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找死 求收藏、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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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德兴站在两排弓弩手之前,望着如怒涛一般奔腾而来的蒙古骑兵。
什么挽狂澜于既倒,什么救华夏于末世,什么逐胡虏于漠北,这些所谓的雄心壮志,此刻在他的心头是一丝也升不起来。
他现在关心的就是一件事情,活下去!在上千蒙古铁骑的冲击下死中求活!
在战场之上站了半日,在生生死死之间几个来回,算是让他彻底融入了这个残酷到另人发指的时代中去了。大宋……这个让后世不少文人为之倾倒的时代,这个据说是文治鼎盛,是文采风流的时代,和眼下战场之上的陈德兴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和暂时归他指挥的近千武锐军战士更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这些置于死地的士卒,现在只能靠自己的武艺去搏一线生机了!
只是这一线生机又在何处呢?对面的敌人有五千之众,其中蒙古骑兵一千,蒙古汉军步卒四千……陈德兴知道,如果蒙古骑兵驱汉军来攻,自己这千人根本禁不起消耗!活下去,已经成了奢望!
“弓弩手,变阵……一列横队!”陈德兴突然咬了下牙,大声发令。
什么?一列横队?这是要……听到命令的士卒军将都是一愣。
“听吾号令,一列横队,敢违令者杀无赦!”陈德兴再次大吼。现在只能示弱与敌,摆个薄薄的一列横队引蒙古人来冲了!哪怕是死,也要多杀几个真鞑子!
“诺,快变阵,一列横队……”
五百弓弩手被陈德兴编成了两个部,高大领着强弓部,刘和尚领着强弩部。这两位临时的部将只是稍稍迟疑,便不折不扣地执行起陈德兴的命令。大声对各自部下的临时队将下达命令——后者都是由临时部将指定的。
陈德兴一手举起步弓,大声吼道:“吾将亲自校射,吾箭不出,所有弓弩手皆不得发箭,违令者杀无赦!”
“诺!”
陈德兴顿了一下,看着对面三百步开外,正在整队的蒙古骑兵,深深吸了口气。现在又是死中求活,不,连求活都难了!求的不过是多杀几个蒙古鞑子……
“诸君,今日愿随吾赴黄泉否?”陈德兴再怒吼。
“愿随!”众人呼应。
“若今生不能杀尽鞑虏,来世再与诸军捣黄龙!”陈德兴喊出的是他的肺腑之言,此刻他也不觉得能活着走下今日这地狱般的战场了,只能求来生再与鞑虏一战了……
陈德兴心想:‘蒙元无百年国运,或许来生自己会是朱洪武军中的马前卒吧?’
众人此刻也齐声应道:“来生再与承信杀尽鞑虏!”
……
“李催安答,你的人什么时候能上?”
就在陈德兴下了死志的时候,诸翼蒙古都元帅也柳干之子阿里罕亲率的一个千人队,已经在四千红袄甲士旁列好了战阵。不过阿里罕却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而是策马到了李翠仙和李雄身边。
若能驱动汉儿去送死,阿里罕是不想让他的蒙古骑兵蒙受任何损失的……
李翠仙盈盈一笑,冲身边的亲兵一招手,便有人拿过来一个血红色的包袱皮,在阿里罕跟前打开,里面正是卢兆麟的首级。
“这是南蛮子的武锐军都统制卢兆麟的首级,他的武锐军已经被吾击溃,斩杀不下万人,吾军已经疲惫不堪战了。”
斩杀万人?能有三千就逆天了!阿里罕白了李翠仙一眼,心里一阵痛骂。只是李翠仙不听命令他老爹也柳干都没辙,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千户?
“既如此,就由我们蒙古铁骑去践踏那些一钱汉吧!”阿里汉脸色铁青,故意当着李翠仙的面说了句“一钱汉”。
李翠仙却只是微笑,“阿里罕安答如果以为对面的南蛮只值一钱的话,还是不要去打了……要不然用一条蒙古性命去换十个一钱汉也是个亏本买卖。”
“你……”阿里罕的脸色又青了几分,一甩手便策马而走去安排攻势了。
这时李雄又凑到了李翠仙身边,低声问道:“三郡主,您何必去惹也柳干和阿里罕父子呢?”
李翠仙只是冷冷哼了哼,“吾若是顺着他们父子的意思,俺们带来的6000红袄甲士死绝了都不够!”
李雄皱眉,“不至于吧?”
李翠仙一笑,抬起马鞭一指前方背水一战的宋军:“四哥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呜呜呜……”
随着一声声凄厉的蒙古号角声响起,战场之上已经列开阵势的蒙古铁骑开始冲锋了!首先发动的是由三个百人队组成的大队,负责指挥的乃是阿里罕部下的爱将萨里蛮。虽然只有三百铁骑,但是在战场上冲起来,还是打出了雷霆万钧的气势。
“大概折损二十骑就能解决这些一钱汉了!”在后方观战的阿里罕轻轻用马鞭敲打着自己的小牛皮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是有些多了……李翠仙这妖女也恁可恨,也不知最后会落在哪家小王爷手里?”
“恁般薄的阵,如何禁得起铁骑一冲啊!”
一马当先的萨里蛮一边方平手中的骑枪一边得意地想着。以弓弩手临阵对抗骑兵,最多就是两射,而自己的三百骑都身披重甲,岂是区区几百弓弩手可伤的?这些南蛮子哪里是在打仗,明明就是在找死!
‘二百米,一百九十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
陈德兴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杂念了,只是专心致志在估算着距离——飞奔的蒙古马队和自己的距离。一百五十米差不多就是宋人的百步,已经是弓弩可以发挥威力的时候了。
但是陈德兴却没有射出箭簇——虽然他有百步之外射人射马的把握,但是他身后的五百弓弩手没有!
“承信,百步之内了,快射啊!”
陈德兴背后传来了一声发喊,是那位名叫高大的粗豪青年。
“吾箭不出,皆不得发箭,违令者杀无赦!”
陈德兴只是重复了自己原先的命令。百步之外发箭,临阵两到四射,乃是自春秋战国时代就流传下来的战术,从来就没有人怀疑过它的正确性。但是陈德兴却知道,当地面战争进入滑膛枪炮主宰的火药时代后,在欧洲出现了一支敢于承受敌人几轮齐射,将敌人放到30米,甚至是20米内再开火的步兵——身着红衫的英国步兵!而这种将敌人放近了打的战术,将英国火枪步兵变成了18世纪、19世纪世界上最令人生畏的步兵之一!
现在陈德兴手中没有滑膛枪,只有一张步弓……但是也可以将敌人放近了再射!蒙古人的皮甲虽厚,但在三十步甚至二十步内根本阻挡不住强弓神臂的射击!
二十步内,一次齐射,五百支箭簇,不只要有二百五十支箭簇……就足够了!
战场之上,三百蒙古重骑疾驰如风,在他们的前方,一排宋军射士却引而未发。
第十七章 疯子 求收藏、求推荐
“怎还不射箭?莫不是给吾大蒙古的铁骑给吓傻了?”
陈德兴静静地站着,只是看着前方如雷般席卷而来的蒙古铁骑,一动不动。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连临阵督战的大蒙古千户老爷阿里罕都在替陈德兴着急了。
现在不射,还想等到甚时候?难道要等蒙古铁骑到了鼻子跟前再射?射完了还能走得脱?这不是在找死么?
一连串的问号出现在阿里罕的脑海中,而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陈德兴的脑海中却没有那么多问号,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在估算距离……对面的蒙古骑士越来越近,看上去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甚至可以看清他们那一张张丑陋狰狞的面孔。
个个都该死!陈德兴张开了手中的步弓。
“绷绷绷……”
几十声轻响,这是弓弦弹射羽箭的声音!陈德兴还未射出羽箭,却已经有宋军弓弩手忍耐不住了……
他们虽然人人都有必死之心,但是面对数百骑奔腾而来的蒙古骑兵,还是有很多人无法遏制住心中的恐惧——世上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军队,不,这不是尘世间的军队,一定是从地狱中杀出来的修罗!
嗖嗖……
两支利箭就贴着萨里蛮的耳边飞过,将这位正在纵马奔驰的蒙古勇士吓了一跳!那些宋人的射士离他不过三四十步,恁般近的距离要是挨上一箭,身上的皮甲可是遮挡不住!
他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前方排成一列的宋人射士已经人人张弓(弩)搭箭,就是引而不射!
这些……宋人在等甚么?
“直娘贼,南蛮子疯了!”
萨里蛮心中,剩下的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自家的马队都快踏到他们头上了,竟然还不射箭也不四散奔逃,这不是发疯是什么?只消一眨眼的功夫,自家这三百骑就能将这些宋人弓弩手给淹没了!
而陈德兴并没有发现有人已经射出了箭簇,因为现在蒙古骑兵已经到了五十米开外,差不多就是宋人的三十多步。几秒钟后,他们手中的马枪就要刺入宋军射士的胸膛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被这些好像马上就要将自己踩踏成肉泥的蒙古骑兵给吸引住了。
他是在寻找同归于尽的对象!
“绷!”
陈德兴射箭了!一支锋利无比的羽箭破空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迎着当先一骑蒙古甲士的胸膛而去!
“绷绷绷绷……”
这回是更密集的弓弦弹射声,所有的人都射出了箭簇——这可能是他们今生射出的最后一支箭了!因为蒙古骑兵已经到了跟前,没有时间让他们射出第二箭了……同赴黄泉的时候到了!
嗖嗖嗖嗖……
无数羽箭离弦而去,只是霎那功夫,就同飞奔而来的蒙古骑兵撞在了一起!距离实在太近了,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将夺命的利箭射到人或马的身体上去!
噗噗噗噗……
利箭戳透皮甲,钻入人体的轻响随即便在萨里蛮的耳边响起,他微微感到有些奇怪,在这纷乱喧嚣的战场上,自己怎么可能听见那么轻微的声音?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就从自己的心腹部传来!
中箭了,还是要害……这是要死了!!!
萨里蛮的脑子里顿时就是一片空白,惶恐的感觉顿时和剧痛一起袭来,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完全消失,连手中的马枪都拿不稳坠落在地了,只有胯下的战马依旧在向前奔驰,撞破了宋军单薄的横阵,接着踏入了水中,最后一头撞在了一支长枪上面,嘶鸣着倒了下去。萨里蛮也跌进了冰冷的水中,无力的挣扎了几下,一把环首大刀就猛地劈了下来……
陈德兴此刻也已经扔了步弓,大刀在手,一个蒙古骑士直直冲来,陈德兴也已经红了眼睛,身子一让就让过了刺来的马枪,左手一把抓住枪杆,用力一扯,接着就是大刀挥过。噗的一声闷响,那蒙古骑士戴着皮盔的脑袋就落了下来,连惨叫也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
陈德兴劈手已经枪过马枪,任那蒙古骑士的尸身继续驾马奔驰,扬手就将马枪掷出,这一下势大力沉,另一个迎上来的蒙古骑士胸口的甲胄就如纸糊的一般,噗的一声被戳了一个对穿。那蒙古骑士的身子在马上倾倒,可是胯下的战马却依旧沿着原来的路线奔驰,直直朝陈德兴撞来,陈德兴稍稍让过,同时挥刀一砍,这匹战马的脖子上就是一个大口子,喷出的马血渐了陈德兴一身。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从修罗地狱杀出来的血人!
“大刀手,向前!”
“长枪手,向前!”
在水中列阵的几百刀手、枪手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大声呼喝着冲锋!
蒙古人的骑兵竟然被挡住了,被几百个敢于在二十步**出此生最后一箭的宋军弓弩手挡住了!不过三四百支利箭,便将三个蒙古骑兵百人队射得死伤惨重!冲在前面的一百余人,几乎都成了刺猬,失去操控的战马,顿时四下冲突,将后面的不到二百骑阻挡了一下。失去速度的骑兵和单薄的宋军射士纠缠在了一起。这些草原男儿的头脑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重大伤亡给冲昏了。竟然忘记骑兵的精髓乃是冲击,而不是和步卒肉搏!
在后方督战的阿里罕的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儿郎在和宋军将士肉搏,连增援或是让前方部队后撤的命令都忘记下达了。在这一刻,他心底才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南朝还有多少这样的壮士,是誓死也要和蒙古战斗的,蒙古……真的能打败他们,将长江以南的花花世界占为己有吗?
阿里罕猛地调头历呼:“冲啊,快冲啊!把前面的宋军都杀光了!”
接着又朝身边的护卫大喝,“去给李家的妖女传令,叫红袄军冲锋!她要再敢耽误片刻,吾便拼了让大汗责罚也要拿她正军法!”
在他身后猥集的大队蒙古骑兵,顿时散开,调头向着陈德兴他们死斗血战的方向扑去。每个人都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在他们眼中,前面正在死战的敌人不再是什么随意可以纵马践踏的一钱汉,而是和蒙古勇士一样勇猛的战士!
“且战且退!把鞑子引到水中去……”
陈德兴的双眸,此刻犹如身上的血迹一样都变成了赤红的颜色,手中的大刀已经砍出了好几个缺口,身上的甲胄也已破烂不堪,到处都是枪刺刀劈的痕迹。饶是如此死斗,仍然被全线压上的蒙古人逼得不断后退,在他身后,保障河的水都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
咚咚咚咚……
进军的鼓声突然席卷而来,陈德兴愕然抬头望去,一面李字大旗正在缓缓向前,益都行省李家的蒙古汉军开始进攻了!数千红袄甲士,正列阵而进,准备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将还在死战的数百宋军儿郎碾压……
第十八章 值了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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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定了……但却值了!
陈德兴这样想着,此战死在自己手中的蒙古鞑子已经有五人了!至于被自己指挥的这千余宋军所杀的真鞑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少于三百……这样的战绩,怕是蒙宋战争开始以来,也不多见吧?只可惜不能再多杀些,不能像那些后世穿越小说中的主角一样以一己之力挽狂澜扶天倾,不过能杀掉那么多鞑子,也是值了!
“愿来世再与诸君斩胡虏!”
望着越来越近的红袄甲士,陈德兴深吸口气,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来世再随承信杀鞑虏!”
悲壮的回应声震天响起,还在死斗不止的六百余汉家儿男已经命悬一线,只能寄望来生矣!
蒙古骑兵全都涌了上来,用马撞,用刀劈,用枪刺,也拼了命在战,转瞬之间,就将绝境中的汉家甲士逼到了齐腰深的护城河中。陈德兴挥动大刀,又砍死了一名大呼酣战的蒙古甲士。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见一声呼喊,似乎夹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喷涌而出,在他背后响起:“神臂弓!是神臂弓!就在城墙上……”
陈德兴愕然回头,就看见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城头之上,已经出现了无数的甲士——是宋军的甲士,一面夏字大旗高高树起,大旗之下几乎全是弓弩手,城墙上一片拉弓上弦之声。原来贾似道在扬州城头上还摆了伏兵。
“绷绷绷绷……”
无数弓弦弹射之声同时响起,在陈德兴听来,仿佛就是世间最美的天籁之音!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扬州城头不过一百多步,寻常力弓或许难以发挥威力。但是宋军的神臂弓却可以在这样的距离上杀伤浑身上下都裹着皮甲的蒙古甲士!
一片密集的雨点蓦然从扬州城头上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越过顶点后加速滑落,刹那间扑向了护城河边上的蒙古甲士。
神臂弓的箭矢也是特制的,非常细小,全长不过数寸,但是在强劲的弩力推动下,这细小的箭矢顿时带着死神般的呼啸钻入了处于战列后排的蒙古甲士的体内。接着这些不可一世的蒙古勇士就如触电一样,颤抖着扑倒,鲜血从箭矢刺破的伤口流出,将护城河的水染得更红了。
得救了……
陈德兴整个人都看傻了,战场上的形势陡然逆转!
“鞑子要败了,俺们要赢啦!大家伙再加把劲,多割几个鞑子的首级去请赏啊!”
那些随陈德兴苦战得生的宋军甲士,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呼喝着举起刀枪使出最后的气力向前砍去刺出。兵刃碰撞之声,再次轰然响起,掩盖了所有一切的声音!
两军列阵肉搏,比得从来就不是个人的武艺,而是士气是纪律是集体的力量。只要将数以百计的大刀长枪组织起来,变成一堵会移动的钢铁丛林,便能粉碎一切阻挡在面前的敌人!而这个时代的宋军步卒,大概是全世界最精于此道的战士。哪怕他们在一年多前,仅仅只是农夫和渔民,但是此刻,他们在全世界最强大的蒙古武士面前也毫无惧色!
组成战阵的宋军直撞入蒙古骑兵的阵型深处,挥刀砍杀,举枪直刺。狠狠冲击着已经动摇的阿里罕所部。方才那轮神臂弓的齐射,已经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加上之前被陈德兴麾下的宋军弓弩手在二十步内的一轮齐射杀伤和随之而来的苦战,至少有四百数十名蒙古甲士丢了性命或身负重伤!
这样大的损失,几乎是蒙宋开战以来所罕有。一直以来蒙古勇士都是驱使汉军,驱使西域各地的附庸军在前面冲杀的。如今日这样以命换命的苦战,这一代蒙古勇士何曾打过?
而阿里罕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傻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要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惨。整整一个千人队竟然打不动数量少于自己的宋军,还付出了高达四百多人的伤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大蒙古的铁蹄真的要止步于扬州城下了?不是说南人软弱,不堪一击么?自己随父亲一路领兵南来,打破了不知多少南人的城寨,将南人的妻女据为己有,将南人的老弱用马蹄踏死,将南人的婴儿用枪尖戳穿挑起,何等的威风。又何时见过这等死战不退,高呼着要共赴黄泉的南人将士?
南人要都是如此,大蒙古又如何能一路席卷到长江边上?
罢了,今日就且退吧,大蒙古的男儿又不是没有打过败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来日百倍讨还就是。
想到这里,阿里罕一声呼哨,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同时调转马头,狂奔了十余步,忽又勒住缰绳回头大喝,开口竟是流利的北地汉话:“吾乃诸翼蒙古都元帅也柳干之子,千户阿里罕,今日败吾之南人大将,可通名否?”
“某乃大宋承信郎陈德兴!”陈德兴瞋目大喝,“阿里罕,可敢与某大战三百回合?”
阿里罕却不理陈德兴,调转马头便走,带着麾下不到六百蒙古甲士如风驰电掣般而去。而那些正结阵逼近的红袄甲士,看见蒙古骑兵败阵,仿佛也堕了斗志,立即偃旗息鼓向后而退了。
陈德兴以千余武锐军溃卒背水一战,竟然从几倍的强敌手中,硬生生拿下了一阵胜利!
可就在此刻,整个战场上的形势,却又一次大变,胜利的天平再次转向了蒙古!散开的八个蒙古千人队中的另外七队,好像七股可以摧破一切障碍的飓风,正在战场的各处席卷!
“败了!败了!快跑啊!”周遭战场,突然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呼喊声音,在陈德兴听来仓惶喧嚣到了极处!
他往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大股的宋军正在往护城河的方向奔逃,无数的蒙古汉军和蒙古骑兵在他们身后追赶,用马匹冲撞,用刀斧砍杀,用弓弩射杀,战场之上,血流成河,尸伏遍野,哭喊之声震天!
大宋端明殿学士,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两淮安抚大使贾似道按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冷着脸站在宋军中军的高台之上,观看着乱成一团的战场。无论身边的廖莹中和梁崇儒如何苦劝,都不肯移驾到扬州城内。因为他知道,要不是自己的大旗在这里始终未动,恐怕扬州城外的宋军,早就溃不成军了!只是现在,宋军的情况依旧大大不妙!
蒙古铁骑当然是厉害的,虽然在贾似道的亲劲簇帐军手下吃了些小亏,但是战场上面那些已经和蒙古汉军交战了好一阵子,体力消耗巨大的普通宋军,却很难抵挡住他们的铁骑冲击!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有四个宋军军阵被蒙古人的马蹄踏破!剩下的军阵,也都已经摇摇欲坠。
战场之上,贾字帅旗犹自飘扬。可是四下望去,只是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惨状。宽阔的战场上,到处都是丢盔卸甲的宋军将士。一面面部将,正将,统领,甚至是都统制的将旗都已经次第翻倒。披着步人甲、射士甲的宋军,如蚁巢遇水一般,就看见人潮翻翻滚滚地溃退了下来。
第十六章 败了,还是胜了?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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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相公……莫非是败了?”廖莹中是初上战场,此刻已经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而在他身旁的另一位门客幕僚梁崇儒,更是被眼前这幕惊得连话语都说不出来了——这扬州城,莫非要保不住了?
贾似道却冷冷一笑,抬手指着不远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无头尸体,“五百五十二颗北虏首级已经砍下来了,如果会是败?”
那些尸体是之前冲击亲劲簇帐军的蒙古人留下的,一共五百五十二具,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脑袋已经割了下来送进扬州城内,用盐腌好了。此外,还有一百余匹没有什么大损伤的战马被宋军掳获。这样的战果在蒙宋战争开始以来的历次战役中,绝对能排进前十,不,至少是前五!一直以来,蒙古人都惯于驱使汉军送死,想斩下真鞑子的首级可不容易。只是为了取得这样的战果,宋军付出的代价也是惊人的。
但是贾似道并不在乎!
“斩下的首级已经有五百五十二,真鞑子的死伤必倍于此数,其攻破吾兵五阵亦不可能毫发无损,此战鞑子的损失必在一千五百之上,已是大捷!而吾军溃卒退到保障河边便会死战,城墙上还有神臂弓相助,损伤不会超过万人的。”
用一万宋人的性命去换一千五百蒙古人,这个交换比在后世人们看来肯定是不值得的。但是在眼下,无论是蒙古大汗蒙哥,还是大宋官家赵昀,都不会认为贾似道做了赔本买卖。
至于打杀多少蒙古汉军,对于蒙古和大宋两方面而言的意义都不是很大。只要蒙古人还控制着北方汉地,总归会有数不尽的汉军供其驱使的。而宋军损失的万人,在高高在上的蒙宋两国的大人物看来,同样不值一提。在南宋末世当中,还有比大宋旗下的汉家儿郎更不值钱的人么?
不过在扬州城西面的保障河畔,一干死里逃生的厮杀汉们的心情,却没有被战场之上的喧嚣慌乱所影响。对他们这些厮杀汉而言,只要扬州城一时不丢,他们便能有一阵子好快活了!
虽然大宋崇文抑武,战场上的厮杀汉从来不在高高在上的文士们眼中,但是临安城的官家却也晓得赤佬军汉们都是拿命在搏富贵,对于下层军将的赏赐,从来都是不吝啬的。只要能斩下北虏的首级献上去,官不一定能有,但是钱财是不会短少的。至于两淮之役最后打成什么样,可不是这些拿着刀枪在战场上搏命的底层军将需要操心的。
而方才那一轮厮杀,斩杀的红袄甲士不下二百,斩杀的蒙古鞑子更是过了四百,蒙古人和红袄军退得匆忙,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哦,是一地的功劳等着众人收取呢!还有些气力的军将们,这会儿都喜气洋洋的拎着刀子在割脑袋呢!
这可是整整六百多颗脑袋!自端平年蒙宋交兵以来,何时有一将宋兵砍下过恁般多的敌首?
这样的功劳报上去,不说吃上一辈子,三五年总是不愁了。
“承信,承信,大捷啊!大捷……”
不一时,刘和尚、卢大安、高大等几个临时的副将、部将都喜气洋洋的聚集到了已经卸了盔甲,席地而坐正浑身疼的陈德兴身边。
“儿郎们如何?殁了多少?伤了多少?”陈德兴抬起头,也不问斩首的数字,而是问起部下的损伤。
老军汉卢大安微微点头,似乎很欣赏陈德兴的所为——为将者不能只想到功劳而不顾麾下将士,虽然兵法上有慈不能掌兵一说,但是人心总是肉长的……
“总共有一千一百九十三人随承信参战,殁了四百三十一,重伤一百一十二,轻伤和无伤者有六百五十。”
回答问题的是高大,他从军之前是扬州城的渔霸,就是垄断渔业的黑社会头子,能当头子的人,自然有一定的领导和组织能力,也晓得要笼络下面的人心,所以在别人计算斩首和缴获的时候,他却在统计参战军将和伤亡数字。
“承节,和尚,高大,陆虎,王威,王虎……你们都还好吧?”陈德兴关切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番苦战下来,这六个人居然都没有折损!不过却是人人带伤。
“还行,轻伤而已。”
“没事,只是破了点皮。”
“就是中了两箭……”
“承信,俺没什么大碍。”
“俺毫发无损,那些狗鞑子老子一只就能捏死一个,没甚了不起的!”
最后这句话是那个叫陆虎的恶汉子说的,这家伙的确是少有的凶悍,一口大刀舞起了六七个人都甭想近身!
陈德兴点点头,正色道:“俺们是厮杀汉,该知道刀伤箭伤都要好生医治……俺家有个秘方,先将伤口洗净,再用烧酒擦拭,最后用蒸煮过的布条包裹。大家回营后就照这个办法处理伤口吧……”
“承信,俺们都是上老了战场的军汉,怕鸟刀伤箭伤啊!”陆虎这恶汉似有些不耐烦,“还是赶紧说功劳怎么分吧?枢密相公可是有令在先,斩十个北虏首级就能转四个官的……俺可斩了不止十个北虏啦!俺现在是进武校尉,转四官便是个成忠郎啦!”
“你这恶虎怎就知道升官?参战的兄弟那么多……有功劳该大家分的!”卢大安有些皱眉,这个陆虎也是卢兆麟的亲兵队将,勇倒是勇的,只是这为人真不咋样,喜欢争功……
“俺不管,俺只要官,有了官才能吃香喝辣,承信,你说是不是这个礼?”
陈德兴笑了笑,一挥手道:“放心吧,短不了你十颗鞑子头的。”
“承信……俺们手里的首级可还有夏太尉一份的,城墙上放箭的是夏太尉的兵!”卢大安一指城墙上那面夏字大旗。
夏太尉使就是夏贵,并不是真正的太尉,只是下面的人拍马屁叫叫罢了。夏贵现在官拜吉州刺史、河南招抚使、知淮安州兼京东招抚使。他的吉州刺史可不是一般的官,而是所谓的“正任官”。在宋朝武官的等级中,正任官已经接近了峰顶,刺史之上还有团练使、防御使、观察使、承宣使和节度使等五阶正任官,这正任官殊不易得,素有贵品之称。而正任官之上,则是武官理论上的最高阶太尉。
不过现在是武将们爬太高就危险的宋朝!当个从五品的刺史,拥着数万精锐,坐镇一方实际上已经是武人的极致了。再往上升的话就该遭猜忌了,到时候给个枢密副使的破差遣圈养起来,哪里还有现在这等逍遥?所以这位夏贵对功劳什么的兴趣并不高,要不然今日就该他出城督军了……
陈德兴思量了一下,已经想通了关节,微微一笑:“无妨的,夏太尉那边用不着担心,他老人家是不会要太多功劳的。”
其实也不敢要,今天是贾似道在外冒死督军,他在城里端坐!贾似道指挥的四万几千宋军苦战一天才拿下几颗鞑子头?夏贵要是敢夺了陈德兴他们的功劳拿出四百多颗鞑子头,贾似道要能放过他就不是奸臣了……
第二十章 木秀于林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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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贵的确是不会找陈德兴麻烦的,武官做到他这个层次,多立些功劳未必是福!就算功劳和岳武穆一样大,就真的是好事么?
但是现在聚集在扬州的其余宋军将领会不会来找麻烦,陈德兴心里面可就很没有底了!
今日出战的宋军官兵超过四万三千,分别属于武锐、亲劲、雄胜、宁淮、雄边、敢勇、精锐、武锋、强勇、忠节等十军。出战的都统制、统领、正将、副将加在一块儿肯定过百。那么多的中高级将领苦战竟日,折损的士卒恐怕也超过一万,才斩下多少真鞑子的头颅?
而自己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驱使千余溃卒,背水一战,竟然就斩了四百多颗鞑子头颅还外加二百多蒙古汉军……这让军中诸将们的脸面往哪里放?而且,今日的功劳仅仅是个开始罢了,自己若想要挽狂澜,扶天倾,难免得用一个又一个的功劳把自己的地位堆上去,而自己做得越好,便显得两淮的一干武将无用,恐怕日后在两淮军中,自己不会是个很招人喜欢的角色了。
只是那样又如何?自己有两世人生所学的本事、经验和阅历,以及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眼光,还用得着看这些没大用的两淮武将们的脸色么?反正这个时代真正掌握大权的也不是这些武人……
想到这里,陈德兴淡淡的嘲讽一笑,右手撑了下地面,一下立了起来,目光一扫左右,“功劳的事情稍后再说,先去看看受伤的弟兄们。要是没有这些弟兄,靠俺们几个人可打不出这等胜仗来的。轻伤的兄弟要尽快医治,切莫让轻伤变成重伤,重伤的兄弟要尽可能医治,再把他们的姓名、籍贯都记录下来,以备不时。至于战殁的弟兄,俺们一定要帮着他们多争些抚恤……”
“还是承信爱兵如子。”
高大附和一声,就在前面领路,将一行人领到了临时安置重伤员的地方。其实就是护城河边一片空地,伤员们便躺在地上,无医无药,只有几个军士看守,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让人听着就倍加伤感。
“这位老哥儿,叫甚名字?家住哪里,家里面还有什么人吗?”
陈德兴走到一名垂死的老军汉身边,半蹲了下来,拉着他满是鲜血的手便问道。
“承信……俺叫刘中,家里没有人了,都叫鞑子害了!”老军汉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中却露出轻松和愉快,“俺杀了一个鞑子,用长枪刺死的……值了!真的值了……”
“嗯……”陈德兴只是点点头,低声问,“刘老哥,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这老军汉咳了两声,吐出口血,微微苦笑,“到了这地步还能有甚要求?承信,若是您真的要问,俺就想要副棺材,要个坟头……能行不?”
“行!”陈德兴点点头,又到了下一个重伤员身边。这是个半大孩子,长得很秀气,有些瘦削,真不知他是如何穿得几十斤重的甲胄?这孩子的右胸中了一枪,伤着了肺,已经奄奄一息了——这个时代的战场救护和医疗水平自然是低的,重伤基本就是等死!能活下来那是命大到极点了。对此,陈德兴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满足他们最后的要求。
“承信……俺叫于大,俺家还有娘,还有弟弟,俺死了,俺娘和俺弟弟可怎么活啊……”
“吾养之!”陈德兴一把撕下自己战袍的一角,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血,先在上面写下了刘中的名字和要求,又记下了这位于大的家庭住址和要求,然后又走向了下一位垂死的伤员……直到将每一位伤员的要求、姓名和住址都一一记下,最后才将写满了血字的布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位……是在收买军心啊!
瞧着陈德兴的所为,周围正在休息的宋军军士们便议论纷纷开了。
“承信果然和别的将官不一样啊,别人只管抢功捞钱,哪里会管下面赤佬的死活?”
“承信哪里是等闲将官可比的?除了承信,大宋还有谁能领着一千兵斩了四百颗真鞑子的首级?当年的岳武穆也不过如此吧!”
“这次多亏跟着承信……要不然一条性命早就丢了,哪里还敢想立功请赏的好事情?若是今后能一直跟着承信边好了。”
“……那也没一定,卢右武已经殉了国,俺们武锐军诸将也折损不少,这都统制没准就是承信的了。”
“是啊,承信的功劳可大了,没准可以一下子升到武功郎,当个都统制也够资格了。”
“……要是有承信当都统,俺们这些赤佬军汉可就有好日子过了,起码承信心里面装着俺们,不会克扣俺们的军饷军粮,不会喝俺们的兵血!”
这些武锐军的士卒,其实都是扬州附近的平民子弟,大多是农家子,也有一些是渔民。思想都比较单纯,或者说是容易忽悠。如果换成其他几支年头悠久的部队,里面那些几代从军或是当兵几十年的老兵油子啥没见过?陈德兴这种邀买人心的做派根本不会有什么用。
当然了,光靠一点表面功夫想要得军心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给麾下的军士留下些好印象。真正要得军心,还得给下面的军将带去真金白银的利益……犒赏、转官,还有平日的粮饷,可都不能缺少了。只有这样,才能把军心收拢起来,有了军心才能更进一步!
而在这之前,陈德兴还有一件要务要处理,便是如何将自己在这一战中得到的首级、缴获变成实实在在的官位和差遣,有了这两样,自己才有资格将这里的六百几十条上过沙场,见过尸山血海的汉子变成自己的属下……
“承信,斩首和缴获已经计算好了。”这时,卢大安拿出个布条递给了陈德兴,喜气洋洋地道,“真鞑子的首级割了四百十一,蒙古汉军的首级有二百一十五,另外还掠得战马四十八匹……承信,这次的功劳有点大了!”
说到最后,卢大安的语气已经不是喜悦而是担心了。这么大的功劳,自然是人人眼热,想要独吞可不容易啊!他在军中多年,可没少见各种争功夺利的手段!
陈德兴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了一下周围,自己麾下的“部将”、“队将”已经自动聚了过来。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似乎想从陈德兴这里得到什么让人安心的话——这些能当临时军官的主,自然比寻常军士们多个心眼儿。陈德兴能带领大家立功打仗,并不代表能带大家去做官……
陈德兴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当下就哈哈一笑道:“功劳大一些有甚好怕?要怕的不是功劳大,而是枢密相公不晓得俺们立功。不过俺你们跟着俺不用操这份心,枢密相公跟前的廖参议是家尊至交。而且家尊还是临安太学博士,进士出身,堂堂从八品的文官,和枢密相公都是认得的。”
第二十一章 攻心和内应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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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扬州城西北,九游白纛之下,诸翼蒙古都元帅也柳干同样在听部下诸将报告斩获和损失。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凝视着前方的战场。
战场之上,喊杀声仍然一阵阵传来。被逼到保障河畔的宋军又开始了坚决的抵抗——他们的情况和早先陈德兴遇到的情况一样,被三十丈宽的保障河挡住了退路,除了死战,别无生路。他们情况又比陈德兴他们之前要好,虽然也被逼到了保障河边,但是人数尚众,各级将校犹在,布置在扬州城墙上的夏贵所部又及时以神臂弓支援。而更大的区别在于其他蒙古骑兵千人队没有如阿里罕部那样,拼了老命去突击背水死战的宋军,只是一味催促蒙古汉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而蒙古汉军又如何肯拼了性命去和狗急跳墙的宋军死战?所以战场之上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从蒙古占优变成了两方势均力敌。
“元帅,阿里罕千户禀报……”正在给也柳干念战报的一名蒙古军官好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一下愣在那里,不往下说了。
“怎么了?”也柳干淡淡地问,“阿里罕打得怎么样?斩了多少南蛮?”
“……阿里罕千户禀报说折损,折损了四百五十一人!”
“四百五十一人?这是……汉儿?”
“是蒙古人!”
“什么?蒙……蒙古人!?”也柳干的小眼睛顿时张得老大,扭头看着那蒙古军官,“你没看错?”
“没,没看错。”那蒙古军官连忙将军报双手奉上。
也柳干接过一看,脸色顿时铁青似黑,大骂了起来:“混帐东西,阿里罕打得甚么?整整一个千人队还踏不破千余南蛮子的步卒,还……还折损了四百五十多人!来人啊,谁去给俺将这混帐小子的头割了来!”
听到也柳干要杀亲儿子,周围一干蒙古军官和汉人幕僚全都有些傻眼,更没有人敢挪动半步。
见部下集体“抗命”,也柳干的火气更大,锵的一声就把自己心爱的乌兹钢宝刀给拔了出来,“没有人去是么?那俺就亲自去砍了这混帐的头来!”
说着就要策马向前,只是胯下这匹西域宝马不知怎的也不肯向前,正恼火的时候就听见一旁有人哈哈大笑。也柳干一扭头,就看见发笑那人是个头戴貂帽,身穿对襟长衫的汉人儒生,手里拿着一柄鹅毛扇。他生得长眉朗目,俊雅非凡,犹如玉树临风,竟然是个翩然出尘的佳公子。
这儒生公子微笑着用蒙古话道:“元帅难道不想知道阿里罕千户是因何而败,又是败于何人之手的吗?”
“原来是刘安答。”素来瞧不起汉人的也柳干见到这人,却客客气气称他一声安答,因为此人是蒙古四大王忽必烈派到也柳干军中的使者。他名叫刘孝元,字明经,乃是忽必烈心腹汉人幕僚刘秉忠的从侄。此次随也柳干南下的目的,是在两淮地区寻找可用的汉人士子。
不过客气归客气,对于刘孝元的意见,也柳干仍然是不屑一顾,“阿里罕自是因为无能而败!至于败于何人之手……哼哼,待扬州城破,一并屠了便是!”
刘孝元摇摇头,指着扬州城,“三里之城,若得万众一心,协力而守,亦可挡十万大军,何况扬州户口十万,城池坚深?元帅自兴兵南下以来,所过之处,屠戮无算,今又放言屠尽扬州,此欲坚扬州军民死战之心乎?”
也柳干冷哼一声:“俺屠些一钱汉也是为了早日混同海内,实现四海一家,天下一统,这难道不是刘安答所想的吗?”
刘孝元轻轻摇动鹅毛扇,笑着摇摇头,“汉人并非全都反对我大蒙古,北地汉儿为我大蒙古效犬马之劳者不知凡几,两淮汉人难道就特别不识时务吗?若有不识时务者,元帅自可以天兵剿灭,可是不分善恶一律屠戮,只会让两淮汉儿背水死战,就像今日战场上这样。”
“那是蒙古汉军无用!”也柳干犹自嘴硬,这个蒙古人倒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
刘孝元耸耸肩,道:“阿里罕千户不是汉军,照样败了。”
“阿里罕也无用!”也柳干咬着牙道,“所以我才要斩了他的头以正军法!”
刘孝元正容道:“那就请将阿里罕千户带来,当众查明缘由,若兵败确系阿里罕千户无用,元帅自当将其问斩。若兵败乃是因为南蛮之兵绝死抗战,那就请元帅查明他们绝死而战的缘由,再思考对策。”
也柳干本就不想杀死儿子,听刘孝元这么一说,便让左右将垂头丧气的阿里罕带了过来,和阿里罕一同过来的,还有同样在陈德兴手上吃了些苦头的李翠仙。
李翠仙倒是一点儿也不隐瞒自己的败仗,也柳干一问,她便一五一十将陈德兴和他的千余溃卒在战场上的表现都说了,然后又道:“今日一战,俺们大蒙古已经获胜,斩杀的南蛮子总有五万(当然不可能那么多了,小妖女也没数过),扬州城外都已经尸积如山了,现在将士们也乏了,天色又近黄昏,不如暂且收兵。”
也柳干眉头紧皱,似乎已经忘记要杀儿子的事情,只是喃喃地道:“不想汉儿之中也有如此人物……这陈德兴是个英雄,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承信已经如此了得,若将来当了一方镇将,必是我大蒙古之患!”
李翠仙只是笑笑:“这陈德兴再有本事也投错了主公,赵家的残宋还能有几日国祚?待四大王和大汗会师京湖,便可顺流下江南,陈德兴如何能有机会当一方镇将?元帅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也柳干点点头,“说得也是!”他又转头看看刘孝元,“刘安答,现在已经查明了阿里罕千户受挫的缘由……你可有办法将这陈德兴招到金莲川幕府么?”
刘孝元摇摇头,叹口气道:“赵家总有几个愚忠之臣的,若是南朝的能人志士都是深明大义者,天下早就太平,百姓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不过对于顽抗坚守的南朝城池,我蒙古大军还是该多些攻心,少些攻城。”
“如何攻心?”也柳干问。
李翠仙笑着插话道:“可将扬州西北的百姓尽驱入城,再趁机派遣细作入城去联络内应。俺们益都李家在扬州城内素有些根基,不如就将此事交于在下吧。”
这是攻心么?刘孝元微微蹙眉,刚想说话。也柳干却一挥手,豪爽地道:“便如此了!若能以内应之计破了扬州,这扬州城便归李家的士卒去洗了!”
……
当当当当……
鸣金之声终于穿破了战场上的喧嚣,传到了陈德兴等人所在之地。这是蒙古军队退兵的信号,今日的大战终于结束了!
望着黄昏下如残云一般退去的蒙古大军,陈德兴长出了口气,虽然一直和他麾下的几百人对峙的红袄甲士有点磨洋工,没有再发起过进攻。但是被四千全副武装的甲士盯着,总归有些命悬一线的感觉。
“好了!今日总算尘埃落定,一场大胜叫俺们拿下了!”陈德兴站起身,环视左右,大声笑道,“回城之后,琼花楼摆酒,与诸君痛饮,谁要是不去,就是不给某家面子!”
第二十二章 扬州城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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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祐六年九月初十,扬州城。
这座江北名城,由于大运河的开凿,有唐一代,都是全国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对外贸易的门户,是当时中国东南第一大都会,号称“富甲天下”,时有“扬一益二”(益州指成都)之称。光是侨居扬州的大食商人就数以千计,侨居于此的日本、新罗等国的客商更是不计其数。至于落户扬州的人口,更是数以十万计。
但是唐时的繁华,到了如今,早就是过眼云烟。只余下一座南北十五里、东西七八里,全用大砖砌造的巨大城廓。也不是唐时的旧城,而是南宋初年由时任扬州知州的吕颐浩在旧有城池的基础上扩建的,之后的历任扬州知州也都不遗余力加固城墙,终于将之打造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城。
这城廓居于大运河西北,东南两面都依着宽达百余步的运河。西面则保障河和砚池,原是唐朝扬州城的护城河,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已经成了宽达三十余丈的河流。扬州城的北界则是名为柴河的河流,是一条唐朝时候开挖的小运河,连接着大运河和当时的扬州商业区。因为柴河的河道并不算宽阔,是扬州城四面最容易遭受攻击的地点。因此昔日的商业中心,现在已经成了重兵布防的要点,扬州驻军的军营也都集中于北城。
扬州北城之外西北约1000米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高地,名为蜀冈。淳佑十年贾似道移镇两淮后就在此筑城,自宝祐年间完工,所以称宝祐城,是遮护扬州北关城门的要塞。因而在大运河和保障河上的桥梁皆已拆毁的情况下,唯有柴河之上还保留了一座木桥,可以直通扬州北关城门。
因为之前的苦战和混战,扬州城外的诸军建制都已经混乱,蒙军退走之后,贾似道也无心整理,只是命令诸军自扬州北关而还后,便带着幕僚乘船回扬州城内去了。陈德兴和他的六七百武锐军士卒,便是带着伤员和战殁士卒的尸体,牵着俘获的战马,背着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绕过保障湖,从扬州北关入城的。
走进这座高大巍峨的城门楼,陈德兴紧绷的神经顿时就放松下来了,这是一种到家的感觉!应该是来自他的今生,在这一生,他的家就在扬州。
而此刻扬州城内,同城外相比,差不多就是两个世界。城外是一片荒芜的战场,在蒙古军队到来之前,两淮安抚使司下达了坚壁清野的严令,扬州城北和城西的村舍、农田全被焚毁,连高大一些的树木都被砍伐一空,只留下一片仿佛是无尽的荒原。
扬州城内,却仍旧保留了几分昔日的繁华喧闹的残影,十里长街两侧,店铺林立,人群拥挤。可能是因为贾似道在城外大战前下达过戒严令,长街两侧的店铺大多没有开张,少数几间下了门板,敞开大门的酒楼食肆,也是一副才开门的模样,只看见小肆儿勤奋地擦着桌椅板凳。而拥在沿街店铺门外的,似乎也不是顾客,因为所有人都面向着大街,伸长了脖子在张望着什么。
哦,是在期盼着他们的亲人从战场上安然返回。这些人大多是老人和妇孺,穿着朴素的布衣,面孔之上满是焦急的表情,还不时有呼喊之声响起。
“庆之!庆之……”
陈德兴隐约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字号,是个女声,很甜很腻。他顺着声音张望过去,却只见到一群拖儿带女的妇人,似乎并不是他今生的家人。
再往前走,街道两旁的人越聚越多,呼唤亲人的声音也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淹没了。武锐军驻扎的扬州北关大营,便在前方不远之处了。
武锐军是在扬州本地募集的新军,士卒多是扬州城外的农民和渔民,蒙古大军来袭之前,贾似道便下令将城外的农民、渔民都迁入城内安置,大部分武锐军士卒的家眷也都迁入了城内,就在北关大营周围搭建了许多窝棚暂居。生活来源除了扬州官府发放的少量救济,便是士卒的粮饷了。对于这些普通士卒的家眷来说,家人战死,便是生活来源的断绝,便是天塌下来了……
“大哥儿,你殁了可叫为娘怎么活啊!”
“官人,你走了可叫奴家如何活……”
“官人,你等等奴家,奴家和你一起去了吧!”
“爹爹,爹爹……”
“孺人昏过去了,快去请郎中,还愣着做甚,去请郎中啊……”
随着武锐军残部的归来,聚在军营外面的家眷们已经哭成了一团,有人死了儿子,有人没了丈夫,也有人失了父亲。可谓是应了自古征战几人回的诗句了!而回来的人,哪怕是断了手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给家人带去一份安慰。
陈德兴带回来的六七百人,似乎是陆陆续续返回北关大营最大股的武锐军残兵了。几百条在战场上发誓同赴黄泉的汉子,大多也在呼喊答应着家人。脸孔之上哪里还有战胜的喜悦,只剩下再见亲人时激动的泪水了。
陈德兴也不打算挡着这些劫后余生的战士和家人团聚,于是便下了解散的命令,只是留下一队在扬州城内没有家眷的士卒交给高大指挥,负责看守那六百多颗宝贵的首级和四十八匹蒙古战马……这些可是陈德兴他们这些人日后升官发财的凭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的!
几个临时的军官和高大带着的士卒都随着陈德兴进了大营,昔日热闹拥挤的营地,如今却是空空荡荡,没了多少生机。留驻军营的管办、机宜和干办等文职幕僚都不见踪影,应该是去抚司衙门打探消息了——打探谁将接任武锐军都统制的消息,这些文职幕僚大多是没有官身的,现在的差遣都是前都统制卢兆麟给的,现在卢兆麟战死,他们的前程可都堪忧了……
陈德兴冲着一干临时的手下一叉手,笑道:“看来今日是没法子报功了,权且到此吧,吾和高哥儿带人守着人头和马匹,旁人先去歇息,有家在扬州的便回一下,莫让家里面担心。”
一日苦战下来饶是陈德兴这样的壮汉也腰酸背痛,腿脚发软,身上的伤口还传来阵阵刺痛,实在是要休息调理一下了。至于怎么报功,怎么走门子,还是明日再说吧。
“好勒,那俺们就先告辞了!”众人也都乏得不行了,纷纷向陈德兴拱手告辞。
陈德兴又拱拱手,笑道:“明日白天俺去找廖参议说话,晚上就在琼花楼摆酒,各位可都要赏个脸面。”
在前世混过大型国有企业,还当过远洋轮船二副的陈德兴,当然晓得人际关系是需要时常维护的。要把这些宋朝的厮杀汉拢在自己身边,光靠在战场上说几句漂亮话可是不行的。
第二十三章 俏娘亲郭芙儿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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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扬州城外的战场也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还有几声沉闷的号角声传来。
站在扬州城内的武锐军大营中,只能看到这个曾经挤满了厮杀汉的营盘,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一面卢字大旗还挂在营盘内的旗杆上,迎着北风猎猎飘扬,似乎还在期盼着它的主人可以凯旋而回。
陈德兴正坐在旗杆对面的一间屋子里,透过敞开的门窗,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今日的大战已经结束了,出阵诸军正陆陆续续从城外返回,和武锐军大营紧挨着的几个营盘已经传出了大声的喧哗,但是这里仍然宁静的有些渗人。拥在营门之外,还有些没有等到自家儿郎的武锐军家眷未曾散去,仍然伸着脖子在张望等待……
——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陈德兴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上半身整儿的裸着,露出了大块大块的结实的肌肉,和一块块大大小小的伤疤。他的右手无力垂着,手肘部传来一阵阵酸痛,还稍稍有些红肿。他的左手上却捏着一面边缘和背面刻花的铜镜,铜镜里面有一张模糊的面孔,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鼻梁很高,威武的国字脸,脸颊和下巴上有些胡子拉碴,看着有几分落魄。皮肤的颜色在铜镜里面看不清,不过看身体上面白皙的肤色,想来也不是一张黑面孔。
‘这副皮囊倒是不错,只是这样折腾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该一身是伤了!’陈德兴放下铜镜,轻轻叹口气。这一世,他的年龄不过二十,但是浑身上下的刀伤枪伤箭伤加在一起却起码有三十处!至于身上青一块肿一块的摔伤擦伤,根本已经不算什么伤了。回想今日的交战,陈德兴觉得自己就是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整天,虽然这条性命暂时保住了,但是下一次呢?
为什么小说里面那些主角穿越以后要么指点江山,要么醇酒美人,就是上了战场也是千军万马的主帅,对上各种鞑子都是火枪大炮一路轰过去的,到了自己……怎么就是让各种鞑子汉奸逼得命悬一线呢?难道是因为自己的人品有问题,贼老天不是让自己来当个力挽狂澜的大英雄,而是要自己在这南宋末世当个战死沙场的小龙套?
自己,真的是个悲剧的小龙套么?陈德兴在心里头只是冷冷一笑,虽然在今天的战场上,自己只是个不大要紧的小角色,可是自己这一世的人生才刚刚开个头……这幅皮囊的生理年龄仅仅只有二十岁,还有大好的年华可以用来成就一番事业!
在战场之上经历了一番生死磨难之后,陈德兴的心境反而平静下来,接受了自己穿越重生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炼狱般的战场,大概就有让人的神经变得无比粗大的功效吧?看到无数的平民在战场上无助的死去,亲手杀了超过二十个汉奸和鞑子,还差点让鞑子逼得跳了保障河,最后竟然还从战场上带回了六七百条汉子和莫大一份功劳……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穿越重生还算个事情么?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心思沉静下来之后,陈德兴就开始分析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了。天下大势如何,南宋的弱势要如何挽回,现在还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他的当务之急只有一个——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各种可能!
不但要活下去,而且还要在这南宋末世之中出人头地,去当力挽狂澜的英雄豪杰,才不枉多活一世……
院子外头,突然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音,急匆匆的朝这里走来。敞开的大门外面,还响起了留守的武锐军士卒低声喝问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刘和尚的扯着嗓门儿回话,“是陈承信的高堂,听说承信负伤前来探望,还请行个方便。”
高堂……这是母亲!陈德兴想到这两字儿,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那是他前世的母亲,一位普普通通的纺织女工,早早就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下了岗,好在有个当中学历史老师的丈夫,才没有落到去打零工供孩子读书上大学的地步,但也将全部的母爱给了唯一的孩子——陈德兴的前世陈国栋,可是现在……
想到这里,陈德兴的眼眶一热,两颗黄豆般的泪珠忍不住就滚落下来了。
“二哥儿,可是苦了你了……”
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忽然在陈德兴耳边响起,听着有点耳熟,似乎就是今日进城时听见的那个声音。陈德兴忙抹了把眼泪,抬头一看,顿时就愣了一下。只见眼前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少妇,修眉如画,目如秋水,身量约有五尺五六(约1米65),身材丰润,肌肤白腻,绝对是个出色的美人儿。比起陈德兴前世的妻子不晓得漂亮多少,一想到妻子和才上小学的儿子,陈德兴的眼泪又哗哗哗的落了下来。
“二哥儿,莫哭了,好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少妇莲步轻移走到了陈德兴身边,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是一声叹息,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二哥儿,痛么?”
呃,这是什么状况?自己脱得赤条条的,这妞儿进门来就动手动脚……这宋朝女人都这么开放么?陈德兴嘴巴半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另外……这妞儿是谁?为什么叫自己“二哥”?难道是自己的妹妹……还是媳妇?
刘和尚低咳一声,“二郎,孺人问您话呢。”
孺人?这是……陈德兴连忙开动脑筋想了想,脑子里面果然有答案,孺人是外命妇也就是官员老婆的封号,而在陈德兴家中,有这个封号的女人只有一个,便是他的养母陈郭氏。至于“二哥儿”的称呼,不过是这个时代对家中儿郎的称呼。
这个美人儿竟是自己这一世的母亲!!!
陈德兴在母亲面前哪敢造次,连忙站起身取过件绿色的袍子披上,然后躬身一礼……这礼倒是行得标准,显然也是这副皮囊的自然反应了。
“孩儿见过娘亲。”
美人娘亲微微一笑,便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二哥儿坐吧,见到二哥儿生龙活虎的样子,为娘也就放心了,听和尚说二哥儿身上伤了十四五处,真差点儿吓煞为娘了。”
这个时候更多关于这位娘亲的信息也在陈德兴脑海中浮现出来了——这位娘亲姓郭,和这个时代大部分女子一样,都没有正式的名称,只有一个小字叫“芙儿”,合在一起就是郭芙儿!呃,真是好名字啊!不过这位郭芙儿却是不会武功的,也没有一个武功盖世的郭巨侠当爹爹。她的父亲,也就是陈德兴名义上的外公名叫郭扬,字寅臣,是个世代行医的郎中,扬州本地人,现在却在临安行医。陈德兴的便宜娘亲也跟着这位郭郎中学过点医,懂得药材,因而可以将一个生药铺子经营得井井有条。
“二哥儿,”郭芙儿用宠溺和心疼的眼神看着儿子,“伤口怎么没有包扎也没有上药?这样如何使得?武锐军中的医官都在做什么?”说着话她就吩咐刘和尚道,“和尚,把我的药箱拿来。”
这是要亲自给陈德兴上药包扎?真是一点不避讳男女大防?
“娘亲,不必了。”陈德兴连忙阻止道,“孩儿已经让医官用烧酒(不是后世的白酒,只是烧煮过的酒)清洗过伤口,现在都结痂了。”
不是陈德兴不愿意让这个美人娘亲触碰身体,而是他对这个时代的草药和纱布实在没有信心!烧酒总有些杀菌的作用,之前陈德兴便忍着剧痛让营中的郎中用军营里面最好的烧酒,仔细清洗了一番伤口,也没有让和尚用不知道有没有用蒸煮消毒过的布条包裹伤口,只是裸着上身任由伤口自行结痂——现在已经是秋天,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十月,不过宋朝的气温比后世凉爽许多,空气中应当没有多少细菌……至少比那些破布条干净。而陈德兴的这副皮囊也真是够结实的,吹了会儿凉风也没有一丝要伤风感冒的意思,伤口也迅速的结了痂。
第二十四章 送礼 求收藏、求推荐
“用烧酒清洗?”郭芙儿闻言一怔,秀眉淡淡蹙起,有些责怪地看了刘和尚一眼,“和尚,二哥儿年幼不懂事儿,你老于行伍怎么也不晓得刀伤箭疮医治不好是会要性命的!”
“啊……”刘和尚一脸愕然,用烧酒清洗伤口不是郭大郎中的秘方吗——这是陈德兴亲口告诉他的。
“娘亲,无妨的,孩儿的疮口已经结痂,不会再发炎……呃,不会溃烂的。”陈德兴连忙开口解释。他宁愿把性命托付给烧酒,也不愿交给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娘亲。
“二哥儿,还不脱了袍子让为娘瞧瞧伤口?”郭芙儿眉头蹙得紧紧的,对儿子今天的表现似有些不满……这孩儿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再贴心不过,平日最听自己的话,怎么今日有些生分了呢?
陈德兴无奈,只得脱了袍子将一副大好男儿身展示在这位少妇娘亲面前。郭芙儿细细瞧着陈德兴背后的伤疤,眼圈儿红红,两颗儿泪珠珠顿时就在眼眶里面打起了转转。
“真是苦了二哥儿了……这军,二哥儿就别从了罢,家里有铺子有田产,又不是揭不开锅,何苦去沙场上觅功名?二哥儿若要官,考个武进士便是了。”
这郭芙儿说起来也是个苦命女人,嫁给陈德兴的叔父陈淮安没有多少日子,丈夫和公公就双双殉了国家,虽然给她带了个孺人的封号,还给她留下一份家业,但是年轻轻守寡的日子却不好过。还好丈夫的哥哥陈淮清将次子陈德兴过继给她,继承陈淮安的香火。可是这儿子过去却不在扬州和她做伴儿,直到一年多前才从临安过来,在武锐军中当个小官儿,日子过得倒也快活,没想到蒙古鞑子一下子就打到了扬州城外……
陈德兴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位娘亲似乎对自己太热情了一些……他忙穿上衣衫,恭敬地道:“娘,孩儿哪里有考进士的本领,眼下这官身是先父先翁用性命换的,如何可以轻弃?”
在陈德兴今生的记忆之中,一个从九品小武官在大宋王朝的官海当中,连个角色都算不上,然而对陈德兴所在的这个家来说,却是事关紧要的!因为他是个官,所以他的家就是官户,不需要负担差役,更不用担心地方上的胥吏欺压使坏——宋朝实行的是“官无封建,吏有世袭”,地方上的公吏,如孔目、勾押司、开拆官、行首、杂事、前行之类,多是世袭,而且多无俸禄或俸禄微薄,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
而这些公吏自然不会当活雷锋,想尽办法苛敛百姓早就成了惯例。大宋朝的官老爷们中或许还有些洁身自好的清官,可是胥吏却是人人贪污受贿,可以说个个都是心黑手狠的污吏!不过污吏们再黑再狠,欺压的也是没有官身的小民,万万不会惹到官户头上的,哪怕这官户的主人只是官场上面最不起眼的从九品武官,也不是那些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胥吏愿意去招惹的……一个敢于挑战官员权威的胥吏,是百分之百会成为官场公敌的!
郭芙儿却摇摇头,道:“何须辞官?只要辞了差遣即可,官身还是在的,以后一边读书一边持家,若能中个进士便去做文官,莫再让为娘担惊受怕了。”
陈德兴听了这话,这才想起宋朝官场上是有不少没有任何差遣白拿俸禄的闲散官的。而且就算有个差遣,也未见得有多少事做,自己那便宜老爹不就是个很有些闲功夫可以成天读四书五经的武学博士么?
不过陈德兴却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好命,因为历史如果没有改变,大宋江山将在十几年后彻底崩塌,蒙古铁蹄将会践踏大江南北,扬州城亦难幸免!到时候,自己若还是个闲散武官,只怕连家都保不住!
“孩儿还想在行伍中觅些机遇。”
郭芙儿眼中隐约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轻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和你爹爹一样,都想着马上取功名?难道不知这等刀枪搏出来的功名在世人在大宋官家眼中根本不值钱吗?只有读书读出来的功名才真正是上品!”
此时虽然是乱世,但是重文轻武却早已深入人心!大宋好男儿都是文天祥、陆秀夫这样的才子,而非陈德兴这样的赳赳武夫。
陈德兴轻轻叹了一声,苦笑道:“娘亲,孩儿如何中得了进士?”
进士一科,在南宋最是高贵,历代宰相都是进士出身。但是相应的便是进士难得,文进士三年一举,不过五六百人。武进士并非定期开科,人数更少,而且注重策论(不是真正的战阵之学,而是军事辩证法)轻武艺,考得其实还是文章好坏!陈德兴虽然熟读兵书,但是却写不出那种文采风流的好文章,因而是考不中武进士的。
“若无进士,如今的九品官身也就够用了。”郭芙儿微微摇头,蹙眉道,“便是如岳武穆、余樵隐一般又能如何?”
岳武穆是岳飞,在宋孝宗时已经平反昭雪,而余樵隐则是几年前被逼死的余玠,现如今还在遭受一轮又一轮的清算,生前所得的官爵职务都被一一削夺,连家属亲信也在遭受迫害。
不过在余玠曾经任职的扬州,为其鸣冤叫屈者依旧不少。而在扬州诸军将士看来,余玠之所以如此倒霉,就是因为起于行伍而非进士出身——余玠曾经是太学生,因为犯法逃亡而投军,后来虽转文资,但终究被视作武将。而一个宋朝的武将爬得太高通常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娘亲说笑了,孩儿如何敢和岳武穆相比?”虽然心里无比变扭,但是陈德兴还是恭敬地管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叫娘亲。因为此刻他已经想起,这位“娘亲”是很有几个身家的,而金钱财物正是他现在所急需要的!
没错,已经接受自己魂穿重生这个残酷现实的陈德兴准备要开启自己在南宋的官场之路了!而以他前生在大型国有航运公司的远洋散货轮上当二副的经历,自然知道一些官场窍门……哦,应该是旧社会的官场窍门!
“不过也请娘亲放心,孩儿不会再如今日这样冒奇险了。”陈德兴微笑着说,“孩儿打算备上一份厚礼,明日去拜见廖世伯。”
廖莹中和陈淮清交厚,陈德兴可以厚着脸皮叫他一声世伯,在陈德兴的官场窍门中,这层关系便能助他脱离时时刻刻会送了性命的险境!
“廖群玉么?他肯帮忙?”郭芙儿皱眉道,“他虽然和大官人(指陈淮清)交厚,但是来了扬州之后也没有帮过你。”
不是没有帮,而是没有真正尽力去帮!而之所以没有尽力,则是因为好处没有到位!
‘真不知道老变态是怎么做官的?’陈德兴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自己的亲爹——虽然不孝,但是骂得的确有理!在旧社会做官是少不得送礼的,而送礼最怕的则是没有门路……有礼没处送才是官场第一大悲剧啊!陈淮清是廖莹中的好友,这可是直通贾似道的门路!如果礼物到位,现在陈淮清早就是贾似道的幕僚,凭着老变态的武艺兵法,还怕没有平步青云的机会?他要是平步青云了,自己又怎么会落得一身是伤?
想到这里,陈德兴脸上已经满是笑容,“娘亲,廖世伯自然是肯帮忙的,只是俺们也该拿出些诚心,诚心到了,这忙自然是能帮好的!”
第二十五章 开销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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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大军终于退了,没有走远,就在扬州城西北二十里下寨。但终是退了,从蒙古军后退下寨这点来看,这场在后世史书上几乎没有记载的扬州城外之战(《宋史》是蒙元在被逐出中原之前匆匆编成的,其中对于蒙古遭遇的失败都没有详细的描述),显然是宋军胜利了。
虽然胜利的场面有些难看,但是临安的大宋百官和官家赵昀是不晓得的。因为贾似道这位枢密相公的奸臣嘛,奸臣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报喜不报忧了。
就在蒙古大军稍退的当晚,在各军战报统计上来之前,贾似道就露布飞捷向临安报喜。
第二天一早,贾大奸臣就传令让诸军都统制到抚司参加军议,谁都知道,北虏大军并没有真正退去,两淮大战方才开始,而昨日一战宋军损失惨重,接下去的仗显然很不好打!
两淮安抚司向来驻扎扬州,抚司官衙就在扬州城的内城,位于整个扬州州城的东南角,抚司两侧分别是扬州知州衙门和淮东总领财赋所。前者也是贾似道兼任,这是南宋一路帅臣任职的惯例——兼任制司、抚司所在地的知府或是知州。后者则主管淮东一路的财赋、屯田等事宜,掌握淮东一路诸军钱粮并参与军政,乃是临安朝廷以文驭武,控制淮东军队的重要衙门,亦称饷所,或称饷司。此外,直属抚司的亲劲簇帐军大营也在扬州内城,就在抚司的正对面。
现下从前线狼狈返回的诸军都统制,都已经脱下征衣,换上官袍,带着亲卫前往抚司官衙去拜见枢密相公贾似道了。而这些个一军之主的亲卫是没有资格进得抚司节堂的,所以都聚集在抚司官衙门外,一群群的低声谈论着。这些亲卫大多参加了今日的大战,有些还豁出性命护着他们的主将退过护城河,当真是狼狈不堪,现在提起白天的遭遇,一个个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当众人说到武锐军的遭遇,更是不停的摇头叹息。
“……真是惨呢!五六千好儿郎啊,前天武锐军的营盘里面还热热闹闹,今日却是冷冷清清!真不知道又有多少婆娘没了汉子,又有多少娃娃没了爹爹!”
“……可不是么?连从武锐军大营门口过都有些渗人,那么多人,一下就都没了!昨天、前天还一起吃酒耍钱的好兄弟,今天却是阴阳两隔了。听说连武锐军都统制卢右武也殉了国。”
“……右武可是好人呢,在俺们雄胜军当过统领的,俺还和他说过话呢。”
“……唉,都是厮杀汉,早晚要有这一天的,今次俺们雄节军死伤也不清,总有三成弟兄没回来!明日的扬州城,怕是要家家举哀,户户带孝了!”
‘家家举哀,户户带孝……’听着这些悲凉的话语,换了一身绿色官袍,和刘和尚一起牵着两匹驮着两大包礼物的驴子(在眼下的南宋,打典上官是可以大明大方进行的),前来抚司的陈德兴,也在心里面轻轻叹了一声。
他这个九品芝麻官儿自然没有资格参加军议,今儿是带着一份厚礼上门来拜见廖莹中通路子的——说起来他的这位养母待他还真是不错,明白他要走门子后,没二话就让人备好了一份成色十足的厚礼!只是他这个芝麻官要想见廖莹中这样的人物也不容易,出了门包请人去通报,等了半天还没有人来唤他进门。
“二郎,不如且先回去,明日再来,你身上可还带着伤呢。”说话的是刘和尚,他拄着根拐棍儿站在陈德兴身边。这老军汉在战场上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昨天几番苦战,在鬼门关前几个来回,却是毫发未损,只是耗力太多,拉伤了肌肉,现在浑身酸痛,走不大动路,只能拄根棍子了。
相比之下,陈德兴的样子就凄惨多了,脑袋上抱着白布——那是几日前被蒙古骑兵撞飞时跌伤的,还没有痊愈;一条胳膊用木板和布条固定了挂在脖子上面——这条胳膊其实只是肌肉拉伤,就是手肘处有点肿,并没有大碍,郭芙儿亲自动手帮陈德兴按摩了几次,上了药酒包扎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这具躯体真正的损伤还是在前胸和肩膀处——蒙古人的刀枪在那里开了十几个口子!营中医官粗手粗脚帮着清理创口擦烧酒的时候,陈德兴可险些痛晕过去。今天早上,待伤口基本愈合后,郭芙儿又取来了干净的白布提他包扎了一番,现在也没有怎么发炎感染,看来运气还不错。
不过战了一个白天,又一夜未睡(伤口疼,心思更重,自然睡不着)的陈德兴,这会儿的脸色还是显得有些苍白,眉头又紧紧拧着,胡子更是拉碴起来,让一张原本算得上俊秀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沧桑感。
“不行,今日一定要见到廖世伯,昨日的功劳可算得上是泼天了,若是上面没有人帮衬,谁知道最后能有几分好处落到俺们头上?而且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个机宜,俺们已经把功劳分到个人头上报上去了……等到消息传开,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眼红!”
听了陈德兴的话语,刘和尚佩服地点点头,他的这位少主人以往就知道武艺和兵书,现在终于有了做官的心机……不过这位陈二郎过去要是知道巴结廖莹中,或许早就进枢密相公的亲劲簇帐军了,也不会有昨日这等立功的机会了。
“二郎,廖朝请和大官人交厚,一定会替您说话的。”刘和尚掂了掂手中的礼单,低声道,“何况您还要送他一份大礼。”
这份礼单是郭芙儿亲自拟的,都是些陈家药铺中最上等的滋补之品,有人参、鹿茸、虎骨等物,市价超过了三千贯——这可不是贬值得不成样子的纸币会子,而是值铜钱三千贯!说实话,看到这份礼单,刘和尚是吓了一大跳,就怕廖莹中收了礼物不办事儿,那可就亏大了。
陈德兴知道刘和尚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和尚,这礼送出去是不会亏本的,廖世伯能当到枢密相公的幕僚,必然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
而此时在贾似道的节堂之中,廖莹中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能收到一份重礼了,他只是紧锁着眉头,拿着一份诸军送上来的斩获和损伤报告在不断摇头。
而在他身边,李庭芝同样脸色难看。
不管贾似道再怎么不在乎麾下诸军的伤亡,可是两淮抚司却不能不把诸军的盔甲器械损失当回事儿。昨日一战,伤亡的士卒有一万两千出头,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可是因为大批军将一度被人打得丢盔卸甲的,诸军遗失的盔甲武器实在有点多了。现在纷纷提出了补充的要求,需要的物资加在一起多得真有些离谱了!
另外,昨日一战出阵的军将共有四万五千余人,苦战了大半天,虽然没有真正获胜,但将士们真的是拼了命在打。这个赏赐也是不能省的,大宋朝虽然实行重文抑武,但是抑的是将领并不是军士。对于军士的赏赐,大宋官家素来是慷慨大方的——要不是大方的收买了军中的下层,宋高宗敢杀岳飞?不过长期以来的优厚待遇,也让宋军下层满是骄兵悍卒,每次出战之前都要讲好条件,如果作战中的伤亡偏大,还得从优安抚,否则就是闹出个哗变叛乱可都是有可能的。
补充军资和厚赏士卒两项加在一块儿的花销已经够惊人了,而两淮的大战方起,还需要募集新兵补充之前的损伤,这可又是一笔巨额开销了!
第二十六章 奸臣也难当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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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公,给官家的捷报上该写多少斩获?”
廖莹中放下手中的军报,轻声询问着正围着绘有扬州周遭地形的木图走来走去贾似道。两淮诸军将士的伤亡,贾似道自是可以隐瞒少报一些。但是淮东饷司(淮东财赋总领司)印了多少会子去充军饷,却是处在临安朝廷的严格监督之下!哪怕是贾似道这样权倾两淮的重臣,也做不了多少手脚。
大宋朝的官家打仗的事情是不行的,但是怎么牢牢控制军队的窍门却是知道的——大宋军卒都是为钱粮卖命的雇佣军!只要在前线督军的文武将官不能控制饷源,官家便能用一纸诏书夺了他们的兵权!高宗朝的岳武穆,理宗朝的余樵隐都可以说是折在钱粮二字上的。如果哪位将帅军主一手掌着兵权,一手掌着足以养军的财赋,那大宋官家可就奈何不了他了!
而且,即便贾似道能控制淮东饷司,也不可能用淮东一路的财赋养活两淮的十七八万宋军——当然是账面上的,实际上可以拉出来一战的,也不下十二三万。可就是这十二三万军队,每年所耗的钱粮,也一个天文数字,哪怕是相对和平的时期,也不是两淮地方可以自养的。何况现在两淮正被蒙古蹂躏,今年的税收是根本不用指望了。
虽然淮东饷司自孝宗朝开始,便有了发行会子的权力。但是这会子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铜钱。而且早在端平年间起,因为金宋战争和蒙宋战争所带来是巨额军费,使得南宋财政陷于破产,为了应付日益庞大的军费开支,南宋朝廷便中止了会子收回。宋朝的会子类似于债券,分成一界一界发行,发行新一界会子的时候便收回之前的旧会子,不过没有利息还要打折回收。而中止回收的结果便使得会子日益贬值。如果没有朝廷从江南调运来粮食、货物支撑,淮东路发行多少会子都是毫无意义的废纸!
说明一下,会子虽然贬值的厉害,但是南宋朝廷却可以用“和买”之法,将已经贬值的会子按照未贬值时候的币值去购买民间的财物以应付军需和官需——和后世的元明清三朝相比,宋朝的财政和商业税收制度,的确高效了不是一点半点。会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成债券。而“和买”和“博买”制度(当然不是“买”下全部货品,而仅仅是一部分)表面上看似乎是国家干预市场经济,但到了南宋末年,用会子去“和买”和“博买”已经是事实上的实物税了。虽然实物税并不是一种先进的税收制度,但是在商品特别是进口商品价格难以合理估算的时代,收取实物税的确是一种有效的税收手段。至少能搞到足够的财货去维持同蒙古的长期战争!
控制着江南东、西两路,浙江东、西两路,福建路和广南东路这六路尚未被兵火蹂躏的富庶之土的临安朝廷,也是全天下唯一一个能给大宋的几十万兵悍卒将官们提供一定粮饷财帛的中央,这也是临安朝廷得以维持至今的真正原因……
而贾似道这样的文臣可以驱使两淮十几万大军的最大凭借,也是能源源不断的从临安的官家手中讨来财赋喂饱下面的带兵官——不过这财帛已经越来越难要了……这便是贾似道必须要将昨日这场损伤惨重的战役说成大捷的原因。
要不是大捷,手头颇紧的大宋官家又如何肯拿出财货来厚赏战士?
要没有厚赏,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别指望扬州城内的这些军将再去拼命了!可问题是,大宋官家也不是傻瓜,两淮安抚使司如果将损失兵甲器具的数字往临安一报,再加上区区五百多颗鞑子首级,这场胜仗的水分可就有点大了!
所以听到廖莹中的提问,贾似道只是轻轻一叹:“还能怎么报?自然是如实上报了……朝廷是要派人来验的!北地汉儿和鞑子的长相打扮都不一样,瞒不过去的!”
北方汉人和蒙古人的长相差别虽然不大,但是兵部派下来的官员都是内行,是一眼就认得出来的。
“相公,俺们若是将上面派来的人喂饱了,多报些斩首也无妨……”李庭芝低声提议道。
“不行,不行……丁青皮的眼睛可不瞎!”贾似道按着太阳穴道。
丁青皮是把持朝政的右丞相兼枢密使丁大全的绰号。
而贾似道现在则领着参知政事和知枢密院事两个宰执级的差遣,又是理宗皇帝最宠爱的贾贵妃(已经死了很多年,但是却给理宗留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也是理宗唯一长大的孩子,自然视若掌上明珠)的弟弟,又在两淮、京湖督军十八年……谁都知道,贾似道一旦击退南侵的蒙军,就铁定会入朝拜相!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丁大全压制得了的。
贾似道入朝之日,就是丁大全及其党羽失势之时!所以,丁大全现在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可以把贾似道拉下两淮安抚大使之位的机会。
“还是如实上报吧!”贾似道哼了一声,有些焦躁的踱了几步,低声道,“官家是知道吾这个安抚大使苦衷的……如今国难当头,对下面的武人只能哄着!要是不把他们喂饱了,搞得和四川路一样可就不好收拾了!”
在南宋朝廷肃整余玠及其心腹之后,四川宋军人心浮动,隆庆、沔州等地宋军发动叛乱,结果给了蒙军可乘之机,以致川北、川西大片土地沦陷,也让蒙哥的兵锋得以直抵川东。
“也只好如此了。”李庭芝和廖莹中对视一眼,也都觉得没有别的办法。说着廖莹中就要告退出去准备给临安的奏报,却听见外面传来大声的喧哗。
“相公,相公!大喜,大喜!”
听到大喜两字,节堂之内的三人互相看看,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四川方面告捷了?这对贾似道他们来说可不算大喜啊……
大步走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贾似道的幕僚梁崇儒,他本是布衣客卿,没有什么差遣。不过昨日之战结束后,贾似道觉得他还通点兵事,就委了他一个武锐军书写机宜文字的差遣。实际上就是军中文书之类的,让他去统计武锐军的损失和斩获。
武锐军在昨日一战中损伤惨重,不仅都统制卢兆麟阵亡,连武锐军左右两军的统领(中军统领是卢兆麟自兼)和一多半的正将、副将也都没有回来,全军上下人心惶惶,自然也没有人去统计什么战果损失了。所以贾似道现在得到的战报中,并没有属于武锐军的。
“喜从何来?”贾似道皱眉问,“莫不是卢右武又活了吧?”
战场之上,将帅被误报身亡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不过就算卢兆麟不死,也谈不上什么大喜。
“是斩获,武锐军昨日一战中斩获了鞑子首级四百十一,蒙古汉军的首级有二百一十五,另外还掠得战马四十八匹……”
“甚么?”贾似道一怔,眨巴了一下眼睛,“梁易夫,你莫是被下面的武人欺瞒了吧?”
“千真万确!相公,某可是捏着鼻子在库房里面一个个数脑袋的,数完后还吐了一地……”
“哼,谁知道那些脑袋是谁的!?”贾似道冷冷道。
“那还有马,四十八匹高头大马,肩高都快有五尺了,这总不会有假的吧?”
贾似道的眼睛瞪圆了。还有马!脑袋可以杀良冒功,马可变不出来,宋朝从来就缺马,南宋更是缺得厉害,连殿前马军司的马军都是没有马的!
第二十七章 天降大功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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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个有……马?”
贾似道不大确定的又追了一问。
“真的,相公不信,可以再使人去看。”梁崇儒梁大名士脸上的笑容也掩饰不住了。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了!他虽然因为上书呼吁抗蒙得了些名气,又进了贾似道的幕府,还得到了个书写机宜文字的差遣,但是……毕竟不是官!他这个书写机宜文字的差遣不是在抚司而是在武锐军,两者可是天差地别的。武锐军的都统制不过是刚够着横行官(从七品右武郎到正五品通仕大夫之间的十三阶)的武夫就能当的差遣,因此配给武锐军的文职幕僚就不一定要有官身了。
而此时的文士要得个官,也是极其不易的。主要的途径就是科举、荫补、举荐三途。科举就是考个进士,难度自不待言。荫补则是拼爹,梁崇儒的爹爹生前只是个从八品的文官,根本没有资格给他赚个荫补。而举荐……那得看贾似道的心情,同时也要看两淮前线的战局如何。
如果两淮前线报了个货真价实的大捷,身为两淮安抚大使的贾似道自然可以举荐更多的幕僚去当官。反之,两淮战事如果不利,贾似道就是送了荐表上去,也有可能被驳回。
而之前战报不过是斩获五百来颗鞑子头,自损却过了一万!这等战绩要说成大捷实在是牵强了些。但是武锐军却突然拿出四百十一颗真鞑子的首级,加上之前的五百多,往上报一千都没有什么问题的。
斩获一千颗真鞑子的脑袋,如何不是大捷!
只要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斩首的数字一定是小于敌军真实伤亡的,通常只有敌军伤亡的几分之一。斩了一千颗鞑子首级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三千鞑子被杀!而鞑子的伤亡,通常也只有蒙古汉军的几分之一。如果三千鞑子被杀,汉军的损失起码上万!
这样两淮抚司便是用一万余条性命换了对手一万三千条性命——其中还有三千真鞑子!
“若是真的,可是大捷啊!”贾似道咳嗽一声,换了个喜出望外的神色,“斩了一千鞑子的头,他们起码丢了三千条性命……蒙古鞑子拢共才多少人?怎禁得住如此折损?祥甫,你赶紧随梁机宜去看,若是真的,速来报吾!”
李庭芝也是喜形于色,他虽然有个濠州知州的差遣,但是并没有上任,还在抚司当参议官,替贾似道谋划军事。贾似道虽然督军十几年,但毕竟是科举出身的文官。知兵的程度和李庭芝这样在孟珙军中出身的进士还是不一样的,战略上面他可以指挥,但是实际战役部署还是要李庭芝在负责。因而昨日一战“大捷”到什么程度,对李庭芝仕途的影响也非同小可。
若是五百余颗鞑子首级的“大捷”,大宋官家最多减他两年磨勘,可要是一千颗鞑子脑袋上去,起码就能转上两官!李庭芝现在的散官阶是正七品朝请郎,另外还有个直宝文阁的贴职(馆阁职,荣誉性质),属于京官(并不是在京为官的意思,而是宋人对承事郎以上,奉直郎以下文官的通称)中的高层,转两官就是奉直郎,算是进入朝官这个阶层了。等到两淮告捷之时,他李庭芝应该还能转上两个官,到时候就是正六品的朝奉郎,已经够资格在贾似道离开两淮后接任淮东置制使或安抚使了……
“群玉,”望着李庭芝和梁崇儒两人离开,贾似道又将廖莹中唤到身边,“那梁崇儒做事还算仔细,这四百多颗首级当是不假……如此,昨日一役便是货真价实的大捷,可以多荐几个官了,也给梁崇儒一个吧。”
廖莹中是贾似道门下幕僚之首,还有一个进士,散官阶和李庭芝一样。如果说贾似道在军事上依靠李庭芝出谋划策,那么他在政务上便是倚重廖莹中了。至于翁应龙和梁崇儒这样未中进士的幕僚,在贾似道幕中并不是太受重视。毕竟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就是以进士为高贵。若是没有个进士,就算是贾似道也很难将之拔到高位。而有了进士的出身,再沾上些军功,就很容易成为一路安抚,就是宰执的位子也不是不能一窥的。
“另外,再去问问梁崇儒,是想继续在军中当机宜,还是想去参加锁厅试。”贾似道又道。
锁厅试是专门面对官员的解试,通过解试便是举人(宋朝的举人不是终身的,而是一次性的,只能去参加一次省试),有资格去参加来年的省试搏个进士功名了。不过参加锁厅试的官员是不能担任任何差遣的,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分润军功了。
廖莹中应了一声,便告退离开,刚到门口,忽有停步,提了一句:“相公,您不觉得这四百多颗首级来得不那么简单吗?”
贾似道一笑:“自是不简单,这事要简单,大宋就不会有如今之难了!”
“相公,是不是要使人去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李祥甫不是去了吗?”贾似道笑了笑,“他在军中多年,自然会处理好一切的。”
……
“世伯乃是枢密相公倚重之人,日理万机,身子难免操劳过度。如今天气转凉,正是滋补强身的好时候儿,小侄家中的生药铺子日前得了些参茸虎骨,今日正好拿来给世伯补补身子,聊表些心意。”
陈德兴终于在抚司衙门的参议署内见到了廖莹中,行礼之后,便满脸堆笑的奉上了礼单。对于陈德兴的这番做派,廖莹中却是大感意外。他和陈德兴之父陈淮清算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如何不知道陈淮清的心气?而陈淮清的两个儿子虽然所学各有偏重——陈德兴重武,其兄陈德芳则重文——但是傲气却是和其父如出一辙,何时学会巴结上官了?
不过意外归意外,廖莹中却没有拒绝收礼——他是奸臣贾似道的心腹,自然是贪官污吏了。
翻开礼单一看,廖莹中更是讶异了一下。这礼物可颇重啊!人参、鹿茸、虎骨……这都不是江南所产,需要从兵荒马乱的北地或高丽购入,自然是物以稀为贵了。这陈德兴能拿出这样的厚礼,必是有所求了。
廖莹中合上礼单,请来客落座。看着身材高大,面目威武,很有些大将风采的陈德兴,又微微一笑:“庆之世侄,在武锐军中数月,可适意否?”
陈德兴微微一笑,知道对方还不晓得自己立了大功——今日离开军营之前,他已经很卢大安一同,将斩获和缴获的数字报给了新来的书写机宜文字知晓,还将一个倜傥风流的文士带去一个个数人头来着……估计这位姓梁的文士还在什么地方吐隔夜饭呢!
“廖世伯,实话和您说,小侄在昨日之役中带着俺们武锐军的千余士卒在保障河边同鞑子血战一场,颇是有些斩获!”
“斩获?”廖莹中一怔,好像想到了什么,目光定定地看着陈德兴,“斩获了多少?”
“北虏首级四百十一,蒙古汉军的首级有二百一十五,另外还掠得战马四十八匹!”
第二十八章 只争朝夕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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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万夫不挡之勇……万夫不挡之勇啊……”
听完陈德兴的述说,廖莹中只是在心里头反复念叨这几个字——万夫不挡之勇!
这样力敌万夫的悍将在史书上面是很有一些的,在强汉盛唐这样的人物那是数不胜数的。但是在大宋朝这样的悍将可就罕有了……中兴四大将之中的岳飞、吴玠、韩世忠都有这样的勇武,岳武穆麾下悍将张宪,长子岳云也是这等悍将,开禧北伐时的毕再遇也是这等悍勇,昔日追随京西制置使赵方的勇将扈再兴也有万夫之勇,孟宗政、孟珙父子也有这样的豪勇,而如今在世的宋将中能和眼前这个陈德兴媲美的似乎只有吕文德、刘整、王坚等寥寥数人可以当得起万夫之勇啦。
而且,即便是以上这些勇将,似乎也没有指挥一千个宋军步卒砍下四百多真鞑子首级的战例吧?
可是……这样难得的勇将为什么要给自己送上如此的厚礼呢?难道他害怕枢密相公和李庭芝会埋没他不成?
想到这里,廖莹中的眉头就微微皱起——这陈德兴勇则勇已,却没有识人之名。
“世侄立此殊勋,枢密相公一定会上报给官家知晓,官家如何赏赐,可就不是下臣能干预的了……”
说话间,他便将手中的礼单递回给了陈德兴。廖莹中是个贪官——大宋官家现在是发会子当官俸的,要是不贪一点肯定是要官不聊生的——但却是个有品上路的贪官,收人的礼物就要替人办事。陈德兴的功劳实实在在,根本用不着他说话也能飞黄腾达。所以这个礼,他是不能收的。
可陈德兴却摇摇头,没有伸手取回礼单,只是压低声音道:“廖世伯,小侄有事相求。”
廖莹中抬头看了陈德兴道:“庆之贤侄,你刚才的话若是不假,吕文德、夏用和今日的地位,二十年后你也可以有。”
陈德兴还是摇摇头,二十年后……没有大宋了!所以他必须得爬得快些,要只争朝夕,不能按部就班了!
“廖世伯,小侄想要统领一军。此外,小侄之功,全赖将士用命,小侄不敢独居。”
听了陈德兴的话,廖莹中面露难色。统领一军,那至少是武锐军下面的左军或右军的统领……陈德兴的功劳倒是够了,转上四官后也会有相应的官阶,但是他在军中的资历还是太浅薄了。
而将士用命,不敢独居功劳的意思……廖莹中却有些不大确定。陈德兴看出来对方的疑惑,立即摸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笑道:“廖世伯,这些人都是有功劳的,还望世伯能在枢密相公面前美言,让他们可以有一官傍身。”
“陆虎、刘和尚、高大、王虎、王飞、顾大力、程大安……”廖莹中一个个念着名单上的名字,眉头却越皱越紧。这份名单上面有二十二人,都是陈德兴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临时军官,除了卢大安之外皆无官身,大部分人还只是一介效用。
给陈德兴升官没有问题,只要把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报给官家,官家一高兴,没准就一下赏个横行官(右武郎至通仕大夫,再往上加就是武官事实上的峰顶正任官了),至于一个閤门使的贴职更是闭着眼睛都能到手。一军统领也好办,自己帮着关说便是。但是一下子要给二十二人升官,恐怕就不大好办理了……大宋的武官虽说不值什么,但是好歹也是个官啊!扬州这里集中了四五万军队,光是都统制就不下十人,大多是带兵多年的宿将,谁家没有几个白身的子弟想要补个官?
而要补官,自然需要功劳,这最硬的功劳……自然就是鞑子的首级了!而陈德兴手中的四百多颗鞑子脑袋,是不是应该拿点出来大家分分?
廖莹中的声音低低的,“庆之贤侄,你的官已经不是两淮抚司能定的了。有我在,你的功劳也是没有人敢吞掉的,两淮战事一了,官家多半还要见你的……但是没有官的两淮诸将子弟很多,光是扬州城内就有上百,人人都等着做官,你若提拔了这二十二人,就要有二十二个将门子没有官做了!”
陈德兴迎着廖莹中的目光,知道不再拿出点干货,廖莹中是不肯帮忙的了。
“廖世伯所言,小侄是知道的。但是小侄想做的不是官而是事,如今的大宋不却会做官的人,却的是会做事的人。小侄自己也是将门子,岂不知道将门子得官有多容易?不是荫补便是功补,只要能做事的,大概都已经得官了。到现在还没有一官者,就是做了官也没有什么用。与其把这些官给他们,还不如给能做事情的人。”
做事和做官是不一样的,做官的诀窍在于媚上,只要上面喜欢就能节节高升。而做事不仅要上面的支持,还需要有下面的党羽爪牙!特别是在军中做事,没有一批可以同生共死的部下帮衬,就是猫太祖穿越过来也一样抓瞎——所以陈德兴要做事,就必须提拔一批昨日在战场上和他共生死的军汉赤佬当官!这些人中,除了卢大安本来就是官,还能靠上一点两淮将门之外,都是在军中无甚背景的军汉,是可以培植成心腹的……
廖莹中却还是摇头,“你当枢密相公不晓得这个道理?”
陈德兴一笑,“枢密相公现在不晓得的是小侄做事的本事有多大!如果他晓得了,二十二个官又算得了什么?”
廖莹中瞪大了眼睛。
“……如今大宋天下何等危急,枢密相公和廖世伯该是清楚的吧?即便这次北虏大汗的亲征被相公击退,大宋也只是免了立即倾覆之危局,将眼光稍稍放远,仍然难逃亡国之难!因为大宋如今已是三面受敌,除了区区数路之地,举国皆已化为战场焦土,实在已经没有长久支撑下去的财力、国力了!”
陈德兴的语调淡淡的,说的却是他这个级别的武将不应该明白也不大可能明白的战略大局。而深之大宋已经有倾覆之危的廖莹中的眼睛也越瞪越大,只是听得心惊胆颤。
“……这次北虏来袭,已经不同于往昔。因为北虏不仅是从北面而来,而是从北西南三面而来!吐蕃国、大理国已经在几年之前被北虏收服,连大宋之南交趾国也臣服北虏。不仅四川三面受敌,汉中、成都富饶之土已无可守之险,连两广、湖南等路也报称北虏将自交趾来犯。原本的太平安乐之土,如今纷纷化为战场。朝廷的财帛之地,数十万大军饷源之地,还余多少?
小侄所知,如今数十万宋军将士所得之饷皆是褚币,大宋一国之用全系于纸。滥发褚币实在是饮鸩止渴,若是短期为之或许不至坏了大局,可要是长此以往,国家恐怕会不战而垮。吾想枢密相公不会觉得大宋军将会一直为几张褚纸而卖命吧?”
陈德兴说到这里便是一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哑口无言的廖莹中,半晌之后,才听他低低一叹:“庆之贤侄,没想到你还能看到这些……这国用,的确有些不足,等过了眼下这关,就得多在这方面想法子了。不过此事同你一个武将是没有关系的。”
陈德兴淡淡一笑,看着廖莹中,“廖世伯,小侄的职责或许不在财计,但是小侄却有办法替大宋缓和一下危局。”
他真的有办法!来自后世几百年的眼光和知识,让他成为了眼下大宋国内唯一一个有办法化解如今这重重危机之人。所以,他也有资本去获得贾似道的支持和重用,也有资格将应该属于自己的功劳一点不剩的吞下肚子而不必考虑两淮诸将的看法。
第二十九章 大义凛然的奸臣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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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陈德兴的预料,当他将自己心中的一番谋划在廖莹中面前合盘托出后,竟然得到了一个面见贾似道的机会!地点就在贾似道抚司的节堂。
这贾似道虽然是遗臭万年的奸臣,但是他的卖相倒是不俗。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文质彬彬之中,又暗含着一股久掌兵权养成的肃杀之气,和陈德兴印象中的便宜老爸陈淮清倒有几分神似——陈淮清乃是赳赳勇武当中,带着几分饱读诗书养成的儒雅。贾似道笑起来的样子颇为开朗,看起来是个心胸开阔之人,怎么瞧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奸臣的模样……
陈德兴肃立在节堂之中,只是偷偷打量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端明殿学士、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两淮安抚大使。这等官位,在大宋文官体系中已经接近顶峰,参知政事乃是副相,知枢密院事则掌天下兵马。再进一步,便是左、右丞相,可算是宰执重臣了。
而且谁都知道,贾似道已经取得了入主政事堂的资格,只待击败来犯的蒙古大军,便是大宋王朝的护国重臣。而在陈德兴所知的历史中,贾似道的确成为了大宋王朝历史上权势最盛的宰执。同时,也是断送了大宋社稷的罪人……
现在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就在自己身前不到五步,冲着自己这个年仅二十岁的从九品芝麻小武官在点头微笑。如果自己不是有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恐怕要被这等知遇之恩,感激得恨不能肝脑涂地了吧?
“唔,不错,倒是有些陈君直年轻时的模样!”贾似道忽然点了点头,笑着对身边的廖莹中道,“想当年吾与君直同年应举于临安,共游于西湖,立马吴山之上,相约以复中原救苍生为己任,至今二十三年矣!只可惜,少年白头,功业未成,只能寄望与后来者了。”
贾似道一脸正色,望着陈德兴,“庆之贤侄,你是后来者吗?”
陈德兴一怔,这贾似道的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大义凛然呢?难道是大奸似忠么?此等人才,实在是自己学习的榜样啊!他转念又想道:‘自己不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吗?若是能用言语打动这位大宋未来的宰执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稍稍撑自己一把,自己的队伍可就能开张了……’
当下陈德兴也是一副凛然正气,大声道:“回相公话,下官定不负大好年华,此生必复中原,捣黄龙,踏破燕然山缺!”
贾似道闻言一愣,心道:‘这小子好大的口气啊!岳武穆也只敢踏破贺兰山,他一张嘴就是燕然山……这个赛云长怎么就教出这么不靠谱的娃娃?’
“你可知燕然山在何处么?”贾似道皱眉问。
“在蒙古本部,乃是北虏牧马放羊之地。”陈德兴答道,这世界地理可难不倒他。
贾似道沉声问:“如何踏破之?”
“此事易尔。相公可设一少年禁军,选十万健壮孩童,自幼养于军中,厚待优抚,使之不知有家,只知有国,以军营为家,以官家为父。再用名师授之以战阵之术,严加教导,十年如一日,必可练成精兵。再使之北伐,当可直捣燕京,踏破燕然!”
陈德兴只是缓缓说道,说出的办法乃是历史上土耳其帝国苏丹近卫军的养成之法。而贾似道也只是静静听着,心里面却如翻江倒海。陈德兴的办法在理论上是可能的……贾似道督军十八年,当然知道武艺纪律乃是战士的体力都是需要长时间养成的。靠临时招募的农夫,草草训练数月,或许可以用来应急,可以用来保卫家园,但是要靠他们扫平北国,恢复中原,纯属做梦!
而用陈德兴所说办法,用十年时间将十万少年练成武艺高强,纪律严明的精兵,再去北伐中原,恐怕真有七八成的胜算了。可问题是……大宋能养成这样的十万精兵吗?
贾似道看着陈德兴,淡淡道:“此事乃纸上谈兵!”
“此等精兵非在纸上,大宋的七八十万大军才在纸上!”陈德兴也看着贾似道,眼神豪不退让。
因为他猜想,贾似道这样的人物身边是永远不会缺少溜须拍马之徒的……自己没有必要去和这些人比拍马屁,因为自己是有真本事的!而贾似道想要如愿以偿进入政事堂,并且坐稳大宋宰执的宝座,单靠一些阿谀奉承之徒是不行的。必须要有能人辅佐,特别是精通军事的将才辅佐,否则不足以抵抗蒙古保卫大宋江山,而大宋要是没有了,他的地位又如何保全?
所以陈德兴今日没有选择用滔滔不绝的马屁去打动贾似道,而是直截了当的拿出了干货——解决大宋军事难题的办法!用这些办法去让贾似道重视自己,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平步青云爬上去。
“庆之,慎言!”一旁的廖莹中连忙大声呵斥道。
他如何不明白陈德兴所言的“大宋的七八十万大军才在纸上”是什么意思——大宋王朝此事账面上的军队没有八十万总有七十万,比起强汉盛唐只多不少。可实际上的数字又有多少?其中能够上阵打仗的兵又有多少呢?但是这种话如何能当着贾似道这位枢密相公的面说出口?这不等于在说贾似道麾下的宋军都是乌合之众吗?
贾似道却苦苦的笑了,神色当中也有一丝无奈,“庆之,你说得不错……但是,吾这个枢密手中,却只有几十万纸上的精兵!”
陈德兴盯着贾似道,一字一顿地道:“枢密相公,下官还有办法!”
“还有办法?”贾似道看着陈德兴,“那就说说看吧。”
陈德兴一笑,“若只有几十万纸上精兵,要扫中原,平北虏是不可能的。但是维持南北相争之势,保全江南半壁江山还是能办到的。下官的办法很简单,便是陆守海攻!”
“陆守海攻?”贾似道又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很显然,今日唤陈德兴一见,让他得到了不少新思路。这个陈德兴……倒是真有些办法啊。
“……大宋与北虏相抗,已有一百多年矣,在此期间,北伐中原不止一次,但是却每战皆北,因而世人皆以为北伐不可行,只可坐守江东。但是在下官看来,坐守江东,任由北虏收服北地豪杰为己用实乃是等死。一旦北虏平定中原收服吐蕃、大理,便可以北地汉儿为前驱,三面出击,不停袭扰四川、京湖、两淮,将大宋半壁中的半壁化为焦土,使大宋只能以两江、两浙、福建、广南等区区数路之财赋支持数十万之疲兵,如此焉能长久?”
此时的宋蒙之战已经是总体战,是宋蒙两国国力的总对决!而战场又摆在大宋的残山剩水之上,随着一块块富裕繁华之地化为焦土,大宋的国力也在急剧衰退!最后恐怕不是败于战阵,而是要败于缺粮少钱了!贾似道吸口气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默然不语。
陈德兴只是定定的看着贾似道,“某家的办法,乃是建立一支精锐水军,有两三万人足矣,用之从海路攻打山东、辽东、燕云极其附庸高丽等地,使北地纷乱不熄,让北虏困于海防……而北地海疆数千里,北虏若要处处设防,纵有精兵百万亦不足用,如何还有南侵之力?”
这个办法,在历史上也有人用过,就是**战争中的大英帝国!以区区一万多精锐自海上入侵,便让有海无防的大清王朝屈膝求和,割地赔款。如果大宋能发挥其水军优势,建立一支可以随时攻打北方和朝鲜沿海的海上力量。蒙古人还能有效动员起北地汉军世侯的力量大举南侵吗?
第三十章 纸上谈兵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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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似道的节堂之内,陈德兴和贾似道凛然而对,作陪的只有廖莹中一人,其余幕僚都不允许入内。
陈德兴海攻陆守的高论出口之后,贾似道也微微动容。虽然大宋的马步两军实力远远比不上蒙古,但是大宋水军还是远比蒙古强大,光是各路水军番号就不下数十,账面上的兵力更是在二十万上下!而如此庞大的水军不仅用于江防,同时也用于海防。
仅仅是驻防于临安周围的许浦、澉浦、定海三地隶属于殿前司的水军军额总数便有三万八千左右!其中澉浦、定海两地的水军都是用于海防的,而许浦水军因为靠近海口,所用之船也是可用于海上的。另外,在福建路和广南路还有隶属于殿前司的水军五千余人,同样是用于海防的。而在蒙古灭亡大理,降伏交趾之后,广南东西两路还在扩编水军准备应付和交趾的战争。
除了水军庞大,大宋在水上的优势还体现在造船业的发达之上。除了直属于朝廷和各路安抚司、置制司的官营造船场外,在两浙、福建、广南等路还有大量商人开办的私营船场,特别是福建路出产的尖底海船吃水深,抗风浪能力很强,不仅能用于沿海,还能远航天竺、大食等国,甚至还有大量船舶销往海外。这样的造船能力,根本不是蒙古可以比拟的。
只是如此庞大的水军,如此明显的造船业优势,并没有真正转化为海权。蒙宋战争开始以来,大宋水军在海上重心仍然是防御,仅有的反击只是两淮抚司下辖的水军对山东沿海的袭扰而已。
贾似道知道,这其中必是有缘由的,因而他的一点动容很快化作了淡淡一笑:“庆之之谋还是纸上的吧?吾大宋水军虽强,但是在海上争锋非比江上,风高浪急,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船覆人亡!”
陈德兴神色凛然,注视着贾似道,“下官亦知海上之事凶险难测!”这倒是实话,他不就是因为一场海难而魂穿南宋的吗?可是丰富的航海知识仍然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大的“金手指”。“但比起大宋的国运,海上的凶险又算得了什么?”
贾似道的眉头紧拧,陈德兴的话倒也不错,和大宋如今面对的凶险前途相比,海上的风浪的确也不算什么了!
“相公,下官以为,风高浪急之险未必不能克服,若能严加督造海船,精选兵将,日夜操练,使之熟悉海事,必能化解凶险,纵横海上。”
贾似道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即便能有纵横海上的水军,上得岸去还是要陆战的!吾大宋陆师已经难敌北虏何况舟师?”
袭扰北地沿海的事情,两淮抚司下的水军并没有少做,但是却收效甚微,原因就在于宋军上岸之后难以同李璮的马步军较量。
陈德兴摇摇头,道:“相公,北上之舟师未必要同北军战于旷野,其实也是可以倚城而战的。”
“倚城而战?”贾似道看着陈德兴,沉吟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纵使袭破一二城又如何?北虏自会驱汉儿攻城,到时就怕走都走不脱了!”
陈德兴一笑,“北地并非只有山东、幽燕才有沿海之地!辽东、高丽亦有海疆数千里!吾若有万余舟师,便率众掠高丽财帛人口,驱高丽之民筑城池于辽东海口,反客为主以待蒙古!相公以为如何?”
“掠高丽……”贾似道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庆之,吾大宋之军乃仁义之师,焉可行劫掠之事?”
奸臣的话只说了一半……纵兵劫掠的事情若是传到御史台,这弹章只怕要把陈德兴的六尺之躯给淹没了——虽然大宋官军也没少做这等事体,但是公开在抚司节堂上叫嚣劫掠的,可真是不大多见。
陈德兴却微笑摇头,笑意冷冷的:“高丽是蒙古走卒,年年入朝,岁岁而贡,早晚还会为蒙古前驱,打造战船,扰我海疆。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日后大宋就不是三面受敌而是四面皆敌了!而且,若不掠高丽财帛丁壮,吾舟师想在辽东筑城怕是不易了。”
“辽东筑城?”贾似道沉吟半晌,“在哪里筑城?有何用处?”
“筑城于鸭绿水口,以断蒙古通高丽之途。”陈德兴侃侃而道,“高丽既为北虏走卒,若被吾大宋所掠,必会求救于北虏,而北虏则必救高丽……”
“北虏要是不救高丽呢?”贾似道反问。
陈德兴一笑,“断不至如此……若北虏不救高丽,吾大宋便可用高丽之财帛养一支精兵置于鸭绿水畔,连年入寇辽东北虏牧马放羊之地!”
陈德兴提出的战略并不是空想,历史上明末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便是以鸭绿江口的皮岛为基地同后金周旋,牵制了后金大量的兵力人力。在当下,蒙古帝国对东北的统治远远不如后金严密,毕竟后金的根基就在沈阳。而蒙古帝国统治下的东北不过是宗王察塔儿的封土。
而且,当下的辽东是没有多少汉人居住的!
现在蒙古还是蒙哥大汗在当政,并不是那位模仿汉法设立行省的忽必烈在话事。蒙哥统治下的蒙古帝国实行的是类似于分封的制度。别说是人口不多经济也不发达的东北,就是汉地北方大多也是汉军世侯的封土,官位、地盘、军队都是可以继承的财产!因此也没有什么辽阳中书行省,更没有将汉地百姓发遣去辽东开垦。
陈德兴提高了声音,道:“相公,鸭绿水畔距离幽燕之地有一千多里,而且眼下的辽东也无多少汉人可供北虏驱使。”
这一点很关键!眼下最让大宋头疼的不是蒙古铁骑,而是数量几乎多到无穷的蒙古汉军!这一次,三路南下的几十万北虏大军当中,货真价实的蒙古人,恐怕还不到十分之一!若是没有那十分之九的汉军,宋军无论如何也不会狼狈如此。
而要将蒙宋交兵的战场摆在辽东鸭绿水畔……一千几百里的遥遥路途,沿途又没有汉家城镇可以补给,蒙古汉军步卒可就不大容易开过去了。即使勉强过去,光是一个军粮转运要动用的人马,恐怕就几倍于前线的士卒了!如果蒙古汉军不去,那么谁去打鸭绿水畔的坚城呢?
“相公,辽东杂夷,女真、契丹之种,亦可为吾大宋所用!”陈德兴朗声又道,“或可以高丽之财帛,募女真、契丹、杂夷之壮士,与蒙古周旋于辽东,以成围魏救赵之势。”
贾似道直视着陈德兴,心中却在反复盘算着对方的献计——虽然也是纸上谈兵,但确实谈得不错!如果真的能照此执行,至少能在蒙古人的后院里放把火!而且这引火的薪柴还可以取自高丽,用不着从已经空得可以跑马的大宋府库中拿出来……不过要实现这番纸上之论,却是极其不容易的。
贾似道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淡淡道:“虽是纸上谈兵,但却是锦囊之计……今日且先到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