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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8章 主公,漕城内的汹涌之势(4)

    他们一行人行走时特意放轻了脚步,由两方领导人指挥,不可轻易声张,暂时都站在围墙之后探查情况再行打算。

    这一排围墙当初只为抵挡城外的小型兽类入城,由此墙体并不高,不足以挡住一个成年人的身躯与视线,所以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们都得佝偻着背脊。

    陈白起长得矮,倒也不用刻意弯着腰,只需要低下头。

    她看到前面的空地上有一群人,人声浩荡,约上百个人不止,有老人也有青年人,男女皆有,他们一个个伸着手臂,跪在地面,像拜月一样朝着一个高台一下接一下地拜首,嘴里都喊着:“三界轮回,九幽度脱,亡灵通天,普度众生”。

    一开始陈白起听得含糊,待一句一句地辨认后,才听完全。

    那个搭建的高台拔地约有一丈高,背对着硕大而高悬的月亮,上面站着两个穿着色调大胆艳丽、装饰着各种兽骨饰品的大袍,跳着怪异舞蹈的巫师,他们脸上都戴着一张羽毛面具,手舞足蹈,围着一团大火堆转着圈圈,嘴里念念有词。

    而被他们围着的火堆内,不住地发出一声声尖锐痛苦的惨鸣。

    陈白起仔细朝火内看去,隐约模糊可观那里面竟是捆绑着一群身形瘦小的身影,以身量观察估计约八、九岁的孩童,他们四肢都被绑着,围着一圈吊在火推之中,火已燃烧至旺,大火之中,他们被火舌烤炽着,面目狰狞,挣扎惨叫不已。

    岑玲玲……

    高台边拄着一支金杖,金杖挂了一串兰花铃铛,风起,那刺耳的铃声便在风中响起。

    风中除了铃声,还有曲调阴森怪异的哼唱。

    “布奠倾觞,哭望天涯……”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

    边跳,那两个巫师也边唱着。

    他们的声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幼,像鬼魂嘶鸣人间的叹息,远远扬长,金石充耳,有种刺入神经的尖锐。

    “啊啊——”

    “好痛,我好痛——救救——”

    “救、救我——”

    “呜呜——阿姆——”

    “我不想死,救、救我,呜呜——”

    歌声之中,伴奏的还有火中孩子独特的尖锐童稚惨叫嗓音,已虚弱至极,渐渐无音。

    一声一声,杜鹃泣血,皮开肉绽,整片火红的天空仿佛也在这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而底下的那些民众则一下接一下,不知疲惫地膜拜着高台,或者是高台上邪师口中的“神”,他们嘴里欢呼着,兴奋着,那颤抖激动的身躯,像正在参加一次欢祭的大典一般。

    “烧!烧——”

    “烧掉一切污秽——”

    “去吧,你们是去陪伴神,你们去了,所有人都能够活下去了,神才会庇佑吾等……”

    一声一声,恶毒而狠辣的诅咒,撕心裂肺,他们眼底映着火通通的火光,神色甚至比火中的孩子更可怖。

    这其中,或许有那被烧死孩童的父母也不一定……

    陈白起看到这一幕,不住心神震动,欲冲之上前,却被身旁一只手紧紧攥住。

    “已经来不及了……”

    是孟尝君的声音,果断而凌利。

    其它人见这残忍一幕,亦目瞪口呆。

    邪师,这便樾麓众弟子与众军口中歹毒邪恶的邪师吗?

    他们不顾人常,以人之血肉,来铸已之金身,着实歹毒异常。

    看着那些狂热的城民,分明已经被这些邪师洗脑许久,哪怕当着他们面前焚杀童儒,坑杀无辜,他们亦只会拍掌叫好,不会同情悲悯。

    陈白起看着火堆中转瞬息便湮没了声息的孩童,她知道,他们已经救不了了,金刚怒目,她第一次有了滔天的愤怒。

    “一定要解救这座城……”

    她跟自己说,双唇抿紧,目光像凝固的墨一样漆黑,她双拳捏紧,指关节都因太用力而泛白。

    她以为她只是说过自己听的,却没料到已不自主地轻声念了出来。

    孟尝君自然听到了,因为他离她的距离很近,他长得高,所以需要弯下腰来,两人只离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转过视线,看向她,那一刻,风吹忽作的火光炽烈地舔舐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冰冷的五官,亦正亦邪,眼底的阴骛既不属于仙,那玉鸾秀澈的气质也不属于魔,她看起来让人觉得圣洁,不敢亵渎,但一颦一怒之间,又动人心魄,惹人浴火,如魔化了一般。

    孟尝君瞳仁一紧,只觉平缓流动的血脉一下像沸腾了一般冲刷着浑身,那一刻,他因她的神态而着迷,像被人摄了魂魄。

    唇,艳丽灼烫的唇,便那样,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便轻轻地印上她冰冷的脸颊,虔诚地,他的视线极慢地从她脸上,移向了高台,此时,他的目光像被她同化了一般,与她凝视着同样一件肮脏又污秽的事物。

    “那便,如你所愿~”

    语气,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

第409章 主公,为卿小惩大诫解气(1)

    陈白起正在满心懑慨之时,却被人懵地“啵”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却又听到孟尝君在她耳边近乎吴侬软语的那句轻喃,只觉耳根子一软,一股热气从敏感的玉白耳廓流向她薄透的面颊。

    “……”陈白起倏地转过头,眸黑盯着他的侧脸,心中惊诧,以至于久久吐不出一字言语。

    如她所愿?

    如她什么愿?

    陈白起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只是很快,她却亲眼地看懂了。

    孟尝君将娇弱瘦小的她拥入怀中,臂挥厚氅一扬便将她的人笼罩于胸前,既挡了凛凛的夜间寒风,也挡了别人的视线探寻。

    他直立起身来,他长得很高,宽肩窄腰,体态健美昂立,一袭瑰丽流纹光转的华美长袍迎风而起,像正在参加豪华夜宴的尊贵天人,他眼尾角微微上挑,邪魅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狠辣,两步走去,直接一腿,便“轰”地一声将面前那一面土夯墙体给踢破一个缺角。

    他揽着陈白起,从灰飞烟尘中穿越而过,同时,他戗——一声拔出一随从腰间别的一柄长剑。

    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响动,自然引起了前方聚众人的注意,他们或急或惊地扭过头来,像被人打断了极乐祭奠的顺利一样,双目充满着愤怒而不满,表情在忽亮忽暗的火光中微微扭曲着,但下一秒,却在看到站在那里的人后,表情呆愣。

    处众人之后,那人似珠玉在瓦石间。

    那是怎样一张俊美却又邪魅妖意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的修罗耀眼黑眸,笑起来如弯月,但眸底却若寒星。

    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是让人心动。

    他的与众不同有目共睹,他的尊贵奢美耀眼至极。

    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可他出现了。

    而他此刻的存在,仿佛在预兆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惶惶不可终日的事准备发生。

    谁?

    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想干什么?

    他想对他们干什么?!

    他们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心脏突突直跳,额头冒汗,像被忽如而至的心虚跟莫名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只见那令他们忌惮之人一剑指上天,夜色之中剑光划动,搅动着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他阴阴翳翳的一双桃花眸微眯,一下像破开周身那邪媚之色,威猛,用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的力量。

    “尔等跪此,祈求上天。”

    “俨不知求天不如求已,只因,天不治人,人治人!”

    他的声音遽然生硬,像凛冽冬日那无坚不摧的风,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天不冶人,人治人!

    人冶人——

    这一句,令他们的面色全变了,一刹那间变成了灰色。

    轰轰!

    怦怦!

    他一剑之上,他身后那一排墙体轰然全体炸然倒塌,碎石横飞再度尘土飞扬,待尘埃落定后,一排高大魁梧跨着大步,神情冷厉,气势磅礴的军队并列而立。

    所有士兵得令,长剑而指,提弩而长。

    而男子在前,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呵,妖邪何以能得天佑,简直一派胡言!射!”

    他冷喝一声,凌厉异常,在软摊在地上的民众惊惧的目光中,弩兵将箭头从他们身上移向高台,下一瞬间,暗夜飞过十数箭朝高台上。

    那早已停下蹦跳吟唱的邪师也似察觉到黑暗中呼啸而来的危险,他们刚转头准备逃跑,却来不及反应,便已身中十数箭,那枯老的身躯像刺猬般被贯穿全身,呕血瞠珠,死不瞑目后倒。

    砰!

    双双跌落高台,头落地,砸在地面满脸血糊,便没了声息。

    地上膜拜的人一下都傻了。

    他们艰难地转移着目光,盯着地上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两团,脸色惨白,动也动不了地跪在地上,只觉背脊上落下一股一股的寒汗。

    死……死了?

    他们的神使,他们请来断绝城中祸患,病疾痛疼的神使,死了?!

    原本闹哄哄的场面刹那间落针可闻。

    “祭祀上天?呵哈哈哈哈哈哈——不知尔等所信奉的神,可有预示今日之祸?”这时,一声张扬又狂野不羁的笑声在一片死寂当中落入他们耳中。

    它在嘲讽着,讥笑着,并恶意地玩弄着,就像一柄森白寒光的刀,悬挂在它人头上,随时有身首异处。

    这些平民在反应过来后,无一不是暴怒、崩溃、尖叫,甚至是歇斯底里的。

    但还不等他们彻底爆发。

    却胆颤先一步意识到,在他们所不知道的黑暗之中,潜伏的极度杀意,像夜间出没的狼,眦裂出血盆大口,尖锐而森寒的獠牙,对他们虎视眈眈,饥肠辘辘。

    众人一下便噤若寒蝉。

    他们控制不住地爬了起来,面无人色,两目发直,双腿直哆嗦,人挤人,你贴人地后退着。

    “降……或死?”方才还一度嚣张讥冷的笑声转变成了一种诡谲薄凉的平静。

    锐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所有人的想法,那妖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

    谁会愿意死?

    是的。

    没有人愿意。

    想活着,想活下去。

    所以,他们再次跪下,怕看得那些令人心寒的刀箭,便看着孟尝君,眼中露出渴望与乞求。

    如此卑微,渺小。

    就是因为想要活着,才能将一个人,变得如此残忍。

    “活……”

    “我们想活下去……”

    一声声,从低到高,从颤抖,到最后的泣声奋力呐喊。

    “我们降——”

    “求,贵人,贵人,不要杀我们……”

    陈白起听着这些因恐惧而略显尖锐的哭泣声,便偏过头,看着他们。

第410章 主公,为卿小惩大诫解气(2)

    她表情很平静,但目光却冰冷着。

    心底霎时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滋味。

    可怜?可恨?可恶,还是可悲呢?

    方才他们在面对那些无辜的孩童们被活活烧死的场面时,对于他们的求饶与呼救,是兴奋而扭曲的,如今被人用刀箭利器所指,情形调转,他们却吓得连先前推崇的“神使”死了都能不顾,只顾自已活下去。

    他们想活,焉不知别人也是一样的。

    可许他们只是一时被人蛊惑,蒙骗,他们不知道这些“神使”是邪恶的魔鬼,专门欺骗与玩弄他们。

    他们以为只要送上这些“祭品”,上天便会饶过他们,不会让城中的霍乱与暴徒来夺走他们的生命。

    所以他们宁愿“牺牲”,以少救多。

    愚昧与无知,她知道,但就这样轻易饶过他们这些人,她心中却又是不愤的。

    仿佛知道陈白起此刻的心思,孟尝君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头低,抿唇笑了笑。

    “想活?可以……既然活的,那便要遵从活下去的规矩。现在开始,你们当中只有最快爬上高台的人,并从那燃烧的火堆内找出一具孩童尸体并带给本公的人,方能从本公手中活下去,否则……”

    他目光移向那两团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阴阴妖妖地笑了一下。

    众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为什么他会提这个“规矩”他们不知道,却知道如果不遵守这个莫名其妙的“规矩”,那些在男人背后的恶煞军队,便会一涌而上,将他们射成刺猬,剁成泥酱。

    “本公只会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若晚了,那便抱着一块儿灭亡吧。”

    撩人心弦的醇厚低嗓是如此地冷酷而绝情,令人从心底发寒,兴不起一丝反抗的情绪。

    他们听懂了。

    想活,就必须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做。

    要快!

    要快一点!比别人都快一点!

    因为活下去的机会是有限的!

    “做,我们做……”

    所有人眼睛都绿了,不知哪里来的一种力量,都跟疯了一样,开始奋力冲上高台。

    高台有一丈,上下全靠从台下铺阵下来的那张绳网,网不大,一米宽,凭着这张网可以让人爬上去。

    就因为网不够大,自然容不下这几近百人的攀爬,所以想在网上占一席之地,那就必须靠抢,靠争,靠夺。

    他们争先恐后,凶恶疯狂,对身旁靠近的人脚踢之,手推之,男跟女皆像被刺激疯了一样,全不顾这里面或许是曾近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或相识之人,全都如对待仇人一样狠毒。

    体力稍弱的,年长的,妇孺们,自然不敌身强力壮者,从网上摔落的人,被人推下的人,狠狠跌下,七形八状,哎哟痛呼,有摔伤了头,跌断了腿,折了手,满地哀嚎,血蹭一地。

    “救我,救救我……”

    而勇夺高台之上的那些人,他们心跳如擂,人虽站了上去,却看着那燃烧正旺的庞大火堆无法,稍一靠近,便有一种被灼伤的怕意。

    他们呼吸急促,一头是汗,慌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该怎么将尸体弄出来?

    高台上没有任何器具,连根木棒棍子都没有。

    “时间可已过了大半,再耽误……”

    那恶魔一般愉悦邪恶的声音在催促着他们,让他们紧绷的神经不能有片刻的松懈,如芒刺背。

    没办法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痛,从总死好!

    他们咬牙瞪眼,满脸涨红,神情有那么一刻疯癫成狂一般,直接用手朝火里掏拽着。

    那些尸体曾经是被吊着的,可后来绳子烧断了,便也掉了下来,堆成一堆。

    他们用手砸开火柴堆,不停地朝内伸,伸内摸索,伸内拽拖着。

    一次一次尝试,一次一次的痛不欲生。

    那些火,很烫,烤着他们的肉,烧着他们的衣,让他们体无完肤。

    他们在惨叫着,在挣扎着,在满地打滚号啕大哭着。

    “啊啊——”

    “啊,我受不了了——”

    “好痛,好痛啊——”

    多少讽刺。

    之前,没有人想过要救那些孩子,如今,却一个个拼了命地朝火里伸手,想要将他们拉出来。

    看着这一幕,陈白起笑了,但眼底却平静无波。

    “满意吗?不满意,便再玩玩?”孟尝君搂着她,想拉过她的手握着,却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他蹙了蹙眉,便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袍内暖着。

    他这种行为完全是下意识的,不经过思考。

    而那些樾麓弟子也过来了,由张仪领着,恰好听到孟尝君一句话,都面露一丝……不忍,但又一想到那些火中痛苦咽气的无辜的孩童,这劝阻之语又一下便哑着嗓子里。

    他们虚虚地想着,反正让孟尝君折腾一下也折腾不死,虽痛是痛点,但便权当给那些无辜丧命的生命赔罪吧。

    所以他们也不劝了,但也不看那些被孟尝君吓了破胆,自虐般朝火堆里探手的那些人了。

    陈白起摇头叹息,她道:“其实一直摆布他们的,只是对于生的渴求,人想要活下去的执念是如此之深,哪怕再痛苦,也要活着……”

    人对于生的渴求是本能,即使是她也一样,她想能够活着回去,哪怕是违背心意干出许多事情,或对或错,她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

    “别的人就算了,但却不能放过那些人。”陈白起冷冷道。

    一想到幕后的罪魁祸首,那苍白病气的温和清丽面容第一次露出清泠煞意。

    孟尝君眸沁柔意,只觉她千面千美,她委曲求全的隐忍,她冷静自持的聪慧,她温和妖娆的多变,甚至这般“蛇蝎”的模样也令他看得心悦生花。

    她所说的是哪一些人,孟尝君知道的。

    “这整座城都已经腐烂了……”

    目前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些,还这只是发生在这座城中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更多的……

第411章 主公,重城之下的围困(1)

    当夜,他们与城中的布防营寨接上头,有了夜宿之地。

    布防营驻扎于偏城墙下,约十数个牛皮大帐篷,柴火旺旺地燃烧着,映着皮影婆娑横影,持戟的营兵七八人一组穿梭巡逻着。

    这些营兵皆是孟尝君薛地的私兵,之前便派驻进漕城准备逮捕暴徒,维护城中治安,只是上头一直没有命令出动,便一直盘桓在城中戒备着。

    像这种营兵城中有四所,分别于城东、城西、城南、跟城中,而与孟尝君接头的则是城东的一所驻营。

    此处扎营是由齐锐士耄季带领,他听到帐外的士兵传报,得知孟尝君与冯老生道来,便立即惊喜交加地出营迎接,夜已深沉,并着重加紧按排他们休息住宿。

    而从地道中出来的沛南山长已经醒来,只是醒来后的他好像忘了一些东西,比如在地道中他是怎么晕睡了过去的,只是听卫溪与张仪他们所说,乃是那名春玉少年“陈蓉”救了他后,他却久久沉默了。

    而那些他们一开始撞见祭天的村民被孟尝君狠狠“教训”了一通之后,倒也凄凄晓乖,不再敢生事,只是孟尝君深谋远虑,却并没有将人给放走,而是在就近找了一间破落的民栈,将人全部都关了进去,派了几个士兵看守,不允许他们回漕城中泄露了他们行踪。

    本以为如此一来便相安无事,却不料,他们刚歇了一夜之后,翌日,营帐外边儿便传来一阵高低不一的吵吵嚷嚷。

    巡逻的营兵立即上前一看,却不知何时,数百名的漕城男女老幼已将他们的营地给重重围住了。

    他们气势汹汹,手上有举着木棒的,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石头,还有农具,还有一些人举着火把,示威挥动,便站在营地木栅栏外喊着。

    “将昨夜杀了咱们神使的人交出来!”

    “漕城的事不与外人相关,你们偏生一再生事,快滚出漕城去!”

    “若不交出他们,我们便放火烧营了!”

    陈白起这一夜睡得不好,再加上身边有一个孟尝君黏贴着自然更加不舒服,因此她一听见动静,便立即翻起身来,便快步奔出营帐。

    她快步而去,同时身边也跟来一些闻讯而至的人。

    她见前方耄季带着营兵在前,挡着闹事的群众,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人赶不走,劝不退,双方呈胶着状态。

    这些城民由主干道被雪山塌荒堵住,又霍乱缠生,远行不得,便生生困于这漕城数月,不与外界相通,吃水食用不晓说是简陋的,如今城中局势混乱,商家能逃难的逃难,不能逃难的便趁着霍乱发灾难钱,所以城中的普通民众几近腹不裹食,连身上的衣物都经生活搓磨而破烂腥臭。

    他们也并非拿这种窘境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这里面有许多人此时身染重病,这种病一开始并不损害人的思考行动,只是会在加重过程中一点一点腐蚀掉人的皮肉,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长着一颗颗或大或小的脓包。

    大的能有拳头大小,小的宛如豌豆,有溃烂冒脓的,有发炎红肿着的,他们不仅身上有,甚至有一些严重的连脸上都有。

    一眼望去,他们眼皮浮肿,指甲脏黑,只觉像一具具死而不化的丧尸一样,皮肉腐烂,秃癞掉发。

    陈白起一时停顿了一下,等到身后不知何时挨贴上来一具烫热的雄伟身躯时才反应过来。

    是孟尝君醒来了。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也一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而袖袍下的手已自动自主地牵起陈白起柔腻的小手,便朝着前方行去。

    这时耄季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一看孟尝君、冯先生还有樾麓书院的师生皆闻声而至,他忙吩咐周围两句,便赶紧上前将孟尝君等人一并挡下。

    “不可,主公,城中如今霍乱,城中民众身染恶疾,不可轻易靠近,否则便会被其感染。”

    此话一落,孟尝君身后的众人都面色一变。

    当他们的目光在那些染病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后,都恶寒了一下,胆小者甚至悄然退后了一步,唯恐被传染了。

    而冯谖眯着眼,看着他,语气怀疑道:“耄季何以不惧?”

    耄季转过头,向冯谖露出一丝苦笑,面上闪过一种古怪的尴尬神色:“这病,防倒是能防,若主公与冯先生定要上前看了究竟,那一会儿只得暂时委屈一下诸位了。”

    能防?

    诸人一听这才将方才揪紧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都眼巴巴地盯着耄季准备怎么个“防”法,却一时忽略了他口中的“委屈”二字从何而来。

    耄季让身后营兵赶紧去拿“防帕”来。

    很快,营兵便用一个竹编篓捧来一筐子沾有一种异样熏臭冲鼻味道的布帕,让他们拿它捂住口鼻。

    帕子是人手一块儿,分派到他们手中,陈白起看那帕子还湿辘辘的,滴着黄水,那扑面而来的气味怪熟悉的,却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所以当帕子递给她时,她虽拿手拎住,却没有捂住口鼻。

    但其它人估计是惧怕病气,一接手便赶紧捂住了口鼻。

    只是那一捂上,便忍不住叫唤:“咦,忒熏人了,这是什么药水啊?”

    “嗯嗯,这味儿也太冲了……”

    许多人直呼受不了,想摘了去。

    耄季一时哑口无语,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倒是取帕的那个营兵口直心快道:“这是尿啊,放心,都是干净的,咱们冲的是童子尿。”

    噗——

    此话一出,捂帕众人的脸色如何便不一一表述了,只见陈白起面色一僵,一下便将手中拎着的帕子给扔了回去,见孟尝君也是一脸嫌恶崩溃地拎着,便赶紧也给他手急地扔掉。

    “防恶疾不一定非得如此,主公与我便不用这个了。”

    她无法想象,一会儿他用那只捏过湿尿布的手来牵她。

    那岂不是糊她一手尿?

    她从怀中(系统)掏出两颗益气丹,给自己先吞了一颗,又给他喂了一颗。

    边喂边解释:“这普气丹能防病健体……我想至少比那尿帕子顶用。”

第412章 主公,重城之下的围困(2)

    这“益气丹”功效虽说主以补气益元为主,却有一定预防恶疾、增强体质的辅助功效。

    其它人反射性地将帕子也给甩掉了,忍着呕吐清洗手脸的冲动,满目含泪,惨痛悲愤地都挤了过来。

    “善人,还有没有多余的,给我等也来一颗吧。”

    “对啊,不知这位小郎君可否赠于我等一颗,以解这燃眉之急。”

    “恶露冲鼻,简直令人发指!”

    陈白起转眸扫去,见他们这般模样,忍俊不住,却还是很遗憾地摇头。

    “此丹药取材不易,在下手中着实不多。”

    其它人一听,如天崩地裂,雷鸣交加,也都惋惜不已啊。

    陈白起其实有意留了药,准备给沛南山长与张仪。

    却见沛南山长与张仪卫溪三人却也没有用那尿帕,想来张仪眼尖,很快辨别出帕湿何物便阻了下来,只是他到底反应慢了一些,并不能阻止众弟子那手快的节奏,只终只能咽下言语,默默叹息。

    其实他们各自身上也都有防身的药物,毕竟早知这一趟会遇上霍乱的恶疾,岂能不有所准备再出发。

    而这些樾麓弟子虽也有备药,却大多都只带有一些外伤药物,太过珍贵的必然没有,而张仪身边倒有几颗防身之用的药,不多,分派给众弟子自然是不够的,所以既然尿帕能防传染,便是忍一忍,也就过了。

    他无不意重心长地想,便权当是锻炼磨砺心志罢。

    如今樾麓弟子只剩两种选择,用尿帕捂住鼻子,或者干脆离得远远地,不再朝这方靠向前便是。

    但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得选择,只因他们的山长要去,因此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们只能忍着痛苦的味道向前冲啊。

    还有孟尝君带来的人,他们虽然也觉着恶心,但到底是生活在军里过糙了的,所以心里的抵触性没有那么大。

    只要能活命,他们不能忍也能忍。

    陈白起学过医,知道大多数病只会通过人体亲密接触才会感染,一般而言靠空气是不会传播的。

    也不知道这耄季是从哪里得知要用童子尿来捂鼻预防感染的。

    这主意,还真够损的。

    孟尝君也不知是真相信了她的药,还是嫌弃了那尿帕,服了药,便真也不用帕子了。

    而其它人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帕子捂鼻,站在旁边,这过程简直坐立难安,如同煎熬。

    没办法,一来他们没有药,也没有孟尝君他等如此坦然不怕死的精神,二来他们生怕挡晚了,会变成那些浑身长满脓包肿疮的城民一样,丑恶鄙陋。

    “何人胆敢在此喧哗闹事!难道不知此地乃薛公驻扎之营?”魏腌一手掩帕,一手举起一柄长刀,狠冽地砍向地面,刀速很快,破风发出嗡嗡搅动空气震响的声响,只闻砰地一声炸响,顿时石面龟裂碎裂成几大块。

    看到这般威力的一刀,想到倘若这一刀是砍在人身上……正来还在推挤叫哮的城民一时便鸦雀无声,都一怔一怔地,像被吓坏的鹌鹑一样,眼露惊惶。

    这时,人群后一道声音却并无惧怕,甚至是理直气壮地气愤高声大吼道:“你们昨夜不仅杀害了神使,还将祭天的人都给杀了,简直天理不容,你们全都会受报应的!”

    “你们只顾自己痛快,却不知道昨夜只将祭品送上天,我等便不会再得这怪病了,不用再日日夜夜啼哭痛苦了,如今你害得我等再无安宁之日,我等便是死,亦要拖你等一块儿下地狱。”

    “漕城的祸端便是你们惹来的,你们害了我等,如今还想赶尽杀绝啊……”

    一道一道不同嗓音的声音穿插在民众身后,一句一句地挑拨起他们内心的激愤与仇恨,悲伤与痛苦,所有方才害怕的人一下被惊醒了,他们赤红着眼,一张张被肿包恶瘤折磨得枯瘦苍白的脸悲痛万分,都捂脸痛哭。

    陈白起目光极速地在人群当中捕捉着,听着周围哭声与咒骂声此起彼伏,很快便湮没了一开始声张的声音,她沉下眸,便想上前,却被孟尝君倏地一下抓紧。

    陈白起看向他。

    而他却看向不远处的沛南山长,唇抿一丝微笑,桃花眸微弯,甚至是有些彬彬有礼地道:“沛南山长,接下来,便劳你出面了。”

    他特地请这些樾麓书院的师生来,可不是为了来一趟游山玩水冒险来的,而是为了能够用他们这张被称为齐国最佳道德模范的“嘴”来教化这群是非不分的愚民,否则一开始,他便直接用武力镇压即可,何必大费周折。

    当然,他也不是一个善心之人,他这么做也自有他的目的与想法。

    沛南山长闻言,朝他颔首。

第七十二章 主公,莫荆打的主意

    暴动的城民被劝服了,这与沛南山长与樾麓书院那高贵冷艳的名声有很大的关系。

    若拿孟尝君来挡祸端,那估计只能适得其反。

    谁让他恶名昭彰呢。

    如今邪师一事,被他们闪电地解决掉了,也算得上是一半运气一半实力。

    运气在于,他们偶然寻到了地道,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进入了城中,这让那群狡诈伪善的邪师没有半点机会反应,便已身首异处。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他们正巧撞上了邪师祭祀的场面,所谓“抓贼要抓脏,捉奸要捉双”的道理雷同,他们便这样恰逢其会,便容不得邪师狡辩逃脱,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拿下,便没有了后续的麻烦。

    其三,邪师已死,事实已定,孟尝君便叫上名声显著,在齐如同“圣人”一样存在的沛南山长出面来稳定人心,如此一般,半强半软地就将“邪师”一事给平息了下去。

    以上有运气成分,亦有实力。

    实力便在于孟尝君的算谋与兵力。

    他虽不如沛南山长在外名声好,但却有绝对的威慑与强横力量,他将沛南山长当个吉祥物一样放于明面上当菩萨,而他则操纵的修罗场为背景来衬托。

    有那么一刻,陈白起对孟尝君是有几分另眼相待。

    除了一身的缺点,光凭他足够聪明这一点,便足以令他产生一种吸引人的驻目的魅力。

    有一种人,当不来仁君,但在乱世却可成就一代枭雄。

    “哈哈哈……沛南山长果然名不虚传啊。”孟尝君见情况稳定下来,便拍着掌上前,身边簇拥着一群虎狼之党,那笑眯眯的模样似十分愉悦。

    身为“虎狼一党”的陈白起:“……”

    在莫荆将第二批押运药材跟有医经知识的弟子带来后,沛南山长便已将门下弟子已经被安排分散去照顾城中病患。

    第一批队伍为讲义,开设讲台,宣布知识跟舆论教学,令广众们能够接受樾麓的安排。

    第二批队伍则是救助,架火熬药,冶病看诊,将病患统一起来,并有意识地隔离。

    本来还有一批是后援部队,负责后勤,可惜因为漕城的复杂性,所以沛南山长便将人给遣送了回去,留在樾麓书院,所以接下来大部分人都只能够自煮自食,料理日常。

    “先前有劳陈郎君相助,投桃报李实属应当,再说,孟尝君愿意让樾麓为漕城之祸尽些许绵力,沛南亦属荣幸。”沛南山长面色不该,落落大方施施一礼。

    陈白起一听这事儿提到她,便忙回礼:“山长客气了。”

    沛南山长一直对“陈蓉”颇为留意,再加上她曾在地道中帮过他,却从不曾当面向他言恩,因此心生好感,遂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像长辈一样。

    “倘若以后有事,可上樾麓书院寻我。”

    “既然如此,那让本公先麻烦一下山长吧,眼下这些闹事的人就拜托给你了,本公则去处理城中余下的麻烦,既然都来了这一趟,便将麻烦事儿一块儿处理了。”孟尝君拽过陈白起扯到身后,望着沛南山长轻撩嘴皮,皮笑肉不笑。

    沛南山长清润水魄双眸镇静如初,他道:“之前某与薛公所言,望薛公能谨之慎之。”

    先前所言?陈白起眼眸闪烁了一下,看向孟尝君。

    估计是……刺客的事情吧。

    孟尝君压下一双飞挑眉,不可一世地笑着:“此事本公心中自有定准。”

    瞧这德性,埃,谁也甭劝他了,他在作死的道路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陈白起暗啐。

    刺客一事,如今想来,她也闹头痛了。

    装逼的系统作弊器已关闭,她也不能一眼认不出来了。

    “况且,本公身边还有一个……”孟尝君看向陈白起,表情起了变化,目光像粘绸的液体一样,包裹着她的周身,似以恶意,又似缠绵,讲不出意味的深长。

    “类似护身符一样的存在呢。”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陈白起虚了虚眼,不与他对视,尔后想到什么,便蹙起了眉。

    她女身的时间快到了。

    这个身份……能坚持到收拾完那些狡诈的暴徒后,再将刺客背后的幕后主使一网打尽吗?

    显然是不行的。

    她垂下眼,表情淡漠,却也有决策。

    城中入夜之后,陈白起已有腹案准备趁夜“潜逃”,赶紧回到自己真正的组织里换个身份,换号从来。

    现下孟尝君与他的谋士、各营将领们正在商讨计策,她不参与这些,布兵遣将不是她的强项,她刚溜出帐篷,便听见不远处方向传来争执声。

    营帐周围自少不了守卫,因此争吵声虽引来不少人关注,只是奇怪,并没有人上前劝阻或喝止。

    陈白起绕过一截路,定睛朝声音源处一看,却是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熟人。

    却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姜宣跟高大巍然的莫荆。

    莫荆依旧一嘴大胡子,目光冷硬,或许为行走方便不讲究穿戴整齐,整个人有一种油里裹过灰里躺过的邋里邋遢。

    而姜宣依旧是贵公子模样,但到底这些天一路早赶路晚睡野,身上也染了灰尘与疲惫。

    “焕仙不见了好几日了,书院找是找了,却为何不肯书信附近的官衙一块派兵找?如此这般,岂不是……”姜宣平时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傲慢冷艳模样,但此刻却情绪激动,眼冒火星。

    “你有本事,何不自行调兵遣将去找?”莫荆也是会气人。

    他淡淡一句便噎得姜宣直瞪眼。

    他就是没本事啊!

    “好,你们不去,我自已去找!”姜宣也算是被气疯了。

    “不行。”

    莫荆一把抓住他,偏过头,表情冷厉。

    “为什么不行?”

    “情况不是你……”莫荆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道:“公子宣,你来樾麓为何可还记得?你身份特殊……”

    “可,可焕仙都失踪这么多日,难道你们都不担心吗?”姜宣咬紧牙槽,挣开了他,有一种想发泄愤,却又自觉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挫败感。

    莫荆闻言,眉心拧了起来。

    心情也不由得烦燥起来。

    但他经历的事儿多,性情也沉稳许多,所以哪怕心情再糟糕,也不会全部显露在脸上。

    他没有回话,忽然察觉到什么,便目光遥遥地投向陈白起这边,并准确地捕捉到她注视的目光。

    陈白起离得并不远,见他望来,避无可避,便愣了一下。

    然后,很自然地歉意一笑。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她的表情在表达这个。

    准备掉头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寡淡的声音:“陈蓉。”

    陈白起脚步一顿。

    莫荆竟然知道她。

    之前莫荆是跟她见过面的,只是那时候她跟在孟尝君身边,很低调也很安静,而他更像一个隐形人一样跟随在沛南山长的身后,那个时候,她认为他并不会特意去关注一个并不起眼的人。

    哪怕她或许跟孟尝君有些什么“特殊”关系,但他并不是那种八卦无聊之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他却一语叫准了她的名字。

    倒像是特意记住了她这个人似的。

    她转身回过头,目光并无什么波动,面上依旧戴着遮掩的布巾,只露秀美的眉眼,她温声道:“是樾麓的师生吧,不知有何事?”

    莫荆直接扔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姜宣,走向她:“你是陈蓉?”

    这一次是问话,显得礼貌些,但与先前直接喊出她的假名语气并没有多少变化。

    陈白起不知他是何意思,仅颔首。

    “是你救过沛南山长。”他补充一句。

    陈白起一下就明白了,因为她在地道中救过沛南山长,所以这莫荆才特意记住她的事情。

    张了张嘴,这次仍旧小弧度地颔首。

    “谢礼……”

    莫荆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的面前,语简意骇道。

    陈白起一诧,低头一看,摆在面前的是一棵草……呃,或者是一株药材吧,因为系统有标示。

    【百年雪参(血参)】

    药材描述:炼制玲珑参丹的药材之一,可活血调经,祛瘀止痛,凉血消痈,清心除烦,养血等。

    药材品质:b级上佳。

    陈白起并没有伸手:“只是一件举手之劳,刚好有见过这种病况,所以我并没有帮到什么……”

    莫荆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他这病一直是我在冶的,我知道它对于他的影响有多大,所以这份谢礼你不用推辞。”

    他不容分说地塞给了她。

    陈白起拿着百年雪参,心底其实纳闷,他送谢礼便送吧,为什么偏偏要送她一份药材?

    或许是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莫荆道:“观你面色无华,必是先前遭了重创未愈,拿它与普通补血药材熬制药剂,效果更甚。”

    莫荆懂医术的。

    陈白起这才明白,他这送礼是送到人家的心坎实处,缺什么补什么。

    好吧,这也算有心了,况且这株百年雪参据系统评估,十分值钱,不是什么普通药材。

    陈白起便将它收下。

    以为没什么事儿了,但莫荆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陈白起抬头看向他,目带询问。

    莫荆沉吟片刻,抿了抿唇才道:“漕城之事比预料中更麻烦,樾麓此番少了些周整的安排……沛南山长与樾麓弟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莫荆的话令陈白起讶了一下。

    他这是在跟她商量……?不对吧,他们好像并不怎么熟悉吧。

    所谓“少了些周整的安排”,应该是指第三批部队缺席之事,从各方面而言,人手与物资都比原来紧缺了。

    “这件事可以与孟尝君商量,毕竟是他让樾麓书院来漕城帮忙。”陈白起道。

    莫荆闻言,黑沉沉的眼珠盯着她,光线一闪,讥意乍现:“他不会轻易帮忙的,他宁愿牺牲一些漕城的城民,也不会拿自已的东西来施舍别人,反正……他只需要一切进行得大体上过得去便可。”

    只有沛南山长与樾麓弟子才会这样尽心尽力去救助那些患难疫病城民,所以说,沛南山长与樾麓书院的好名声、高威望并不是凭空得来,那必须是前因后果积累下的善缘。

    陈白起一默:“……”他还真了解孟尝君的行事风格。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她望着他。

    他特意跟她谈起此事,总不能是闲得无聊,找一个人掰扯掰扯孟尝君这人到底有多操蛋吧。

    莫荆似意外又似笃定一样,忽地低下头:“在漕城,樾麓书院的弟子需要的帮助很多,这需要足够的人手跟能量,而孟尝君显然不会出手的,所以……我希望陈郎君能够在私底下帮衬一二。”

    陈白起忽然觉得手上的药材仿佛也轻了许多,她笑得玩味道:“为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们?”

    莫荆沉默了,这一次沉默得比较久,最后,他才道:“你与孟尝君的那群腌蝇党羽不同,你想救那些被暴徒侵害的那些村民,还在地道中帮助了沛南山长,你同情那些被烧死的孩童……并且,这一次,你停下来听完了我想说的全部的话,没有掉头离开。”

    陈白起一怔。

    她其实并不知道,原来她干过这么多侠义的事情,这些事在她心目中只是该做的事情,而到了莫荆眼中,却成了一种她代表正义、良善之辈的证明。

    陈白起笑意加深,点了点头:“既然我是这样一个大仁大义之人,如果拒绝了,便太冷酷无情了,好吧,我会尽量劝服孟尝君,但结果却不敢保证。”

    在她彻底消失前,她愿意帮这个忙。

    这时,姜宣噔噔地跑了过来。

    他是有一定礼节礼仪的,刚才听他们谈话他一直没听懂也没办法插话,如今见两人好似快谈完了,便该轮到他了。

    离近了,谈话的内容他也能够清晰如悉进入耳朵。

    他听到莫荆道:“沛南山长其实很颀赏你,他认为你很像他的一个弟子……”他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她,极认真道:“尤其眼神,的确很像。”

    陈白起表情一空。

    “像谁?”

    而姜宣则看了一眼陈白起,又看向莫荆,语气茫然又怪异地问道。

    沛南山长好像只有两个亲传弟子,一个是卫溪,一个则是……陈焕仙吧。

第七十三章 主公,这就是一大坑啊

    虽瞧不见全貌,但这个人一看便知道与卫溪那种冷酷派是不同的类型,如此一想,相似的,那么只剩下另一个了。

    这个人……像焕仙吗?

    感觉到姜宣探究又直白的目光直兜在她面上转,哪怕知道他估计也难看出个一二五三来,陈白起仍旧撇过脸,垂下眼道:“若无其它事,便容某先告辞了。”

    她下揖完,便利落地转身离去。

    莫荆没出声,而姜宣皱了皱眉,盯着她的背影一会儿,只觉这少年的身形太过孱弱单薄了些,也没瞧出什么特别的,便失了兴趣。

    想起失踪的陈焕仙,姜宣心情郁卒,等人走远了,便继续缠着莫荆之前的话题。

    而莫荆早失了耐烦心,转身便走,那步伐比陈白起离开的步伐更迅速、急巽。

    陈白起又回到了帐篷内。

    一进去才感受到,这室内与室外简直两种温度。

    帐篷内一群人围绕着一张原木桌,桌心被挖空,剫着一个圆尖底的铁锅,锅内沸水咕嘟咕嘟地响着,下面柴火烧得旺盛,火光投影出一片墨色,整个室内十分温暖、吵嘈。

    他们儒、武两派分径,火汤融融,额汗津津,依旧七嘴八舌地在讨论着即将剿灭暴徒的战术。

    陈白起不动声色地靠在一旁,环臂偏头打量着他们。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白起了解到,要解决这一群像游击战一样的暴徒,需要想一个一网打尽的办法。

    先前这群暴徒无组织地进行过扰民欺压,有盗窃,有入室劫财,有欺男霸女,更有恶意四处放火捣乱毁物的行为,他们有单独行动,有组队结伙行动,贪早欺黑,常行踪不明地骚扰城民。

    但自从孟尝君来到漕城后,便将整个漕城封锁得如同铁铜一般,并施了一定手段,将他们全部驱赶到了一处“汇集”。

    这个地方,便叫“北外巷子”。

    不然割了一茬又生一茬,他们不可能跟这些暴徒论持久战,浪费时间,而他们的军队更不可能一直耽搁在这里守这一座城池。

    只是,人虽穷赶猛撵地弄到了一块儿去,但由于“北外巷子”地形太过于复杂,想一举给歼灭,也并非易事。

    况且之前还有邪师聚众闹事,更给他们增添了许多阻碍。

    如今邪师一事被解决了,剩下的便是如何攻入这“北外巷子”。

    谈起“北外巷子”,估计随便拉个漕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地界只有一个字形容……那就是,乱。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乱”法呢?

    其实这事又得扯回好久好久之前的好黄历了,那个时候的“漕城”还不是齐国的漕城,甚至根本也不是一座城的规模,当然具体它叫什么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只知道当地人们称呼它为“北外”。

    它的建立并非一蹴而就,是经过后来人许多的努力一步一步地扩建而成的,而它的原雏型规便是这一方“北外”,而后来由于“北方”地处偏僻而狭窄,又被新区嫌蔽,便被称为“北外巷子”,落座于漕城最偏僻的一角。

    “北外巷子”由于年久古老,内里许多的建筑跟构造都较当代落后甚至不和谐,东一片西一片,不成型不对衬,不讲究规矩也不分配左右,因此内部环境茫茫然看去,十分地“乱”,并且密集。

    早些年,这“漕城”也是遭了大难的,这“难”便是霍乱。

    陈白起听得直皱眉,怎么又跟霍乱这事有联系?

    具体“霍乱”从何而起,因何而止便不得详细而知道了。

    只知那时“漕城”如现今的情况有几分类似,因惧城中霍乱进一步扩大,带来严重的影响,大周朝便派来了一批处理霍乱的兵马,也不知道这批人是何人带队,此人手段暴戾而阴狠,直接派人围了城堵了路,准备直接坑杀了这一城带病的人。

    事实上,他们的确这么做了。

    而当时城中能够侥幸逃脱活下来的便只剩百来人了,而漕城能到如今这种规模,其实是后来从别的地方搬迁或其它国流民植入户籍增加的人口。

    从这几十乃至上百来的历史源今来看,真正属于这座城的原始居民的人,其实也只剩下这百来人口。

    而这百来人口能够活下来,也源于当初在兵马进城后,便一直躲藏在这“北外巷子”内。

    得知周朝派来的兵马并非要救助他们,而是要将他们这些或染病或疑似染感的通通杀光,他们便以一种决绝又悲壮的气势,上百来人连夜不眠,以泥墙厚厚地围起了整个北外巷子,墙后堆满柴火黑石,熊熊大火爬满尚未干凝的墙土,照得整个北外夜里如白昼一样。

    这种急急忙忙下的救生砌墙,虽让它不与外界相通,但却因为杂乱无章而形成一个狭窄难通的道路,就像一座围城,里面出不去,外面也一时进不来。

    便是这样,里面的人拼命抵御外面追杀的兵力,而外面久攻不入,便这样僵持足足了半个月。

    而半个月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据说是有人带来了治疗这种疫病的方子。

    经过试验,这方子确实能够治得好这种疫病。

    但据闻周朝的兵力却没有因此而退。

    奇的是,最后这北外巷子的人都活了下来,具体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城中其它人心里估计早就过去了,但只有这活在“北外巷子”的人,始终对外界保持着一种警惕与排外。

    自此,北外巷子便成了漕城内的一个特殊地界,与城中其它区域并不接洽,平时也不往来,甚至其它城民都不太敢往那里去。

    听他们谈论起这北外巷子的一切,陈白起心下也在思索。

    这“北外巷子”就像一座小围城,听他们说,他们很顺利地将全部暴徒全部撵到了北外巷子外,但人却在大部队赶到时先一步失踪了。

    若说人就此凭平消失那是不可能的。

    这北外巷子那边全是高高的厚土墙,当初便是为了抵御入侵建造得厚,而这些年来又不断地加层加高,并且当年烧得通红的火石镶嵌在上面,令其墙面粗犷又坚硬,整个一铁铜般。

    这些像野狗一样被撵到这里的暴徒,从何而逃?

    想来想去,唯一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放进了北外巷子。

    为什么这群暴徒能够进入这排外得厉害的北外巷子子,而不受到任何阻碍呢?

    要知道,这北外巷子独立存在于漕城,想入内翻墙是不行的,除了有人从内部开了闸门才行。

    当初暴徒在城中大肆捣乱的时候,倒有不少人想进北外巷子求庇佑,可惜封闭的内部没有一次开过闸门,北外巷子就像将自己从漕城中隔离开来一样,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再说,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进北外巷子,她不信这里面的人会到现在都没有反应。

    可事实上,他们里面就像平静的水,没起半分的波澜。

    这很不对劲,甚至是反常。

    陈白起不由得猜测,莫不是这群暴徒与里面的人有什么关系?

    事情一深想,便容易阴谋论。

    联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还有孟尝君与刺客的事情,那么漕城之祸,从何而来,是不是与北外巷子有关系?

    事情讨论下来,夜已深,结论也只有那么两种,攻或等。

    攻,便是准备速战速决。

    等,便是等一切有了更确切的消息后再行动。

    一猛一稳,两种想法,而给结果定论的人自然是孟尝君。

    他听了一晚上的无意议的争吵、结论,最后还得让他来看着办,心下起火,直接哧笑了一声“废物”,便将手中无聊把玩的一木瓢砸进沸水中,那溅飞的热水烫伤不少人。

    但他们都不敢痛叫,都伏地埋首,噤若寒蝉。

    看着两排寒颤的黑色脑袋瓜子,孟尝君也是兴致缺缺,便让他们都滚回去。

    所有人一得令,便也不多话,都鱼贯而出,很快室内便只剩下陈白起与孟尝君相对而立,这就像一种惯例似的,没有人会感到奇怪,更没有人会多言。

    陈白起这次去而复返,其实不过是忠人事。

    她知道,如果直接跟孟尝君谈论帮助樾麓书院的事情的话,估计孟尝君不会接受。

    于是,她决定从另一个方面下手。

    “据闻有人曾言,漕城乃齐国咽喉,在尚未发生瘟疫之前,此处十分过街走卒鼎盛繁华,乃珠玉器皿之乡,亦乃有第一商都之美誉。”

    并且,宣曾无意间跟她透露过,齐王曾有意等他成年礼后封赐他一块肥沃的封地。

    以往她对这件事情不过听听便罢。

    但如今想来,却莫名有了触动。

    一切的事情就像一条线,需要一点一点串起来才完整。

    为什么姜宣会出现在樾麓书院,除了游历,会不会因为漕城离樾麓不远,而这里不久之后将会变成他的封地,他其实是来游历他未来的封地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说得通。

    孟尝君挽了一圈袖子,露出精瘦玉白的手腕,微仰身上前,从热气沸沸的铁锅内取出木瓢,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水热水,道:“你想说什么?”

    他看得出来,她这是有事情要跟他谈。

    陈白起盯着他的手,那氤氲的热气朦胧了他邪长的眉眼,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刚才的事情她看得清楚,所以一看到他的动作,她怀疑等一下如果她的话不中听惹恼了他,他会不会直接就一瓢开水给她拂过来。

    这时,孟尝君正巧偏过头看向她,见她神色严肃,背脊挺直,像一个严肃的小老头儿,半分没有女子与男子独处明的媚柔温柔,不禁扯起嘴角一笑。

    说来也有趣,她一个姑子,却总是习惯如同一个男人一样跟他谈话,不觉别扭,而他……竟然觉得很正常。

    陈白起确定站在安全的位置,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其实是想要这座城的,是否?”

    孟尝君像是没有想过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诧异地瞠了一下眼,但下一秒,却又深沉地眯起眼。

    “何出此言?”

    听他这样一回答,陈白起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隐约猜测对了。

    “是否,你想要的,都不惜以这种损人不利已的方式来夺下它?”陈白起面色稍微有些难看。

    因为她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孟尝君闻言,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

    “然也,本公志在此城富裕变通的商业,只惜齐王吝啬只顾福泽其儿孙,它便只能一直紧攥紧别人的手中,而只有它腐烂了被抛弃了,才会重新变成本公的。”

    陈白起心中一凉,忍不住脱品道:“那么这座中的一切变故,都是按照你的意愿在发生?”

    什么暴徒什么霍乱什么道路被堵,会不会全部的阴谋诡计都是他一个人耍出来的?

    其实根本没有别人,也根本没有别的什么势力出手刺杀的事?

    孟尝君抬眸看着她,他很喜欢她的眼睛,特别是此刻,如此地黑亮圆润,却又神彩奕奕,如此地和善、安详,却又十足机警。

    有些话他谁也没有告诉,但她却太聪明,慢慢地猜透了他。

    他却是摇头。

    “去平原县之前,其实之前本公一直都在等机会,却没想到机会最终是别人送给本公的。只是本公没有预料到,本公在算计别人之时,别人也在暗中算计着本公,城中情况越来越复杂,一股二股三股……一些看不清看得清的,越来越多的势力掺杂了进来,有秦国,有楚国,甚至还有赵国的。”

    陈白起怔愣住了,心中着实惊讶。

    “你……你都一清二楚?”

    原来事件的背后,推动的是他们。

    “其中自然有他们的手笔。”其实还有些话他并没有说,如今他跟秦国在合作。

    秦国党派诸多,与他合作的只是借他的手除外,而得了消息的自然是有人不愿意他活着。

    只是不知这楚国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而赵国则是因为楚国的介入,也一并掺入了进来。

    现在的情况便是一锅粥,每个人在这里面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陈白起这下知道事情远超出她能够解决的范畴。

    “你一定要拿下这座城?”

    “本来计算好的事情,现在有了变数,或许……我真的需要你的能力。”他扔下瓢,起身走近,捧起她冰凉的小脸,眸中流光溢彩:“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或者是谁派来的,本公都可以不问,可是……小妖,不要背叛本公,否则本公会像这样一口一口……”他扯下她面上的布巾,含咬住她的脸颊一块嫩肉:“将你嚼入腹中。”

    陈白起抖了一下。

    不是给痛的,而是给寒的。

    她遽地推开他。

    他展开双臂,笑了一下,顺势地放开了她,举止乖顺得令人惊奇。

    陈白起暗长一口气,既然知道了这一切,她也就可以放心走了,反正这妖孽腹中有案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既然如此,你更需要樾麓弟子的帮助。”

    “当然,与他们合作,便是为了能够顺利收买人心,以后对外也好交话,毕竟,本公并不只想要一座空城。”

    况且利用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手中的关系牌于他而言也是未来途中的一大助力。

    虽然,他其实早已经秘密插入了许多心腹入城布置,一步一步地将这座这片地域的商脉抓住。

    “既然这样,如今他们需要主公的援助,衣物、用食,人手,甚至是药材。”她直接道。

    孟尝君勾唇一笑,道:“他们需要的东西其实已经从庄院慢慢地运送过来了,呵呵,本来还想让那群高傲的樾麓师生来好生求求本公,可惜啊,偏生让他们找来了一个如此好的说客。”

    陈白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一早便有了打算,只是等着人家求上门而已。

    所以说,这世上谁傻?

    谁都不傻。

    樾麓的人不愿低这个头,干脆让她来。

    而孟尝君打算利用人家,不想将人家得罪得狠,便也顺着她这步梯往下挪脚了。

    想起方才莫荆找她当说客所说的那一席话。

    说她善良?正义?

    呵呵,莫荆你就是一头披着忠犬皮的大尾巴狼!

第七十五章 主公,不带强制性绑定

    另一边,陈白起却感觉到身上的时间越来越紧了。

    她想尽快离开,要不然真会当众大变性别。

    这种事情,光想她都有一种“摊上大事儿”的感觉。

    那刺客阴长的眼角瞥见陈白起准备逃走,且还急不可耐,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本以为此人与孟尝君关系匪浅,不料她竟会在这种紧急关头舍弃孟尝君,而选择独自逃命,分明孟尝君对她的安危却十分紧张。

    当真怪哉。

    一时之间刺客也闹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在他“刺客盟”手中,绝不允许有活口的存在。

    考虑了一下,刺客趁空隙,一把抽下腰间挂着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普通布袋,布袋内鼓鼓囊囊地,明显装有东西,他手势如电兜面朝孟尝君方向掷去,孟尝君一时难辨真伪与危害性,反射性一躲,那物便掉落在地面。

    也不知怎地,随即便“噗地”一下,一股子黄色的烟雾便蹿了出来,呈蘑菇型喷涌向四周围。

    孟尝君察识此物乃为毒物,便“蹬蹬”几步朝后退去,并伴随一掌拂袖刮起急风便烟雾扑散。

    而刺客制造了一个小麻烦阻碍住孟尝君后,便挥舞着那柄造型古怪的弯刀,挽了一个寒光刀花,身型灵巧韧性如钢丝弹簧,反身便冲向陈白起的方向。

    他打算先将这“杂鱼小虾”先解决掉了,再全力消灭“主菜”孟尝君。

    他看得出来,这名少年并无武功,乃一寻常之人,只需一刀即可,并不会耽误时间。

    哪怕没看身后战局,陈白起也感知到危险悄然袭上了她,只是她浑身像针蛰一样痛着,她仿佛听见骨结交错的咯吱声音,她越动便是越难受,因此她抱着双臂,左晃右倒走得并不快。

    帐篷内杂物多,并不宽敞,她脚下一个踉跄双腿打结,便不小心踢倒一四方松木矮几,跛倒在了地上,腹部压在腿凳脚上,整个人痛得几近蜷缩了起来。

    ……m蛋,磕药的效果越来越差劲了,本以为还能够坚持久一点的。

    就在陈白起倒下那一刻,劲风扑来,空气扭曲而寒冷无比,一柄布满黑铜的钢刀已高高举起,那锋利又杀意毕露的阴影笼罩在了她头顶之上。

    而孟尝君刚扑散毒烟,便恰好看见这一幕。

    他只觉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便冲入了他的脑中,整个头部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只是当他脑中闪过“陈蓉”方才独自逃匿的背影时,目光却冰冷至极,像冰封一般,只结晶体的魅异。

    “刺客盟的杀手,难道也愿意干这种无偿买卖?”他高喝一声。

    刺客闻言,手下动作迟了一下,他蒙面上的嘴角轻轻勾了勾,讥道:“凡是见过刺客盟的人,皆不留活口!”

    他吐露出的声音像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样嘶哑难听,然他的身型却十分健硕年轻,因此要么是伤了嗓子,要么便是变声。

    眼看着刺客杀意未褪半分,孟尝君目光一转,一个气劲便揣翻了帐篷中央正煮滚着的铁锅,锅内滚烫喷着热汽的开水连同锅一并朝杀手泼去。

    刺客听见动静,忙扭身朝一旁躲去,并踢翻了铁锅。

    他一躲开,那热水则不少溅到了陈白起的身上,所幸她穿得厚实,又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所以并没有烫伤着哪里。

    孟尝君稍争取了一点时间,便第一时间赶到陈白起身边,正准备将她搀扶起来,却被陈白起反手给推攘开去。

    他动作一僵,表情霎时阴沉似水,握住她手臂的指关节不断地收紧、用力。

    陈白起则挣扎着爬起身,她此刻满头是汗,唇色苍白,就像大病了一场似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帐篷的破洞处,整个人恹恹地可怜,孟尝君见此,不自觉又心软了下来。

    那刺客躲开后,却不急不慌,甚至噙了一抹狩猎似的阴笑,他将手中的刀打横,将刀柄处一扭,卡拉卡拉几声,刀刃与刀柄处便被分成了两截,以指粗的铁链子连接头尾,变成了飞刀。

    “刺客盟——鹧,在此参上!”

    他那柄被打磨得锋利的飞刀如流星一样划破空气,尖刃如弯月,嘀溜溜地极速旋转成一道道残影,便直袭孟尝君的脖颈处。

    孟尝君看过去,脚下一个利落,便卷起一根黑粗的生铁烧火棍一挡,锵——一声刺耳的金属声撞击,当即他手腕处便是一阵发麻之感,却来不及放松,那飞刀又如游蛇一般,竟沿着棍体打着圈,一下便顺滑到了他握铁棍的手指处。

    孟尝君一惊,迅速放手,而那飞刀则一勾一拽,便将那粗壮的烧火棍给截成了几段,“哐当”掉在地上。

    好生厉害的刀!

    孟尝君心下不住发紧。

    他低估了刺客盟了。

    很明显的,这个刺客绝对是“刺客盟”最顶尖的一拨人,其杀人手段诡谲,手中利器绝非寻常,令人防不胜防。

    这漕城中果然是布下了重重陷阱,他到底是大意了,可如今他已如瓮中之鳖,难以逃脱,唯有殊死拼博方得一线生机。

    呵……

    刺客冷笑一声,臂长如猿,将索链飞刀挥舞起来,周围空气被震动得哗哗作响,空中闪电,急转直下。

    孟尝君拖着陈白起闪后,他在翻身闪跃之时,踢倒周边之物飞砸向刺客方向。

    “走!”

    孟尝君拽过一旁的陈白起,便一同冲向帐篷破洞处。

    刚迈出不过几步,他身后便速拍过一掌,孟尝君卷袖震气一挡,却见旁边一尖刀已近。

    他只得暂时松开陈白起。

    见孟尝君明显已经捉襟见肘了,刺客变态地笑了一声,很明显十分颀赏如孟尝君这般高高在上的人露出窘迫之态,他心意变转,有了它意,倒也不急着对付他,反而从袖中扔出几枚涂满绿液毒素的铁钉,径直射向陈白起的方向。

    孟尝君倒没想到这刺客竟舍下他执意要先杀陈白起,他一震衣袍,气流鼓动入宽袖中,将铁钉全数卷入袖中,他咬了咬牙,眸底某种复杂难辨的光芒一闪而逝。

    定定地看了陈白起的面目一秒,便将她猛地推开,撞向帐篷破洞之处,然后挡于她身前。

    “速去喊人!”

    陈白起闻声,愕然看向他。

    他这是……要让她先逃?

    诚然,两人一起逃走,显然是不行的了,可这般“舍身成仁”的孟尝君她还真没有想过!

    不拖着一起下地狱便是奇迹了。

    没与陈白起多作对视,他一转身,便将涂毒铁钉如数还射于刺客,却不料此时他感觉体内流畅的气息一滞,有些不继。

    他蓦然想起了方才刺客的毒烟。

    虽说他反应及时已打散,可毕竟近距离吸入过些许,难勉会对身体产生影响。

    他眼睛一阵发黑,太阳穴肿涨得厉害,不禁恍退了一步。

    孟尝君用力摇了摇头,力图清醒过来。

    他长睫垂落,嘴溢苦笑。

    ……他当真会命丧于今日?

    “孟尝君,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将会被记载在吾刺客盟鹧的杀手册上了。”

    这时,刺客已然欺身靠近,刀锋如寒芒冰锥,正准备一刀刺入其心脏处,却不料忽地被身后一道力量给撞歪了,他皱眉,满目煞气地掉转过头,却被猝不及防地洒了满脸的粉沫渣子。

    一开始刺客鹧以为是毒粉,闭上眼睛忙挥手挡开,并疾速退后。

    想不到,这只顾自行逃命的胆小“鼹鼠”,竟敢袭击他,并身藏毒物,这令刺客鹧一时不防,着了其招。

    他心中恨得牙痒痒的,赶忙清理面部,不敢立即睁眼,怕毒粉入侵眼球。

    其实陈白起紧急抛出的哪里是什么毒粉,不过是系统包裹内随便抓出的一包调料粉,或许是辣椒粉,或者是胡椒粉之类的。

    见刺客鹧被自己暂时欺瞒住了,陈白起忙扯过懵然的孟尝君,朝帐篷的那个破口子冲去。

    可这破洞口子十分狭窄,难以同时容纳两人一行通过,她急忙左右扫视一圈,却在周边找不到任何利器来划破这牛皮口子。

    用手撕,她可没这个力气实施。

    无法,时间不等人,她只得先将面色已经泛青的孟尝君先行给推挤了出去。

    孟尝君似察觉到她的意图,便挣扎了起来。

    “孟尝君,方才你救我,如今我还你,一报还一报,我们从此便互不相欠!”

    陈白起咬了咬牙,喝吼一声,便用力地将他推出去。

    孟尝君目光僵直,便瞪着这样恐怖又血红的眼珠子看着她,似不敢相信她会在这样做之后,说出这样一番撇清关系的话。

    分明,她之前对他的安危一言不发,只顾着自行逃离。

    分明,她一直对他,只是虚情假意,并无真心。

    分明,她留在他的身边,一直只为达到其目的。

    可……可,如今她却还是不顾一切,将生还的希望都留给了他。

    “走——!”

    孟尝君中了毒粉,这种毒粉一时并不致命,再加上他呼入的较少,只是会削弱了他的力气。

    他见陈白起还在帐篷内,并没有听话自行离去,反而伸手去拽着她,他咬牙一用力,便将她的半个身子强行给扯了出来,却见一道阴影投射在陈白起旁边的帐篷上,接着“噗嗤”一声,孟尝君便看见陈白起被人从背被刺穿,胸口穿出一柄刀尖。

    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襟。

    孟尝君的眼睛刹时也被染红成一片。

    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全身麻木。

    他裂目眦牙,喉中像困兽一般嗌出一声低吼,便将陈白起摇摇欲坠的身子大力地扯了出来,却见又是一道寒光刺出,他想都没想,便抱住她掉转了一个方向,反身一挡,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一刀,直接将他与她刺串在了一起。

    噗——

    孟尝君喷出一口血,眼中的阴戾之气已扭曲成一团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他就着这股力,锢止住身后之人抽刀,扭身一转,此刻他的手指已戴上五根钢甲,伸手如猛虎噬血,掐住了刺客的脖子。

    那脆弱的皮肤,如何能抵得住钢尖的锐利,转瞬便深深地刺入皮肤。

    那一直很从容的刺客此刻变了脸色,嘴唇一张一合着,像快窒息的金鱼一样。

    孟尝君那张混着血与汗的俊美面容,此刻便如那阎罗索命一样阴森。

    “只怕今日本公是入不了你刺客盟的册子了。”

    一扭,“咔嚓”一声清脆响声,刺客的喉骨便被扭断,当场气绝身亡。

    他诧异地瞪大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了自己的目标孟尝君的手中。

    而孟尝君在杀了刺客后,便反手将插入肩胛的刀给狠心拔出,这刀刃还连接着陈白起,只是他是直接穿过了身体,而陈白起被他护着,只插入了一个刀尖罢了。

    他拔出了刀后,快速压穴止血,却依旧面如金纸,他单臂将陈白起小心放在地面后,从腰间哆嗦着手指摸出的一黑色的铁哨含住,用力一吹。

    铁哨并没有发出的任何声音。

    而孟尝君吹了一计后,便将铁哨重新收好,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与她一同倒下。

    而陈白起被他这一撞,痛意袭来,倒是意识清醒了许多,她呕出了一口血,里面还夹杂着细榍血块。

    她被人捅了两刀,一深一浅,只是她的意识还没有消褪,但她着实动不了了。

    一来,失血过多没力气了,二来,孟尝君将她压着呢。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陈焕仙准备与候选主公孟尝君契订盟约,请首先完成“誓约达成条件”。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2,亲密度5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未完成……

    系统:由于人物与候选主公孟尝君交换了彼此血液,启动了“麒麟择主”的血盟契约,血盟乃不可逆转之契约,请进行最后一步宣誓盟,便可完成择主任务。

    等等!

    什么血盟?!什么契约?!

    她什么时候跟孟尝君进行到了这一步的?!她什么时候选择他当主公了?!

    她明明一直是拒绝的好吗!

    这一次纯粹是意外,她根本不清楚她跟他什么时候进行了血盟契约,不带系统这样强制性绑定的!

    由于太过震惊跟难以置信,陈白起一激动气血上冲,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

    而就在陈白起与孟尝君都失去意识后,从令人发毛的幽冷黑暗之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出,慢慢靠近。

    他一身的黑色,披着连帽斗篷,将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但不难看出,他身形较为高挑。

    他呼吸很轻,步伐不紧不慢,如踏着浮云漫步,淡定而优美,却又诡异得紧,无半分声息。

    他低着头看着孟尝君,手握拳抵于鼻下,似在考虑着什么,半晌都没有动作。

    忽然,他察觉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便将目光移向孟尝君的旁边,那一道被他忽略,甚至从不曾放入眼中的身影。

    但下一刻,他瞠开了眼,眼底遽然闪过诧异。

    若非亲眼目睹,否则他绝不会相信,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竟会逐渐变大,不仅容貌有了变化,头发、四肢,甚至骨骼肌肉都一并产生了变化。

    这绝不是用易容或者习有缩骨功这样的理由能够办到的。

    在震惊过来,那人顿了顿,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笑声如玉罄撞击,惹了青丝,乱了红尘。

    他看起来如同贵公子一样优雅,但动作起来却毫不留情,他一脚踢开了孟尝君,看都不看一眼,便弯腰将“陈焕仙”给抱了起来,转身步入黑暗之中,转瞬便没有了踪迹。

    而被遗留在血泊当中的孟尝君,对此一无所知。

第七十六章 主公,暗夜中进行的密谋

    神秘人扛着昏迷的陈白起重新藏回了暗处,却并没有立即离开,似在等待着什么。

    静谧而阴森的营地,远处唯有几苗燃火随风而闪烁,今夜无月无星,甚至无人声息,一片黑巍巍地暗沉阴冷令人不安。

    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声纷杂庞多地响起,由远至近,咔哒咔哒,是一种皮制质硬着地的声音,普通平民是不会穿着这样的铁皮靴,果然,便见一队神色急慌的甲士朝这方冲涌而来。

    前面的将领手擎着被乱风吹拂得左右摆动的火把,很快洒下的一片光线便将这片黑暗潮冷驱逐。

    看见孟尝君一人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当中,双目阖紧,唇色苍白,如死了一般无声无息,他们都惊惧又怔愕地僵在当场,甚至有人似扛不住夜中越来越冷的气温开始打起摆子,瞳光破碎,像世界整个都塌了一样。

    直到一名中年抱剑士人胆大越人而过,并蹲下来确认孟尝君仍旧还活着,这些人的情况才稍转好些。

    等这群人将孟尝君给带走后,神秘人似笑了一声,才也带着陈白起一起离开。

    神秘人仿佛对这漕城的内部环境地十分熟悉,夜里一片漆黑,他却没有任何踟蹰迟疑便在地界内行走如风,他心中有一条明确的线,沿着线的轨距穿街走巷,很快便来到一片黑色的崖林前。

    崖林本是一片梨树果林,后来荒废下来,便成一片黑森森的枯树林,林后则是高耸的黑墙,它与黑夜融为一体,淼淼汇成一片黑色,仿佛是墙体无限延伸成无边无际。

    黑墙很厚实,质地粗糙却又被人打磨得十分光滑,它很高,甚至比漕城的护城墙更高,它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将内里的整片天地围拢在其中,严实地守护着。

    神秘人来到黑墙下,他抬头望天,此时一阵风吹过,将天上的浓重的黑雾吹散了许多,月色朦胧,淡淡地洒下一片月光。

    神秘人静静地伫立在黑墙下,厚重的阴影压在他身上,他从袖兜内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物件,抬眼,直接将手中之物抛过墙去。

    那物件应当有些重量,如此高度呈抛物线掷落墙体后,却久久听不到坠落砸地的清脆声响,仿佛在半途被什么给截了下来。

    神秘人并不意外,他仍旧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只见黑墙顶垣处有几道黑影窸窸窣窣地出现,隐隐没没,然后一片平滑的黑色墙体上面便轱辘轱辘地滑落一排绳索软梯。

    接着,上头将一物重新抛掷下来,神秘人卷袖一收,便将先前抛掷过墙的物件重新收回。

    想来这是一件信物,可证明身份跟通行。

    将陈白起扛在肩上,托了托,所幸男子十分高挑,而陈白起哪怕是男身也与他身量差了一段距离,是以在他肩上,并不显得十分沉重怪异。

    调整好位置,神秘人便一手攥着梯绳,一边沿着梯子爬了上墙。

    由于月光的倾斜,墙外被墙体的高度压迫得十分黑暗,而墙内却有了轮廓显迹。

    只见墙后并不是墙外那般平坦宽敞,而是布满了一张张大网,网绳间有着尖刃,网底亦有被削得十分尖锐的木刺。

    沿着网边延伸视线,不远处网绳连接的位置是一排木质机关,像一个巨大的箱子似的,里面有上百成千个孔,而每个孔洞内黑漆漆的,像是什么寒锐之物隐藏其中。

    这两头相接,不难猜测得出,倘若有什么东西擅自闯过黑墙,便可能先是掉在长满刀片的网上,被刺伤,因重力再坠落于木刺上,倘若此时仍旧有行动的能力,挣扎间,便会抽动另一道木箱机关,如此一环接一环,一扣接一扣,擅闯者恐怕便绝无生还之力。

    所以想进入黑墙后,必须按照规矩一步步来。

    神秘人落墙后,便有几人前后围拢过来,相互轻语几句,便默契地噤声行走,而神秘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与他们说任何一句话,直接便朝着前方走去。

    离黑墙较远一段距离后,便来了一片十分杂乱的建筑群内,有依着土山而建筑的木结构房屋,覆以毛草为顶,也有穴居,土灰色的屋檐,十步为一门庭,百步柱立着许多的长四方石柱,约一人臂抱粗,而柱体上纹雕着一些诡异的字体,莹蓝色,夜间会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芒,仅能映亮柱体。

    总体而言,黑墙后的环境有些像返祖建筑,四处充斥着与当代的违和、禁忌与神秘的气息。

    神秘人带着几人走过明暗渐变的道路,在黑暗处似有人影恍惚,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他们最后来了一方祭坛,以阶梯形式夯土台为核心,土台上面前列五座方形祭台,上饰伏鸟、狮子,四角有柱。

    祭台上有生牛头、瓜果、焚香与一颗不知何生物的暗红心脏。

    神秘人一来到祭坛,便将陈白起扔在了地上。

    他左右瞥了一眼,之前跟在他身后的人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神秘人这才满意地半蹲于地面,他伸出手,捏住昏迷后的陈白起下颌,逼着她抬起头来。

    他打量着她。

    眉长目秀,皮肤苍白而细致,手脚纤细而匀称。

    这是一副俊雅秀气的少年模样,如假包换。

    可之前的他……分明是变了模样。

    五官更柔和细腻,身材更娇小纤细,像娇弱又鲜艳的扶桑花一般,也更像一姑子般。

    可现下,该怎么形容呢?

    神秘人沉思片刻,手指仿佛有意识地沿着她的面部轮廓来回滑动。

    像整个人长大了,更硬朗了些。

    其实当时神秘人离了些许距离,再加上夜晚昏暗,他虽观察到她的变化,却并没有察觉到陈白起是从女身变成男身。

    他只是怀疑她是怎么让自己身材、五官与毛发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的。

    这是一种巫邪之术还是……神迹?

    ——

    陈白起是被脑袋的一阵尖锐刺痛给唤醒的。

    她感觉她的脑袋快要炸裂了,像被注入大量水的西瓜一样,浑浑谔谔。

    但很快,她又不痛了。

    她像被一种不知明的力量安抚住了那种痛意,偏又始终无法真正地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

    她听见,耳边似乎有一道轻柔得几近沁蜜的嗓音在问着她。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明显触动了陈白起的敏感神经。

    毕竟她的身份由始至终都属于一个骇人耸闻的秘密。

    她心中警惕了起来,但却控制不住嘴,她朦胧的意识好似已经在回答那道询问的声音:“我是……陈焕仙?”

    稍微有些疑惑。

    因为潜意识里,她对这个身份并不是全部认可。

    因为她除了是陈焕仙之外,也曾是陈娇娘,陈蓉,更是陈白起。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陈焕仙,所以她下意识吐露的身份是陈焕仙。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再出声问道。

    “陈焕仙,你从何而来?”声音不急不徐,如清风伴月,温柔而祥和,不带半分令人紧张的排斥的成份。

    陈白起听到自己回答:“……现代。”

    哦?声音的主人惊奇地问道:“现代是何处?何主之地?”

    陈白起皱了一下眉,却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问题,令她回答不了。

    因为“现代”在何处,连她都找不着了。

    见她没有回答,声音的主人久久没有再说话了,直到陈白起感觉到不安地开始转动眼珠,呼吸急促时,那人才道:“陈焕仙,你与孟尝君是什么关系?”

    轰地一声,陈白起只觉方才一直混沌的脑中好像有什么忽地炸开了,缤纷五彩,充斥着各种颜色。

    ——孟尝君?!

    对了,孟尝君,她记起来了。

    她的任务对象,亦是在她完全不能控制的情况下,莫名与她绑定在一起的主公候选人!

    只剩一句誓盟便能直接晋升为她的主公的人!

    或许,“孟尝君”这个名字对陈白起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阴影,所以声音的主人一提这个名字,就给她刺激醒了。

    她眼皮底下的漆黑瞳仁,亦是金光一闪。

    她神智几乎在瞬间便恢复了。

    只是,她不作声色。

    心头不住叹息,这还真是差点阴沟里翻船。

    拥有麒麟血脉的她,拥有的精神力何其强大,甚至可以运用脑域将他人拖入她的精神世界内来,可这次受伤严重,再加上防不胜防,竟险些被人窥探出最大的秘密。

    她不知道是谁在对付她。

    可明显这人利用了某种手段正在套她的话。

    “敌人。”她启唇道。

    “敌人?怎么会是敌人?”很明显,那人质疑了。

    他分明看清楚了孟尝君对此人的维护与紧张,倘若是敌人,那孟尝君何必拼着重伤,亦要救她一命。

    “是敌人。”陈白起再次肯定道。

    “那你是什么身份?”

    陈白起像被控制住了傀儡一样,一板一眼道:“我是刺客盟的杀手,奉姬绅的命令潜伏在孟尝君身边,伺机成事。”

    “刺客盟?原来是刺客盟的人……”由于对自己的摄魂之术有一定的信心,所以声音的主人也并没有怀疑陈白起在骗他。

    “问问她,为何身体会有变化?”

    除了方才那像蜜糖般甜腻的嗓音外,这时忽然插入了另一道青年男子的嗓音。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却令人感觉如沐春风,仅凭这一道音声华丽的嗓音,就能够令人心生好感,无限向往。

    而陈白起却蓦地僵硬了一下。

    这声音……好生地熟悉啊。

    还有,什么叫身体有变化?

    某个画面一闪而过,陈白起脑子这一下便懵了。

    她想起来了,她之前便是扛不住要变身才急忙想逃离孟尝君。

    可她没有想到,她逃过了孟尝君的眼睛,却没有逃过这在黑暗中一直窥探之人的眼睛。

    所以,她从陈蓉变成陈焕仙的过程,全部都被人知道了?

    他们知道她能够从女变男了?!

    陈白起感觉她快憋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们称她为“身体有变化”?而不是直接说,为什么能够女变男,毕竟她如今被人控制住,回答只凭本能,倘若问题太含糊或者范围太广,便很容易造成混乱。

    比如,他们先前问她“现代在哪里”,因此内容太复杂,她回答不出来。

    所以,这是不是表示,其实他们只看见她身体产生的变化,却并没有察觉到她性别的转变?

    陈白起越想便越能够笃定这个猜测了。

    她想起她随孟尝君这一路,便是男装打扮,因为年龄看着小,正雌雄莫辨的年纪,再加上胸小,也不需要束胸什么的,宽大的袍子一穿,厚兽皮一披,女性身段什么的,也被严实地遮掩住了。

    那时她受伤,一身的血与慌乱,她相信,应该不会有人将她往女子身上想。

    所以,她现在在他们眼中,或许就是一个莫名能够变大的少年。

    她扮成陈蓉时,模样更稚嫩,不过十三、四岁,而陈焕仙因骨骼身量与五官更开一些,所以乍看一下,会长几岁。

    或许……她可以糊弄过去。

    陈白起按奈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稳住气息,便听见那声音如裹蜜的声音挨在她耳畔,吐息道:“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你身体可会有什么奇特的变化?”

    陈白起似在思考,然后木木道:“我小时中过一种蛊毒,当蛊毒发作时,身体便会变小。”

    她说完,便小心地屏息,关注着周围变化。

    她听见那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慎度她话里的真实性。

    “有这般奇特的毒吗?会令人变小?”那清甜的声音一下欢愉了起来,笑中沁蜜。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开始忙不迭地又开始询问陈白起:“是怎么一种蛊毒?”

    陈白起不出声了。

    声音的主人一下便失落起来,语气也有了变化,口蜜腹剑。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陈白起忽然感觉那股曾经想掌控她思想的力量更强了,但对于清醒的她而言,却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性。

    同时,她鼻尖嗅到一种像花蜜又像某种调香的气息一直萦绕着她,且越来越浓郁,而这种气息令她本能地不喜。

    她默了一下。

    她觉得既然他这么想知道,那她也不妨好生地给他“形容”一下,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陈白起道:“大约是一条手指般大小的虫子,会蠕动,身体一节一节地,呈青色的,当喂进嘴里时,因为又软又肥,可以将整个嘴巴撑得鼓起,若不小心咬到,它会从尾部吐喷出一种墨绿色的沾液,这种汁液很臭且酸……”

    呕——

    陈白起顿了一下,感觉到先前一直依偎在她身旁的那股甜腻气息一下便离开了,接着便是一阵阵干呕声音响起。

    “天啊,太恶心啦——呕——”

    陈白起权当听不见,又继续道:“等满嘴的怪异味道填满口舌之后,那条又肥又粗的虫子便会顺势滑入喉道,在喉中扭动着身体,那个时候便会感觉到喉咙很痒,令人想要咳嗽,也会想要吞咽,但因为有这条虫子挡住,咳却咳不出来,便只能将虫子还有它的那些秽物一并咽入——”

    唔——

    陈白起的唇一下便被一双温暖滚烫的手给捂住了,令她的声音嘎然而止,这双手很香,也很软,像少女一般,但却很大,想来也不会是一双女性的手。

    “闭嘴,不准再说了,你想恶心死我啊。”气极败坏的声音在陈白起耳边吼着。

    陈白起冷淡地弯了弯嘴角。

    没错,就是想恶心恶心你。

    只可惜,另外一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声响发出,由于她不能够睁开眼睛,所以她不确定他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是跟这人一样觉得被恶心到了,还是……无动于衷。

    陈白起猜测了几种结果,但没有想到,听到的却是他随即传来悦耳的笑声。

    那笑声带着莞尔,也有被人逗笑的扑哧,笑声地空气中互相撞击,千回百折,不绝于缕,令人忍不住想一再探询,倾听。

    “婆娑,你确定你的摄魂之术绝不会出意外,我怎么觉着……我等请来的这位朗君小客,仿似在故意整你呢?”

    他的笑声中,陈白起竟听出有一种勘破一切的冷静。

    她禁不住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句话比任何止呕的药物都起效,那一直被脑中想象的画面折腾得直犯恶心的声音一下便停止,并朝陈白起方向看去,委屈巴巴地反驳道:“绝无可能!她身负重伤便是气血亏空,精力不济,再加上昏迷混沌之下被施于此术,哪怕再坚韧之人,亦难以清醒过来的。”

第七十七章 主公,尔虞我诈的旧相识

    仿佛被他这一句言之凿凿的自信给说服,那人歇了笑声,却亦不再质疑此事了。

    “弄昏吧。”淡淡地嗓音,却无端透着一种上位者的语气。

    知道先生有话要对自己说,摄魂之主软软地巴砸了一下嘴,傲傲道:“无事,她如今五息闭塞,除了我的声音刻意诱导,是听不见吾等说什么的,所以先生但说无妨。”

    “先生”似站在迎风口,厚重的衣袂被吹震得哗哗作响。

    “孟尝君被接走了。”

    在风中虚化成缥缈的声音,淡淡响起。

    “先生,那他还活着啊。”很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然后他道:“婆娑会派暗枭注意留意那边的情况。”

    陈白起感觉自己的背是靠在一块质硬冰冷的石头上,石头上凹凸不平,咯得肉痛,她下身沾着地,一阵阵地冰冷渗骨,她阖着眼,却要如木雕一般无动于衷。

    但实则,她内心却是波动不已。

    听到孟尝君没死便好……

    这事若是搁以前,她或许对他的生死倒没这么在意,但如今情况变了,她与他莫名地绑定在了一起,从此以后,她就必须为他负责。

    他倘若短命死了,那么身为“陈焕仙”的她,便会面临择主失败,将来也不知道会面临系统怎样的恐怖惩罚。

    麒麟择主与可挑选的候选主公是不会随便便绑定在一起的。

    但若真的绑定在一起之后,麒麟谋士便必须从一而终,失了其它选择。

    换而言之,她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自个儿给卖了,没有其它的选择,必须努力去完成最后一项“誓盟”。

    因为血脉的苏醒,麒麟血脉的忠臣属性也会相应启动了,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护着主公,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这是血脉内的传承意志,既便是她,也很难违背得了。

    “系统,血盟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跟孟尝君签了血盟?”

    她等了一会儿,系统那起任何波动起伏的声音才响起。

    “血盟,以彼血融入已血,两血相融相濡……你受伤时,孟尝君的血与你的融到一块儿,再加上孟尝君与你的好感度与亲密度已达到择主要求,系统则会默认血盟建立。”

    陈白起怔忡了一下。

    她记得的,她受变身之苦时,遭刺客所迫害之时,是孟尝君容她,护她,救她。

    最后一刻,也是他拼死一击,方让她避免身死道消之灾。

    他对她……是好的吧。

    是她,一直嫌弃他,并非明君之选。

    可眼下天意使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也只能认了!

    她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上一次选了个明君不是吗?

    可她却被明君给坑死了,失去了珍视的一切,这一次,倘若她择一个乱世枭雄,是否有翻盘的机会?

    心中此时一半火焰一半冰湖,她极冷又极热,也品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有樾麓书院的莫荆在,想来他还死不了。”

    婆娑点头,那莫荆手上还是有些本事的,墨家“医剑双绝”可绝不是唬弄世人的噱头。

    “先生,您这故意放孟尝君一条生路,怕是有所图吧。”婆娑想到什么,像个小恶魔般桀桀笑着。

    “他若死了,与吾等并无任何好处,不是吗?”

    “嗯,这倒是。那您为何要答应帮这群北外巷子的人制造刺杀的机会,引开营地的戒防?”婆娑不解地嘀咕道。

    陈白起偷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何她与孟尝君与刺客在帐篷内恶斗许久,为何无人援助,却原来早一步被人给引走了。

    想到此人手段诡谲莫测,小小一个阵法或许便能够令人堕入迷沱大雾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他的行为也太怪异了。

    若说想让孟尝君死,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救下他,若不想杀他,又为何令他孤助无援,险些丧生于刺家之手?

    “眼下还需要他们。”他并无解释下去的意味,便话锋一转,道:“赢稷私下已与孟尝君谈了合作,并派了相伯暂留其左右相护,某这位师兄其相面之术天下无人左右,只怕观其齐湣王气数已尽,他方劝其主公与孟尝君合作。”

    他观面之术与筮占之术虽不如相伯,但却亦有他的独有消息渠道,所以这话也并不是完全依赖此处。

    陈白起在旁听着两人对话,心跳得砰砰作响。

    她听到相伯先生了。

    她忽然忆起一件事情,她先前一下困惑不解的事,那时她投共孟尝君,声称自己是中了毒,孟尝君并不全然相信,便找人来给她查看毒。

    那时,那人全身遮得严实,她没有看出是什么人,但她并无中毒,那人却为何帮她一同欺瞒孟尝君。

    她曾猜过,这人或许与孟尝君有什么隙罅,便借着她这事来报复,也或者他其实是敌派之人的卧底,瞧见她有问题不说,留下一个隐患,是故意想坑害孟尝君。

    可现在她却有了别的想法。

    想当初孟尝君对此人的态度,隐含尊敬,不似对待一般下属随意,他称他为先生,且十分信任他的医术,莫不是,这人便是相伯先生?

    可就算他是相伯先生,他又不知道她是陈娇娘,为何在帮她?

    赢稷与孟尝君正谈合作,接道理相伯先生没理由来坑害孟尝君,那么原因只能出在……她身上。

    她有什么理由……让相伯先生帮她,她跟他,没见过……额!等等,他们好像是见过的!

    她眉心轻耸,暗吁一口气息。

    蓦然醒悟,陈白起知道原因了。

    之前在樾麓的竹菀他们是见过的,那时她受伤从“陈焕仙”变成女子,慌不择路下撞见过了他与赢稷,只怕那时候他便是记住了她,他与她,倒有些小纠葛,不知他作何所想,所以才会帮她隐瞒下来。

    解开心中的一个疑团,陈白起便继续打起精神来,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先生,您觉得这个孟尝君上位,会对咱们赵国更好吗?”婆娑勾了勾发尾,咧嘴甜笑道。

    “先生”衣袖迎风鼓动猎猎,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月朦胧,那被溢流的光泽沾染的巧夺天宫的轮廓,烟波不动影沉沉,清秋月下,月皎万顷霜,他鸦羽长睫郦然清晰,眸似玉碗深忱潭底白。

    “他若死了,齐便迟早为楚吞没,这于赵并无任何好处,再说,孟尝君此人不简单,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婆娑听得点头,他挠了挠眼睫,挑眉道:“所以先生,谁那么大手笔请了这刺客盟的高手来?”

    “此事你便不必理会了,只需记得,此番目的只为一人……”

    提到这事,婆娑便愁了:“我会加紧监视他的,可若是他……不肯跟我等走呢?”

    “先生”面上浮出一丝笑意:“他会的,因为很快,他……便会发现,齐已无他容身之所了。”

    ——

    一时之间,这两人之间的对话,透露给了陈白起太多的隐密,令她一时也不知道捉哪一个重点好。

    首先,他们的目的好像并不是为了孟尝君,而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来。

    另外,他们现在跟北外巷子的人合作,而合作的目暂时不明。

    然后,北外巷子的人想杀孟尝君。

    但找刺客盟来杀孟尝君的人,却并不是北外巷子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最后,齐国可能在不久将会彻底变天,因为姜氏式微,周边大国虎视眈眈,暗中谋策已久。

    而孰胜孰负,关键还在于孟尝君身上。

    他在,齐便可能不会分裂落得被人瓜分吞食的下场,他亡,齐则亡。

    而齐湣王总归是震不住场子的。

    只可惜了姜宣……

    稚子年幼,不堪大统,却没有时间来历练成长,便在面临这般严峻的情势。

    他们的谈话不知何时已暂告一段落。

    “婆娑,解开她的魂术。”

    “啊?先生,问完话了便让他在此地自生自灭好了,为何还要特意令他醒来?”婆娑奇怪地问道。

    “先生”用轻柔得令人发寒地声音喊了他一声:“婆娑。”他顿了一下,方道:“你太多话了。”

    婆娑脸色一变,打了一个哆嗦,便忙摆手道:“先生,婆娑错了,那我先去找娅。”

    婆娑离去前,朝陈白起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然后那一直燎绕在她周围令她不喜的香气也一并消失了,空气仿佛一下都冷寂了下来。

    只剩她与那“先生”在这片空旷的天地间,陈白起愈发地警惕。

    她闭着眼睛,耳边的感知倒是被无限放大了,陈白起能听到了呼呼的夜风声音,树叶簌簌摇摆的声音,夜中草丛跳动的窸窣声……还有软靴落地时那轻巧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一步……

    陈白起此刻感官十分敏感,她感觉到独属于黑夜的阴影逐步爬上她周身,她被笼罩在一个没有温度的身影下。

    他正在靠近她。

    他很高,替她挡住了狂乱的风。

    却以一种审度而冷酷的态度,一寸一寸地剥夺她的意志,摧毁她的坚韧。

    他的视线如若实质一般穿透,给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陈白起这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抬起了头,只见离她二步远,那道被斗篷披散而下的身影,那张处于阴暗处的脸,恰好被风吹开。

    祭坛远处幽幽的一点光,火焰随风跳动,把他高挑的身影拉得老长,如星辰连影动,他一身清贵而微凉,气质与尘世之凡不同,其额上银饰嵌一块水滴红宝石,一头柔软而顺直的青丝披于一身,映衬着月光呈现一种绽青似墨绿的光晕。

    他静谧如初地站在那里,玉树兰花,如水月逶迤环绕,眸中黑沉湖光与暮皑冬月两相映,令他看起来如此孤瘦而萧然。

    陈白起一时不由得怔了神。

    她想起了好久以前,她一身光明而旷逸地站在城墙之下,如吞空接曙阳,而他则站在城墙下,众军拱月,似驾浪沉西阳,他们两两相对时,哪怕明知敌对,也对对方存有不忍与心期。

    后卿。

    真是……久违了。

    再次重逢,他们仍旧是隔了重重,相识不相认。

    就在陈白起入神时,后卿双眸如层波荡漾开来,他唤着她:“陈焕仙。”

    夜起风,她看着他,阴阴翳翳由他的身影而光转不定,空逸的大地空茫透澈得可怕。

    陈白起呼出一口浊气,垂眸,抑止住受寒意而战悚的身体,虚弱地问道:“我不识你,你是何人?”

    后卿伫立在寒凉的月色之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方启唇道:“某救了你,小郎君忘了?”

    “……”我问的是你叫什么,不是问你做了什么。

    不过……陈白起也发现她身体内的异样了。

    她低下头,见她之前被刺客前后捅了两刀,一深一浅,深的在腹肋处,出血量较大,那处的衣物被人撕出一大片,粗粗地撒上了些药沫,暂时止住了血,而肩胛位的浅伤口则没有处理,但也没在流血了。

    想来,他们想从她嘴里探听一些事情,怕她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而亡,所以才给她上了药,不过因为对她的安危不太上心,所以草草了事,只处理了致命伤罢了。

    不过他们应该不清楚,她的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因为女变男的体质变换,情况已在自动地逐步修复。

    当然,若让她磕一瓶血瓶,她会好得更快。

    “你救了我?那孟尝君……”陈白起面色苍白似雪,眸光闪烁,试探地问道。

    “他没死。”

    陈白起似不信地睁着眼,看向他。

    后卿盯着她,似被她的神色逗趣了,眸底浮起一丝令人见了不由放下提防的笑意:“你当真是刺客盟的刺客?”

    陈白起一震,表情似被人发现了重大的秘密又极力掩饰,透着慌乱的阴霾。

    “你、你如何——”

    后卿眼底的笑意因她的表演更加深沉,璨如烽火,目光流盼,那欺诈性的面容如此和善,如光明神一般褪除了阴影加身的一切负面黑雾。

    他盯着陈白起的眼睛,促狭地笑弯了唇,像在不准备放过她一丝一毫表情似的,一字一句咬得十分清晰。

    “哦,那陈焕仙,樾麓弟子,沛南山长的入室门生又是谁?不知,少年朗君,他与你可有关系?”

    陈白起脸皮一僵。

    呵呵,原来他知道“陈焕仙”啊摔!

    只怪她先前“清醒”得晚,被那个叫“破索”的家伙诈出了“陈焕仙”的身份。

    “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谁某并不在意,通常在意的人,只会是那些将你放在心上之人。”后卿微微一笑,但眼瞳中却有着什么都不想放过的锐利目光。

    陈白起被人拆穿了,她不会再继续伪装了。

    在与聪明的人说话,继续装傻这一途显然是行不通了。

    她并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陈焕仙”这个身份多少把柄,又为何会会关注这样一个樾麓新弟子。

    她蜷缩起被地面冻得有些僵硬的腿,慢慢地撑起身子来。

    这一动,便痛得她想倒抽气。

    但也不能再继续坐在地上,她屁股太接地气了,都快被地寒给冻成冰坨了。

    见陈白起很勉强地靠着背后的祭祀柱站了起来,却已气吁嘘嘘,冷汗满面。

    “想来,你能够自由转变两种人这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并不会告诉孟尝君吧,还有你的山长与师兄弟们。”

    陈白起冷静地看向他,哪怕此刻她孱弱得像风一吹便倒的模样,但气势却绝不弱。

    “你不用拿这件事来胁迫我,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听到她这样说,后卿便笑了。

    “所以说,你其实并没有被婆娑操控,你早就醒了。”

    很笃定的语气,并且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的。

    陈白起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她其实早该知晓这个人多智近妖,她曾经跟他很彻底且深入地打过一次“交道”,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次虽侥幸胜了他半筹,但却也赢得够惨重。

    再次重逢,两人之间又是这种相见不相识的非敌非友的境况,也不知她跟他前世究竟有怎样孽缘,才有这般次次相逢相杀的纠葛。

第七十八章 主公,猎人与狐狸的较量

    “不用紧张,这也并非胁迫,某救汝一命,替汝掩盖了一些不能言人的秘密,一命一秘换一个问答,予汝而言却很划算不是吗?某此刻也只欲晓一事而已。”后卿目光像湖色轻笼月色,清凌凌泛起柔光,怎么瞧怎么纯善正真。

    他说着官话,亦就是“雅言”,这种语言,言辞上含蓄风度,音调上有着舒缓的拖腔,娓娓道来圆润清丽,美妙悦耳。

    总体而言,后卿那如同与生俱来的高雅脱俗,简直比陈白起这张无辜俊秀的少年模样更具有亲和力。

    这人长擅以外貌来降低他下的防范心理,只要他愿意。

    若非陈白起早了解他是什么秉性,估计也觉得此人是个天然耿直boy,而认为他嘴里“只欲晓一事”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说不准还真对他有问必答了。

    陈白起毕竟失血过多,浑身精气神都萎靡了许多,她能节省力气便想给自己节省些力气。

    她用背脊轻轻地靠着莹亮却冰凉的石柱,原本高束整齐的头发散乱了下来,无血色的唇,湿濡低垂的眉眼,再加上身上染上了褐红血迹,显得颓废而狼狈。

    她沉默着,状似在考虑、横量他的条件,实则心底却有着其它的打算。

    “你……看到了?”

    她之前听他们的对话,便知晓自己从“陈蓉”变成“陈焕仙”的过程估计被后卿无意撞破,这令她既头痛又一时无计可施。

    好在,她估计当时天色昏暗,他为了避免被孟尝君跟刺客发现踪迹,必然不会靠得太近,她当时的模样、身形也只会给他一个大概模糊形象,再加上她自信她一直男装打扮,冬日厚衣袷服,他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能够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个男人。

    后卿将陈白起的神色尽收眼底,颔首。

    “少年郎在孟尝君身边时,瞧着更矮小稚嫩,却在眨眼间起了变化,骨骼与肌肉,面容与头发,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若非亲眼所见,某一时还真难以置信。”

    他那饱含探究与惊奇的视线,随着他的言语描述,扫描过陈白起身体的各个部位,就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一样,想将她划皮割肉,解剖其下纹理。

    陈白起有一种被变态研究狂给盯上的错觉,她蹙了蹙眉,眼珠没转,反而直直对上后卿的视线,很诚挚地道:“其实,我是中了……”

    后卿在她开了一个头,便徐徐笑开了,如绽放在九天玉庭的无暇睡莲,倾城倾国,那较好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甚至有一种宠腻的味道在其中。

    陈白起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一寒,嘴里的话一下便给她自己咽进喉中了。

    这笑,有够渗人的,都妖魔化了。

    后卿慢条斯理道:“某年少倒是奉行走万里路读万卷书,于各国辗转,倒有幸读了不少古今珍藏,也熟认了百千种医、毒之味药,若小郎君要说这是中了某种毒或服了某种药造成的……”他似为难地皱了皱眉,摇头道:“恐怕难以说服于某。”

    陈白起死鱼眼:“……”

    一言不合就对她威吓、截堵,还想不想愉快地聊下去了。

    后卿见陈白起颓色染上眉宇,重新闭上了嘴,这种像受伤小动物倔强却柔软的模样,莫名令其眸中一动。

    他那张漂亮面孔带着几分轻佻,唇边的笑意似因回忆起什么而逐渐加深,变得温软。

    “陈焕仙,某也曾遇见过一人,她身怀奇力,能够肆意模仿它人,无论是面容、躯体皆无懈可击,不似易容,却如同完全换了一个人……”说到这里,他的笑意多了一分悲戚三分嘲凉的意味,目光浇注在陈白起的面容上,低沉而难以言喻:“从此处而想,你这般变化倒也与她有异曲同共之妙。”

    毕竟都是这样有悖于常理地忽然出现。

    在看到她转变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后卿感觉到他那一颗沉寂于死地已久的心脏,不可抑止地跳动了几下。

    他总有一种希冀,希望眼前此人,能与“那人”能牵扯上些什么关系。

    陈白起在这样认真又诡异的目光下很难不肝颤,虽然在此之前,她先一步面摊了。

    谁能告诉她,她其实是幻听了,她总觉得后卿好像将她跟那早已挺尸的“陈娇娘”联想到一块儿去了。

    就因为她之前用系统奖励“残缺的面谱”变成别人来对付过他,他才对此事耿耿于怀,乃至如今看见类似的事情,都止不住满心的报复**,一网打尽?

    虽说这样传奇的事情世间少闻,可、可也总有那么几桩难以考究的见闻吧。

    他这般“少见多怪”,她真的会很容易被惊吓到的。

    “那……那人是谁?”陈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迅速垂落。

    她这不是心虚,而是必要的自我保护。

    后卿闻言,眯了一下睫毛,那半开半闭的瞳仁,似有什么东西一个剥夺了他眼底的光,令其褪退了光泽显得深沉似海。

    他嘴角的笑,不知何时被夜风吹寒,竖成一道天堑便冷硬。

    “这与某的问题关无关系吧。”

    系统:后卿对你愤怒值+40。

    系统:警告,后卿的愤怒值已达到40,请注意照顾对方情绪。

    哎?

    陈白起第一次听到系统发出这样的警告,不由得不服气道:若不照顾会怎么样?

    系统:后卿为系统认定的高危人物,若他的愤怒值对人物达到60,便会彻底黑化,而人物将随时面临地狱模式般的生存危机。

    陈白起:……

    陈白起见后卿一听她提起“陈娇娘”的事情便快黑化了,估计还为早年间在平陵县她破坏他计划一事含恨在心,便识趣地赶紧转移话题。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曾面临生死一度,在清醒过来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并无异样,但偶然地樾麓后山受了重伤后,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这种奇异变化了。”她看着他,特诚恳,特老实巴交地交待了。

    目前敌我悬殊,还是先将愤怒值给刷下来先吧。

    后卿盯着她的眼睛许久,这般无辜正真的模样,让他那么一瞬间恍惚,却眼底却又有着极致清醒的冷静。

    他知道,她这一次,并没有对他撒谎。

    只是,没有撒谎却并不表示她没有对他有所隐瞒。

    她透露给他的有几个重要的情节,“生死一度”“偶然”“重伤”后,才有这“奇异变化”。

    而这些,他其实早在她与孟尝君一块儿生死不明倒在血泊中时,便在心中有了推论。

    所以她的话,也只是将他知道的,从她的嘴里得到了证实,而再多的东西,却是没有了。

    “哦。”他不置可否,却也不再执着追问,淡淡一笑,便转身就走。

    干净利索。

    完全颠覆了陈白起的设想。

    什么意思?

    信?还是不信?

    见他要走,陈白起看了看四周,仅祭坛这一方天地有着光亮,更远一些的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冬日陌生的夜晚,寂静阴森,听闻风阴冷的嚎叫着,石柱矗立如鬼火重重,她抿了抿唇,便轻按在腹处伤口,快步跟上他的背影。

    她走在他的身后,不近不远,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卿停下,陈白起也慢一拍地停下。

    “你不逃?”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陈白起抬起头,少年有脸在夜色之中,眉眼清晰清秀,却因唇色太白,多了几分病恹。

    她很茫然地问道:“逃去哪里?”

    后卿看着她,目光漠然。

    她那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看起来是那样天真、那样纯洁地望着这整个的世界,仿佛什么肮脏的东西、什么危险,都看不见一般。

    他看她,陈白起也看他。

    后卿那一双完美得浑然天成的眼睛,并不单纯,也不邪恶,里面充满了令人无以复往追求的人生经验、情感与宇宙、乾坤。

    此时,当他很安静地凝视着陈白起的时候,那双眼睛使他的脸流露出一种悲哀的善良的表情。

    陈白起不知道他对着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她感觉自己莫名地被人怜悯了一把。

    只听他慢慢道:“若你继续留在此处,被北外巷子里的人知晓你与那孟尝君的关系……”

    这里果然是北外巷子。

    陈白起从他口中确认后,只犹豫一瞬,便下意识接口:“我能不能暂时留在你的身边?”

    后卿轻挑长眉,古怪道:“你想……留在某的身边?”

    不想。

    陈白起在心底老实吐嘈。

    可她也没办法。

    她很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或许留在他的身边才会更危险吧,但陈白起或许是因为前缘种种的恩怨交杂、阴差阳错,比起完全摸不准状况的北外巷子的人,她却宁愿留在他的身边。

    眼下夜深寒重,她又身负重伤,在一个完全陌生又处处透着危险的环境内,每一步都得警惕小心。

    她不相信后卿会这样放走她,虽然他并没有禁锢她的自由,却定是有信心她绝对逃不出去。

    的确,在确定这是就是孟尝君一直久攻不下的北外巷子后,她也觉得,她现在不适宜轻举妄动。

    想来,他其实很期待她能试着“逃一逃”的,因为到时候便能够看到她因失败而露出的狼狈与可怜。

    后卿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识时务的人。

    “亦好。”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

    其实在她醒来时,后卿便觉得奇怪了,她清醒时太镇定了,但面对他时,态度也与一般人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能够给别人造成怎样的印象,可她却没有半分受影响,甚至更加提防与警戒,好像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似的。

    她仿佛不急着知道他的身份,将重伤的她掳来为何目的,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来询问她所处环境。

    更令人看不透的是,比起对着昏迷的她动用过某种手段的他,她却更戒备所处的环境。

    她的言语、神态、动作,乃至某些选择,都隐隐透着一种对他的熟捻与明确。

    也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聪明。

    但不可否认,后卿发现他没有那么想立刻让她死了。

    因为有秘密的人,他总会给她一些侧目与“优待”。

    “婆娑的摄魂术自出师后便从不曾失败过,你是怎么醒来的?”

    两人边走,边随便聊些闲话。

    “痛醒的。”

    陈白起皱起脸,指了指自己的伤。

    后卿恍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你懂医?”

    陈白起想翻白眼了,不知道又是哪里露出的破绽被他看穿。

    “你怎么看出来的?”

    后卿眼尾轻勾,慢腔慢调道:“你在检查伤势时,动作很标准,并且懂得怎样的行动能令伤势缓解,甚至你很确定给你上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

    陈白起想了想,好像她之前的表现确如他所言。

    若按其它人估计被人莫名掳走,腰腹上又涂了一种药粉,第一时间估计就该怀疑这是什么有害之物了。

    她的太笃定跟放松,让他给看出她的不同来。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陈白起的手法自然是跟相伯先生混一块儿的时候学的,而其它知识则是跟系统学的。

    而两个都是不能说的,所以她只能再次瞎扯。

    “我在书院修的是道学。”

    后卿闻言止住了脚步,偏过头,笑得异常眩目。

    他比“陈焕仙”要高大半个头,所以看她时需要俯视,他看着陈白起那完全看不出瞎扯的无辜面容,那一双万千玲珑眸,眼聚清波,轻盼曼顾,顿觉有情,原是无情。

    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脸,他手上的温度要比陈白起泛白的脸要暖,但却生生令她皮肤寒颤了一下。

    因为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鬼哭神戾的恶意。

    如此深沉可怖,像随时能将她这脆弱的小身板给撕裂成片。

    “你当真确定,我不会杀你?”

    要死,连自称都变了。

    好在,这愤怒值没涨,估计暂时还不会黑化。

    陈白起被他捏住了下颌,无法避开他的眼睛,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依旧没有露出抗拒跟怯懦的表情。

    “你若要杀我,便不会留我到现在。”

    陈白起并不天真。

    她甚至是世故跟狡猾的。

    不会被他的眼跟他的脸所欺骗,因为他的所谓善良,只会留给有利用价值的人。

    所以在听到他让那个婆娑解开她的摄魂术,甚至在半怀疑的情况下给她透露的对话都令她相信,他暂时不会杀了她。

    或许是因为孟尝君,也或许是因为她是樾麓书院弟子的身份,总之他认为比起她的“死”,她的“活”能给他挣更大的利益。

    后卿目光倏时变得很幽深。

    一次是意外,两次便是值得人深究了。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只是……少年郎这般了解某,倒是令人意外。”

    陈白起已经是死猪不怕烫了。

    她眨了眨眼,羚羊般双眸,细密交错的睫毛扇动,再次展现其天生技满的无辜。

    “我听见你说了,你不想孟尝君死,所以你应该会留着我跟孟尝君谈条件的吧。”她想,她不能显得太笨,省得后卿认为太蠢的人留着是一个累赘,也不能显得太聪明了,若他觉得她知道的太多直接了结了她,怎么办。

    所以,她为自己目前有所依仗找了一个乍听一下挺合理,但细思之下又觉得太牵强的理由。

    后卿放开了她。

    “某只是觉得他死了对某并无好处,却也并非认为他活着,便是一件好事。”后卿转开眼,额上的水滴血玉点缀得他额如满月,温柔却冰冷。

    陈白起咧开一个苍白病气的笑容:“因为他不是一个容易掌控之人,对吗?”

    后卿笑睨了她一眼,并无答话。

    “你方才说,某会用你去跟孟尝君谈条件,你认为,在他心目中,你值什么样的价值?”

    陈白起愣了一下,然后沉吟了片刻,诚实地道:“他估计不会为了我妥协任何事情,只是若我死了,他或许会替我报仇吧。”

    后卿沉默了一下,便拉上帽檐遮住容貌,说了一句:“倒是看得透。”

    所以说,她并不认为自己毫无价值,至少孟尝君会因为她的死而愤怒?

    阴影下,后卿无声笑了一下。

    看来也并不是那么笨,还知道给自己加重砝码,增添价值。

第七十九章 主公,重伤的两人(一)

    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一缕墨深的微云,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诡异的氛围,寂静中似乎又有让人恐惧的力量。

    踏过狭窄又阗静的街道,仿佛看不见任何白天的喧嚣与热闹,两边拥挤的墙体交错杂乱,此时的街道,安静的有些让人不安。

    后卿拎着一盏宫檐竹骨灯,悠闲自得地走在前面,而陈白起则活像七老八十的小老头一样,半佝偻着身躯,步履艰难。

    主要是伤口在动作间拉扯得痛,她只能维持一种奇怪的姿势行走。

    夜里的凉风刮起地面的细尘沙土打着旋儿,塔塔,塔塔,街道旁边漆黑的墙上,掠过几许快速的黑影,打破了刚才的沉寂。

    陈白起忽地望去。

    看不见有什么。

    但她觉得刚才应该不是错觉。

    她又收回了视线,如一无所觉地继续走着。

    北外巷子虽说叫“巷子”,但实则在漕城地图上约占整座城池的五分之一面积,而早些年由于巷子内人员密集,便其向外郭进行了扩伸,增加了占地面积,也开荒了沃田百顷。

    按理说,这北外巷子自成一区,里面住着大量居民,应当繁盛而充满生气的,可眼下看来,完全不像有活物的城,反而像酆都鬼城的白日,空寂而荒凉,一丝光亮烟气都没有。

    她一路蹒跚地跟在后卿后面,也没有什么兴趣再闲聊了,两人最终来到一个像是集中营的地方。

    护楼用厚重粗糙的岩石砌垒成基,周边用尖木扎成栅栏,又缠上粗硬的铁丝,比一般成人更高,在护楼四周设下六架火盆,火盆是一种大型铁锅架起约半人高,炭石与木柴在其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照得营地十分亮堂。

    营地目测共分成三个部分,前面是围成四方的平地操场,有护楼跟闸门,还有两个守卫,后面则有一排土木营房,依坡而建顺爬两层高度,再后面是什么则藏在一片巍溟漆黑的夜里看不清楚。

    虽夜已深,陈白起看系统的时间大约是晚上12点半左右,但操场上却还汇聚着许多的人,他们穿着打扮跟普通齐民并无不同,只是头绑巾绳,挽着膀子,言语粗暴恶秽,满身地匪气,他们聚集在绞刑台上,正在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营地门口有两人守卫,守卫看见从黑暗之中步来的后卿,仅点了一下头,没有寒喧或者谈话,看得出来他们对后卿只有忌讳与忍让,并无尊敬跟亲密。

    很快,他们看到了后卿身后跟来的陈白起。

    “什么人?!”

    他们先是紧张戒备地操起长枪,接着用一种审量而凶狠的眼神看着陈白起,特别是她染血的腹部位置。

    陈白起停顿了一下,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后卿,便垂下头,继续走着。

    而后卿即使听到守卫的厉喝询问,也并无任何表示,仍旧缓步而行。

    他的镇定无恙与信手闲步,令守卫们意识到这人……或许是后卿带回来的人。

    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迟疑流转了一下,便黑着神情收起了长枪,没有再阻止她进入。

    叮!系统:前方有一群高声阔谈的人似乎令人很在意,你想去上去询问一下,接受/拒绝?

    系统有了提示。

    陈白起刚跨过闸门,还来不及扫视周围环境,便听到一群吵嘈杂乱的声音,她顺势瞥过去,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

    高台上有十几二十来个高大的男子,年龄都不大,二三十岁左右正值壮年。

    系统对其标注——“北外暴徒”。

    因为暂时没有敌我关系,所以标注是黄色的。

    一般而言,敌我为红色,友我为绿色,夹杂在这两者中间的则为黄色。

    而普通环境下,陈白起是不能随意查看这些标注的,只有在系统有任务发布的情况下,或者进入危险模式的情况下。

    她嘘起眼,瞳仁瞟过光,忽闪忽暗。

    原来,一直在漕城骚扰行凶的暴徒,当真逃脱进北外巷子,并聚集这里。

    北外暴徒?

    看这名称,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北外巷子与这些暴徒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就是北外巷子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问题来了。

    北外巷子的人,为什么要在漕城内制造这些暴行混乱?

    一时之间,陈白起也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不过……陈白起对系统道:拒绝。

    她现在浑身是伤,且身心疲惫,只想安静地找个地方磕药、养伤,好好地睡一觉。

    至于其它的事情,等她有了那个精神再处理。

    后卿跟陈白起进入营地操场,并没有引起北外暴徒的注意,或者说有人看到,也会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后卿有任何交流。

    这个人太可怕了,在他们心目中早已奠定下这个想法。

    远远看到后卿带着一个受伤的少年朝营房走来,原本站在护楼上的一抹紫色身影一跃而下,他便朝着后卿方向奔来。

    陈白起听到动静,停下了脚步

    等近了,陈白起便看见一个一身十分惹眼的胡装少年,他跟中原人的形象装束十分不同,头发很长,却随意松散地绑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胸前,头上裹着一层薄紫纱,纤细颀长的脖子挂了一串银饰项链,穿着豹衣长衣,但却没有袖子,两条细长双臂裸露在外,上面彩绘着一种兽形纹身,密密麻麻占满手臂的全部肌肤。

    他的眉眼很柔细,看起来像雨后白荷一般透着软糯、娇艳,再加上涂了绯红色的颜料,多了几分昳丽而炽烈。

    这是一个与其说是少年却更像一个少女的漂亮少年。

    “先生。”

    他甜甜地喊了一声后卿。

    陈白起认出了这道甜得沁人的声音,是那个“婆说”发音摄魂主的声音。

    系统标注:婆娑。

    哦,原来是这个婆娑。

    看他的模样很年轻,长得也不高,比陈白起还要矮上许多,估计也就一米六几,年纪应当不会超过十四岁,只是他的声音很奇特,不是那种稚脆的童音,反而是接近成年人的那种吐蕊香甜。

    他跑过来时,转眼扫到了后卿身边的陈白起,那一身是血的少年很打眼,“咦”了一声。

    “先生,你怎么将他也给带过来了?”婆娑翘起的嘴角弯下来,指着她皱眉道。

    陈白起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坑声,此时她沉默是金。

    这个少年她在平陵县时不曾见过。

    她记得后卿身边一直亲近追随的有两个属下,箭术高超的猫瞳少年透,跟武艺过人的冷艳女子娅。

    如今又多出了一个擅摄魂之术的漂亮少年婆娑。

    他眼下的行事轨迹越来越高深莫测了,令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陈白起忍不住想,倘若他真的是要对付孟尝君,凭她现在所积累的实力,也不知道能不能够阻止得了。

    好在,他目前好像意不在齐国,他们之间,还没有到殊死相搏的地步。

    “娅呢?”后卿抬了抬脸,露出被斗篷遮掩住的白皙下巴。

    “她接到暗枭的消息,说是有一支神秘的部队入趁夜潜入漕城,她让我跟先生说一声,便跑去查探了。”

    后卿静静地伫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似在沉思。

    而陈白起也听到了。

    她也在想,在这种各处都在暗中盯着、鼓劲的时候,是什么人敢潜入漕城,目的为何?

    后卿颔首,表示知道了,便衣摆迤逦摆动,朝着前方步去,而陈白起回过神,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只是,却被婆娑的一条细长手臂挡下。

    “陌生人,你只能留在这里。”婆娑说话时,语调总与一般人不同,像刻意放柔一般,无害而轻软,但实则,却无人敢小看他。

    有一种叫蜜舌腹剑的人,说的便是婆娑。

    陈白起看向他,平静的瞳仁。

    婆娑怔了一下。

    这倒是一双……让人挺舒服的眼睛。

    陈白起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对眼下情况视若罔闻越走越远的后卿,心中长叹一声。

    她就知道后卿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她眼下只是一个不肯合作的阶下囚,也没有资格要求良民待遇,她没有说话,转身,目光巡视了一番,便找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旁边挨着火盆,避开闸门处的风口。

    婆娑见她这么听话地在操场随便找个地方蹲着,满意地翘起嘴角。

    他并不知道陈白起没有被他的摄魂术控制,所以他的眼中,这个叫“陈焕仙”的人很普通,完全没有什么值得他侧目的地方。

    见先生已经进入营房,他本想快步追上去说几句话的,可又想夜已深,先生忙碌一日了,也该早些休息,便止住脚步。

    他施力再次跳上护楼,对着漕城北城门的方向,举目远眺。

    而见并没有人关注自己,陈白起便默默地从系统包裹内掏出血瓶给自己灌下。

    自从选择了巫医这项职业,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系统奖励,只要给她足够的药材她就能够自行炼制血瓶。

    她现在已经能够炼制小型生命药剂,只是自行炼制一来药材比较费,并且一开始成功率不太高。

    而这种小型血瓶对她而言暂时只是比益气丹这种初级丹药更疗效一些,着重于外伤愈合,而她还没有刷够熟练度来升级炼丹技能,炼制出中型生命药剂,不然一瓶中型生命药剂估计就能够让她伤势恢复七七八八。

    而不是连着灌了二瓶小型血瓶,伤口也只是刚被止血、缝合的程度,伤处动作时仍旧会痛,只有等明天她再接着灌上几瓶,估计就会有行动的能力了。

    好在与孟尝君被剑对穿的锁骨窝那处的剑伤,已经开始结痂,不存在什么大问题了。

    只是孟尝君可没有她这种速救的血瓶,也不知伤势如何。

    ——

    漕城南营地,主帐篷内。

    帐篷内放着四个火盆,明亮而温暖,只是空气中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莫先生,主公的伤势如何?”冯谖此时脸色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散慢,他搓着手掌,紧张地盯着躺在席塌上的孟尝君,满目焦灼。

    莫荆高大的身躯蹲坐于席边,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只是额上沁出一些细汗。

    帐内并没有留下更多的人,只有孟尝君的心腹冯谖与医者莫荆,进出一些收拾血衣跟端拿药物之人,其余之人都留在帐篷外等待。

    “好在剑伤避开了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莫荆旁边有一个陶碗,碗里装着青绿色的草药,草药被锤碎成渣,他替孟尝君清理好伤口后,便将草药敷在药口处,再用帛布缠好。

    他抡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叫人去外面打一盆雪水,对冯谖交待道:“后半夜他估计会全身发烫,你们必须随时留下人,用融掉的雪水替他擦面、擦身,还有草药熬好后,让人喂给他喝。”

    冯谖连声应是。

    “陈蓉……”

    昏迷中的孟尝君一直皱紧眉头,他因失血过多,双唇苍白而干涩,像沉浸在一个恶梦之中无法苏醒,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

    莫荆耳朵一动,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在找到孟尝君之时,并没有见到那个叫陈蓉的少年?”

    冯谖阴下眼,摇头。

第八十章 主公,北外巷子逃不出

    他让魏腌带兵重返去孟尝君的营帐内搜寻过,里面除了一片狼藉的毁坏外,只剩一个死透了的剌面刺客的尸体,便再无其它人。

    刺客尸首已将其带了回来,也彻查清楚其身份,然再多的线索却也没有了。

    何人主使,如何潜入营地,又与何人合谋引火布迷阵调走了营地守卫等等,皆一无所获。

    只是魏腌说,他根据营帐周围的血脚印判断,主公肯定是一直与陈蓉在一起。

    至少最终找不着陈蓉或者陈蓉的尸首,这一点便令人觉着奇怪。

    关于这一点,其实冯谖去过一趟,自然也能够看出一些痕迹。

    只是,他有他的考量,却没有说话。

    而正是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因此误导了许多人对陈蓉有了偏见与诋毁。

    他们许多人认为,当时营帐之中只剩陈蓉与主公,陈蓉必当以死相挡为主公护出一条生路,然而结果却是主公一人凄惨地倒在血泊之中,而陈蓉却失了行迹,明显是抛下主公独自逃跑,其行径简直令人痛恨、可耻。

    没有人会真正在意陈蓉的安危,他们之中或许有人会猜测陈蓉是已经死了,也许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可一来找不着尸体,二来失踪得蹊跷,他们便更倾向于相信她是贪生怕死,丢下主公逃遁而去。

    甚至更有人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陈蓉或许与那刺客有着莫大的关联,便是他勾结刺客里应外合来暗杀主公,只是刺客不敌主公反而被杀,而陈蓉则怕事后身份暴露后,便畏罪潜逃了。

    西营地内人心浮动,左右奔走,灯火不熄,将营地护若铁桶,蚊蝇难入,而孟尝君则依旧昏迷着。

    莫荆用水清洗着手上的血水,接过栉巾擦拭干手后,便退出了帐篷,只留下一些孟尝君的亲信在内看顾。

    他一步出帐篷,面便浸入了黑夜的深沉,一抬眼,便见不远处旗杆处,夜色凉如水,正洽似站在那里的沛南山长一般。

    他一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冬野的寒霜将他南秀清润的轮廓覆上一层冷硬黯淡。

    莫荆一双黑巍巍的眼眸看着他。

    沛南山长的目光幽长而向浅。

    两厢对视,莫荆最终,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像是早知这种结果,沛南山长被冻僵的睫毛颤了一下,遂,笑了,他站在无光照的阴影之下,笑意沁入了寒意与夜色的缠绕,有一种近于惨淡飘芜的颜色。

    然后,他便转身离去。

    而莫荆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良久,方有一声叹息留在了这片静谧的黑夜当中。

    ——

    翌日,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也渐渐地光亮了。

    陈白起在一阵头昏脑涨中醒来了。

    昨夜,后卿将她丢下后,她便抱着腿蜷缩成一团,便靠在火盆旁睡着了。

    后来火盆炭火在后半夜便熄了,她有些冷得睡不着,万籁寂静,天空一片墨蓝深垠,她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终被这一阵寒流给彻底冻醒了。

    见天亮了,她便起来了,却发现额头有些烫。

    估计是有些发烧了,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睡一晚,能不发烧才奇怪。

    好在她现在的职业是巫医,身上的各种药品并不缺,赶紧给自己又灌了两瓶小型生命药剂,小型生命药剂虽说没有限额限时服用,可一下灌到康复,倘若被后卿那智妖发现,她到时候又该如何解释。

    接着,她磕上几颗益气丹,这才感觉好一些。

    益气丹跟血瓶不同,它是一种丹药,吸收全靠个人体质,一时之间磕多了也没有用,还得等它吸收完了才管用。

    只是系统的丹药药效向来不是普通药物能够媲美的。

    她的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无论是脑后的旧伤,还是腹、胸上的新伤,估计再连续喝几日血瓶,痊愈并不是什么问题,而失血过多还得慢慢药补,所以益气丹这类药也不能停。

    她在醒来之后,便看见操场内空无一人,昨夜聚集在这里的北外暴徒不知何时离开了,后卿与婆娑也不见踪影。

    昨夜她状态太差,除了休眠来恢复身体,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监控四周环境。

    只是……原本如同一座鬼城空廖的营地外,开始有了烟火气息,不远处炊烟渺渺升起,细碎交杂的脚步声,寂静的石板街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某些木具器械响动的吱呀声……

    陈白起懵然地站了起来,顺势拍拍屁股跟腿上的灰,走向营地闸门口处,看着外面一派的情形。

    有穿着小贩模样的人推着一两木轱辘轮的小板走在道路上,沿路留下一串卡卡卡的响声,紧闭的房子也有人打开门,抱着一张湿沉的獐皮子趁着天色好出来晒一晒,也有人抱着一堆木头坐在篱笆院内边砍,边与邻舍笑谈寒喧……从她这个角度跟距离能够看到的画面不多,但是她能感受到原来沉寂一夜的北外巷子,好像随着天亮,整个都一并活了。

    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陈白起感觉到迷惑。

    昨夜,她有刻意注意周围环境,她查看过并很确信,许多房屋内都是空的,并没有人的呼吸声。

    所以说,这些忽然一下冒出来的人,是从哪里来的?

    陈白起看着一个推板车的小贩从闸门口慢吞吞地经过,他行走得很缓慢,不是那种老人的迟缓,一推一停,身体侧重感很强,倒像是……腿脚不便。

    这本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一开始陈白起只当他或许是受伤了,或者得了风湿骨痛,陈年旧疾之类,可渐渐地她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因为不止这一个人,她看了,很多的人都很不对劲。

    凡是她入目所见的人,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患有严重的缺陷,有腿上的毛病,有手的问题。

    比方说,前面不远那个晒獐皮的年轻少妇,她前面架着一根竹杆,竹杆跟她差不多高,她在动作间,衣袖拉扯滑落,她便看见她一只手是完好的,另一只手却是没有手掌的,完完整整,只有手腕部分。

    她看着这并不是受伤被切掉,更像是天生的,萎缩成一小个肉团包裹着骨骼。

    就算有人四肢完整,他们的眼睛也是不正常,齐国内大多数人的血统都比较纯正,瞳孔颜色是黑色,并没有太多掺杂于其它种族的血,鲜少有褐色、浅褐色,或者绿蓝眼珠子等。

    只是,这些人的眼睛却是灰白色的,一种怪异又不正常的颜色。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整个北外巷子假如都是住着这样的人,她便有一种背脊发寒的感觉。

    系统:你发现了北外巷子内的异样,你或许想在北外巷子内四处走一走,接受/拒绝?

    陈白起知道这是任务指引,她的确想知道怎么一回事,便选择了“接受”。

    天亮后,昨夜闸门口的守卫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撤了还是规矩只是守夜晚,所以陈白起出入没有受了阻碍,只是她犹豫地低下头,看了一下全身。

    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之前从孟尝君那里得到的细软麻布青色深衣,外罩一件圆领系带的灰白色狐裘大衣。

    因于受伤,她身上的灰白色狐裘被染上一大片红褐色,特别是腹部,血与绒毛粘结成一团,估计也很难清洗得干妆了。

    而据她观察,其它穷苦百姓基本上都只穿着粗麻或黑、灰色的麻布衣,冷了没有这种完整的皮毛裘衣,只会多穿几层保暖,所以无论她怎么掩饰,走出去都会显得尤其瞩目跟特殊,所以她考虑了一下,便也不再费这心遮掩了。

    其实她系统内有一件蓝色的极品麒麟巫医袍,她之前鉴定过,因为等级不够还装备不了。

    【麒麟巫医袍】

    属性:智力+44,体质+12,物理防御+240,气血上限+12%。

    特殊职业要求:巫医

    等级要求:20级

    扩展属性:当人物处于炼药状态装备,可提升成药率20%,出极品丹药率2%。

    被动技能:1、当装备人物受到巨大伤害时,可将伤害转移到离人物最近、不超过百米的范围的其它人身上,若伤害转移目标≥2人,伤害转移目标可由人物自行选择,若放弃则系统随机选择。(cd冷却时间为一个月。)

    说明:以万古神兽麒麟之血融合而铸,蕴含灵通,坚硬无比,当巫医拥有它,便可一路高歌前行,不畏险阻了。注:若能集齐麒麟套装装备,装备则自动升阶为橙色神装。

    这件防御类装备可谓是陈白起目前为止拥有过最好的一件装备了。

    虽是蓝阶,却拥有达到红装高度的属性。

    比如那个气血上限。

    气血上限,指的是人物血气值。

    打个比方,假如陈白起的血气量可以数据化为100,普通人一拳少7,一刀砍掉20,一剑捅穿40,持续流血每1秒减1,那么她被揍上14拳便会挂,砍上五刀则会挂,刺上二剑后,流个20秒左右也会挂。

    但有了这个气血上限12%后,数值则会增加,由100变成112了,别人14拳就挂了,她至少得16拳。

    更别提护展属性跟被动技能,那都是**裸地给她开了挂的。

    只可惜她目前等级不够装备不了,否则这一次,她直接就这两剑的伤害全部转移给刺客,她用得着落入这样的困境,早就换好装回到樾麓同门身边,与他们一道开启拯救漕城副本,完成任务后回去,寻一德贤仁兼备的主公,与其征战天下,称霸战国。

    苦中作乐地妄想了一会儿,陈白起便打开了系统区域地图,却发现北外巷子的周边地图她所处在的这个营地操场外,四周环境基本上是一片模糊的,像全都被掩藏在浓浓的黑雾当中。

    当随着陈白起走出营地,周边的遮挡环境的浓雾便散开一些。

    也就是说,这是一份隐藏性地图,需要人物自行探索开荒,等到她将整个北外巷子的角落都逛遍了,地图便会完整清晰显现出来。

    看来也指望不上地图引路了,陈白起怕扯着伤口,便弯着腰慢步走着,她沿着主干道先行,平整的地面用板石铺着,偏窄的街道并没有商铺林立,相反,除了一些扭曲又古怪的旧式建筑群外,很少看到买卖的存在。

    门前门内都有人,有在家中忙碌的,也有在外挑担搬运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小孩成群于坡上嬉戏笑转的,她慢慢地走,经过路上,有许多人好奇地看向她,也有许多人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她始终没有理会那些视线,只是静静地走着,每条街,每条巷子,每个陌生的地方,她都走上一遍,她走得毫不迟疑,没有左右顾盼四处留意,她甚至走的时候是低着目光,不与任何有敌意与抗拒的视线接触,只为不让他们情绪激烈,进而阻挠她继续“逛”下去。

    她本不求记路,只求尽量将北外巷子都“逛”一个遍,将迷雾通通都扫退后,到时候她想研究只需好生研究系统地图即可。

    在彻底逛完后,她发现这个北外巷子简直就是一座围城,并且很危险,除了生活区域安全外,其它的地方都布满了各种机关陷阱。

    她这样做是想着,与其被人当成一个别有用心四处窥探的外来者,还不如被当成一个“慌不择路”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陌生地界的外来者。

    至少后者比前者更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心理。

    她知道,暗处有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他们放任她“自由”,便是想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快接近傍晚时分,城中刮起了凛冽的寒风,树桠摇摆晃动得厉害,树叶沙沙作响,陈白起赶在天没黑,便重返到了营地,因为她发现,街道上的人越来也越少了,他们不在家中,不在野外耕种,也不在山坡树下……周围早上密集的人气逐渐没了,好像某个倒计时的钟在响,气氛渐渐变得十分诡谲,令她感到不安。

    陈白起也不再继续,她回到营地后,便发现闸门口的守卫再次出现。

    而操场上再次点起了熊熊燃烧火盆,陈白起对这一切的变化假装视若无睹,没有跟任何人开口询问,甚至今日外出,没有跟任何一个北外巷子的人说过一句话。

    跟昨夜一样,她蹲坐在温暖明亮的火盆旁边,对着“北外巷子”的地图开始研究了起来。

    北外巷子的地形变小了后放在地图上看,比起肉眼看,却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而北外巷子的地形外貌大体分成三个总区域,中心部分是生活区域,这里是建筑群遍布的地方,住着大部分的居民,二环则是护楼区域与北坡那片田耕地区域,三环外则是各种戒备机关、陷阱、黑墙。

    这堵黑墙修得很长,完全就像个铁桶一样将北外巷子整个包拢起来,隔绝了与漕城城中的连恰。

    陈白起只到过二环,却接近不了三环地带,也就是黑墙边沿,因为只要她一旦靠近,系统便发来警告。

    系统:前方地区十分危险,建议人物不要尝试靠近。

    陈白起相信系统不会无矢放的,于是她仅站在高坡处远远地眺望了一眼,便转身返回了。

    系统:你觉得北外巷子内的人好像不对劲,你决定去查探真相,接受/拒绝?

    晚上,系统的指引任务又来了,陈白起却感到头痛。

    她的确觉得他们不对劲,可问题是她在别人的监控下,这要怎么查?

    今天她稍微靠近一点边缘地带,便感觉到暗处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一下变得危险尖锐起来,她怀疑如果她再继续靠近,估计下一刻就等着身首异处吧。

    这个北外巷子里的人,明显对于她的存在,不是充满敌意便是刻意避退,甚至还有不少人对于她直接无视。

    一回到营地之后,除了能够待在营地操场之外,她根本进不去营地其它地方,游荡一日回来还是没见到后卿,而她也离不开这里,倘若一时不慎引起骚动,估计接下来就直接狗带。

    她决定暂时还是先按兵不动,她不相信后卿真的将她丢在这里了。

    接下来二日,她基本上都很安静,每天除了照例灌血瓶,便是闭着眼,默默地打开系统炼药。难得一下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任她挥霍、养伤,她决定将系统内早前存下的药草存货全部一扫而空。

    巫医共有五个阶级,医者、医师、医君、医圣、医皇。

    达到医者称号的巫医,必须达到两个条件,一是人物等级,二是炼药等级,人物等级提升自然是靠做任务经验,而炼药等级则是靠平时炼药积累的熟练度。

    目前她还只是巫医的医者,只能炼制一些初级配方药(初级配方炼制出来的药品熟练度较少,品级较低),而初级药方跟初级丹方可完成任务获得,也可去系统商城购买。

    像青丹露(主治外伤)与益气方(补气血),都属于初级配方药,而小型生命药剂并不是初级配方药类,它属于特殊类药品,是陈白起上一次任务用大轮盘抽奖卷幸运抽出来的奖励。

    像体力药剂也属于特殊类药品。

    虽然等级不够没有穿麒麟巫医袍加属性,但她的炼丹成功率也不低,毕竟是初级配方药,所以她共炼制了小型生命药剂+17瓶,益气丹+48颗,青丹露+5瓶。

    目前她拥有的方子不多,能够用得上也只有这么三类。

    前两种是冶内伤的,后一种则是外伤,基本上这三类药一配备齐了,伤多重她也能给整好。

    等她升到20级之后,则算正式开启了巫医这个职业的征程。

    她可以除了巫医技能外,还有辅助药剂技能。

    分别为——力量药剂、智慧药剂、敏技药剂、先知药剂四大类。

    每一类别下方有许多药剂配方等待点亮后使用。

    这些药剂可不是她现在炼制的这种生活类配方,而大多数是属于战斗类或辅助战斗类药方,十分稀罕而神奇。

    巫医跟谋士这个职业有所不同,巫医完全是一个啃等级跟药方、必须十分勤奋的职业,必须做大量的任务获得大量的经验值来升级,才能够解锁更多巫医的技能。

    所以巫医是一个后期十分强大的职业,而且堪称万能油,只是前期弱得掉渣。

    下次倘若有机会,她还是选择一个纯暴力的职业吧,她发现如今光拼脑子她还真有些应付不了这些战国人精啊。

    他们可没有耐心等你成长,就不准还不等你强大,分分钟就渣挂了你。

    叮——系统:营地外好像发生了什么混乱,你决定出去看看,接受/拒绝?

    陈白起这两日没有出去过,哪怕是白日,她都选择安安份份地留在营地里,所以暗处针对的视线逐渐少了一些。

    她站在护楼下,靠着一根圆木柱,正是双目阖实,仔细研究着巫医这项职业的种种潜力,便听到系统的任务提示,她下意识地抬了抬眼。

    她听到不远处有哭喊声,还有嗡嗡地许多人声嘈杂。

    皱了皱眉,她步出了营地,见不远处一棵枯蚰的大槐树下,有一群人围着,哭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她信步走了过去,看人还挺多的,她越过一个不高的人肩膀看过去,却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昏倒在地上,嘴角与地面都是呕吐出的秽物。

    而小童旁边跪着一个哭着求助周围人的妇人。

    “呜呜……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刚才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昏倒了……”

    妇人的眼睛是灰色的,流着泪水,越显灰翳。

    周围这些人的眼睛基本上都是灰色,只是颜色有浅、深之分罢了。

    陈白起垂下眼,掩住眼底的若有所思。

    围在旁边的人基实都挺着急的,只是他们都不懂医,也只能束手无策,纷纷出声安慰。

    “宝儿婶,你赶紧将孩子带回去吧,这么躺着也不好啥。”

    “这吐了一地,莫不是食了什么不好的吧,估计喝些凉水冲冲估计能挺得过去。”

    “可怜见的孩子啊,嗳,若是……回来便有救了。”

    系统:支线任务(一)获得北外巷子居民的好感度,有药在手,救人我有。请拯救这个食物中毒的孩童,接受/拒绝?

    陈白起没有看任务详情,直接便道:“接受。”

    能救她肯定会救的。

    她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一边出声:“避避,我有一法可救人,请诸位避开。”

    一听有人懂得救治,许多人都惊喜望外地回头,可当他们认出陈白起不是自家巷子的人后,都纷纷僵硬着脸,并没有人理会她。

    陈白起目光闪了一下,总觉得他们的对外来者的态度很奇怪,说是有很大的敌意,但他们却从不主动伤害别人,或做出一些很激进的事情,若说没有芥蒂,那也完全不可能。

    只是她现在也没深思原由,她板着脸,直接大喊一声:“他吐的东西有毒,若再不让开的话,大家都得中毒!”

    这一喊,将所有人都一并吓到了,立即散开,纷纷退后好几步。

    都又惊又慎,生怕自已也沾染上了毒,死于非命

    全场唯一没有避开的只有那个孩童的阿姆。

    而陈白起则趁这个空档赶紧挤了进去,她蹲下,迅速将那倒地的孩童扶起,孩童很瘦很轻,短短的头发稀疏卷曲,观察其面,唇紫面白,眼睑下方有一抹青色,疑似食用了不洁或者有毒之物,但应该还不算严重。

    陈白起确定的病况,便将他扶坐起来,然后用力掰开他闭合的嘴,用手指替他抠喉,当即,孩童便侧在一旁,连番地呕吐了起来。

    直到他再也呕不出东西来,陈白起才停下来。

    陈白起紧接着,又给他喂了一颗益气丹,没等一会儿,孩童便睁着懵懂而迷茫的眼,清醒过来了。

    他依偎在陈白起怀里,视线一睁开正好看见妇人,他瘪着小嘴,可怜又虚弱喊了一声:“阿姆……”

    而孩童的阿姆早已经呆住了。

    宝,她的宝真的醒了?!

    周围的人却因为陈白起一开始风厉雷行的动作,还来不及反应,后来见阿宝呕了一地,熏嗅遍散四周,忌讳着先前陈白起所说的有毒,心理便不愿靠近,等再反应过来,却发现之前那奄奄一息的孩子,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一时之间,他们仇敌与准备责问厉骂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一个个,都表情怪异地立在那里。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支线任务(一)获得北外巷子居民的好感度>,获得经验值70000,其余系统奖励已发送至人物包裹。

    叮——系统:人物已达到19级。

    见人救活了,陈白起也松了一口气。

    这益气丹倒是堪称万能药啊!感冒风寒气虚血亏呕吐脾寒头痛脑热,统统包冶。

第八十一章 主公,背后的那双眼睛

    那个叫阿宝的孩子阿姆十分感激陈白起,她抱起虚弱的阿宝,一大一小,红着哭肿的眼睛邀请陈白起去她家里面坐。

    陈白起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情,只是她觉察到周围人一听她将自己邀请回家,便目光不善又斥责地盯着这对母子,便作不知,笑着拒绝了。

    被一双双灰色变异的眼睛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陈白起表示还挺瘆人的。

    她只是询问了孩子阿姆几句。

    而陈白起也从她嘴里陆陆续续的阐述中了解到,这孩子是大量服食了发芽的生薯与野果(类似冬红果)引起了下吐下泻,孩子阿姆惊恐不已,由于他们家属于单亲家庭,没有阿爹,他阿姆便抱着他想去东头寻医。

    东头估计住着一赤脚医生吧。

    却不料半途孩子便又吐了,吐完后,眼睛忽然就闭上了,没了声息,这才将孩子的阿姆吓得哭倒在地。

    得知原由后,陈白起就好生温和地叮嘱了孩子阿姆接下该如何处理、照顾孩子与一些用食上的禁忌,便不多作逗留,返身回了营地。

    而陈宝的阿姆看着她的背影,张嘴欲言,却又下意识看了一下周围,最终她攥紧拳头,垂下了眼,抱着自家孩子快速地离开了。

    而围着的人没了关注的焦点,也就此散了。

    这一次支线任务陈白起除了人物升了一级之外,还获得了大量的初级药材奖励。

    她这几日都很勤奋,将富裕的时间都用作炼药,所以很快从“医者”升阶成为了“医师”。

    “医师”能够炼制初级药方、初级丹方跟中级下品药方、中级下品丹方,而“医师”能够用得上的方子也更广泛。

    比起“医者”学徒这种级别,“医师”则属于正式挂牌开业了。

    陈白起在“系统商城”内看中了一个中级下品丹方——僵尸丹方。

    这个方子并不是说服用了它就会变成僵尸。

    它用途很简单,只有唯一一种功效,那就是用来止痛。

    只要服用了它,不管你受再重的伤,再多的伤,只要不死,它便能够让人瞬间痛觉感知麻痹,无痛无痒,宛如一具能够活动自如的僵尸。

    陈白起自从来到这危险的战国时代之后,累累总总也受了大大小小数不计的伤,按这节奏发展,估计以为还有得受了。

    虽然她有小型血瓶,有益气养生给补的药,可问题是,这些药它都只能冶伤,不能让她减轻受伤时各种难受的痛苦。

    当然,若能她有“大型生命药剂”瞬间恢复全部的生命值,自然内伤外伤也都能痊愈,可问题是,她连“中型生命药剂”都搞不到,更何况是“大型生命药剂”这种稀罕的。

    所以她觉得有了这个药,受伤的时候赶紧磕上一颗,瞬间止痛,还有余力逃命啊歼敌啊,然后再慢慢地来养伤直至痊愈,这样一来过程中,她就能少受许多的苦。

    所以这个僵尸丹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只是好不容易升级到了“医师”资格,偏偏她系统商城内没钱,当然身上更没钱,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件来兑换丹方,所以暂时只能望眼欲穿。

    陈白起将养了两日,伤势虽未痊愈至原初,但伤口基本上已经结痂将褪。

    这种养伤速度在别人眼中恐怕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在她这里,却是她故意放慢了速度的。

    她现下基本上已经行动无碍,所以接下来她就得想办法看能不能逃出去了。

    而这些天,她表面还是装得十分虚弱,连平日行走都艰难需留在营地,但暗中也没有落下研究北外巷子。

    哦,当然,虚弱也并非全靠装的,她体力值严重衰退,光靠磕药没东西下肚能不虚脱嘛。

    而自打她救了那个叫阿宝的孩童,他便喜欢时不时跑来营地外看她。

    一开始他是不敢接近她的,只会蹲在操场闸门外,睁着一双滴溜溜、毫无杂质的灰瞳,撑着下巴一直看着她。

    看她独自一人静静地靠坐着熄灭的大火盆旁,一头柔顺的乌黑长发披散于肩,华衣裘袍,衬得那张面色无华的脸尤其精致柔和,垂落的黑鸦长睫密密匝匝,额发细碎垂落,娴静犹如花照水。

    待在营地多数时候,陈白起都是这样静坐着。

    小阿宝从未见过这样华美又脆弱的人,他漂亮得令人觉得并不像真人,像是一座冰雪人,晶莹剔透,等到太阳强烈一些,他便会化了,等到风再大一点,他就会碎了。

    他忽然心中升起了恐慌,抿了抿淡紫的嘴唇,便嗒嗒地跑走了。

    陈白起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又垂下。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又嗒嗒地回来了。

    小阿宝站在闸门边,用力远远地扔了一个粟面裹着野菜的窝头给她。

    陈白起听到声响,睁了睁眼,看到脚旁的黄青色的粟面窝头,表情愣了一下,她伸手将它捡起来,十分纠结地抬起了头。

    却见那短腿儿小阿宝,像受惊的鹌鹑一样,掉头便一溜烟地跑了。

    陈白起看着在地上裹了一层灰跟泥的窝头,微扬的嘴角轻轻溢出一声叹息,便也喂进了口,慢慢嚼着。

    她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了。

    悲剧的是系统包裹里早没有吃的了,她为表现得安份守纪,也没有随便出去北外巷子“觅食”,当然就算他们给她送吃的,她也是不敢随便乱吃的。

    所以现在就算再脏再冷再硬,她也会吃的。

    她怀疑这后卿是不是真打算等着她躺在地上垂死时才会出现,这都二、三天了,他对她不管不顾,倘若她是一个普通人,怕不是被活活饿死也该重伤不治而亡了吧。

    毕竟在这个如此排外的北外巷子,没有人会施舍食物给一个外来者,她除了抢或者偷之外,根本弄不到一口吃的。

    果然有够睚眦必报啊,不就得罪他那么“一下下”,难道他真打算将她给饿得要死不活才会出现?

    陈白起决定以后一定要记得行走在外,必须在系统包裹内放大量能吃的东西。

    刚啃完一个,没过多久,又是一个窝头扔了过来。

    这一次,陈白起倒是眼明手快地伸手接住了。

    她眨了眨眼,嗯?这个是热的?

    那边的小阿宝见她竟接住了,他瞪着眼呆了一会儿,便又跑了。

    由于陈白起这三天都只喝药并没有正经吃过什么东西,因此区区一个小小的窝头根本就填不饱,所以又接一个,还是加热过的,便嘴角翘起,喜孜孜地继续啃了起来。

    这一个啃完了,陈白起以为小阿宝便不会来了,却没有想到,他又跑来了。

    照例,又扔了一个加热过的窝头。

    陈白起伸手接住之后,见小阿宝又准备跑了,便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小阿宝,谢礼的话已经足够了,我吃不下了。”

    其实她还吃得下,不过想着吃得太饱,一会儿油光满面气色太好,不易装病啊。

    谁知道后卿跟他的余孽什么时候会忽然出现。

    小阿宝僵在那里,就像是一下没了电一样,垂头丧气。

    陈白起以为他会走,却没有想到,他捏了捏小拳头,便小炮弹一样冲进营地来。

    陈白起倏地皱起眉头。

    “别过来。”

    小陈宝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愕然看着她,瘦小的脸蛋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不知所措。

    陈白起立即缓下表情,柔声道:“小阿宝,别过来。”

    她知道的,这个营地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北外巷子的人都不喜欢接近这里。

    刚才北外巷子里的人是如何对待外来者,她是看到了,所以她并不想让小阿宝太接近她。

    接近一个外来者,他们母子的处境怕都会受影响。

    小阿宝一见陈白起变回他认识的那个“温柔的好人”,犹豫一下,便又跑了过来。

    陈白起倒没有想到,他看起来怯怯的,却有这个勇气。

    小阿宝站在她面前,胸腔气息不稳,问道:“你是外来者吗?”

    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孩子独特有天真与好奇。

    陈白起偏头一笑,想摸摸他那毛绒绒的脑袋:“什么是外来者?”

    小阿宝偏着脑袋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里,不一样的,你是从黑墙外面进来的人吗?”

    他挥动着手,指着外面的方向,向她询问着。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

    布满灰翳的瞳仁。

    不是那种正常清亮的色泽,倒像一种病态的退化。

    她点了点头。

    “哦,那你会回去吗?”

    陈白起笑着反问:“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阿宝一愣,然后苦恼又诚实摇了摇头。

    “我没有出去过。”

    陈白起怔了一下。

    看他应该有七、八岁了吧,却从来没有出这个北外巷子?

    “那你的父母呢,他们不曾带你出去过?”

    “母亲也没有出去过,她说,只要出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我阿爹就是。”小阿宝小包子脸皱起一团,像在难过,又像是不解。

    陈白起沉默了。

    这个北外巷子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她有一种想要深入了解的冲动。

    可从一个孩子的嘴里能问出来东西很有限,她想了想,便道:“小阿宝,外来者只能留在营地吗?”

    “不知道。”小阿宝也很茫然,他想了想:“不过之前这里也有一个人,他白天在外面乱走,到天黑都没有回来,第二日便不见了。”

    那个人那是外来者,可是外来者好像跟外来者也不全都一样。

    至少那个人跟他的这个恩人不同。

    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反正那个人看到他们族人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都差点凸出来,脸很白,呼吸很快,指着他们嘴里会一直喊着“怪物、怪物”什么的,然后就惨叫着拔腿乱跑。

    可他知道他跑不掉的,因为阿姆说过,外来者到了他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出得去的。

    可恩人不同,她看到他们就跟族人一样,不,跟族人也不一样,她的眼神有光,嗯,像天上的太阳,暖暖地,软软地,让他觉得很舒服。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跟阿姆的声音一样好听。

    所以,他不希望她跟别的外来者一样“消失”。

    陈白起沉吟片刻,又道:“那你们这里有什么很厉害的人吗?像是村长啊,或者里长什么的?”

    “村长是什么?”小阿宝懵懂地问道。

    陈白起看得出来小阿宝由于长期生长于一隅,除了北外巷子的人没有接触过更多的人,因此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见天也快黑了,营地的守卫估计也快来了,便对小阿宝道:“小阿宝,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阿宝没有犹豫,点头“嗯”了一声。

    陈白起抱住他小小的身子,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记住没有。

    小阿宝第一次被除了阿姆的人抱,略羞腆,他抿着唇点头,陈白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便让他快回去。

    在他走之前,她借着阔袖的掩饰,从系统内摸出一袋宽棕竹叶子包着的盐。

    “将它带给你的阿姆,就说,你眼下身体虚,必须每顿吃点这个才会好。”

    拿着盐包,小阿宝再次乖巧地点头。

    见陈白起不再跟他说话,小阿宝这才揣着盐包回去。

    在小阿宝离开后,陈白起又懒洋洋地继续阖目躺尸。

    而在她察觉不到的一座方木相交叠垒成井栏形状阙楼的二楼凭栏处,一道迎风似白鹤般优雅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处不知多久了。

    楼旁一棵蔟立耸天的大树,隆冬寒意中,仍青冠翠绿,叶片青绿枝桠间,青年一袭染青的锦衫滚边绣着八卦图,白狐裘衣加身,绒尖针却是黑与白相衬,两相行径,风起,而衣袂翻起,飘如陌上尘。

    这几日里,他便一直都站在这个位置观注着营地操场上陈白起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她在离了他,第二日清醒过来之后,见无守卫,便出去营地外的北外巷子里游走了一遍,这种举动与其它不明由理进入北外巷子里的人第一反应倒也相同,但不同的是,她不问也不看,只是埋头安静地走着。

    有路便走,有巷便穿,有道便过,有坡便爬。

    她受了伤,伤有多重他是知道的,一般人伤成这般,必然是动弹不得,哪怕他给她上过药。

    可她偏生顽强,人是如此,命亦如此,她走得慢,一步一步地挪,脸白得像个幽魂一样,歇了一会儿又走,走了一会儿又歇。

    见此,后卿忍不住抚唇轻轻地笑了。

    她并没有尝试逃跑,也没有朝一些不该去的禁地走去,从后卿这个角度观察,只觉她幸运得不像话。

    若是她想逃,必然会被北外巷子里暗处的“鬼影”一涌而上撕成碎片,若她朝一些不该去的地方走去,也会陷入死境,若她怀有异色向北外巷子里那些“怪异”的居民询问或者求助,只怕在发现北外巷子内真正的秘密后,会被人悄悄地毒死了。

    这此北外巷子的人,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尤其对外来者,他们既痛恨又避忌,若不主动招惹便罢,若落入他们眼皮子底下,则没有一下好下场的。

    比如前段日子被人抓进来冶病的那个青年郎君,便是口吐秽物眼带钢针,如此惊惧慌乱态度,撕裂了北外巷子那些“怪物”伪善平静的面具,遭到了猎杀,尸骨无存。

    他本以为,没有他的看顾与提点,这个“陈焕仙”最后的结局估计与此人相差无几。

    但事实证明,这两人,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也不知她是看出了什么,还真是重伤难愈无法行走,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像一介苦行僧般,静坐闭目,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哪怕她睁眼时,看到北外巷子里那些奇形怪状,长着一双灰瞳的异类,也神色如常。

    哪怕她被困于险地,不得离开,她也不惊不慌。

    哪怕他故意放她一人,等在这冰天寒地的陌生地方,不理不顾,她也沉得住气。

    有些时候,连后卿都免不住怀疑,她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中,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

    可最终,她不求他,不求救于任何人,她熬过了伤,扛住了冷,捱住了饿,依旧活得顽强坚韧。

    而今日……倒是他第一次见她对着人,露出这样鲜活而清朗温和的神色。

    他观察了她几日,多少对她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他看着她对那个长相寒酸的灰瞳孩子轻声细语地笑着,她关心着他,用一种十分柔软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知道的。

    在她那日冒险救下这个孩童时,他便知道。

    她为自己又多寻来了一条生机。

    这几日,他故意将她放置在这种陌生、充满着恶意与排斥、又危险的地方,再加上她身受重伤,他认为就算是一个成年已久的铮铮铁汉,亦会在承受不住的时候服软。

    她会来找他。

    如果她不想就这样无辜地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后卿这样认为着。

    可他发现他太轻视她了。

    她的确拥有常人难以达到的敏锐与机警。

    明明她也知道倘若在这盘棋局中哪怕走错一步,或许现在她人便不会在了,可她却一步都没有踏错。

    因此,他认为她一定是一个冷静到几近冷酷性格的人。

    可今日见她喝退那孩童不得靠近,却在他走近了,又放下顾虑,待他笑得如此清润怡和,如清风一般,令他觉得,她其实也有一副很软的心肠。

    很矛盾,不是吗?

    后卿盯着远处那似小墨点大小的“陈焕仙”,牵起了唇角。

    真的很像呢。

    曾几何时,他也曾遇见过一个如她这样刚柔性情的人。

    她刚时,对自己残忍得哪怕浑身都鲜血淋漓也不眨一下眼睛,柔时,对同伴对待认定的人,却是伤一份都舍不得,宁肯以血肉之躯挡在其前,替他们承受全部的苦厄与痛苦。

    一想到那人,后卿冬阳下波光涟漪的眸色一下便沉了下去,似浓得化不开的墨,再看陈白起时,那目光便有些鬼谲莫测了。

    ——

    陈白起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屁股底下她找了一些干毛草垫着,晚上一到气温便大幅度降度,估计都零下好多度了,她虽然一身穿得厚,但这样露天睡地也冷得慌,要不是靠着这一入夜便被点燃的大火盆,估计绝对冷得够呛,第二日冻成个冰雕都不一定。

    天黑后,陈白起便假意入厕,跑到营房后面那个小排渠水沟后,那里后面是土墙排楼,前面是一个夹角,无死角供人偷窥,她借着墙壁的遮挡,便从系统内放出了傀儡兽——小白。

    这两日她观察过守卫换勤的时辰,二个时辰换一班,直至天亮,而只有在他们交班换岗的时候,营地周围的视线便有了短暂的空缺,她便趁这个时候放出了小白。

    天色昏暗,离了铁火盆的营地光线大大不足,而小白也与普通的禽类不同,它是有一定的智力,它借着建筑物与阴影的遮挡,便潜出了营地,无人察觉。

    而陈白起解决完“如厕”,便重新回到原处,继续闭目盘腿坐着。

    她这几日都是这样安静地一个人待着,所以也没有什么人觉着怪异。

    而如前几日一样,天一黑,整个北外巷子里的人都通通不见了。

    陈白起真的好奇,这么几百号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们究竟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到晚上,便要消失?

    小白就像是黑暗的伴生物,融入一片黑暗之中后便化为乌有,一直按照陈白起给它设定的轨迹在飞,而陈白起在闭目时,已与它的视野一致。

第八十二章 主公,北外的秘密与赠药

    小白夜里的视野尤其清晰,远至铺阵的排屋房檐,近至土物结构缝隙石榍草茅,哪怕没有月亮照明,陈白起也可以看清周围环境。

    当然这时候她眼睛看到的东西跟白天看到的当然有所区别,她通过小白看到的世界都像戴上夜视仪一样,是黄绿色的,并不能反映物体的真实颜色,这是唯一的缺憾了。

    夜里的北外巷子很静,除了营地与祭坛的位置有着火光与人气,其余皆陷入一片漆黑潮水之中。

    小阿宝身上携带着陈白起给他的盐,这盐袋上有她与系统的气息,所以小白能够以此为线索,锁定他的位置。

    它飞过一排排民居土房,窑洞土穴,来到北面淄临耕地的一片山坡上。

    这片山坡顶是陡峭的白灰岩石,远处瞧有鼻子有眼,立体硕大,而半山坡处却长满了爬山虎与野草,冬日枯萎成密织的脉络细网,掩盖着山体像披了一件褐黄色的衣衫。

    由于其形象像一个穿着绿袍的山间精怪,因此这地界被北外巷子的人称为“鬼嵬坡”。

    小白从城中一直飞到一片荒野蛮草之地,夜色弥漫下,一大片墨黑的景与一片深浅不一的阴影蔓延而去。

    陈白起用意念驱使着小白。

    “小白,感应到了吗?”

    小白啾啾偏了偏头,它停在一棵老黄果树下的树枝上,圆憨憨的脑袋转东转西,然后它像是察觉到什么,再次扑楞着展翅朝更深处飞去。

    越林而入,不远处禾苗上飘摇的月光渐渐跳动,视夜仿佛更广垠了些,树林剪影里随着小白的前行而同步轻移着月光……

    陈白起愈发觉得惊奇,小阿宝怎么会大晚上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仅是他,是否其它消失的北外巷子居民都在这里?

    “鬼嵬坡”以两峰相夹,穿越一片夜桔子林,便进入一个驼峰内凹处。

    小白停在一从山坡处滚落下来的大石上,两眼扑扑地睁着,探头探脑,明显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小白,难道气息断了?”陈白起问道。

    小白传来的意念是,它感觉到就在这附近,可没路了,它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陈白起知道小白本身动物的智力有限,大约只有一个普通四、五岁孩子的智力,因此它独立能够完成的任务有限,必须靠陈白起进行指挥领导。

    她借着小白的眼睛仔细观察四周,前面其实并非无路,而是在两峰夹缝处有一条小路,路被两峰掉落的爬山虎枯藤给遮掩得稀稀落落,不拨弄开那些纵横交错的枯藤,就很难发现这条狭窄的小路。

    “小白,钻进去看看。”

    既然气息未断,便表现此处定有它路。

    小白得令,朝枯藤瀑墙方向飞去,在靠近时,却被陈白起喊了停。

    陈白起用小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了这里并非野生之所,而是经常有人出入。

    那些枯藤悬垂落,像黑褐色的挂帘,一串串一链成结成网,瞧着像天然生成的屏障,可实际仔细看,却能够得看出有人工编织组结的痕迹。

    当然并非全部,而是入口处,估计是经常进入会扯断许多,造成断面惹人怀疑,所以这些藤网是先编制成一股股粗的,再连接上天然生成的枝藤一道,真真假假垂落而下,当有人经过时,只需要将人工编制的扯到一边,不造成任何损伤通过后,再细细重新覆盖上即可。

    “可以了,继续前进。”

    看完之后,陈白起便让小白朝枯藤的缝隙中钻进去,继续朝前飞。

    狭道约有百来米,其后便是一片翻了地皮的松散黄土,这片黄土地并不平坦,高底不平,而上面有着许许多多隆起的土包。

    陈白起看着这些隆起的土包,荒山野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乱葬岗。

    而这处,真的是一片坟地吗?

    看着那些隆起的大大小小土包,但并无立碑,她不太确定,却又觉得很像。

    小白在空中盘桓了一圈,它完全依靠陈白起的视线来捕捉环境,而陈白起发现其中一个土包前边被人挖了一个洞。

    天色虽然很暗,但那个挖开的洞口并不算小,也没有用什么东西特地掩饰过,再加上小白视线居高临下,所以很容易便发现了。

    那边有主人的气息。

    小白明显感应到了,便俯身飞了进去。

    洞口是圆型,洞口处是黄土泥沙,再入下几公分却是用木架框砌成的一个梯子,从这个洞口顺梯而下,约行走上十来米,便到底了,没有灯火照明,四周依旧昏暗无光,前面则一条土泥甬道,边壁被挖掘得很整齐干净,但地面也很多交叠错落的脚印,这很明显有人经常进出入。

    由于地道中一片乌漆抹黑,所以小白贴墙飞行时,倒也不怕会被人发现。

    一直到地洞较深处,隐约能够听到前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但前面仍旧没有光线。

    陈白起让小白注意一些,别让人给发现了。

    小白飞得更小心了,连扇动翅膀都有几分小心翼翼。

    它用最快的速度冲入最内屋的洞中,便后便扒着一块墙凸石,吊挂着,用一双大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下方。

    这是一个石穴洞,或许不是天然形成,周围的石壁是镶出来的,呈拱桥型,上窄下宽。陈白起惊奇地看到这个石穴洞中待着很多的人。

    由于这个石穴洞内里面积较大,同时容纳上几百人都是不成问题。

    这里面摆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边角处堆着一小山的红薯跟萝卜,还有几袋子开了的菽(大豆)跟答(小豆),旁边是架着一个凹型铁锅,锅底漆黑,底下是燃尽了的灰。边外一大片的位置则铺着干爽的谷稻草,铺得挺厚实的,上面已经躺了不少人在睡觉,身上扯着被子盖着。

    另外有一部分人没有入睡,而是个自为营,有单纯聚在一堆的,有垂头兀自发呆的,有躲在一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

    总之,在这里陈白起看到了些曾经在北外巷子有过一面之缘,或多面之缘的人,毕竟这些人身上有许多的怪异之处,她待在营地无聊时便都多打量了几眼,记入心中。

    她有理由相信,夜里那些不见了的北外居民全都来了这里。

    小白悄悄地倒挂在房檐下,盯窥着洞穴的一切。

    黑夜里,陈白起惊悚地发现,这些醒着的人的眼睛,都透着一种与白日黯然失色灰瞳截然不同的光芒。

    那是一种如鬼火一般的幽绿,像森山老林夜出的狼。

    他们究竟是哪座深山修炼成精的妖怪啊?

    陈白起咽了一口唾沫,心底有猜测万千,却终是吞下所有的疑惑,让小白找找小阿宝的位置。

    小白追循气息,很快便找到了小阿宝跟他阿姆。

    他们两人的位置靠得比较偏,小阿宝阿姆抱着阿宝坐在谷草上。

    小阿宝怀中揣着盐袋,胸前鼓鼓囊囊的,他一直想着恩人交待给他的话,想着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了,天已经黑了,而阿姆也有时间跟他好好说话了。

    “阿姆。”

    小阿宝轻轻地喊了一声。

    阿宝阿姆没听见。

    小阿宝便推了推阿姆。

    阿宝阿姆眉眼动了一下,感官有几分迟疑。

    “阿宝?”她的声音比较虚弱,有一种奇怪的慢延。

    “阿姆,外、来、者、都、必、须、留、在、营、地、才、安、全、吗?”小阿宝贴近他阿姆的耳边,一字一句,声音咬得很重地道。

    他知道夜晚,阿姆跟其它族民五感都较弱,尤其视力跟听力,所以他必须说得慢一些,咬字清晰些,她才能够理解。

    而他夜里较其它族人好些,他夜里虽然也弱视,但听力正常,听阿姆说因为他阿爹并不是族里人,而是外来者。

    阿宝阿姆偏过头,黑夜里,她那一双幽幽泛绿的眼眸看起来很亮,实则是半瞎,她眯了眯。

    “阿宝,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小阿宝犹豫道:“因为恩人在那里……”

    阿宝阿姆将他抱紧,笑道:“阿宝,不用担心,只要他不随意打听咱们族里的事情,不随便出入营地,咱们族人被禁令乱杀无辜的。”

    阿宝松了一口气,他道:“那、那恩人能离开吗?”

    阿宝阿姆这次停顿了很久,直到阿宝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他在问题准备再问一次时,阿宝阿姆才道:“这件事情,阿姆也不知,他能来这里……便意味着定是要与咱们族里的人有牵扯,一旦有了牵扯,想离开,便是……”难矣。

    小阿宝也没有听懂,其实他最关心的问题也不是这个,恩人不离开他反而高兴,以为恩人能从此住在他们这里,他便能够天天看到他,能在白日找他玩耍了。

    小阿宝没有同龄的玩伴,大人们也不常对他和颜悦声,因此他喜欢恩人。

    想到这里,小阿宝忽然有些难过:“阿姆,咱们为什么只能在白天出现?”

    如果夜里也能够出现在外面便好了,可惜,一到夜里族人们必须全部来到野郭聚集。

    阿宝阿姆一愣,接着脸色便不太好看。

    小阿宝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阿宝阿姆只用“他还小以为长大了便知道这个理由”来搪塞他,可现在她却只能无奈道:“你还太小,不知这世界上的人,有太多太多的坏人了,他们容不下咱们这一族……”

    阿宝阿姆在黑暗中轻轻地摸索着小阿宝的脸,眼睑低垂,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简直令人恐慌,像狼又像鬼,阴惨惨地。

    听到这里,陈白起大抵能够猜测出为什么北外巷子的人如此排外斥生了。

    估计一切都源于他们身上那些迥异于常人的部分。

    他们瞳仁本就异于常人,而夜里这一双灰瞳还散着一种令人诡异恐惧的幽光,简直就不像是人,像精怪,或者妖物。

    光眼睛怪异这一项不说,陈白起观察到,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是没有一丝光线的,这些人是怎么在这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行动的呢?

    她对此也设想过,按正常情况下,会将四周完全弄得漆黑一片,要么是为了掩人耳目屏蔽视线,要么便是因为不需要光亮,比如瞎子似的,于他而言有灯没灯情况都是一样。

    直到陈白起看到阿宝跟阿宝阿姆之间的对话互动,那种怪异跟疑惑便愈发浓重。

    阿宝的声音不小,估计他怕说小声了,他阿姆也完全听不见,而他们旁边不远便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青年,这两个人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对他们的说话声音是完全没有动静的。

    哪怕阿宝问到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

    白日里,她见过身带残缺之人,这种人多得简直令人诧异,她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种族,是遭了什么诅咒,或者亲近结亲造成的缘故吗?

    可也不至于令他们的眼瞳变异成这种灰瞳吧。

    而且在夜里,他们好像完全像是……

    陈白起让小白飞起来,沿着周围墙壁飞绕一周,翅膀扇动空气发出哗哗的声音。

    小白按照她的意思做了。

    陈白起发现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除了小阿宝略带疑惑地抬了抬头,向四周看了看。

    陈白起明白了。

    他们夜里能视度非常地低,甚至能说是看不见,或者听不见。

    一入夜的他们,完全变成了一种彻底的弱势,没有了自保能力,这便是为什么一到了晚上他们都必须躲进这个地方。

    因为这样的他们,就算是一个小孩子都能够将他们全部撂倒。

    北外巷子的人好像大多数身体方面都有问题,不在于躯干便是眼睛这般说来,那些守卫与北外暴徒倒是没有这种症状,莫非,他们亦是外来者?

    系统:支线任务(二)探查清楚北外巷子族人身体变异的真相,接受/拒绝?

    陈白起想她只在留在这里,迟早是要查清楚的,于是便选择“接受”。

    底下没有再传来说话的声音,小阿宝与其阿姆都闭目歇息了。

    陈白起便让小白先离开,出了“鬼嵬坡”后,便利用“隐藏”的技能,躲过黑墙周围的守卫视线,去了漕城布防的营地。

    原先的营地已空空如也,兵力与防守都撤了,火也熄灭了,在一片冰凉夜水之中。

    陈白起怔忡了许久,方打开漕城区域地图,让小白去城中其它方位的布防营地看看。

    最后她在西营地找到了孟尝君的踪迹。

    孟尝君此刻躺在与之前营地相防规模的帐篷内,帐篷内放着许多火盆,帐篷两侧帘窗支开着一个口子,小白的“隐藏”技能时限还有,它从口子里钻了进去,悄悄靠近,无人察觉。

    帐篷内守着一个奴仆,这几日都是孟尝君的一众亲信亲自看守的,如今孟尝君已经彻底脱离了危险,因此他们方留下一个忠仆,在帐篷外加强看守与巡逻,方疲惫不堪休息去了。

    虽然戒备十分森严,可谁也没有预料到,在这深更半夜之中,会有一只隐形的猫头鹰会出现在帐篷内。

    透过小白的视线,陈白起静静地看着躺在那里,看起来十分虚弱苍白的孟尝君。

    火光煌煌,他的面上却无血色,眼睛闭得紧紧地,往日丰润的脸颊也凹了进去,呼吸十分微弱。

    陈白起忽然想起那一夜,记忆其实比较混乱,她当时因为身体的变化自顾不暇,一来慌乱被人拆穿二来又被刺客步步紧逼,最后她甚至孤注一掷地打算拼一死,先将孟尝君引开后,再用巫医技能——邪巫之力来自救。

    可她没有预料到,平日里对她谈不上多情深意重的孟尝君,会宁愿以身相替护着她。

    那一剑,刺穿了他,也刺在她的身上。

    他们的血因此相融在了一起,也将他们的未来绑定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这个意外打得陈白起错手不及。

    她想叹息,她很无奈。

    可也并非那么宁死不屈。

    她存在于这里,便是为了活着,为了能够回去她的世界。

    她想,他是坏,也并非什么明君正主,他重利而轻义,他种种的缺点,她如今除了接受,便是在能力的范围内进行引义纠正。

    谋士不都是有这样的义务跟责任吗?也不是谁都一定能够选择一个像刘备那样谦恭待人、礼贤下士、仁德兼备的,天下之主也并非一定会是这样的主公,最后还不是枭雄曹操占了地利,占据中原。

    她觉得,这世上的“主公”类型有各种各式的,她还得好好地“历练历练”,不能轻言话馁啊。

    由于有人守着,陈白起便让小白先等一会儿。

    它先藏在帐篷的阴影处,不动声色。

    陈白起计算着时间,她必须要让小白在“隐藏”技能消失前返回北外巷子。

    之前探查北外巷子居民消息时,她没有让它用上“隐藏”技能,便是因为她不想浪费掉技能时间。

    到了后半夜,仆役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打起了瞌睡,蹲趴在一小矮床边,头一点一点地。

    这时,陈白起便让小白偷偷地将“血瓶”滴进孟尝君的嘴里。

    小白也有一个小型的包裹,只有四格,能够携带四件物品,不限大小与重量。

    血瓶早被陈白起拔开了塞子,小白两爪子艰难地托着瓶子,便冰凉的液体滴入他的嘴里。

    血瓶的液体非凡品,一入嘴即化,如一股清凉之气灌入他的身体,补充着失去的元气跟生力。

    孟尝君眉心皱了皱,似感受到嘴唇的凉意,但眼皮动了几下,始终没有睁开。

    而他的气色,以肉眼可见地恢复了。

    这一瓶“小型生命药剂”自然无法令他痊愈,而陈白起不想被人发现异样,所以并没有准备更多的。

    她只要确信他安然无恙即可。

    “小型生命药剂”内的红色液体一完,瓶子也会一并消失了。

    小白又从包裹内取出一个陈白起事先放进它里面的瓶子,便借着夜色施展技能悄悄地飞走了。

    ——

    在小白离开后没多久,孟尝君便睡得极其不安稳,他额头全是汗,像陷入噩梦一样挣扎着,嘶吼地叫着,声音沙哑破裂。

    这声响惊醒了仆役,他吓得浑身发抖,不知如何处理,便慌忙地跑出帐篷,大声激动叫唤。

    营地一下便沸腾起来,火光都一窝风地集中在帐篷周围,不一会儿,莫荆与沛南山长,孟尝君的一众亲信与部下都匆忙地赶过去。

    在他们赶到之前,孟尝君已然苏醒过来。

    他一身是汗,双瞳焕散着,弹射一下便坐了起来。

    他身上绑着染血的绷带,外穿了一件薄透的亵衣,衣口大敞,凌乱不堪,露出大片的光洁诱人的肌肤,一头长发披散于肩,微微卷曲,透着野性与性感。

    他起身时,左手不小心碰倒了床边一物,掉落地面,发出清脆“哐当”一声。

    他下意识眯眼移目瞥去。

    定了定神,才发现是一个很普通的小瓶子。

    他伸手抚着刚才动作太大扯痛的伤口,皱着眉头,脑子还不太清醒,迷迷沱沱地,完全是遵从本能地将它捡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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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126/ 第一时间欣赏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作者:桑家静所写的《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为转载作品,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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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陈白起携带国战模式策略系统穿越了。千古风流名将谋臣云聚,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指点江山。这是一个烽火战乱,抢地盘,抢主公,抢名气的时代。群雄争霸,诸子百家,在这里有最妖娆的祸国妖姬,亦有最令人神往的霸主枭雄们。来了,想活下去?那就给我辅助出最贤明的主公,制霸战国!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