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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八章 主公,同归于尽(四)

    来者是谁?

    许多人一时都被其一身仙姿佚貌通体光壁无暇气质恍瞎了眼目,却甚少人能一下猜出此人的来历。

    只是,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十面围城的危机感而辨别出此人来历不凡,且他拥兵而上,来势绝非善意!

    一个斗转星移,便控制住了方才定势的局面,令所有人对其望风而靡。

    要说这一波比一波更大尺度的“惊吓”,已经快令他们敏感而紧张的神经直逼崩溃了。

    南城墙下一下涌入大片黑潮,将齐军与寿人两股势力一下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垛墙城楼之上的楚沧月绕目一圈,最终定于众星拱月之人身上,猛地瞠起眼,面目迅恃一寒,腰挂之蟠龙剑因感应其主人起伏暗涌而情绪而呜鸣作响,吱吱颤动。

    是他!

    好!真是他!

    先前的一腔猜疑仿佛一下被全数印证,毫无疑问!

    他身边那面貌普通一身阴柔酆艳气质的男子亦眯紧了眼,他瞥了一眼身侧面色难看的楚王,又望下底下那出场总是运筹帷幄之人。

    一时之间不免想起了许多的前尘往事,目光光晕暗浅流转,来来回回,情绪难辨,他唇色殷红的嘴悄然抿起一道弧度。

    “看来这幕后之人还是这个老熟人啊……”

    “三年前那笔帐,总想着什么时候该寻他清算一番了。”楚沧月面无表情道,看其架势怕是下一秒便要冲下楼去。

    男子却挑起长眉,拦住了他道:“王莫冲动了,下方有寿人之毒,又有赵国之兵,再加上那人身边可谓是高手如云,此番上前若不敌,岂非当真让前番努力尽数功亏一篑?倒不如静侯片刻,看是否另有转机,料他后卿如今这仗势怕也不光为了算计我等吧。”

    楚沧月目不转睛,根根睫毛似林般蔟立分明,因看得久了,只觉迎风目涩而微阖上眼睑:“无论这一切是否只是他的算计,事已至此但凡有一丝希望,这寿人便绝不容他夺去!”

    男子闻言,侧过脸,嘴角讥讽地勾起,他看向那静立黑沉的棺木,眼神仿佛透过厚重棺木,看到了躺在棺内那副早已腐烂掉全身血肉,不知已是何人面貌的森森骸骨。

    他在心中默念道——你且安心等着吧,三年了,那些曾欠下你债的人,且让我替你看着他们,将来怎样一笔一笔地还给你。

    无论是眼前之人,还是……那些仍旧以为安然无事而深藏在暗处之人。

    “那王可要先冷静下来,谋定而行事了。”

    另一头,赵国国相后卿厉来惯擅长幕后指挥,移千军万马调派如神以摧捣敌军,却鲜少有露面的时候,只是他那鬼谷后卿的名气在群侯诸国之间却绝不低调。

    因此,冯谖突遇军队来袭先是惊诧不已,但当目光一触及瞩目所拥之人额间那颗代表鬼谷传承的水滴血玉之时,忽然想到一则传说,便心中不大好地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被娅夺刃而挟持住的冯谖反应过来,四面张望一番,见他全军皆已被赵兵以潮鸣电挚拿下,便隐了隐神色,又见孟尝君眼下尚还安好,便在认清楚了眼下局势后,高声朝远处喊道。

    “来者可是……赵国相国后卿?”

    此话一出,周边便是一片齐军惊呼抽气之声,甚至有人胆怯地退了退去。

    赵国……相国?!

    那岂不就是那个被世人传颂天授神威、鬼谷莫测的后卿先生?!

    像是察觉不到四周那些敬畏与惊惧掺半的眼神,后卿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冯谖一眼后便收回目光,并没有作任何回应。

    只是那一眼,却令冯谖通体发寒。

    而娅则冷声一喝:“闭嘴!”

    冯谖回过神,当即一眼扫去,虽受制于人,但他的目光却带着犀利之色。

    娅蹙眉抿唇,沉默一下,便将手里剑再送上几分,低声威胁道:“望冯先生能好生先安静地在此处待一会儿,待我先生办妥他要办之事,自会与你言道,可若先生想耍什么花招,便休怪娅动手了。”

    冯谖倒是个人物,因此娅对他说话倒算是留了几分情面。

    听这话倒是能够悟出几层意思来,见这赵国国相其目的好似并不在他们身上,冯谖心中倒是安稳了一下,只是眼下主公尚在这百里贼子手中,若这后卿任其动手不偏颇顾及,那主公的性命岂非十分危险?

    那方沛南山长眼下已是心似钢铁,无论什么样的境况都难以撼动其心志了,哪怕是后卿带兵围困他亦只是怔仲一瞬,很快便就恢复了常色。

    “后卿。”

    与其它人得知赵国相国鬼谷后卿亲自莅临的惊慌不同,沛南山长面对他目光微凉,不为所动。

    只是当他的视线移动,不经意扫过后卿身后、那被婆娑挟持着之人时,手中稳执的长剑却不受控制地恍动了一下。

    淡风吹拂,衣袂朦胧,那垂落的半边秀娥清润半张脸像是被人忽然一下揭开面纱。

    她抬起了头,望着他。

    “焕……焕仙?”沛南山长失色道。

    可不就是他那个失踪已久,不知生死的徒儿!

    隔着后卿,与那浸雾湿长的青石道,夹道两侧的虎狼之兵马,陈白起远远地注视着自已的师长,抿了抿唇,目光却半是复杂半是叹息。

    到底还是在这种情形下与他见面了。

    “山长。”

    婆娑冷笑了一下,便放开了她,倒也不缚住她的行动了,估计是料想她现今这般模样即使给她安插上一对翅膀,也定也无力逃脱出他们的手掌心。

    “陈焕仙,当真是你?”莫荆也大感意外。

    陈白起被婆娑松开后,便假意不支摇晃了一下,动作迟缓,像被夺走力气的重病之人,脚步虚浮地跨前一步,她“勉强”凭自身之力站定后,对着后卿的方向便长长一揖而下,行师礼。

    “许久不见,劳师长挂心担忧,如今这副模样相见,焕仙……着实无颜。”她声音微哑,但意外的是却十分平静。

    “当真是她。”莫荆怔了怔。

    冯谖这边的人倒不曾见过樾麓的陈焕仙,但却有不少人见过“陈蓉”的面貌,但因双方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她如今一身打扮装束与身高骨骼的变化,倒也没有人察觉出什么不妥。

    而寿人这边一听沛南山长的徒弟被人抓住了,却是既心焦又愤怒。

    他们一向知道沛南对于自家山门所收的弟子十分维护,如今却被有心人利用祸害,自当与他一般痛恨无奈。

    沛南山长忍了忍,目光不住上下打量她,道:“可是受伤了,重不重,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他叠声关切的话令陈白起目光微晃。

    老实话以往沛南山长对她确也比较亲和善意,但他一向自持淡浅,遇事淡漠而冷情,稍少有现在这种显而易见的关切。

    特别是在这种时刻,他不先关心自身的安危处境,却先忧心着她。

    “山长。”她望着他,一时竟接不下话语了。

    这一刻,她想,她无法看着这样一个真切待她的人就这样死去。

    见她还活着,沛南山长决绝之前那一闪而逝的遗憾倒是散了些许,他看重的关门弟子还活着,并没有因他之故而被人所害,只是眼下见又她被人挟持着,眸光不由得一沉。

    “后卿,你意欲为何?”

    沛南山长与后卿并无甚私交,只是打过几回交道,但他深知此人无利不贪早,行事多有谋划,此番挟持他一介并无干系弟子而出,必是有算计。

    而楚沧月与那名神秘男子则意外后卿带来的那名士子竟惹得沛南山长如此大的反应,听对话两人是师徒关系,然而这沛南山长亲传弟子不是只有一名叫卫溪的,何时收了这个人?

    看沛南山长为他的出现如此动容,想来两人感情定也不浅。

    如今这人被后卿拿捏住,只怕沛南山长可能最后会因他而妥协……

    “若百里沛南因此人而妥协,落入那后卿之手,我等便只能伺机杀了她了……”神秘男子淡淡道。

    他们如今接近不了寿人,想要活擒百里沛南甚难,但倘若百里沛南心甘情愿束手就擒,那他们也甚难从后卿手中将人夺回,只有杀了那个能够动摇百里沛南的人,眼下的局势才会重新归于平衡。

    楚沧月道:“百里沛南心性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连一族人都能够舍弃,何以会为一个弟子便放弃一切。”

    楚沧月并不信百里沛南当真会为了那弟子投敌苟活,毕竟方才他方百般威逼他仍宁死不屈。

    男子闻言笑了笑,道:“这自不一样,他为族人尽管可舍尽一切,却只当是为了责尽本份,他与他们一同赴死,是被逼入绝境后的无可奈何,他与族人早就生死于一体,不当外说,而这弟子却是受他牵连而受迫苦难,他本不应遭遇这一切的,所以说,百里沛南若说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这后卿百般凌辱,不可无动于衷。”

    楚沧月道:“这后卿历来懂算计,他会特地抓来这个弟子,怕是早就料到这一切了,然而这百里沛南却也不是个傻的,且看最后孰胜孰负吧。”

    下方后卿好像从一开始便完全忘记了楚沧月他们的存在,他垂帘长睫,浅笑如颐,走到陈白起身边,倒是没先急着回答百里沛南的问话。

    “陈蓉,这两人,你心中可有打算要救谁呢?”后卿一掌搁至陈白起肩上,凑近她耳边,低语问道。

    他故意唤她陈蓉,便是在提醒她,她的另一层身份的存在还有那身份与孟尝君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

    陈白起目不转睛,并没有看向他,却在沉默了一下,方笑了。

    这一笑,倒是惹来不少人的视线关注,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后卿跟她两人暗地里聊了些什么。

    有的觉得奇怪,有人感觉不解,也有不少吃惊,更也有莫名其妙心中不屑的。

    其实陈白起是笑自己这才明白当初后卿为什么会问她,这两人于她孰亲熟重这个问题。

    他估计早就预料到了会出现这种局面了,眼下沛南山长与孟尝君之间已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无论她此番站在谁的那一边,对另外一边都是一种背叛。

    所以,她是救不了两个人的,她只能从中选择一个。

    ……陈白起想到此处,视线终于缓缓移开,看向了沛南山长剑下的孟尝君。

    他怎么偏就被沛南山长给逮住了呢,陈白起目光着实很无力。

    他先前一直处于失魂状态,却不想,在陈白起看过去时,一时处于无神状态的孟尝君眉眼竟动了动,似在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

    陈白起一愣,袖下的手悄然攥紧,定定地看着他。

    果然,没一会儿,孟尝君那恍散空洞的眼睛渐渐便有了神彩,那透过薄薄乌云的橘色浅光投射进他的瞳孔内,像一下被吸足了光彩饱满了神魂,让他整个眉眼有了生气。

    他这番猝不及防地醒了过来,一抬眸,一眼便正好与陈白起的视线相交。

    他先是有些大梦初醒迷惘,但在看清楚陈白起的脸时,瞳孔却微微扩大,怔了怔神。

    陈白起与他对视着,并没有移开视线,但却也不知一时该露什么表情得好。

    她看着他有些失神的表情,心中暗想。

    不知如今在他的眼中,她会是谁?

    孟尝君失神也只不过一瞬,很快他想起了什么,那俊美无俦的脸上一下变得阴骛而冰冷,就像夜色中的湖底黑沉沉得可怕。

    他低头看了一眼百里沛南抵在他脖间的刀,扫了一眼百里沛南,又抬眸望向陈白起,与她周边的环境,却无声地狞笑了一下。

    “百里沛南!枉本君一直当你是被磨掉爪子的狼,却不想是一头藏着尖锐牙齿的狐,今日你若伤本君一丝一毫,明日本君的大军便彻底踏平你樾麓山头,定叫你一众弟子与你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他田文做梦都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孟尝君这边的情形齐军一直紧密地关注着,一见他似有了神智,再见他那雷霆怒极一笑,纷纷惊恐跪地而叩首,齐齐喜泣直呼——主公,您无恙矣,吾等万分幸庆!

    陈白起见此,眉心只觉肿涨得很,她谓叹一声,事已至此,只怕也是不能善了了。

    看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她想了想,最终不得不承认。

    她已经是“陈焕仙”了。

    不再是陈蓉。

    无论她再费尽口舌劝说,孟尝君此时也不会信任她的,只因她与这谋害挟持他的百里沛南乃师徒关系。

    他对她莫说有一分的好感,只怕早就在看明白这一切之时迁怒上了。

    而在沛南山长的眼中,她是谁?

    她就是“陈焕仙”。

    不会是那个曾陪伴在孟尝君身边的陈蓉。

    他始终信任着她,并且还想要从后卿手中救出她。

    一个恨她并有杀她而后快之心的人她反而要出手相救,一个对她百般信任之人她却注定要伤害到他了……

    一想到,她颤抖着两扇睫毛,缓缓地闭上了沉重的眼。

    系统,你还真是给我好好地上了一堂人生如此艰难的课程啊。

    “后卿,你太小瞧我了,哪怕我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的。”

    后卿闻言,却笑得很愉悦:“哦,你好像对某有所误会了,如今逼你做出选择之人,非是某,而是你那敬尊的师长与那……”他看向那明显已经清醒过来的孟尝君,愈发小声,近似耳语道:“你陪伴亲密无间的主公啊。”

    陈白起望向他,不知他为何会用这种暧昧的语气谈论她与孟尝君,可一转念又想起,当初夜深人静她一介女身却与那孟尝君单独于一室相处,自会惹人遐想误会。

    “恐怕结果,不能如你所愿了。”

    那头,百里沛南听到孟尝君一番威胁之语,之前被拽跑的注意力一下又集中在了手中之人的身上,他的目光一下便冷了下去。

    若说望向“陈焕仙”时他的眼神是一种近似自责担忧的柔软,那看向孟尝君时的视线便是像在看一件死物一样冷然。

    他百里沛南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却十分在意那樾麓一众弟子。

    “孟尝君,你为人如何我自知甚深,今日若放虎归山,只怕将来齐国遭殃的就并非仅仅我樾麓一众,而是更多的齐国穷苦大众!所以……”百里沛南一脸杀意,手中之剑已然动了。

    “你还是将性命留在此处吧。”

    百里沛南说罢,那心中一狠,一剑便朝他的脖间横切而去。

    这一剑之快,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孟尝君没有想到这百里沛南竟有如此性烈绝狠的一面,当场孔瞳一紧,只来得及将头赶紧偏了开去。

    只是这样并不了阻止那致命的一刀取他性命,面对生死一瞬,他脑中当场只剩一片空白。

    周边那一下便变得闹哄哄像一千只鸭子叫起来的惊呼尖喊声已经难以传入他脑海中了,眼前最后浮现的却是一张染血的素白莹润的面庞。

    “主公——”

    “休要害我主公——”

    齐军那边如雷般的凄厉的吼叫响彻整个漕城南门。

    后卿微怔一下,手下本欲动作的,却不知为何在看到前方那一道身影朝前急冲扬起的衣袂涟漪时,最后敛了敛眸,始终无动。

    而上方的楚沧月他们对于孟尝君的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齐国的孟尝君死了,对其它国还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因此他们自不会阻止。

    只是……本以为能将孟尝君当场手刃在此的百里沛南却万万没有想到,刚在孟尝君的颈肤上划出一条血痕,便先一步被一股力道给牢牢地拽住了。

    他睁大眼,瞳孔微滞地看着一只素白修长的手,那只手的五指正紧紧攥住了薄锐的剑刃。

    锋利的刀口非同小可,人的手就这样凭力而抓着,自然会皮开肉绽,甚至方才百里沛南杀孟尝君的决心如此坚决,那力道自然不小,因此想用人力拽住这剑力,自然切口也必不会浅。

    看着那剑面不过一瞬便染红了,那饱满的血珠成串滴落在地面,冷硬的冰器与那柔软素白的手一对比,竟有一种令人心悸震惊之感。

    “为……为何?”百里沛南本能地卸下了力,唇色泛白,从那只手缓缓移上,最终望着那只手的主人。

    而那只手的主公却因失血过多,身躯微微轻颤,只是她历来便对自身残酷,哪怕是此刻手已痛得蜷缩发颤,浑身哆嗦,亦绷直了面容不露丝毫痛楚。

    她抿着同样惨白的唇,望向自己的师长。

    “山长,可否……放过他?”

    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大病了一场的老者一般。

    “为何?!”百里沛南仰不住情绪终低吼一声。

    他的声音亦十分沙哑。

    看着她,目光在她的面容与眼眸极力地巡视着,手则紧紧攥住剑柄。

    这句“为何”也不知是在问陈白起为何要定可毁掉一只手来救孟尝君,还是在问她为何要让他放过他。

    “陈焕仙!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莫荆看着这一幕变了脸色,只觉目眦尽裂。

    他这一声咆哮如雷令陈白起微微垂落轻颤的睫毛。

    她将剑更用力地握了握,那血便流得更汹涌了,沛南百里一见,只觉眸似被针蛰了一下,手上竟一下无了力,那剑便这样“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

    陈白起抬眸,那一双平静得近乎魔化的眸子,带着能令人放下一切戒备信服的魔力。

    “山长,还望你能别如此地绝望放弃,徒儿定不会让你与你的族人……就这般穷途末路长埋此地的。”

    “你、你在说什么?”百里沛南茫然地喃声问道。

    那厢孟尝君也在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便目光微怔地看向了陈焕仙的那一只鲜血淋淋的手。

    方才……他是用这样一双手柔弱却坚韧的手去救下的他吗?

    不知为何,他曾也亲眼见过那些以身替他挡箭挡刀的人,心中从不曾有过一分波澜歉疚,但为何如今亲眼目睹这样一双手替他握住刀刃时,竟只觉胸口一阵波涛汹涌,撞击得他难以平静。

    难道是因为那些人本就因他而生自当为他而死,而眼前之人,却与他并无任何瓜葛恩好,甚至两人还隔着一个百里沛南的仇怨,他却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背弃了信任他的师长,而选择这种宁可毁弃自身的方式来救下他。

    他看着陈白起那张素白冷清到荒凉的脸,一时竟忘了其它。

    陈白起见百里沛南的剑落了地,便第一时间将孟尝君从百里沛南手中扯了过来,因怕半途会被阻下她是用了全力的,而加上孟尝君本就身材壮硕,他不曾提防脚下,被她猝地一拉,便防不地直接撞到了陈白起的身上。

    而陈白起这虚弱单薄的身子便生生被撞得踉跄退了一步,脸色一下更白了。

    孟尝君忙稳住身子,下意识扶住了她。

    “你、你没事吧?”孟尝君看到她失去血色的脸,声音有着自己不曾察觉的一丝紧张。

    陈白起抬眸,那一双澄清而幽澈的瞳仁令孟尝君既感觉熟悉又觉震愣。

    “赶紧走!”

    陈白起将他朝后推去,然后再跨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个姿势无论落在何人眼中,都像一种捍卫,像一种宣示。

    后卿一路看到此时,却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漠然着神色,瞳孔里流转的神色无人能够看得懂:“看来,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在众目睽睽下,在亲疏一眼明辨下,在师长旧故面前,他却义无反顾选择了一个人人痛恨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陈蓉啊,陈焕仙啊,你当真真是一个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之人啊。

第九十九章 主公,同归于尽(五)

    百里沛南自陈白起出手后,便自始至终都并未阻止,只像一抹孤魂一般空洞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陈白起的背僵硬地挺着,并没与他对视,或许,只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理直气壮”罢了。

    而莫荆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从旁冲了上来,他一脸的怒不可遏,那蒲扇大掌直接擒拿而来,明显是准备重新再将陈白起身后的孟尝君给抓回。

    陈白起颦了颦眉,忍着手痛难耐,先一步拂挡开了他的手。

    她扭过头,朝着孟尝君疾声道:“走!莫要回头!”

    孟尝君当初受了百里沛南的计,被下了**药剂,歼了一众随军,此刻身体无力虚弱,自然一时拿这武艺高强的莫荆莫奈何。

    他怔目看了一眼她受伤的那只手,此刻那血珠子又跟水似的成串滴落,那伤口翻起的肉都变得发白了,与她的脸一般色。

    他又飞快地看向她的眼,他识人无数,自然看得清楚,她眼中此刻的急切与担忧不假掩饰,如此地真实,就像她宁愿自己受伤亦不愿让别人伤他一分。

    孟尝君嘴角扯了扯,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荒诞且好笑,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与这“陈焕仙”有着如此过命的交情,令他这样这般不顾一切地来维护。

    想起当初,他以高俸厚禄邀他来他的身边从事时,他不是那般不假辞色地抗拒吗?

    那现在,他这般又在干什么?

    “你——”

    陈白起一回头,见他竟还傻傻这般站在那处不动,便咬住牙槽,气极一喝:“你非得让他将我这伤手掰断了方肯走吗?!”

    什么仇什么怨啊!

    孟尝君一惊神,才发现陈白起方为阻止莫荆来抓拿他,直接便用那一只伤手抓住了他来擒之手,而莫荆在挣扎间一动,陈白起死死攥住时那伤口便又随之裂开几分,流下不少的血来。

    要说,若非莫荆虽怒急了陈焕仙这番“助纣为虐”的行为,但到底也因百里沛南而顾及了她几分,不曾下狠手,便只拿另一只手来试图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其强形扯开。

    可这陈白起该是多执拗的一人,宁肯不要这手,也绝不放开莫荆。

    孟尝君见两人如此纠缠,一时之间脑中虽疑虑重重,却也下意识退了一步。

    “主公,走!”陈白起忍得额汗津津,痛喊一声。

    孟尝君忽地震惊地睁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陈焕仙”。

    方才“陈焕仙”急喊他一声主公时,他脑中如闪雷惊劈,恍然一瞬,他竟以为他听到了“陈蓉”的声音。

    这两人面貌的相似之处,他早便知道,只是他一直是将两人看作两人,而非同一人而论处,然而方才那一瞬,他当真从“陈焕仙”身上看到了“陈蓉”的影子。

    只是,他却又清醒地知道,这个人乃樾麓书院百里沛南门下弟子“陈焕仙”,并非那个来历神秘的舞姬“陈蓉”。

    一男一女,清晰明了,如何能够混淆得了。

    想起“陈蓉”,想到她自那夜失踪便一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孟尝君一下便清醒了,他深深地凝看了“陈焕仙”一眼,不再有迟疑,论袖敛颚便迅速奔向后方。

    而莫荆则恨极恼怒地瞪向陈白起,破口骂道:“孽子,你竟唤此等人为主公,你何时投效于田文?!”

    陈白起方才情急,一时喊惯了他这称呼,方喊出口时便自知有错,此番遭受莫荆诘问,却只能当成耳边风,并不与其争辩。

    她将孟尝君推向后卿那边,实则也有几分冒险,但她了解孟尝君亦知道后卿为人,从过去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人亦算是“一丘之貉”,私底下也怕没有频频搞小动作,且一个比一个算得精,她相信后卿若非定有对孟尝君下手的理由,便并不会主动施害于孟尝君。

    而孟尝君若非遇上百里沛南这般刚烈忠君之人,想来凭他的能力亦有时间思这脱身之计。

    陈白起方才情急之下唤了他一声“主公”,却并没有时间去看那孟尝君的表情,只是尽她所能牢牢地锁住莫荆,替他争取片刻时间。

    而就在莫荆已然耗尽了全部耐性,准备对她不客气时,她当机立断,便转身双臂横拦,假意阻挠他上前,实则动作间避开了其它人的耳目,迅速从系统中掏出药丸塞入了他的怀中。

    而莫荆高“陈焕仙”许多,她松手后伸臂拦人的举动于他而言,就如同小孩缠闹大人一般,他居高临下冷冷一瞥后,便拽着她的领间,准备将人给拽开,却忽地感觉到胸前被塞入什么物件的异样。

    一垂头,便看见“陈焕仙”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强行快速地塞进了他的衣间。

    “此物你速收好,一会儿无论我要做任何事你都不要管,你只要找准时机将山长与寿人们速带离此地即可!”

    陈白起压在他胸前,速言速语小声告嘱他后,便趁其不备将其推开。

    而莫荆连退几步后,满目不解,则懵然伸手摸了摸衣间的布袋,那布袋并不算多大,他捏了捏,里面圆圆鼓鼓地装着许多的小圆颗粒,像是滚滚的珠子,亦像是……丹丸。

    莫非……是伤药?!

    不过这么一会儿,莫荆便已经嗅到了衣间那包东西散出了中药炼制的独特气味,便吃惊地瞪向陈焕仙。

    他何时竟在身上藏了这么大一包的丹丸?!

    看着莫荆仿佛已经有所了悟的神色,陈白起便朝他隐晦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抿紧了唇,秀气的下颌绷得紧紧地,似用尽力气地看向了百里沛南。

    见他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时,她一触及其目光,便一撩袍,直接便伏身而下,跪地叩拜,额抵于手背上。

    “山长,焕仙背叛了你的信任,焕仙亦不敢奢求你原谅,从今日起,焕仙便自扫出门,从此与樾麓——”

    “尔敢!”

    百里沛南闻言,本来无动于衷,冷漠得僵硬的脸当即脸色泛黑,一点点浮起了怒意,他踏前一步拂袖,气斥一喝。

    “休出此言!”

    他这一喝,咬字入骨,倒与平日里的温声和语相差甚远,一刹间令许多人都大吃了一惊。

    他们错愕地看着百里沛南,原以为这沛南山长方才那般漠寂冷然,定是既痛心又失望于亲徒的“背叛”与最终的倒戈相向,却不料最终他会是这种的反应。

    百里沛南这一声喝完,想来定是真动气了,便气岔于胸,猛地咳嗽了起来,他捂着胸,咳出了水色的双眸便这样死死地盯着陈白起。

    “休再讲这等胡话,为师……为师从不、不错看于人,既、既收了你入门,你、你的错,为师,师,咳咳,为师便待得起!”

    百里沛南的话虽断断续续,但离得近的人都不差地听进了耳中,他们都几近傻眼地看着这对本该反目成仇却演变成不离不弃的师徒俩儿。

    陈白起听完,亦觉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袖下的手一点一点地攥紧成拳,伏地成躬的背脊几近颤抖,头则垂得更低了。

    他这话是在告诉她,无论她做了何等错事,他都不会轻言放弃她的对吗。

    当初收她入门,育她养她教她,待她好,绝非随便说说的。

    他这话也在告诉她,他相信她,相信她这样做绝非没有理由的。

    而莫荆则望着已经奔入赵军当中的孟尝君冷哼一声,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陈焕仙”,眯起眼睛似思索着什么,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而这时,后卿却挥退了众军,身站百人前,看着跪地发颤的“陈焕仙”,又笑睨了一眼奔至他军这厢的孟尝君,风轻云淡地出声了:“陈焕仙,你既然已选择了我等,何以还不过来?”

    他的话就像一种宣战指令,赵军的戟兵一下执戈划成一片刀海,冷指着他们这方,意势威胁成风。

    陈白起听到兵刃起势的声响,又朝百里沛南一拜后,方慢吞吞地撑膝起身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宛然转身,面对众人时,面上倒没有别人以为流下的感动泪水,反倒是一片干干净净,唯有眼眶稍有微红。

    她看着已平安被赵军护下的孟尝君,他此时已与齐军众人汇合在一块儿,只是一时无法脱离后卿军锢而滞留在原地之时,细眉软唇,轻轻地抿开了一朵笑。

    而孟尝君刚安抚好跪地喜泣的冯谖等人后,恰巧回头,便将这一抹笑收入了眼底,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陈白起看着他,缓缓道:“我选择的,从来便不是谁,仅只是想要一个结果罢了。”

    后卿敛了敛睫,看着她就这样看着别人与他对话眼中却并无他的模样,额上的血珠似殷红了几分,心思却不显,仍温声道:“什么结果?”

    陈白起这才将视线移向他,只是那清润的目光已少了热度,只剩一片温凉:“今日你事事算尽算到,我偏生要说,终会让你一场空的。”

    她缓缓起音,却在最后越落越重。

    此话一出,后卿猛地凝眸盯着她,而他周围也一下便陷入一种噤声的死寂。

    接近中午的光却越来越黯淡,就像被一头巨型怪物吞噬掉了,那些红衣黑甲的骑兵便退在后卿身后,后方那不知何时升起大纛旗上的“赵”字尚依稀可见。

    而那些黑红色旗甲的前锋兵团本整肃的排列在“赵”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此番听了她的言论,啪地一声猛踏前一步,他们愤怒的望着陈白起,仿佛随时准备听令上前冲杀,将她剁成肉泥。

    尔敢!

    要说这百人齐齐萧杀的压力目光莫说是对上同样人数的群众亦会心寒打摆子,更别说是全部刀光剑影都扑砍到一人身上。

    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得意与笃定,认定哪怕这文弱书生即使最后强硬装着不软腿逃跑,也绝对会在他们的威压下害怕地发抖跪地。

    只是结果却是他们所有人都料错了。

    那不过一人而已的“陈焕仙”并没有害怕,也没有因他们凶冷的目光打量与兵戈逼视而发抖。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抹闲逸而温吞的微笑,她双眸像二月疾风下惊不起涟漪的冰冻湖面,平静得可怕。

    而场面在这一刻,也凝固安静得可怕。

    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这本该发现在一支军队与另一支实力相对的军队身上的形容词,如今却奇迹地发生在一人,一军团身上。

    这一人,一军团,用彼此的气场,胶着纠缠到了一块儿,如十级龙卷风山河摇摆穿街过巷,直刮刺得其它人心惊肉跳,莫名战悚。

第一百章 主公,同归于尽(六)

    楚沧月因高居于城墙之下离得较远,再加上下头人头攒多,对于某些画面只能瞧出个大概,他扶了扶面上玉色面具,那垂落的长睫若剪翼,他漆黑如墨的瞳仁如同鹰隼般盯着看着下方被众人所瞩之人,亦是被赵军用眼神杀伐之人。

    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此人肤白貌弱,还干出欺师救敌之事,只怕心性乃懦弱肖小之辈。

    但后来的发展却又有一些出人意料,特别是当百里沛南讲出那样一番维护此人的话后,他跪地二次叩谢师恩,起身转身面对那些手中嗜血的军团时的镇静表现,他又觉此人虽身材单薄,但那一笑,却又如玉柳拂风,碧玉妆成,傲骨自矜。

    一人能有这样的两面吗?

    或许有吧。

    这样的人与战士不同,虽无铁骨铮铮之豪气,却是可以不浊不骜,风流天下闻。

    “你说,此人既认那孟尝君为主,偏又要留在百里沛南身边,是否太过矛盾?”

    要知道这两人可是都恨不得手刃对方的仇敌,而被夹在这中间,只怕两头都不讨好,她到底想做什么。

    讲完了一会儿,他发现身旁之人并无反应,便疑目瞥去,却发现他面目迷登登地,盯着下方那百里沛南那弟子入神。

    这些年来,楚沧月少见他这般失态神色,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男子被连唤两声,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楚沧月时目光有些迷茫怪异,他指着“陈焕仙”,甚至话出口时还有些语无伦次道:“你瞧着,觉不觉得他好像一人,不对,难道你没有……”

    楚沧月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开口询问时,却听那男子像忽然惊醒过来一般,眼底那乍现而盛的光芒一下泯灭掉了,他转过头去,生硬地改口道:“他若有本事要救下寿人,那自是最好不过。”

    他定了定神,不让自己再表露出多余的神色,只道:“无论他想做什么,我等只要等待时机即可。”

    楚沧月闻言,不置可否,却多心地扫了他一眼。

    方才他究竟察觉到了什么,竟会这般失魂落魄?

    而那男子说完,便又专注地朝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看去。

    实则,他已经拼尽全身的力量来克制面上跳动的激动,他试图让那颗鼓跳如擂的心脏冷静下来,好好地用脑袋去思考一下。

    为何他在第一次见在那百里沛南的徒弟时,他的心口处会忽然一阵一阵发烫,就好像……好像当初那人留在他心口上的那道消失的烙印又开始重新复苏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不,不可能的!她当年分明已死,连她的尸首他都是亲自辨认过的,他绝不会认错,怎么可能会……虽然他在心中不断地反驳着自己,且一句比一句更有证据凭证,但他的眼睛却始终像粘在“陈焕仙”的身上一样,无法移动一下。

    因为他无法想象一种可能。

    万一……万一她又如同以往那般,用了些神神怪怪的手段,换了张面孔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若她没死……

    若她还活着……

    他眼珠像枯萎的鱼珠,滞慢地转向那副静静地躺在那处的黑棺。

    可能吗?

    死去的人,竟还活着?

    “陈焕仙,你……你竟又是在骗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能动的?”

    下方的婆娑指着陈白起,简直气裂了嘴,他瞪着陈白起,那张狐狸精般漂亮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雷电闪光。

    自从上次他阴沟里翻船,在她身上栽了跟头后便像跟陈白起杠起来一样,眼下见自己再次被她愚弄了,自然爆炸了。

    只是他的声线历来甜柔蜜腻,哪怕骂起人来,也像娇嗔,并没有多少威慑力量。

    婆娑自陈白起冲身救人到如今与他们敌对而峙,便一直懵逼着。

    之前还需要人搀扶着走的人,一离了他身,便健步如飞简直就是在作弊!

    很明显,她之前的“虚弱”根本就是作作样子的,她早就恢复正常了!

    娅亦深深地看了“陈焕仙”一眼,脸色亦不太好看,只是先生始终没有下令,她哪怕心中对“他”早生反感与抵触,也并没有做什么。

    后卿倒还算平静,他眉拂而轻扬,淡淡道:“你一直等的便是这一刻吗?”

    系统:主线任务(一)拯救孟尝君,已顺利完成。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21级,可开启“巫医辅助药剂技能”。

    系统的提示音陈白起只分神听着,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查阅那所谓的“巫医辅助药剂技能”是些什么。

    陈白起看着后卿笑了一下,却不再言语,她素衣浅拂,秀长的手腕微抬,直接一挥手,便凭空而召唤出了十名药侍。

    这十人穿着统一的制服统一的身量统一的气质——黑衣黑裤、黑色发带,面色苍白,目光呆滞。

    他们一出现,便如一堵人墙立在陈白起的身前,将她算不上多高挑的身影几乎挡个严实,令人瞧不清了。

    因为巫医等级早已过十级,陈白起可以无限地召唤这种低等“药侍”到身边。

    只是这召唤“药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条件限制的,每召唤一个也是需要耗费精神力的,而她的精神力与她的等级挂钩,因前段时期精神力一下被耗费得厉害,因此目前勉强能够一下召唤出十个。

    当然,即便她一下能召唤出成千上万的“药侍”也无用,这些“药侍”若不灌溉培养便只能像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他们只听得懂一些简单的命令,且动作僵硬缓慢,既无法攻击防御能力亦弱,权能充当个牌子立在那处。

    而她此时将这十“药侍”召至此处,也只不过是想为她争取一点点的时间。

    “这、这些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难道他有些什么神怪手段,弄出些假象来吓人?”

    许多人乍瞧见出现在陈白起身前的那些个“复制粘贴”出的“药侍”时,全都目瞪口呆了。

    前方原本凶芒毕露的赵军险些握不紧手上兵器,他等茫然四处张望,就像在空气中能找出什么线索似的。

    当然,到头来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只能跟瞧怪物一样惊诧地看着陈白起与她的那些“药侍”们。

    别说这些只懂上战场拼杀的将士们受了惊,连后卿、楚沧月等见惯大场面的人也全都一下愣住了。

    凭空变人这种本事可非一般人能做到,且看这些人的模样倒也不全如正常人般,他们肢体僵硬,面貌相同,眼中无光而呆滞,与其说像人,倒不如说……像人型傀儡?

    后卿想到此处,心中一动。

    据闻墨家公输子(鲁班)可造如真人一般相似的木人,此木人拥有与人相同的外貌、器官与内脏,能动能听令。

    眼下这十人,倒与传闻中描述的鲁班木人大同小异。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时,而楚沧月身旁的那名男子却像被人一下夺走了魂,摄去了魄,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陈焕仙”。

    这样熟悉的事情,这种总在别人瞧来分明已陷入难以难逃的绝境,却总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神鬼难测的手段……

    与楚沧月不同,他留在那人身边最久,亦离得她最近,所以很多事情,别人不知道,他却默默地将一切收入眼底,因此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人从来便绝非是陈氏陈家堡中简单的一姑子。

    她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神秘之处。

    他与她,竟是如此地相像!

    到底是巧合还是……

    陈白起在召唤出“药侍”之后,神色因精神力的消耗颓废了几分,然她的目光却依旧像钢铸一般的坚固。

    后卿看着那些个“药侍”,双手微拢,指尖有节奏地轻点手骨结,眸光明灭难辨,他动了动袖,那滚绣着琼枝的袖边迎风而鼓,他朝她缓缓伸出手。

    “陈焕仙,若你愿过来,本相可助你在赵国谋一高官权臣之职,且地位不在本相之下。”

    他这是第一次在陈白起面前自称“本相”,而他用上这个自称谓,则表示他此番已打算以赵国相国的身份、在赵国无往不利的权势来招揽她。

    听到后卿的话,陈白起便让药侍们退开一些,留出一个空隙让她能够看到前方。

    看到他。

    目光从他缥缈远离红尘的面容移触及他的袖边那银色琼枝时,陈白起忽然脑中什么一闪而过,他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处,那是同一样式做工绣的银叶琼枝。

    她这一身衣服……是他曾穿过的,难怪从能从它们身上隐约嗅到他的气息,哪怕都浅淡子,也是无孔不入的。

    看陈焕仙终于认真地看向自己了,后卿不由得轻轻一笑了。

    后卿本就有一副上等的容貌,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再加上周身常饰温柔颜色,连站在他身旁不远的婆娑那张精致奢艳无缺的面容都被衬托单薄模糊了起来。

    或许只要他愿意,那倾世的眉眼一旦染了别样冶情,亦可撼动天下。

    她看着他,因他对她这样温柔地一笑,有那么一瞬间失神。

    她知道他眼底的忍耐已殛待消亡,他在警告她,也在劝诫她,让她放弃。

    放弃与他作对,归属于他,依附于他。

    看到陈焕仙因他而失神,哪怕极短一瞬,后卿的心情忽有了变好的迹象。

第一百零一章 主公 同归于尽(七)

    看到陈焕仙因他而失神,哪怕极短一瞬,后卿的心情忽有了变好的迹象。

    于是,他难得没有顾虑得失利重,凭心而言道:“只要你愿来本相的身边,只要我后卿在一日,这天下便无人敢为难于你。”

    周边人听到后卿的话,顿时禁不住受刺激地哗然一片。

    “这、这赵国相、相国竟如此厚待他?!”

    “此人如此幸运能入得相国之青眼,真是羡煞旁人矣。”

    “瞧着不过一普通士子,也不知哪来的能耐啊。”

    “我瞧着怕不是一般人吧,一般人能够随便一挥手……咻地一下变出十个奇怪的人在身边?”

    “咦……这么说着,倒却是。”

    周遭细细碎碎的风言风语愈滚愈烈,大多数是孟尝君那边的人嘴碎,而后卿底下的兵倒严峻许多。

    他等全都拿陈白起跟个稀奇玩意儿打量着,都好奇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引得这眼高于顶的鬼谷后卿另眼相待,不惜抛出这样的条件以邀。

    别说其它人,拿楚沧月与他身边的男子来说,这两人都与后卿曾交过手,深知此人乃笑面虎,面似佛陀,心犹如恶鬼,如此真诚耿直的话倒不像他了。

    因此都意外古怪地看向他,不知他在耍什么花招。

    而莫荆与百里沛南却是纷纷阴沉着一张脸,眼见空气中寿人用血祭出的毒雾越来越飘散,很快便也阻止不了赵齐兵团进攻,因此他们既没有出声阻止陈焕仙的选择,也不曾喝退后卿的劝诱。

    想来,他们并不想陈焕仙受到牵扯,年纪轻轻便随他们一道离开这繁华人世。

    眼看着后卿这一句比一句承诺的事情更令人难以拒绝,百里沛南怔然地看向陈白起白得发凉的侧脸,心道,若她选择了后卿,他想他并不会说些什么。

    她若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也会同样颀喜的。

    而鬼谷后卿的承诺,谁也不敢质疑会是假的。

    婆娑微张着惊讶的嘴看向自己的先生,在意识到自家先生真的“看中”了那“大骗子”陈焕仙时,脸上气怨交加,而娅在孟尝君活着回来时便得令放开了冯谖,只站在外围注着他们提防他们起小动作。

    也是在听到后卿对陈焕仙所说的话后,脸上的血色一下便褪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先生。

    只觉一时嫉妒得头涨脑昏,眼眶都酸痛得泛红了。

    先生竟愿意给她这样一个不曾出士的弟子这样的优待与看重。

    这是在谁身上都从未有过的事情!

    娅将目光射向陈焕仙。

    她……她陈焕仙,何、德、何、能!

    娅几乎快咬碎了一排银牙,狠狠地瞪向场中那抹广袖柳秀而立的少年。

    蓦地,她瞳仁收紧了一瞬。

    她忽然像魔障了一般,使劲甩了甩脑袋,定了定神。

    不会的,她方才自是看错了。

    她好笑一哧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此人与那曾毁了先生一局布棋的陈氏阿娇相似。

    他不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呢。

    而早被自家门客食客与军甲保卫在其中的孟尝君也灼灼地看向场中的“陈焕仙”。

    他心道,后卿倒是跟他有着相同的眼光,只是目前看来,他比自已更为执着,连护他一生的承诺都敢随意许下。

    他也想知道,在这样大的利诱下,陈焕仙究竟会怎样选择。

    不过他想,这还需要选择吗?

    一边是泼天富贵的前途与自己的性命,一边却是悬崖峭壁,她还需要多考虑?

    以心度心,心中早已料定“陈焕仙”会跟后卿走的孟尝君,不自不觉眼中对她的热逐渐变凉。

    方才她救他的事,多少还是影响了他。

    倘若她若真随了后卿,那他想要将她再要回来,恐怕便绝非一件易事……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陈焕仙”会选择明哲保身,并投效赵国相国后卿时,却不料,那“陈焕仙”轻笑一声后摇了头。

    这一声笑很突兀,也很不正常,一下便攥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孟尝君拢紧眉心,看着她这不同寻常的反应,风吹衣起又落下,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而后卿则一怔,脸上的笑意则逐渐冥灭了光芒。

    “陈焕仙,你为何摇头?”他的语气极淡,有一种淡到极致,冰凉似水的感觉。

    对啊,为什么摇头?所有人都茫然、带着难以理解的眼神地看着她。

    难道……难道她这是高兴傻了,还是真傻了,宁愿为了一群异族寿人而甘愿平淡赴死?

    要知道这年代,士为知已者死也不算什么奇事,但一切都得看对象,像士为君王而死,士为国而抛头颅洒热血,士为主而千里杀一人,此皆乃一段佳话。

    若只为区区一异族(非华夏人)叛逆而亡,却只能被认为是自甘堕落了。

    他樾麓山长只怕今日若被擒,至此关于他身后的一切事迹都将被当权者随意篡改,而他陈焕仙再怎么宁死不屈,在这一笔历史上也绝不会留下任何一字的。

    说白了,她死了便是死了,就像山坡上许多土包里埋着的无主孤坟一样,而实则她本是有机会跟在鬼谷后卿身旁一同共谋天下大事的。

    陈白起却由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她看着后卿,说实话听了他的话,的确令她心中一动。

    只是,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没有退路了。

    于是,她唯有歉意一拱手,谢上一礼:“有道是,一身不侍二主,焕仙只怕……去不了你的身边了。”

    这一句虽语带遗憾,但谁都听得出来,她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就像一剑便挥断了她的全部退路。

    看着那孤勇而单薄的身影,所有人一下都忘了语言。

    她读书这些年来,为的是什么,如这天下但凡入士的人一般,如今有这样一条金大腿直接伸到她面前让她抱,她却生生给推了,难道她真准备这样壮士志未骋便毫无抱负地死去?

    虽说很多人都觉得她这样的选择简直愚不可及,但也有人对她的选择油然生起一番敬意。

    能够拒绝鬼谷后卿的大力邀请,简直不要太意志坚定啊!

    冯谖也是连连点头,对孟尝君可惜可叹道:“他并非寿人,何必硬要强出头,若来我薛国(薛邑,孟尝君封地),必有重用啊。”只惜今日只怕要魂断此处了。

    魏腌挠了挠后脑勺,憨急道:“他当众落了那后卿的脸,只怕只剩今日好活,方才他救了主公,难道我等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冯谖闻言,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们如今皆落入那后卿设下的局中,早已失了先机,如今自身尚且难保,你拿什么去救他?”

    而冯谖还有话没说完的便是,瞧这陈焕仙与百里沛南师徒情深,救下一人只怕也无用,但这百里沛南与主公已落下仇怨,让主公以德抱怨将寿人一并救下,那简直便是不可能的。

    魏腌一噎,半天吭不出一声来。

    而孟尝君并没有回应,他墨色的头发垂落在前额,一双桀骜而阴沉邪冷的眸子扑闪恍惚着,他一直在想着,“陈焕仙”那一句“一身不侍二主”会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被陈白起一再拒绝,后卿再好的脾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只是他这人城府极深,面上却不怒,反笑一声:“陈焕仙,你以为我当真需要寿人?”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

    后卿看她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看来你真以为某的目的也是寿人。不过,你这样想也不错,只是某的目的并非为了得到,而是……”

    他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被擦亮了的刀刃一般,忽然充满了不祥的寒意,他吐字入骨道:“毁了它。”

    毁了它。

    这三个字,一下让陈白起没了表情,脑袋也空白了一秒。

    他竟不是打算得到传说中能够令死人复活的寿人,而是彻底毁了他们!

    楚沧月闻言,面色一紧,目光一下如寒芒钺星直刺向后卿。

    “你若愿意留在那边,最终只会与他们一道毁灭罢了,我后卿……需要的从不是什么传说,逝去的本相不会去追留,本相从来便只争朝夕!”

    后卿眸中弥漫的黑一下便湮没了那浮于表面欺世的光,此时的他,哪怕穿着一身圣洁出尘的白衣狐裘,却仍像染黑了的莲花,他说话时带着特有的腔调,有着平日里难窥见的绝世桀骜与尊贵,仿佛这个世界已经臣服在他的脚下。

    “这便是……你准备接受的结果吗?”

    说完,他的视线不再放在陈白起身上。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拉伸得远的视线,也是第一次这般准备无误地投向了城墙之上的楚沧月。

    楚沧月此刻站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那微微淡光勾勒下的身量颀长,高处的风比不得地面上,急切而凌乱吹拂着。

    那句“这便是……你准备接受的结果吗?”不止是对陈焕仙说的,也是对上方的楚沧月所说的。

    后卿笑望着他。

    他想要的,不只是简单地毁了他的人,也包括他的全部意志与希望。

    他布下这样一个大局,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好而真实的希望,将他已经被毁掉的全部感情唤醒,然后再让他从高处狠狠地摔落在地面,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失去的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既如此疯狂地想要得到寿人,他便彻底地毁了寿人一族!

    他早便知道,若非让这寿人心甘情愿付出,没救不了已死之人,他更知道,寿人只能救魂未离体之人。

    他当初得不到的,他楚沧月得到却没守护好,难不成他还认为,上苍会再给他一次弥补填满的机会?

    后卿微微敛垂下睫羽,笑得温柔。

    他楚沧月只怕还没有这样无上的幸运!

    陈白起怔直地站在那里。

    难怪他并不急着对上楚沧月,他一开始便打算当着楚沧月的面将寿人一尽屠尽,将他的希望一手碾碎。

    只是她不知,这后卿到底与这楚沧月有何深仇大怨,这些手段分明都带着一种私怨的情绪才能做到这样极致。

    一阵风吹过她的衣摆,她与后卿同色系相近的衣袍起伏着,若云若浪,而那银叶琼枝也若隐若现。

    “焕仙……”

    百里沛南明显做出了决定了,他那万般情绪的一声呼喊却被陈白起伸手止下了。

    “山长,还没到最后,便谁也就不知结果如何。”

    “他要杀你们,难不成我们便等着?”

    “山长曾教导过焕仙,焕仙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当初焕仙尚不因困顿移初志,如今又岂肯为夤缘改寸丹?(我不会因为道路坎坷而改变原来的志向,怎么肯攀附权贵来改变我赤诚之心呢?)”

    “今日便让山长陪焕仙在此拼上一拼吧,左右不过一个死字,焕仙自认还输得起。”

    她一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话令沛南的全部劝说一下便哽在喉中,他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波涛汹涌起伏,一个字也再吐不出了。

    他喃喃道:“左右不过一个死……”

    莫荆在旁亦念着:“呵,的确,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那我(我)便陪着你!”百里沛南与莫荆同时道。

    说完,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那释然与通旷的模样,都笑了。

    那些剑客本在面对这些精兵勇将之时,哪怕也曾见过一些大场面不畏死,却仍旧感到心悸与紧张,但见到这样一名瘦弱得可怜的少年相比他们,哪怕面对“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他仍旧“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的姿态面对,便亦握紧手中剑,虎魄一生,齐声喊道:“我等亦愿陪同陈郎君。”

    寿人们挣扎着爬起,他们也不知是受了陈白起的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所感染,还是已看清这前有虎后有狼退无可退,只有硬着头皮朝这地狱阎罗殿上闯上一闯了,便亦跟着嘶喊着:“寿人们亦愿陪同。”

    寿人中的小宝认出了“陈焕仙”,认出了那个当初在营地中的大哥哥,他眼中噙着泪花也随着大人一块儿喊道:“阿宝不怕,阿宝会陪着哥哥的。”

    陈白起没有回头,听着后方那些纷杂却如此相同的声音,嘴角嗌出了一朵绝美的笑容。

    “那好!且看这一局,我们究竟掰不掰得回来吧!”

    陈白起从腰间缓缓摸出一长形铁器,这时一阵阴寒渗骨的妖风便平地乍起,它像一头猛兽从地底蹿出,便这样毫无顾及、肆意又猖獗地盘旋在了陈白起身周,那凛冽的风气卷起她墨黑色的发、吹起她的衣。

    众人惊异地瞪大眼,因突变的气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冰冷的寒刃刮面的痛意,都不自觉朝后退去。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风?”

    “喂,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好像突然一下便冷了许多……”

    “等等!你们快瞧,快瞧!那人手上好像握着个什么奇怪的兵器。”

    只见陈焕仙在风中巍然而立,她方才取出的一物,其实是一条四棱形铁鞭,这条铁鞭看着便像是一件旧物,上面覆着一层像是血迹凝固变黑一样的物质,既粗砺又妖异,只是在她手握上时,那破损的边角似渡了一层昏朦的红光,只是那光很淡,若非离得近的人只怕也看不见,只觉得这条铁鞭整体猩红了起来。

    她的衣与发被吹得漂浮在空气中,贴身的衣物紧紧裹着她的躯体,线条毕露,却更令人觉她此刻在风中伫立的模样单薄得可怜。

    她、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手中所握之物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惊觉到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不同寻常的邪恶之意,更能感受到来自那少年周身的危险气息。

第一百零二章 主公,同归于尽(八)

    瞧着这一“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景象,总觉得即将会发生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陈白起牢牢地握住手中的“龙头锏”,意念沉下,淡紫色的嘴唇张了张,默吐出四字:“邪巫之力。”

    系统:提醒,人物此刻躯体与精神力都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若旋展邪巫之力则有可能出现不可预计的严重后果……

    系统:提醒,人物拯救樾麓山长百里沛南以及寿人与“麒麟择主”的主线任务相冲突,请谨慎处理……

    **!这种情况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陈白起烦躁着各种系统提示,直接双眼一闭,便屏蔽了关于系统连叠不停的提示音。

    【邪巫之力】

    等级:1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活着的生物。

    技能描述:施放时具有对目标造成虚弱与慢性扼杀的能力,目标可施对一,亦可施对群。

    另,这个技能的施放是需要特殊武器结合,还是必须占有死气的东西,比如墓内的护符、死人身上的匕首,骷髅身边腐烂的长剑等。

    沾染的血腥戾气与阴气越深,如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兵器,便越能够发挥此技能的能力。

    要说这“邪巫之力”的巫医技能,是陈白起目前拥有的唯一一个对敌保身的技能,在这之前她还从不曾真正施展过。

    此番因缘际会让她从地道里挖出一件沾染满阴气的腐朽兵器,方能满足条件。

    若说那寿人一身的毒血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之举,陈白起的“邪巫之力”则更为凶险。

    寿人的毒血它们所能够达成的目的有限,而之前洒落的血毒已渐渐被周围流动的空气稀释开来,随着时间流逝而去,基本已令人无惧无怕了。

    但随之而来,是扑天盖地、从陈白起的脚底一下涌腾而出的紫黑色瘴影,像漆黑深海之中浮起的长满毒刺长腕的乌贼,几近侵占了整个眼肉能触及的空间。

    比起之前寿人的毒血释放出来的浅薄雾意,它也更像是从地狱中盛开的倒钩彼岸花,更为妖异诡谲,也更加肆无忌惮,如同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软体怪物吐吞痴缠着一切。

    “糟了!这是什么?!莫不成此子亦有寿人的能力,不对,他没放血啊,那这些是什么?!”

    所有人瞧着陈白起都徒然变了脸色,哪怕再坚强再冷血的人瞧了这一幕,也牙齿在彼此打架,全身哆嗦。

    “快,快躲开!”

    有着前车之鉴,许多人都生怕触及到这些从地面蠕爬至他们身上的黑色物体。

    它们明明没有形体,似雾浓似烟密似幻觉,一旦移动起来便像万千上万条蠕动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巨蟒,它们从地底迅速滑动,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便缠攀至人的大腿上。

    明明挥之不去,那碰不到实体,只是当它缠上人身时,却仿佛真的能够感受到那冰冷又诡异的软湿触感。

    而这种视觉与感受,简直快逼疯了一个正常人。

    想来,若是真的什么黑蛇或者乌贼爬到人的身上,他们还不至于惊慌成这样,但偏偏是这种摸不着实处的臆想最能折磨人了。

    那些紫黑色的“手腕”扭扭曲曲地蔓延至陈白起周边所有人的脚下,没有过程只有结果,电光火石便已来临,既像盛涨的海水泛滥,又像突然被触发的一个阵法。

    它将南门口的人全部都涉及在其中,困入其中,包括南门外像蛰伏的狼一样静候的楚军也同样难逃其力。

    而落入其中的人根本就挣脱不开这股怪“力”,只要腿脚一旦被其缠上,便只觉被“碰”到的那一部分的力气一下便会被抽空了。

    随着它越裹越多,越爬越上,人便会越感无力挣扎、逃脱。

    要说这种感觉到自己在一种摸不清头脑、却又在不知所以地一点点变得虚弱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像一个人在被捆绑住了四肢,又被蒙上眼睛,最后一刀刀放血一样。

    那种无力与软弱的剥夺,几乎快要击溃掉他们的全部信心。

    其实这种“虚弱”,便是因为生命力在逐渐被削弱,也是“邪巫之力”在汲取他们的生命力。

    “邪巫之力”的主要能力便是“扼杀”,如果陈白起够强,她可以操纵无论哪一方面的“削弱”。

    婆娑与娅在发生不知明变故时第一反应便是弃下所有,奔至后卿的左右保护。

    他们同时也是受到了影响,那如黑色潮水一样蔓延而至的“邪巫之力”令他们左支右绌,只是当他们挣扎反抗得越厉害,这股“力”便会吸食得越紧。

    “邪巫之力”并非像寿人的毒血一样是不可控制的,它的“力”其实受陈白起所“控制”,她想“削弱”哪一方,重点便会集中在哪一方。

    而如今,她将“力”多加了几分施放在了这两人身上,因为她判断这两人是目前最危险的,而其余的“力”则大面积无差别撒落。

    见婆娑与娅来到他的身边后,最终像重病缠身一般,眉宇间都开始透出一种诡异的黑气,他们瞧着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什么损伤,但了解他们的后卿却察觉到他们两人身上原本呈现的健康、精力与力量,像最开在最灿烂阶段的鲜花,提前开始进入**糜烂。

    这么点时间这些怪异的景象便对他们产生这样的影响,若再持续下去……

    他颦了颦眉,心中震诧不已。

    他并不知道这“陈焕仙”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一种手段,但依他的见识与判断,极像一个邪术阵法,只是这种阵法产生的能力如此巨大,并且扩散得毫无预兆,按道理而言前期必然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去布置,而她怎么可能在没有什么辅助的情况下,布下这样大的一个邪阵?

    虽一时参不透陈焕仙布下的是何种阵法,但他察看了一下四周,却亦并不着急,这种阵法看来应受了什么限制并没有发挥出其全部力量,但即使这样,就目前而言,它已经给他够成了很大的威胁与阻挠了。

    看着被击败得溃散惊恐的兵力,后卿一抻臂,几个起势,指飞若蝶,手中的黑色罗经仪便已祭出。

    他罗经仪像精密的机卸拆架,分开成二层,内里浸染过特殊颜料射出的经纬墨线迅速播开一个阵法,将他周边的人都尽数收拢其中。

    他简单地布置了一个“护山”阵,目的是制止“陈焕仙”的阵术对他们的影响。

    “先生,怎么办……让娅拼死杀了她吧!”

    “暂且勿轻举妄动!”

    后卿打断了娅的声音。

    他虽及时布下阵法,然而他很快发现这阵法却全然挡不住这些地面上漫爬欺近的黑色“触手”,它们并没有形体,且可自形变幻,一缠上人身,便如蛆附骨。

    他抬头望天,只见天空的色泽愈渐昏沉,周围空气也越来越阴冷,那紫黑色的邪恶之气很平缓地流淌着,像海水一样逐渐蔓延到所有人身上,他们避之不及。

    “啊……怎么甩不掉,这究竟是甚玩意儿!”

    “呔!滚开!”

    一开始震天的怒喝喊叫到后来变得气若游丝,因为他们越挣扎得厉害便觉得越疲惫得快,像数日不曾好生休眠过一般,浑身不适,如一些体质好的,还能够勉强站立着,挣扎尖叫着想将自身从地底泛滥的黑色“沼泽”中扯拔出来,而差一些则开始出现面色苍白、虚汗淋漓、头昏眼花、肢冷汗出虚脱的症状。

    后卿冷冷地看向陈白起,哪怕被陈白起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依旧没有出现慌乱。

    “陈焕仙,你的确有些本领,只是你这般做,莫非打算连你的师长也不顾了?”

    只见这些紫黑色的雾将他们方圆都一并笼罩在其中,它们并不像那些毒雾会随风而散,因此这些紫黑色的“沼泽”若对他们有影响的话,那百里沛南、莫荆与寿人亦是逃不掉的。

    此时,百里沛南与莫荆等剑客们也都集拢在了一起,他们亦惊疑陈焕仙做下的事,也在尽力躲避着这些黑色“沼泽”的侵入。

    陈白起缓缓睁开了眼,此时她周边的妖风已停,她握着龙头锏,眸色的瞳色素已淡了许多,隐约似有金龙翻腾于云海之中,此刻的脸色似乎比起那些被削弱掉生命力的人更加惨淡,连唇色都变成灰紫色。

    她抿了抿唇,似浅笑了一下,倒让那一张惨淡而阴黯的面容生了几分颜色。

    “山长,你们莫紧张,我绝不会伤到你们的。”

    与此同时,孟尝君的身上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情况,他看着那些黑色像“沼泽”一样东西刻意避开他一样,只在他脚周边“流淌”蔓延着,绝不进犯一步。

    冯谖与魏腌等人一瞧都大喜过望,他们相视一眼,都赶紧腆着一张被这不正常的场面吓得煞白煞白的脸凑到孟尝君的身边,与他紧紧贴依着。

    他们瞧着周边一片“鬼哭狼嚎”的恐怕“吞噬”场面,都十分庆幸他们的主公能够入了那“陈焕仙”的眼,得她另眼相待,方能令他们也一并“鸡犬升天”了,否则周边那些兵被黑色“沼泽”逐渐吞没吸食成干瘪人干一样便是他们的下场。

    魏腌打了个哆嗦,他这人嘴快,想到哪句便说哪句。

    “主公,莫非你跟那陈焕仙私底下其实早就是知已好友,还是曾对她曾舍命相救过啊,要不那陈焕仙怎么对您这般特殊啊……”

    对此,冯谖也十分怀疑。

    要知道这陈焕仙可是连鬼谷后卿都不卖面子的硬石头啊。

    孟尝君的脸色仍旧因为**药的缘故并不太好,但听了魏腌的话后,私想了一想,嘴角却抑不住地上场了一分,但又快又被他故作矜持地硬撇下去了。

    “呵,本君何须她特殊对待。”

    他与她的关系本不过比萍水相逢好上一些而已,想来也只不过是她……暗地里抑不住那满潮澎湃情绪、十分仰慕着本君的风采罢了。

    其实“邪巫之力”的真实形态并非一定要这样恐怖,但陈白起为了能够起到威慑的作用,方将其呈现出普通人亦能够以肉眼看到的实体,实则这里面多少加入了一些麒麟瞳幻术。

    “莫大哥,时机到了,速去。”陈白起漆黑的眼睛偏过头看向莫荆。

    莫荆看着被浓郁的黑气萦绕的“陈焕仙”,心绪翻滚得厉害,他看着那本像猛兽一样威胁啃噬着他们心的赵军,一下便乱成了一团,像被拨了牙的兽,只剩张牙舞爪的形态强硬撑着,不由得用一种全新且敬佩的眼神看着她。

    他“哎哎”了两声,便也不耽误了。

    唯有百里沛南在看到“陈焕仙”在施术后,与失血过多的寿人面临同样灰败得沉疴宿疾的样子,他在心中一时不禁钝痛起来。

    百里沛南年少时曾履历过山川河流,阅历自然较一般人多上许多,再加上他们寿人一族的特殊性,他在很早之前便领悟出一个道理,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随手拿来的便宜事,许多事历来讲究一个公平,每一种逆天的能力都将付出同样沉重代价。

    虽然不知她这一身本领从何处习来,但他也看出来了,“陈焕仙”为了他而付出了什么,这根本就是采取了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在保全他们。

    “焕仙,停下!”百里沛南变了变脸色,看样子是准备上前将陈白起从那一团黑色的“沼泽”中拽出来。

    陈白起转头看向他,半晌,温柔地笑了开来,那笑一下便将周身的黑暗都驱逐开来了。

    她用一种无辜又十分执拗的眼神看着他,道:“山长,弟子想要的结果之中,可并不包括失去山长这一条啊。”

    所以,她是不会停下的。

    百里沛南闻言,只觉喉中一紧,下一秒便红了眼眶,看着她那张哪怕此刻面无血色、却仍眉秀如画的脸,半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第一百零三章 主公,同归于尽(九)

    而莫荆在旁看了他们师徒一眼,他明白时间十分紧迫,也不知她这样能够撑上多久。

    于是,他让剑客们保护好百里沛南与“陈焕仙”,便掏出一颗“陈焕仙”给他的药丸,他先嗅了嗅确认了一下,便开始奔走于失血过多的寿人们身边。

    寿人们身边也是没有“邪巫之力”覆盖的。

    寿人们虽说自残放了不少血,但因皆是普通钝器所割,伤口流出的血本就断断续续的,所以在喂下陈白起炼的“益气丹”后,很快便都能缓过来。

    比起其它同样益气补血的丹药,系统出品的唯一区别在于神效,一颗下喉便能提升各项数据。

    因此,寿人们在喂完药后,都发现自已神奇地摆脱了失血过多体虚晕眩,伤口虽然无法立刻愈合,倒是可以勉强地起身行走了。

    陈白起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见莫荆将寿人们的伤势处理好了,便仰头打了一声长哨扬去。

    “小白,带着他们离开!”

    只见从远处一点白从青灰色的天空背景下逐渐靠近,离得近了,抬头看的人便能瞧出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圆胖身型的鸟类出现在天空上,它在寿人们的头顶盘旋一圈,听到陈白起的命令便应叫两声,下一秒横翅俯冲,朝着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去。

    陈白起眯了眯眼,对朝百里沛南与莫荆道:“跟着它,它能辨路,会将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她这一声,无法刻意压低声量,因此该听到的人都一并听到了。

    莫荆仰头看了一眼那只长得奇怪的鸟类,惊异片刻,不知这扁头飞禽是从何而来,虽然他并不相信一个畜牲能带着他们突围,但他却相信“陈焕仙”,便颔首,片刻不停歇,就安排着人将寿人先行带离。

    “先生,弓箭手已准备妥当,不可放了他们离开!”

    娅看到了“陈焕仙”那边的动静,她虽动弹不得,但她仍急道。

    之前娅布置的兵力有一部是在暗处,是一批精良的弓手,他们因为隐藏在高处随时待命射杀,因此不受影响。

    本来这批弓手是用来对付楚王的,如今看来得提前暴露了。

    婆娑也被缠拽着四肢,他白着一张脸看着陈白起,老实说,前一刻他倒真是恨不得立刻杀了她,但在看到身后那些张弓待射的弓手,他却可耻地……犹豫了。

    当真……要这般杀了她?

    他还没有亲自报复她对他的愚弄与欺骗,她便这样简单地死在弓手的箭下?

    之前那陈焕仙一直言之凿凿他这一趟将会因她而失败,那时后卿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可眼下的她完全与之前无害、安静的模样迥然不同,她手段非同寻常,且稍时便将事情安排妥当,心思敏捷且行事果断,简直比出入生死战场的老狐狸还要老谋深算。

    后卿眸沉似溺水,羽睫纤长,仿佛像连光都射不进去。

    他托起了手中的罗经仪将阵线收回,任其地面流淌的黑暗覆爬至身上,他看着“陈焕仙”表情一点一点沉寂下来,身体的半侧像浸泡在冰水之中,也随之而凉透麻木。

    “你却是第二人……”

    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陈娇娘”,如今却出现了一个“陈焕仙”。

    但无论是“陈娇娘”还是“陈焕仙”,好像都从不愿属于他。

    后卿嘴角勾起一丝烟渺的笑纹,但眸中却枯井无波。

    终于在周围人急切的催促下做了决策,他手一挥,不顾心中的某种被克制的情绪,冷酷地下令放箭。

    只见那些箭矢如蝗射向陈白起他们,陈白起一抬眸,只觉黑压压一片箭雨惊风而挟下,她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转头看向百里沛南:“山长,快走!”

    百里沛南抿紧了淡唇,直直地看着她,却坚定地摇头。

    她不走,他如何能丢下她。

    莫荆一把拉过百里沛南挡于身后,长剑急电折断一片箭链。

    陈白起早有准备,这些箭都被身前的“药侍”给挡下,几箭加身,“药侍”的生命值便清为零,最终化成一道烟雾而消亡于天地间。

    这些“药侍”不过是系统制作出的傀儡,因此一旦生命力消耗完了,自然会回归系统。

    “这陈焕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竟会这等妖异的手段!”娅震惊地看到“药侍”被箭射中竟化成烟雾飘散,明明瞧着有影子的,偏生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只听闻南疆的巫,懂摄魂制作傀儡木偶之术,也不知是不是如同这般。”婆娑瞪大眼道。

    “继续射!我便不信她这些傀儡能无穷无尽!”娅怒道。

    那些潜伏地密林间、墙角处或伏卧在房檐上的弓箭手得令,目标一下便贯穿大片距离集中在了那最诡异的存在身上。

    眼见几瞬间陈白起身前能挡箭的“药侍”便只剩下二人,莫荆立即调拨几名剑客以身相挡,而其余人员则继续跟着那只禽鸟的飞行轨迹撤离。

    而他也调转了头,调急全身精力以墨剑挡箭,哐哐截下一波的铁矢箭头的冲击,便跑进陈白起的周身范围,想将她一并给拽走。

    “不行,我还不能动!”

    陈白起躲开他伸来的手,苦笑着摇头。

    这“邪巫之力”需要她控制,她不能此刻便走,再则山长与寿人们都还没有逃远,若此刻她动了,“邪巫之力”便会停止,而那些被牵制住的赵兵与楚兵只怕会一涌而上,那时只怕她有通天的能力亦无力挽回。

    要说这“邪巫之力”是陈白起生平第一次使用,而且第一次使用便是群攻,她也并不知道具体效果如何,但她想着,她会拼尽全力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莫大哥,别管我了,你且带山长他们速速离开!”

    莫荆闻言皱眉僵立在那里,并没有动,而百里沛南无视剑客们的劝扯,也固执地紧紧地盯着她,亦没动。

    他平静道:“你不走,我等岂能离开,而我等不死,便也不容你有事。”

    陈白起眸波一动,还想说些什么,但天空再度连续射来飞箭,莫荆眸如冷电,一跃而起,狂发乱舞,他握住手中的墨剑一下流动如虹,宛如一条蛟龙一样荡尽一切。

    陈白起一时拿他们也无法,便沉了沉思,先打开与小白的“视野共享”,见小白从高处的视野瞰俯下,漕城内的布兵情况一览无余,总归有缝隙可插,她见那边情况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展开双臂一拳长袖,再施力一震,只见从她脚底涌出的黑流一下便如饱和一样突地爆炸了开来。

    一时之间,狂风凛烈地扫向四面八方,就像百米内的空气都被一瞬撕扯成了破碎,之前躲地暗处的弓箭手也被这股突出其来的风吹得稳不住身影,像滚饺子一样咕咚地掉在地上。

    后卿与娅他们只觉这风吹得眼都几近睁不开了,忙用手挡在面前,透过余光看向制造出这一切异象的“陈焕仙”。

    而陈白起这时动了,她不再像方才那样如碑杵立在原处,而是散了周身的浓郁黑色“沼泽”,一转身,衣袂因风而翻飞似枯蝶展翅,轻盈地隐入一片黑雾之中。

    后卿眸色一紧,伸出手不自禁地迈前了一步。

    而这一步,令他一怔,他望向了脚下,只见之前锢制他们的黑色“沼泽”随着那一团狂风撕裂消失了,他已经能够自由行走了。

    但随之而来,却是一片“黑纱”忽从天降笼罩住所有人的眼睛,无论他们行走到哪里都像掉入一片迷宫,基本上二米开外都是瞧不清晰的。

    “这又是什么妖术!”婆娑茫然展望四周,伸手狠抓了一把摸不着的黑雾,撇嘴嘀咕道。

    娅冷下脸,气得心尖发痛,盯着陈白起消失的方位,跟婆娑急叮嘱一声护好先生,便径直跃入那片瞧不清底细的黑雾之中。

    婆娑一时追不及她的身影,只能蹭到先生的身旁,皱起鼻子不满道:“先生,你看……”

    可他这边还没有抱怨完,便忽然听见了先生的笑声。

    婆娑霎时惊异地看过去。

    连连失利,一再让那陈焕仙戏耍逃跑,这种时候先生竟然笑了?

    却见先生真的在笑,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明明此时是乌云密布、黑雾萦绕,但先生笑的时候却像有阳光映射在了他的脸上,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着一种他说不出来闪闪亮光。

    婆娑看着看着,不自觉也受其感染,不知何时嘴角也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但刚扬起,他便后知后觉地傻滞住了。

    他简直想捶自己脑门一下,他撅起嘴,忙问道:“先生,那陈焕仙都快带着寿人逃掉了,你……你笑什么?”

    他想,就算是要笑,也是冷笑、狞笑吧。

    后卿眼神平和,却美如圣境,他问他:“婆娑,如陈焕仙这般的人,你道这世上能有几个?”

    婆娑闻言,想起陈焕仙那张无害又清俊无双的脸,再想起他的种种手段与狡诡的性子,便抄手哼道:“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有几个,有一个就是个妖孽祸害了!”

    后卿挑起眉尖颔首,像是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的确,只有一个啊……”

    “有一个又如何?”

    “若只有一个,真这样放掉岂不可惜了,哪怕用再强硬些的手段也是要将他带走的,你道如何?”后卿问他。

    婆娑睁大眼。

    “先生,你、你怎么还没有放弃啊。”

    后卿叹息道:“的确曾放弃了,只是她偏偏不死啊。”还一次一次地顽强地活着,不肯舍弃任何一样坚持,道她固执像顽石又道她像一头永不肯认输的幼兽。

    “你说……”后卿看着他的眼睛,那如同深海一样神秘又苍郁的眸下所蕴含的情绪,令人心惊:“她便是这样死不掉,我如何放弃得掉?”

    婆娑震愣地怔在当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而后卿也像是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卷了卷风清云淡的袖袍,扫了一眼袖上翻叠流动的琼枝玉叶滚边,一手负背,也神态自若地步也黑雾之中。

    婆娑在回过神后,见先生也去追那“陈焕仙”的踪迹,便也咬牙切齿地忙追了上去。

    ——

    在黑雾之中,陈白起也十分惊奇着这“邪巫之力”的好用。

    她方才尝试着将它变化性质,当它呈“慢性扼杀”时用,它便能牵制住敌人,不断汲食生命力,而若将它趋使成纯然“削弱”时,它便能幻化成一片雾意,雾中的人全受其影响产生一些不良反应。

    目前陈白起等级不高,“邪巫之力”尚不过初级,再加上陈白起眼下精神力不佳,也发挥不出“邪巫之力”的全部力量,因此起趋动邪巫之力干掉一群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顶多是给他们使个绊子,让他们难受难受,而即使是这种损人不利已的招数也已经是她目前的极限了,因此一撤掉邪巫之力的“力”,换成另一种性质的影响,倒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能减少上许多。

    当然邪巫之力能呈现的各种形态也与巫医所持有的武器性质有关。

    一撤掉“邪巫之力”,陈白起只觉脑袋像铁锤猛地砸到,气血翻涌头昏脑涨,一口涨血猛地呈雾状喷出。

    她腿一软,便滑倒了下去,只是在最后关头,有一双并不算多结实却温柔的手牢牢地将她滑落的身躯抱住。

    陈白起抬眸,看到一张雅致脱俗的俊脸,他微红的眼眶内盛满了担忧与紧张。

    百里沛南不曾习过武,也算不上多身强体壮的一个人,因此力气自然不大,他抱着无力摊落地的陈白起时,只能用尽全力扶持着她。

    陈白起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舔了舔猩红的唇瓣,惨白一笑:“山长……”

    她本是因为想安慰百里沛南她没事才勉力一笑,却不料她这一笑,反而吓得百里沛南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陈白起嘴角的笑一僵,怎么也笑不下去,只好悻悻地收回。

    百里沛南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用颤抖地手指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焕仙,你可是难受了,若难受便与山长讲,我立即带你去寻燕祈……”

    陈白起觉得眼下好像是他更难受吧。

    她不禁摇了摇头,拿下他的手握着:“山长,我无事,这点难受……会让我更清醒点。”

    百里沛南沉下脸,下意识反驳道:“你要那么清醒作甚?”

    陈白起本不想笑的,可还是没忍住:“山长,若我不清醒一点,怎么保护你?”

    百里沛南看着陈白起,只觉周围的声音一下便远离了他。

    即使心如止水的他,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失神了半天。

    陈白起抿了抿嘴角,想撑着龙头锏起身,却忽然感觉百里沛南身后的那片黑雾的空气一阵扭曲,却是有一道影子急速靠近,并朝着毫无防备的百里沛南抓去。

    不对,不是抓,而是带着杀意。

    陈白起当即一怒,一伸手五指一曲,便运气“邪巫之力”便化成一只爪抓去,一下便将那人拍扑而去。

    只是那人动作狡猾得狠,他在空中变换了姿势,一个空翻转避开一击后,一道幽蓝寒光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他的手里剑已然逼近了百里沛南。

    陈白起如今根本无计可施了,哪怕她推开百里沛南也无用,就在这时,她忽觉心口一烫,那个位置……她瞳孔蓦地一紧,电光火石之间她便有了猜想,便顾不得许多,急喝一声:“姒姜,住手!”

    要说这世上,唯有一人与她曾契约过,虽然她已经离开“陈娇娘”的身体,换了一具新的身体,并与他解了契约,但不想那曾落下的烙印如今彼此之间还能存在几分感应。

    那人听到陈白起的喝声当场浑身一震,手里剑正抵于背对着他的百里沛南的脆弱脖颈,若陈白起再喊晚一步,只怕便是血溅当场的情境。

    他怔在当场,抬头呆然地看着陈白起。

    他面前的黑雾已被陈白起给撕开了,他长着一张普通到完全没有辨识的脸,却唯有那一双若西湖倩樱飞红的浅粟褐眸是陈白起熟悉的。

    他还保持着割喉的半下腰的姿势,披散于背的黑发出泼墨般滑落于颊,他与坐在地上被百里沛南半抱于怀的陈白起平视。

    她如雨水,而他则像干涸了许久的草地在下雨时急切又贪婪地吸食着落下的每一滴雨水,那样紧紧地看着她。

    渐渐地,他浑身轻微地颤悚着。

    像笑,也像在哭。

    他张了张嘴,因压抑克制得太过而干涩的喉咙,声音一出竟而细微而如泣如诉:“可是我听错了,你唤我……姒姜?”

    胸口好烫,那个曾被人刻下火焰般灩丽契约烙印的位置,此刻烫得他快受不了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主公,曾经沧海(一)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震惊破碎,也或许是他那一目了然笃定的神色,令陈白起那灰青掺白的脸色僵了僵,她双唇无意识地蠕动几下,想说些什么时,却又见另一道浮扁掠飞的身影蓦然而至。

    陈白起倏地紧色,第一反应便是一掌拍向姒姜的肩膀上,推开了他的胁持,再用那只早已麻木冰冷的伤手将百里沛南拉至身边。

    砰!地一声,在看不见的黑雾中有重物被平崭放落至了地面,落下时的气压喷扑起四周的轻飘黑雾激烈滚动淌了开去,形成一朵“黑莲”般绽放的涟漪纹痕。

    而一道冷霜覆身的身影蔽日遮阳、堪堪地落在那朵“黑莲”之中,衣飞若流风、强势的气流一下便席卷开来。

    陈白起一转过头,飞吹起她颊边垂落的发,她眯起了睫,首先便看到了那一副精装厚造的黑木棺,与那个令她想避开却仍是避不开要对上的身影。

    他在雾中若隐若现,唯有那一双如薄冰幽透的目光冰冷而利落,直直地看在了百里沛南的身上,很明显,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寿人。

    一切都是为了复活那个他半步不离、随身携带的黑棺里面的“尸体”。

    虽不知那“尸体”究竟是谁,但这一刻,陈白起莫名觉得好笑,只是她预备上扬的嘴角总达不到预期的弧度。

    堂堂一国之君啊,他这个堂堂一国之王竟然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复活死人的无稽之谈,哪怕在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敌人布下的一个天大陷阱,他仍这样执着、无悔,像一个傻瓜一样。

    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榆木脑袋!

    她以前怎么没有看出,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

    为了这样的人,她还惨烈无比地死过一次,她亏不亏啊她!

    “子期!”

    “陈焕仙!”

    这时,莫荆也挥舞着挡在面前的雾,一路摸索了过来。

    陈白起偏过头去,她听到了莫荆的声音,手一挥,便解除了他周边那些迷惑他眼睛的黑雾。

    莫荆一愣,眨了眨眼,感觉视野一下清晰开来,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陈焕仙跟百里沛南,他立即赶了过去。

    “你们没事吧?”

    之前莫荆为了保护陈白起跑到了前面去挡剑,眼见陈白起遁入一片忽如其来的黑雾中不见了,他自然也没再继续抵挡,只跟着一块儿也撤了,只是他一冲入这片黑雾之中,便一下丧失了方向感,明明可能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偏生让他晕头转向地找到这会儿才找到方位。

    百里沛南扶着陈白起起身,见她之前为救孟尝君而被割伤的手又开始流血,便狠狠地紧了紧眉头,一言不语便截过莫荆的墨剑,割下自已身上一块干净的衣角,便替她先包扎起来。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十分认真而专注,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边那片“暴风骤雨”的气氛,也不记得现场还有一个虎视眈眈觊觎他寿人价值的楚王。

    陈白起不由得有几分无奈失笑地看着他,却由始至终没有阻止他。

    而莫荆则接回自己的墨剑后,颇为无语地瞪着百里沛南。

    他的配剑——墨家圣剑,竟成了他百里沛南随手拿去给他徒弟割包布巾的器具,他会不会也太瞧不起这圣剑的江湖地位了!

    “为何?”

    楚沧月静静地站在那里。

    简单两个字,却沉重地连空气都一下变得厚重阴郁起来。

    他这句问话明显不是在问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等人,而是那个被陈白起一掌推开、却顺水推舟卸下力道任其倒在地上之人。

    他双肘撑地,朱色长衣如月下妖娆的芙蓉散乱一地,他虽面容普通且木讷,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修长的体态轻佻艳冶,总透着一种无垢的遐想,说不尽的温软晶莹。

    他闻言,抬起了头,墨发倾落一地,与红衣交缠着,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钉在了陈白起身上一样,怎么也不肯拔出来。

    只是此刻他很“平静”,仿佛之前面对陈白起时的失态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你以为呢?你不是猜出来了吗?”

    楚沧月沉默了片刻,方道:“你想杀了他。”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百里沛南。

    方才姒姜半途忽弃了黑棺,并抢先他一步坠入黑雾之中,那时他还并不知他的打算,只是那时他一身的杀意与绝决却绝非作假。

    为何?

    楚沧月半阖眼眸,面目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面目虽安详,唯眉目间隐有一股几欲疯狂的狰狞。

    “难道……难道你特地跟过来,不是想着令她活过来?”

    姒姜闻言,再次笑了,他看着陈白起时笑得很开心,像重获至宝一样,而这种“开心”的心却刺伤了楚沧月的眼。

    虽然,他并不清楚姒姜为何而笑,也并不想知道他为何一直看着那个百里沛南的徒弟。

    此刻他心中只容得下一件事情。

    姒姜摸了摸脸,一边目光仔细地在陈白起的面目上搜寻着,想找出什么破绽来,一面回答:“确不错,我跟了过来,确也是想着若能有千分之一,不,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若能让她醒过来……我便拼尽一切也要争一争。”

    “然而……”姒姜目光凝了凝,揪住胸口处的衣服,那里每灼热一分便能令他心脏激烈地跳动一下,那久没有这样愉悦的感受了,他咧开嘴无意识地笑着:“没可能了,寿人已经救活不了她了。”

    因为,她好像……已经活了。

    楚沧月闻言,肌肤霎时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连他……都要放弃她了吗?

    “没错,这世上,无人能够将一个已死之人复活过来,哪怕是寿人,能救的也是尚存一丝生机之人,况且这其中还需要多少的因缘羁绊方行。”

    温雅动听的声音娓娓传来,却是后卿缓缓从黑雾覆罩中步了过来。

    他面含微笑,披裘白绒轻摇,袍服一尘不染,像昆仑山上洁白的雪莲花,那样优美又充满了人善至美。

    他身后跟着比姣美的玫瑰还要娇艳异域风貌的婆娑。

    陈白起看过去,手上的力道紧了紧,莫荆眉心一下用力地拧紧了。

    明显莫荆也一下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最严峻的威胁。

    婆娑微抬起那尖细白皙的下巴,看见陈白起此刻正安然无恙地跟百里沛南站在一块儿,便又左右环顾一眼,却奇怪没有看到娅。

    明明娅是先他与先生一步进入这黑雾之中,难道她没碰到“陈焕仙”,却先一步迷了眼跟丢了?

    楚沧月一看到后卿,所谓新仇旧恨一下涌入心头,平静的面容一下也变得有几分阴恻恻。

    哪怕知道了姒姜与他并不是一条心,楚沧月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因为他是那人在世时在意的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对她的人也会宽容的。

    因此,他只有将一切负面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后卿的身上。

    “是不是,且要试过方知。”

    他手中的蟠龙剑再次出鞘,风气急转,一道冷冽的剑风迅捷无比地朝后卿与婆娑他们扑辗而去。

    婆娑瞪大眼睛,第一时间护住后卿跃至一旁,并朝楚沧月甩了一个愤恨的眼神。

    他绝对要杀了他!

    给了后卿那边落了一个下马威后,楚沧月却不再继续纠缠。

    他的目的首先是百里沛南。

    陈白起一见楚沧月来势汹汹,一把抓住百里沛南想掩在身后,只是她还来不及动作,却先被百里沛南伸臂护在身下。

    她一怔,抬头看着他那平和而静谧的面目,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过。

    山长他……怕是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活着离开这漕城,也或者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有了这番觉悟,因此才有这样“平静”接受一切的表现吧。

    其实她心知这黑雾能阻挡那些军团兵力,却难以挡下这些高手之流。

    眼下她也是黔驴技穷,只是她不会放弃,也不愿放弃。

    “山长,我想与你一起活下去,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跟你学,想要请教你,你临给我的字帖我还没有练完,你布置给我的课题我还没有参透,我们有那么多的未来不曾完成,你不能丢下我。”

    百里沛南怔怔地看着陈白起,连被她挣脱都忘了。

    “不要坐以待毙,好不好?”

    百里沛南望着她恳求的眼神,整个人像一下被撕扯开了两半,一半飘浮着,一半下沉着,忽冷忽热。

    最终,他阖上了眼,伸手抚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嘶哑地唤着她的名字:“焕仙……”

    莫荆见楚沧月出手自不会闲手旁观,只是他心中又担心他一旦离开他们身边,这被空出来的后卿又出妖蛾子该怎么办?

    他一人难顾两头啊。

    这时姒姜站了起来,他扫了莫荆一眼,在看向陈白起时,脸色极快闪过一道怪异的光芒,他对莫荆道:“放心吧,人我替你护着。”

    放心个铲铲!

    莫荆听到这个貌似与楚王关系良好却不知为何此时又反目成仇的人,心中对他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只是耐何楚沧月那势不可挡的剑意已逼近他们,他不得不上前应战。

    “莫大哥,莫分心,我自有法子护得山长脱身。”陈白起在他迎战前,忙道了一句。

    莫荆那巍峨的身躯替他们挡下了全部剑光刀影,而姒姜也守信“承诺”,像一堵人墙挡在后卿与陈白起之间。

    陈白起依靠着百里沛南的力气缓缓站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姒姜,心想,怕是被他认出了……

    “山长,你先走。”

    百时沛南倏地抓住了她的手,澄清如碧空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陈白起为难地颦起眉,又看了一眼易容后的姒姜,便道:“那我们一道先离开……”

    不能让百里沛南再留在这里当活靶子了。

    百里沛南闻言,神色一松,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与楚沧月对战的莫荆方向,考虑了一下,便颔首。

    莫荆:“……”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百里沛南,对徒弟就是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对兄弟就只有这种程度?

    其实凭借莫荆的能力即使最后打不败楚王,估计也是有能力逃脱的,因此陈白起才决定带着百里沛南先撤。

    而后卿这边有姒姜先挡着,后卿虽说诡谲的手段多,却不懂武,而婆娑据她所知武功亦算不上一流,只要没有娅在,姒姜应当能够应付一二。

    “不知焕仙这是准备去哪儿?不如,让某作陪可好。”

    后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的语序极轻、极慢,却像绵里针一样,温柔中带着一种阴冽。

    陈白起脚步一顿,偏过头迎视着他,却一语不发。

    “她去何处还不需要你鬼谷的人操心吧。”姒姜轻飘飘一站,便挡在了陈白起身前。

    虽说陈白起说要走令姒姜的心紧了紧,但他说过要护着她,便绝不容任何人再伤害她一分。

    他说话也没有什么力度,却是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他身上笼罩着非常阴戾的气息,有种完全视人命如草芥的肆无忌惮。

    婆娑一见这不知什么玩意儿的人敢挡住他们便率先阴下脸,他抬了抬下巴,不爽地轻笑,声似毒蜜软软道:“你是什么虫子杂毛,我们先生在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多管闲事。”

    姒姜闻言,抿起殷红欲滴的唇,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呵,瞧着这脸分明没他长得好看,还敢偷偷地打他家娇娇儿的主意,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但婆娑却因为他一这眼而收起了笑,他睥睨着他:“好哇,且看看你有没有管闲事的本事吧。”

    婆娑一起势便若红枫飘然而落至姒姜面前,他白皙而纤长的手腕如灵蛇一扬,便见十指夹着八串小巧玲珑的金铃。

第一百零五章 主公,曾经沧海(二)

    姒姜揉身而上,他身上看似没有武器,但实则浑身都是武器,而作战方式类似于刺客,以贴身近战为主,然而婆娑却是不同。

    他十指似玉蝶展翅翩飞,手中的金铃刹时“哗啦”一片作响,纤腰一扭,魅影婆娑,起舞弄清影,长袖漫舞,只觉似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这香气……姒姜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屏息起来,随之旋转,两人愈转愈快,很快便缠斗在了一块。

    陈白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婆娑拿出武器,她曾查看过他的系统数据。

    姓名:婆娑

    职业:摄魂师

    等级:?

    种族:人类(南巫血统3%)

    属性:生命力130;武力89;智力110;体力98

    一般而言,一个人的“生命值是”比较恒久难变的,生命值代表着一个人生命整体的健康状态,受天生与后天相互影响。

    而“武力值”则可以通过锻炼与习武等方式进行锤炼、升级,所以它的起伏是容易变动的。

    而“智力”与“生命值”相似,属于天生的部分比较恒定,而后天可以通过读书、领悟等提升,但一般而言能达到高度的人,都是天生聪慧,而难后天成圣。

    另外“智力”也与某一方面有尤其出众的成就有关。

    至于“体力”则是数据中最起伏不定的了,随时会根据人体活动轨迹而变化。

    之前陈白起便看得出来,婆娑习过武,但明显武力值并不高,也就是说他纯物理输出很一般,并不是一个战士,但他的“智力”值出众,必定学过什么特殊本领。

    想来之前受了陈白起的“邪巫之力”的影响,体力与武力数值大幅度下降,只是他智力不受影响,于他的发挥并不受多少影响。

    而他祭出的武器金铃陈白起也第一时间利用系统扫描其数据。

    说实在这八串金铃的造型十分漂亮精致,整体做了镂空的处理,尾坠一条金带喙凤蝶,远远瞧着,倒像是八只优美的蝴蝶在他手上摇曳多姿,在五彩柔和的灯光下,下一秒便会从琉璃罩中飞出来漫天飞舞一样。

    【魔音铃】

    属性:智力+12

    说明:婆娑魔音舞的专属乐器,与摄魂术心法辅助输出。

    老实说,这武器很漂亮,甚至漂亮得有几分娘气,不过倒却也是挺合适他的。

    只因婆娑他骨骼较常人要细软上许多,长手长脚,却软若无骨,再加上他应该学习过舞蹈的,好好一场硬气比武倒被他那轻盈、似无所依着、似清灵雪花漫天旋转的动作变成一场斗舞了。

    金铃在他手中极有节拍地摇动,细碎的叮铃铃谱不成一曲唯美的乐章,他虽被陈白起抽走了许多生气,有些体力不济、且有着透支的虚弱,但他的每一个动作早已熟练千百遍,根本不需要多费力。

    每一声,成串,成章,破碎的,简直的,侵入人的心灵、大脑,能将人的思绪扭曲了,四周一片黑暗,仿佛处于无知的馄饨之中。

    而他一缕飘来的铃声,则是指引,只是指引的方向,却不是天堂乐府,而是幽冥地府。

    若平时陈白起估计能够扛住这魔铃音,但此时她的精神力极差,的确是最容易被诱引迷失的,于是,她忙捂住了耳朵,并示意沛南山长别听。

    沛南山长却摇头,他拉下她的伤手,伸手替她捂住了耳朵。

    “我并不惧摄魂之术。”他看着她疑惑的杏眸,口型如是说道。

    陈白起睁大一双清流澈杏眸,倒不怀疑他在撒谎,虽不明原由,却总觉得沛南山长身上还有许多秘密存在。

    所幸婆娑的修罗场都集中在姒姜一人身上,他们这边受影响的有限。

    到底偏了心,她怕姒姜对上婆娑会吃暗亏,便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小心,他懂摄魂之术。”

    这次没喊他的名字,因为陈白起知道他易了容怕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

    姒姜闻言,惊喜地扭头看了她一眼,他眸似弦月弯起,似有亮星璀璨。

    “放心,我懂闭五识之法。”

    而婆娑在听到陈焕仙的声音则咬牙切齿,他穿插出一个缝隙,委屈又可气地瞪着陈白起,骂了一句:“叛徒!”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陈焕仙个大叛徒!

    他本来就被陈白起的“邪巫之术”吸取了许多生气,眼下尚虚弱得紧,比不得那个精力旺盛、“多管闲事”的贱嘴,本来就斗得累得慌,她还帮嘴!还帮嘴!

    陈白起被他那“胳膊肘朝外拐”的怨愤语气弄得十分无语,她跟他又不是一伙的,她怎么就成了叛徒了?

    要说一伙的,她怎么算都是姒姜的,不,姒姜算是她的人,她自然希望他能赢。

    而且看来,这些年来姒姜也有了新的际遇,别说这种屏蔽一切干扰的技能她也想get。

    这么多年了,对她而言其实时间并不久远,但对于他而言,只怕是实打实地过了好几年吧。

    这几年的时光也在他身上有了变化,他比当初她认识的时候高了许多,之前站在她面前时,他足足比她高快一个头了。

    虽然人是长高了,却越发地瘦了,以往那饱满的骨肉变成了削瘦像嶙峋的石头,只怕摸着也会咯手,也不知这几年是否过得并不如意,才有了这一身阴郁而戾冽的气息。

    但人还是那个她认识的人。

    那背对着她,二话不说便挡她面前替她遮挡住一切危险风雨的瘦削背影,她想,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虽然被他遮住了,但她相信他绝对已经变得更好看了!

    自家的人能这样平平安安成长到一棵都能替她顶天挡雨的大树了,她简直不要太骄傲了!

    从没想过她跟他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并且他极有可能已经怀疑上“改头换面”的自己了,她到底哪里露了破绽她一时也想不起了。

    但到底是露馅了,否则凭姒姜这种狡猾又不信任何人的性子,他为何要帮她这个陌生人?明明他与那楚沧月才是同一阵营的人不是吗?

    还有她紧急关头喊出他名字时,本只为阻他一阻,却不料他还当真乖乖地停下来了,并且他在看着她的时候,神色是如此复杂惊喜,不容错辨,就像真相被他拨云见日终于寻找到了。

    只是她与他……该不该相认呢?

    倘若相认之后,他问起她怎么死而复生,她又该怎么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一切事情呢?

    虽然重遇故人很令人惊喜,恨不得抛下一切相逢相认,但问题是……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并且每一样都不能为人所知,她……可以暴露吗?

    陈白起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在心中默问道:若有人知道或者怀疑上系统,知道了你的存在,到时候我会怎么样?

    里系统平静答道: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系统的存在。

    陈白起:若是被人发现了呢?

    里系统沉默一会儿,道:你会失去系统,失去系统所赋予你的一切能力,然后被剥夺掉原本世界的全部记忆与系统相关,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陈白起:……太狠了吧,你这样也很容易失去我啊。

    虽然没有听到什么抹杀、魂飞魄散之类等恐怖的字眼,但这种“被留下慢慢折磨”的悲惨下场她也万万不愿接受。

    默默地收回目光,她继续保持着被自家暖心山长捂耳的动作,视线转向另一头。

    那一边莫荆此刻也与楚沧月战斗正酣。

    两人都是对战高手,有时候花哨的对招都显得太低级了,他们动作的频率太靠近了,剑光霹雳、搅动得平静的空气像飓风袭来,他们疾飞在对方所在的风中,那一片破碎的寒光遽闪过,每一次剑招都惊险万分。

    莫荆自知墨剑其硬度不及楚沧月的蟠龙剑,他也换了策略,一转手臂,一个下弯拱起,手中墨剑便避开一式便脱离开来,在他的身前旋转起来,黑白剑风漩涡搅动了那弥散在空气中的黑雾,他倾身便数掌袭向楚沧月门前。

    那墨剑搅动的风几乎把楚沧月的剑招搅了进去,他下盘一沉,一抬眸便见莫荆的掌势如松下之风,看起悠然却能撼动根基,楚沧月立即拔地而起,用真气一震剑端,便先化解了墨剑的干扰。

    而莫荆亦不约而同一并跃起,在尘挨之间跳跃,两人的剑气皆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在场的,只剩陈白起师徒与后卿还安稳地站着。

    看到这样紧迫的局势,后卿站在黑雾清浅处,身影轮廓像墨画一般晕开了棱角,唯头发黑玉般有淡淡光泽,光洁温玉的面容似乎又带上了惯有的笑容,嘴角的弧度相当完全。

    “陈……焕仙,我相信婆娑不会输,而楚王那边哪怕撑到最后莫荆的结局怕仍是输,如此一来,你这好不容易拿命挣来的赢面,只怕……会再次回到原地。”

    后卿顿了一下,似在等陈白起消化好他的话后,他十分真诚地建议道:“你想让我这一次功败垂成,只怕还得再加把劲。”

    姒姜与婆娑极有眼色地将战场转移得较远不再影响他们,因此她并不需要沛南山长替她捂耳了。

    她听了后卿的话,便转过头看向他,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她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只带一个武功不行的婆娑这样追进来,就不怕我有后招?”

    她在心中阴恻恻地考虑,不要,趁现在他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干脆找个机会灭了他口。

    虽然她真的没有什么后招了,但世事难料,方才若不是楚沧月对寿人执念太深,惹得莫荆出手挡着,只怕就算有婆娑使劲浑身解数,他也早被楚沧月给大卸八块了。

    要知道,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哪怕你满脑子的阴谋诡计,也敌不过一柄菜刀的锋利,当谋士这种用脑者最好只躲在幕后操纵,一到前线碰上拿刀的战士必会嗝菜。

    后卿见她问了这个问题,倒不急着回答,也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何会对我留情了?”

    陈白起闻言,嘴角一抽,平淡道:“我并没有对你留情。”

    后卿见她不承认,偏眼笑看了面无表情却一直时刻戒备着他的百里沛南。

    “你救孟尝君,只因与他曾有的那一场生死纠葛,你救百里沛南,只因与他一场师徒情份,你对我手下留情,只怕是因为在北外巷子里承我的那些许人情吧。”

    “你这至性至情,恩怨分明的作派,倒与墨家相近,难怪你会拜入与墨家牵扯甚深的樾麓门下。”

    无论他说什么,陈白起的反应都十分平淡。

    陈白起知道他说的手下留情是指她并没有用“邪巫之力”吸食掉他的生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娅与婆娑这样懂武的人都在“邪巫之力”的缚缠下险些扛不住,而他虽动弹不得,但却并无多少身体上的不适。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陈白起与他之间的纠葛恩怨要比他认为的还要深得多。

    而她对他手下留情的理由,除开他说的那一点,其实也并不是后卿认为的那样单纯,那时的她能做的不是取谁的性命,而是将大局操控起来。

    杀了他固然是一条路,但一想到他若死去,他们只怕会面临另一个修罗场,她只想将最坏的影响跟未来可能产生的仇怨牵连减少到最小,因此杀了他,并不是一条最好的选择。

    另外,她还需要他活着来牵制楚军这边,所以她只能对“手下留了情”。

    当然这些话没法说,因此陈白起也不辩解,任他爱怎么想便怎么想。

    后卿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见她好似对樾麓与墨家的关系并不感兴趣,也不知是早已知晓,还是只是故作平淡。

    见无人接话题倒也无趣,他自有法让她对他的话感兴趣的。

    后卿放目光放至一处,那像被雾意模糊的面目莫名像被镌刻上了几分复杂的凉意,一向极有音律的声调低沉暗哑起来:“你知道那副棺里躺着谁吗?”

第一百零六章 主公,红颜白骨(一)

    “你知道那副棺里躺着谁吗?”

    后卿的目光正凝注着的便是楚沧月那一副寸步不离守护着的黑棺。

    他的语气便像陈白起的“邪巫之力”幻化出的幽渺黑雾,莫名有几分诡谲,似讥讽又像嘲弄,但偏用一股子慢腔软调说出,一下便化了尖锐,反倒如同佛口蛇心念出虔诚的经文一样。

    陈白起倒还算有几分了解后卿,自然听出他提到那副黑棺时不自觉泄露的异样。

    像是被人蛊惑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随着他的话而看向那副瘦长篆瑞的黑棺。

    它静静地待在那里,无声而沉寂,幽幽不知何处浸透而来的光斜斜地照在冰凉的棺木上,凄厉的风伴随着远处传来的脆铃声,像在吟唱着一曲安魂曲,为那里面沉眠的逝者悲哀。

    忽地,心脏像被不知哪里伸出的手紧攥了一下,呼吸停窒一瞬,却又很快被放过了。

    她不知为何总对那副黑棺感到悸动,明明不识里面躺着何人却偏又看不得,于是她疲倦地又收回了视线,垂下密匝的眼帘,倒显得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冷漠。

    “是谁与我何干。”

    后卿听出她的冷淡,便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了一声,便又移向百里沛南:“那沛南山长也不想知道吗?要知道你们一族人被逼至如今这般境地,便是为了这具……不知何人的骸骨。”

    没错,便是一副骸骨了,早死不知几年的尸体,血肉腐烂消散,难道还能保存完善不成。

    百里沛南表现得比陈白起更无动于衷:“生死不过正常,生死乃自然法则使然,人固有一死,强硬地扭转命运,最终所得不过一场空。”

    而后卿听了他的话,无机质地笑着,目光用着一种变了味的复杂盯着黑棺,他慢慢地道:“……百里沛南不愧是被世人称誉有生之年终会成圣的大家,只希望你在未来的哪一日失去了重要的人之后,也会有这样好的心态。”

    失去了重要的人吗?

    百里沛南敛了敛濪长的眉,抬眼看了“陈焕仙”一眼,又想到莫荆与族人,面上波澜不惊,不露一丝波动,只是那一层如坚冰一样般的内心,像被针戳破了什么,却莫名不想与他再争辨了。

    这边,婆娑气力不继,唇白脸青虚得紧,但他偏不服输,手指尖飞跃的金铃摇得更欢。

    姒姜一直从容而暇然地步步紧迫着他,他手骨软绵一掌扫去,急风骤起,婆娑偏头一躲,但却不料他掌下绵藏着手里剑,那尖锐利器寒光一划割破他的颈间的皮肤。

    他恨恨一咬牙,一转过头,便见姒姜又是欺近一肘撞来,那肘弯处也是夹着一片刀刃。

    婆娑暗啐自已倒霉,偏上遇上个懂得闭五识的人,光凭手脚功夫他跟他差距不可谓不大,而这姒姜身上每个地方都藏着利器,像一个毒物一样隔哪儿蛰哪儿,跟他这样面对面打斗赢面根本不大。

    这一点,婆娑知道,而姒姜自然也知道。

    不过,婆娑跃飞而攀过姒姜的头顶时,却笑了。

    明媚而妖气四溢。

    姒姜微沉眸,不解又心生警惕,他一个下弯翻身,手上那一势却不为他这一笑停下。

    婆娑还没落地,浮尘而衣飞发舞,他避无可避,便径自张开了双臂,那模样倒像是放弃了全部抵抗,一动不动。

    姒姜阴下眼,掌心一转,便是一柄柳叶刃从腕间射出,直直地刺入婆娑的额心位置。

    然而却不料,当他的刀刃尖处在离婆娑半寸的位置,他却整个人动弹不了了。

    他一抬头,微讶地睁开眼。

    婆娑盯着他的眼睛,柔美的唇含笑如蜜:“耍手段,你还差那么一点。”

    只见他指尖一勾,叮玲玲又响起一片铃声,却见姒姜身上不知何时已裹缠在了金铃,那些金铃像拥有倒钩一样,刺进姒姜周身,将姒姜的身子牢牢地钉在原处。

    “你闭上五识,的确听不见这摄魂的铃声,然而自也听不见我将金铃嵌入你的身上,将你制成一具任我控制的傀儡。”

    姒姜也笑了:“是吗?虽然对你好像大意了一些,但也不见得我一定会输。”

    婆娑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顺着姒姜的视线移向他下方另一只手上。

    却原来在他衣袖下,半掩半露着一只小巧的弓弩,弓弩已上镗的短箭正对准婆娑的心脏处,他中指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似松似紧扣着一个环,那个环有何作用他们两人都暗明于心,但凡姒姜稍稍用上一分力,箭便会急促射出。

    婆娑越看脸色越差,两人便堪堪以这样的姿势僵峙着。

    谁也不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人!”婆娑皮笑肉不笑。

    “彼此彼此。”姒姜亦反唇相讥。

    他们这边也算是应了后卿那一句“婆娑不会输”的结果,虽然也没赢,只是将陈白起的帮手给牵制住了。

    “虽然你们都对那副黑棺不感兴趣,但那里却躺着一个对楚沧月而言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人,想要逃脱眼下这个险局,何不妨利用那副棺。”后卿望向莫荆与楚沧月战斗的方向,看到莫荆已逐渐呈弱势之时,启唇轻道:“它虽然是死物,但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比更多的活物更加有价值。”

    陈白起一听,表情有几分怔忡。

    她再次看向那副黑棺……喉中莫名一哑:“不……”

    “不可动那黑棺!”

    姒姜离得不远,再加上与婆娑两人静止着相互牵制,静下心来自然将他们的对话收尽耳中,听到后卿唆使陈白起夺黑棺时,姒姜第一反应便是阻止。

    那黑棺里……那黑棺里躺着的人……

    姒姜额心突突,眸阴冽地眯起,再次气冲于胸,喝出一声道:“不可动那黑棺!”

    而那头莫荆被渗入楚沧月的重重剑网,但见剑影龙光漫天彻地而至,封不住也架不着,那劲气令剑身迟滞,如同在水中挥剑,压力奇大。

    不得不说,莫荆对楚沧月对剑意的领悟感到骇然,他虽也自少被家中称为天才剑客,但却不想比他年轻的楚沧月也不遑多让,如今加上有龙蟠剑的加持,他更如龙入雨,如虎入山。

    他目的是护着百里沛南与“陈焕仙”,一头牵两处,心下两念自难专心一致,正危急间,“啪”的一声响,罡风呼呼,楚沧月一剑揉身切人,一掌拍出。

    莫荆亦掌一翻,当真是硬碰硬拼上了,真力倏吐,用上了十成劲,这时,他猛地听到了一声急喝“不可动那黑棺时”,一分神,真气破了一个口,被楚沧月的真气辗压至全身,只觉喉中一腥,身形不稳,疾步而暴退。

    楚沧月清潋雪眸平淡,只当他已是穷寇,却不料他长剑一敲地,突然身形一扭,掌双斜引,便袭去那被楚沧月搁置于战局较远位置的黑棺。

    当场,楚沧月浑身气沉似海啸暴烈,面似恶鬼气喝一声:“尔敢!”

    莫荆本就被他压制得痛苦,一时愤怒失智,便冷笑一声一剑挥去,用足了十分劲力。

    虽此举有失德性,但却是他楚沧月逼人太甚,他有何不敢!

    那强力的风气与凛冽纷乱的剑光挟裹着黑雾,整个掀起了黑棺,黑棺止不住力道,在地面上撞翻。

    这时,楚沧月完全忘了莫荆,他纵身一跃,他的左手不假思索地疾探而下,“噗”一声响,手指猛抓住一角,指如中金石,深深地刺入棺木之中,手掌疼痛倏忽如裂,鲜血淋漓而下。

    由于棺木厚沉如石,他哪怕使劲全部力量,也被拖行了数米方堪堪将棺木停下。

    黑棺一停,他便巡目查看黑棺有无任何损伤,棺面外表虽有破损,但到底还算健全。

    他方将那颗颤抖欲裂的心放下。

    卡喀!卡答!

    忽地,棺木传出一阵怪异的响声,像被沉重压辗而过的木地板发出腐朽欲裂的声音,楚沧月猛地一震,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做不出任何反应,只闻下一秒,那完整的棺木“轰”地一声整个炸裂,破碎成木渣木块掉落了一地。

    姒姜在扭头看到这一幕时,目眦欲裂,眼眶红得像泣血一般。

    “不……”

    她的棺木!

    所有人一下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停止了全部动作,都呆愣地看着那副散架破碎的黑棺。

    后卿也没有想到黑棺会一下便炸开,他狠狠地一下攥紧了拳头,目光恍恍惚惚,好像失音了一般,好像麻木了一般。

    黑棺毁了,自然那躺在里面的骸骨便也摔掉地一片废渣木榍当中,暴露在空气之中。

    与其它人关注着黑棺不同,陈白起一直在看着楚沧月。

    她看到在黑棺被人毁坏时,他的紧张、急迫与恐惧,他在救下黑棺时,便他如同自身获救一般地安心与幸庆,当黑棺出乎意料地炸破后,他就像倾注的所有希望也一下被撕破,他也如一张白纸一样被一同撕破,整个苍白空洞得令人心酸。

    陈白起虽面无表情,但唯有一直半扶抱着她的百里沛南才知道她浑身究竟有多僵硬紧绷。

    那具尸体是谁,是谁能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陈白起虽然一直刻意避免自己去考虑这个问题,但现在答案都自已暴露在她的面前了,她还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吗?

    她缓滞地将视线移向那具穿着一身华美衣裳、扭曲摔落在地面的骸骨。

第一百零七章 主公,红颜白骨(二)

    那具尸体如今只剩下白骨森森,陈白起自然是认不出来是谁。

    那具骸骨穿着一身曲裾绕膝黑红深衣礼服,身上的衣服制式与颜色无疑乃楚国贵族命妇或宫嫔级别的,无一不透着精致隆重。

    并且那具骨架甚为娇小,无疑这是一具女尸。

    陈白起目光继续在具女尸的身上观察,从其散落一地的珠玉发冠到她脱离扭曲的四肢骨节,直到她看到女尸的手腕处挂着的一串紫檀蜜蜡佛珠时。

    她一怔,目光遽然一滞。

    忍不住用力看去,瞳仁从紧缩慢慢放大。

    那一串佛珠……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因为她曾将它当成怜爱之物细细地把玩过无数遍,也曾贴身将它缠于手腕处,半步不曾离过身,至死它都是一直陪伴着她。

    那串曾伴随她不离的紫檀蜜蜡佛珠怎么会在那具女死尸身上?

    莫非……

    陈白起脑中极遽闪过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令她脑袋突地一下懵了,她的听觉迟延了,好像世界一下便安静下来。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了,她整个头脑都呈一片空白。

    她脚下一片虚浮,险些站不稳。

    唯从心底里细细绵绵、密密麻麻地刺出一片荒瘠的刺痛感,这种谈不上撕心裂肺,却无处可躲可藏的痛感,快速地席卷到全身。

    是……是谁,那尸体是谁?

    这时,历来缄默的里系统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给出了她一个确切的答案:那是你……也就是“陈娇娘”的尸首。

    在听了系统给出的确切答案,陈白起心中的冲击一下便如海啸蜂涌而至,她一下便想起了许多过去的回忆。

    这其中有快乐的、有痛苦的、有极怒的、有极怨的、也有恨得最后却不舍,只有刻意遗弃的伤感……

    所以,那……那是她啊。

    竟会是她。

    让他这样不死不休想要死而复生的人,竟然……会是她!

    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后,陈白起似极疲倦、又似极为抗拒地阖上了干涩的眼,她佝偻下背脊,像被什么忽然压垮了一样,像浮木一样紧紧地抓着百里沛南的手臂,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百里沛南不解:“焕仙,你怎么了?”

    “你的脸色极差,可是手上的伤口痛了?”

    “焕仙……”

    “你且忍忍,为师……”

    “焕仙,松口!你若是痛了,便咬为师,松开嘴!”

    百里沛南急切的声音嗡嗡地在陈白起的耳朵响起,硬生地将她从迷魉的黑雾中给拽回了现实。

    她极滞缓地睁开了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口腔内全是血腥铁锈的味道,原来她方才将嘴唇都咬破了。

    百里沛南看着她睁开的一双眼,只觉心脏莫名被一下扯痛了,他柔下明净儒雅的黑眸,伸手轻轻地擦拭她嘴唇上的血:“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就像再大声一点就能将她吹散了。

    “山长,明明已经过去了,我也以为我忘了,但好像……”陈白起似自厌又似放弃地呢喃道:“我好像……还是释怀不了……”

    陈白起倏地抓住了他抚在她唇畔的手,将他温凉的手指贴近她冰冷的脸颊,肌肤间细细摩挲着,微阖上了眸,想用他手上的温存来安抚自己。

    她像缺乏安全感的幼兽,只能靠本能来汲取他手心的温度。

    百里沛南怔愣地看着她,就像忘了所有动作,由她任意摆布着自己。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感觉根本无用,这样的“温度”还不够,她睁开眼,轻朦而幽长的视野睨向楚沧月。

    他好像已经从黑棺炸裂的打击中回过了神,正蹲下身子,哆嗦着修骨玉白般手指将那具摔得散乱的骸骨一块块拾起,用衣物包裹好后整个抱入怀中,然后背脊僵直而冷硬地站了起来。

    楚沧月用一只手抱着骸骨,一股黑意萦绕在诛红眉心之间,转过身来,风暗月黯,天地之间一下风云变色,他举剑仿若魔神一般指向了莫荆,他眼中是一片纯然的黑暗,已见不到一点光亮了。

    “你毁了她的棺。”

    莫荆被他眼神盯注上那一刻,就像漫天剑气化成万忆扑面抽来,无处不在,无处可躲,唯身死道消方可弥消这一股满腔怒意。

    陈白起忽然觉得,她之前或许看错了。

    楚沧月其实并没有变,因为,他的时间早就被锁在三年前。

    再也进不了一步了。

    莫荆承受着来自楚沧月的全部压力,骇然变色,勉强挥出一剑格挡,只是这次楚沧月的来势太快,快得只剩一抹残影逼近,他手中的剑式还未成形已被完全打散,火光电石间,数道狰狞龙啸的剑光已触上了他的胸膛!

    这一日来,莫荆接二连三受到楚沧月的重击,真气本就没有完全运转自如,更何况这一击来势凌厉之极,若真被它击中,只怕难逃一死!

    正在莫荆退无可退之时,一束墨线从他身后破空飞出,和那鞭冽的剑气撞在了一处,将那扑杀而至的威胁从莫荆胸前生生推开!

    楚沧月的龙蟠剑剑忍与墨线划出一道雪花激光,滞停了不到半刻,脚尖一冲,身如箭矢再度发起攻击,他的目光像魔怔了一般,盯着莫荆只懂攻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莫荆砰地一下摔倒在了百里沛南的旁边,这一下倒没受多大的伤,却十分意外地转过头,看向鬼谷后卿。

    方才是他出手救了他?!

    他舔了舔出血的牙龈,脸上一阵扭曲,既感觉别扭又难以接受。

    而后卿却不管莫荆怎么想,他方才紧急关头出手根本也不是因为他,只当卖“陈焕仙”一个人情。

    时间已经足够了,他之前一直稳而不动便是为了能够排盘布阵,他手中的黑色罗经仪于他手心滴溜溜转动,经纬纵横交错的墨线一瞬喷射张开一张天罗地网。

    网线伸展开来时,串着铜钱的墨线相互交错叮叮撞响,延伸百米的范围,将楚沧月困于阵中。

    “婆娑。”

    听到先生喊话,婆娑立马放弃与姒姜的对峙,一扭身便飞鸟一般轻盈落于一枚铜钱上,不摇不晃,衣似长风吹散若花瓣散了开来,他立在阵心上,双手舞动若蝶飞,手上的金铃便岑铃铃地响动了起来。

    若拿先前他与姒姜斗武时的那阴绵绵的铃声相比,此时的铃声便是急风骤雨,直刺得人耳膜发痛,像一把勾子能将人的脑壳撬开,将脑髓整个搅个翻天覆地,令人痛不欲生。

    楚沧月一时被止制了全部攻击,他只觉头痛欲裂,那魔音铃声无孔不入,他一手掌撑着剑用力刺入地面,垮下腰,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突突肿涨,他一手牢牢地护着臂内的尸骸,脚步在进退间挪动。

    后卿掌着手中黑色罗经仪,一双安静的玉墨般的眸子,有着一种飘飘欲仙的神气:“楚沧月,久违了。”

    楚沧月蓦然抬头,目光棱棱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凶狠的气象:“后、卿!”

    后卿一向不在意被逼入穷巷的野犬“咆哮”,他看着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一种异常专注的神态,只是这种专注只会令人毛骨悚然。

    “瞧瞧,你又再次败在某手上了。”后卿一脸悲天悯人地叹息一声。

    他抬眸看向被楚沧月紧紧抱在怀中的骸骨时,那幽静的瞳仁却一下燃烧出荡动的火焰,他克制着情绪,极慢极沉道:“那时……你不过是仗着她对你的喜欢方能侥幸获胜,眼下……可还有谁会如她一般来护你?”

    后卿看着楚沧月因为他的话而扭曲恸恨的脸,心底一片痛快,他唇角一点点扯开,脸上荡出一抹变了味道的古怪笑意道:“莫非你还指着她的这副骸骨能起死回生来救你?”

    后卿呵笑一声,仰眸望天,好笑至极的神色。

    乌云铅重的天空,终于沉受不住重量,被撕破了一个大口子,纷纷扬扬地飘落下雪花。

    那纯净的雪花落入漆黑的眼睫上,极快地化为一滴水滑落眼睑,极像一滴无声坠落的泪。

    后卿还记得那一日他被陈娇娘逼退离开那一日,他站在高耸的城楼下的阴影处遥望着她,他以为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但她却冥冥中有了感应,看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那时的他,只觉她那一双阗静的水杏双眸极亮,凌凌水波在他心中荡漾开来,真的很想……很想不顾一切将她掳走,哪怕她并不情愿,哪怕她会逃。

    然而,楚沧月来了。

    当他看到她与楚沧月如此和谐又自然地站在一起,她收回了视线,她眼中只有楚沧月一人,两个人就像一对难以分割的壁人。

    那种“景色”刺痛了他的眼,他连一眼都不愿再看,转身便挥断一切情绪。

    数年了,他对陈娇娘当初究竟是报有哪种感情,事已至此他也辨别不清了,只是在得闻她死讯后,他却更想杀了楚沧月。

    连他多活一日都觉得是在忍耐。

    “闭嘴……”你闭嘴!不准你提起她。

    楚沧月用力攥紧手中的剑,眼眶布满血丝,脸部痉挛,双颊发紫,风中传来的清脆铃声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婆娑一边不停地施放着魔音铃,一边听着先生与楚王讲着过往恩怨纠葛,他才随先生身边不过二年,自是不知许多陈年往事,但却也听出黑棺里那具骸骨好像不只是楚王在乎得紧,连先生都好像认识。

    后卿旋目至楚沧月身上,线条柔和似仙神般的面容噙着微笑,他道:“你知道困住你的是什么阵吗?本来应该是九罡伏魔阵,打算亲自送你下地狱的,可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眼下也只能就将这个**阵了,在这个阵里你哪怕武功再高强也是逃不掉的,因为你永远逃不开你的心。”

    “人生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一会儿你将会将人生中出现过的三苦反复地体会、反复地经历着,然后在绝望与痛苦中闭上眼。”

    后卿的每一句话,都如巨雷轰进楚沧月的耳朵里,他好像看到面前忽然飘浮起许多熟悉样貌的幽冥鬼头,他们睁大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叫嚣着朝他张牙舞爪地扑来……他沉冽着一双岑长斜飞的墨眸,虽想努力控制理智,但额上却全是冷汗,视野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分不清现实与幻象,就像一块僵硬的石头,木木地站在那里。

    “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爱……”他的嘴一张一合,极费力地蠕动着:“离别……”

    姒姜负手站在一旁,他并没打算去救楚沧月,他跟随他这几年不过只为寻找陈娇娘猝死的真相,根本便不在乎他的性命。

    只是……他看向“陈焕仙”,若这个人真的是她的话,他想知道,对于楚沧月的生死她是选择无动于衷,还是……

    陈白起长睫栩栩,唇白而色浅,愈发衬得那一双眸子幽静漆黑,她看着被困入**阵中的楚沧月,眼神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阵其实非常简陋,并不完善,乃后卿匆促而就,阵心以婆娑摄魂术镇守。

    因此只要楚沧月杀了婆娑便可破阵而出,所向披靡,可后卿深谙人性的弱点,以楚沧月最在意的痛果刺激着他,让他迷乱了心智,一步一步沦陷,彻底被阵法缚住周身中而失去抵抗力。

第一百零八章 主公,红颜白骨(三)

    其实别人或许察觉不太出来,因为陈白起惯来懂得掩饰自己,有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个性,这其实也与她以往的经历有关,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

    当一个人的精神力耗损过大了,便很容易失去常态理智,容易产生各种被压抑的负面、消极甚至毁灭的情绪。

    这一点,陈白起其实早有预料,所以她一直极力克制着自身的情绪波动。

    只是,她好像太高估她自己了。

    此时的陈白起面色极白,失血过多加上精神力耗脱令她整个人呈现一种颓靡与病态,似月光洒落地面的白霜阴凉,只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像有吸人魂魄的妖力,底下总盛着不屈幽静的光。

    看着楚沧月像陷入一场无止尽的噩梦一般,面目僵硬而耸动,双目呆滞,但他手中的剑与怀中的尸骸始终不曾放松。

    在由后卿编织而出的梦中有着他渴望的一切,亲人的和睦围绕、楚国的安世和平、钦慕之人的相伴依偎……他想清醒,又想沉醉。

    梦中亦有他极为害怕逃避的一切,父母早逝、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爱人猝然离世……他每一次伸手,想要改变,但结局早已注定,他无能为力。

    他面前浮现展开的是一幕幕他的内心世界,其它人根本看不见,只能看到他随着内心的起伏不安、焦躁不安、愤恨痛苦,五官因极度用力而扭曲变型。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飘落下来,落在所有人的发上、衣肩上,他们所处的这一片空间就像与世隔绝了,黑雾笼着一切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一切就像静滞了一般。

    陈白起这时动了。

    她借着百里沛南手臂的力站直了起来,纤长而仰伸的脖颈,展伸开僵硬而佝偻的背脊,她像一扫病容与虚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整个人碧树而立,倾说着一种钢铁一般的意志。

    她的这一番变化,不说惹来百里沛南与早已站起来的莫荆注意,就连后卿亦眸光微暗地向她看了一眼。

    不知不觉,后卿对“陈焕仙”的存在已不复当初的轻视与暇闲,而是……留神。

    而陈焕仙不管百里沛南讶异的目光,也没在意其它人的视线,从系统里掏出“小型生命药剂”,仰喉尽数吞下。

    “那……是什么?”百里沛南看着她从袖下掏出的那一只瓶子。

    瓶身剔透似琉璃,浑圆线条的瓶身工艺却复杂,里面摇荡着的猩红液体能令人一下便联想到鲜血。

    后卿一怔,弯起的嘴角一寸一寸抿灭成一条直线。

    而陈白起则一瓶接着一瓶,没有停歇下来,足足喝下五瓶方停下。

    几乎在她五瓶下腹后,手上那一道伤口早已经愈合了,因为有百里沛南的衣巾包扎着倒是没人察觉到异样,亦包括她身上的一些未曾愈合的旧疾苛伤。

    她推开了百里沛南,那苍白而幽亮的肤色一下便饱满呈粉,湿濡的一缕发丝贴在她白皙的脸夹上,她面无表情道:“山长,你与莫大哥先离开。”

    将人交到了莫荆的手上,陈白起二话不说便扬长而去。

    “焕仙,你去哪里?”百里沛南张嘴。

    陈白起脚步未停,延颈秀项微仰,凝注着前方,她一挥手,一层稀薄的黑雾便凝结成一股气流,在她身后轻轻荡漾着,下一秒,呼啦一下黑色的浓雾便弥漫了大地,将她与所有人隔绝开来。

    她一头扎进了黑雾中,失了踪迹。

    那游离在空气中的黑雾像有生命一样袭卷住了身后所有人,后卿、姒姜与婆娑他们一下什么都看不清了,连先前稍能放远的视野一下也变得极为逼仄。

    而与他们不同的是,百里沛南与莫荆虽亦在浓郁的雾中,但他们却看到一条清晰可通行的小路。

    这明显是陈白起留给他们离开的特殊通道。

    后卿在“陈焕仙”动作时,心中便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果然,下一秒他眼前一片黑雾遮挡,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他一拂袖跨前一步,张目四望捕捉“陈焕仙”的位置,却陷在一片浓雾之中连东南西北都难以辨别。

    他唯有停下脚步放弃寻找,他双手自然地垂下,袖袍滚边柔软的布料在黑雾中翻滚轻扬,他的脸在雾里显得极为阴暗,他微张开被光与暗分割的薄唇,语气里有些冷漠的、微妙的懊恼:“好像对你还是太放松了……不过……好像也越来越接近你一直隐藏的秘密了。”

    ——

    另一头,百里沛南到底不放心“陈焕仙”,本欲追过去,却被莫荆一把抓住。

    百里沛南一双玉寰清眸横向他,淡淡地,不言而厉。

    莫荆受不住好友这种脸色,立即抚胸一脸伤重不支地瞅着他。

    “子期,我们别再耽误了,之前的事你也有目共赌,我瞧陈焕仙那小子是个有依仗的,你那边还有一族人等着你安置,别再犹豫等他了。”

    莫荆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倒不骗人,他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就凭那小子的手段,哪还需得着让人担心,该被担心的人是他们好不好。

    于是,他硬将面色不虞的百里沛南给带走了。

    ——

    而被认为有依仗的陈白起此刻正漠然着一张脸,走在一片黑雾当中,只是在这片黑色浓雾之中别人或许是无头苍蝇,她却轻车熟路,所至之处雾尽褪散。

    里系统奇怪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陈白起闻言,停顿了许久,方才像放弃一般轻笑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里系统:……

    “邪巫之力”所产生的黑雾对后卿的“**阵”有削弱作用,而陈白起因为有麒麟瞳,哪怕没开启也影响不太,再加上……她在进入“**阵”后强行在系统兑换了“信息素”将男身转化成了女身。

    她目前体内的麒麟血脉已苏醒近半,男身维持得本来就开始不稳定了,因此她询问了系统如果她想转换成女身有没有办法,于是里系统便告诉她“信息素”可以帮她。

    这种“信息素”倒算不多贵,因为它唯一有用处便是激刺女性的性激素生长,继而引发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而恰好也适合她目前使用。

    没错,此时的“陈焕仙”再次恢复了女身。

    并且,她还拿出任务奖励在商城兑换了一件一次性的变声器。

    虽然陈白起削弱了“**阵”的功效,但楚沧月仍被困在阵之中,婆娑的魔音铃因为陈白起被生生打断了,他不受魔音铃操纵,便半是清醒半是浑浊地睁着眼。

    他一身脱力唯有用剑尖撑地力持不倒,只是额上全是冷汗,他眼前是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黑雾缭绕,令他一时分不清他如今还是处于混沌的而虚芫的世界,还是已经回到了真实而冰冷的现实。

    “公子……”

    楚沧月瞳孔骤然一缩。

    黑雾中传来的一声清冷又熟悉的轻唤令楚沧月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周游动的黑雾就像倏然静止住了,唯有天下飘落的纯洁、冰凉的雪,像芦花一般透明的雪,悠悠飘飘地铺落地面。

    他猛地抬头,只见前方丝丝缕缕成片的黑雾之中,一道窈窕而削瘦的身影便伫立在那里,时光交错中,静静而立,丽影却宛如如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像一场海市蜃楼般。

    哐当!楚沧月手上紧握的剑无力跌落在了地面,他颤抖着、震惊着,伸出了一只手想去触摸那一抹身影。

    天空的乌云还未消散,他眼前越来越模糊,当一滴毫无知觉的眼泪滴落在指尖,记忆中盛颜似花的眉眼,竟是如此虚幻。

    “……陈三?”

    他唤着这个梦中无数次喊过的名字。

    “陈三,是你吗?”

    那道身影像明灭的光,在浓雾深处闪烁着,他睁开模糊的眼,眼角泛着红色。

    他咬牙,看着他怎么接近都靠近不了的身影,便慌了,他瞳仁内爆炸着火子似的金星,咆哮道:“应孤,是你吗?陈三!”

    陈白起看着被困缚在阵中的楚沧月,听到他那饱含希望却又绝望叠声叫唤,只觉一直嗡嗡作痛的头,此刻越来越痛了,就像有人拿着凿子在敲。

    里系统:你不该再驱动“邪巫之力”,你方才从强行从灵魂抽取的精神力已经开始你的身体产生影响了,这具躯体若不找补,便会彻底崩溃。

    陈白起漠然着脸色,并并没有回应系统半是警告半是提醒的话。

    这时楚沧月久久得不到回应,他盯着雾中的那抹虚花泡影,哪怕是假的他也想要见她一面!

    他脸色惨白,哆嗦着凄厉的声音,像不甘一样地低吼:“陈三,你忘了你曾答应过孤,无论你在哪里,只要听到孤的声音,便一定会应孤的吗?你……答应过的啊。”

    陈白起听到这话,瞳仁微颤,便怔住了。

    一下像回到了当初在“孙冢窟洞穴”副本中里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便也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她认定他是她未来的主公,为了拐走他,便耍贱手段来增长亲密度,而他从不计较,明着拒绝却总狠不下心来,总会回过头来找她。

    他曾对她再三严令道:“下一次……本君喊你,你定要迅速回应!”

    她向他承诺:“嗯,陈三答应,若下次听见公子的声音,无论多远都会回应的。”

    陈白起想起过往件件桩桩,深深地闭上眼,嘴角溢出一丝分不清是伤感还是自嘲的微笑:“若下次听见公子的声音,无论多远都会回应的……”

    她的确答应过他的,只要他喊她,她无论多远,只要是听见他的声音,她都会回应的。

    陈白起一时只觉头痛欲裂,被压抑的情绪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内心,她张了张嘴,终是再度出声。

    “公子,久违了。”

    声音一出,她才发现她用变声器转变成“陈娇娘”的声音破碎暗哑得厉害,像从地狱爬往人间的妖魔鬼怪。

    真……真的是她吗?

    楚沧月听到了她的回应,顿时目瞪口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一切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他取下脸下的半张玉雕面具,唯有一身冰冷的铁器铠甲覆在他周身,他面如瑰玉,幽长而冶丽的眸总会给人一种薄凉孤绝之感,但此刻他却望着她,在发现他根本靠近不了她时,便单膝跪地,似祈求又似希冀一样朝她伸出了手。

    他望着她露出一种悲伤却又温柔至极的笑容,一字一句地低语,像哄着她一样道:“陈三,过来。”

    陈白起沉默地看着他,在黑雾遮掩中,瞧不清楚是什么神色。

    跟“孙冢窟洞穴”副本的时候一样,他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她,而她却能将他的全部神色收尽眼底。

    “公子,你忘了吗?陈三已经死了,死在赴你约会的那一日啊。”她那轻柔飘忽的声音自带三分“温存”的笑意。

    楚沧月目光一滞,随着她的话而回忆起什么,神情骤然一恸。

    “那一日?是……是在那一日吗?”

    陈白起像看不到他的震惊一样,继续平静地讲述。

    “那一日,不知公子可还记得清?你特意送了陈三一身华美的宫装,并召我单独一人入了宫。”

第一百零九章 主公,红颜白骨(完)

    “那日亦如今日一般,飘着漫天的细雪,你便站在紫樱树旁的楼阁等着我……”

    陈白起伸出一只手,一片雪花悠悠落在她微微蜷缩的小指尖。

    “你为我弹琴,为我煮酒,为我在宫中精心布置了一湖美轮美奂的莲花水灯……”

    陈白起的话一点一点将逝去的时光重新铺展在了楚沧月的眼前,时光交错之间,一幕一幕如此清晰重现,幡然若梦。

    楚沧月既喜又感怀,却不知,陈白起却是将那封印在记忆深处的疤痕再次冷酷地撕裂得鲜血淋漓。

    她张嘴,暗哑地声音低诉道:“你问我可愿与你一起,可我却拒绝了你,陈三讲……不愿成为任何人的妾,哪怕是一国之君。”

    “当时你极怒,你言你生若不从,那便死着留在本君身边。”

    楚沧月的在她娓娓动听的回忆往事中脸一点一点变白。

    “你让宫中侍卫来抓拿我,我不愿与你为敌,唯有仓促逃走。”

    “……那一夜,亦如此刻一般,极冷,下着雪,你站在高处对着我的狼狈冷眼旁观,那一刻,我才明白一个词,叫作寒风刺骨。”

    陈白起偏过头,睨视着他面目上,唇边扬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讥笑。

    “我以为你不过是一时羞恼成怒方对我动手,我想着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地谈谈,那时候我们会心平气和地,然后和好如初。虽无法当你的夫人,但我仍会一生都陪在你的身边,辅助你成为一代贤君帝王。”

    “只是没想到,永远都不再有这种机会了。”

    陈白起面上的假笑一下变得尖锐,她凉凉地盯着他,面无表情:“接着我便遇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截杀,我身边无一人,而那些人下手却不留一丝余地,我惶怆地一路逃,一路地反抗……”

    “那一夜,安静的楚宫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无论我逃去哪里都没有出路,他们每一个人都欲我死,我也不知道身上究竟有多少的伤口,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

    她看着他瞠大眼难以置信地回望着她时,哑然失笑:“你的亲信、你的亲兵、你的楚宫、你派来接我的人、整个楚宫对我境遇的视若无睹……最终的结果便是,我千疮百孔地死在了那一日啊。”

    楚沧月听到这里就好像整个人掉进了冰窖里,从心顶凉到了脚尖。

    她在说些什么……

    陈白起长久压抑在心中的悲愤,好像在这一下全部爆发出来了:“我一直在心里问我自己,这或许并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你是被人隐瞒的,落到这样的下场我也不知该怨谁,谁也不该怨,我应该默默将这苦果吞下!”

    楚沧月听她说完,脑袋“轰”的一下整个人苍白得厉害,只觉这样一场冗长的梦境,太过冰凉与残忍。

    “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他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害了吗?

    “我……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

    他不敢相信,却又觉得快触碰到一直以为寻不到的真相,他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般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炸裂了。

    他抓着头,指尖深深插入头皮之中,他用力地回想着,努力地想回到过去。

    很快,一些被掩埋、破碎的画面一下便冲入他的脑中。

    他在求爱被她所拒绝之后冲动掐了她,对着她狠声道——你生若不从,那便死着留在本君身边,她被众多侍卫包围后,失落逃离的纤丽背影……

    他手脚有些发抖,踉踉跄跄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为什么……他之前不记得有这些事情,偏偏现在却又记起了?

    那一日,“他”独伫高楼,负手而冷然。

    有侍卫前来禀报。

    “主公,陈三敢抗旨逃走,我等该如何处置?”

    他记得那一个“他”阴沉下脸,沉吟片刻,冷酷无情道:“下令楚宫上下立即宵禁,无论用手段都定要让她留下来。”

    脑海中的那个“他”像他,又不像他,因为他哪怕再渴望将陈三留下来,也绝不会“使用任何手段”来强迫她留下。

    可他却记起来,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真是他害了她吗?

    是他让她在陌生而冰冷的楚国宫中遭遇四面楚歌,最终在他的绝情目光下……孤立无援中惨烈而亡?

    楚沧月低下头,全身感到一阵痛苦的战栗,他无力沙哑地喃喃道:“那、那一日,孤喝了许多酒,许多事情便都记不清了,孤一直以为……以为你早已离开了楚宫啊。”

    “我的确想将你留在身边,从不曾想过使用任何龌龊的手段……”

    他反复地辩解着,解释着。

    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骨头,哽住了,他抬头:“陈三,孤心悦你,是真心诚意的!”

    这一句像无助的倾诉,也像崩溃的咆哮。

    陈白起似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她仰头,竟觉得听了他这番回答后,筋疲力尽,连眼睛也湿润了。

    终于……终于知道了。

    原来……他真的并没有参与那一场猎杀,他……只是被孙鞅欺瞒着的。

    原来这才是真相。

    她心中终于放下了一件一直压得她快透不气的事情,但是……她依旧没觉得轻松。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她一直怀疑着的,今日便一块儿了断了吧。

    “公子,你虽一直说会与我契约,但其实你根本只想让我身为一名妇人伴在你身边,对吗?”

    楚沧月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件事情,纤长的睫毛一僵,嘴唇颤了几下,却吐不出一个“是”或者“否”的字。

    但熟悉他的陈白起如何能看不出来他的神色。

    她眸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所以你任孙鞅将姒姜与我的随身亲兵全部调走,你想让我失了反抗的爪牙,所以你让我替你私下处理先王的公子楚衍,惹来孙鞅一派的猜忌与不满,所以你让我父主事陈氏一族,令我受到牵制,所以你将楚宫内的人员肃清……你根本就早就打算好将我囚在你的身边,对吗?”

    楚沧月一时哑声,只觉无言以对。

    他一直被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终还是被陈白起一针见血。

    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陈三,孤错了,我错了……”

    楚沧月只觉随着她每一句谒问,他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一个人,她与他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姑子不同,她太过强大亦太过诡秘,身上永远有着令人琢磨不透的一面,面对她他会举手无措,他会患得患失,他会忽悲忽喜,他会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份心情,尤其在他失去了这世上所有的至亲至爱之人后,他只能凭本能地伸手抓住她,不让她逃走。

    如今若能换回她,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要她好好地活着!

    所有人都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究竟有多少的悔,多少的恨!

    陈白起看着他,看着他因内心痛苦而抽搐扭曲的脸,心中亦飘过一片难言的伤感。

    她全部的努力只为成为他的臣子,成为一代谋将,他明明知道的,他明知道她对这件事情究竟有多执着的,不是吗?

    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全部摊开在她的面前了。

    弄明白了,她终于不用再耿耿于怀前尘往事。

    陈白起眼眶中的湿润很快便被风吹散了,她收起全部情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尝试着迈前一步。

    一步后,她发冷而僵的身躯像生锈的齿轮终于能够转动了,她一步,一步,木然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楚沧月感觉到身前洒落一片阴影,这才后知后觉仰首。

    陈白起半蹲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握住了他冰冷垂地的手。

    “公子,不要再执着于让我复活的事了。”

    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

    楚沧月被她同样冰凉的手握住,只觉从指尖皮肤至背脊骨骼蹿过一道电流,感知是如此地清晰,就像“她”是真的一样。

    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紧紧地,牢牢不放地攥着。

    “不要怨我,陈三……”

    他想努力辨认眼前的身影,但出现在他面前的“陈娇娘”的一切都始终在一片朦胧模糊中。

    陈白起缄默了一会儿,方道:“我送你出去。”

    陈白起将楚沧月搀扶起来,然后捡起那柄“蟠龙剑”。

    而那一具属于“陈娇娘”的骸骨……陈白起眸光一瞬不眨地盯着。

    系统:检查到人物曾用过的骸骨,可进行系统回收。

    陈白起一怔,问道:骸骨?回收有何用?

    里系统出来解释:这具骸骨原是凡骨,但经过你的麒麟血脉改造已成为一具灵骨,系统回收后可进行分解,让其对你目前损伤的身躯进行一度程度的修复。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手触碰到骸骨,骸骨一瞬间便消失了。

    这整个过程很短,楚沧月在接过陈白起递给他的“龙蟠剑”后,便一直牢牢地握着陈白起的另一只手,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个梦里的“陈娇娘”身上,自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陈白起任他牵着,两人一前一后,漫步而寂静地走到黑雾中。

    楚沧月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他陷在了后卿设的陷阱中,被这幻境中的人遮蔽了双眼,虽他知道前方的“陈娇娘”只是一个美丽的幻影,甚至是错误危险的,不过……他面露一抹悲哀的笑容。

    还是要谢谢这段幻影陪他走过这最后一段路程,并留给了他感动和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

    陈白起并不知楚沧月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他这种时候安静得过份。

    将他带领到黑雾边境,她轻轻一挥手,前面便出现一队在黑雾边缘徘徊着急的楚军,他们正汇集在南城门口处,探头探脑,就像随时准备要冲进来一样。

    他们自是看不清雾内的情况,但陈白起却能够看到他们。

    她回过头,看着楚沧月,看着他此刻乖顺深情地凝望着她。

    她忽然感觉嗓子里像有什么堵着一样。

    她敛了敛眸,对他说:“公子,不要再为难寿人了,也不要再想着复活我一事,人死不能复生,我……我已不怨你了,冤有头债有主,欠我的我自会向债主讨,而非你。”

    “陈娇娘”的话像烧火的烙铁一样烙在他心上,楚沧月更加用力地抓紧她:“你要走了?”

    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去了,他只想再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陈白起手腕受痛,她颦了颦道:“我只能送你走这最后一程了。”

    “不、不能带我一起走吗?”他哽咽着看着她,眼底竟有着一丝乞求。

    陈白起从不愿他因她而变得卑微,她眼眶一酸,使劲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他,而是最后叮嘱了一句:“……你要小心孙鞅。”

    说完,她抽回手,施力猛地将他推出了黑雾,然后决然一转身,浓雾就像受到命令一样立即覆盖住了她周身,将她与楚沧月之间的距离一下隔绝开来。

    “陈三——”

    楚沧月的眼睛因用力睁大而充血,他想再次回到那一片深不见底的黑雾之中,却被周边的将士给手忙脚乱地抓住了。

    “陈三,你回来——”

    而黑雾之中的陈白起,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她转过头亦看着楚沧月。

    当一切开诚布公之后,她对过去也可以释怀了,她虽然会失望、会伤感,却不会怨他了。只是,事世无常,无论多么遗憾,她与他只怕再也无缘份了。

    而她的这一世,不如不相见,不如不相识。

第一百一十章 主公,自荐田府(一)

    ——三个月后,薛春

    位于黄河下游滕州城南30余里处,薛邑有一座城池,城墙宽厚,城楼高耸,绕城一周要走20余里。

    城内街道纵横,殿舍宏伟,殿堂林立,商贾云集,而这座“有六万余家”的繁华市镇,便是薛邑,孟尝君田氏封地薛邑。

    而位于风景秀丽的城中的西南角,有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在这条街巷之中,坐落着一座府宅。

    而这座府宅的主人便是田文孟尝君,由于田文是一等贵族,齐国宗氏大宗,所以他的府邸不仅宽大,而且建筑也是最高规格,显示其不可逾越的等级。

    要说这孟尝君最为好客,平日里田府门前宾来客往那是稀疏平常,鲜有不见人烟的时候,但近日里孟尝君不知因何事缠身,便谢绝了的见客,是以这田府方才这般安静。

    然而,一名身着粗劣白长袍的小郎君却日日前来求见孟尝君,从早至晚驻守在田府门外。

    而今日便是第五日了。

    这街头巷尾来往的好事者第一日对他从长相、穿着、气度是几番打量,暗自揣测;第二日便对他被拒之门外的行为指指点点,第三日便对他的固执驻守不离的行为好笑无奈,四日便对他整个人视若无睹了,权当一根木柱子似的。

    而第五日,田府守门的甲卫见他又来了,着实头痛,便上前不耐烦地挥手:“说了主公近日不见客,你又来做甚?”

    “小可是来田府谋求一职,欲为薛公效力。”小郎君相貌上佳,谦言一笑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那甲卫一开始倒还会因他这一副好皮相而好声好气,但都第五日了,便“呵”笑一声,便打量起这位小郎君,色好而颜白,模样倒是周整怡目,然而身无二两肉,瞧其不似能武,再观其年稚而声细,太过年幼,不似见多识广之辈,再观其衣着,白丁一身(白丁即白衣,代表平民的衣着),便知无权无势无家族背景。

    甲卫这前几日倒对他倒算客气,只因孟尝君招揽门客从不拘泥于身份,但这小子每日都来门前枯站,毅力瞧着还算可以,别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本事,他瞧着便是来他们田府混饭吃的。

    像他这种人田府甲士见得多了,心中鄙夷道:“尔当田府是什么阿狗阿猫都能来的吗?速速离去,否则……”

    那小郎君被这甲士鄙弃倒也不恼,他只慢条斯理地接话道:“否则?”

    “你小子听不懂人话吗?”甲卫怒道。

    小郎君疑惑道:“既是人话,我何以听不懂?”

    甲卫张黑瘦的脸变得更黑,眼睛里发出怒火,正欲动手教训他,却见旁边一个人被田府侍卫抓手抓脚从台阶上抛了出来,那人便从台阶上轱辘轱辘滚到街道上,顿时一身灰头土脸,哎哟连天。

    那甲卫停顿了一下,像被那人的丑态取悦了,脸上的怒意不显,便笑指那人道:“此子便是无甚本事,被考核后便捧打一番扔了出来,尔等一个两个想进咱们田府白吃白喝,呸,简直笑话。”

    那小郎君在那人被扔出来时,便下意识朝旁边躲了躲,然后听到那甲卫嘲弄的话,望着地上被灰呛得直喘咳之人,一脸同情轻叹道:“倒也是可怜。”

    甲卫的太阳穴暴起青筋,怒道:“你还有工夫同情他?你若不走,你的下场便是跟他一般。”

    小郎君抬起头道:“小可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甲卫一噎,盯着他那一双秀长有神,如蓝天一般澄净的双眸,心中“咯噔”一声,只觉里面有妖法。

    “你——”

    “小子,哎哟,你会甚本事?不然,我俩搭伙一块儿入这田府,你放心待日后为兄我平步青云之后,必定会提携你一把的!”

    这时,陈白起身后响起一道响亮又猥琐的声音,还伴着阵阵嘶嘶抽气的痛呼。

    小郎君转过头,便看到方才田府侍卫捧打一番,又被人扔出来的人揉着腰,痛皱着一张脸,扭七扭八地站了起来。

    此人瞧着也十分年轻,大抵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很瘦也很黑,眉眼斯文,唇薄牙尖,但神情吊儿郎当的,一副不正经的地痞模样,从长相而评,差强人意,只是他目光倒还算清亮。

    小郎君想了想,问他:“你今年几岁?”

    被打之人脸上青一块的紫一块,嘴角还有血,他毫不在乎地用袖子擦了擦,便笑嘻嘻道伸手想揽他的肩。

    “十八了,怎地,比你年岁大些吧,莫非觉着称我为兄委屈了你?”

    小郎君见他伸来的手上既有血迹又有脏灰,便侧身避开:“为何想来这田府?”

    “听说这孟尝君平易近人,广纳贤士,但凡有一本事者都能在他处得到丰厚的待遇,为兄我便来试试,谁想,我这一口气吃上十八个粟米窝头不算本事吗?”他愤愤不满地疑惑道。

    一口气食上十八个粟米窝头?

    小郎君笑了。

    他颔首:“这的确算。”

    那被打之人眼睛一亮:“对吧对吧,瞧你这小身板绝对是吃不下十个的。”

    他上下扫了一眼那小郎君,眼中有着得意。

    小郎君好脾气地再次点头。

    “此言不差。”

    那被打之人见这小郎君频频应和他,只觉他这软绵性子简直太对他胃口了,对他简直“一见如故”啊。

    “那你为何要想进这田府?”他问。

    小郎君抬头,指了指上方。

    “因为上天替我选择了,而我,别无选择。”

    说完,他又叹一声,满脸无奈。

    那被打之人闻言,一脸懵逼:“什么?”

    小郎君但笑不语了。

    “罢了,我叫狗二,你叫什么?”

    狗二?小郎君怔了一下,然后温温一笑:“我叫陈焕仙。”

    狗二一听,满目诧异。

    “陈?你有姓氏?你是……”他有些拘谨,又有些戒备道:“你莫不是齐国贵族?”

    陈白起像看不到他前后的变化,摇头。

    “如今只是平民。”

    狗二道:“什么叫如今只是平民?难不成你以前还是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你这说话总是说半截留半截,倒真像那些个贵族士族的作派。”

    陈白起不禁失笑:“那不知你是何作派?”

    狗二一昂头:“狗二作派。”

    “尔等还要在府前闲聊多久,速速离去!”那甲士再次撵人。

    狗二怕是被打怕了,一触及那甲士冷厉的目光便一哆嗦,忙拽着陈白起一块儿离去。

    一路上边疾步行走,一边垂头嘀咕:“不行,还得想法子进田府,否则岂不是……”

    陈白起见他们已离田府有段距离了,便挣开他的手,停了下来。

    “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哪里?”

    “你打算去哪里?”狗二回过头来问道。

    陈白起看了他两眼:“你莫非打算与我一道?”

    狗二立即瞪眼:“方才不是说好,咱们搭伙一块儿想办法进田府的吗?”

    陈白起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你现今住在何处?”

    狗二一听,便眼神闪烁,吱吱唔唔了半天,方小声道:“天地之家,以地为席,以天为盖……”

    陈白起耳尖:“也就是说,你居无定所?”陈白起将他未尽的话接了下来,然后又道:“那你户籍地在何处?”

    狗二摸了摸鼻子:“燕……”

    “你千里迢迢从燕至薛,看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便是另有打算吧。”陈白起道。

    狗二哑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转移话题:“焕仙啊,既然咱们有缘一块儿,便住在一块儿得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便应肯了:“你既然要与我住一块儿亦行,只是我初来乍到,对于这薛邑并不多了解,你可能讲与我听?”

    狗二一改方才的吞吞吐吐,笑嘻嘻地点头,得意洋洋:“你这可算是问对人了,为兄来薛后便四方打听,不说对田府上下了如指掌,却也有不少地道消息。”

    “不知这田府的考核是什么?”陈白起直接问道。

    狗二一说起这个,便觉得满头大,他本不答的,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还得靠“陈焕仙”这个小弟救济,便不好推托,便将考核的事情如实答来:“考核嘛,便是由三个老头来考,一老头问,你力大几何?我答,可举木三十,那老头便让我举,我……我只举得五木;另一老头问,你诗书道儒,已读几册?我答,七八册不在话下,那老头便让我背颂其中一册内容,我……一个字也背不出;最后一老头问我,你随意展示一项本领,我答,我可食粟团十八,那老头便一怒,唤来侍从将我捧打出门了。”

    “哦……”陈白起听完,本想一本正经地继续问话,却仍忍不住握拳抵唇笑了起来。

    这狗二倒也是个人才啊,这吹起牛来也不打草稿。

    明明瘦如柴骨,偏要吹嘘自己力大如牛,明明大字不识,偏要装学富五车,特殊本领便是食货一个。

    其实这样一个人,陈白起起初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系统却对他发布了任务。

    系统:同僚之宜(一),你发现进田府好像比想象中困难,你需要一个领路之人,这个被田府侍卫捧打出来的人好像知道一些事情,你决定向他询问,接受/拒绝?注:询问前最好让对方的好感度达到10,否则询问人可能不会如实回答。

    因为接下这个任务,陈白起只好装傻装好人,让这明显看起来便是耍猾、贪便宜的狗二对她放下戒心,再默默刷好感度。

    10点好感度并不难,所以她“投其所好”后,很快便达成。

    系统:同撩之宜(一)任务已完成,获得经验值40000。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主公,自荐田府(二)

    “嘿,别笑啊。”狗二瞧着陈白起,见她眉欢眼笑的模样,不自觉赧然地挠了挠头,他眼睛不敢再放在她脸上,只好望天:“嗳,别说你长得还真好看,不像我,长得跟个蝇鼠之辈,笑起来啊,别人就讲比不笑还要难看。”

    陈白起斜过脸,视线在他脸上游转一圈,眸盈笑意:“你并不难看。”

    她这话的确是实话,狗二长得并不丑,只是他太瘦了,颧骨突起两颊凹陷,皮肤黢黑,而五官却长得不错,一双明晰的细眉,高挺的鼻梁,组合起来倒是斯文又耐看。

    只不过他这气质……太猥琐了,倒与这张脸呈现出这两种风格,特别是一笑,眼狭嘴歪,尤其破坏长相。

    狗二闻言,咧嘴又是痞痞一笑。

    “汉子要什么好看与不好看,只要能力够便行了。”他抠抠脸讲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焕仙,你有什么本事啊?我瞧你长得挺像贵人的,这皮肤啊白得发亮,跟那些个天天食羊羔饮牛乳的贵族一般,想必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

    他倒是不见外,直接便喊了她的名。

    陈白起想了想,清亮的眸闪过一分狭促,正色答道:“至少七八策应该是读过的。”

    一听这话,狗二的脸一抽搐,他瞪眼耸鼻:“不带这样埋汰人的,咱狗二的确大字不识,可却也算见多识广啊,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读很多卷书都不如咱这种行了万里路的人!”他插腰仰起下巴,不可一世的模样。

    陈白起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一边颔首一边问道:“那再问你一事,不知这孟尝君近日谢绝所有宾客来往,是为何事……”

    这时,一行披着黑色斗篷衣的人至巷子尾穿行而过,陈白起听闻动静,便收了尾音。

    她望过去,他们约十几个人,神色匆匆疾步而行,由于他们在巷尾,再加上这条巷子早春粉杏累累一树花团锦簇,远远望去似火树银花、烟煴缭绕,若非注意看,自然是很容易忽略掉陈白起与狗二两人。

    而他们却可以一眼便看到这行遮头藏尾之人。

    陈白起眯了眯眼,她眼力好,看到了他们疾行时风撩起他们黑袍下那若隐若现的统一佩剑,另他们脚下蹬的皮靴,这都表示他们绝非普通人。

    狗二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虽也觉惊异,但他自知闲事少管方是生存之道,他缩了缩身子,不想被那些神秘人发现。

    他凑近陈白起,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听说这孟尝君不知是何原因正在四处抓拿樾麓书院的弟子呢,现在樾麓书院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许多弟子逃的逃,被抓的抓,惨得很嗱。”

    陈白起一怔,猛地看向他。

    “你说什么?”

    狗二不防被她的眼神盯住了,这个眼神半点不像素食的绵羊一样无害,反而像吃肉的猎豹一样凶辣。

    “我……”狗二退了一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我说,那个啥,我好像记起我还得去办一件事,不如,呵呵,咱们就此别过……”

    妈呀,他好像看错人了,不知现在散伙还来不来得及啊。

    陈白起一手按上了他的肩膀,止制了他继续后退的动作,用眼神告诉他,来不及了。

    “狗二兄,你忘了,你是要与我一道的。”陈白起平静地看着他。

    狗二一阵惊悸,毛发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顿时露出一种苦意,总算知道什么叫自掘坟墓。

    “既然你没有异议,那不如我们再继续谈谈关于孟尝君与樾麓书院的事吧。”

    ——

    城廓外的深山野林内各种动物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山脚边生长着香蒲、沙柳、马莲、金针……陈白起带着狗二沿着交错的蹊径而行,刮风带过来的泥土腥昧及水草的味道,隐约能听见山溪或瀑布的流水声,还有蛙声与水鸟的叫声。

    看着越深越茂密的林莽,狗二心慌慌道:“陈、陈弟啊,你……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

    “快入夜了,自然是找住的地方。”陈白起步履稳健在前道。

    可这是深山老林啊,这鬼地方一入夜野兽又多林子又黑,住在这地方得多危险啊。

    狗二的脸黑了黑,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他便是想反悔也没办法了,等他赶回去,只怕城门早已关上了。

    “为、为什么不住在城里?”

    “城中并无客宿,且万户人家于外人闭门落窗,贸然搭腔,只怕有去无回。”

    谁人都知田文好客喜士,招八方任侠奸人,城中六万余户,有黑有白,有各诸侯国的宾客,也有穷凶极恶的逃犯,如他们这种无权无势无背景的,随意宰杀乃常事。

    当然,陈白起是不怕的,她住城外是因为另有事情。

    而狗二听了他的话后,也是深有体会,当初刚来薛邑时,他便吃过这方面的亏,因此在薛邑寻不着住处,又不敢住荒郊野外,悲惨地只能留落街头。

    本以为榜上这个“白丁”陈焕仙能得个落脚处,却不料她竟敢宿住在野林子里。

    夜里的野兽最多,一人一口便将他们两个瘦子吞得骨头都不剩。

    她简直是……胆子太大了啊!

    在入夜前,陈白起将狗二带到一间废弃的破庙前,这破庙外围矗立的墙体基本已经倒塌,四周围杂草丛生,小庙的屋顶由于常年栉风沐雨无人整修,早已绿苔遍布看不到瓦的踪影,墙壁垮塌得厉害。

    “住、住这?”

    虽然来之前狗二曾想过在荒郊野外能寻着什么好的住所,却也不曾想过是这么一间四面破壁的鬼屋。

    陈白起没理会他,她一迈进去,便闻到从庙里传来的香气,像是什么肉被反复煮熟之后散发出的浓郁汤头一般。

    狗二跟在她后面,自然也闻到了,他闭上眼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口水一下便泛滥得稀里哗啦,本来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一下就更饿了。

    “你回来了。”

    这时,从庙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普通平民服饰的青年,他身后正燃烧着一团柴火,步出来时,身前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想不到这庙里还有人……

    狗二一呆。

    听他这熟捻的口气,好像与这“陈焕仙”认识。

    陈白起颔首:“嗯。”

    “我烧了些热水,先擦一把手吧,一会儿好用些食。”他走近“陈焕仙”。

    陈白起看向那柴火上正咕咚咕咚熬煮的汤:“你今日去打猎了?”

    青年弯唇一笑:“嗯,猎了一头白毛,正熬着呢,你不是畏寒,一会儿多喝些补补。”

    陈白起擦好了手之后,脚步一顿,便看向站在庙门前“纠结”的狗二。

    “这是我今日在孟尝君府上遇到的……友人,狗二。”

    “狗二?”那青年挑了挑眉,听了陈白起的介绍,这才转头看向狗二,似笑非笑道:“莫不是还有一个狗大?”

    狗二一听,下意识惊道:“你怎么知道?”

    不知为何,狗二总觉得这个看起来温柔小意的青年很危险,哪怕他笑语温言地看着他,他也有些拘束。

    青年只是随意笑了一下,便不再理他,盛了一碗肉糜汤递给陈白起,问道:“怎样,今日还是没见着孟尝君?”

    陈白起摇头,道了一句没见着,便唤狗二过来,将手中热腾腾的肉糜汤先递给了他。

    狗二捧着烫手的肉汤,一瞬便热泪盈眶地看着陈白起。

    这兄弟没白交啊!

    青年撇了一眼狗二手中的汤,狗二顿时只觉一阵眼刀直割得他端碗的手背血淋漓痛。

    他朝青年干笑一声,立即便捧着碗蹲到庙门边,开始背着他们嚯嚯地喝了起来。

    md,太饿了,这些个日子他偷鸡摸狗,没个正经食过东西,眼下哪怕是阎王爷站在他面前,他都得先当个饱死鬼!

    青年这才收回目光,又给陈白起重新盛了一碗放在她手中。

    陈白起接过,想起一事,蓦地沉下眸色:“他……在四处抓拿樾麓书院的弟子。”

    青年愣了一下,接着哧笑一声:“哦,这樾麓书院在齐国可是非常有声望,且大多数弟子来自名门望族,他这样做,还真是任性妄为啊。”

    说完,他撇目,表情古怪地看着陈白起:“你当真要选这样一个人当主公?”

    陈白起这一日便蹲守在孟尝君府前没用过膳食,此时也有些饿了,再加上青年熬的汤有些时候,浓香诱人,令人食欲大开,她接过便喝了好几口汤,闻言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种纠结又无奈的神色。

    “可以选,谁不想选那些个德才兼备的。”虽然孟尝君担不起一个德,顶多算个奸雄。

    青年见她意已决,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取过她手上的碗,再给她盛满一碗递过去,问:“那明日你还去吗?”

    “嗯,我已知为何会被拒挡在门外了。”

    一来,她选择上门的时机不对,正巧碰上孟尝君闭门谢客时,二来,她贸然请求孟尝君,并没有递帖自荐,通过相应的考核,那门府侍卫便也不会将她引至孟守君跟前。

    她想,目前见不着孟尝君亦无妨,只要混进他田府中自有机会。

    “那明白我陪你一道去吧。”青年思索一下便道。

    “不,我想让你去办一件事。”

    “何事?”

    “我有一弟暂居于樾麓山山脚的一户农家中,如今樾麓书院内动荡难安,我不放心于他,望你能替我将他平安接来。”

    青年在听闻她有一弟时脸色微怔,但很快便回过神,应道:“诺,明日一早我便去。”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打算……不回去了?”

    青年,亦就是易容后的姒姜抿唇笑了:“我早说过了,我是你的人啊,你让我回去哪儿?离了你,我哪都去不了了。”

    陈白起看着他一笑,粉唇玉眸,再普通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活色生香。

    回忆起三个月前在漕城,陈白起破了后卿与婆娑的“**阵”将楚沧月送还给了楚军方,那时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连维持邪巫之力的黑雾也做不到了。

    当黑雾渐渐消散,自然势同水火楚国与赵国之间,便按耐不住地交战了起来,而昏迷的她则趁机被姒姜给暗中救走了。

    而她这一晕,便躺在床上足足昏睡了将近三个月。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若不是“陈娇娘”那具骸骨被系统收回,那便不是睡上三个月便能完事,估计她这一次又药丸了。

    而这段日子以为亦是姒姜留在她身边对她释心照料。

    她醒来后,意识到时间已经奔流不息,一去不复返了。

    她“麒麟择主”的任务时限也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陈白起虽然着急自己的任务,但却也放心不下沛南山长他们。

    沛南山长选择漕城为自家族人的长居之地,自是早备有退路,当初小白带他们逃脱出敌军设伏点与包围圈后,沛南山长便与族人们汇合,一块儿回到寿人们一入夜便待守到天亮的地道里,那条地道里设有机关,里面有一条隧道可直通漕城外。

    一出城,他们便改头换面,而沛南山长这些年也置办了一些秘密据点,便将人尽数安排好了。

    陈白起让小白一路跟着他们撤离,自然也清楚路线,她在找到他们之后,确定他们全都安然无恙,所待之处也够隐秘,心念任务的她很快便也请辞了。

    而姒姜则像认定了她一般,一直跟着她。

    他从不问她究竟是不是“陈娇娘”,也没问过她为何会死而复生,好像他明白如果问了,他们之间便真的只能形同陌生了,如同有了默契一般,所以他不问,而她也不说。

    他要跟着,她便默认了。

    陈白起静默片刻,方道:“我总有一日会重返楚国的。”

    只因那里她有一笔血债还没有清算,还有一些人一些事,她……始终掂念着,哪怕再见不相识,她也想亲眼去看一看,他们是否安好。

    姒姜微笑看着她,坚定道:“嗯,我相信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公,三老考核(一)

    夜深人静,树影如鬼爪桓粼于白色庙墙上,上空扑棱棱地一阵响动,立在庙院墙下的陈白起便仰头。

    小白飞了回来。

    陈白起伸出一臂,小白收敛羽翼,乖巧安静地立在其上。

    从它的腿上取下一个竹筒,拔开后取出一块帛布卷开,她身后燃烧着的火光从门内斜阑洒出,上书的字体是她熟悉的——

    焕仙,为师得知孟尝君将樾麓弟子关押在田府水牢之中,为师不日便会前往薛邑。

    看这措辞还挺坚决的。

    陈白起一见其内容,顿时只觉头痛。

    她叹息一声,便揉了揉额心。

    她暂时还没有想到法子能让孟尝君放了樾麓弟子,可这事由山长掺手,事情只怕会再次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她该怎么办呢?

    春寒料峭,夜深愈是苦寒若冬,在外面站得久了,陈白起感觉手脚冰冷。

    她放了小白继续去盯哨自家山长莫乱来,便返回庙中。

    将手中指长的帛布扔进火中,“噗”一下布帛便卷曲变形,被烧成了灰烬。

    “不如……这次便玩个大的吧。”

    陈白起盯着明亮摇曳的火光,眸色愈发深长。

    ——

    翌日,天晴而蔚蓝,旭日东升,薄雾渐浅。

    姒姜靠在铺垫厚实干草的墙角醒来,便看到了站在庙门口的陈白起,她一袭白袍素净颀长,墨发飘逸,红光在身前,将她的身形轮廓晕成了模糊,也镶了一道光亮的金边。

    她面向门外那片广袤天地,背对着他,飘飘欲仙,在阳光的重托下似能主宰整个世界。

    这时,万籁俱寂,突然有了一声林漳鸟叫,划破这片寂静。

    陈白起感觉到身方动静,掀睫悠悠回过头,看向醒来的姒姜。

    姒姜一时竟有些狼狈地低下头。

    “醒了?”

    轻柔而雨露一般干净的醇新嗓音。

    这把少年声音与“陈娇娘”少女娇绵脆铃般的嗓音是不同的,但偏偏他听了却觉得像是同一个人在说话。

    姒姜摇了摇脑袋,让方才睡糊涂的脑袋能因清寒的晨光而清醒些许,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走到她身边,打量她:“你一夜没睡?”

    陈白起抿起一抹随意的微笑,摇头:“睡不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别将自己逼太紧了,有事……可以与我商量的。”姒姜认真道。

    陈白起眸盈盈,映入的光像彩霞:“不过一夜未睡,不妨事。”

    姒姜见她精神颇为饱满,便也只能无奈放弃劝说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樾麓山替她接弟弟,陈白起便交待了一下住址跟姓名,又递给了他一件信物。

    姒姜揣好信物,叮嘱她好生照顾自己,他会快去快回,便不再耽搁即将赶路。

    姒姜走后,陈白起则与狗二一块儿下山,按照原计划重回田府。

    这一次,她倒是有所准备,她在薛邑的商铺中选购了一个中等的拜盒,以香竹制了拜帖,上书简介了自已的籍贯、姓名、一首敬词,拜送了帖子于田府上。

    由于这一次她按照规矩而来,自然田府也依规矩待她,没有再随意撵赶。

    她意欲效忠于田文,送上拜帖后,自然耐心地等在府门前。

    约午后,府中便派人来,来者是一个挂着黄铜牌的管事,年约十八、九岁,他穿着蓝布衣,站在六步台阶之上,目光傲慢又刻薄地打量了陈白起几眼之后,便掉转头,吩咐门前守卫将人带去考核,便步不停歇地离开了。

    守卫躬身听言,等管事离开后,便让陈白起跟着他入府。

    “第一关倒是过了,接下来便是考核。”

    狗二一直“低眉顺眼”地跟在陈白起身后,他本忐忑陈白起的拜帖怕石沉大海,但见那黄铜牌的管事来了,便心知事成了。

    陈白起跟在守卫身后几步开外,与狗二小声说着话。

    “方才那人是谁?”

    “那个腰挂黄铜牌的是田府三等管事,这田府大事儿也多,连管事都分三等,一等是紫铜牌,二等是红铜牌,三等乃黄铜牌,方才那人便是专管考核事项的管事,有领人、引荐跟捧杀权力。”

    “一个三等管事,还有棒杀的权力?”

    “可不是嘛,这田府的一个管事可比一些小吏大夫更威风,不过,孟尝君历来对他门内的食客十分优待跟亲厚,你若能入了他眼,这些管事可不敢丝毫怠慢。”

    陈白起想起一事,道:“你当初是怎么有了考核权的。”

    她发现,还真不是跑门前一站,说自个儿有什么什么能力,便能够随便入府的,而这狗二却这般顺利地进行了考核,虽然最终败在了考核内容上。

    说起这个,狗二便嘿嘿一笑:“狗爷我拾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士人的名帖,这才得以进府考核。”

    陈白起倒是听出那个“拾”字怕得换成一个“偷”字吧。

    “这考核若通不过,是否都得被捧打而出?”

    狗二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不似害怕也不似犹豫,方小心地措词道:“若考核不过,便会被认为是骗子,呃,都会被捧打而出,不过……这只是一种形式罢了,你瞧我,其实伤得不重的。”

    他其实多少怕“陈焕仙”退缩,他还想靠着她混进田府里呢。

    陈白起听明白了。

    说到底田府这块肥肉也不是谁都能来叼一口的,你有能力,便随你吃饱,若你没能力,便别怪田府落你脸面,将你捧打而出,在外落得一个沽名钓誉的恶名声,只怕捧打出田府的消息一旦流传出去,便如同落水狗一样,在其它诸侯国中再无容身之所。

    而每个人只有一次的考核权,而狗二之前考核失败,如今只能选择当她的随从伴行。

    守卫引小路迂回于田府行走,最后将他们引入一间客厅,便重返岗位。

    陈白起礼貌向守卫道谢。

    他们一踏入厅堂,便觉这厅堂十分气派,陈设严格有序,空间宽敞规整,由外进入内屋的通道,陈设较严整静穆,疏朗多空余。

    客坐席摆放中轴线两侧,主坐席在正东方。

    主席上摆放着三张凭几,三名稀疏白发拢髻的老者正扶靠着几上,威严而视。

    此时,除了刚到的陈白起与狗二两人,厅堂内早已来了八个人。

    这八人明显也是来考核的,他们施施一礼,正朝着三位老者行揖礼。

    这八人陈白起不曾见过,她日日驻守于门前,来往皆有眼力,再观这八人衣饰与配饰上皆成套成讲究,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平民。

    应是士族出身。

    一般而言,无论官场还是私人招摹,都是由引荐与考核两种方式,前者是走关系户,后者则是凭实力一步一步朝上爬。

    陈白起本以为靠了樾麓书院的名望,以后出士便可顺风而上,哪知樾麓书院如今被孟尝君打压,她也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引荐自然也是不成的。

    这八人拜了礼后退至一旁,陈白起让狗二留在门外,她上前亦规矩地行了一礼。

    系统:同僚之宜(二),为求一主公不惜使出浑身解数,你将力排众难,通过三大老者的考核,接受/拒绝?注:此任务为三个等级,普通(奖励:经验值40000),优秀(奖励:经验值60000),完美(奖励:经验值80000,特殊药材——紫金星*1)

    陈白起挑了挑眉:接受。

    不知怎样评定等级呢?

    她看向上坐那三个干瘪又板着一张老古究模样的老头,他们唇角下垂,眼袋深坠,浑浑噩噩的目光时不时闪过一丝隐忍的锐利,分明性格古怪阴沉,不好讨好啊。

    估计得……令他们三个都一并满意了方才达到“完美”等级吧。

    三老手插袖内,坐姿倒算笔直,分别稳稳跪坐于三张凭几之上。

    “你们今日前来考核怕也该知道田府的规矩。”一老者冷冷出声。

    “弟子知道。”众人立即应声。

    “我等三人共三项考核,能有一项入得我等眼,便可留下,若三轮皆为出局,便会被捧打而出。”另一老者也接话了。

    “……喏。”众人这一次回应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了。

    “尔等可唤我黑老,他乃灰老,他则是白老。”最后一名老者指着第一个说话与第二个接话之人向众人介绍道。

    陈白起站在众人的最后,观察着这三老。

    三老长得都差不多,只是叫“黑老”的穿着一身黑袍,“灰老”则穿着一身灰袍,“白老”是一身白袍。

    陈白.asxs.头,很好,很好记。

    “见过黑老、灰老、白老。”众人再度向三人行礼。

    “罢了,虚礼莫要了,下面便依拜贴的顺序来考核吧。”

    众人听令闲散于左右坐席两排,而被喊到名字的,便上前自我介绍一番,得了老三应肯,便正襟危坐等候考核的内容。

    由白老开始,他喊了第一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便由三老进行三轮考核。

    白老的第一个考核的内容与狗二先前描述相同,是考力气活——举青铜鼎。

    举起则过,不敌便输。

    灰老的第二个考核内容也没变,乃考学识,词不达意、量不达标亦为输。

    黑老的第三个考核内容便比较随性了,可自由发挥。

    看得出来,这三老的性子古板又认真,自玩不来什么新潮与花样,他们考核的内容则固定成这三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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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陈白起携带国战模式策略系统穿越了。千古风流名将谋臣云聚,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指点江山。这是一个烽火战乱,抢地盘,抢主公,抢名气的时代。群雄争霸,诸子百家,在这里有最妖娆的祸国妖姬,亦有最令人神往的霸主枭雄们。来了,想活下去?那就给我辅助出最贤明的主公,制霸战国!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