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给官家添点乐子
冒充他人这种事情,赵桓干起来很熟练,而且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
上辈子曾经冒充过自己的小舅子,也曾经冒充过英国公家的亲戚,还冒充过成国公府的小公爷,现在不过是又一次冒充自己的小舅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然后李纲成了管家,何蓟成了护院头子,杨再兴成了护院,无心成了贴身长随,一群人就这么直奔陈留而去。
陈留原本是个大郡,喊出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谯郡人曹操就是在这里,靠着孝廉卫弘捐献的家产矫诏讨董。
只不过,隋朝统一之后废了陈留郡,改置汴州,唐末时朱温建立后梁,就以汴州为京城,称为东京开封府,后晋、后汉、后周包括大宋也都定都于汴州,陈留也就慢慢的走向了没落,变成了汴州的一个县。
然而也仅仅只是陈留这座大郡走向了没落。陈留城中的士绅大贾们不在少数,有些也是传承了一二百年的世家大族,论起给赵桓添乐子的本事,他们一点儿都不比汴京城中的那些官老爷们差,而且比那些官老爷们更积极——
官家要重造鱼鳞册和黄册,首先影响到的就是那些不在黄册上,没有资格分配田地的隐户。
这些人为了生计,要么卖身为奴,要么就是打长工,正是最完美的剥削压榨对象,一旦被清查出来,那些隐丁要不要补税那是另外一回事儿,万一官家抽疯了,想要收回一部分土地再分配给那些隐丁呢?
毕竟,陈留总共就这么大,总共就那么多的田地,如果清查出来的那些隐丁要分配田地,那么田从哪儿来?
再进一步想,官家要重造鱼鳞黄册,是不是想要对田制下手?如果官家对田制下手,那赋、税,包括现行的扑买制是不是也要改?一旦真个被官家下手改动,以后大家还能不能有现在这么滋润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太好说了。
所以,这些乡间士绅们比朝堂上的那些憨批还要积极的给赵桓找麻烦,之前赵桓特意让人传出来的说要给隐丁分配土地的话更是被无限曲解了一番:
“官家重造黄册,是为了清查隐户。什么?给你们分配土地?别傻了!官家那是为了查出来不在户籍黄册上的丁口之后好补收你们的人头税!”
“为什么要补收人头税?因为官家打仗~兵革粮草要花钱,士卒的赏赐和抚恤也要花钱,各处全是要花钱的地方,不补税,上哪儿弄?”
“就算退一步讲,官家是要给你们分地,那你说官家能给你们分哪儿的地?咱陈留还有土地可分吗?肯定是往燕云或者岭南之地。”
“真要是被分到了燕云和岭南,这辈子还能再回的来?背井离乡,人离乡贱,客死异乡,这些老话都是怎么来的?这都老祖宗总结出来之后流传下来的经验啊!”
“不上报就没地?没地还能做长工呢,总比被流放到岭南或者燕云以北的那些破地方要好吧?听我句劝,好死不如赖活着,更别说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对,不管谁问,你就一口咬定你家只有两个孩子,只要你不承认,官府就拿你没辙,更别说咱陈留县的胡知县就是咱们陈留人,肯定会向着咱们。”
诸如此类的屁话不断传入漫步在陈留街头的赵桓耳中,听得跟在赵桓身边的李纲和何蓟已经是如芒在背。
在陈留城中逛了大半天之后,赵桓干脆随意寻了间酒楼坐下,待酒菜上齐之后便忍不住瞪了李纲跟何蓟一眼,问道:“告示呢?官家之前不是早就说过,要贴出告示,然后派人宣读来着?”
李纲感觉自己很蛋疼。
按照官家出征前的要求,户部要派出官员来统计黄册和鱼鳞册,御史台要派出人手来宣读告示,可是自己这个当朝太宰能管到户部却根本管不到御史台,人家御史台根本就不鸟自己。
何蓟低声道:“少爷息怒,小人这就派人去查,肯定给您查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杨再兴却插了句嘴,说道:“依小的看,这告示多半就贴在鸣冤鼓后面,平时百姓没人愿意往衙门口去,更别说鸣冤鼓后面了。”
这脑壳子里面都是肌肉的小白脸开窍了?居然能抢在这么多人前面想到这一层?
赵桓意外的瞧了杨再兴一眼,继而又反应了过来——这货是个根正苗红的二代,他爹就做过地方官,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倒也正常。
……
“启奏官家,告示真就被贴在了鸣冤鼓的后面。”
高升客栈的雅院里,何蓟躬身奏道:“派来宣读告示的御史和户部的官员,这几天一直被陈留县和一众乡绅们轮番宴请……尽管已经多次催促,可是那御史庄庸就是不肯宣读告示。”
赵桓似笑非笑的瞧了李纲一眼,问道:“御史中丞是谁?”
被赵桓这么一问,李纲顿时感觉到一阵蛋蛋的忧伤。
御史台那群混蛋可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风闻弹人”,甚至每个月都要向官家报告一次,如果百日内无所弹劾,就有可能会罢作外官或者被罚“辱台钱”,所以御史台的那些台谏官就特么跟疯狗一样,逮谁都能咬两口。
操蛋的是,大宋的制度明确规定,御史台的官员不能由与宰相有关系的人来担当,更不能由宰相提名推荐,因此,台谏官与太宰、少宰的关系一向都很紧张。
现在官家忽然过问御史中丞是谁,李纲就感觉自己很蛋疼,很忧伤。虽然很想看着御史台的那些混蛋们倒霉,可是一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御史中丞的名字,就难免会有挟私报复的嫌疑,可是官家发问,自己不回答又不行。
迟疑了一下之后,李纲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回官家,是贾修。”
赵桓嗯了一声,随口吩咐道:“记下来,贾修御下不严,罚俸三月。”
说完之后,赵桓干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吩咐道:“点齐人手,随朕一起去陈留县衙里蹭顿饭。”
第75章 不就是骂你几句?(第三更,求票求订阅)
陈留县的县衙与别处的县衙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八字衙门朝南开,两边各站着两个无精打彩却又不得不持棍而立的衙役,衙门东边摆着鸣冤鼓,鼓皮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后面隐隐约约的露出了黄榜的一个小角。
眼看着赵桓等人大摇大摆的往衙门口而来,为首的班头当即便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抢先躬身叉手行了个礼,问道:“不知公子来县衙,可是要寻胡知县?”
赵桓连眼皮都没翻一下,只是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旁边无心就叫道:“赶紧进去通传一声,就说当朝国舅,右金吾卫上将军朱孝孙来访。”
“小人拜见国舅爷!”
那班头谄笑着行了一礼,说道:“国舅爷里面请,小的这就为您通传。”
赵桓不耐烦的嗯了一声,任由这班头一路小跑着前去通传,自己却直接拔腿往县衙里面走了进去,瞧那模样倒是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
陈留知县胡文山一脸懵逼的问道:“谁?当朝国舅?右金吾卫上将军?他怎么会来陈留?”
坐在上首的御史庄庸翻了翻眼皮,说道:“既然国舅爷来访,胡知县还是赶紧去迎接一下的好,须知你打风,风没事儿,可一旦这风头大了,你胡知县就有可能染上风寒。”
胡文山顿时也反应过来,先是向着史庄庸告了声罪,然后便一路小跑着迎了出去。
只是一见到“朱孝孙”,胡文山心中就暗自高兴了起来——
这位唇红齿白的当朝国舅爷身着锦袍,手摇春宫扇,满是一副翩然佳公子的模样,怎么看都没办法跟右金吾卫上将军这六个字联系起来,多半就是自家姐姐当了皇后之后一朝得势的小白脸。
不过,小白脸好啊,没办法跟右金吾卫上将军这六个字联系起来好啊,要是钻营得好了,说不定还能通过这位当朝国舅爷来搭上皇后娘娘的线,以后这朝堂上的风寒再大,可也吹不伤自己!
“下官陈留知县胡文山,见过国舅爷。”
心中打定了主意,胡文山远远的就抢先向“朱孝孙”拜道:“国舅爷能来陈留,顿使陈留县衙蓬荜生辉,这可是下官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
赵桓脸上也不复刚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而是轻轻摇了摇折扇,笑道:“朱某不过是出游路过陈留,胡知县不必如何客气。”
胡文山顿时就更客气了——
你说不必如此客气,那你还大摇大摆的登门?he~tui!这种贵戚就没一个好东西!
心中暗骂一声之后,胡文山又笑着伸手向内虚引了,说道:“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国舅来得可不就巧了么,当朝台谏官史御史眼下也正在陈留,下官不才,就替国舅爷引见一番?”
赵桓笑道:“那就有劳胡知县了。”
旁边李纲意味深长的瞧了这胡文山一眼,然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此人把官场钻营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妄图攀上当朝国舅的线,又试图在国舅跟御史之间两边卖好,如此一个将死之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胡文山浑然不知李纲在想些什么,只是看赵桓一脸笑意,便以为自己赌对了,当下更是热情的引着赵桓向后院而去——
皇后是出身将门没错,可是一旦有垂帘听政的那天,也少不得需要一些御史来替她说话,自己现在事先卖好,无论皇后未来有没有垂帘听政的那一天,这人情都少不了!
史庄庸倒是没太把“朱孝孙”当回事儿,态度一直有些不冷不热。
当今官家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虽然经常带兵出征,可是孟太后一天不死,皇后也只是皇后,能垂帘听政的就只有孟太后。
最关键的是,御史台是什么样儿的存在?御史台需要巴结一个未来还不确定能否垂帘听政的皇后?
赵桓对这个史御史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对桌子上的酒菜很感兴趣。
因为完颜宗望兵围汴京的原因,陈留也算是遭了一场兵祸,唯一比河间府和太原要强上一些的地方,是陈留和汴京一样,都是只被围了一次,而且没等到二月份就彻底解围,因而没有耽误农时。
但是没有耽误农时,却不代表不受兵祸的影响,毕竟兵刀无眼,只要打仗,就会存在死人的情况。
尤其是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的中原堂口,根本不像阿菲卡那边的泥格尔们一样习惯对天放枪,打上半天也死不了一个,中原堂口的战争,伤亡人数向来是用“万”甚至“十万”来做单位的。
可是单纯的从陈留县衙的这桌酒菜上来看,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兵祸的影响一样,什么鸡舌鱼须之类的菜肴不在少数,很多是赵桓只在书上见过却根本没吃过的。
“都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蒋公诚不欺我。”
夹了一筷子鱼须,却没有品尝出什么特别的滋味,赵桓也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声道:“却不知什么什么,我大宋也能前方紧吃,后方也紧吃。”
胡文山和史庄庸被赵桓的这一番话弄得有些懵逼,但是只听赵桓的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史庄庸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沉声道:“敢问国舅爷,何谓吃紧?又何谓紧吃?蒋公又是何人?”
赵桓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所谓前方吃紧,便是吃紧,字面意思而已。所谓紧吃,便是我大宋将士在北疆与金人血战,后方的许多畜牲却只顾着自己享受,无视将士们的伤亡,甚至还要……”
“住口!”
史庄庸猛的一拍桌子,怒道:“却不知我等何处得罪了国舅爷,竟要这么的羞辱我等?”
赵桓不满的瞧了史庄庸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是骂你几句,你拍什么桌子?你等颠倒黑白,使得众将士含冤无处去伸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抄刀子砍死你们这些混账。”
被赵桓这么一说,胡文山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国舅爷,本官好心招待于你,你便是这般模样?却是尽丢了皇亲的脸面!”
说完之后,胡文山又瞧了一眼聚在门外的一众衙役,又冷笑一声道:“国舅爷,须知这里是陈留,却不是汴京!”
第76章 大宋的官员,总是欠调教(第四更,求票求订阅!)
论起掀桌子,专业掀桌子几十年的赵桓还真没怕过谁。
再说了,就是让他这一屋子的衙役们全都一起上,难道还能打得过赵桓——身边的那个小白脸?
呵呵笑了一声,赵桓扭头对杨再兴使了个眼色,然后杨再兴就窜了出去,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对,我知道这里是陈留。然后呢?十几个人都打不过一个小白脸,你还能怎么样?”
就在杨再兴抬头看着屋顶,打算数一数屋顶上到底有几根橼子的时候,赵桓又笑眯眯的道:“还有,刚才你言外之意不就是你人多么?来,现在看看谁的人更多?”
一听得赵桓这般说法,站在赵桓身后的何蓟便曲起食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响哨,却见院子外面的墙上忽然就出现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卒,一部分张弓搭箭指向屋子,另外一部分则是各持兵刃,从墙头跳下来之后便直接控制住了整个院子。
赵桓笑眯眯的瞧了脸色铁青的胡文山和史庄庸一眼,说道:“现在,谁的人更多?如果不够,那就再调些人手过来?”
“你这是要造反!”
史庄庸怒道:“虽然你贵为国舅,可是你为了私愤擅自调兵,已是罪同谋反!姓朱的,你要是有胆子,那你现在就杀了本官,要不然,你就等着本官回朝后参你一本!”
赵桓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回到桌子的主位上坐下,然后才开口道:“参我?朝廷让你来陈留宣读告示,你是怎么宣读的?把告示贴在鸣冤鼓的后面,可是要单独宣读给胡知县?”
“那是本官的事儿,不劳你朱国舅操心。”
史庄庸嘲讽道:“本官有罪没罪,还要朝廷定夺,可是你朱国舅擅自带兵出行的罪过,却是怎么样儿也抹不去的,只怕皇后娘娘也要受你牵连,嗯~~~?”
说完之后,史庄庸同样回到了桌子前,打算坐下,只是还没等屁股碰到凳子,便被杨再兴一脚踹倒在地。
就连赵桓都被气笑了:“早听说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朕真是大开眼界!”
一听到朕这个字,史庄庸和胡文山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在先秦时,“朕”是一个可以普遍应用的自称之词,《尔雅·释诂》:“朕,身也”,朕这个字基本上谁都能用,比如屈原在《离骚》之中就用过:“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但是等到始皇帝之后,朕这个字就成了皇帝专属。《史记·秦始皇本纪》:“天子自称曰朕”。从此以后,朕这个字就再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了。
“假的!你敢冒充官家,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胡文山毕竟在陈留做了好几年的知县,论政治嗅觉可能不如史庄庸,但是论起急智来,史庄庸却是拍马难及。
对于胡文山来说,眼前这个自称为朕的人是不是当今官家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必须一口咬定他就是假的,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还有尔等,此人冒充官家,已是诛九族的大罪,尔等跟他混在一起,就不怕日后牵连父母妻儿么!”
胡文山向着汴京的方向拱了拱手,摆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叫道:“尔等受反贼胁迫,本官一定代尔等向官家求情,当今官家圣明,只要尔等愿意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想来官家也不会为难尔等!”
史庄庸顿时也反应了过来,跟着叫道:“不错!官家圣明,若尔等愿意放下兵刃,本官也愿代尔等向官家求情!”
瞧着胡文山和史庄庸两人卖力的表演,赵桓忍不住有些想笑,只是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满是苦涩——这就是大宋的当朝御史?这就是官?
李纲叹了一声,自顾自的出去寻了水,洗去了脸上的妆容,回到屋子后对着史庄庸道:“史御史,你可识得老夫?”
史庄庸终于演不下去了,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双眼无神的瞧着李纲道:“李太宰?”
“正是老夫。”
李纲点了点头,说道:“朝廷让你来陈留是干什么来了,你史御史不曾忘记吧?”
史庄庸忽然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疯狂的叫道:“没忘!没忘!下官这就去宣读告示!”
“现在才想起来,晚了。”
赵桓摇了摇头,吩咐道:“把这两个混账东西都带下去,严加审问,不许任何人跟他们有任何接触,三日后公开处置。”
……
赵桓端坐在临时搭建在城中心的法场上,胡文山和史庄庸两人被皇城司的士卒押着到了法场之后,李纲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
如果史庄庸老老实实的宣读了告示,他不用死。如果胡文山不是在重造鱼鳞黄册的时候给朝廷添乱,他也不会死。
但是老话说的好啊,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两人自寻死路,却是谁也救不得他们了。
抬起头瞧了瞧天色,赵桓从桌子上的签筒之中抽出一支令签,喝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令签落下,没有喊冤,三声追魂炮响后两个刽子手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又长吸一口之后喷在鬼头刀上,然后在酒碗落地的声音中将鬼头刀高高举起又用力挥下。
两颗人头落在了刑台上,然后骨碌碌的在刑台上滚了滚,史庄庸的人头还眨了眨眼,整个法场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
百姓不能叫好,是因为杀官的时候不许叫好,以免有失朝廷体面,但是脸上的兴奋却是怎么也遮不住。至于那些被皇城司士卒强行“请”过来的官员、士绅们,却都是强自作出一副奸佞得除的快意模样。
赵桓将刑场下各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心中忍不住又暗自叹息了一声,然后暗骂一声贱胚子。
官员,到什么时候都是欠调教的,就跟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毛驴子一样,只有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才能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听话。
第77章 李纲:切了是不是就不疼了?
唐元期曾经说过,杀鸡儆猴不一定能吓得住猴,但是杀猴儆猴就一定比杀鸡更能吓住猴儿。
比如代代割地赔款的螨清一十二帝,就因为人家敢杀敢砍,拿着那些犬儒不当回事儿,所以人家有哪个不是明君圣主?
户部右曹员外郎庄成益曾因多次劝说史庄庸早日宣读告示,以致于史庄庸后来都不再带着他一起参加宴饮。
但是此时此刻,望着刑场上死不瞑目的两颗人头,尤其是史庄庸的人头眨眼睛的那一刻,庄成益心底就只剩下的无尽的庆幸,庆幸当初自己没有跟史庄庸搅和在一起,要不然多半也会和史庄庸落得一样的下场。
高台上,赵桓厌恶的瞧了两颗人头一眼,然后又站起身来,高声道:“朕乃大宋官家赵桓!
朕派人来重造鱼鳞册与黄册,可不是为了收大家伙儿的税,而是朕想知道,到底还有多少百姓没有土地!因为,朕收回了燕云十六州,那么多的土地,总得有人去种才是!”
瞧了瞧台下神情各异的百姓,赵桓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愿意去的,给地!给牛!给农具!给种子!给钱!不愿意去的,不强求!”
……
有了胡文山和史庄庸的例子在前,尤其是某些士绅直接被全家发配奉圣州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利无比,重新调过来的御史不仅在城中反复宣读了重造鱼鳞黄册的告示,还让熟悉当地情况的衙役们带着,跟庄成益一起深入到每一个村子里面去宣读告示,统计田亩和丁口数。
直到这个时候,赵桓才彻底的认识到自己当初想着不管民间土地兼并的想法到底有多可笑,也彻底认识到大宋的田制究竟有多混乱——或者说,大宋根本就没有田制!
“势官富姓,占田无限,兼并伪冒,习已成俗”、“人户交易田土,投买契书,及争讼界至,无日无之”、“千年田换八百主”、“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人家田产,只五六年间,便自不同,富者贫,贫者富。”
基本上就是有钱有势就能随便兼并土地,朝廷根本就不会过问。而更让赵桓感觉服气的是随意买卖土地不止体现在民间,甚至连大宋的朝廷也是这么玩的:
“朝廷拓地,譬如私家买田,倘无所获,徒费钱本,得之何益?”、“田之未垦者,募民垦之,岁登所取,其数如民间主客之例。”
没错,朝廷开荒要好处,得跟民间地主收佃户的租子一样收租,要不然朝堂上的大佬们就会因为没有好处而反对。
更有甚者,神宗熙宁七年时的大宋全国垦田共有四百四十五万余顷,而当时共有各种官田四十四万七千余顷,仅占十分之一,到王安石变法,因推行出卖官田政策,官田所占比例甚至直接降到七十五分之一。
频繁的土地交易带来的是大量的资金流动,就像那个一泡狗屎创造了一千万gdp的笑话一样。而地方的官府却在大量的资金流动中收税收到手软。
但是!
官府手中没有足够的官田,就没办法掌握土地的定价权,甚至还会失去对于土地分配的话语权。
而任何一个王朝,只要不是遭遇特大规模的天灾或战争、瘟疫之类的,人口在建国初期都会经历一个爆发期,然后再慢慢的进入平缓期。
当官府失去了土地的定价权和分配权之后,慢慢成年的新增丁口就会面临着分不到田地的局面,对于生产力还不够发达的古代社会来说,这就是一种隐患。
大宋频繁到一年两次的造反,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造成的,因为百姓活不下去就只能想着杀官造反受招安,而大宋的朝廷也乐得收编那些叛军去当炮灰送死。两者之间甚至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很不对劲。
虽然说一时收税一时爽,一直收税一直爽,可是如果这税是拿着大宋的未来去透支,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官老爷们自然无所谓,无论换谁来当皇帝都需要他们来治国,哪怕待遇差了一些,哪怕是想当奴才而不可得,可那终究还是官。
但是对于赵桓来说,换个人来当皇帝,基本上就意味着自己得狗带。
那不行,狗带是不可能狗带的,现在正是趁机踩金国和西夏的最好时机,后面还能把全世界都踩一遍。
正所谓一直踩人一直爽,自己勉强当着这个皇帝,然后一直去踩人,他不舒坦?
但是涉及到田制这两个字,就绝对不是赵桓说一句田制要改就能解决掉的。
毕竟,要想改田制,就必须面对一个怎么样儿也绕不过去的问题,那就是现在人家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怎么算?强制回收还是回购?一杆子打死还是先看看这个地主的名声之类的?
最操蛋的是,之前人家买地的时候可是有官府背书的,强制回收基本上就是拿官府的信誉去赌。如果是回购,钱又从哪里来?几场大战下来,国库都特么空得能跑老鼠了!
“田制要改。”
赵桓摸着下巴道:“回头李爱卿和户部一起拿个章程出来。”
???
李纲一脸懵逼的瞧着赵桓,感觉自己还不如干脆切了进宫算球——如果一刀切了进宫,是不是就不会感觉到蛋疼了?
……
村子口的大柳树下摆着一张长条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两个小吏,其中一人在户籍册子上面快速着画着眼前之人的画像,另一个小吏则是询问着眼前的庄稼汉:“姓名?年龄?可曾婚娶?有无子嗣?”
“小人王二,年方二十,未曾婚娶,也无子嗣。”
眼前的汉子笑得分外憨厚,答完了小吏的问题之后却又问道:“俺上了户籍册子,官府是不是就该给俺发媳妇了?”
问话的小吏嗤的笑了一声,说道:“你早上了户籍册子,官府早就给你发媳妇了!”
只是说完之后,那小吏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汉子道:“你叫王二?刚才好像还有个叫刘二的?你老实说,这村子里到底多少叫王二的?”
那汉子依旧咧着嘴笑:“回官爷,刚才那个王二是俺哥,俺还有三个弟弟,大号都叫王二。”
第78章 赵桓:朕的心好痛
这汉子的话一出口,旁边一个农妇就嗷的一嗓子冲了上来,叫道:“他就是王二,俺家里就这一个王二!官爷休要听他胡说!”
冲着小吏喊完之后,那农妇又扭头冲着王二喊道:“二子啊,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你这是要拖着全家人一起倒霉呀你!”
那小吏扭头望了赵桓一眼,见赵桓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似乎不像是为了眼前这一幕动怒的样子,小吏才长舒了一口气,扭过头来喝斥道:“休要聒噪!
你家中有几人便是有几人,官家说了,又不是为了你们那点儿赋税才统计丁口!再敢在这里搅扰不清,小心捉了你去衙门,枷你三天!”
那农妇顿时就老实了下来,不敢再当众撒泼,只得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那小吏却又接着对那汉子道:“我也不问你还有几个弟弟了,你现在还是给自己想个新名字吧,省得再跟你几个弟弟抢名字。”
小吏在户籍册子上随手写了个王字,然后又接着问道:“对了,你愿不愿意去大同?去的话,官家会分给你一百亩地,耕牛和农具、种子都给你,再额外给你五贯安家钱。
只一条,那地现在不许买卖,以后能不能买卖,后面会有告示再告辞你们。另外,那边三年内不用交赋税,三年后与其他地方相同,算是给你们的好处。”
“那俺去!”
那汉子想也不想就直接叫道:“俺想好了,俺以后就叫王三爷,俺去大同。”
小吏顿时哭笑不得的问道:“王三爷?你这名字可是够沾便宜的,你咋不叫王爷?得了,你以后干脆就叫王石头算了。”
那汉子有些不高兴,正想说些什么,旁边那农妇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又一次冲上来叫道:“官爷!他不去!他不去!”
说完之后,那农妇又接着对王二叫道:“你不能去!你去了,可就真的回不来了啊!以后娘死了,你还能在娘跟前儿?”
“娘,您胡说些什么呢!您老人家自然要长命百岁,说什么死不死的。”
那汉子道:“只是儿子也受够了,也饿怕了,一年到头天天出力,可是一点儿油腥都见不着,为啥?不就是因为咱没自家的地?
我算是看透了,再这么下去,咱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儿子照样还是娶不上媳妇,只能等着官府发一个。
与其这样儿,倒还不如去大同搏一搏。刚才这位官爷不是说了么,给咱一百亩地,三年内还不用交赋税,儿子正好趁这三年的时间好好耕种,兴许就能攒下一番家业,回头再把钱寄回来供老五去念书。”
说完之后,这汉子又恭恭敬敬的对着那农妇跪了下来,磕了个头,拜道:“要是儿子真个不幸,遇到了西夏兵或者金兵死在外边了,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够特么煽情的!
赵桓瞧着眼前这一幕苦情大戏,忍不住哼了一声之后高声说道:“你自管去大同,那里的地虽然算不得什么一等一的良田,可也足够你养活一家老小。
至于说金兵,大同城外倒是有一座用几万金兵头颅筑成的京观,你要是被吓死了,那也只能怪你胆子小。”
“官爷是?”
见赵桓说的如此肯定,那农妇不禁有些迟疑,试探着道:“官爷对大同那里如此了解,莫不是去过大同?”
“朕当然去过。”
赵桓笑眯眯的道:“朕不止去过,还是带着十万大军去的,大同城外的京观,就是朕下令让人筑起来的。朕说过,金兵敢伤朕百姓一人,朕就要拿他十人来赔,西夏也是一样。
大婶子,您就放宽了心吧,王兄弟去大同,是你们家的机会,一个能让你们家过上好日子的机会。”
“官家?”
那农妇望着赵桓,实在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小白脸就是当今大宋的官家。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全天下还有人敢冒充皇帝的?
心中琢磨了一番后,那农妇倒也不闹了,只是望着王二抹了抹眼泪,咬牙道:“那就去!不过,不是你自己去,是咱们全家一起去,带上你哥,还有你那三个弟弟一起!”
一,二,三……六,赵桓心中默数了一下,顿时就有些心疼了起来——
六个人,一个人五贯钱的安家银子,六口人就得给他家三十贯,再加上耕牛和种子农具之类的,最少也得五年后才能开始回本!
更要命的是,要是这些百姓都跟这家一样拖家带口的去大同,那自己好不容易抄家抄出来的那点儿钱都不一定够用,说不得还得找上皇赵吉翔去“求”几幅字画……
要不然这个月就多给赵吉翔的龙德宫里多拨付十斤肉吧,可别把赵·文艺道君皇帝·吉翔饿得没了灵感,毕竟后世那些扑街作者还知道码字累脑子,吃饭的时候得多吃点儿肉呢。
……
有句儿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金瓦金銮殿,皇上看不见,一朝出了午门口,一个鼻子两只手……”
赵桓心里很清楚,身为皇帝,所有的消息来源基本上都是别人想要皇帝知道的,就算有皇城司和内行厂,也没办法保证就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皇帝微服私访其实是好事儿,而且是很有必要的好事儿,只要别跟钱聋那个十全老狗一样抱着直奔江南玩妹子的目的和心态去微服私访就行。
就像这次一样,如果不是微服出宫,谁知道陈留县的知县是个什么玩意儿?又有谁知道,在朝堂上义正辞严的弹劾皇帝和百官的御史史庄庸是个什么玩意儿?
更关键的是,通过这次的微服出行,赵桓也实打实的见识到了所谓“富宋”的另一面——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为了逃避难以承受的赋税,田产买卖,丁口卖身为奴,几乎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啥时候等彻底活不下去了就揭竿而起,等着朝廷招安之后被当成炮灰送到前线去跟辽国打仗,跟金国打仗,跟西夏人打仗,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个死循环一般无解。
然后赵桓就做了一个决定。
第79章 朕,行的是天道!
紫宸殿。
赵桓就像一头盘踞在龙椅上的恶龙一样打量着殿中的群臣,而殿中的群臣,大部分都在心里暗骂——
像上皇在位的时候一样谈谈艺术和风月,再谈谈修仙就能混一天的朝会,他不舒坦?可是如此美好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每天朝堂上讨论的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政务,烦都快烦死了。
尤其是御史台,最近这两天被官家拎出来训了一回又一回,俸禄也是罚了一月又一月,简直已经快成为朝堂之耻了。
但是赵桓看着朝中大臣们的模样,心底却分外舒坦,干脆挑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之后吩咐道:“宣诏。”
无心当即便躬身应了,从身旁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之中取出圣旨展开,向下瞄了一眼群臣之后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冲龄,统承鸿业。其惟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朕年少。不识上古贤王治世之妙。然,朕闻上古圣王治世,民不加赋,而海内用足丰饶,朕虽不敏,亦心向往之。其令,天下官府衙门诸卿有司,即日起,有宋一朝,钦定丁赋为每丁每年一百文,着为定额,永不加赋!”
无心的声音刚落,朝堂上的一众大臣们就全都懵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出来发言。
直到过了好半晌之后,一众大臣才在太宰李纲的带领下躬身拜道:“官家仁德,泽被苍生,请奉诏书,宣布天下,使天下明知陛下仁厚爱民之意!”
赵桓微微翘起嘴角,笑道:“此诏,当明发天下。御史台与皇城司各自派人去往民间宣读诏书,使百姓咸知此事,以防下面再有小吏害民。若有人于其中上下其手,百姓大可进京敲了登闻鼓来告状。
另外,朕前番说田制要改,如今却是有一点儿想法,先说出来供诸卿讨论。”
说完之后,赵桓干脆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踱着步子道:“老子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或曰:裒聚穷贱之财,以媚尊贵者之心;下则箠楚流血,取之尽锱铢;上则多藏而不尽用,或用之如泥沙。损不足以奉有余,与天道异矣。
孟子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故曰:欲使民,必先教民;欲教民,必先富民;欲富民,必先置民之产。”
李纲望着在御阶上长翻大论的赵桓,心中只感觉无数头神兽一起奔涌而过——
当今官家有没有学问?自然是有的!可是自打完颜宗望兵围汴京之后,官家就再没提过什么子曰诗云,尤其是在军中的时候,更是经常骂骂咧咧的,如今倒还是第一次说出来这么有水平的话!
但是官家现在又是天道又是人道的,还把提倡小农思想的亚圣孟子他老人家搬了出来,官家他到底想干什么?劫富济贫?
“不设田制,不抑兼并,乃奉不足而奉有足,与天道背之。不思置民之产,不思教化而欲使民如牛马者,谬矣!”
赵桓又接着说道:“朕欲以阶梯税率设田制——若百姓王某有田十亩,税为十,有田二十亩,其税十二,若三十亩,其税十五,若五十亩,其税五十,若百亩,其税二百。
当然,这只是朕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回头还需要诸位爱卿多多参详,共同出谋划策才是?”
水费是阶梯制的,电费是阶梯制的,燃气费是阶梯制的,个人所得税同样也是阶梯制的,那凭什么田税就不能阶梯制?
一个人名下有十亩地,按照基本税律来收,一个人名下有一百亩地,那就在基本税律的基础上打着滚的往上翻倍,只要一个人名下的地越多,那税就越高!
不是喜欢买地么?有能耐你就买地,反正制度就摆在这里,朕就按亩收!有胆子你们就把多出来的税率都转嫁到佃农身上去,把百姓逼反了最好!就算是退一步讲,正好现在燕云那边的空地也多,你们加租子,百姓大不了拍拍屁股去燕云!
如果不敢,那就老老实实的玩分家以躲避税率——
可是分家这种事,分的时候好分,一旦有人分出来之后尝到了甜头,再想合,可就不是那好合的了!
当然,也可以玩假分家,可是黄凯音说的好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经过官府完成了分家流程,有些人的心里可就会有那么点儿想法了!
为了解决大宋的田制问题,赵桓前前后后已经把租庸调、一条鞭法、摊丁入亩之类能玩的玩法全都挨个想了一遍,甚至想过是不是再一次复活军功制。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宋现在的赋税制度基本上就是照抄的租庸调,然后玩废了;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类似,都有其各种的缺点,而且很容易造成人口膨胀。
而军功制这个东西……赵桓敢玩,但是赵桓没打算现在就复活军功制。
毕竟薅羊毛的精髓就在于不能一次薅秃,要讲究个可持续发展——现在就把军功制整出来,以后还搞什么?就跟那些网络作者写小说一样,一个套路写完了是不是得换一个套路?
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赵桓直接就把永不加赋这个套路先祭了出来,然后又搞了个阶梯税律出来,把所有的问题都直接摆在明面上——
有能耐你们就搞小动作,反正赵桓现在手里有军队还有皇城司,也不怕某些不怕死的跳出来造反。
朝堂上的这些人精自然也是看得透透的。
但是能看透归能看透,想要跟赵桓对着干,却是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没有,就连想要给赵桓添堵都办不到。
没听官家说么,让御史台和皇城司分别派人去民间宣读诏书,摆明了就是地方官府一条线,御史台一条线,皇城司是另外一条线。
而且按照当今官家最近的套路来看,很可能还有另外一条隐藏在暗线的暗线,就算想要背后搞些小动作,只怕也没那么好搞。
然后群臣就开始想念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尤其御史中丞贾修,现在更是分外怀念上皇他老人家……
但是周动轩说的好啊:就算你没有了对手,也会有人跳出来背刺!
第80章 为了利益而刺背
赵桓“永不加赋”的诏书才刚刚发出去,被赵桓寄予厚望的太学那边就开始闹腾了!
很原很操蛋。
就像大明的朝堂很像筛子,能在萨尔浒大战开始之前就通过邸报把具体的兵力配置和进军路线全给泄露了出去的事情一样,大宋的朝堂显然也没强到哪儿去——
阶梯税律的事情还没彻底商量明白呢,风声就已经传到了太学,继而又开始向整个汴京扩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就能传遍整个大宋了,其传播速度比赵桓特意派了御史和皇城司分头宣读的“永不加赋诏”还要快上三分!
更操蛋的是,因为阶梯税律这种事儿是和自己的钱袋子直接挂钩的,所以很多根本不关心当今官家是谁的老百姓都开始物议纷纷!
也幸好赵桓是把“永不加赋诏”和阶梯税律放在一起拿出来的,而且皇城司在散朝之后就已经派人在汴京城中张贴宣读正式版的永不加赋诏,而阶梯税律这事儿又明显还在讨论且未确定实施时间,否则的话,只怕诸如“死要钱”、“昏君”之类的名号就该安在赵桓脑袋上了。
即便如此,太学学生也在学生领袖陈东的带领下集体上书。
赵桓登基之初,太学生陈东便上书要求诛杀六贼,更是在金兵围城的时候上书请求启用李纲,后来折腾出了所谓的“靖康雪潮”,不仅把登闻鼓的鼓面都敲破了,还把内侍朱拱之“众脔而磔之”,并杀内侍数十人。
而且跟百度搜不出来的四位数字类似,当时“京师浮浪不逞之徒,乘民杀伤内侍攘中,劫掠内侍十余家,取其金帛。”
属于典型的被人利用了。
但是说陈东没脑子也好,说他邀直买名也罢,无论这货因为什么原因而反对,总之这货现在带领太学学生一起上书的行为却是实打实的激怒了赵桓。
曲指敲了敲龙椅上的扶手,赵桓半眯着眼睛望向了太学祭酒杨时:“杨爱卿怎么说?”
太学祭酒杨时躬身道:“启奏官家,臣以为太学学生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官家何不诏陈东入宫面圣?”
“荒唐!”
杨时的话音刚刚落下,李若冰就阴沉着脸道:“今日陈东上书便要诏他入宫,明日陈西上书又该如何?可还要诏他入宫?亏得你还是程门四大弟子,居然如此见事不明!”
被李若冰这么一说,杨时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急道:“我何曾这么说过了?即便官家不愿召陈东入宫面圣,也可先遣人驱散学生,再派人到太学之中安抚示谕?”
赵桓却似笑非笑的瞧了杨时一眼,说道:“除此之外呢?以后再有此等事情,又该如何?”
问完之后,赵桓却又不待杨时回答,便接着说道:“朝廷建立学校,选取生员,设学官以教之,各衙门以礼相待,乃是为其能养成实才以上报国恩下立人品,李爱卿以为如何?”
“官家明见!”
杨时先是躬身一拜,却又接着说道:“只是那陈东也是一番好意?”
赵桓嗯了一声,却又扭头对无心吩咐道:“把那些学生送上的来奏疏都能拿杨爱卿看看。”
“一片好意。”
等杨时从无心手中接过几本奏疏开始翻看的时候,赵桓又接着说道:“一番好意,让朝堂上还没决定的事情传遍整个汴京。一番好意,惹得民间物议纷纷。一番好意,几乎坏了朕的大事!”
杨时忽然感觉后背有些痒。
刚刚只是翻看了几本生员送上来的奏疏,杨时就知道麻烦大了——
这些生员不光在奏疏里指责赵桓是为了敛钱而实行阶梯税率,还直言阶梯税率属于竭泽而渔的苛政,未来必定会惹得天下动荡。
洋洋洒洒数千言,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官家要是不思悔改,再继续这么搞下去,只怕大宋迟早药丸。
“官家开恩!”
杨时终于看不下去了,将手中拿着的那些奏疏都交回无心手中之后躬身拜道:“官家念在他们也是忠君爱国,只是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们吧!”
李纲和李若冰也一起躬身拜道:“官家开恩!”
赵桓却是没有理会,反而笑眯眯的道:“朕倒是很好奇,这阶梯税率就这么不得人心么?
本是为了止住穷者愈穷,富者愈富的问题,怎么就这么不得人心?连朕为未来栋梁的太学生员都要反对?”
……
“若是官家果真行此苛政,又岂是明主所为?就不怕官逼民反么!”
陈东挥了挥拳头,高声叫道:“我等世受国恩,又读圣贤书,此时正该我等仗义直言之时!诸君,且随我一起去叩阙面圣!”
“且同去!同去!”
一群生员纷纷附和着叫道:“当劝官家改弦易辙,施仁政,行教化!”
眼看着一群太学生就要冲出太学,守在太学门口的差役们顿时紧张了起来,各自持了棍棒堵在太学门口,为首的都头更是叫道:“尔等不好好读书,想要干什么?”
陈东瞥了那都头一眼,叫道:“我等要叩阙面圣,劝谏官家,你拦得住一人,可拦得住我们这许多人么!”
被陈东这么一说,那都头更是紧张,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叫道:“赶紧退回书院!再往前走,我识得尔等,这棍棒须不识得!”
“那你便试试!”
陈东咬了咬牙,却是梗着脖子带领着太学诸多生员一起步步向前,直把那都头逼得步步后退。
再退了几步,那都头已经退到了太学的大门之外。
……
朝堂上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阶梯税率到底得不得民心?太学生员又为什么要反对阶梯税率?
答案很简单,阶梯税率对于普通百姓的影响几近于零,那些本身就没有田地或者没有几亩地的百姓,根本就不会受到阶梯税率的影响,真正受到影响的,是那些家中有大片土地的地主士绅。
而太学的生员,无论其以后是否为官,一个士的身份却是跑不了的——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以后会拥有大片的土地。而阶梯税率……
第81章 登闻鼓响
阶梯税率的本质其实就是劫富济贫——劫地主士绅阶级的富,济国库的贫,好让国库有更多的钱可以用于其他方面,比如教育、民生、军事等方面。
除此之外,阶梯税率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通过行政手段来减缓贫富差距的增大速度。
所以民间的地主士绅和未来的地主士绅,也就是太学的这些生员们才会像炸了锅一样。
正如杜德机说的那样儿,背叛自己阶层的人或许有,但是绝对没有背叛自己阶层的阶层。
简单点儿说,就是哪怕没有陈东跳出来,也肯定会有陈西陈南陈北跳出来,然后代表着地主士绅阶层来反对阶梯税率,因为阶梯税率动了整个地主士绅阶级的蛋糕。
赵桓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沉默了半晌之后,赵桓才忽然望着杨时问道:“何为士?愿杨爱卿有以教朕。”
杨时有些懵,回过神来后赶忙躬身道:“启奏官家:士者,事也。数始於一,终於十。从一从十。推十合一为士。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故能事其事者称士。”
赵桓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包括许许多多的穿越者在内,或是因为本身不学无术的原因,或是因为自身利益相关的原因,所以基本上就没人研究过“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实际上,在春秋战国时期,只有纳税才能成为“士”,从此成为贵族中的一员,拥有一定的特权。所谓“有百万带甲之士”,基本上就是指自家有一百万能随时操刀子砍人的纳税人,战士一词也是由此而来。
需要注意的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士”才是战争的主力,需要上战场上玩命的就是这些人,因为他们享受了“士”的优待,自然也要承担“士”的义务,而平民百姓是没资格上战场的,充其量也就是做些后勤辅助工作,连军功都算不上。
但是到了汉朝以后,“士”的含义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向着“士绅”转变,然后这些“士”们就莫名其妙的拥有了不纳税的特权,反而是那些连顿饱饭都吃不起的平民百姓成了纳税主力,还要被征召从军。就像刘邦说“士不教不得征”一样,这里的“士”就不再是指的贵族,而是指的普通百姓。
然后“士”这个阶层从此就像一个被一代代惯下来给惯坏了的熊孩子们一样,什么好处都想要,什么事情都想掺和掺和,哪怕是看见别人吃狗屎都想抢着咬一口,但是却又不想承担任何的义务。
大宋的这读太学学生们自然也是这副德行,赵桓也因此而问杨时,什么才是“士”。
在赵桓看来,满朝文武之中能称之为“士”的,有名有姓的大概也就只有宗泽、李纲、种师道、岳飞外加一个现在名不见经传的虞允文,剩下的充其量都只能算做是“官”,还是不怎么合格的“官”。
因为再怎么差劲的“士”,也得跟汉唐时的那些读书人差不多,起码得有操刀子砍人的本事吧?一个个只知道子曰诗云,成天就想着喝最烈的酒,嗑最嗨的药,当最潇洒的官然后玩最漂亮的女人,那特么也配称“士”?
蛀虫而已!
尤其是像陈东以及那些还没有成为“士绅”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为“士绅”发声张目,说他们是蛀虫都特么侮辱了蛀虫!
“太学生陈东等生员不思读书报效,妄议朝政,私泄禁事。”
沉默了好半晌之后,赵桓才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吩咐道:“革去太学学生陈东以及联名上书者功名,由顺天府遣人押解回乡,从此后永不叙用,三代内禁止科举,由顺天府遣人押解回乡。”
杨时登时就愣在了朝堂上,就连李纲也忍不住站了出来,躬身拜道:“启奏官家,臣以为陈东等人固然有错,可是如此处罚,是否过了些?”
李若冰同样站出来,拜道:“启奏官家,臣以为陈东等人其行难恕,其情可原,革其功名为乡也就是了,何必再牵连三代?”
就连刑部左侍郎沈颢也站了出来,拜道:“启奏官家,刑部不敢奉诏。”
赵桓曲指敲了敲龙椅扶手,笑眯眯的问道:“为何不敢奉召?”
“启奏官家,陈东等人之行,可杀,可流,唯独不可牵连三代。《宋刑统》中,并无这一条。”
沈颢躬身拜道:“若官家想要牵连陈东等三族,可先修改《宋刑统》,将牵连三代的律条加进去,然后臣等可以奉诏。”
赵桓意外的瞧了沈颢一眼,然后依旧笑眯眯,却又语带杀机的说道:“《宋刑统》固然没有牵连三代不许科举的律条,但是《宋刑统》中却有诛连九族的律条。”
“官家欲因言而罪人耶?欲重启党锢之祸耶?”
沈颢却摇了摇头,说道:“陈东等人并非谋反,亦非谋大逆,不在十恶,何以诛其九族?若官家欲杀陈东,可腰斩,可斩,可绞。若官家不欲杀陈东,可流,可徒。唯独不可诛其九族,亦不可牵连三代。若官家一意孤行,无视律令,上行下效之下,只怕将来言路堵塞,使天下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赵桓嗯了一声,瞧着沈颢的目光也终于缓和了下来:“那就依沈爱卿之言。不过……”
一句话还没说完,设立在宫门外的登闻鼓却咚咚咚的响了起来,沉闷的鼓声远远传到大殿,震得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赵桓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随口吩咐无心派人去打探之后,便曲指敲着龙椅扶手——
这个时间点,多少年都没有响过的登闻鼓被人敲响,实在很人难人不往阶梯税率的事情上面联想。
……
陈东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鼓槌,连敲三遍之后才将鼓槌掷于地上,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一众太学学生们高声喊道:“登闻鼓响,我等便再无退路!若有胆怯的,可速速退去,免得受我牵连!”
被无心派来的小太监朱拱之远远瞧见站在登闻鼓前的陈东,还有站在鼓楼下的一众太学学生,心中忽的一沉,尖着嗓子喊道:“尔等在干什么?”
第82章 朕,年轻气盛!
陈东慢条斯理的整了整刚刚因敲响登闻鼓而略显凌乱的衣衫,然后又一步步的慢慢走下鼓楼,笑道:“公公不是都看到了么?我等在敲响登闻鼓以求面圣,好劝谏官家。”
劝谏官家?
曾经跟着赵桓一起出征的朱拱之心道你们这哪儿是劝谏官家啊,你们这特么就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呢!
“本官这就回去为尔等通禀。”
想了想,朱拱之还是劝了一句:“尔等可留下为首主事一人在此候着面圣,余者回去太学读书。”
陈东却呵的一声笑道:“公公不必多言,我等既一同而来,便是想着要一起面圣。”
其他生员也是跟着一起叫道:“不错,我等一同而来,便当一同面圣!”
眼看着这些生员们如此反应,熟知赵桓性子的朱拱之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声:你们是不是还要一同去死?
刚刚在朝堂上已经见识过赵桓原本是怎么打算处置这些太学生,朱拱之的心里很清楚,一旦真的任由这些生员一起面圣,当今官家根本不会像仁宗皇帝一样任由学生们胡说八道,更不会像上皇一样玩阴的。当今官家,有很大的机率会选择把这些人都给剁碎了喂狗。
“除为首之人外,其余人等速速回去读书!”
朱拱之琢磨了半晌,还是觉得不能任由这些读书人都一起去面圣,好歹劝回去几个,也能多让几个人活下来,所以干脆瞪着一众士子喝道:“否则官家追究起来,面上须不好看!”
“好阉狗!安敢如此小觑我等!”
陈东忽然怪叫一声,抡着王八拳就冲向了朱拱之:“今日我等便先打死你,再叩阙面圣!”
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朱拱之顿时也怒了,反手还击之时,又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道:“尔等还看着做什么?”
其他一众生员眼看着陈东已经冲了出去,再加上那两个小太监也冲上去帮着朱拱之一起狂揍陈东,这些生员们忽然就感觉是自己挨了揍一般,脑袋一热一起冲了上去。
旁边守卫宫门的禁军统领朱刚一看要出事,呼啸一声之后便抽刀在手,带着一众手下围向了太学生员,喝道:“散开!宫前殴斗,不要命了么!”
然而已经晚了。
打过群架的都知道,群架开始之前是一回事儿,开打了之后是另一回事儿,如果一旦见了血,那就很可能会变成刑事。
百十个太学的生员围殴三个太监自然是轻而易举,很快就把朱拱之等人都打得头破血流,而吃亏挨揍的朱拱之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各自自己不怕但是别人怕的,诸如猴子偷桃之类的招数就用了出来,而且是下死手的偷。
然后就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尖着嗓子叫了声“打死人了!”之后就倒在地上惨叫,而愤怒的太学生员们也彻底下了死手。
等到朱刚带人把混战的人群强行分开之后,朱拱之等三个太监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而且身上衣衫凌乱且布满了脚印。
再看太学生员那边,情况也没比朱拱之这边强到哪儿去,甚至还不如朱拱之这边——四五个太学的生员同样是生死未知的倒在了地上。
“出大事儿了。”
朱刚一看眼前这情形就知道坏事儿了,无奈之下也只能一边遣人去往宫中报信,一边又派人将一众太学生员给围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
一名太学生员喝道:“我等叩阙之后还要回去读书!还不让开!”
……
“宫门前?太学生员和内侍起了冲突,最后活活打死朱拱之等三人?”
赵桓先是一脸懵逼的问了前来报信的禁军士卒,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先不说朱拱之本身劝他们回去读书是一片好意,就算朱拱之是仗势欺压了他们,那特么也是宫里的太监,生死都该由自己这个皇帝决定,什么时候轮到太学生把他们打死了?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刚刚还在劝谏赵桓的李若冰和沈颢等人顿时也都感觉到一阵阵蛋疼。
果然是老话说的好啊,药医不死病。人一旦成心想要找死,哪怕是寿星延寿,阎王开恩,也依旧挡不住有些人寻死的心。
“把朱拱之三人都好生安葬,抚恤视同阵亡发给其家人。”
赵桓阴沉着脸道:“另外,再把那些‘未来的国之栋梁’都给朕带进来,就带到这紫宸殿。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一个面圣法!”
瞧着禁军士卒退出殿外的背影,赵桓忽然又呵的一声笑道:“前番金兵围城之时,朕记得也是这些太学生员们群情激愤,上书力主抗金?”
因为摸不清赵桓想要干什么,李若冰和沈颢等人都沉默了下来,唯有杨时却是躬身拜道:“启奏官家,前番金贼完颜宗望率兵围困汴京,正是这些士子们联名上书,请求官家抗击金兵。”
“但是,朕记得当初走上城头的,可没有一个是太学生员?”
赵桓忽然就翻了脸,反问道:“所以,力主抗金的是他们,最后拿起刀枪走上城头去拼命的,却是朕,还有被他们打死的朱拱之这般的太监,还有我大宋千千万万的将士?
如今又凭着不知道在哪儿得到的一些消息就大放厥词,还要联名上书,如今更是公然在宫门前欧死内侍?这是要意图逼宫?”
说着说着,赵桓心中怒气更盛,干脆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一拂袍袖之后指着杨时喝道:“若是有一天,他们这些生员觉得朕这个官家当得不合格了,他们是不是还要联名进谏,劝朕禅位?如果朕不同意,是不是还要在这大宋的后宫里面把朕也活活殴死在这朝堂上?”
“官家息怒!”
杨时终于忍不住了,摘下头上的官帽放在地上之后拜道:“群情激愤之下,又都是些少年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难免会出些乱子?”
“年轻气盛?”
赵桓冷笑一声道:“他们年轻,朕未尝不年轻。他们气盛,朕未尝不气盛!”
王禀却站出来躬身拜道:“启奏官家,按《宋刑统》,这些生员入宫之前要是经过一百杀威棒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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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寄下。”
赵桓神色阴沉的瞧了王库一眼,吩咐道:“若是他们答得好了,朕就免了他们这一百杀威棒。若是答得不好,回头再打也不迟!”
王禀躬身应下了,然后就告了一声罪,慢慢倒退着出了紫宸殿,安排人手去准备杀威棒了——
官家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这杀威棒是肯定要打的。而且不同于告官。如果这些生员们跑来状告哪个官老爷横行不法,那这杀威棒就得用空心柳,就算“用力打”、“着实打”、“往死里打”,换了有经验的差役,就算把棒子打得震天响,哪怕打折了也未必会打破受刑者的一点儿油皮。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些生员们在不知死活的给官家上眼药,偏偏这官家又是自己唯一的外甥,也说不得只有把那些“空心柳”制成的杀威棒换成铜头灌水银的实心棒,若是往实了打,只要一棒子下去就能皮开肉绽,两棒子下去筋断骨折,三棒子下去肺腑皆伤,四棒子下去就能要了人命!
……
陈东等人被皇城禁军带到紫宸殿之后便拜伏于地,齐声道:“学生等拜见官家!”
赵桓曲指敲着龙椅扶手,就在陈东等人行过了礼,又暗自庆幸躲过了一百杀威棒时,赵桓才开口道:“都平身吧。”
“谢官家!”
陈东等人先是谢了恩,从地上起身之后又悄然抬头打量了赵桓一眼,却见十二旒冠冕之后的官家不见喜怒,目光中满是似笑非笑的神色,陈东等人又赶忙低下了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赵桓倒是没有追究这些人擅自打量皇帝的罪过,只是瞧了为首的陈东一眼后开口问道:“尔等叩阙见朕,所为何事?”
一看赵桓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李纲和李若冰等人就暗道一声不好——
大宋历代官家都有三个必备技能,分别是推诿责任、卸磨杀驴、秋后算账。当今官家倒是没全学了去,唯独这秋后算账是学了个明白,又无师自通了“小肚鸡肠”和“一言九鼎”、“言而无信”、“请君入瓮”等诸多技能,现在越是笑眯眯的像个没事儿人一般,事后就越要命!
君不见,当初的郭药师,还有完颜宗望、完颜宗瀚几兄弟的下场……
陈东自然不晓得李纲等人心中在想着什么,此时一听赵桓问话,却又没提起刚刚被殴死的朱拱之等三个太监,陈东等人心中顿时大定,暗忖这官家倒也不像传言中那般残忍嗜杀,反倒是有些礼贤下士的意思?
“启奏官家,学生等以为所谓阶梯税率之事必有小人蛊惑君上,故而联名上书叩阙,请官家收回成命!”
陈东一开口,旁边一个身上有着几个脚印的学生也跟着叫道:“启奏官家,我大宋素来不抑兼并,百姓也是辛苦劳作多年后攒了点儿家业才会买田,若是阶梯税率一出,岂不是与民争利之举?”
有人带头,后面就有些越来越收不住的意思,越来越多的生员开始指责赵桓“与民争利”、“朝堂必有奸佞”,言外之意还是应该“收回成命”再“理清朝纲”,如此才能“众正盈朝”然后官家自然可以“垂拱而治。”
但是大宋的这些书生吧,其实就跟后世那些沙雕网友们一样,别看一个个的订阅投票发章评都不怎么积极,但是论起歪楼的本事来,却都是一等一的——
也不知道那些生员之中是谁开了个头,很快话题就从阶梯税率上面歪到了赵桓数次带兵亲征上面,然后一群人又开始指责赵桓不该“轻离中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屡筑京观,有干天何”上面,继而又有人提出“金兵的命也是命”,要求赵桓当严格执行大宋的军法,约束军队不得虐俘、杀俘。
然后歪着歪着又歪到了秦桧修长城上面,一群人又开始群情激愤的指责秦桧“空耗国帑”、“大兴土木”以致“民怨四起”、“结怨四方”,实在是“国之大贼”,请诛秦桧以正天下视听!
坐在龙椅上看好戏的赵桓终于忍不住有些失望。
原以为大宋文风鼎盛又多优待士人,这些太学的学生也必有高论,却不曾想这些混账们跟上辈子见过的那些大明的读书人们也没什么区别。
基本上就是UU小说洋洋千言,胸中实无一策,腹内尽是草莽,于国于家无望的废物——
这些废还特么不如贾宝玉呢,贾宝玉好歹还有钱,抄家也能充实下国库,就现在这些还没有成为“士绅”就迫不及待的替士绅张目的废物们,抄了他们的家只怕也抄不出多少钱,可能还能赔钱搭路费送这些人去修长城。
就连同样是读书人出身的李纲和李若冰等人也是不住摇头——
把龙椅上的当今官家换成仁宗皇帝或者上皇赵吉翔,别说这些书生们只是乱喷一通,哪怕是这些人真就是上演一出逼宫大戏,只怕也没多大事儿。
可是……当今官家他不是仁宗皇帝,更不是上皇赵吉翔,杀性之重更甚开国的太祖皇帝!
现在几乎整个朝堂上的大臣们心里都清楚,在当今官家面前喷人不是不行,就算是顶撞了官家也没问题,没看刚才刑部左侍郎沈颢就直接顶撞了官家?
但是!
喷人得喷到点子上,顶撞官家也得有理有据!
沈颢之所以没事儿,是因为沈颢完全是按照《宋刑统》办事儿,就算是替这些书生们求情也是根据《宋刑统》里面的条款在据理力争,所以沈颢能安然无恙。
现在这些读书读傻了的生员们却只顾得在朝堂上口嗨,除了指责阶梯税率和官家筑京观以及秦桧修长城等事情之外却连一丁点儿建议和解决方法都没提出来,那还能有个好?
心中想通了这一点,许多人就开始不自觉的往旁边靠了靠,选择离这些书生们远一点儿——
万一官家大怒之下在朝堂上大开杀戒,也别让这些书生把血迸溅到自己身上,毕竟洗衣服是要花钱的!
第84章 那朕就喷你们
陈东等太学生员们却恍然未觉,根本没发现赵桓的脸色已经由不见喜怒开始往阴沉如水发展,更没有发现周围的朝臣们开始挪动脚步悄然后退。
这些“未来的士绅、国家的栋梁”们依旧沉浸在面谏官家的激动之中,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想象着待会儿赵桓是该如何痛哭流涕的承认错误然后下旨废掉阶梯税率,又该如何的三顾茅庐来请自己入朝以匡扶朝政。
越想越激动,许多口沫四溅的士子们已经脸色潮红,显然是陷入到将来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的美好幻想之中不可自拔。
直到许多人感到口渴之后,乱七八糟的声音才慢慢停了下来——
亏得还以为当今官家是个礼贤下士的,却不曾想连杯茶水都没有!
赵桓瞧着殿中许多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的士子,然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咳了一声道:“都说完了?若是都说完了,那朕就说几句?”
陈东等人很想说一声没有,然后再接着说,最好能在今天说个专场。
但是口渴啊,口干舌燥的感觉就摆在那里,就连嗓子都隐隐有些嘶哑的感觉,再继续说下去,岂不是和自己的嗓子为难?
罢了罢了,待得东华门外唱名,入朝为官有的是劝谏官家的机会,没必要现在跟自己的嗓子为难。
见一众生员们都没有再继续说下来,赵桓却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然后指着陈东道:“朕来问你,阶梯税率之事,你是从何处听来?”
陈东忽然有些懵逼。
官家不是该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下诏收回成命,从此后不再提起阶梯税率的事情然后再下旨好好褒奖自己等人么?怎么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明白,陈东只得摇了摇头,答道:“启奏官家,学生是前几日和友人一起在京中状元楼饮酒时听旁边的食客说起来的。”
赵桓点了点头,向着何蓟使了个眼色之后又接着问道:“那朕再来问你,何为民?”
“启奏官家,民者,《说文》有云:众萌也。言萌而无识也。从古文之象。凡民之属皆从民。”
问起这个,陈东顿时就来了精神,甚至都顾不得口渴了:“又四民。《谷梁传·成元年》:古者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注:德能居位曰士,辟土植谷曰农,巧心劳手成器物曰工,通财货曰商。”
赵桓忍不住摇了摇头——
民最早在甲骨文中的形像一只被刺伤的眼睛,表示由刺瞎一只眼睛的战俘充当奴隶,后指平民、百姓,这么有学问的事儿朕都知道,你当朕跟那些沙雕网友一样无知?这种屁话还用得着你说!?
眼看着赵桓轻轻摇头,陈东忍不住有些懵逼,却又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又想起这是在朝堂上奏对,忽然之间就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赵桓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接着问道:“何谓与民争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足。
今天下贫者愈贫,几无立锥之地,而富者越富,阡陌相连,不抑兼并,岂非异于天道?
朕欲立阶梯税率,取富者多收税,贫者少收税乃至不收,损有余而补不足,此乃天道,所收赋税也将用于强国强兵强民,又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又一次摇了摇头,赵桓又望着刚才那个说“金兵的命也是命”的士子,问道:“可曾去过边关?可知我大宋有多少儿郎死于边事?可知我大宋的百姓又有多少死于金兵之手?金兵的命也是命,我大宋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再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指责秦桧大修长城以致民怨四起的士子,赵桓又接着问道:“不修长城,何以阻挡金兵南下劫掠?自周而始,至我大宋,胡骑南下不止,若无长城,靠尔等去阻挡金兵?”
一说到这个,殿中的一众书生们顿时又来了精神,什么“广修仁德,四夷宾服”之类的屁话更是不绝于耳,直接把好好的紫宸殿变成了菜市场一般。
而赵桓也终于彻底失望,就连心中最后一点点儿的希望也被这些书生们亲手浇灭。
广修仁德然后四夷宾服的说法,这些书生的依据是《韩非子·五蠹》:“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
但是这些沙雕们却全没关注到这句话里的重点——执干戚舞!
干、戚是指古时的两种兵器:盾牌和大斧,用武器作跳舞的工具,颇有先礼后兵、德先武后的味道,基本上就是当时有苗不服舜,禹准备直接硬干,舜却选择了拿着斧子和盾牌比比划划的,意思就是告诉有苗:小老弟你服不服气?不服就干你了啊!
然后有苗就服了。
换句话说,如果舜不是拿着斧子和盾牌在那里跳舞,光在家里玩什么休教三年,你试试有苗会不会服?多半会抽冷子过来把舜吊起来打一顿才是真的!
现在这些沙雕书生们就是这副鸟样儿,满脑子的光想着什么仁德教化,却把干、戚给扔到了一边儿,也不知道他们是自知有脸自称为儒生的——
孔夫子创立了儒学是不假,可是力能搏牛的孔夫子创立的儒学提倡六艺,基本上就是要求“儒”要能文能武有才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退可处江湖之远以忧其君。
但是现在呢?自打当唐之后,骑、射这两项显然已经被这些读书人用在了青楼楚馆的姑娘们身上,什么骑马射箭之类的是全然不会了,简直丢尽了孔夫子的脸面!
“现在,你们谁能来跟朕说说,在宫门前殴死朱拱之的事情。”
望着又一次陷入自嗨而不可自拔的一众士子们,赵桓又一次摇了摇头,说道:“朱拱之,朕记得他,一个心地很善的太监,当初也曾跟着朕一起亲征太原。”
说着说着,赵桓就出离的愤怒了起来:“可是,他没有死在金兵的手中,反而死在了你们的手里!他错就错在,不该劝你们回去读书,免得你们激怒了朕,被朕一刀给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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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抢夺话语权
“朕宣尔等面圣,原以为尔等必有高论。却不想尽是些狗屁不通的歪理!”
赵桓摆了摆手,喝道:“朱拱之当初从征太原,又从征大同,也曾阵斩金兵十数人,积功至三等县男。如今尔等在宫门外当众殴死勋爵,朕纵然有心饶过尔等,这国法却饶不得!”
赵桓的话音一落,陈东登时疯狂的叫道:“一个阉奴,居然能阵斩十数金兵?官家要杀我等,直言便是,又何须找这许多理由!”
旁边一个生员也附合道:“不错!我大宋向来不因言而杀人,如今官家要杀我等,已是坏了祖宗成法,昏庸至此,又何必找什么借口!”
“住口!尔等无能,却不能将所有人都想的想尔等一般无能!”
眼看着陈东等生员的丑状,李纲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后指着陈东喝道:“朱内侍和同一批积功受赏的内侍封爵之时,还是老夫亲自从礼部接了告身,又和礼部一起去内廷见的礼,何来弄虚做假之说!”
陈东等人这才彻底傻眼——
经过完颜宗望兵围汴京之后,李纲在读书人之中的声誉还是有保证的,远比当初浪子宰相李邦彦的名声要好上无数倍,此时自然犯不上冒着名声扫地的风险说谎。
然而问题是,李纲没有说谎,就意味着朱拱之真有爵位在身——你说特么一个死太监还能杀十多个金兵?杀金兵也就算了,有爵位了还特么在宫门口那里表现的那么,怂?
“是陈东!还有王某!李某!”
一个生员忽然反应过来,指着陈东以及另外两个生员叫道:“便是这三人动的手,学生等纵然想要阻拦,却也有心无力,望官家明鉴!”
有了一个带头的,陈东和王某、李某的身边顿时就呼啦啦的空出来一大片空地,许多生员皆是离得陈东远远的,其中更有几人叫道:“此皆陈东等人所为,与我等无干!”
李纲忍不住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离着这些生员们远远的——
见过蠢的,但是却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蠢的,这些蠢货们居然把最后一线生机也亲手断送!
陈东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坦然,瞧了瞧旁边忙着和自己划清界限的生员,哂道:“不错,就是陈东带的头。只怪陈东有眼无珠,看错了尔等!”
说完之后,陈东更是从衣袖上用力扯下一块扔到地上,冷笑道:“自今日起,陈东再不识得尔等,尔等也休要再说曾与陈东同窗!”
“我等亦羞与你陈东同窗!”
带头跟陈东撇清关系的生员暗中向陈东使了个眼色,同样撕了片衣袖之后叫道:“若早知你陈东是如此奸恶之辈,刚刚便应该打死你陈东,省得你为祸世人!”
几乎是转眼之间,陈东等人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而两拨同为国子监的生员之间各自撕下自己的衣袖开始互扔,就这么在朝堂上上演了割袍断义的好戏。
望着眼前这一幕,赵桓不禁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听说从春秋时期一直到秦汉乃至于唐,那些读书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为了一个承诺就千里送人头的事情从来没少干,还有两个蠢蛋喝酒的时候因为没肉就割自己大腿上的肉烤着吃,还特么一边笑着一边比谁割的肉多,然后一起失血过多而亡,当真是“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
可是怎么到了大宋就变成这个熊样儿了?如今这大宋的读书人到底是怎么了?还能不能好了?
“都拖出去!”
心中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赵桓忍不住怒道:“陈东等生员不思读书报效,反在宫门外殴死当朝勋爵,其罪难逃!
其令,陈东、王某、李某三人凌迟,余者由殿前司杖毙,一个不留!家人全部远窜奉圣州力士营,遇赦不赦!”
王宗濋正想问问赵桓什么是杖毙,可是一看赵桓那张臭脸,刚到嗓子眼的话就全咽了回去,暗自合计着干脆就用杀威棒打吧,直接打死,应该就是杖毙?
朝堂上也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没有人再跳出来替陈东等人求情,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招惹赵桓。
然而赵桓却不打算就这么把这事儿给掀过去。
回到后宫之后,赵桓便阴沉着脸对无心吩咐道:“你自去准备人手,去办一份刊物,朝廷邸报,朕的言行,金国和西夏以及海外动静,都可以往上登。只记得一点,卖得便宜些,越便宜越好,最好是能让百姓也能买得起。
另外,金国也好,西夏也罢,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记得如实刊登就好。至于海外,现在有许多富饶无比的宝地,正待开拓。”
把报纸的大概情况跟无心说了一遍之后,赵桓又曲起手指敲着眼前的桌子。
上辈子就已经玩过的报纸是个好东西,是能让赵桓跟儒林抢夺话语权的一件利器——
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这么个理,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牛逼,就像明末的东林党和复社一样,五人墓碑记把一群抗税的暴徒粉饰成英雄,螨清之友袁嘟嘟成了被冤杀的民族英雄,黑的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说成是黑的。
哪怕是到了后世也是一样,各种乱七八糟的媒体带来的除了信息大爆炸,还有潜移默化之中的洗脑,大量的滚着叽歪们洗出了一大群脑瘫患者。
当然,报纸也仅仅只是赵桓跟儒林士绅们抢夺话语权的第一步而已。
大宋的识字率也比大明末年的时候好一些,然而也仅仅只是好了那么一些而已,离着后世彻底消灭文盲还是差了许多——
别看《水浒传》里有许多山寨土匪头目都识字的,可是问题在于,《水浒传》是小说而不是史书,那些山寨头目识字不识字,不还是施耐庵一句话的事儿?
这也就意味着,赵桓现在把报纸弄出来,能争取到的只有那些血还没有凉透的读书人,还有一部分还有良心的士绅,加外那些粗略识得些字的普通百姓。
真正想要解决问题,光靠报纸是不够的。
第86章 赵桓一生,套路不弱于人
最关键的是,报纸这种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属于是大杀器,其威力要远超傻大木家的洗衣粉,大宋的那些正人君子们自然不会愿意看到这种东西出现。
甚至赵桓都替那些读书人想好了该怎么给报纸这种东西添乱子——
众所周知,大宋只有那些士绅才算得上民,剩下的那些泥腿子们在士绅的眼里甚至连牲口都算不上,毕竟牲口吃草就能活,能耕地能拉车能挤奶,死了还能吃肉,那些泥腿子们的肉能吃?
所以,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些士绅还有那些未来将会成为士绅的读书人肯定不介意曲解报纸文章的本义,然后把黑的说成白的,再把白的说成是黑的,就像是滋油美丽奸的那些讼棍们干的事情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最终解释权确实是在赵桓的手上,但是中间的渠道,却被那些士绅们完全给垄断了,这也是历史上有些皇帝们明明是想要干好事儿,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暴政苛政。
其中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政令不通,或者说是上下不通——
你不可能指望那些大字不识得一个的百姓去好好研究朝廷的邸报。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路子能得到朝廷的邸报,就算是有,又会有几个人真正去研究?
后世天朝有朝廷官网,有新闻联播,有地方政府网站,可是普通百姓又有多少真正关心过朝廷的动态?就算是网民,实际上也没多少关心的,否则的话,官方也不至于搞出什么斗音号和b站号之类的玩意了。
连黑话部、五大双花红棍和大东风都特么有自己的斗音号,不还是被那些喜欢带节奏的恨国滚着叽歪者和十几亿网民给逼得!
早就熟知这些套路的赵桓自然不可能坐视这种情况的发生。
在让无心去准备报纸的事情之后,赵桓又立即把何蓟给召进了宫里,然后面授机宜:
“去找些不得志的读书人,越不得志越贫困潦倒越好。找一些这种人出来,随便在皇城司下面成立个新的衙门,给他们编制和俸禄。”
“养闲人?国库都空得能跑老鼠了,朕哪儿来的钱养什么闲人?朕是要让他们去酒楼茶楼之类的地方说书!让他们给百姓讲报纸!”
“书?朕给他们一些提点,大致的东西朕给他们准备好,让他们去写,写完了就去说书,说完了就讲报纸,把朝堂上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儿的讲给百姓去听。”
“还有,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该说的事情又该怎么说,你这个皇城司提举的心里得有数儿。”
“另外,让这些人在说书之余,去创建扫盲班,就是教那些大字不识得一个的百姓们识字,朕给他们准备好教材书目,教学之余还要把报纸讲给那些参加扫盲班的百姓去听。”
“教会十个百姓识字,能识得五百个常用字,能够看得懂报纸上面在说些什么,那这个教书先生就是一级士,教会五个,就是二级士,教会一百人就是三级士,以此类推。到了八级士,朕亲自给他封爵!许袭三代的那种!若是有人能教化十万百姓,朕不只给他封爵,朕还让他配享文庙!”
赵桓慢慢的把自己上辈子已经玩过的,还有刚刚想出来的那些套路都说了出来。
赵桓相信,这些穷困潦倒的书生们在酒楼茶楼讲报纸还不一定有什么效果,但是玩扫盲班,那些百姓肯定会拱破脑袋也要参加,这是一种深植在骨髓深处的执念,从来就不会因为一时的贫富而改变,也不会因为朝代的更迭而改变。
尤其是那些大字不识的普通百姓,越是自己不读书,就越知道读书的好,也就更想读书。反倒是那些有机会读书的,反而不会太珍惜读书的机会。
所以,现在赵桓给了普通百姓以识字的机会,就是为了直接从渠道下手,干掉中间商!
至于何蓟怎么去找那些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又怎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皇城司所用,那是何蓟的事情,跟赵桓没什么关系。
而随着赵桓的嘴巴不停开合,何蓟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
何蓟的心里很清楚,如果今天的事情都传扬出去,相信马上就要被凌迟的陈东都未必会感觉到痛——
这已经不是牵连九族三代那么简单的事儿了,更不是什么杀人诛心就能够说得过去的。官家这么干,整个儒林和全天下的士绅都会把陈东等太学生员视为生死大敌,包括他们的九族都得恨他们死得太轻松!
但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自从何蓟从官家那里知道了纪纲和田尔耕、许显纯这三个名字之后,何蓟就找到了自己未来的奋斗方向。
……
赵桓很忙,比周杰棍歌曲中的牛仔要忙得多,甚至比杜甫还忙——
何蓟前脚刚刚离去不久,李纲和李若冰又被召进了宫里。
然后赵桓就盯着李纲和李若冰道:“何谓嘉大惠于天下?”
李纲和李若冰互相对视了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什么叫嘉大惠于天下?官家能下永不加赋诏,那不就是嘉大惠于天下?关键是官家现在问这个问题干什么?是想听我们说几句好听的夸夸他?
略微一迟疑,李纲还是躬身拜道:“启奏官家,臣以为官家能下永不加赋诏,使得天下百姓从此不再承担重赋,此即嘉大惠于天下。”
赵桓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天下百姓,皆为朕之子民,若因赋之一事而使百姓生计艰难,朕又于心何忍?不过,虽然朕下了永不加赋诏,却也算不得是真正的嘉大惠于天下。”
在赵桓看来,赋这个东西他跟税又不是一回事儿,单纯的说永不加赋,其实不过用来是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已,所以也算不得是真正的“嘉大惠于天下”,真正的嘉大惠于天下,起码也得跟种花家一样免了农业税才有资格说这话!
第87章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催更圈活动加更)
免农业税是不可能免农业税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免农业税,再加上赵桓这个皇帝还特别能花钱,也只有收收那些泥腿子的农业税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再说了,国库都空得能跑老鼠了,再让赵桓把农业税给免掉,那岂不是意味着赵桓的内帑也要跟着国库一起跑老鼠?
到时候国库一看内帑,说一句:哟,你也跑老鼠啊,你说内帑怎么回答?说一句真巧,原来你也跑?还是让内帑说是啊是啊,我看你跑,我就跟着跑一跑……
所以说,在生产力不够发达,商业税收还不足以支撑国库和内帑正常运转的情况下,彻底免除农业税基本上只能是个美好的奢望。
当然,历史上不是没有人这么玩过——
当然,这么玩的肯定不是康麻子。被建奴包衣们吹爆了的康麻子玩“永不加赋”其实比赵桓还坑,因为赵桓只是规定了一个百姓一年就只交一百文的赋,从此以后再不增长,但是麻子哥玩的“永不加赋”其实还有一个前提就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真正彻底免了老百姓民赋民税的,除了后世的种花家之后,其实还有一个汉孝文皇帝。
《汉书·食货志》:“上(文帝)复从其(晁错)言,乃下诏:赐民十二年租税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税。后十三岁,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也。”
跟赵桓的名字差不多的那个汉孝文皇帝刘恒其实一开始的打算是把老百姓的租税给减半收取,可是第二年的时候一合计田赋这玩意也没多少钱,干脆就给全免了,直到孝景皇帝登基之后第三年才又开始收取,还是减半收的。然而很可惜,汉家天子再怎么勤政爱民也比不过那些包衣奴才的嘴,就像帕萨特车主的嘴比a柱还硬一样,包衣奴才的狗嘴也是相当的硬,因为包衣奴才们必须要吹螨清圣祖皇帝——
能提出永不加赋的皇帝,怎么能不是明君圣主呢?如果不能证明螨清一十二帝个个是明君,那你让他们这些做包衣奴才的怎么办?
什么滋生人丁,看不见!反正奴才们就认准了四个字:永不加赋!必须得吹爆!
但是李纲和李若冰不晓得后世有个种花家能彻底免除农业税这事,也更不晓得后来还有种叫做包衣奴才的生物,他们只能知道前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当李纲和李若冰把史书翻出来一看,发现整个中原堂口的历史里面也只有一个汉孝文皇帝曾经这么玩过免除民赋民税的事情,而且不是永久彻底全免,像赵桓这么玩的,已经算得上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所以,当赵桓说自己搞这个“真·永不加赋”还说自己算不上真正的嘉大惠于天下时,李纲和李若冰顿时都有些懵逼了。
官家这是在变着法子的求夸奖?
赵桓却没有发现李纲和李若冰神色古怪,当下只是又接着问道:“那朕再换个问题吧。依两位爱卿看来,何谓天下大同?”
一听赵桓提到这个,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李纲可就来精神了。
“所谓大同,语出《礼记·礼运》大同章。”
李纲捋着胡须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赵桓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却又接着问道:“如何才能天下大同?”
李纲捋着胡须的手差点儿把胡须给薅下来——
如何才能天下大同?这个天下大同可不是官家你把人家西京改名叫大同就行的啊!你也不看看天下大同的标准——哪怕就是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丰衣足食,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欲使天下大同,必先使百姓知礼。”
赵桓却笑眯眯的道:“欲使百姓知礼,当先使百姓读书开智,两位爱卿以为然否?”
李纲刚想点头表示认同,忽然间却又反应了过来,斟酌一番后才躬身拜道:“官家可是想要兴建学校?”
“不错。”
赵桓点了点头,答道:“朕欲兴建学校,使所有适龄儿童无论出身贫富贵贱,都能入学读书。其学校,不收束脩,不收学费。恰恰相反,朕还打算供给餐食,择其优者给予奖励。这也算是天下大同的一部分了吧。”
嘶的一声,却是李纲的手终于把胡须给薅下来好几根,直把李纲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户部已经找过微臣数次。”
先是向赵桓告了罪,然后李纲就开始摆事实,讲道理(诉苦):“现在不过是靖康元年五月,国库之中却马上就要见底了。可是河道要修,长城要修,许许多多花钱的地方都是停不得的大工程,官家现在说要大兴学校,却不知钱财从何而来?
民间有句俗语,说是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官家如果手里还有钱,自然是想建多少学校就建多少学校,臣绝不阻拦。可是现在国库尚不足以支应河道、长城之所需,又哪儿来的钱财去修建学校?”
李若冰同样躬身拜道:“除了钱财,却不知这先生又该从何而来?既无束脩,又无学费,那这先生的俸禄又该从何而来?若是由官府拨给,那这些先生是不是要给官身?若给官身,是不是要给俸禄?”
赵桓瞧了瞧李纲,问道:“就这?”
朝堂加上地方的官员,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挨个抄家肯定会有一批冤枉的,但是隔一个抄一个,就不知道得有多少漏网之鱼。
直接把皇城司给派出去,好好的抄上一波不就有钱了?就算皇城司废物了些,还比不得大明的锦衣卫,可是赵桓现在手里还有一张王炸呢——
让秦桧去抄家,肯定是一抄一个准!
再说了,就算不能靠着抄家致富,那就没有其他来钱的法子了?为了实现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彻底断掉那些沙雕们的话语权,钱?钱不是问题!
第88章 终结皇权不下乡的第一步(第四更,求票,求订阅!)
赵桓合计着自己是皇帝,没必要为了钱犯愁啊,实在不行,不是还有赵吉翔?他老人家在龙德宫里吃得好住得好,没事儿多创作几幅字画什么的,那不就是钱?
只要有了钱,搞学校还不是小意思?到时候直接跳过大明的社学模样,直接复制后世的义务教育模式,直接从源头上就把话语权抓在自己的手里——
老百姓有时候确实挺傻的,可是老百姓也精明着呢,他们知道谁对自己好!
心中打定了主意之后,赵桓干脆笑眯眯的道:“今年兴建学校的钱,朕出了。待到年底之时,再看看户部能结余出多少钱财,取其中一成,用于兴建学校和教育方面。”
一说到这个,赵桓又来了精神:“对了,两位爱卿不妨好好合计合计,看看我大宋未来五年之内要做的事情都有哪些,分个轻重缓急,由户部做出预算之后再按预算拨款。”
李纲和李若冰一起躬身应下,然后却都有些不以为然——
官家的想法当然是好的,可是这种五年规划的最大阻碍本身正是当今官家,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还是说,让户部早早的就预留出来一部分钱财,随时准备供应官家去攻打金国或者西夏?
一想到这里,李纲和李若冰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又见赵桓似乎没什么其他的事儿了,两人当下便准备告辞。
但是赵桓却忽然间又想起来一事,喊住李纲和李若冰之后说道:“今年的春闱和秋闱也就罢了,待到下次春闱之时,朕打算增加骑射一项,十中三矢者可额外加分。
待到明年学校建成之后,骑射一项直接在学校里面铺开,等靖康二年的学子们应试之时,从乡试就开始增加骑射,十中三者为合格,不合格者不许参加春闱,更不得授官。”
“……”
赵桓觉得这事儿应该有搞头,后世还有广播体操呢,大宋没有广播体操,干脆就换成骑射得了。
最关键的是,等到这一批学生长大成人之后,完全可以像大汉时自带兵甲干粮从征的那些良家子一样去砸别人家场子。
而且这些人还可以去抓劳工——就算花钱从他们手里买劳工,也远比雇佣大宋百姓去做工的成本要低得多!
但是李纲和李若冰却是感觉自己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甚至有一种冲到官家面前喷他一脸唾沫腥子的冲动!
想了想,李纲还是躬身拜道:“若依官家之前大兴学校的想法,却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去学校之中教导骑射?又不知道需要多少战马?
仅至元丰八年之时,我大宋便有十四府并二百四十州,至于县,只怕不下千余。县中又下辖了许多的村镇,若一个县一所学校倒还好些,若是按照官家此前所说,几个村子甚至一个村子便要有一所学校,只怕光是骑射教员便不下十万,所需弓马前矢更是难以计数。”
“教员好办。”
赵桓嗯了一声道:“军中有许多老卒已经不能再上战阵,又有许多负伤的将士也难以从征,正好让他们去各所学校之中担任骑射教员,顺便告诉孩子们忠君爱国的道理,这完全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可是李纲和李若冰却更担心了。
如果是以前的禁军倒也罢了,毕竟几十万禁军基本上全都是废物,再加上担任骑射教员既有钱又有面子,估计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但是瞧着官家这话里的意思,这种事情明显轮不到禁军的那些人,反而是把名额都给了现在军中的那些老卒和伤兵。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现在跟着官家一起出征的那些老卒和伤兵,哪个不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杀才?旦凡有那么一点点儿犹豫和心软,估计都早被人砍死了!
如果真按照官家所说的那样儿,慢慢的把十万老兵和伤兵全都铺开到乡里,估计都不用多,只有一个乡里有那么三五个老卒和伤兵要闹事儿,地方上就得乱成一锅粥!
但是赵桓觉得无所谓。
别看这些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和伤兵一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杀才,可是这些人一旦放下刀枪回到乡里,捡起锄头来就是上好的农夫,根本就不会生乱。
就算是退一步讲,这些人其中确实出了几个败类,地方官府也确实制不住他们,赵桓也同样不担心,毕竟有新培养起来的禁军,还有皇城司和殿前司,随便派哪个出去清理门户都足够了。
可是如果要是哪个地方官府真能把他们这些人都逼得要造反了,那赵桓这个皇帝都得好好反思反思,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到位,是不是该杀几个地方官祭天?要不然的话,这些跟着自己打江山的老兵会造自己的反?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赵桓打算慢慢加强这些人在地方上的话语权,毕竟这些人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通过加强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就等于变相的加强了赵桓对于地方的掌控力度,到那个时候,所谓的皇权不下乡,自然而然的就会随着阶梯税率所导致的分家等问题而变成过往云烟。
……
“炊饼~~~又香又大的炊饼~~~”
“桃子~~~又香又甜的桃子~~~”
待李纲和李若冰告辞出宫了之后,好不容易在宫里散步的赵桓居然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叫卖声——
大宋的百姓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宫城的墙根底下叫卖,守卫皇城的禁军也早就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任由百姓在宫城外叫卖逗留,也没有人去驱逐。
赵桓也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百姓愿意在宫城墙根下卖东西就随他们去,这是大宋一直以来的亲民政策所留下来的传统,自己继续保持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然而赵桓的好心情也仅仅只是维持了半个时辰不到——
赵桓出征的时候也就算了,只要在京城,基本上每天都会去给孟太后请安,结果今天刚刚到了孟太后那里,就得到了一个不知道该喜还是忧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