开的花蕾,她们越转越快,衣散如莹光飞舞,在漫天花雨中,一个身着月牙色纱衣的女子,便如空谷幽兰般从众舞女当中腾跃而起。

    她一出现,那倾身而舞,如月下仙子,如霜雪的衣裙质地并非全然轻薄,内里的衣袍宽广的袖口一道摇曳妖冶的红色莲云花纹,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此女何人?”

    “此舞甚妙啊!”

    席宴上,众人见此舞此女皆赞叹不已。

    而陈白起与孟尝君两人却莫名对此舞有一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忽然,陈白起想起了,当初她在漕城庄院当舞姬时给孟尝君献的舞与此舞曲的编排倒有许多异曲同共之处。

    紧接着她又疑惑,当初编排的舞蹈乃她搜罗当代与现代一些舞曲改编而成雏形,最后姬妽出力,替她修修编编改改整整,弄成最适合她完成的舞曲,最终成型。

    换句话而言,这舞,只有她与姬妽一道琢磨出来的,可眼下却有其它人用着,这令她不得不心生几分怪异与揣测。

    这时如意姬游舞而上,那几十名舞姬为她让道,她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的铃声弥散开来,两人一红一白,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们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另外空气中弥久不散的香气也令陈白起有些在意,不像纯然的花香,也不像舞姬身上涂抹的粉脂体香,其中成分不明,一时吸入倒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在这里系统也没有危险提醒。

    但她有自己的判断,总觉有这一场舞令人有几分不安。

    其实方才如意姬二次下毒,手段与毒药皆不同,一般而言,下毒这等阴损的行为乃刺客或杀手的手段,一般剑客或者高手皆不屑为之。

    像如意姬这等舞姬之流,从何处搞来这等见血封喉的厉害毒药?

    哪怕她与赢虔勾结,这赢虔乃堂堂一国公子,亦不会身藏各类毒物吧。

    除非……陈白起眸光一滞,这方才一波下毒谋害不成,改不会接下来便是冒出刺客来吧?

    她思来想去,这赢虔怕今夜不会冒险动用城中的需备军,他既已动用见不得光的下毒手段,那么他必然是拿钱财先买通了一波刺客。

    一提起刺客,陈白起便不由得想起一人。

    ……该不会这么巧,来的又是刺客盟的人吧?

    她方这般猜测着,心生警惕,便见那方舞姬四散,对着各席位的诸位翩翩起舞,如彩色花间的蝴蝶,而与如意姬共舞之白女也脱离舞队,如意姬如一团火焰朝着赢虔方向而去,而她则似一片清灵的雪花朝着赢稷这方飘来。

    她跳着舞婀娜多姿,罗袖动香香不已,美的让人陶醉。

    不得不说,她的舞很美,玉袖生风,比起如意姬还更胜一筹,当然,陈白起那凭巧劲的舞便更不能媲美了。

    她虽身无长物,连发髻都没插着金属性簪子,瞧着也不像携带着什么武器的危险份子,偏陈白起从中瞧出了危险,她一直在暗中时刻注意着,当瞧见那女一只玉手软若云絮地准备拂抚上赢稷的肩上时,便反手欺上,挡住了她。

    而她的手,便按在陈白起的手背之人,陈白起以为她会立即松开,却不料,她反握其上,一阵柔韧的轻捏带揉,离开时,右手的指尖带着一种勾引、轻佻的意味,划过她的手背。

    陈白起顿感手背一阵寒毛竖起。

    “呵~呆子。”

    那女轻轻一挑眉,她戴着一张白纱覆面,一双勾勒完美的眼眸对上陈白起瞪大的眼眸时,有那么一刻,她的眼神十分怪异,含着笑,带着妖法,细细密密地有勾刺。

    陈白起越想越不对劲,忍着被一个女人给调戏了的不适,从身后一个翻身便坐入了赢稷的怀中,她双臂搂着他的颈,臀部坐在他的腿上,偏头一仰,活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一样,明晃晃的举动宣搞着,这个男人她独占着。

    而赢稷本垂在身边的手,像不受控制一般,抬了起来,他垂眸看着她,悄然无息地将它放在了她的腰间,似纵容,似宠腻,让她能坐得更安稳一些。

    嘶!要不要这样明晃晃地当众秀恩爱啊!

    众人见此,一阵一阵地倒牙酸。

    稽婴抚了抚唇,眼神微沉,倒从这一场怪味盎取的夺人举动中瞧出几分意味来。

    这边陈白起没注意到赢稷的动作,她拿眼神与那白衣妖姬对视——想靠近公子稷,没那么容易。

    哪怕陈白起做得过份了,可那白衣妖姬却不慌不忙,仍旧不曾离开,反而就近继续纠缠着,只见舞回风,都无处行踪,她的身姿像一条妖娆软绵的白蛇围着赢稷身周一圈一圈收紧、缠绕,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

    陈白起心察有异,看了看四周,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了。

    这时,那白衣妖姬挨近陈白起,轻呵一口气,然后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靥,只见玉臂的宽袖滑落至肘,一柄雪白软剑滑出,已直刺赢稷的颈项之间。

    麻痹!还真有武器!

    陈白起第一时间察觉,伸手欲挡,而另一面赢稷也早有提防,他一掌便掀翻了面前的桌几,桌几飞起于空中急速地转动着,台面上的水果、食物尽数砸向那白衣妖姬。

    白衣妖姬似有洁癖,皱着眉忙闪避开来,这时如意姬不知何时亦举一剑从侧旁劈来,目标却不是赢稷,而是陈白起。

    “你今日她而负我,公子稷,有她无我!”如意姬眼中的恨意已再无掩饰,直逼陈白起。

    长剑的寒光杀意已晃至陈白起眼前,陈白起一退,便被赢稷牢牢护于臂间,他一掌便绞断了如意姬手中的剑。

    那一掌亦如大海里层层叠叠的巨浪,吼叫着朝如意姬压过去,劈头盖脸,势不可挡,她剑断时手臂亦如被一并绞断似的,痛苦袭满全脸,胸膛一阵闷痛,仿佛感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

    赢稷冷视她:“有她,无你。”

    仅淡淡四个字,却尽显张扬的霸道与冷酷。

    “呵,公子稷啊公子稷啊,你都为骗我演了那么久的戏了,不是吗?为何却不肯演到最后?!”如意姬嘴角溢出一丝猩红,她按着胸部,嘶声地哭吼。

    赢稷不答,他环视了一圈四周,只见宾席上的所有人都被之前还翩翩起舞的舞姬给挟持住了,一时厅中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舞姬变成了刺客,但靡靡乐声却没有停下,就好像这一场活色生香的宴席仍在继续。

    如意姬扔掉断剑,泪流满脸,对着赢稷道:“你可知,我对你是真心的,可你却对我无半分真心,你连骗我都骗得不够真心,你让我如何相信于你?”

    “够了!”这时赢虔愤然站了起来:“如意,你是否忘了本君还在此!”

    如意姬回头,红着眼看着赢虔,满脸狰狞与扭曲:“也许……就只剩这么点时间了,我不甘心,我只想知道我如意艳绝咸阳,到底哪一处如不得他赢稷的眼,我只想问一句……”她转过头来,重新望向赢稷,可怜又可笑地,放轻声量地问道:“赢稷,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赢稷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哪怕如意姬此刻表现得如何情深意切痛苦万分,但他心中仍冷静异常。

    他暗自观察着他这方带来的人,他的一众部将皆乃狼虎之师,哪怕这些舞姬出其不意袭击,但他们也不该毫无反抗如此轻易便被人给尽数控制住了,这其中必有问题。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三)

    赢稷笔直的睫毛栩栩,刚棱有力的轮廓半分不见柔和,他锐利的双眸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我赢稷要的女人,是能站在我身边,迎剑而挡之人,而非举剑之人,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选择你?”

    冷冷的灯光,停滞在了如意姬的脸上。

    如意姬涌出的泪花划过削白的脸颊,她惨笑一声道:“你骗人……你还在骗人……你只是对她倾了心罢了,她在你眼中,样样都好,若你也能这样对我,我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站在身方的赢虔听到如意姬对着赢稷倾诉着一往深情,而当朝部份朝臣亦在此一并听着,只觉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烧着,他一挥掌:“别再废话了!姬妽,给本君动手!”

    “二公子,你在做甚么?”上大夫蓦厄沉着眼,一掌拍在桌案上,当场厉喝一声。

    而此次被赢虔邀请一并而来的一众大臣却缄默噤言,如同被剪了舌头的鹦鹉,始终没有吭声。

    他们平日里与赢虔走得较近,或多或少都能知悉一些赢虔办的龌龊事情,今夜大胆谋害王室公子之事虽不甚知详细步骤,但也猜得到内情一二,但没办法,今日赢虔将他们叫来,便彰示着大伙乃一条船上的人,除了能同舟同济之外,若翻船便大家一块儿完蛋。

    这其中,唯有上大夫蓦厄性格太过刚直要强,他从不主张任何损害自身名誉与卑劣的下作手段,因此赢虔行此事时唯瞒着他。

    赢虔震了震,他对蓦厄还是较为尊敬与忌惮的,于是略带恐惶又极力辩解道:“蓦师,你该知道大秦如今是内忧外患,内有周国削藩,外有蛮夷侵略,眼下已不适宜再大动干戈,劳骨伤筋,因此若想办成大事,擒杀住赢稷方乃最佳之法,否则,等它日他效仿当初楚灵王领着数万名铁骑杀上咸阳,我等文弱朝臣又如何抵挡!”

    蓦厄利眸一缩,微皱着的双眉显示着许多的心事,他看了一眼赢稷,那昂昂凛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这样的人物……却非赢虔能正面抗敌之人啊,思以此,蓦厄像一下子便老了十岁,全身力气抽光颓然坐下,他摇头长长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莫非当真要放虎归山不成?

    而赢虔那一声“姬妽”,令孟尝君眼神顷刻间暗了暗,他此刻被一名舞姬刺客用短剑抵于后背,刃透衣物,不得动弹,但眼神却瞥向了场中一人。

    而陈白起也听见了,她猛然回神,看向了场中那名面纱覆面的白衣妖姬。

    ——姬妽,是她?!

    白衣妖姬的确就是姬妽,他此番又换了一张更为年轻的美人容貌,他横长软剑,叩指轻敲了一下,笑吟吟地睇着陈白起:“认出来了,还打算继续挡在我的面前吗?之前是为……”姬妽慢腾腾地看了一眼孟尝君,又转向赢稷,对陈白起道:“现在便是为这个人吗?想不到,我们小蓉儿倒是挺多情的~”

    陈白起的确猜测过凭姬妽的本事或许有可能从孟尝君的手中逃走,只是她没想到姬妽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见“陈蓉”没回话,姬妽笑唇含情,便用一截锋利的剑尖抬起她的脸,左右打量那张狐狸面具,道:“若再给你一点时间,凭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定我这次还真又会功亏一篑,可眼下,你到底是没时间了。”

    上一次刺杀孟尝君的失败若全算在陈白起头上亦讲不通,但若说完全没有她的“功劳”亦不可能。

    虽然最后刺客盟仍旧得手,只是这好命的孟尝君最终还是活过来了,因此他们的任务仍是没完成,但刺客盟接单便从没有放弃的,若非后来顾主弃单了,这孟尝君的命他仍会来拿。

    孟尝君的眼神在两人间流转着,听这姬妽的话,“陈蓉”当初投靠他与他讲的那一番话倒并不全然是谎言,只是后来在漕城中他重伤醒来,却翻遍了整个漕城都寻她不到,这令他至今都阴霾重重。

    可眼下这种情况重逢,她似有顾及改头换面,而他被暂困于秦身不由已,有许多话都不便敞开来交谈询问,唯忍耐而寻求时机。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陈白起对搁在她下巴上的剑视若无睹,柔声问道。

    她略微头痛,她的伪装是否真的很差劲,否则为何一个二个都如此轻易地将她给认出了?

    姬妽就喜欢她这股淡定劲儿,哪怕面对生死,他一笑,芳容丽姿更妖娆:“你的舞可是我手把手给教出来的,你说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讲起这个,姬妽这位严师亦算出了一个高徒,见她连如意姬都能给打败下阵来,不得不说,有时候脑子比这舞技更重要。

    陈白起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睫毛又密又黑,看人时眼神有光,又敏锐又细致。

    姬妽闪耀着猎鹰般光泽的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着她的脸上,好像在辨认着什么:“陈蓉,我当初对你所讲的话仍旧有效,你虽然不止一次地骗了我,可因为是你陈蓉,我仍旧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白起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觉他的眼脉脉眼中波,盈盈花深处,华容婀娜。

    她顿时一寒,这美女……性向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吧。

    “……虽然很感谢你看得起,可是姬妽,我当不了刺客的。”陈白起既无奈又有几分好笑道:“我手无寸铁,根本也没办法出手去杀一个与我毫无瓜葛、无仇无怨之人。”

    她活着的终身职业早就规划好了,当一名谋士,如今下海当杀手,只怕来不及了。

    姬妽眼底的柔情绰态一下便凝固起来,他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所以……你还是在拒绝我?”

    这语气徒然下调了几度,听着令人毛毛的。

    但陈白起这一次,倒不含糊其词了,直接颔首:“然。”

    姬妽妖冶勾勒晕红的眼角顷刻便染上了戾起,他一剑便抵于她的颈间:“所以……你也不想活了?”

    赢稷与孟尝君见姬妽的剑覆上了一层杀意,同时脸色一变,姬妽武功不弱,赢稷怕贸然出手会伤了湘女。

    而孟尝君则一开始想探知“陈蓉”与姬妽的关系,看姬妽对“陈蓉”颇为容忍,因此亦于一旁静观事态,眼下见姬妽态度转变,亦开始忧心起那个“嘴笨”硬挑实话来讲的“陈蓉”来。

    会不会好好讲话,舌头被鸟叼走了吗?就算要拒绝,那也等安全脱身之后啊!

    陈白起两眼忽悠忽悠有神,偏头瞅着姬妽:“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这种时刻能问什么话?

    姬妽一时不慎又被她的眼神给勾住了,他松了松剑,问:“何事?”

    虽然他让她问了,可他根本没打算会回答她。

    若她要问刺客盟的事情,当初如何逃出漕城,或者当初是受何人指使去刺杀孟尝君,他自是不会与她讲真话。

    陈白起仰起头,秀长的睫毛仿似幼鸟身上最柔软的羽翎,她道:“名字,我想知道你的真实名字,你不该叫姬妽吧。”

    系统对他的标注只有一个——高级刺客,什么性别啊、年龄啊等资料全无,她想看看,若让他主动报出真实姓名,系统会不会显示出他的完整资料来。

    名字?姬妽一度错愕地看着她,着实没想过她要问的事情是关于他的。

    当然,其它人也一样。

    稽婴:“……”“湘女”啊,我早知你不是个普通的姑子,可这个时刻交换姓名,你也心真够大的。

    蓉儿?赢稷方才听到姬妽口吻亲密地唤着湘女蓉儿,她却没有反驳,反而顺势与姬妽攀谈起来,两人之间之前是认识的,但关系却瞧起来扑朔迷离。

    先前稽婴怀疑“湘女”,如今看来,这个“湘女”的确并非原来如意坊的那一个。

    “我知道这个名字是别人的,你的名字呢?”陈白起问道。

    姬妽缄默,久久不语。

    气氛莫名有些小紧张。

    就在陈白起以为这刺客盟是否有明文规定不准人对外讲真名时,姬妽方淡淡道:“我自小便没有名字,而这个妇人在死前,她答应我,只要我替她报了仇,她便将她的名字送给我,所以我便叫姬妽。”

    至于报什么仇,这个姬妽没讲,而他究竟何时与真正的姬妽相遇、调换身份并潜伏在临淄田府的,也是一个谜团了。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她着实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当然也没想到他会将这件事情如实告知于她。

    忽然一下这么耿直又坦诚的姬妽真挺令她陌生的,因此一时之间,她也找不着话题接了。

    “姬妽,你难道也着了这贱人的道了吗?!赶紧杀了她!”如意姬见两人竟似相熟般叙旧,心中略感不安,便疾言厉声道:“你莫忘了,收人钱财替人卖命,你休得出尔反尔!”

    陈白起无语——嗳,连她这样一个见惯大场面的人面对一个杀手都得轻声细语,但这如意姬却敢这么跟刺客盟的高级杀手叫嚣,这胆子比她可肥多了,她甚为敬佩。

    姬妽闻言颦眉,继尔又轻笑一声,睨向如意姬,他的眼神很暗,又很冷,像鸷鸟一样税利,直刺得如意姬脸色瞬间苍白,双臂一挥,双唇轻颤地踉跄退了一步。

    姬妽见她这副怂样丑态,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完全与“陈蓉”无法相比,估计赢稷也只有眼瞎了方能看上她。

    “倒不是我不动手,而是你们只给了钱让刺客盟杀公子稷,那这多出一人的钱,由谁付?”姬妽顾盼浅笑时,其艳若何,眼波动人。

    如意姬也想起了眼前之人乃一个杀人不眨眼,只看钱不看人的杀手,她攥紧手心,忙道:“我付,只要杀了她,多少钱我都付!”

    姬妽颦眉,似有些不信地摇头:“可她很贵哦,只怕你付不起。”

    如意姬闻言,脸色一下涨红,气得心尖发抖。

    她如意姬随便勾勾手指便有富贾高官为她奉上千金,她会没钱付?

    “你……你连秦国公子赢稷的命都肯接下,凭什么她的命便贵得付不起,莫不是她比一秦国公子的命还贵不成?!”

    赢虔此时亦脸色不虞地开腔道:“姬妽,无论你开什么价格,只要杀了她,本君便如数付给你。”

    “赢虔……”赢稷看向他,冰冷孤傲眼神冰封千里,整个人显得冷酷淡漠:“你若还有一分脸面,便收回方才的话。”

    赢虔一对上赢稷的眼,瞳仁便缩了缩,他怕赢稷,一直都怕,可越怕他便越不能让他活着。

    赢虔强忍着心底蹿上的寒意,扯动着僵硬的脸皮笑着:“赢稷,你害怕了?”

    赢稷脸色阴沉并无回话,而孟尝君笑哼一声,道:“太难看了,赢虔。”

    赢虔咬着牙,愤视向孟尝君:“当初你若肯帮我,我何至于孤助无援,难看?哼,再难看只要最终能赢,那也是好看的!而你们,则会死得很难看!”

    “公子虔,当初刺客盟只接了赢稷这一单生意,这多出的一人我可不接私活儿。”姬妽最终还是拒绝,但他又接道:“但接下的生意,刺客盟自会完成。”

    言毕,他也不再耽误正事,松开了陈白起后,便举剑猛地刺向赢稷的胸膛。

    赢稷见此,倒是松了口气。

    只要不牵扯到无辜,哪怕所有的危险都朝着他一人而来,他亦无惧。

    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长剑一出便挥出一片极光寒幕,他常配剑名月星河剑,剑身缀有七星,亘星相连七珠,一剑便能搅动夜色天幕动荡不安,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那星光汇成一片冰河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

    姬妽敛了敛神色,身似轻鹞飞转而下,避其锋芒。

    赢稷面不改色,长剑再度挥洒,剑气将那薄透的灯罩尽数撕裂,霎时整个厅堂光芒乍现,而七星似吸足了周围的光,剑芒徒然腾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也似与漫天坠落的星辰接洽成密集的剑网,兜头朝一方毁天灭地炸鞭而去。

    姬妽虽有耳闻赢稷的武功已化至臻,以一敌千亦不畏矣,但当真正与其交手方知,此人果然名不虚传。

    而赢虔、如意姬与一众朝臣听到震耳欲聋的打斗声,都一并被骇得面无人色,他们到底常年处繁盛安稳的城中度日,鲜少见过这样气势磅礴的打斗场面,尤其当赢稷动剑时,似能荡尽群邪,诛灭敌党的架势,只是吓得抱头慌乱地蹿逃至最安全的角落,生怕会被这场战斗给波及到。

    这时之前挟持着赢稷下属与孟尝君等人的刺客舞姬见情势不妙,都放下手上之人,一跃而上,跳至赢稷身后,她们齐齐出剑,一套剑法使得飘逸流畅,便赢稷牢牢锁于剑阵之中。

    姬妽突然大喊一声:“撤阵,速退!”

    只见随着这一声急喝,阵中的赢稷,动作矫捷得似一道黑影融入深黑的夜里,身形难辨,如闪电般移动的怪物,冲向了众舞姬。

    接下来一面倒的撕杀开始了,她们的速度比不上赢稷的速度,因此根本什么都没见到,只见寒刃于空气中一闪而过,便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随着血珠四溅带着血花,四下飞溅。

    “啊——”如意姬见到满地的血便两眼发懵,忍不住捂耳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

    赢虔被这尖利的叫声给吓得一抖,转地头怒瞪着如意姬:“你叫唤什么?!”

    如意姬此刻已经失了神智,根本听不进赢虔的声音,无法,赢虔便让随侧武士将其打晕。

    “快了快了快了……”赢虔盯着场上的打斗,一面浑身颤悚着,一面嘴里念念有词。

    有道是,再牛鼻子的将军亦敌不过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

    忽然,赢稷那刚猛如虎的剑势于半途先堪堪滞停了一下,紧接着没多久,他却好像一下失去了全部力气,身形站稳,以剑支地,表情阴沉又可怖。

    稽婴眼皮子一跳,一看情况便知不对劲,不再耽误时间,立即发信号召来一批暗卫。

    可是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之前他安排下的暗卫却并没有出现。

    赢婴的心咯噔一下,顿时便知出变故了。

    姬妽看着满地那如同鲜花盛放的血色尸首,朝着稽婴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没用的,只要待在这个宴会上的人,基本都中了一种令人丧失内力的毒,全身无力,当然,没有武功的人中了毒亦察觉不到。”

    稽婴沉眸,鼻翼嗅动,忽然醒悟过来……是方才舞姬们撒落的花香!

    遭了!他虽有后招,但只怕此刻也来不及了,本以为有一人当关、万夫莫敌的大公子在,哪怕这宴会有妖魔鬼怪亦不怕,却不料对方如此卑鄙,不仅买凶杀人,还兼下毒谋害!

    陈白起:“……”人家早就事先暗搓搓地下了两波毒了好吗,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战国时期一般来讲,庙堂朝庭之事鲜少有王室贵族的人去找江湖人士来帮忙,再说江湖人士也鲜少插足朝庭这些个复杂牵扯面儿广的事情。

    而这不正文的规矩到了赢虔这儿,却被打破了,这赢虔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连正派人士都不找直接给找的杀手,他亦不怕今后他所做的事情败露,遭世人所唾弃!

    要说赢虔还真不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早想过,今日设这么大一个局,将所有人都瞒得紧紧地,便是为了请君入瓮,只要杀了赢稷,再将今日的事情找个由头给掩埋进土里,便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说起毒来,没有内力的陈白起自然也察觉不到体内变化,再加上她之前服了“解毒药剂”,这药剂具体的功效持续多长她没计算过,但至少也有二个时辰。

    而这种慢服毒并不伤命,因此系统也没有警示,即便先前某一刻她觉得厅内的香味有异,但那时也来不及了。

    先前她与稽婴的想法也差不多,觉着有赢稷这个人间太岁神挡在前头,可保万事安康,可静观风云谲变,可眼瞧这太岁神被阴了,武力值大幅度跌下,若再被敌军给撂倒,那她这守护同盟的任务便会宣告失败。

    其实要想反败为胜亦不难,眼下,还有一瓶“解毒药剂”在她的系统包裹里。

    只要她将这瓶“解毒药剂”给赢稷喝了,他恢复了,那么艰难困顿的局面也就迎刃而解了。

    “赢稷,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众军之首吗?眼下,你却只能是一个待宰的羊羔!”赢虔见赢稷终于没有先前嚣张的气焰,他方从后方爬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懦夫。”稽婴勾唇嗤笑。

    “赢虔,我即使双手被缚,双腿被斩,亦能于众人之困下手刃于你,你可信?”赢稷话语轩昂,似能吐千丈凌云之气魄。

    那震耳欲聩之声,令赢虔一下便吓得腿软倒地,他挥舞着手臂,朝姬妽破嗓急喊道:“快、快杀了他啊!你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等着他先出手杀了我!快动手!”

    见他这副模样,连姬妽都觉得丢人。

    秦国若拥以此人为君,只怕秦国堪矣。

    “放心,他逃不掉了。”姬妽冷冷瞥了赢虔一眼,便举剑一步一步靠近赢稷。

    哪怕明知赢稷此刻内力尽失,但姬妽仍不敢掉以轻心。

    而陈白起看情形根本容不得她耽误,她趁众人不注意,忙将系统包裹内的解毒药剂投进一杯酒中。

    可下一秒,她又头痛了。

    她这个时候哪怕突破重围,但明晃晃地端着一杯酒要喂给赢稷喝,一来,她怕他以为她有病,二来,只怕凭姬妽对她的防备,这酒只怕还喂不到赢稷的嘴里,便会被截了下来。

    怎么办?

    怎么才能将赢稷顺利喝下解毒药剂?

    陈白起目转若电,看着被剩下的十几名受伤舞姬包围着的赢稷,哪怕这种时刻,他仍仪态庄重,全身散发着与他手中的星河剑一般冰冷的气质,他笔直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那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

    嘴唇……

    等等!

    陈白起眼睛瞠大。

    没错,嘴唇!

    她有办法了。

    她眯了眯眼,捡起地上一颗梅子握进手心,然后看清四周环境,趁没人注意,便悄悄地矮下身,投掷向不远处的稽婴。

    其实吧孟尝君离她更近,也与她较有默契,但没办法,她潜意识觉得孟尝君不该如此被动,而他一直选择隐而不发,必是对赢稷存有异心,打算先静观虎斗一番,况且她也私心不愿意让他去冒险,因此她选择了稽婴。

    稽婴被敲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便顺着滚落地上的梅子,望向了“湘女”。

    陈白起眼神凝重,只朝他比了两个神色,她看一眼姬妽然后指了指稽婴,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赢稷,指向自己。

    也没管他懂没懂,便又转过头去。

    眼看着姬妽迈着稳键的步伐、举森森长剑,勾了勾手,准备与一众刺客一起动手时,她心一横,便迅速将爵中的酒一口含住。

    她转过头,猛地朝稽婴使了个行动的眼神。

    稽婴历来精明敏锐,他方才其实看懂了陈白起所讲的“话”,只是他并不信任她,本还在犹豫,但一见她喝酒的动作时,不知想起什么,便瞬间当机立断,不顾危险,直接抄起桌台上的各类果盘朝着姬妽她们掷去。

    “赢虔若为国君,大秦必覆!赳赳大秦,佑我赢稷!”

    他这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一下便引起一众丧失了内力的部众血气涌顶,豪气冲天,他们口中吼出豪气,不畏生死,操起手中刀、剑、枪、戟便朝一众舞姬杀手一涌而上。

    陈白起见此长吁一口气,也趁着稽婴等人吸引住姬妽他们的注意力时,她快速穿越火线,而姬妽哪怕人再多,亦一眼能辨别出她的身影,但见她急奔于赢稷身边,忍了忍,暗忖哪怕她再护着赢稷,他亦不会手软!

    而陈白起顺利地来到赢稷的身边,赢稷站得笔直,而她恰好矮他一个头,两人身高完全不对等啊,口中有物讲不出话来,唯脚尖一掂,便直接伸臂搂住赢稷的颈,拉下他仰起的头颅来。

    两人面面相觑,她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奔跑过快的原因,气喘唇红。

    赢稷握着剑,不明就里地低下头来看着她,有那么片刻难以将目光从她的眼神之中抽离开来。

    而陈白起仰起头,便二话没讲,直接将口中的解毒药剂与酒一并哺喂进了他的嘴里。

    半强迫、半急劝。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主公,秦国大权终落(一)

    赢稷着实狠狠地怔愣了一刻,鎏滚金锈的衣袖下指尖轻颤一瞬,便伸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阖上眼,含住了她的唇,将她喂过来的“酒”尽数吞了下去。

    而原本准备殊死顽抗的友军与敌军、在场所有杀手,包括赢虔都一并傻眼了。

    “临死前……还不忘亲热一番?”

    霎时,敌军一众表情很扭曲,而友方的表情则较为尴尬。

    “贱人!”

    如意姬刚悠悠转醒,便一眼见到场中央处那交颈相拥的两人,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接着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一并冲入脑袋,气红了眼。

    她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便抽出一柄青铜剑,双手紧握剑柄,疾步快冲地刺向陈白起。

    这时,姬妽亦冷下眼来,她历来缱倦的眉眼像刻砺的剑锋,而她手中剑沉尖,一个爆射瞬间便与如意姬相错而过,先一步剑尖突芒刺向了赢稷。

    不对劲!

    不可再迟疑了!

    姬妽并不知“陈蓉”此番这般不合适宜的行为是为哪般,但他总觉得内心蹿上一丝不安,唯先下手为强。

    只是没预料到,“碰!”一声可怕的爆鸣轰袭四周,直饬耳膜。

    就在姬妽出手的一刹那,像猛兽细嗅玫瑰一般温驯安静的赢稷瞬间拔剑向姬妽狠狠的斩去,而本笃定赢稷失去内力的姬妽却在霎时感觉到一种头皮发麻的危险。

    他当即双手交叉于胸,用尽全力挡住了袭来的长剑。

    只见那一剑势十分普通,大巧无工,但“砰”!地一下,只见宴厅内铺阵的地毯、桌几、青铜摆设与灯盏像是被一阵狂风席卷,在碰撞的剑气的一瞬间被辗碎砸飞,地表尽毁。

    “嘶——”

    所有人的脸色一瞬都变了,尤其赢虔,脸色惨白,动亦不动地站在那儿,只觉脊梁骨淌下一股一股的冷汗。

    “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还能力气……我费尽力气求来的山海散……不可能的……”

    赢稷终于离开了陈白起的唇,他一剑横于空,一手卷袖负于背,缓缓地抬起眼来,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道:“她……不是你们能动的。”

    此时的赢稷亦知道了,方才“湘女”以口相喂的酒乃解药。

    姬妽“噗”地一声喷了一大口血,神色颓废苍白地摔倒在地,不过一式,便将他修为废了一半。

    此人之能其恐怖!

    他见赢稷并没中毒,或者是中了毒却又被解开了,顿时狠狠闭了闭眼,稳了稳神,接着,他用一种复杂又深刻的目光看向陈白起。

    而陈白起由于被赢稷安全地护于身后,暂时遮挡住了一切视线,因此并不知前方战况具体,但方才那噼里啪啦惊耳欲聋的打斗声响她倒是听得仔细,这情景不用多看也知道赢稷恢复功力后便大发神威,将敌人打得个落花流水,同时系统亦叮地传来讯息。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5。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70。

    系统:孟尝君对人物的好感度-10。

    系统:孟尝君对人物的好感度65。

    陈白起脸一僵,她干了什么啊,她未来主公的好感度为什么突然下降了?!

    另一边,如意姬由于速度没有姬妽快,因此只被剑气波及,然她不谙武艺,哪怕是剑风亦令其重伤摔飞,呕吐出一口血,便晕死了过去。

    那些刺客舞姬立即上前将姬妽扶起,围拢于他身周,如临大敌握剑,目光凶狠似亡命之徒一般。

    双方再次陷入僵持,赢稷阴下神色,廊窗吹过的飒然夜风扬起他较常人暗红的发梢,如同天上降魔主。

    姬妽手臂处被割了细长了一条口子,那白色轻薄的衣袖被浸湿透了,血滴于地,他按住手臂伤处,而受伤的手握剑时都是颤抖的。

    他忽然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虽有笑意弥漫,却阴惨惨地如地狱妖花。

    “二公子,只怕这次买卖咱们得暂时押后了。”

    虽说暂时押后,但谁都知道,今后之后若是赢稷胜了,那赢虔便绝无活路,一个已死的雇主,无论之前是何协议都不作数了,这笔买卖也相当于废弃了。

    赢虔本长相不俗,然此刻的慌乱与惊惧爬满了脸,被唬得改了样子,仪态尽失:“姬妽,你、你什么意思?你们刺客盟便是这样对待雇主的吗?!”

    他身旁一众秦臣此刻亦吓得浑身打摆子,他们挤堆在赢虔身后,脸色难看地变幻,既想向赢稷求饶活命,但又顾及着赢虔,左右为难,上下不得。

    这些人本就是一群墙头草,若指望他们能有多忠贞也是不可能的。

    姬妽幽幽地睨向赢虔,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略讥弄它人,又自嘲自我:“眼下公子稷已恢复了武艺,只怕我等全部人加起来都敌不过大公子一剑,公子虔,我刺客盟乃是一群杀手,并非什么赴难志士,既然明知今日杀不了他,反而会折了我干一等性命,又何必在此白白浪费时间。”

    他讲得淡漠冷酷,条条分析而出,似乎将雇主给卖了来换他们活命乃目前最佳的选择。

    至于雇主最终的结果,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行,你们休得离去!”赢虔听得火冒三丈:“你刺客盟的都主曾欠我母亲一份人情,这一次你们若弃我而去,它日你们都主定不会放过你们!”

    姬妽嗤笑一声:“若非这一份人情,你以为我们刺客盟会接你这一单只赔不赚的赔本的买卖?”

    “你——”赢虔又急又怒,火窒喉间,几近破嗓哑声。

    姬妽没再理会赢虔这类跳梁小丑,他看向赢稷,只觉眸心一刺,每次与赢稷对视,他便有一种如遇锋芒的感受,此人太强戾气过重,生人忽近,看久了便会被击溃得魂飞魄散。

    赢稷望着他,冷冷一晒,那冰冷的笑意竟染了几分邪意,衣袂拂飞,铠甲熠熠,威海荡啸开去,只道是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

    姬妽抿唇成一条缝,脸色再无笑意,只余一片沉溺似水的戒备:“你们中的毒名叫山海散,毒性只有一个时辰,过后便能恢复如常。我知你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等,但你虽能杀光在场所有人,可你能确定你定能护得了其它丧失了武功的一干部众,与你身后之人……不受半分伤害?”

    由于姬妽的话,赢稷一众属下部将都紧了紧神色,不敢放松,仍与其抗势庭分,他们本打定主意拼死一博,虽无内力却还有一身把势,再不济亦能拖个一时半会儿。

    赢稷不语,似在斟酌又似不屑一顾,看其神情举止并无半分缓和,而这时他身后的陈白起却仰起的头。

    赢稷身前传来的罡风吹得她长发漫天飞舞,她眯了眯眼,宽袍兜住了风,鼓胀起来向上滑出一截,露出了一双纤纤的手,她轻轻地扯了扯赢稷背后的一块衣布。

    而便这是这轻微、像是某种诉求的小动作,令赢稷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斜睨朝后,沉吟了一瞬,便后剑尖收了一个半圆,划落止地。

    这是止戈的意思。

    见此,姬妽颦紧的眉宇方稍松开些许,他虽不知赢稷方才明明一身“点寒光万丈芒,屠尽天下又何防”的戾气模样,但片刻便又硬收起一身啸冷杀意愿意放他等一条生命,但他留意到赢稷身后一些人在赢稷收起杀意前,对着他身后露出了一些诧异又古怪的神色。

    姬妽有些怔忡,赢稷的身后……不就只有一个“陈蓉”吗?

    所以……是她。

    姬妽向赢稷拱了拱手,赢稷没出声,他的一众部将见主公并没有阻拦的指示,便迟疑着一并散了开来。

    稽婴皱了皱眉,心下不欲放此等心狠手辣的杀手离开,但转念一想,方才乃“陈蓉”替他们解了围,虽不知何法需得用上那种“非常手段”,但他既承了人家的“恩情”,便当卖她一个面子,因此他亦没吭声。

    而孟尝君亦知“陈蓉”与此人颇有瓜葛,倘若将姬妽逼得狗急跳墙,岂不会一并连累了“陈蓉”,思前想后,他哪怕对姬妽心存杀念,亦不应选择此刻,于是他亦默不吭声。

    姬妽见一众竟都无人对赢稷的决议出声反对,心生讶异,赢稷是因为“陈蓉”,那其它人呢,因为赢稷?亦或是……因为她吗?

    她何时在他们心目中有了能够动摇他们意志的地位?

    姬妽垂下眸,一时心中不知心中滋味,他想带她走,只怕……是不能了。

    姬妽收拾好心情,带着一众刺客盟杀手步出厅宴,临走之前,他经过赢稷身侧,顿下了脚步,对着陈白起,苦笑道:“又折于你手,你说我当初救了你,算不算是命中一劫?”

    陈白起站出赢稷身后,这次他并无阻止,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想起过往种种,又念至今日,不管如何,她所运用的舞技与对舞蹈的认识的确都师授于他,她道:“我欠你一次,以后当还于你。”

    姬妽闻言,久久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记住了。”

    他一边讲着,一边忽然凑近了她,偏过头,伸手将她的狐狸面具揭上了一半,轻啾了一下她的滑嫩的脸颊,未等陈白起反应过来,便先一步射出锁链飞箭,一众跃身出阁楼,于夜深处扬长而去。

    而陈白起则略诧地摸了摸脸。

    又被姬妽给调戏了……这姬妽该不会真的性向有问题吧?

    而赢稷见“湘女”被姬妽给亲了一口,顿时便怒发冲冠,手中星河剑轻鸣似饥渴鲜血已久,可惜姬妽武功虽不顶尖,但逃跑绝对利落的杀手们早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赢稷:“……”刺客盟,呵,他记住了。

    “赢稷,我赢虔是不会输给你的,今日哪怕我活不了,也绝对要让你陪葬!”赢虔此刻已有些癫狂,先是如意姬对赢稷的痴心绝对,再是刺客盟的杀手出手失利后抛弃他独自逃生,眼下赢稷功力恢复,只要他想杀人,谁又能阻挡得住?

    在重重困局的压迫下,赢虔脑中的最后一根神经绷断了,他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强烈的复仇**,渗透到他每滴血和每个细胞里。

    他推攘开几个上前阻挡他的武士,跑到廊栏边,从腰间抽出一个响空竹筒,这个竹筒一拔便会发出一声似“瞿如”的尖锐响声,这样便能够传信暗处的伏兵行动。

    为了这一次暗杀的万无一失,赢虔可谓是机关算尽,安排得事无巨细。

    这一次,他已经与赢稷彻底地撕破了脸面,为此他干尽了各种小人卑劣之事,若不能将他诛杀于今夜,那么他今夜所做的事情明日便会被公布于天下,那时,他不仅会失了秦王之位,甚至连命都保不住,而这些都是他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赢你,又何需太过费劲。”赢稷轻挑起眉毛,语气淡漠,却十足嘲讽。

    稽婴则笑得钟天地之秀灵,此时的他不见方才扔果盘砸人的斯文尽丧,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又是一个飘逸出尘,高贵清华的名士一般。

    他道:“若非为了诱出你手中的六国会盟令牌,谁愿与你在此虚与委蛇,你以为只有你懂利用美人计引我等拿出虎符,我等却不懂上演一出将计就计?”

    赢虔脸色十分难看,此时他估计也明白了一些事情,只是仍并不肯认输:“知道又如何,只要你们还是踏入了这里,便休想再活着离开!”

    这时,一阵急促出急雷雨滴砸地的脚步起由远及近,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将天香阁二楼尽数包围了起来,赢虔此时眼中放光,便笑了。

    笑得阴狠毒辣。

    他的人马来了!虽然不愿动用这支王城畿防军队,但事情已逼到眼前,哪怕今夜之事隐瞒不住了,留有后患,他也只能豁出去了!

    一队侵掠如火、动如雷霆的人马涌了进来,两列甲士在前开道,斧钺生光,盔甲鲜明熠眼,长戟锐利,他等铿锵列队,守在了内外,席宴厅此刻更是将紧张气氛推至顶端。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动,厅中落针有声。

    赢虔拧了拧眉,看着列队静山不动的军队,手心发汗,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不安了。

    ……他动用的乃城防最高指令,他们为何无人上前听他诏令?

    待军队将空荡的席厅完全铺满后,接着,寂静的厅内传来一道古怪、不合适宜的木头轱辘滚动的声音。

    咦?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愕然一看,只见门口的队伍公整地一分为二,沉默挺立,恰似两排石雕武将清扫干净前方一切障碍之后,一名逆着光,坐着轮椅的清瘦青年男子缓缓而入。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主公,秦国大权终落(二)

    寂静、清寒的空气至楼廊呼啸至宴厅内,那被斩落半截、红液凝固摇晃的烛火忽闪忽暗、忽明忽烁,似万籁俱寂的莽森深处,唯压抑而沉闷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像是掩嘴却仍控制不住从指缝间溢出。

    那推着轮椅而出的青年男子微垂着头,发丝细软,却比黑夜更黑,比绸缎更柔顺。

    风自悠悠,四月的夜间虽略显风寒,但大部分人都已换了一身薄袍深衣,唯他仍穿着一身青狐长氅,内里露出一截白蓝交领,厚衣绒靴。

    他这一身虽较常人臃肿厚实,但仍难掩其本身的形销骨立。

    他肤色极白,哪怕黯淡的光亦难掩其珠玉之色,只是看起来没什么健康的色泽,而是透着一种病态的灰败。

    他由一名穿蓝白道袍的少年推停在了厅前的位置,再前面是一片战斗后狼藉与摔坏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阻挡了他前行,别人或许能够大步一跨迈过去,可他到底不行。

    他抬眼时,那张脸虽疲倦而黯淡,但不可否认,那是一张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高蹈出尘,雅如静水明白,全身无一饰,却如莲荷拥之,宛如谪仙。

    只是此刻他眼下微黑,唇色极淡,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又令人不得不惋惜,这位“天人”……好似久病缠身、命不久矣的模样。

    “相、相伯先生……”

    赢虔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如遭雷殛,眼神慌乱之中有着难堪与崩溃。

    先生为何故此时回来?那……那他所做一切岂不是皆被他所知了?!

    赢虔一众一听来者乃平陵的相伯先生,都惊诧地瞠大了眼,接着眼神交递,脸色沉重,都既担忧又有些不知所措。

    而蓦厄一看赢虔对着相伯先生一脸乞怜又无躲闪的模样,唯长长叹了一口气。

    赢虔一向仰慕敬重着相伯先生,如今他一出现,只怕赢虔……

    而赢稷这方的人见到相伯先生则赢虔那方人不同,他们皆为一脸激动与意外。

    “先生,你先前不是去南烛一道去梅谷了吗?何时回来的?”

    “相伯先生,原来是您来啦,方才那一队人浩浩荡荡冲了进来,明明我等早已清啸了四周兵马,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来,可险些吓死我等了。”

    “先生归来,我等便可万事无忧了!”

    赢稷与稽婴一同上前,向相伯荀惑拱了拱手,行了一礼。

    “先生。”

    相伯先生弯唇一笑,一勾勒,便人间失色。

    他伸出一只瘦瞿的手,巍巍颤颤地按在把手上,一仰面,春风栽鬓边,如临悠悠竹林,万顷翠色,几多幽宁与清静。

    “一别半月,不知主公与稽婴可还算安好?”

    稽婴一警神,立即中规中矩地先答道:“劳先生牵挂了。”

    赢稷见相伯先生那故作“坚强”的硬撑,则有几分担忧地凝视着他,迟疑道:“先生,你为何不暂留在梅谷……”

    相伯先生闻言摇头,止住了他的话,他望向赢虔,沉吟了一下,便道:“公子虔,秦宫出了要紧之事,你的援兵只怕来不了了。”

    赢虔此时也不在意什么援军了,他也像没听到相伯先生讲秦宫出了要紧事,只是看着相伯先生那一双琉璃浅融的眸子,那里面高旷而流云无根,亦似月光倾泻下的一垠清辉。

    那一刻,他忆起当初在平陵县篱笆矮墙中第一次见先生时的情景,先是于檐廊下飘出一片繁美蓝白色的衣角,然后一道颀长而清翟的身影从容步出,唇边一丝浅笑,本来满园竹泥幽香,可他一路走来,却隐带杜衡雅香,眸光轻扫,犹似隔水相望空蒙缥缈。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离开。

    一时悲中从来,他竟痛哭地质问起来:“先生为何始终不肯选我?当初分明是我与赢稷一道去平陵县请你入世,甚至还是我先一步遇见先生的,可先生为何最终却选择了他?先生为何便看不上我?”

    相伯荀惑一听这“欲加之罪”不禁怔愣了一瞬,接着,便又颤巍巍地虚弱一笑,自艾自怜地叹息一声:“在意我这等将死之人,又何必呢。你瞧我,连下地走一步都需要人搀扶着,如一废人般。你的人生,主公的人生,各有各的缘法,亦各有各的归途,今日若是你胜了,这便是你赢来的人生,若他赢了,你争过也努力过,何需怨不得?”

    赢虔听到相伯先生前半句如此地“自贬”自我,一时既愧疚又心痛,但听到他后半段的话,却不甘心亦不服气,他心被针猛刺了一下,咬牙道:“我便是输了,也绝不会向他摇首乞怜的,我赢虔,这一辈子……都不会向赢稷认输的!”

    “公子——”

    赢虔挺直起身子来,第一次,用一种像勇士一样不畏生死的目光注视着赢稷,他不再怕他了。

    事到如今,穷途末路的人,还怕什么!

    他凶狠着一双与赢稷相似型状的虎狼眼眸,扭过头,便从旁边武士腰间锵——抽出一柄剑,步下凌乱,喉中嘶喊,一脸狰狞绝望地朝着赢稷一方冲杀了过去。

    赢稷负手而立,长身玉立战袍萧逸,目光很平静,无半分撼动,水影无形,风过无痕。

    他没动,倒是站在他身侧一旁的伟岸甲士撇了撇嘴,冷眼茨地一下拔剑,遥举冲杀而来的赢虔。

    “二公子!”

    “赢虔!”

    “公子虔!”

    见赢虔这种送死的行为,他身后的一众朝臣都惊恐得变了神色,纷纷惊叫阻止,但赢虔却一只字都听不进耳中了,他眼中此刻只剩赢稷。

    “赢稷,你自出生起那一日便样样不如我,可你最后却将我所有的一切都夺走,我赢虔何以会向你认输,我赢虔宁可一死!”

    眼见他不听劝始终不肯停下,赢稷后方一将领横步抄前,一剑挥落便打偏了赢虔手中的剑,这等弱鸡对手赢稷自不会亲自出手,而赢虔不谙武艺,身形亦踉跄了几步,接着左右数名甲士操起长戟将他腹部刺穿,霎时鲜血淌了一地。

    “呃……”赢虔闷哼了一声,满嘴的鲜血涌出,他紧攥着刺入他腹部的长戟,双眼赤红一片,似讨债的恶鬼一般看着赢稷:“赢稷,若公父知你杀了我,定不会……不会——”

    他的话终没讲完,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至死他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相伯先生看着赢虔那一双失去神彩的双目,一脸悲天悯人道:“这般死去,才是彻底地输了。”

    叮——

    系统:主线任务(二)友军助援,今夜赢虔有意设下一局鸿门宴来“款待”赢稷,身为同阵连盟,有义务为其分担一部分风险,请在宴席结束之前,阻止别有用心的如意姬接近赢稷进行施坏,人物已完成任务。

    系统:获得主线任务(二友军助援)奖励——经验值50000,绿色幸运抽奖券*1,神秘丹药方*1,功勋值+200。

    系统:支线任务——保护,孟尝君今夜忽然出席这场不知存在着多少危险的宴席,你感到十分不放心,于是决意今夜于暗中默默地守护着他,人物已完成任务。

    系统:获得支线任务——保护奖励——经验值100000,战国通用币*5万。

    随着赢虔的死,陈白起很顺利地完成了主线任务(二)与支线任务。

    但不料,紧接着,一个支线任务接踵而来。

    系统:支线任务——天嫉英才,韵华不为少年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请帮助相伯荀惑寻找出恢复健康的方法,接受/拒绝?注:此任务无时长限制,直至相伯荀惑身亡则任务失败。

    陈白起查看任务奖励。

    系统:传奇丹药方*1,上等丹药方——霸体护甲药水*1。

    这奖励……简直丰厚得令人眼谗。

    其实自相伯先生出现之后,陈白起便一直盯着他看。

    再次看到武力值仍为1的相伯先生,陈白起终于有时间能够好好打量他一番了。

    第一感觉便是他比起上一次相见又瘦了好多,整个人如皮包骨,他整个人透着一种死气,像哀哀欲亡之人,若非这副皮相生来便较一般人好上许多,只怕也撑不起这雾蕴雅韵的眉眼。

    不知他这是得了什么病,或者是之前受了什么伤吗?

    总归不会是当初一下山便心绞痛的老毛病发作了吧?

    一想起旧事,陈白起便不由得想起更多当初发生在平陵县的事情,她想起相伯先生历来便胆子小,他既怕黑、怕野兽又晕血,甚至还会晕马,动不动便会心绞痛,头晕体虚……以往种种小事如今回想过来,却令人感到十分怀念又觉好笑。

    她忽然想起了,他曾讲过他活不过二十五,莫非他当初并非戏言而是确有其事?

    还是……她想起当初沧月公子伤重,她便强闯入圣阳湖掳走了相伯先生,他当初好像十分为难坚称不能下山,可她当时一心为救公子沧月,仍是不顾其愿便将人带走了。

    当初她对他承诺道:“陈三非强人所难,陈三猜测先生如此坚持不肯下山,定然有其理由,倘若此次下山一事,若关于先生生死,若关于先生大义,无论将产生任何一样过错或者代价,陈三起誓,愿一同替先生承担。”

    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岂不是因此铸成了大错?!当初的信诺回想起仍句句响耳,若真是因她的原故,她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蒙此大难。

    只可惜,她只能懂得炼丹跟甄别药物,并不擅诊脉看病,况且相伯先生本身便是华佗在世,他自己都治不好的“病”,她能有何办法?

    陈白起微垂头,桃粉衣裙若荷,明眸轻雾。

    她思忖,这件事于她而言还是如梗在喉,她既不能无痛无痒,唯有动手将它彻底根除了吧。

    陈白起:接受。

    系统:人物成功接下支线任务——天妒英才。

    前方,随着赢虔一死,一众拥护他的朝臣都面如死灰,悲戚流泪,倒不全是为他的死而哀泣,更有为自己选错了路前途未卜的难过。

    md,这下全都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唯蓦厄一言不发,走至赢虔的身边,久久凝视着他的亡容,许久,便举起被打掉旁落的青铜剑,迅速抹了脖子。

    其它人一个惊噎,连哭都忘了,只怔忡茫然地看着那两具并排的尸首,脸上血色尽失。

    窝草!又死一个,这下他们真的全都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赢稷瞥了一眼,眸闪一丝幽光,便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蓦厄为何要为赢虔陪葬,别人或许是认为乃主仆情深,但赢稷却知,蓦厄是因为赢虔已亡的母后,蓦厄自觉有负她所托,唯一死谢罪。

    赢稷对相伯先生道:“先生,眼下时局只怕比以往更为混乱,于你健康的恢复不利。”

    当初赢虔便有意招揽相伯先生,在布下暗杀大局之前,便设计将先生从赢稷身边给调走了,而赢稷虽了然于心,但亦怕朝中局势不稳定,会加重了先生的“病情”,便也睁一只眼闭只眼容他离去,却不料最终先生还是归来了。

    相伯收起先前那强颜欢笑的“脆弱之姿”,他眉目雅逸,唇齿含笑,似不染半分尘缘:“主公,相伯自知以一副残躯陪不了你长久,可至少能看到你登上秦国君王之位亦余愿亦足。”

    这句乃大实话,他人生来由总归便只剩这么一件大事了。

    赢稷一时受了感动,哑声道:“可先生,你的身体……”

    相伯先生一听人提及他的“病情”便又愁下眉,一脸生无可恋地决绝道:“药石无灵啊。”

    遭了,心又开始痛了……

    赢稷颦紧了眉头,看来真担忧了。

    而稽婴则嘴角一抽,他只想说,他从认识相伯先生的第一日起便觉得先生或许命不久矣,但他却这样天天病容哀叹地硬挺地活过了三年,先生术精岐黄,连他自己都治不好自己,他有时真心怀疑……相伯先生这病该不会是被他自己给作出来的吧?

    可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拿在明面上讲的,以公子稷与周边人对相伯先生那“缘不知何起却一向情深”的崇拜与拥戴,他这样讲岂不是犯众怒?

    更何况,他也不敢得罪这相伯先生,因为他发现……他根本阴不过他啊!

    一想起这事,稽婴就有一种悲伤得逆流成河。

    看起来如此弱鸡的相伯先生,谁会相信他其实还是一只假谪仙的老狐狸!

    这时,门外一队人匆匆过来,并高声宣呼。

    “公子虔何在——”

    赢稷转首抬眸,此时宴厅内情况不明,但外面把守的甲士却肯将这队人放了进来,只怕是有不得不放的原因。

    如此一想,赢稷一扫后方,众甲士立即重排列队,排成两堵人墙将赢虔与蓦厄的尸首挡在后方,而那些被吓得跟一只只鹌鹑的朝臣亦被迅速控制了起来,未等有人出声,便先一步被掩嘴拖于后方藏起。

    信使已经匆匆入厅,他左右相顾,厅宴中倒是不缺人,唯不见公子虔,他急汗湿了额发,便从背上抽出一个铜管双手捧起禀报:“秦王急命,交公子虔开启。”

    他得信知道公子虔今日来如意坊捧这如意姬的场,便将急信送至天香阁。

    赢稷从众军中步出,冷冷一瞥,便强硬地接过铜管,那信使“嗳嗳——”地惊疑了半天,伸手想阻止却被左右给拖开。

    赢稷拧开顶端铜帽,抽出一卷羊皮纸打开,两行大字赫然入目:“吾儿速归,为父恐命不久矣。”

    见此信,可谓是字字泣血,赢稷那一颗一向冷硬的心再次坠入冰冷的寒窟,他紧紧地攥住手上的羊皮纸,幽长的眸子几近凌利。

    凭赢虔这黄口小儿本与他之能天差地别,但为何能得朝中上下众臣齐心拥护,全皆因秦穆公偏心之故,他偏心赢虔而远他赢稷。

    当初便是因忌惮他赢稷将来与赢虔夺位,便早早将他打发至边陲之地“磨砺”,而如今……他归来矣,而他最疼爱的孩儿已命丧黄泉,亦不知他知悉此事,是否会悔不当初只将他远远送走,而非直接取他的命!

    只怕是会吧,赢虔临死前未讲完的话只怕是……若公夫知你杀了我,定不会饶了你的。

    可只惜,如今,他已经破釜沉舟了,无论何事都无法动摇他一分决心。

    赢稷将信收于袖中,偏头与稽婴道:“我独自一人赴秦宫即可,你留下来处理好后事,一切皆按原计划行事。”

    稽婴拱手:“喏。”

    赢稷又对孟尝君道:“等明日之后……我便放你归齐,希望孟尝君能够遵守当初的约定!”

    孟尝君已经见识过赢稷的种种雷霆手段,这般弑弟挟众臣亦面不改色之人,暂不宜为敌,他道:“公子稷手段过人,又有相伯先生相助,本君如今也参与了一环,自不会干出自撅坟墓的蠢事。”

    赢稷道:“那便谢过孟尝君了,来日……本君亦定不忘相助之宜。”

    孟尝君抱臂不语,仅不淡不咸地一笑。

    赢稷又对相伯先生道:“先生先入馆休息,等稷完成了大事,便亲自前往探望先生,望先生保重。”

    相伯荀惑自知赢稷今夜入秦宫为哪般,事行至今,每一个环节皆有他的痕迹,而他身体一直不好,许多事无法亲力自为,唯嘱托了稽婴代办。

    “某的事主公莫忧心了,你只管去吧。”

    赢稷交待完一众正事,最后,方步向陈白起面前。

    “湘女,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陈白起本来一直当着布景板,静观一出风云变化前的波涛汹涌,顺便看顾着她未来的主公不出事,却不知为何一转眼,她便成了焦点,所有人的视线随着赢稷的靠近,一下便灼灼地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黑白分明,眉梢细媚而眸似纯澈,小心用词道:“公子还是大事为紧,此等小事便容以后再谈吧。”

    她虽讲得十分大义凛然,但实则有心人便都听得出,她这是在委婉的拒绝。

    答应便也只是一句话,要“再谈”的,便是心存不愿了。

    孟尝君闻言,斜向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这小狐狸百变多诡,滑溜得很,赢稷想拿捏她在手,只怕没那么容易。

    系统:孟尝君对你好感度+3。

    赢稷如何听不出,他此刻时间很紧,根本容不得他再多逗留。

    他看向一旁前军主将越子谏,直接下令道:“带上她一并去子仪馆,保护好先生与她,等我回来!”

    越子谏抱拳一躬,道:“遵将军令。”

    陈白起眼皮抖了一下,这……算是变形的软禁了?她眸转沉思,似有光辰流华,倒也没再吭声了。

    而相伯先生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第一次见赢稷动用特权去强迫一名姑子跟他,这不像他的作风,因此他略感好奇。

    他先看到的是一张玉白的狐狸面具,面具很素洁,唯狐狸眼勾绘了一条上佻的红线,这一点缀令那张狐狸脸一下活色生香了起来。

    紧接着,透过那一双狐狸眼,他看到了底下的另一双眼。

    一双多宁不骚、慧黠多端的眸子,大气而沉凝,含着一种人生经验柔和的光,与她那一副装饰的面具截然不能相称,他略怔了怔。

    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令他失了一下神。

    咳……忽然他胸腔中一阵止不住的咳意令他回过神,当即掩嘴闷咳,见他咳得实在凶了,他身后给他推轮骑的少年忙掏出一个瓶子,着急地倒出一颗药,准备喂给他。

    “先生,赶紧服下!”

    “等……咳咳咳咳咳……”相伯先生瞠眼。

    “不能等了!先生!”

    “我……咳咳咳咳咳……”相伯先生摇头。

    “先生莫怕苦,这药我按你的吩咐加了许多的蜜液。”

    “不……咳咳咳咳咳……”相伯先生几近泪目。

    “先生,快吞!”

    说着,便不顾三七二十一将药丸给塞进了相伯先生的嘴里,而相伯先生由于先前咳嗽得凶了,一股气没上得来,又被硬塞下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吞下,这下可被噎得够呛。

    他手紧紧抓住轮椅把手,玉白的手上青筋突起,佝偻起身躯,胸部紧紧贴在大腿上,咳是不咳了,但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先生你怎么了?!”那少年喊着相伯先生,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便蹲下身来,双臂按在相伯先生的肩上,一边用力摇着,一边急得大哭了起来:“先生,呜哇啊……先生,先生,你莫死啊,你死了南烛怎么办啊……先生啊……呜呜呜呜……”

    相伯先生本就觉得气息不畅,再被南烛一摇,更觉痛苦不堪,心中不仅哀呼一声——我命休矣……

    “你别再摇了,没见先生更难受了吗?”

    陈白起见情况不妙,便一步站在了相伯先生身后,嘴里假意不解关怀地询问着,实则心中明然他这是被噎住了,便趁将他扶起那一刻,一指按于他颈间一穴道,将他卡在咽喉中的那颗不上不下药丸给轱辘一声给吞咽了下去。

    然后再轻拍着他那瘦得能摸到佛珠骨串的背部,替喘着粗气的他慢慢顺气。

    陈白起曾练过太素诀,认穴的记忆却并没遗忘过。

    南烛被陈白起不轻不重地喝了一声后,便愣住了,如今见先生终于能够扬直起身来,便再度哭了起来。

    “先生,呜呜……你怎么了,方才可是心绞痛了?呜呜……你吓死南烛了……”

    其它人也被南烛那飙升的嚎哭给惊着了,忙聚拢了过来,但一个个都不懂医,唯在旁手足无措地瞧着,嘴里不住担忧焦急地喊着“先生……”“先生!”

    赢稷与稽婴亦被惊动了,连孟尝君一众都好奇地站了过来。

    而被如此庞大的一群人像稀奇易碎之物盯着的相伯先生记起方才的糗事,亦不勉脸热了起来,脸一下便如火云烧一般,面红耳赤。

    其它人一见,一片素浅颜色的相伯先生一下染上了一抹绯红,明知不该这样想,可一个二个都忍不住觉着,这红着脸的相伯先生更是一下好看得令人心跳加速啊!

    “先生,可是发烧了?”赢稷见相伯先生脸一下便红了起来,耿直地问道。

    稽婴却古怪又狐疑地盯着他,这瞧起来不太像热症吧,倒有几分像……太过羞耻想挖坑……干脆将所有人都给埋了算了……

    相伯先生“虚弱”地掩唇假咳,眸露苦恼,他该怎么告诉众人,他其实方才哪是犯病,而是险些被那鲁莽的南烛给喂药噎死。

    于是,他只能虚弱地朝众人露出一抹笑花,长睫如雨后坠落的无力的蝴蝶,十分惨然悲苦:“嗳——”

    一脸自知人事无多,已不愿再多讲的模样。

    赢稷等人一下便都沉默了下来,面露黯然与愁苦,兴许是不知该如何劝慰“病入膏肓”的相伯先生了。

    而了解真相的陈白起一直没吭声,她也知道相伯先生虽作却又爱面子,这等丢人的事情估计不想被人给察觉,便忍着笑替他给隐瞒了,她正色道:“大公子有要紧事要办,不好再耽误了,眼下已夜寒露重,相伯先生本有咳症,自受不得凉,而这**寒重的如意坊更不宜久留,最好尽快换个暖和的地方。”

    这一番说辞既点醒了赢稷赶紧去办正事,又编了一个似假还真的理由来解释方才相伯先生咳到弯腰驼背几近晕厥过去的窘况。

    “对对对!先生最怕冷了,我们赶紧回子仪馆吧。”南烛一听是理,忙摸泪立即应和道。

    他瞅了一眼陈白起,方才她离得最近,喝止了他情急下摇晃先生的蠢动作,还第一时间过来关切地替先生拍了拍背顺气,先生这才能好上许多,想到这里,南烛便目带了一丝感激。

    陈白起亦看向南烛。

    那个少年陈白起其实一开始并没想起是谁,而是刚刚从他的自称上认出的,他便是之前在圣阳湖上与她多次“为难”的那个憨忠童子——南烛。

    他虽做事笨手笨脚,但他对相伯先生却绝对是贴心贴肺的忠心。

    有时候时光在成年人身上倒是悄然无息,但对还在成长的孩子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由一个童子变成一个少年,无论身量与外貌都变化极大,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青俊少年。

    而在陈白起观察着南烛时,相伯先生亦在暗暗打量着陈白起。

    在她温言细语开口替他转移话题之时,相伯先生便想起了,方才是她出手解决了他险些被噎死丢人的困局。

    她不提她救人之举,不仅如此,她还对方才一事缄默不语,哪怕他明知何缘由,却对谁都没吐露一句,替他稳稳地隐瞒了下来。

    相伯先生感慨……此女,不只是聪慧,还挺会做人,也难怪一向仇女的赢稷会沦陷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主公,相伯与白起(一)

    赢稷到底以正事为主,将后续事情安排完,便让甲士押着一众敢怒不敢言的朝臣与信使,携着一队浩荡军队赶往了秦宫。

    而前军主将越子谏则安排了一下,便率领着十几名骑兵与一辆青铜轺车,护送着相伯先生与陈白起一块儿去子仪馆。

    子仪馆乃公子稷的私人行馆,自赢稷返朝后,子仪馆里外便固若金汤,十分安全。

    而孟尝君则被安排在了驿站,是以与相伯先生、陈白起他们并不同路。

    如意坊在今夜宵禁,严禁任何人的出入,赢虔在如意坊身亡,秦宫秦穆公病危急信传召赢虔入宫,只怕亦难捱到明日,短短一日秦国失去一位大王与一位公子,若消息不胫而走,只怕明日的咸阳城将不太平。

    孟尝君明日便会离开是非之秦返齐,是以陈白起自然亦不会在秦国多逗留,她早打定注意只要赢稷一离开,便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她离开。

    临分别之前,她趁着众人不留神,便将苏放让她交给孟尝君的东西偷偷地塞到了他手中。

    而这趟任务,也总算是完美落幕了。

    轺车滚轮使出了城郊,火把萧萧,丛林莽莽,一路上,相伯先生与陈白起分别坐在青铜轺车上,前头两匹马则由南烛牵着,他们各自安然静默,一路行出如意坊皆不曾搭过一句话。

    “陈蓉?”忽然,相伯先生喊了一声。

    黑夜之中,他的声音似铮淙琴音,十分动听。

    陈白起眉目一动,顿时表情露出一抹无奈:“先生慧眼啊。”

    她没否认,因为亦没必要了。

    相伯先生坐得端正,仅斜过一眼于黑暗中描绘着她面上的狐狸面具:“你的眼神没变,尤其是你看着我时,那种……”相伯先生努力想了想词汇,方虚虚道:“包容又纵容的眼神,某……倒只在你一人身上见过。”

    说起来,颇为感慨啊。

    谁见他不是憧憬崇拜,便是惋惜遗憾,唯有她从见他第一面起,便莫名对他“好”,这种好像久别重逢的好友那种熟捻的亲近与体贴,不热烈却温暖,因此他对她的印象倒是十分深刻。

    深刻到哪怕是一双眼,他也能辨认出来。

    陈白起笑了一下,没接这个话题,她道:“先生,你这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为何与几月前相比,好似更消瘦了?”

    一提起这个,相伯先生长睫扇了扇,乌木般黑瞳泛着幽幽光,苦巴巴道:“一切乃命数啊。”

    陈白起见此却笑了,好声好气地询问:“先生,不知这命法可有救治之法?”

    相伯先生闻言一愣。

    见她神态认真,不似随口一问,他张了张嘴,这一次他倒没像对赢稷等人回答得那般决绝,而是颦眉沉吟:“救冶之法自然是有的,一人命数若变,必是遇上一天命之人,一国人命数若变,则必是遇上一能颠覆一界能力之人,可凡事皆冥冥中自有注定,却强求不得。”

    “不知先生,今年岁龄?”

    相伯先生一听此话,定了定眸,方道:“余三月……便二十五岁了。”

    陈白起没答话,她望向一片苍茫沉霭的苍穹,却有着月色星光,并不至于一垠漆黑,无一丝光亮。

    许久,她转向相伯先生,柔声却沉着道:“先生,请务必保重自己,我知道有一药方或许对你的病情有效,只是……需要你再坚持一些时日,等着我。”

    相伯先生没回话,只入神地看着她,表情有几分茫魉。

    “你何故待我如此?”

    陈白起正欲答话,却听前方越子谏忽地厉声扬臂高喝一声“停下——”。

    这一声惊得秩序井然的队伍一下便炸开了锅,扬蹄散开,将轺车围拢于正中,拔出配剑严阵以待,而南烛吓了一跳,立即牵住了马,青铜轺车滞停,因为一时太过急猛,车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于是体力值少得可怜的相伯先生被这样一晃,脸色一白,便险些给摔下了轺车,幸好被眼明手快的陈白起一手抓住扶手,一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方将人给须头须尾地拽了回来。

    而正是这一抓,陈白起才发现相伯先生的手冷得跟个冰块一样,手心还汗津津,倒不全然像是因方才那一变故给被吓的。

    “先生可是觉得冷?”她没松开他的手。

    相伯先生在得救坐稳之后方松一口气,耳边听到陈白起的问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陈白起挑了一下眉,不冷,那干嘛手脚冰冷还直冒虚汗?

    她抬眸看向四周,大地此刻笼罩在凄静的朦胧黯淡月光之下,他们一行方驶出内城,进入一条狭窄的小路,路两侧的林间漆黑森森,前方那条蜿蜒的小路更是漆黑一片,望不见头,她忽然心领神会了。

    不冷……只是还真是给吓的。

    “先生可是怕黑?”

    相伯先生一僵。

    “可是怕……有猛兽忽然从漆黑的林间冲出来?”

    相伯先生一抖。

    被相伯先生这副“口嫌体正直”的模样给萌到了,陈白起嘴角抑不住地扬起一抹笑意。

    她道:“莫怕,很快便会天亮了。”

    “倘若野兽真来了,那我便让它先吃我,好让先生有足够的时间逃走。”

    相伯先生被人一言戳中“弱点”,本尴尬羞耻得一言不吭,却不料听她这样一讲,便愕然抬头。

    他看着陈白起,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好。

    “先生……我松手了,你且坐稳了。”

    陈白起的一句轻声提醒,令相伯先生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人家一姑子的柔荑不放,他一下便像烫手一样,耳根泛红,忙手忙脚地抽回了。

    陈白起则忽然抬眸,一双清澈秀丽的眸子一下变得深沉,她静静地盯注着黑夜中的一个方位。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阵刷刷的枝叶抖动的声音后,便从林子里冲出了一队黑衣人,他们挡在了越子谏的铁骑前,蒙面持刃。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越子谏一身胃甲,威风凛凛地注视着前方的一群来者不善,他身下的马儿一声嘶叫,迈着蹄,疑似不安。

    “我们不欲与公子稷为敌,只求放了我们的人便即刻离去!”蒙面人喊道。

    陈白起原本以为来的是什么山匪盗贼之徒,却不料在蒙面的队伍中赫然认出了姒姜与狗二混在其中。

    她一下便明白他们前来的目的,估计是来“救”她来了。

    她暗暗数了一下人数,约三十几人,人多势众的,其中大部分是孟尝君的食客剑客。

    “你们的人?”越子谏冷笑一声:“在这里,没有什么你们的人,本将劝尔等还是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本将手下不留情了!”

    陈白起见前方争执不下,只怕会酝酿成一场恶战,于是她立即翻身跳下了轺车,而相伯先生看着她的动作,两潭秋水般清眸于暗夜亦忽闪忽闪,他没有出声。

    南烛一回头看到陈白起下车,快上前拦道:“嗳?你怎么下车了,赶紧上车,前边儿来了一群危险的人,一会儿真若打起来只怕会伤了你!”

    陈白起按下他的手臂,启唇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南烛一听,便瞪大了眼。

    而陈白起则趁机越过他,走向越子谏。

    而越子谏听到了后方的声音,扭转马头一回眸,便对上陈白起的一双眼睛,那漆黑的瞳仁逐渐妖异泛金,像一轮朔日。

    她柔唇一张一阖,无声道:“好好地护送先生回子仪馆,不可耽误。”

    越子谏神彩奕奕的瞳仁一下变得麻木空洞,他道:“喏。”

    他转过头,表情冰冷僵硬,对着一众骑兵厉声下令:“即刻护送先生出发!”

    骑兵不明发生了何事,见越子谏竟不顾主公的命令私自放走“湘女”,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听不懂本领的话吗?”越子谏一下便暴怒道。

    一骑兵缩了缩脖子,嚅嚅道:“将军,可主公……”

    “出发吧。”

    这时,相伯先生那清润又浅淡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十分有辨析度,因此谁都认得出来。

    众骑兵蓦然回头,齐齐盯着相伯先生。

    “咳……”相伯先生掩唇轻咳,一众骑兵当下便不再迟疑,立即列队,护送着他的青铜轺车缓缓驶前,马蹄粼粼,而先前那一队蒙面的队伍则安静地散开,留出一条通道容他们离去。

    “等着我。”

    陈白起对着相伯先生道。

    相伯先生本不欲理会,可感觉到背后那一道视线久久不撤,忍了忍,终转过头,夜里陈白起静立于茫茫森郁林间,犹如雪魅。

    他没答应,亦没拒绝。

    他想问,他为何要等她?

    但陈白起却笑了。

    随着火把的离去,她那一片地域渐渐熄暗,夜风撩起,她粉衣似桃树扎于泥地,仿佛一种天荒地老的姿态。

    相伯先生心声微触,似骤闻一段笙歌婉转,天地飘花。

    但下一秒,陈白起却不再耽误一转身,便与那一队蒙面人于暗夜之中迅速离去。

    而相伯先生望着那黑夜,悄然抚上心脏处,眼聚清波,滟滟地荡动着:“奇怪了……这消失了三年的心脏绞痛,好像又复苏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主公,相伯与白起(二)

    “怎么回事?”

    一众蒙面剑豪快速疾走在前方拿剑戈劈砍荆棘开道,他们没敢走官道,选了一条崎岖山路。

    陈白起则看了看趁前头没人注意,便一把拽过姒姜,两人边走边挨在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咬着耳朵。

    姒姜倒很享受她这种私秘的小动作,他弯下腰,凑近她耳朵呵气道:“他们是我哄过来的,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至于怎么哄,陈白起也懒得去问了,总归姒姜脑子狡猾,只要有心死人都能给他说活喽。

    陈白起:“……”所以其实他也一下就将她给认出来了……

    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有多不靠谱的陈白起,觉得以后还是少玩些什么演技派的双面间谍活动。

    陈白起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月朗星稀地,遍山的野草杂木:“你一会你给我挡着点儿,我去换回男装。”

    “要变回来了啊?”姒姜一眨,月华似练,似有一波盈盈秋水溅出,语气低落似有些可惜。

    陈白起跟姒姜一向随便,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变回来怎么去找苏放?任务已完成了,我估计着若不出意外我们明日便能跟着孟尝君一块儿回齐国了。”

    姒姜挤了挤眉眼,好奇问道:“方才天香阁发生什么事情了?之前忽然冲出一队甲士将这如意坊里里外外都围个严严实实,不准不我等说话也不准任何人离开,若不是后面撤离了一部分,只怕我们还没这么容易跑出来。”

    陈白起笑眸一弯,怪腔拖长问道:“哦,那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就算撤了一部队兵力,但既严禁了出入,那必要的关口定亦有人把守严防着。

    姒姜一听这话,顿时讪讪一笑,先前好奇的问题都给抛诸脑后,顾左右而言它了。

    他才不会讲是狗二耙了个狗洞将他们给一一弄出来的!

    “你不讲,那天香阁的事情我也得空了再跟你说。”

    说着,陈白起便准备猫着腰趁着夜色钻进了林子里换装变身,却忽地被姒姜急急一把给抓回,她疑惑转过头,一只手却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直接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

    陈白起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

    夜色中,朦淡的月光,一张清丽白腻的脸绽放在了姒姜的眼前,她眸似蝶翼飞,好梦惊醒,一场三月花,飞花散似烟。

    这是一张与“陈娇娘”不相同的脸,眉长而眸秀,美上好几分,明明完全不像,但又有着与“陈娇娘”十分相似的神态。

    姒姜张臂遮挡着她的脸,她似在他翅羽之下受庇佑的雏鸟,仰着容,似春水逐青波,他笑了笑:“回不去了,对不对?”

    她真的并不是只是换了一张脸,而是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换了啊。

    陈白起怔了怔,接着唯有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罢了,快去吧,去吧。”

    最不愿见她为难,姒姜赶紧便将狐狸面具还给了她,然后转身替她背挡着前方。

    “的确回不去了。”

    陈白起终低低喃了一声,便钻进了林子里,而姒姜仍旧弯唇笑了笑,只是恐怕只有自己这一刻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没等多久,身着一袭“麒麟巫医袍”的亮眼“陈焕仙”便上线了。

    她这繁美略显风流的一身碧穹蓝袍,足以让姒姜侧目。

    她这一向低调得的只穿白袍的人,怎么一下便走这高庙宫廷的风骚格调了?

    陈白起没解释,直接道:“走吧,我们先去驿站。”

    “孟尝君回驿站了?”

    “恩。”

    没谈两句正经事,姒姜便又偏了话题:“你这竟然是什么妖术,竟能如此地变换男女?”

    陈白起高深莫测地答:“莫问,反正告诉你你也学不会。”

    姒姜:“……”

    有没有人告诉过她,装逼要遭雷劈的呀。

    等终于到一处平缓的浅草矮木高坡时,他们居高临下遥望身后那森黑莽莽一片起伏丘陵,见下方并无追兵,众人方歇步缓走。

    狗二大大地吐出一口浊气便回头过,方才天太黑走得也太急,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情况,眼下一回头,隐约见姒姜与一身材纤修隽秀的身影站在一道,他疑心立即上前一瞧,真的是“陈焕仙”,顿时便惊声道:“嗳?焕仙,陈弟,怎么是你,咦?方才那被我等救下的姑子呢?”

    这狗二性子便是攀天攀地,越来越学会自来熟了,什么称呼都敢张嘴便拿来喊。

    眼下他还是“陈焕仙”的侍从,却敢喊她陈弟与名字,着实胆大包天啊,不过好在他警醒得很,喊完便意识到自己方才喊的太大声,立即掩嘴左右窥视,生怕被人听见了。

    陈白起道:“她完成任务自然便走了。”

    “那她与你是何关系?”狗二跑上来,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陈白起长长呃——了一下,保留地答道:“算是失散多年的……妹子吧。”

    “陈焕仙”与“陈蓉”两人模样长得像,这次“陈焕仙”消失,“陈蓉”又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难勉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此她干脆给两人找点关系好搭上。

    “哦~不知妹子可有夫婿?”狗二再问。

    陈白起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尚末有,你问这些做甚么?”

    狗二闻言笑灿了脸,蹦跶到了她面前:“那、那舍,你……瞧瞧我怎么样?”他只差没明言一句:配你家妹子怎么样?

    陈白起一愣,真没想到狗二看上“陈蓉”了。

    姒姜则环臂冷笑一声:“不怎么样。”

    狗二一下便跳了起来,挺起胸膛叫道:“我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吧。”

    姒姜继续插刀:“是狗模狗样。”

    “你……你欺负人!”狗二急了,想找姒姜好生理论一番,可偏偏姒姜懂武,他打不过他,只能在边儿上狗叫狗吼。

    其它剑客见“陈焕仙”出现在队伍后方一时都惊喜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之前去了哪里,在知道了“湘女”乃“陈蓉”所扮,而“陈蓉”则是“陈焕仙”的妹子之后,一个个都眼睛都冒起了光。

    都问之前那一幕是不是她在暗中安排的,他们的这一趟任务是不是完成了,那“陈蓉”有没有在天香阁见着主公……

    陈白起听着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五十只鸭子一样,吵得只觉头痛,便道:“好了,别吵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别闲扯些有的没的,赶紧上路。”

    一见“陈焕仙”冷下眉目,漆黑的眸子黑白分明,瞳仁滋滋地冒着寒汽。

    众人一下噤声,都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乖乖地,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得像绵花一样,连讲话都是轻言细语的“陈焕仙”,这一下凛若冰霜,确有杀伐予夺一军之将的气势,颇具威严。

    ——

    陈白起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驿站,陈白起远远便瞧见那漆黑的围墙外火把融融,似一条火龙蜿蜒排开,似有着重兵把守。

    他们不敢靠太近,只在不远处找了一堵矮墙探目观察着驿站的情况。

    “嗳,咱们躲在这儿怎么回事,干嘛不上去?”

    “别吵,没瞧见驿站来了很多秦兵吗?”

    “这么多兵,他们真打算将咱们主公软禁在秦国不成?”

    “……也许这些兵是派来保护咱们主公的呢?”

    所有人一下都齐齐地瞪着说话之人——你的脑子呢,难道安在身上只为摆设的吗?!

    陈白起没理这群智商经常不在线的剑客们,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这驿站设在内城南门边上,既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驻地亦不是什么设伏要点,哪怕此刻孟尝君暂居于此处,但此番秦国内外风雨如晦动荡不安,不置于派这么多兵在此处闲置着吧?

    这时后方传来细微的动静,陈白起耳根一动,只见苏放不知从哪里给钻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他们,朝他们使了个眼神,将人引到一处偏僻的巷子深处,那里有淡淡光线从民舍的瓦窑透出,照亮一角黑墙。

    他问道:“你们也找到这里了?事情可有办妥了?”

    陈白起见他先一步到达驿站,便知他有其它特殊信息渠道,便也不多问,只道:“你转交的信物已到主公手中,这驿站发生了何事?”

    见他们将事情都办好了,苏放之前严峻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他沉重道:“事情恐怕不妙了,之前有一队人护送了主公他们来驿站后便离开了,我便寻思着把守松懈,本欲闯进驿站与主公汇合,但不料还没安排妥,没多久便又来了一队人马将驿站给重重包围了起来,并严禁任何人出入,这些兵马不像是从秦宫调来的,倒像是赢稷手下的悍兵悍将。”

    听到这话,便容不得陈白起不多想。

    去而复返,重兵把守禁止出入,难不成……赢稷是打算反悔,不放孟尝君离开了?

    忽然反悔必有缘由,去而复返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忽然,陈白起瞳仁一窒,莫非是……秦穆公连今夜都挺不过去了?!

    按今夜的局势而判断,秦穆公若挺不过,然后明日再暴出公子虔身亡之事,这容易令人加以联想是否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为夺王位而丧尽天良,这意味着朝臣与秦国门阀大族皆会震怒,这等惹众怒的事赢稷若想登上秦王之位自不能担下,他最好是找足了借口将这事给推得干干净净。

    若是如此,他会不会将罪责……直接推给孟尝君?

    思前想后,陈白起觉得事不宜迟,比起明日等赢稷“可能”放人,还不如今夜便采取主动权,先走为妙!

    “不可再耽误了,如今公子稷与稽婴等人皆有要事在身,恐怕亦无暇顾及此处,正好给我们留下一点宝贵的时间,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计划营救。”陈白起道。

    苏放道:“你如何得道他们有事缠身?”

    “赢虔死了,而秦穆公则病危,估计难以挺过今夜。”陈白起道。

    众人闻言一惊,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白起。

    “这、这消息哪里来的啊?!”

    这等宫闱秘事,但凡发生必会被掩得严严实实,不走露一丝消息,为何这“陈焕仙”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苏先生,快做决定吧。”

    苏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有计划?”

    陈白起老实道:“周详的计划自然没有,但刻不容缓,只当尽人事听天命吧。长话短说,今夜距天亮尚了二个时辰左右,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偷来的空隙时间,若苏先生有办法便立即去准备十数马匹、水与干粮。”

    苏放颔首:“这事便交给我吧,可主公他们此时被重兵看守着,另外连夜通过函谷关若无将军以上凭证,谁来都不可能开门放行的。”

    “如何将人带出来一事,我自有办法。”陈白起道。

    苏放道:“我知你本事,好,你先前交予的信物足以让主公知道我等前来援救了,你只需报出你的姓氏,他便会信你。”

    苏放交待了一句,便带上几人一道匆忙离去。

    陈白起转过头,在人群之中盯着一人,目光有着柔和与鼓励:“狗二,一会儿有一事还需得靠你了!”

    狗二一时只觉压力山大,他一脸茫然道:“什么?”

    “一会儿我会让姒姜带着他们一并去北营引开一部分官兵,到时候你只需瞅准时机,便凭你一身本身钻洞潜入秦营,趁机偷出将军令牌来,知道吗?”陈白起道。

    “我?”狗二瞪着斗鸡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忽然有些害怕。

    他虽然挺会偷鸡摸狗的,可那是面对普通人家,让他偷上一座全是拿刀戟兵器的军营重地,这也太为难他了吧。

    这还没有去呢,他都吓得快腿软了。

    陈白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别怕,我会让姒姜在暗中跟着你,关键时刻他定能保护你,狗二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吗?这便是一个机会啊,既能发挥你擅长,又得助得我们通过函谷关,以后你在主公面前,便有脸了。”

    狗二眼中两种情绪剧烈地挣扎着,他想了想,最终便咬牙重重颔首。

    “我去!”

    “老子拼了,这次不成功,便……便死了也就死了,反正这鬼日子吃不饱饭活着也遭罪。”

    陈白起见他那副悲壮就义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你怎么办?”姒姜道。

    陈白起讶异一笑:“你还担心我啊。”

    姒姜点头:“我知你本事,可仍会担心。”

    陈白起听了他话,心中一暖。

    “我只负责将他们从驿站带出来,不会与这些兵卒甲士对上的,所以没多危险,你们赶紧快去吧。”

    等陈白起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只剩自己一人之时,她望着天空,天空黑漆漆的,仿佛刚刚被墨汁染过了一般,月亮已渐被几缕雾云遮挡住了,连本该有的几颗星子也逐渐只剩几渺消冷光辉。

    天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陈白起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来,垂眸轻笑了一声。

    她默默地祭出了“龙头锏”,顿时便施出了大雾,浓稠的黑雾渐渐溶化,渐渐稀淡,却从陈白起的脚下蔓延开去,似幽幽地飘来一阵清风,将雾纱卷起一角,原本高高悬在上空的天,不见了,远处的房屋建筑不见了,一切都被人拿一只天笔将一切都擦干净了,只余一片茫茫的黑。

    “怎、怎么回事?!”

    “哪来的这么大的雾啊?!”

    “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是我瞎了吗?喂,你们在哪里?”

    “别乱动!这黑雾来得突然又诡异,着实令人不安,小心莫不是敌人施的障眼法,大伙聚在一起,切不可大意松懈!”

    守在驿站的士兵一个个都成了无头苍蝇,茫然四望,只觉一片黑色,什么都瞧不清楚,却其实只是一叶障目。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主公,冲出函谷关

    这一次陈白起将“邪巫之力”的范围缩小,威力虽大减,但这样一来便耗不了她多少精神力,她可没时间再慢慢在床上躺上三个月来恢复过度损耗的精神力。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她步履不紧不徐,便旁若无人踏入了驿站了。

    驿站乃一六进大庭院,虽不奢华精巧如秦宫,却也修缉得周整四方,孟尝君与一众门客正在第三进的敬和堂燃灯连夜商议着对策,堂外夜色暮暮,一片漆黑沉重,一如他等的心情。

    “外面有着重兵把守着,看情况实属不妙,难不成是这赢稷小儿反悔,不会放我等离开了?”一虬髯大汉一拍腿,气愤道。

    “若有冯先生在,尚可拼得一拼,眼下是我等无能,护不得主公周全啊!”

    “这赢稷小儿当真若出尔反尔,是为何故?”

    袁平对此况亦颇感头痛啊:“只怕是这秦穆公……不行了。”

    有人当即反应过来,便满嘴埋怨哀呼道:“这秦穆公若真不行了,只怕这赢稷小儿便当真会翻脸无情,有他在,秦国主权者尚未移位,这赢稷多少还会顾及一些,他为何不再多等一下,先等我等离开之后呢!”

    原本赢稷便与孟尝君私下有一份协议,若放他平安归齐,他便负责说服齐王派使来游说秦国反对他的诸公大臣,拥戴他顺利继位,另亦有心让他派强兵力将来秦支援,向他们施一施压。可如今等秦穆公一死,这秦国的情况便又不同了,赢虔已死,秦国只剩他赢稷一公子可担其重任,相当于可一手撑天,无须再顾及太多,哪能容得他们这等未来的劲敌离去。

    另则,他们可是亲眼看着他的士兵将杀了赢虔,哪怕这赢虔是作死,自己先设计暗杀,可到底为权弑弟一事并不仁义,还有赢稷与孟尝君为夺王位暗中还有一份协议,这等事情若传扬开去,对赢稷而言绝非一件好事。

    一剑客急道:“吾等必须立马离开!”

    有门客则摇头叹息:“可外面有重兵把守,我等不过几十人,如何能敌得过敌人的利刃加身?”

    孟尝君一拢紫袍冶艳,玄纹云袖,席地而坐,他低垂着眼睑,道“苏放也来秦了,他传信,他在外正想办法来营救我等。”

    袁平一听苏放来了,一下便高兴了起来,但很快想到目前的处境,又当场苦丧下一张脸:“可他怎知今夜发生之事?若等他慢慢来营救我等,只怕我等早就命丧黄泉了。”

    “苏先生自有本事,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坐以待毙终不得法,我等还是冲杀出去吧!”

    “可只怕我等还没出一进门便被那刀剑给戳成肉泥酱了啊……”

    就在一室愁云密布、唉声叹气连连之际,昏暗的堂阶之下,杏花杳杳的门庭之外,一道清悦淙淙似清泉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传来。

    “主公,焕仙来接你了。”

    初春的天气在夜里有些凉意,微风轻轻摇曳着树梢,带起一阵簌簌的轻响,沙沙——加上这一道声音奇异地好听,仿佛带了丝夜色迷人的世外迷离。

    众人一惊,快速汲靴便跨槛跑出廊间,只见一人静劾祥和地站在门庭之处,虚廊夜色昏,一树亭亭枝红摇曳的杏花树下,来者一袭白袷繁美的蓝袍,面盈着温和笑意,博衣宽衫,美姿仪,肤至白,轻薄欲丽。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以为看见了一个从月宫飘落下来的仙人,久久回不过来神。

    而孟尝君却当即越过愣神的众人跨下了二级台阶,疾冲了上去。

    “陈焕仙——?!”

    陈白起微笑看着孟尝君,一揖而下:“主公,焕仙来寻你了。”

    孟尝君双手按住她的双臂,然后紧紧握住,将其扶起身来。

    他并没问她为何来寻他,她若不来,他亦会去寻她的。

    他看着“陈焕仙”,他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紫色的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在她的脸上,好像在辨认她一样。

    “怎可这么久!”

    此话一出,倒有几分等久了的怨气,只是他本人不觉。

    本想质问“陈焕仙”这些日子以来都去哪里了,当初在漕城为何要不顾一切地救他,为何会认他为主公,此番来秦国可是为了他,这驿站外面有着重兵把守她是如何进来的……虽然想要问的问题那么多,但最后,他也只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地埋怨了一句罢了。

    陈白起则笑,笑意略委屈:“我这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孟尝君本还疾言厉色,但不知为何见她这般软软柔柔一笑,便也忍不住软下心肠来。

    “你是与苏放一道而来的?”

    “主公如何知道?”

    “苏放传信,讲会与一名同时得三老器重的陈氏少年一道前来,我便猜测这人会不会是你。”讲着讲道,颇有一二份与有荣焉然的自豪感,毕竟这“陈焕仙”乃他最先在樾麓书院给挖掘出来人才。

    “先生,他是……?”有人在后疑惑地问道。

    “陈焕仙?!”袁平惊声道。

    他记得这个当初在登高台上一鸣惊人的少年!

    这次跟孟尝君一道来秦国的门客,有人认识“陈焕仙”,有人则不知其名、不知其人,但见能得主公如此看重为亲自上前相迎,又能在重兵把守的驿站内来去自如,便也知道绝非普通人,哪怕看起来年少温和,他们亦不敢轻视之。

    “诸位见好。”陈白起拱了拱手,向袁平与一众孟尝君的亲随门客问好。

    他们忙回礼。

    陈白起看向孟尝君:“主公,我们快些离开驿站吧,天将亮,拖延的时间过久,会被人怀疑的。”

    孟尝君沉眸视她:“你能带我等离开?”

    其它人都惊呼一声:“这外面全是秦兵,如何能出去?”

    陈白起勾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我是如何进来的,便如何带你们出去。”

    众人一阵无语。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陈白起道:“且随我来。”

    “走!”孟尝君立即有了决定。

    见孟尝君听了这等“匪夷所思”的话亦如此信任于这陈氏少年,他们也不敢吱声质疑了,她在前带路,众人半信半疑,也顾不得回四进寝室整理行李,都随着陈白起屁股后头蹑手蹑脚地走着,一脸即将被抓包的虚头巴脑。

    可直到他们一路走出了驿站,却发现没有一人上前来阻止,就像之前他们看见的那些重兵围墙不过是一则虚像,或一石制塑像。

    人呢?!

    人去哪里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也太邪呼了吧!

    陈白起仰头望天,风吹旷逸卷起她袖袍猎猎,她身周似有云雾轻盈飘了出来,她眸凝而漆黑,却又似有天光水色其中,少年之姿,已如天人。

    看到这样的“陈焕仙”他们之前毛骨悚然的古怪猜测之意,竟一下皆消散于无,只余一派敬服与向往。

    “天快亮了,只怕追兵将即,我等还是分开行动吧。”

    “本君与你一道。”孟尝君事先道。

    陈白起却笑了,看着他:“这是自然,主公不由焕仙保护,焕仙倒有些不安心了。”

    孟尝君一于齐国呼风唤雨一大人物却被一弱质纤柔的少年这般讲,脸不由得黑了一下。

    “胡言,本君岂非由人保护之辈?若说保护,亦是本君保护于你!”

    陈白起见他恼羞成怒了,便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主公所言极是。”

    她一向对自家主公很宽容的,他是主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孟尝君:“……”怎么感觉还是输了?

    “陈郎君,这虽侥幸出了咸阳城,可这函谷关可不易通过啊?”袁平忧心道。

    函谷关相当于秦国的东大门,把守甚严,他们这深更半夜地潜逃出城,人家怎肯开门?

    “我自有安排,我们分成两批,懂武艺、体力佳的则自行快跑赶往函谷关,而体弱脚力差的则与我一道先与苏先生汇合,然后乘快马奔向东。”

    “好!”

    陈白起领着孟尝君等人来到了事先与苏放商议好的汇合的地点,便见到了举着火把的苏放与几名护送他的剑客,剑客们身上挎着几个鼓囊囊的大布包,里面估计是装着水食,另外,后方还绑着十几匹马。

    “主公!”

    苏放见到陈白起与孟尝君等人一道眸露惊喜,便快奔而来。

    “苏先生,辛苦了。”孟尝君道。

    苏放立即下揖:“为主公奔波何言苦,何况我也不过只是出出力罢了,这一切皆因陈焕仙方能成。”

    孟尝君笑道:“焕仙能得先生如此赞誉,倒是他的荣幸了,以后还是需得先生好好提点提点他。”

    苏放听着这话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头。

    怎么感觉这么像……是家长将自家孩子托付给先生时的口吻啊?

    陈白起立即道:“苏先生的确教导焕仙良多。”

    苏放听着不对劲,却也没表露出什么,只道:“这是自然,我等还是快上马吧。”

    “嗯。”

    他们到了函谷关时离天亮只剩半个时辰了,天没亮,按秦国法规,函谷关每天鸡叫天明时才开门,除非了遇上紧急事态,拿将军通关令牌来开门。

    等他们赶到函谷关之时,姒姜已带着狗二等人先一步到达了,狗二见到陈白起,忙兴奋又激动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青铜令牌,那哆嗦的双手跟眼眶微红的模样,就像一个考了一百分求抚摸求赞扬的学生。

    “做得好!”陈白起嘴角噙笑,大力赞扬一声:“狗二之才,倒不虚言。”

    狗二闻言当即长长松了一口气,心中绷得死紧的弦终于松了松,可这一松,他便快哭了:“我险些被发现……陈郎君啊,若、若是我被发现,估计他们得煮我来分食吧。”

    “可你没被煮,你此番有功啊,待回齐之后,我定为你上言请功,到时主公定会为你煮肉烫酒以好食款待的。”陈白起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而孟尝君不经意听到陈白起对狗二这这打保票的话后,一是想为她建立威望,二是他历来对有功之臣也大方得很,便道:“这是自然,这次你为本君立了大功,等回齐,你若有要求便尽管提出。”

    这下狗二当真被感动的哭了。

    娘的,这一博,还真不亏啊……

    自此,狗二心中便有一个概念,那便是跟着“陈焕仙”混才有肉吃啊。

    另外,陈白起一走邪巫之力便被撤消了,得知孟尝君一行已经逃走,守将除了派人进秦宫向迎稷急报外,亦立刻派出人马追赶至函谷关,可惜,慢了一步,人家已经拿出将军令牌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哄骗得关将大开城门,出关多时了。

    而当众人日夜兼程地赶到齐国国界之时,他们一直悬吊着的心方稳稳落地,一时,皆振臂欢呼。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公,谋士之途初绽光彩

    为躲避追捕的秦兵,孟尝君一等人并没回薛邑,而是先到了齐国临淄城,淄临城乃齐国首都,分大城与小城两部分,小城在大城的西南方,其东北部伸过大城的西南隅,两城巧相连接。大城的南北近9华里,东西7华里余,是官吏、平民及商人居住的郭城,小城南北4华里余,东西3华里,是国君居住的宫城。

    他们一行灰头土脸进了大城,此时正值午时,一城见街道上人头攒动,将前路给堵实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儿闹哄哄,从这些七嘴八舌的讲话中他们听出了些关键词,比如魏国派了特使来齐,方才一队人气势威武地进了小城齐宫,带头者乃魏国的上将军北央颐,其仪态不凡神武威严,令男子望之心生向往仰慕,令女生瞧之爱其才俊秀。

    孟尝君一听魏国使者来齐,思前想后深感不妥,便立即扬鞭调头:“立即入宫。”

    魏国?

    陈白起尤记得当初相伯先生问她为何要取字为“白起”时,她讲她要当一名战神,但相伯先生却笑着说,这战神之名早已被人给定下了,便是那魏国的公子紫皇。

    可惜来齐的使臣并不是魏国公子紫皇,而是上将军北央颐。

    孟尝君因有丞相官职在身,快马加鞭进了小城,来不及换衣整冠,便通畅无阻地疾步入宫,而陈白起他们则先回了田府。

    傍晚时分,孟尝君一脸凝重地回到了田府之中,匆匆换了一身脏衣,便立即召集一众在府的门客商议大事。

    魏国即将召开六国会盟,其中齐在其一,不久前魏国便派人送来羊皮密信交于齐湣王手上,齐湣王当时已在考虑,只是他考虑其已年迈病弱,不宜长途跋涉,而他那些公子皆年幼只怕去了也担不起这份重任,便一直拖延至今,而今日魏国又派来特使上将军北央颐,其强横作风只怕再也推脱不了。

    而在孟尝君赶到齐宫时,齐湣王已先行有了决定,派他代表齐国前往魏参加六国会盟,木已成舟,孟尝君哪怕心中不愿,当面亦无法拒绝,唯回府商议此事如何解决。

    “这局恐难了啊。”

    众人一听,都愁眉苦脸下来。

    早些时候但凡是收到魏国发出的六国会盟令牌的,据说都途中遭到了刺杀埋伏,不少人折兵损将,亦不少人重伤身亡,这块六国会盟令牌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竽,许多人怀疑这乃楚国暗中下的毒手,但凡参加这次六国会盟的,只怕还没有到时间参加便先被楚国派来的人给杀了。

    陈白起忽然想起,当初赢稷在樾麓书院时的确遇上了楚国的“诛杀令”,只是当初他武力值逆天自然平安无事,可倘若是孟尝君接了这个活,他武艺普通,自敌不过“诛杀令”的威力,那岂不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必须在危机四伏之中度过?

    “此事万不可接下啊。”一门客忙劝道。

    孟尝君斜过去一眼。

    这不是废话,他亦不想淌这浑水,可却被人硬扣上了个屎盆子,他有何办法?

    “齐国便不能直接拒绝参与魏国的会盟吗?”陈白起不解道。

    孟尝君解释道:“近年来,魏国壮大,且铁匠工艺响彻诸国,再加上这些年来他一直与齐友好,数年前赠送各类兵器与胃甲来支援过齐,如今他有求而来,若当场拒绝,只怕会被世人指责忘恩负义。”

    “六国会盟为伐楚,只怕也不过是一个噱头,试探各国对楚国的态度才是真的吧。”有一谋士道。

    “去与不去,都须得尽快定一个结果出来。”

    陈白起听着周围的纷杂意见,她沉默片刻,忽然道:“还是去为好。”

    众人本皆反对接这么一个既冒险又不讨好的活儿,都想尽办法推脱,却不料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人意见与所有人相驳,皆扭过头,瞪着一双不满的眼盯着她,一室安静。

    孟尝君代众人问出心声:“为何?”

    陈白起微颦着眉,将心中的想法,组织好语言讲出来:“一来,这齐湣王事先已经应下,并且当着魏国上将军的面,无论主公意愿如何,这事已经无转寰的余地,板上钉钉了,若再反复回绝,只怕会引来这二者的不满与猜忌。二则,楚国近来的确频频来范于齐,尤其先前楚灵王更是直接领兵出现在漕城,其势何其猖獗,既魏国有意试探,若齐国不拿出态度来,只怕以后与这五国会与齐国生份,若齐再遇上难关,亦不愿伸出援手了。”

    其实陈白起明面上的话挺冠冕堂皇,但她真实的想法是想去六国会盟看看这六国究竟能商讨出个什么章程来,所谓知已知彼,总比闭门造车强。

    她顿了一下,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见他们认真听取着,方娓娓再道:“三来,我们必须去一趟六国会盟,还得将之前在秦国遗留的隐患给拔除了。”

    有人闻言不敢苟同:“话虽如此,可之前有冯先生来保护主公我等方能安心,可如今冯先生寒腿发作在外养伤,难以远行。府中虽有剑客却只怕也难敌对方暗手,更何况若去参加六国联盟,只怕会再次遇上秦国的人,我等这次冒险逃出,若再遇上那手狠手辣的赢稷……”

    陈白起摇头,伸出一手阻下道:“先生莫急,请听白起慢慢道来。”

    那人一滞,没好气道:“你说。”

    陈白起嘴含微笑,不急不徐再道:“六国联盟于六月在魏国的汾泽举行,距离现今尚余将近三月,而秦国近日内忧外患,自是要等国内一切平静后方才会前往,在此之前,我等何不助其一臂之力。”

    “他要杀我等,我等还要助他?!”有人一听这话,简直火冒三丈。

    “非也,凡事以利为趋,因私仇而忘公,只是莽夫所为。”陈白起道。

    “你——”

    “好了,等她讲完,你再讲吧,再时不对,你再好好说她也有依据不是?”一中年士袍装束的男子打着圆场劝和道。

    “好,便听听你能讲出个什么利来!”

    陈白起倒不怕被人怼,她始终脸上噙着一抹淡雅浅和的笑意,道:“一来齐湣王以魏国特使来齐推脱不了为由令主公接下这烫于山竽,主公亦可以此为要求,让齐湣王派出特使前往秦国助赢稷顺利地登位,一来既完成了先前私下与赢稷的协议,二则这施恩比起之前的强行交易,两者的份量自然不同,赢稷哪怕不会为此感恩,但只要此事天下皆知,他自是欠得主公一个人情,到时秦国赴六国会盟时,主公便请求一道上路,到时若那楚国暗中有意下杀手,主公则可向那赢稷求助,不怕他会不答应。”

    众人一听,皆愣住了。

    事情……还可以这样处理?!

    这不是将秦国公子稷当成免费的保镖一路使了吗?

    “再说,齐国若与秦国交好,到了魏国地界亦算有底气一些,不至于被弱肉强食了。”陈白起道。

    众人一听,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有人质疑道:“可这赢稷若是不买账,这又该如何是好?”

    “而且,他方要杀我等,我等却助他上位,岂非被人辱骂胆小怕事,方赶着上去讨好他?”

    陈白起道:“看来诸位是没看清楚局势方会讲这一番话来,你问诸位,我们若不助他,他可会登上秦王之位?”

    众人一阵哑言。

    这秦国赢虔一死,除了赢稷,还有谁有这能力当秦王?

    陈白起见他们沉默,便道:“我们助他,他会登上,不助,他只是费些周转亦会,我们又何必硬扭着这股劲儿,多树一劲敌呢。如今齐湣王对主公已心生猜测,若再与秦国产生了罅隙,到时只怕真是里外受困。”

    “可主公若助了他,他却不领情,岂不是白费心思?”有人问。

    这时,大伙都比较能心平气和地听“陈焕仙”讲话了,问话之人亦是有话问话,不再口出恶语。

    “不怕他不领情,只要事实之下,天下悠悠众口,这情他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再说主公手上有他顾及的东西,他既第一步杀人灭口失败了,那么接下来他便不会蠢得再动手了。”

    “可赢稷这人倨傲,若不怕这民众之口……”

    “因此以防万一,我们还得请一名声极佳、品誉传闻于诸侯国之人前往说服他,让赢稷深以为与主公为友比为敌益处更大。”

    “说服他?可这……这派谁啊……”

    谁不知道孟尝君一众门客哪有什么清流之派,全都是苏放与袁平这等受政界鄙薄之辈为多。

    请名声这么好的,他们估计找不出一个。

    陈白起起身,朝孟尝君拱了拱手,道:“既然事情是由焕仙提议的,焕仙自然义不容辞,再加上焕仙对这事亦最为了解,去游说赢稷也最为恰当,只是……焕仙人轻言微,怕难独撑此事,还需得请助一位声望极佳的长者……一起陪同。”

    “你的长者?陈郎君,你的长者是谁?”众人惊奇地问道。

    陈白起抬起脸,视线却落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孟尝君的脸上:“焕仙的师长,樾麓书院的山长百里沛南。”

    此话一落,在座者都惊诧地瞠大了眼。

    这陈焕仙竟然是沛南山长的弟子?这么说来,他是樾麓书院的门生了?

    可……这主公不是最恨这樾麓书院的人吗?这一门人都被他给抓完了,跑了的都给逮回来了,足见其恨。

    可既然陈焕仙是这樾麓弟子,那主公怎么会对这个樾麓弟子如此另眼相待?

    其实陈白起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孟尝君的神色。

    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是十分冒险的,可不趁这个时机提出来,她只怕这樾麓与孟尝君之间的结会越结越紧,最终难以解开。

    她之前其实也有想过打算偷偷将孟尝君给关押的弟子给救出来,可这到底有悖她谋士职业的忠诚性,能明着解决便明着解决掉吧,若最后实在不行……她再偷偷谋划好了。

    “你们都先出去。”

    孟尝君终于出声了。

    他表情很平静,但众人瞧着有些惴惴着。

    “喏。”

    等一厅的人都走完之后,孟尝君方似笑非笑道:“你是想让我放了全部的樾麓弟子?”

    陈白起叹息道:“抓着他们,也于主公无任何用处。”

    “虽无用处,却可图一时畅快!”孟尝君冷哼道。

    陈白起苦口婆心劝道:“与你有小小仇怨的乃家师,再说当时受伤最重的我,主公便不能放过一众无辜的樾麓师生吗?”

    一听她提及手上的伤势,孟尝君便皱了皱眉,他站起身,抓过她的手,掰开她下意识蜷缩着的手指,看了看那横亘于掌心的那一条粉红疤痕。

    “这伤……可会妨碍平日生活?”他眸光忽暗忽明,淡淡问道。

    陈白起笑道:“无事,将养将养哪怕不能恢复如初,但好歹五指俱全,只是不能抬重物罢了。”

    孟尝君闻言嗤笑一声:“可我怎么听闻黑老的力量一关你好似过得十分轻松?”

    陈白起一汗:“那只是……用了手腕的巧劲。”

    本想博取点同情,却没想到一下便被拆穿了,还真是尴尬。

    孟尝君面无表情,沉默地盯着她手上的伤口许久,方口吻十分勉强道:“放过他们是不可能,不过……可以谈条件,若他百里沛南能替本君解决好秦国之事,再好生向本君道歉,本君方会考虑放人。”

    陈白起一听,既惊讶又惊喜,她赶紧道:“那焕仙便谢过主公了。”

    孟尝君抬眸看她,眯了眯眸:“你果然有办法联系上那百里贼子,好,这次看在你面上,漕城一事我可暂且放下,只是你须得回答我几件事情,且必须据实以告,不可有半句谎言。”

    陈白起心虚了虚:“何事?”

    她好像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了。

    孟尝君放开了她,目光似闪着异样的光茫,深深浅浅令人难以辨别真伪。

    “你与陈蓉是何关系?”

    陈白起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表情的转换十分流畅,她当即一脸神色复杂道:“这……陈蓉乃焕仙走丢已久的胞妹。”这一胎出来的分身,讲是“胞妹”亦不算是在讲假话吧。

    孟尝君又道:“那日在如意坊可是你让她代你去的?还有之前在漕城,她出现在本君身边,可也与你有关系?”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一边在脑中思考着该怎么讲才能不露破绽,一边道:“这如意坊是我让她来帮我找主公的,可之前的事则与焕仙无关,当初焕仙在到漕城前便遭了害,受了重伤晕迷然后被人救了,而救我之人恰好便是陈蓉,当时我见她容貌与我十分相似,便有心打探她的身世,她也不隐瞒,最后终于确认她便是我从小流落在外的小妹。”

    “另外,她……挺神秘的,我并不知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也对此缄默,后来我十分担心樾麓一众的安危,但我有伤在身不便行动,她便说替我去看顾一二,而这之后的事情,焕仙便不知晓,直到意外落入了后卿之手,方到了漕城,。”

    孟尝君听完也不讲信与不信,他盯着她的眼睛,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当时在漕城为何认我为主公?”

    陈白起眼珠溜溜一转,便有了想法。

    “其实在漕城中焕仙的神秘手段皆因拜了一位隐师之故,他在焕仙还小的时候便教了焕仙许多神奇之法,亦教了焕仙之道,他对焕仙恩重如山,可对焕仙却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将来若有所成,必须择一明主为天下苍生谋福。”

    孟尝君挑眉:“那为何是本君?”

    当时明明漕城来了那么多名动天下的人物,而鬼谷后卿更是以重厚之位而对其诱之,她却不为所动。

    陈白起见他上钩了,便小心地提议着:“其实当初隐师教了焕仙一法来辨别焕仙未来命定的主公,如果主公不信,不知可否愿与焕仙一试?”

    快答应!快盟誓!快点让她先完成择主任务啊!

    “什么法?”

    “一会儿,焕仙念一句,主公便随着我念一句。”

    “哦?”孟尝君狐疑地重复了一遍:“你念一句,我便念一句?”

第一百四十章 主公,被囚的沛南山长

    “什么法?”孟尝君问道。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一会儿,焕仙念一句,主公便随着我念一句即可。”

    “哦?”孟尝君亦看着她,狐疑地研究了一会儿她眼里的古怪,方慢腔慢调道:“你念一句,我便念一句?”

    陈白起颔首:“第一句……”

    “报——丞相,薛邑田府门客甲孙伍来报一急信,前日有人闯入田府水牢劫狱!如今人犯已被府中侍卫给逮捕住了,请主公给予定夺。”

    门外忽然传来的急喘声音打断了陈白起,她听到了话的内容后,转过头去,表情有些微妙。

    “呵,看来不等你去请,他便已来了。”孟尝君一脸阴晴不定地睨着陈白起。

    陈白起一听便知道他所说的“他”是谁了。

    没想到,山长还是没听她的劝……

    陈白起定了定神,辗颜一笑:“这不是正好合了主公心意。”

    孟尝君闻言亦笑了一声,越过她走到门边,只见门阶下正跪着一人,正是甲孙伍。

    这甲孙伍人长得小小矮矮的,身量看起来像个七、八岁孩童,但实则他却已有三十几岁了,他是一个侏儒。

    但他虽为侏儒,但脚程却比那马更快,因此孟尝君便将他收入门下,当了个三等食客,平日里来往送急信之类的事便交由他负责。

    “此事本君便交给了陈郎君来负责,你便随他一道回薛邑一趟,一切尽管听从他的安排。”

    甲孙伍抬头,诧异地看了看“陈焕仙”,他并不认识“陈焕仙”,但在府中听过他的名头,只因这是唯一一个令三老与苏先生都另眼相待之人。

    “喏,小的听令。”

    ——

    孟尝君有事在朝必不能回薛邑,于是陈白起便与甲孙伍一道,而狗二与姒姜自然也是跟随她离开,而苏放等人则留在了孟尝君的身边。

    薛邑在齐国境内,路程倒不算太远,赶个半日路程便已到了,陈白起并没休息片刻,而是让甲孙伍带路立即前往水牢。

    却不想,到了水牢的出入口处,一众守卫却阻拦住了他们。

    甲孙伍立即站出来,跳着对侍卫怒道:“是丞相让陈郎君来处理此事,尔等休得无礼。”

    守卫没理甲孙伍,而看了陈白起一眼,问道:“陈郎君……可是名唤焕仙?”

    陈白起道:“正是。”

    守卫一听来人乃“陈焕仙”,之前一副“公事公办”的冷然表情便有了些松动,他迟疑道:“既是丞相所令,不知陈郎君可有凭证?”

    这水牢里面关押的可是孟尝君钦点要尤其注意的犯人,之前是由苏先生全权负责,可见其重视程度,因此他们亦不敢轻易放人。

    陈白起一愣,这……这当时走得急,但真忘了这一茬了。

    陈白起思索了一下,便折仲道:“不如这样,我来得急并无带什么凭证,但我只是去见一见水牢的犯人,并不会做些什么,且你们看我这般模样,亦不似那准备劫狱之人吧。”

    守卫闻言,表情略古怪。

    其实这薛邑田府上下鲜有人不知“陈焕仙”其名的,只因众人将其传得神乎其神,尤其那一身少年神力,足令成人骇然,孩童啼哭。

    虽说他这模样的确不像劫狱之人……可他好像也有劫狱的能力吧。

    “这……”

    陈白起软的讲完,立即又来硬的:“再说,若我真是丞相派来处理这些樾麓书院一众师生的负责人,你眼下这般阻拦便不怕丞相以后知道了会怪罪于你等,可若你放我单独进去,无论我所言是与不是,这都于你们无碍吧。”

    守卫一听,表情纠结了。

    “好吧,那便让陈郎君一人进去……”

    守卫看了一眼陈白起身后的狗二与姒姜,还有旁边的甲孙伍。

    陈白起拱了拱手道:“多谢。”

    守卫忙回礼道:“不谢,只是我们也只是尽忠职守,还望陈郎君能够见谅。”

    陈白起弯唇一笑,端是馨德温和,令人望之如沐春风。

    “那陈郎君你便先去瞧瞧吧,我先去跟三老汇报一下。”甲孙伍愤愤不懑道。

    他一个三等门客,平日里这些侍卫待他并不尊重,可眼下他乃领着君命之人,且陈郎君亦是丞相身边之人,却受人如此怠慢,他心中自是不满,决定一会儿要好好将此事告知于三老。

    “嗯,我一会儿见过人之后,亦会去拜访三老。”

    跟甲孙伍讲完,陈白起又对姒姜与狗二道:“现在无事,你们便下去休息吧。”

    侍卫遣了一人给陈白起带路,她迈步进了水牢。

    之水牢口先得走一段昏暗的甬道,再往下便越是窄小,到尽头便是石阶,石梯大约步下三十级阶梯之后,陈白起便能听到稀碎哗哗的流水声,除此之外,再无它声,那昏暗幽静的地牢之中,只有一股森森寒冷之意。

    这地底下十分阴冷,一走下去陈白起便感觉到了,长期待在这种地方,哪怕最后被救出也会落得一身病痛。

    她颦了颦眉,忽然有些后悔答应孟尝君等办完秦国之事才放人的决定了。

    这地底下有着幽暗的光,不知哪里发出来的,但基本上瞧不清楚些什么,但给陈白起带路的人像早知这种情况便举着火把下来的。

    借着这点光陈白起可以看到地底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池,水池里面锁着许多犯人,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有血肉之躯也有白骨森森。

    这一路走来,陈白起没有仔细查看,只瞥过一眼即收,而樾麓众弟子在最里面,因为他们是这水牢里关的最新的一批人。

    陈白起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问带路之人:“我先想见见那个劫狱之人。”

    “是。”

    他们拐了一个弯,带路人将她带到一个有石门的水牢之中,这个水池不大,只关押着一个犯人,这个水池的水与陈白起之前看过的不同,它不是死水而是流动性的,从顶上有一股激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池中被锁住了手脚之人。

    那人只穿一件白色单衣,无冠无巾,一头黑发散乱浸湿,爬满了他整张脸与身,他的头低垂着,任那水流击打着他的背脊与颈部,整个人无声无息。

    陈白起瞳仁一紧,快道:“这水可有闸门关闭?”

    领路之人:“呃,有……”

    “我要与他问一些话,你先将水给关上。”

    领路之人似有些犹豫:“可……”

    “出了事我负责,你速去!”

    领路之人见“陈焕仙”面色一冷,那漆黑的瞳仁似有幽雪沁寒,顿时一吓得激伶,忙道:“哦,好,好。”

    那边等领路人将水关了,陈白起又对他道:“我想单独与这水中之人说说话。”

    “这……”

    “我陈焕仙的名字不至于连这点份量都没有吧?”

    “哪、哪里。”领路人立即讪笑一声,便挪步出了石牢。

    陈白起视线随着领路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门之后,方转过头,却没有想到先前在水中无声无息之人,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眼,他正怔怔地看着她。

    “嗳……”

    陈白起见此,叹息了一声,便直接了下水,这水池的水刚好浸到陈白起的腰间,她划着水大步地走到了那人的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那凌乱爬满脸的头发,只见头发底下,露出了一张嘴唇苍白泛紫,眼神涣散发颤之人。

    “山长,焕仙不是传信给你,樾麓弟子的事情焕仙自会想办法解决,你又何必来遭这一趟罪呢?”陈白起难受道。

    “焕、焕仙?”他眨掉了睫毛上的一滴透明的水珠,气咽声丝。

    “是我。”

    “山长,你不该来的,更不该一人前来……”陈白起伸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

    “这、这是我的责任……”他沙哑着嗓子方讲了几个字,便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陈白起替他拍了拍背,待他缓和些许,便从系统里掏出益气丹喂给他吃,这虽然并不是止咳驱寒的药,但至少服用后能保住他的一些元气。

    “山长,焕仙也不与你兜圈子了,孟尝君答应我只要师长与焕仙一道去一趟秦国,说服那赢稷与孟尝君交和,他便愿意放了樾麓一众弟子。”

    “……”沛南山长垂下眼,一时并没答话。

    陈白起道:“我知道山长不屑与那孟尝君为伍,可这只是一场交易,你帮他一次,他便会放了那些被抓的樾麓师生。”

    “焕仙,是你劝的他?”沛南山长忽然道。

    不然,他孟尝君门下三千门客,何至于非得用他?

    毕竟现如今主动权在孟尝君手中,他完全可以拿这些人命来威胁他办事,又何必做这种看似公平实则却是在退步的“交易”。

    陈白起没有否认:“山长,焕仙已认他为主公了,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焕仙既不能弃山长于不顾,却又不能害了主公,所以山长,焕仙夹在你们中间,当真是左右为难啊。”

    百里沛南闻言,抬眸定定地看着她,却是气急道:“你为何一定要选他……咳咳……”情绪一激动,这便又咳嗽了起来。

    陈白起很想讲一些软话来让沛南山长别生气,可到底这一步若退了,以后这事便更难解决了。

    于是她唯有强硬道:“山长,原因已经不重要了,焕仙既选择了他,便决不会再更改。”

    这话一出,她便做了百里沛南会很激动或愤怒的准备,却不料,沛南山长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许久,他方从喉中挤出几个音节,道:“好,我同意。”

    而听到百里沛南终于说出“同意”二字的时候,陈白起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心疼与负罪感。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主公,当个贴心好徒弟

    陈白起到底并非一个感情用事之人。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便道:“只怕还得再委屈山长一会儿。”

    百里沛南缓慢地瞥了她一眼,用没什么感情的虚弱声音淡淡道:“咳……我在这水牢中已是困了二日,再多咳……多待一时半会儿又何妨……”

    见百里沛南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陈白起亦没有解释,她理解他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太好,能让他这样发发小脾气也好,总比他自个儿硬憋在肚子里难受。

    “既然有焕仙在,自不会看着山长再待在这寒池中继续受罪。”

    陈白起服下“英雄药剂”,开启了麒麟臂将锁着百里沛南的铁链给一根根地尽数扯断。

    咔哒!

    咔哒咔哒!

    “……”百里沛南看着那指粗的铁链被陈白起像扯草根一样轻松时,表情已然懵了。

    等陈白起将锁着百里沛南的铁链都扯断之后,百里沛南无力支撑,自然便倾倒了在她的身上。

    陈白起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他将身体的全部力量都交给她,她半驮着他走。

    百里沛南蓦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急道:“等、等一下,你的腿……”

    “山长放心,焕仙的腿这些日子里已经好多了,一般的重力还是可以承受的。”她回道。

    哗啦啦一阵水声,陈白起驮着百里沛南从那冰冷的池水中回到了地面,然后将他放在了一处靠墙的位置,然后她动作迅速,脱下了身上的“巫医麒麟袍”便罩在了他的身上。

    她剩一件中衣,而中衣比较单薄,尤其湿透后更是贴着身寒意渗骨,因此一脱下“巫医麒麟袍”,她便下意识冷得哆嗦了一下。

    呼……

    而一身浸泡在池水中过久早已冰冷到麻木的百里沛南本却因本就一身湿衣在身,不愿陈白起脱下衣服来给他取暖,可他因从水中回到地面这一路怕压垮“陈焕仙”暗中承了些力,此刻早已虚脱,连话都无力讲出口了,因此哪还有力气去阻止她的行为。

    却不想,“陈焕仙”的衣袍一覆上他身,百里沛南便感到一股绵绵暖意,那暖意像神秘的春盎之触角藤蔓迅速蔓延至了他的全身,让原本冷得浑身都僵硬的百里沛南一下便缓和了许多。

    他低头看了看那件披在他身上的蓝袍,暗忖——也不知这件蓝袍是个什么材质,既不浸水还能如此保暖。

    可给了他,焕仙怎么办?

    陈白起现下真是冷得慌,这地底本来就比地上面要低上个十来度,再加上她穿得少又湿身,没了恒温设置的“巫医麒麟袍”后,便颤着嗓子道:“我先出去让人过来请山长,山长且在此处等上一会儿。”

    百里沛南抬眸,复杂地看着唇色一下便冻紫发颤的陈白起,少年虽冷得面色难看,却一直噙着温暖的微笑,看着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清澈而笔直。

    他那颗冰冷的心就像一下被泡进了温水之中,一下便又软了:“焕仙……”

    陈白起不想让他多说话浪费了体力,她道:“山长,等着我。”

    百里沛南缄默了一下,最后细微地动了动——颔首。

    陈白起开了石门出去,仅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那个一直蹲在外面等待的领路之人回头一看,顿时惊讶了一下,但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要回去将之前关闭的水刑给重新开启,只因这叫“陈郎君”的少年神色像渡了一层寒鸷一样森森,令人瞧了只觉彻骨发寒。

    他忙不迭地在前带路,低着头只当自己是一条狗,不敢吭一声。

    而陈白起也并没有再去其它水牢看樾麓弟子,只因她要争取时间。

    一走出水牢,陈白起便去了田府给她安排了一等舍,姒姜早就在外待候,但见陈白起一身湿透又没了外袍,便赶紧进了二进的寝室里的镂箱里给她翻找一身衣服。

    这个藤木箱子里装的衣袍都是陈白起在通过三老审核之后,府中管事按照份例送来的,只是陈白起从来都没有穿过,她只穿她自己的衣服。

    等陈白起换好一身衣服,她的头发也基本干了,她立即起身去见了三老,并向三老说明了情况,三老倒是挺信任陈白起,再加上有甲孙伍在旁佐证,三老倒也干脆便将府中部分权力分给了她,配给她一块赤金令牌,既能让她在府中能够自由行动,也可以在府中调派一部分兵马。

    陈白起起身谢过三老,便告辞了。

    她得了赤金令牌便立即让人去水牢里将百里沛南给抬了出来,而樾麓一众师生也从水牢里给捞了出来,暂关在了一间田府废弃的粮仓之中。

    由于她无权放人,暂时也不便亲自去照料他们,便只好派些府中的大夫去给他们看看病情,另外陈白起又假公济私地给他们换下一身湿衣换上干爽的棉袍,加了厚被软铺垫,还专门安排了一些调理寒症的膳食。

    对于此事,三老虽知,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去弄,在陈白起向三老要权时,她便向他们讲明了她的身份来历,既然连孟尝君都不介意她樾麓弟子的身份,还让她来处理这事,他们又何必去多管闲事,更何况她倒腾的那些用费基本上都是她自己掏的腰包,没用过府上一分。

    逶迤过竹坞,田府百顷河塘旁一山坡雄锯一住所,面临河塘荷香幽幽,势高而杳然,目视极远,静谧而淡泊,这便是田府给陈白起拨的“员工宿舍”,由于是一等待遇,因此这竹舍有二进,有三室一厅一厨一厕一书房。

    平日里便是陈白起一间,姒姜一间、狗二一间,恰好住满,可当陈白起将山长给接了过来后,这分配便有些难了,最后是狗二挪出了一间搬到了三等集体“宿舍”,才解决了这一住房难事。

    “山长,腿可好些?”陈白起拿着一块热帕子盖在躺在塌上的百里沛南腿上。

    此时百里沛南穿着白色单衣,裤腿卷于大腿处,露出两条虽不健壮,却匀称笔直肌理分明的小腿。

    陈白起旁边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青铜盆子,里面装着黑褐色的药草汁,药草汁里面浸泡着一块布巾。

    她等百里沛南膝盖上的那块帕子凉了,便放回进盆里继续浸泡着,再扭干另一条继续盖上,如此重复,不厌其烦。

    百里沛南背靠着一张四方长枕,摇头:“之前只是膝盖有些酸麻涨痛,可你用过药热敷之后倒是好多了。”

    陈白起闻言,微微一笑,垂眸安静。

    “山长,你可怪焕仙?”

    百里沛南亦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方平静道:“你只要知道你在做什么,便不用顾忌别人的话,你的人生是你的,没有人能代替你走完。”

    陈白起看热敷得差不多了,便拿开帕子,用手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捏腿部穴位。

    百里沛南本不自在被人揉捏腿脚,可见陈白起一脸认真执着便也由她了了。

    百里沛南虽说被囚于水牢的寒池时间并不长,但到底受了寒,这些寒积在他的腿部关节不散,若长久以往,只怕会得风湿关节炎,因此陈白起便问了一些府中的大夫,开来一些驱寒的中药替他热敷按摩。

    她不笑了,手上不停,她忽然问道:“山长,以后……你与你的族人都跟着焕仙一块儿住在这薛邑可好?”

    百里沛南没想到“陈焕仙”会突出其来讲出这话,一时之间不由得怔愣住了。

    陈白起继续道:“书院若没了,还可以重建,山长也可以继续当那受人尊敬的樾麓山长,我会当你的后盾,你的族人便是我的族人,我也会与你一块儿守护着他们。”

    陈白起讲到这里,顿了一下,问道:“力道重吗?”

    百里沛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方后知后觉道:“尚可……”

    陈白起笑了笑,便又继续跟家长里短一样絮絮,讲道:“我知道的,山长你其实很累了,否则当初在漕城便不会这样绝决地想跟孟尝君同归于尽、放弃一切,所以如果以后你累了,不妨就干脆抛下一切一走了之,你可踏遍名山古迹去游历,去采野,去攀岳,去游山玩水,将一切扔给我便好了。”

    讲到这里陈白起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记得最后回来就好了,在之前,我会记得替你看顾好他们,就如你一样。”

    看着“陈焕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百里沛南眸盈颤意,道:“你、你说什么?”

    陈白起叹一声道:“若山长身上的责任已经重到让你感觉窒息到快活不下去了,那么就不妨将它扔给我。”陈白起扬起笑颜道:“反正以后我顾薛邑一城人也是顾,顾山长这一族人也是顾,我不在乎多上那么些人,只要山长莫再像漕城与这次一般,完全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就好。”

    “……”

    听到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若说之前百里沛南对陈白起还心存芥蒂的话,此刻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只怕再心冷心硬之人听了这一番话,也该融化成一滩水了吧。

    他眼眶微红,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便忙垂下眸,道:“焕仙,为师虽无能,但却也不会将属于自己的责任随便抛给别人,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

    陈白起却固执道:“山长此言差矣,这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两个人的责任总比一个人轻松,山长啊总是将自己逼得太紧,忘了你也是人,你也需要放松与自由啊。”

    她的话就像全部都契时了他的心坎之中,将他的空洞填得满满的,百里沛南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此徒如此,师复何求啊。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道高大的黑色黑影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听着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的对话,一时他也是触动颇深。

    他本跑死几匹快马赶到薛邑是为了来救百里沛南,却没想到听到了“陈焕仙”投到了孟尝君的门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潜进田府他暗中探听,得知她将百里沛南与樾麓弟子给一并从水牢水中放了出来。

    他便猜到这百里沛南定在她的住所,于是他威胁了一个杂役得到了“陈焕仙”的住所位居便赶了过来,却不料正巧便听到这一番话。

    他虽听着也挺感动的,但嘴上却不饶人:“哼,讲得倒是轻巧,你当这薛邑是你的,说带人来便带人来定居?”

    忽然听到一道粗声粗气的嗓音在身边响起,陈白起面色一紧,与百里沛南一同回头看向窗边位置,只见绿意盛篎,而莫荆则一袭黑衣抱剑站在那里,仍是虎躯凛凛,眸射寒星。

    见到是他,陈白起方才紧绷的神经才放了下来。

    其实方才系统没有提醒,她便猜到来人并不危险,可有些话她并不愿被人偷听到,因此方心生戒备警惕,但见是莫荆倒也觉得没什么了。

    “燕祈?”百里沛南撑坐了起来,讶道。

    而陈白起反应过来他的话,知道他刚才是站在那里将她所说的话尽数听到了,便自信地微笑道:“我自会建一番功业来向孟尝君求封一块土地的。”

    莫荆一翻便跃过窗子进到室内,不以为然:“孟尝君呢,他会同意接纳寿人在自己的藩地?”

    陈白起挑眉道:“他这一次不就同意了放出山长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心,便没有办不动的事情。”

    莫荆自知讲不过了,便转过头对着百里沛南咬牙道:“这臭小子还真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子,看着挺温驯一人,实则却跟你一样一根筋,决定了一件事情便谁的话都不听!”

    这话除了说落陈白起一番,实则也是在暗指百里沛南之次瞒着族人与他独自一人跑来薛邑一事,当他知道这事的时候,简直快吓得魂飞魄散了。

    因为他已经猜到他是知道自己救不了那些被他所累的弟子,便打定主意要跟他的弟子与夫子们一块儿赴死。

    好在……好在最后有“陈焕仙”在,若非她在,只怕光是关在水牢这一关便得让他吃尽苦头。

    这么一想,莫荆倒是对她投入孟尝君的门下不那么恨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主公,傀儡兽二号(一)

    “你是怎么将人给救了出来的?还有樾麓书院的其它人在哪里?”莫荆问道。

    “这里面的详情焕仙都给山长讲过了,便让山长给莫大哥说吧,我一会儿还得去与黑白灰三老商议一些事情,然后最迟明、后日便得回临淄与孟尝君汇合。”

    陈白起讲完,便起身收拾好给沛南山长敷腿的药汤盆子,再替他压好被子,便出去将姒姜叫进来招呼他们,而她则一人去了三老处。

    黑、白、灰三老皆在等她,陈白起仪态翩翩,上前行礼。

    白老示意旁边摆放的草蒲团让她坐下,亲切地道:“焕仙,你这次打算带多少兵力去往秦国?”

    陈白起坐下,方道:“二人。”

    白老一听,当即瞪她。

    胡闹!

    黑老当即拍案:“简直玩笑!只带两个兵甲去秦国,你当是去游玩观光啊?”

    陈白起见黑老一点便自燃了,便无辜笑道:“不是带两个兵,而是二个人。”她指了指自己:“一个我,一个沛南山长。”

    黑老直接给气笑了,使劲瞪她。

    灰老看着陈白起,奇道:“只你们二人?”他忙摆手:“不妥不妥,你虽一把子力气大,但却不谙武艺,而这沛南山长也是一介文弱士学,哪里能应付得了秦国那些虎狼之辈。”

    陈白起听出灰老的担忧,她反问道:“那若我带上几千人在身,莫非便不惧那些秦国虎狼?”

    灰老闻言一愣。

    陈白起见连灰老都一并在瞪她了,唯恐三老真给她讲气着了,方收起玩笑,正经道:“三老莫忧,我们这次是去讲和又不是去打仗,我带多了人反天赐显得我们不够诚意,再则我们待那齐湣王先派特使表明了齐国对赢稷登上秦王一事的态度后再去,昼时我们以孟尝君的门客身份再次见求,他当不会拒绝。”

    黑老沉吟了一下,虎声虎气道:“若那赢稷不同意与主公私下求和呢?”

    “那便想办法让他同意。”陈白起接口道。

    灰老道:“你可有办法了?”

    陈白起眸转一笑:“这让别人同意你一件事情,不外乎有两种情况,一是投其所好,二是令其欠下人情。”

    见“陈焕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灰老也不详细追问下去了,他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我们也不必过多担忧了,不过焕仙啊,这百里沛南与主公历来政见不和,再加上这一次抄了樾麓书院,关关押了他一众弟子先生,若他在中途中使了……”

    陈白起出声打断了灰老的话,她淡淡一笑,一双漆黑的双眸看似和善安祥,实则却有着锐利的威势:“三老若是信陈焕仙,那便也自当信我的师长,他既已同意,便不会耍什么手段,他是樾麓的百里沛南,没有人会不相信他给出的承诺。”

    三老愣愣地看着“陈焕仙”那严肃而仪表深沉的模样,都一下子缄言了。

    而陈白起没停,她再道:“焕仙自知,三老一直以为焕仙提议沛南山长一同赴秦一事乃假公济私,实为想方设法来救助自己的师长同门,这事焕仙并不否认,但焕仙也非全然只为樾麓书院考虑,这其中也是为了主公。”

    白老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此话怎讲?”

    陈白起道:“如今齐湣王偏信朝堂贾正一派之言,对主公心存猜疑与戒备,认为他有窃国之心谋权之狠,甚至多方试探,并将一众公子送走游学离开临淄。而这次主公不讲原由便拿樾麓书院开刀,焉不知樾麓弟子在齐国人的心中是何等地位,齐国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与樾麓书院牵扯了关系,哪怕众人一时因主公的威仪而不敢正面对抗,但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倒的墙,若一旦主公失势,这些人必会棒打落水狗,再加上失了民心寡助,墙倒众人推,到时的处境何其艰难,三老尽可想象一番。”

    “因此,我们何不拿这笔仁义买卖来换取未来的一份保障?沛南山长代表的是樾麓书院,若樾麓书院愿助主公一臂之力,世人定会对主公另眼相待,认为其必有仁德良善,可助其力。”

    三老听了陈白起这一番话,一深思,便彻底信服了。

    之前他们想岔了,他们一直拿樾麓书院当敌对方,戒备又猜疑,却不料陈白起一番话令他们明白,他们完全可以将樾麓书院当成是合作伙伴,将他们笼络过来,这样一来,这名声既好听了,又得一大助力,何乐而不为?

    当然,以往这事他们是不敢想的,只因樾麓书院一直被世人当成一汪高山清泉,而他们薛邑则被当成一股俗世浊流,两者不可兼容,只能相互排斥,但如今有了“陈焕仙”,这一切倒是有斡旋的余地。

    等“陈焕仙”离开后,白老便向灰老道:“你赶紧将陈焕仙方才所讲的话仔细誊录下来,然后派那甲伍孙交给主公,由主公看完定夺。”

    灰老颔首,他感叹道:“这陈焕仙果然是一个深谋远虑之人,难得如此小小年纪便才能不浅,我等能为主公得此一人,何愁将来主公大业不成啊!”

    黑老闻言,捋了捋白须,扬起下巴哼道:“这是我黑老有眼光啊。”

    二老一听,相视一眼,都一并大笑了起来。

    这黑老一对上这“陈焕仙”便每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眼下人一走,他便骄傲地翘起两撇白胡子,一副满意得不得了的模样。

    他们真不知,他这般人前人后变脸的模样累不累啊。

    ——

    在田府中将养了二日,又是各种服药又是各种药敷,百里沛南身上的寒症基本上已无碍了。

    但考虑到他的身体,陈白起还是跟府中借了一辆孟尝君平日里使用的青铜轺车,带着姒姜他们三人次日赶到了临淄。

    莫荆并没有跟着他们,虽然他想,但他却得回去替百里沛南看顾着那一众有着夜盲症又身患残疾的族人。

    其实之前陈白起曾问过沛南山长,为何与他不一样,那些寿人们的眼眸的颜色是灰色,还有许多人生来便患有天疾,还都有夜盲症。

    沛南山长只讲这是中了毒,并没有再讲太多。

    陈白起便猜,这毒只怕乃祖辈开始流传下来的吧,这其中有些族人情况要好些,有些情况则不妙,她估计这是跟寿人血脉有关,由于寿人鲜少找外族人来通婚,因此生下的孩子也都继承了父母辈身上的毒素,患上先天残疾与夜盲症,而后来有一些族人与外族人通了婚,生下的孩子只继承了一人的血脉,这毒素便被稀释了些,因此症状要浅上许多。

    只是,沛南山长身为寿人族族长,却为何没有这些症状?

    陈白起虽心中好奇,但见沛南山长并不愿意多讲,便也没过多询问。

    至于“小白”陈白起之前让它去传信后,便并没有召回,她想她既然将将沛南山长给请出山,那么她自然有了义务替他守着那一族人的情况,于是她将小白暂留在了那里,可以让她随时知道那边的情况。

    只是她身边没有了小白有时候的确挺不方便的,之前她15级时在职业技能“傀儡兽”上加了一个技能点,到了20级后又可以多加一点,虽然25级可以再加一点,可她没将技能点加在这上面了,她现在可以再契约两只“傀儡兽”了,她觉得暂时足够了。

    回了临淄田府,陈白起便带着沛南山长去见了孟尝君,只是孟尝君却让侍卫守在门口闭门不见,只从门内传来声音,说他已说服齐王派了使臣去秦国表态,并让她赶紧准备一下随后出发。

    至于百里沛南,孟尝君是由始至终都没提及过一句,只当这个人不存在。

    而百里沛南也不觉尴尬,反正他也不愿意见到孟尝君,如此不见,反而令他更轻松一些

    而陈白起也觉得这两人天生不对头,不见便不见吧,于是陈白起便同沛南山长一块儿告退了,只称晚些时候她再来拜见。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百里沛南有些疲惫了,陈白起便将他送到寝室休息一下,而她则回到房中仍旧询思着“傀儡兽”的问题。

    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有仆婢前来房中点灯,并询问陈白起用膳是去厅堂还是在房中。

    陈白起问沛南山长醒了没有,婢女声称没听见动静,于是陈白起便道,那便传食在房中吧。

    用过晚膳,陈白起在书房中正准备练一会儿字等沛南山长醒时,忽然,一只夜蚊嗡嗡地飞了过来,它围着灯火转悠着,陈白起抬起眼皮,随意一看。

    蚊子?

    茨……一股火苗转瞬便熄了,“啪哒”一只烧焦了的死蚊子便掉在了桌子上。

    陈白起:“……”

    死蚊子?

    死……陈白起眼眸一定,微眯了一下。

    [傀儡兽]

    等级:3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已亡生物。

    技能描述:可用一药侍的元魂祭奠,召唤一头对巫医忠心耿耿的傀儡兽。

    这契约“傀儡兽”必须是已亡生物,刚好便撞上来一只死蚊子,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不过……这蚊子是昆虫吧,傀儡兽傀儡兽,指的是兽类吧,便不知这“傀儡兽”可以契约蚊子吗?

    不过,之前“傀儡兽”的说明中,讲蜘蛛也都可以,这蜘蛛也不算是“兽”类吧。

    陈白起搁下笔,忽然有了想法。

    她决定弄个“傀儡蚊”!

    之前还没想到,这蚊子多好啊,身型小易躲藏,现代许多的侦察仪不都是蚊型的吗?

    她目前正需要这么一个能够窃听目标的傀儡蚊!

    想到便去做。

    陈白起首先召唤出“药侍”。

    系统:你已成功召唤出一名药侍,夺取元魂/其它操作?

    陈白起自然选择——夺取元魂。

    系统:确定要夺取药侍元魂,一旦夺取,此药侍身上的一切成长数据将全彻底消失,确定/取消?

    陈白起选择——确定。

    再次握住“元魂”,陈白起将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塞进了那自寻死路的蚊子身体里,她心中有些不确定,怕“元魂”不会融入,但慢慢地,那死蚊子竟开始吸收了,“元魂”的光一下浸透了它,它的身躯在一点一点地变化,一点一点地饱满,黑色素一点一点褪尽,整个身躯饱满而小巧玲珑,像蚕蛹一样,紧接着,它玻璃般透明的翅膀轻轻扇动了一下。

    它也与小白一样腹部有腥红色似血漆的狰狞图腾,那一条红色骨链蔓延整个身躯,将其灵魂与躯壳都束缚于契约之下,永世遵从主令,不得违抗。

    陈白起让它飞到她的手指处,低下头,细细地将视线游巡在它的身上。

    它一飞到她的指尖处,身体便又有了变化,变成了一种肉粉色,若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就叫你傀儡2号小蚊。”

    她调出“傀儡兽2号小蚊”的资料面板。

    【傀儡兽2号——小蚊】

    等级:1

    属性:生命力24,智力13,敏捷82

    技能:1、体色变化(天赋技能,此技能乃被动技能,傀儡兽2号能跟据四周的环境而变换体色,易于隐藏于掩护自身。)

    2、监控(傀儡技能,它的多维瞳孔视角能够详细收集四周的环境变化);

    3、吸血(天赋技能,当主人的生命值过低,可令傀儡兽2号汲取一定量的鲜血于体内转换,然后再注射于进主人的身体帮助其恢复生命值,而平日里傀儡兽也可汲吸取鲜血积攒于体内,而一经转换的鲜血可适运用于任何生命恢复生命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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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起携带国战模式策略系统穿越了。千古风流名将谋臣云聚,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指点江山。这是一个烽火战乱,抢地盘,抢主公,抢名气的时代。群雄争霸,诸子百家,在这里有最妖娆的祸国妖姬,亦有最令人神往的霸主枭雄们。来了,想活下去?那就给我辅助出最贤明的主公,制霸战国!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