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酝酿阴谋 求月票
几个绯袍绿袍的官员在一群亲随簇拥之下,就在霹雳水军大营外面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彩棚里面坐着。当先的是绯袍幞头的李庭芝,身边还有个同样装备的留梦炎,背后则站着绿袍幞头的陆秀夫。李庭芝和留梦炎都是身份高贵的文官,前者还是权淮东路安抚使兼知扬州,节制淮东、淮西诸军事宜。理论上是陈德兴这个权霹雳水军都统制的顶头上司,根本无需亲自到扬州迎接这位下属归来的。但是他和留梦炎两人还是一大早就离开扬州,来到长江边上这座硕大的大营门外迎接凯旋之军了。
这个彩棚旁边,其实也是个码头,是霹雳水军专用的码头。陈德兴的船队本该在此靠岸,这样18000儿郎就不用扰动百姓,可以直接开进军营了。但是此刻,霹雳水军大营的码头上却听着一长串巨舰。是比三层桨座战船还大还高的巨舰!也有三层桨座,同时甲板之上还有三根桅杆,可以张挂船帆。
这些就是陈德兴准备用来称霸东亚海上的利器——桨帆并用战舰!一共建造了15艘,每艘都配置有348名桨手、4名舵手、18名操帆手和130名甲士,总共约500人的编制。除了这15艘桨帆战舰之外,霹雳水军码头上还停着一长溜总共20艘福建海船。全都是高大坚固,载重量巨大,能够远赴重洋的大海船。
这20艘福船是黄智深出面向福建的民营造船场订购的,就是这个时代南宋海商最常用的商船。这些船的价格也便宜,每条不过几千贯铜钱。在南沱场大捷后。陈德兴便指示黄智深截留了分朝廷的犒赏用来购置了这些商用的海船。随着这20条福船过来的还有几十名跑老了海的船工,当然都是跑东亚近海——高丽航线和日本航线的。这两条航线是汉人海商垄断的,阿拉伯人进不来。而南番航线则是阿拉伯人和汉商分庭抗礼。再往西就是阿拉伯海商的天下了。
李庭芝扫了一眼江面上停泊着的高大海船。也没有对20条商船的出现表示太多的关注。如今那家将主不在利用军队经商?陈家军如此作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即便是陈德兴尚了升国公主,买卖还是可以照做的。
这时壮士高歌和百姓欢呼的声音已经传来,红色的陈家军将旗也在道路尽头出现了。李庭芝扭过头,在跟随自己的文武官员中一扫,目光就停留在了霹雳水军副都统制吕师虎身上。
“慕班……”李庭芝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知道这位吕副都统制在霹雳水军中被边缘化了。只有一群从其余诸军调入霹雳水军后被投闲置散,留在扬州混日子的军官和他接近。
这些家伙一开始被留在扬州的时候都觉得幸运……用不着去四川送死!但是没想到霹雳水军居然立了泼天的功劳!眼见着往四川去的军官个个都要高升,就他们倒霉什么都没有捞到。现在只得加倍的抱紧吕师虎的大腿。巴望着这位爷能接陈德兴的班当都统制,他们也好跟着鸡犬升天。
只是这些人也不想想,从四川回来的霹雳水军已经不一样了!之前不过是新立之军,有些锐气而已。而现在霹雳水军已经是名动天下的无敌精兵,在川江之上8000破10万,打死了蒙古大汗!这样的精兵怎么可能交给吕家?
根据大宋的惯例,这等精锐只能由殿前三衙直接管辖,说不定还会直接升级成为殿前第四衙——水军司。到时候没有枢密院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休想调用!至于主管殿前水军司公事的差遣。那是节度使、承宣使一级的高官才敢想的,吕师虎顶天能加个遥郡,离正任还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李庭芝却不甘心就这样完完整整的把霹雳水军“交”上去,这支兵毕竟是从淮地出来的。
“慕班。你过来。”他将吕师虎唤到了跟前,“这霹雳水军也算是你一路带出来的吧?”
吕师虎闻言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他也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朝中诸公会如何重视这支打死了蒙古大汗的精兵?而李庭芝的问话,他也完全明白——如此精锐。怎么能不留下一些在两淮呢?
如今吕文德、夏贵两军都调出了淮地,李庭芝这个淮东安抚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得用的兵马了。
“下官在霹雳水军中确实有些基础。”吕师虎恭恭敬敬的回答。
“可以拉出3000人吗?”李庭芝也不敢多想。两万精锐中的一万七给殿前司送去,留3000在扬州就足用了。
吕师虎试探着道:“这个……就怕上面不许啊。”
李庭芝淡淡一笑:“贾相公那里自有本官去说,本官留些精锐在淮地也是为了国家,贾相公自会应允的。”
吕师虎如何还不明白李庭芝的意思——这是要瓜分陈德兴的“遗产”啊,他连忙躬身一礼道:“末将愿听从安抚调遣,虽万死而不辞!”
“杀鞑子,上天庭!”
“杀鞑子,上天庭……”
这个时候,随着陈家军的前进,欢呼扰动之声,一浪接着一浪的传来。李庭芝和吕师虎停止了对话,同时都将目光投向前方,就看见陈德兴一身白袍,昂首挺胸,举着一面霹雳水军的陈字军旗,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策马走在当先。面色,却是无比的辈壮!
在他身后,就是一千多名白衣甲士,手中捧着骨灰盒子,盒子上面端端正正摆着的,正是阵亡将士的灵位!
……
“……8000破10万,一力挽狂澜,得胜凯旋回,临安尚公主,人生尽得意,不忘万骨枯!”
望着街上隆隆通过的白衣甲士,郝经低声吟出了一首打油诗,不是他的诗才已尽,而是实在没有作诗的心情。
在他看来,陈德兴如此做派,只是说明一点。此人的心思还在军务上,还在功业上,还在妄想有朝一日要北犯中原,将中原从大蒙古手中夺走!
此等深通兵事,盖世奇才的人物,俨然还是大蒙古的死敌……
若不能将之铲除,只怕日后被其做大,真的遂了岳武穆未成之野心!
“明经,我们不能任凭此人继续做大下去了!此子……根本没有想要在富贵温柔乡中安度此生!”
郝经深吸口气,目光沉沉的看着身旁的刘孝元,沉默了半晌,似乎在下诺大的决心:“那位梁崇儒说的有道理,不能让他娶了公主!此子根本无心退隐,南蛮官家和贾似道也未必想让他年纪轻轻就把一身本事都荒废在温柔乡中。南蛮的那些祖制,总有空子可以给陈德兴钻的……我大蒙古不能冒这个险!”
看着郝经神色凝重的开口说话,刘孝元也有了同感,低声道:“南蛮纲纪松弛久矣,宋主又只有一女,未必不容陈德兴执掌实权!哪怕不是直接掌兵,得个提举武学兼提举御前驻军兵器所的差遣,转为南蛮朝廷教养武官打造利器也足够坏事了!”
郝经轻轻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让真金王子南下的!
他又看看刘孝元:“明经,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陈德兴,瓦解霹雳水军吗?”
刘孝元顿了一下,轻轻点头道:“倒是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说吧。”郝经皱着眉头,虽然他已经同意向忽必烈提出要真金南下,但是这不过是万不得已下的办法。
“行刺!”
“行刺?”郝经翻了翻眼皮,忍不住就失望起来。陈德兴这样的大将,自身的武功有多高就不说了,身边肯定是护卫重重,岂是那么容易杀掉的?
“这陈德兴……只怕不容易行刺啊!”郝经摇摇头。
刘孝元却冷冷一笑:“不是刺杀陈德兴……”
郝经一愣:“那要刺杀谁啊?”
“刺杀伯常先生!”
“伯常先生……”郝经听着这个名字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那个伯常先生?”
“郝伯常,陵川郝伯常!”刘孝元笑着道。
“陵川郝伯常……是老夫!”郝经猛地一怔,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刘孝元,说话的声音也抖起来了。“你……你……你想干什么!”
说着话他连忙四下看看,整个酒楼的三楼就只有他和刘孝元两人还有一名他的弟子,此时也是一脸愕然。
没有发现刀斧手什么的,郝经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一脸警惕的看着刘孝元。
刘孝元哈哈一笑:“伯常先生勿慌,晚生是在用计,段段不至于要了先生的性命……”
“用计?莫非是要栽赃陈德兴?”郝经是何等心思,慌张过后,已经想清楚了状况,随即就猜到了刘孝元的计策是什么。
“果然瞒不过先生。”刘孝元笑着点点头。
“如何栽赃?”
刘孝元放低了声音,凑在郝经耳边一阵嘀咕,只看见郝经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颜……(未完待续。。)
第226章 赴宴 求月票
夜色渐渐的笼罩在沙洲港内外。一堆堆的船工,码头上的苦力,都结束了一日的劳作,三五成群的在运河和长江附近的街市上面闲逛着。街市上面各种做大宗买卖的粮行和南北货的商铺都已经插上门板打了烊。但是酒楼、食肆还有那种失足女子操皮肉生意的烟花柳巷却引来了一天中最繁华的时候儿。
不过在这些本该只论风云的场所里面儿,现在最热门的话题却是霹雳水军的荣归。其实沙洲的人们并不大熟悉这支成立时间不长的军队,只知道他们占了沙洲城西一大片的江岸、码头和一个开禧年间建立的大营。还知道他们军纪森严,一年到头不是征战就是练兵,虽然近在咫尺,但是沙洲城内几乎看不到霹雳水军官兵的踪影。他们的大营门口也和其余诸军的辕门之外不同,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市面儿。原先开在那里的青楼酒肆,全都因为生意清淡而关了张。
倒是沙洲的工匠、船匠、铁匠们常常能从这支有那么点儿神秘的军队身上赚到俩钱儿。隔三差五就能从霹雳水军的黄官人那里接到个活儿——和其余诸军喜欢拉伕拉差不同,霹雳水军找人做活都是给钱的,而且价格公道,从不拖欠,活儿做完,铜钱到手,如果给会子也是照市价折算。总之,很有一点淮上子弟兵的样子。
而这样一支纪律严格,作风良好,战斗力又出类拔萃的大军屯在沙洲这里,自然是没有人不欢迎的——他们可是8000破10万。阵斩蒙哥汗的超级精锐!只要他们在沙洲一日,这里就是普天下最保险的地方。蒙古鞑子肯定是打不来的。就是长江上面的水匪贼寇,现在也不敢在沙洲的地面上造次。
今儿沙洲的民众百姓。又见识了一回雄兵凯旋的场面,自是沉浸在了自豪和兴奋当中,到处都在高声谈论着和霹雳水军有关的话题。几辆霹雳水军特有的四轮马车在沙洲的石板路上招摇而过,顿时就引来一阵欢呼和无数崇敬的目光。在可以想象的日子里,沙洲乃至扬州的好男儿中,一定会兴起一股报考霹雳水军随营武校和参加霹雳水军的**。
陈德兴穿着一身儒服,戴着幞头,坐在马车里面儿。身边坐着的是杨婆儿——这个比陈德兴大了差不多10岁的熟妇是陈大将主眼下唯一可以“拿”出手的女人。虽然她和陈德兴之间的关系还是清淡如水,但是对外却是陈大将主的侍妾。至于李翠仙和宝音公主。那是见不得光的,只能在霹雳水军大营最深处藏起来。
四轮马车里面极是宽敞,四个人对面而坐,中间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放着一盏油灯和几盏点茶,香气四溢,这点茶自然是杨婆儿的手艺。这个女人虽然混迹过烟花,但是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床上的功夫想来也是不错的……
陈德兴拿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微微点头,朝杨婆儿笑了笑:“霞姐,这次随吾西征真是辛苦了。待吾正式迎娶仙儿的时候,也给你一个名分如何?”
四川之行让陈德兴和杨婆儿的关系近了很多,陈德兴对她的称乎也从“杨娘子”变成了“霞姐”。现在更准备正式给她个名分了——虽然只是妾。但是陈德兴隐隐已经有了开王霸之基的苗头。一个妾室到那个时候可就是妃子了。
杨婆儿抿嘴一笑,轻点臻首。却是没有说话,好一副娴娴静静的模样儿。心里面自是欢喜的不行。为了替益都李家搜集情报,她已经在扬州欢场上蹉跎了十多年,哪里还敢想什么好人家儿?
陈德兴微微点头,眼神却转向了黄智深和任宜江,脸色也阴沉下来了。
现在,他们正在前往丽春楼的途中,李庭芝在丽春楼订了酒席,要替陈德兴接风洗尘,同时还准备在酒席上商量分拆霹雳水军的事宜。
昨天上午在霹雳水军大营之中,李庭芝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话里话外都透出的就是这个意思——霹雳水军这样的劲旅肯定是要由枢密院和殿前司直辖的!所以李庭芝希望能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从霹雳水军中抽出一部分精锐,再以其为骨干编练一支新军,由吕师虎担任都统制。
这可真是要动陈大将主的命根子了!
黄智深和任宜江当然明白陈德兴的心思,这两位在陈德兴的团体中可是相当有发展前途的!陈德兴的团体眼下是“重武轻文”,能当大将的有不少,如陆虎、高大、刘和尚、王威、王虎、王陆飞、王水飞等等。还有不少随营军校毕业的军官,军事素质也算不错。
但是未来可以当宰相的,好像就是黄智深和任宜江两位!这一国宰执,还是开国功臣……哪怕只是个占据海东、辽东之地的“小国”的宰执功臣,无疑也要强过在南宋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
而且,看眼下陈家军的实力和发展势头,将来未必没有问鼎中原的可能……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黄智深道:“李安抚那边只能先允下来……不过不能让吕师虎在军中活动,免得乱了人心。这样与咱们的计划不利!”
任宜江点点头:“最要紧的还是人心……军营应该继续封闭,不让下面的人和外头接触。特别是参谋处的参谋,一定要严格控制他们的行动!”
参谋处正在准备几个计划,包括在临安作乱和出走高丽的计划!这要是泄了汤,陈德兴一条性命可就危险了!所以,现在整个参谋处的所在,已经在大义教官团的严密控制之下了。至于霹雳水军大营,也被封锁的密不透风,大部分营门全都封闭起来。只剩下东门可以出入,不过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陈德兴的假子军控制。没有陈德兴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外出!
一旁的杨婆儿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是有话要说。陈德兴冲她点点头,“霞姐,有话就说吧。”
杨婆儿美目一转,柔声道:“将主何不让军将们接家眷来沙洲,就在大营外头购置土地,建造房屋,供他们居住?将来再带着他们一起出走,人心才会坚定啊。”
把军将的家眷都接来沙洲,安置在大营外头当然是不利于保密的。但是对安定人心却非常有利!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等到霹雳水军全军遁走的时候,可以顺便带走诸军家眷。
“这样的话,需要准备的船只就多了……”任宜江皱着眉头提醒,“咱们就20艘福船,装不了多少人的。”
黄智深却呵呵笑道:“船不用担心,长江上面有的是!”
陈德兴一怔,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船不够不会去抢?他呵呵笑道:“如果船够,俺们不如把整个沙洲的百姓都裹挟了去!”
任宜江摇摇头:“沙洲城内起码有几万人啊!都要带走的话……这一路上的吃用,还有将来到高丽后的安置都不容易。”
陈德兴一摆手:“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去抢点。”他冷冷一笑,“道士……你这个军师可不能闭门造车,不如这样吧,过几日你就和百万一同走一趟高丽。实地看看高丽是什么样子的,江华岛又有多大,可以安置多少俺们的人。”
出走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制定,而且还进行了几次图上推演。现在已经确定出走后的第一站就是江华岛。根据情报,那里一度是高丽陪都,岛上城池、宫殿、军营和港口俱全,而且还有不少平地已经被开垦成了农田。至于不足之处,就是这座江华岛距离高丽半岛太近,只有一道细长的海峡将两者分割开来,似乎不利于防守。但是具体情况到底如何,还是要让霹雳水军的参谋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马车盘盘旋旋,沿着街道一路前行,没有半个钟点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丽春楼前面。整个酒楼张灯结彩,大门口官轿、车马已经排成了长龙。扬州官场上面有点身份地位的官儿,今天似乎全都跑来了沙洲。
吕师虎和十几个被陈德兴投闲置散的武官,早已在门口等候。看见陈德兴的马车到了,远远的迎了上去。
马车刚一停稳,吕师虎就殷勤的上来拉门,陈德兴下了车,连忙冲吕师虎一报拳,笑呵呵道::“慕班兄如此相迎,岂是要折煞小弟吗?”
吕师虎也笑得跟花儿一样:“庆之兄是国家功臣,眼看又是官家的乘龙快婿,小弟的礼重点儿才合规矩!庆之兄,快请进吧,安抚和留侍郎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人把臂而笑,仿佛是铁的不能再铁的哥们儿。陈德兴心里面已经拿定了主意。口头上面一切好说,就是不让吕师虎真的染指兵权!只要熬到自己把升国公主娶到手,就能一走了之了!(未完待续。。)
第227章 郝经来访 求月票
丽春楼已经整个儿被包了下来,外面是张灯挂彩,轩敞的大厅里面同样是烛台高照,宴席的桌面不是大方台子,而是回字形布置的“插山儿”,所谓插山就是个玲珑剔透的木雕,雕成蓬莱仙山的样子,把菜碟一层一层的放上去,插山后面也不是椅子而锦榻,每张锦榻边上都侍立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姬,都是李庭芝特意从扬州带来的官妓。大厅的一角,还有些或抱着乐器或穿着舞衣的女子,也是官妓身份,预备在宴席上献舞的。
插山上已经摆好了丰盛菜肴,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签、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润鸡、润兔、煨牡蛎、三珍脍、南炒鳝等等,盛装在朱漆餐具或是精美的瓷器里面,把整个插山都摆得满满当当。不过这些还不是全部的菜肴,只是第一轮的下酒菜而已。
今天的接风宴是正式的筵席,就是那种一顿饭可以吃个通宵宴会,席间还有歌舞助兴,还有美妓陪酒。使用的当然都是公款——埋单用的是淮东安抚使司的公使钱。这样的一顿饭,要搁在后世只怕没有几十万都下不来!而在大宋官场上面,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应酬。凡是上点台面的官,谁不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像陈德兴的霹雳水军里面那些和大头兵吃一锅的主儿,那还能叫官?说出去准保叫人笑掉大牙!
李庭芝和留梦炎就在大厅门口,满脸堆笑地相迎。他们一个是陈德兴的上官,一个是朝廷的侍郎。和陈德兴以平级礼仪相见已经够放低身段了,要是再去大门口相迎就要掉身价了——这也就是在武臣日益跋扈的南宋末年。要是搁在北宋承平的时候,一个都指挥使见着安抚使和侍郎是要跪下磕响头的!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真是宾主尽欢儿,不过宾主双方今儿好像都是来吃菜的,扬州城最有名的琼花露却没有喝下几盅。
陈德兴一直含笑听着李庭芝、留梦炎、陆秀夫还有吕师厚你一首我一首的吟诗——都是现做的诗歌,谈不上什么好词佳句,但却是没有一点诗词功底的陈德兴能应付的。
做诗做词是这个时代文士的必修课,就没有不会的。而不会作诗的人想要装会也是不可能的……虽然陈德兴记得一些古代诗词,但是却没有办法拿来应景儿。因为大部分的酒宴诗会上的诗词都是有题目的,或是天气,或是事件。或是人物。不是随便抄几首就能糊弄过去的。
而且今儿酒宴上的诗都是恭维陈德兴这个大功臣的,所以他就是会作诗也不能去插上几句——总不能自己作诗吹捧自己吧?这脸皮可就忒厚了,可不符合宋朝谦逊有礼的君子之风。
一首首听着肉麻,却没有一点实际价值的诗做了总有几十首的样子,李庭芝终于轻轻站了起来:“庆之,老夫吃的有些饱了,想出去透个气儿,可否陪老夫走一遭。”
陈德兴一怔,眼睛一转。笑道:“下官也吃撑了,正想出去走走。”李庭芝朝留梦炎抱个拳:“少陪。”
这位进士出身的宋末阃帅,不管军事才能如何,这名臣风度却是绝佳的。
陈德兴陪着李庭芝大步向丽春楼后院走去。一众参加饮宴的文武官员全都站起身恭送。
两人出了正堂后门,后院廊上,早已经挂起了一盏盏灯笼。光晕流动。伴随着两人的脚步声,倒别有一番韵味。
“庆之。想必你已经听说蒙古的忽必烈汗遣使替他的儿子真金向官家提亲,想娶升国公主的事儿了?”
这回李庭芝没有废话。直接就入了主题了。
“下官已有耳闻!”陈德兴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庭芝,流露出几分忧色——实际上他并不担心赵琳儿会嫁去燕京和个比自己还粗的蒙古人过完下半辈子。而且就算理宗皇帝脑筋搭错了,他也会带兵去把赵琳儿抢到手的!
“庆之,你不用担心,贾相公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事儿的。”李庭芝拈着胡须微笑道。“这是贾相公要本官和你说的。”
这是给自己吃定心丸?陈德兴立即就掏出感激的表情:“贾相公之恩天高地厚,下官粉身碎骨也难报一二。”
李庭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陈德兴:“何须你粉身碎骨?升国公主是贾相公的外甥女,你当了驸马爷就和贾相公是一家子了,还有甚彼此好分?”
陈德兴连连点头:“是……是……”
和大宋官家还一代奸相成了一家子似乎是修都修不来的好福气,可偏偏这大宋朝的寿数只剩下十**年了!只是这话陈德兴不能和李庭芝直说。
“还有个事儿贾相公要某和你打个招呼。”李庭芝接着说,“吾大宋祖宗你是知道的,驸马不得干政领兵……”
这话一出,陈德兴心下就是一悸,他现在就怕李庭芝从怀里摸出一张圣旨免了自己的都统制再顺手给个没有一点实权的高官圈养起来。
“下官知道朝廷的规矩,下官明儿就辞了差遣……”
心中万般不愿,嘴上却还得这么说。
“不必那么着急。”李庭芝摆摆手,“你的差遣继续领着就是……霹雳水军肯定是要交给殿前司直辖的,这个都统制给谁都不合适。”
陈德兴闻言大松口气——这事儿和他估计的一样!两万人的霹雳水军已经是大宋的架海紫金梁,只能由皇帝和枢密院直辖的殿前司节制,多半还会成立单独的殿前水军司。在这之前,没有必要再安排吕师虎当一任都统制了。否则吕师虎卸任之后就不好安排了……相当于北宋三衙管军这样级别的都统制卸任之后,可就该外放地方当制帅了!可要这样安排吕师虎,安抚吕家的实力可就太大了。
所以这霹雳水军都统制还是陈德兴继续当着直到把部队交给殿前司为好,反正陈德兴到时候就是个享清福的驸马爷了。
李庭芝只是微笑:“霹雳水军原来就是10000人的军额,现在却有20000兵……庆之你可真是有本事啊!”
“下官是不得已而为之。”陈德兴声色不动。只要他的驸马前途还在,私自扩军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这样的事情在北宋够得上谋反!但是在之前蒙宋大战危急的时候却比比皆是,根本就法不责众!
李庭芝笑着点头:“不得已……都是不得已啊!四川、京湖那里,不得已的带兵官真是太多了些。可朝廷却没有那么多钱财去养这些不得已的兵……”
陈德兴笑而不语,也无话可说。现在蒙古的威胁暂去,南宋朝廷的财政危机却汹涌而来。会子印得几成废纸,和买闹得民怨沸腾。可即便如此,搜刮来的财富也养不起越来越庞大的宋军,裁剪军队已经势在必行!
同时,宋军在过去25年间日益军阀化,看看陈德兴自己在霹雳水军中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就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放在北宋根本是不敢相信的,就算是蒙宋开战之前的南宋,诸军将主也没有这样的大权。
而现在,局面稍稍安定之后,大宋朝廷看来是要削藩了!
可问题是,这藩镇已经形成,是说削就能削掉的吗?
陈德兴只是微笑,故作赞同地道:“下官在四川日久,也知道骄兵难治,的确是需要严加整饬才行。否则十年之后,吾大宋就没有可用之兵了!”
李庭芝也微笑得意味深长:“和你的霹雳水军一比……全天下都没有可用之兵了!听说你的兵一天练四个多时辰,不用一文钱的犒赏,西行千里也不要开拔费,上阵之前更不要讲价钱。若我大宋兵马都是这个样子,何愁蒙古不亡,北地不复啊……”
陈德兴依旧微笑不语。
李庭芝的微笑依旧无可挑剔:“霹雳水军毕竟是吾淮地的兵马,吾这个淮地守臣可能厚着脸皮向庆之老弟讨要几千弟兄?”
军队可以私下转送……这样的事情在北宋不可想象,不过眼下却根本不是什么事情。
陈德兴笑了笑:“下官的霹雳水军也不都是战士,20000军额中可战的不过15000,下官调出3000精锐可够?”
“够了,够了!”李庭芝也没想多要,有3000人当种子,再填些新兵进去好好练一练,就是上万精兵也练得出。
陈德兴不动声色地又说:“下官奉了相公钧命,要抽3000精锐去临安献捷,不如就把他们给安抚吧……”
李庭芝不知道陈德兴的真实想法,一听这个建议,顿时大喜。能去临安献捷的肯定是精锐,若是能留在扬州,自己手中就有一支精锐了。
就在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德兴扭头看去,来的竟然是李庭芝的幕僚陆秀夫。
陆秀夫和陈德兴在临安有过一面之缘,当下就冲他一点头,然后才对李庭芝道:“安抚,北使郝经突然来访!”(未完待续。。)
第228章 犬儒 粽子节加更求月票
大大们,粽子节快乐,罗罗正在努力码字中,先加一更求个月票,话说罗罗在月票榜上的位置又岌岌可危了,眼看就要被爆菊,呜呜,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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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大儒郝经郝伯常现在就站在陈德兴对面,身穿紫袍,头戴幞头,腰中系着玉带。他满脸都是堂堂正正的浩然之气,嘴角下弯,留着稀稀疏疏的胡须,一对三角眼看人都是闪闪发亮的。看着陈德兴和李庭芝进来,他只是朝李庭芝报了下拳,然后上下打量着陈德兴。
“伯常先生,这位就是权御前霹雳水军都统制陈德兴——庆之,这位先生是北地宿儒郝伯常。”
李庭芝笑吟吟的给陈德兴和郝经介绍对方,没有丝毫鄙视郝大汉奸的意思——实际上,在他的思维中,郝经并不是汉奸,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
郝经一副道貌岸然,只是冲陈德兴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论年纪他比陈德兴大多了,论学问他……他的国学可以当陈德兴的祖师爷!论官职他是忽必烈封的学士兼两淮招抚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品(此时蒙古没有行汉法,官员都没品),但听上去还是蛮大的,所以就用上位者的礼仪跟陈德兴打招呼了。
陈德兴却只是哼了一声,微微摇头:“安抚所言差矣,郝经此人已入夷狄,非吾华夏之人,只是忽必烈之犬而已,不是什么北地宿儒,而是北地犬儒!”
“这……”李庭芝怎么也没想到陈德兴居然会当面大骂郝经。一点面子不给,半点涵养也无!
“陈拱卫。伯常先生是北人……”留梦炎也有些看不过去,沉声道。“他还是忽必烈汗的使者,我大宋是礼仪之邦,当待之以礼。”
陈德兴哼了一声:“戎狄豺狼也,屠我北地同胞数千万在先,欲绝我炎黄血脉在后。凡我大汉之族,皆与之不共戴天。如郝经者却以豺狼为父,尽心效忠。以血脉同胞为仇寇,恨不得屠尽杀光。此等奸恶之徒还敢道貌岸然,伪装君子。口称孔孟,实在是有辱圣人之道!”
留梦炎脸上顿时闪过不予,但是也不好和正当红的陈德兴翻脸,只得勉强一笑,拱拱手:“伯常先生,陈拱卫年轻气盛,得罪之处,请多多见谅……”
郝经嗨了一声,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陈拱卫的父(养父)祖两代皆殁于大蒙古之手,和大蒙古是有杀父杀祖之仇的……”
陈德兴的目光电一般的向郝经扫去:“我的父祖之仇已经在南沱场报了!北地千万汉人之仇也是早晚要报的!”
什么叫执迷不悟的破坏民族融合,什么叫顽固的大汉族主义。陈德兴现在的态度就是!
哪怕大宋朝廷已经和蒙古妥协,他的立场也毫不动摇!
大厅里面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陈德兴指着鼻子骂的郝经的嘴角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捋捋胡子正色道:“陈拱卫并非北人,焉知吾等北人之志?华夷之辩乃是狭隘之说。四海之内本是一家,天下万民皆是手足。中原之土更是有德者居,大蒙古纵横万里。平灭万邦,国土远至极北极西,所驭百姓何止亿万。此等强盛之国古之未有,远胜于汉唐,吾北地之人,无不忠心顺服,并以大蒙古之民为荣,哪里有什么仇恨要报?”
什么是犬儒?眼前这位就是犬儒啊!
陈德兴脑海中冒出了后世人们用来批评儒门败类的这个词儿。郝经虽然说得好像义正辞严,但是这番言语的根本就是在替侵略者辩护!就是在替杀害了数千万汉族同胞的敌人张目……
“郝经,尔不过是北地一犬儒,虽外裹华夏衣冠,口称仁义礼信,然内里早入夷狄,早就不将北地汉人视为同胞。尔在北地为虎作伥,替鞑虏杀我同胞,辱我姐妹,毁我家园,夺我土地,无恶不作,无恶不极,所作之恶,罄竹难书,流波难尽。老匹夫,尔还有何面目代言北地汉人?尔还有何面目自称我大汉之民?”
“哼,一派胡言!”郝经一甩袖子,脸上的表情又肃然了几分,都不能用道貌岸然来形容,而是有了几分神圣的颜色。虽然陈德兴骂他骂得凶,但是他却丝毫也不在意,他对自己的辩才是很有信心的,就是死的也能说活了,活的也能说成死的。何况北地汉人到底咋想的,真的只有天晓得。
不过陈德兴却没有等他引经据典说一堆道理出来,而是一个罗圈拱手,对在场诸人道:“郝经此贼最是无耻,诸位千万别听他胡言妄语。北地汉人水深火热,年年南望王师,绝非甘愿于鞑虏为奴!”
“尔非北人,如何知吾北人之志?”郝经捋着胡须反问一句。
“吾非北人,然吾军中颇多北人,皆是北地汉军归正,无不是对蒙古恨之入骨的!”陈德兴目光在大厅中扫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都尽入眼底,所有人都是将信将疑。“诸位若是不信,明日可到吾霹雳水军之中一探究竟。”
这诸位……可包括郝经?李庭芝听了陈德兴的话顿时眉头大皱,大宋的官员去霹雳水军大营一观自然没有什么,但是郝经是蒙古大汗的特使,让他去宋军军营参观只怕不妥吧?
“好!老夫倒要去见识一二!”还没有等李庭芝开口阻止,郝经却抢先应了下来,然后又冲李庭芝、留梦炎和陈德兴拱拱手,“李安抚、留侍郎、陈都统,老夫就此别过,明日午时,霹雳水军营前,不见不散!”
说着话扭头就昂首而出,也不给李庭芝开口说话的机会。
“庆之,你……”李庭芝看着陈德兴只是摇头,对方虽然有些胡来,但很快就是官家的乘龙快婿了,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些小事儿去和他争执。他顿了一下,改口道:“庆之,你要不要去准备一下?明日军中不会让郝经这个老匹夫看笑话吧?”
“请安抚放心,”陈德兴拱手道,“明日定叫郝经知晓吾汉家儿郎自有雄心伟志,必不会让胡虏豺狼久据中原。”
这是真的?李庭芝心中疑惑,他可不是文天祥那种写得好文章的愤青,他是跟着孟珙南征北战多年,就是中了进士以后也没有离开过前线。北地汉军什么德行,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或许有那么几分不甘,但是对鞑子的惧怕,想跟在鞑子背后到富庶繁华的南朝饱掠一番的心思,恐怕还是占上风的!
……
“什么?陈德兴邀先生去他军中!?”
沙洲城外,运河之畔,郝经正和刘孝元在一处空空荡荡的码头上漫步。这码头是蒲家商行暗中置下的,其实就是一个监视霹雳水军的据点。虽然乍看上去没有什么,但实际上却是在蒲家打手的重重护卫之下,沙洲这里的官衙也都打点到位,没有人会多看这不起眼的码头一眼。
郝经和刘孝元当然不是住在这个码头上,而是下榻在附近的客栈之内,今天晚上悄悄的到此相会。
“伯常先生,会不会有诈啊?”刘孝元低声提醒,“那里可是陈德兴的地盘。”
郝经冷笑一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吾是大蒙古的天使,南蛮官家都要敬吾几分,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拱卫郎?”
南朝一国对于和平的渴望,郝经哪里还瞧不出来?25年的战争对北地都是个不小的负担,何况挨打的南朝?所以他压根就不信陈德兴敢在自家军营里下黑手。而且,就算陈德兴不计后果,李庭芝、留梦炎必定亲自陪同,是决计没有危险的。
“伯常先生,这陈德兴善于蛊惑人心,就怕被擒的汉军士卒都着了他的道。”刘孝元蹙眉又道,“毕竟那些人都是匹夫,不读圣贤书,也不知道忠义为何物。”
“那又如何?”郝经一笑,“不过就是一场口舌之争而已,便是输了又能怎么样?”
他的脸上浮出了冷笑的表情:“其实输了更好,这样普天下都知道陈德兴是反对议和,是一心要恢复北方的……这等人物,就是南北和议的障碍!昔日的岳武穆是怎么死的,来日的陈德兴就是怎么死的。哪怕有个公主护着他也是无用!”
议和苟安是南宋的国家意志!并不是官家赵昀一个人不想打,而是举国厌战。无论是谁,只要成为和议的障碍,早晚都会不容于南宋。到时候就该“杀兴始可言和”了,哪怕陈德兴真的娶了公主,也是难保一条性命的……
刘孝元心下已经明白了郝经的打算,陈德兴想要出风头其实是中了郝经的下怀——郝经巴不得陈德兴跳出来当主战反和的旗帜!
“伯常先生,不如让蒲家出点钱给临安、泉州的小报,让他们一起来吹捧陈德兴,先把他吹成个主战派的领袖如何?”
郝经点点头,笑着对刘孝元道:“如此最好!若是南朝官家肯替大蒙古除此祸害,这议和之事……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只等大汗平了漠北,便可挥军南下,一统四海,使天下重归于一了!”(未完待续。。)
第229章 骨气 求月票
“……中原之地,自古就是有德者居之,并非独属于汉人。昔日五胡入中原,建国称帝,也曾开创伟业,若非杨坚篡国,这天下早就归于鲜卑了。后来唐室既衰,五季迭起,这五季中的后唐、后汉、后晋便是沙陀之族所立。艺祖(指赵匡胤)当年便是沙陀后汉之臣,只是为臣不知尽忠,先随郭威谋逆,后又陈桥兵变自为天子,两叛国家,自古得国不正者,当以赵宋为第一。
而我大蒙古却是天骄所创,立国不过数十载就破灭万国,国势昌隆,远迈汉唐,此非有大德之君而不能。因而蒙古得以有中原,为吾汉人之主,此乃天意,也是我等汉人之幸事。只可惜南人无福,仍为赵家裹挟,妄图抗拒天威,两分中国,此乃螳臂挡车,不识时务也……”
往日恩师郝经的教导,一下子就从张弘范心底最深处喷涌出来了。他从小到大,就是听着这样的道理长大的。早就闭着眼睛都能背诵了!但是今天,当他看到往昔的恩师紫袍幞头,在一群宋国官员簇拥下走进霹雳水军大营辕门的时候,张口喊出的确是和恩师教诲截然相反的口号。
因为昔日的恩师,已经是他张弘范的仇人……必须是!
“杀鞑子,上天庭!”
“杀鞑子,上天庭……”
张弘范是北人,又是复兴社员,大义教官,霹雳水军随营军校教习,是一干归正人中的佼佼者。今日奉了陈德兴的将令,带头喊出了口号。
跟着喊起来的是一万几千北地儿郎。都是霹雳水军中的战士,也曾经都是蒙古汉军的战士。现在却是满腔怒火。发出了最大声的呐喊。
“驱除鞑虏,恢复中原!”
张弘范瞪着血红的眼珠。满腔仇恨的看着昔日恩师目瞪口呆的样子,又是一声呐喊——他现在这副狰狞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个半疯子,别说是郝经就是他亲爹张柔不仔细辨认也认不得了。
“驱除鞑虏,恢复中原……”
一万多北地儿郎跟着大喊。他们全都穿着宋军的红袄,头戴范阳笠,列阵在操场上。队形不用说,自是严整到了极点。虽然没有拿武器,但是一万多人同时挥动拳头的场面,还有两万多道锐利的好像能把人杀死的目光。也足够让人心惊了。
郝经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呐喊还有眼前一万多将士列阵相迎的场面给怔住了,只是站在大营辕门之下动也不动。
他抬起手想说什么,却又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他虽然是一个挺有胆气的书生,而且也见过千军万马的场面。但是却从来没有尝试过站在一万几千视自己为仇寇,恨不得把自己撕碎的战士面前!
敌意、杀气,已经浓得都快能触摸到了。郝经仿佛突然间就被从来没有的恐惧所包裹了,并不是怕死……身为北地犬儒,忽必烈汗的忠狗,郝经早就将辅助蒙古一统四海当成了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去实现的至高理想。当成了自己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唯一途径。
不得不说,郝经郝伯常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有决心的四有汉奸。而唯一能让他感到恐惧的,大概只有汉奸事业的破产了。
“杀鞑子。上天庭!驱除鞑虏,恢复中原……”
怒涛般的口号声还在继续,郝经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如何听不出这些呐喊俱是北地口音!
这些人,难道都是北人?这霹雳水军……竟然是以北人为主的?他们怎就能忘了大蒙古的厚恩。去给南朝当走狗了呢?这也太没有骨气了!要北地的武人都是这等没有骨气,大蒙古什么时候才能踏平江南。一统四海啊!
喊声突然就停止了,现场鸦雀无声,只有长江的浪潮起伏拍打江岸的声音隐约传来。郝经抬起头四下一看,发现顶盔贯甲的陈德兴已经放下了高举的手臂,从一座木结构的高台下来,大步的朝自己这边走来。高大的身躯,配上擦拭的闪闪反光的盔甲,就好像一尊从天而降的战神。
“下官见过李安抚,留侍郎。”陈德兴拱手行礼,然后冲好像在发呆的郝经一笑,直呼其名道:“郝经,可敢和你的北地老乡说说话?”
郝经也反应过来,瞬间就恢复了翩翩君子的气度:“如何不敢?”说罢就大步向前走去,只是这眉心不知不觉已经拧成了一团。
留梦炎闻言忙给李庭芝使眼色,李庭芝明白他的意思,忙跟随上去,护在郝经左右——郝经再怎么都是忽必烈汗的使者,要是在扬州让人杀了,他这个安抚使兼知州的麻烦就大了!
……
“呸!狗汉奸!”
一口痰液吐了出来,不偏不倚正中郝经的脸面!
吐痰的是个穿着宋军战袄的北人,名叫刘德,三十来岁,满头满脸都是恨意,不用说是在北地吃够苦头的一钱汉。他是河间府人士,原是五路万户史天泽部下的弓手,在南沱场一役中被俘的。
“狗汉奸!放着好端端人不做,偏偏给鞑子做狗,还敢称什么忠义……也不想想鞑子杀了俺们多少同胞,把俺们害成什么了?俺刘德恨不能剥你的皮,吃你的肉!”
郝经脸色森寒,却不和眼前这人多话——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儒,怎么能和个匹夫斗嘴?他向前又走了几步,突却然见到一个有些脸熟的矮胡子,好像在史天泽家里面见过。
“这位小哥是永清史家的什么人?”
“不,不……俺现在不姓史了,俺不是史天泽那老汉奸的儿子了!”
矮胡子一开口,就让郝经大吃了一惊,他定下神仔细一瞧,这人分明就是史天泽的八儿子史彬啊!
“你,你是……史家的公子!”郝经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你怎么在南蛮军中……”
“老匹夫!嘴巴放干净,谁是蛮子!”那矮胡子大声嚷嚷,“俺仇鞑(仇恨鞑子的意思,史彬的新名字)现在是堂堂汉人,你卖身投虏才是蛮子,是猪狗不如的蛮子!”
这是什么状况!史天泽的儿子居然也在霹雳水军之中,看他的战袄也就是普通一兵……还,还破口大骂自己的亲爹!
李庭芝和留梦炎也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你,你……莫不是被人挟持吧!”郝经知道史家的家教如何,决计出不了这等忤逆子的,当下就道,“你不要害怕,如今蒙宋已经议和,我去和南朝官家说一声,带你回北地。”
“谁要你带!你个狗汉奸!老子自会回去……是跟着陈将主一起打回去!”已经改了姓名,名叫仇鞑的史彬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郝经的好意。
这史彬居然不肯回北地……郝经难以置信,只怀疑是在梦中,还悄悄伸手拧了一把大腿。
这时喊声骂声突然乱纷纷的响起来了,都是北地口音!
“打死他!”
“狗汉奸!”
“把他钉死在木椿上……”
“应该活活剥皮!”
“俺们北人最恨汉奸,第二恨的才是鞑子……”
“杀!杀!杀……”
不光是喊,站在前排靠近郝经的那些军汉都拔出拳头开始向郝大学士迫近了。还好陈德兴下令他们不带武器列阵,要不然这郝经挨上几刀都没一定。
眼看着现场的情绪就要失控,李庭芝忙抢前一步,身体护着郝经大声道:“退后,退后……本官是李庭芝!尔等还不退后!”
只是这些北地儿郎没有一个认识李庭芝的,仍然在那里喊打喊杀。跟着李庭芝一块儿来的吕师虎则慌忙护在了李庭芝身前,也大声下令:“某家是吕师虎,尔等还不退散!”
“打打打……”
仍然是一片喊打!吕师虎的命令丝毫没有效果!
现场几乎有了哗变的苗头,愤怒的北地儿郎已经迫到了吕师虎的眼前,却被挺身向前的李庭芝的亲兵拦住。只是面对一万多愤怒的人群,这些亲兵也不敢造次,只是用身体阻挡,也不敢把刀枪亮出来——这可是在霹雳水军大营里,他们面前这些突然暴怒的士卒可是连蒙古大汗的怯薛都打趴下的主儿!
“陈庆之!”李庭芝扭过头狠狠瞪了陈德兴一眼。“还不下令弹压!莫不是要等三军哗变吗?”
哗变历来是最让带兵官头疼的,军营历来是个肃杀之地,全靠严刑峻法压着。一旦乱起来就会失去压制,一万几千刀口舔血的汉子要是头脑发热起来,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可陈德兴只是淡淡一笑,猛地举起了右手,然后重重一挥,什么命令都没有下达,更没有下令亲兵弹压。但是这一挥手却比官家的圣旨还好使,眼见就要沸腾的场面立时就开始冷却。在下面控制队伍的军官、大义教官、随营军校学员还有军中的老兵都一起行动起来,不多时就把情绪激动的士兵安抚下来,还迅速完成了整队,恢复成了一个个严整的方阵。
直到此刻,李庭芝和吕师虎才明白陈德兴对霹雳水军的控制有多强!这支军队根本就是唯其马首是瞻的!而今天的这个场面,恐怕也不仅仅是做给郝经看的吧?(未完待续。。)
第230章 夜话 第四更求月票
扬州城,淮东安抚使司。
庭院当中安安静静,月影如水,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轻轻流动。偶尔传来亲军甲士的脚步声和武器盔甲轻轻碰撞的声响,才让这座幽静的庭院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提醒着人们这是节制两淮十数万宋军的置司所在。
花厅当中,三人对视。李庭芝和陆秀夫都是面色平静如水,而吕师虎的神色却是红一阵白一阵,几次想说什么,最后都是一声轻叹。
昨日沙洲军营一行,已经证明了他在霹雳水军中并无半点根基。所有的兵权都掌握在陈德兴一人之手!而且陈德兴对军队的掌握,远远超过大宋其余诸军之主——霹雳水军,完全变成了陈德兴一人所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秀夫才轻轻开口:“安抚,能不能动他?”
李庭芝嗯了一声,摇摇头:“不动。”
陆秀夫继续问下去:“要不要向贾相公上报?”
李庭芝点头:“当然要报告了……不过他毕竟是官家的自己人,和贾相公也不是外人,文字上面需要斟酌,写好以后拿给我看。”
陆秀夫语调仍然是平平淡淡,却一句问得比一句紧:“陈拱卫既得官家许婚,却仍然牢控兵权,其志恐不在富家之翁。其两万重兵就在沙洲,安抚难道不要暗中做些准备吗?”
这话说得有些隐晦,但是眼光却是不错,部分看破了陈德兴的心思,提醒李庭芝早做一些防备。
“不至于。不至于……”李庭芝摇摇头,顿了一下。又道:“扬州在南北之间,并不是什么好家业。”
听了这话。吕师虎的脸色阴郁得都快要滴下水来了——李庭芝和陆秀夫都已经认定陈德兴有异志了。而自己身为霹雳水军的副都统,一旦陈德兴真的作乱,还能逃得了干系?
想到这里,他忽然咬咬牙道:“不如趁他入行在的时候下手,夺了兵权,圈在临安!”
李庭芝狠瞪他一眼,想开口训上一句,却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看陆秀夫。陆秀夫道:“安抚。不如让慕班去临安见相公禀明一切吧。”
吕师虎精神一振,盯着李庭芝。这是他最想要的!去行在向贾似道揭发陈德兴……如果陈德兴真有异志,他也有个揭发的功劳。如果贾似道想要将祸患弥于无形,自少不了他的协力,最后也能得份功劳。
李庭芝默然半晌不语,慢慢伸手拿起面前的茶盏。茶盏里面还有一些凉了的点茶,他也不喝,只是在手里把玩。如果陈德兴和升国公主没有婚约,事情还好办一些。哪怕将之召入扬州软禁也没多大问题。
但是有升国公主在……谁知道官家在打什么主意?没准官家就是要扶陈德兴掌兵权当第二个吕文德呢!虽然赵家的祖制不许。但是吕文德、夏贵、刘整、高达这样拥兵掌民的军头就是艺祖皇帝能容的?
良久良久,李庭芝才轻轻道:“就依陆君实之策了……”
吕师虎却是脸上慢慢露出了笑意,起身肃然行礼:“下官定不负所托!”
……
在扬州城瓦子巷内一间青楼里面,郝经正在一间位置隐蔽的房间里面同刘孝元一起喝酒。门外是他的几个弟子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这间青楼,不用说也是蒲家暗中购置的。短短几个月时间,蒲家已经在扬州和临安构建起了两张情报网络。用来替刘孝元这个大蒙古国的招抚使服务了!
“……怎就恁般的没有骨气呢?不就是一死……能替大蒙古。替大汗去死是何等荣誉之事,死有轻如鸿毛。有重于泰山。为大蒙古一统四海而死,就是重如泰山啊!这些北人如何就贪生怕死到这种程度呢?唉。怪不得蒙古人不信任俺们而重用色目,现在看来也是有道理的。单以忠心而论,北地汉人真是不如色目的。”
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发着牢骚的是郝经。从霹雳水军大营出来,他的心情就大坏起来,已经窝在这间青楼里面喝了一整夜。
而陪他饮酒的刘孝元也是脸色铁青,眉头紧紧拧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不得不说这些当汉奸都当到名垂青史的人物,的确都是信了他们自己提出的那套道理的。是真个儿相信自己是大蒙古国的臣民,认为北地汉人都应该忠蒙古,哪怕粉身碎骨,只要蒙古能强大起来,那也是值得了!
现在发现一万多曾经当过蒙古汉军的北地男儿竟然效忠了大宋,成了杀害大汗的陈家军的一员!这沮丧、失落、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真是到了极致了。
“伯常先生,北人虽然不争气,但是俺们也不能就此灰心啊!大蒙古要一统四海就必须灭了南朝,而要平灭南朝就只有用俺们北人!没有我北地文臣出谋划策,没有我北地武人冲锋陷阵,大蒙古还能靠色目人平江南?”
刘孝元突然放低了声音,凑到郝经耳畔,低声道:“伯常先生,看来还是要让真金殿下南来……眼下,北方的战事有些焦灼了!”
北方的战事当然是忽必烈汗和阿里不哥汗之间的战争!和历史上的情况不同,阿里不哥汗在四川军中的支持者得到了300万岁币!有了这笔巨款,他们便很容易的将中央兀鲁斯的主力,将超过三万的蒙古精锐掌握在了手中。
有了这支军队的加盟,阿里不哥便拥有了可以和忽必烈对抗的实力,忽必烈也不敢贸然北上和林去同至少掌握了四万蒙古精锐的阿里不哥决战。所以现下的蒙古内战出现了长久对峙的趋势,除非忽必烈能够充分调动北方汉地的力量,否则战争很难在短期内结束。
而要调动更多的汉军炮灰,就必须同南宋达成更加可靠的和议……或者把陈德兴这个南朝第一将给除了去!
郝经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王子若是南下,我等北地儒生还有出头之日吗?”
刘孝元咬咬牙,注视着郝经:“伯常先生,我等都是大汗的臣子,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误了国家?这样我们和史彬那样卖身投靠南蛮的逆贼还有多大区别呢?”
这一番话仿佛点心了郝经,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正是此理!明经,老夫着相了,还是你明白道理。老夫这就给大汗去信,请真金王子南下和亲!”
……
此时正是月朗星稀的时候,陈德兴在沙洲军营中的都统司衙门之中,已经设上了一桌酒宴。这是一桌家宴,一张大桌面上热腾腾的放了一锅鸡汤,边上还有几个小炒,几盆凉菜,还有几瓮好酒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围着桌子用餐的都是陈德兴的家里人,俏娘亲郭芙儿,小妖女李翠仙,小女仆王蓉儿,熟妇杨婆儿,当然还有一个胸大无脑的呆御姐宝音公主。一大家子围着陈德兴,倒真是其乐融融。
一家人聚餐的花厅之外,少年兵披甲持刃,如同一尊尊雕塑,立在黑暗当中,卫护着他们的将主和假父陈德兴。
相对于成人,少年的思想更加单纯,也更加容易被洗脑。陈德兴有了权力之后便不断扩张假子军的目的,就是要养育出一支以军营为家,以自己为父的假子亲军!随着这些假子一天天的长大,陈德兴也开始让他们承担一些重要的任务,比如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郭芙儿是今天下午才从临安赶来的,她现在的生意做得很大,当然也很忙,时常在临安、扬州两头跑。而回到沙洲大营后,陈德兴这位俏生生的养母脸上就没有断过笑颜。
一会儿看看李翠仙——身材高挑,丰胸肥臀,是个好生养的身子。一会儿又看看宝音,更是个丰腴艳丽的身子,看上去至少能生一窝!
而且李翠仙,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小肚子微微鼓着,就不知道官家会有什么样想法了?想到这里,俏娘亲的秀眉就微微蹙起了。
陈德兴伸筷夹了一块烤得焦脆的羊肉到郭芙儿碗中,开口笑道:“娘亲放心,琳儿不是没有器量的女子。”
“为娘不担心公主,为娘相信兴儿的本事,”郭芙儿看看李翠仙,又瞧瞧宝音。小女仆已经给郭芙儿打了小报告——这两姐妹的感情好得很,整日形影不离,连上床伺候陈德兴也是姐妹同心。真不知道陈德兴修了几世才得这样的福报!
“为娘担心的是官家!要是让官家知道了仙儿和宝音的身份,只怕……”
赵宋官家的心眼虽然小,但却不是用在驸马纳妾这个问题上的,寻常的姬妾歌女,要多少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李翠仙和宝音公主都不是寻常女子!她们一个是益都李家的千金,一个是大蒙古国的公主!
“无妨的,孩儿已经有了打算。”陈德兴笑了笑,看着俏娘亲,“只等娶了公主,我就带着她还有霹雳水军的弟兄出走高丽,去占块地盘,开辟一番事业!娘亲,我们现在有多少家业了?能带走的又有多少?”(未完待续。。)
第231章 跑路的准备 求月票
对于这个据说是文化璀璨的大宋,陈德兴实在没有多少留恋的意思。他的本事也不在几篇诗文上,也不羡慕临安繁华,西子风流。百万人口的临安城放在后世,顶天就是个地级市的规模,比起陈德兴后世的家乡还差得远呢!
而且他还晓得,如今的繁华富丽,都是云烟,一旦蒙古来袭,全要灰飞烟灭。自己想要成就一番伟业,就只有离开,到大海以东去另辟一番天地。有了可以养兵,可以安置后方的根据地,便能再谋进取了。
但是一支大军出走,可能还有裹挟上几万平民和家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在霹雳水军是大宋朝廷在养,吃喝用度器械营房等等都不是问题。可一旦脱离宋朝中央的控制,这么一副万斤重担,可就全都落到陈德兴一个人的肩膀上了。
这可是整整一支大军的开销!虽然霹雳水军是洗了脑的部队,能够在一段时间里不要钱、不要命、不怕苦。但是这段时日,终归是要过去的。而且即便是大家伙儿一块儿吃苦,也不是一文钱不用花的!
郭芙儿哪里不知道养兵的费用是天文数字?听到陈德兴问起了家业之事,俏脸儿就已经垮了一半,当下叹口气儿,就娓娓道来:“咱家的底子终究还是薄啊,过往的一年,为娘一共做成了三趟南北货的买卖,也没有什么犯忌的东西,不过是丝绸、茶叶、瓷器、毛皮、人参、珠玉……投入本钱不到3万贯,扣除运费和上下打点的开销,得利不过13万贯。其中6万5千贯是要分给你那些兄弟和霹雳水军诸将的。
……另外,家里面还有些田产。都在扬州左近。去年收了几千石的租子,其中一半和粜给了官家。得了几千贯会子,用来应付家里日常开销了。还有一半卖给了大营,得了10万贯会子(不是卖给霹雳水军大营的价格高了,而是和粜给官府的米太便宜了)。”
“现在官户也要和粜了?”陈德兴插了句话。和粜原本是对民户的,官户不必承担。
“去年开始的……”郭芙儿摇摇头,“两淮和江南的官户都有和粜了,得来的会子又不禁用,大家都怨声载道,也不知今年会不会好些?”
实际上。江南和两淮已经没有多少拥有土地的民户了,如果官户不和粜米粮,几十万宋军可就要饿着肚子上战场了。不过向官户和粜米粮的做法却引来了不少反对之声——当然不是反对和粜的,而是反对朝廷滥发纸币的。去年是国难当头,大家也只能忍忍,而现在南北和议将成。呼吁改革财政,停发纸币的呼声也就日益高涨起来了。
“此外,官家前些日子还给了10万贯会子的犒赏,除去招待天使的花销。也多不了几个小钱,大概就几百贯铜吧。加上这些,眼下家里面的铜总共在10万贯上下。还有一万多亩土地是可以发卖的,扬州城里的宅子、铺子、码头也都可以卖出去。这些加一块儿大概有20万贯……”
“20万贯?那么值钱?”陈德兴听到这个数字有些吃惊。自家的田地产业都在江北。应该不值什么钱的。
“现在议和了,江北的产业都在涨,过几个月或许还会贵一些的。”
“都发卖了吧!”陈德兴摇头道。“全都换成铜,存到大营里面。”
田土是不动产。带不走的,现在不卖。将来可就要卖不出去了。不仅陈德兴的土地房产要出售,就连下面的军将也得让他们卖房子卖土地!名义已经想好了,霹雳水军要移营江南,大家伙儿都去江南置业吧。
“这样就能有30万贯现钱了,不过存铜不如买布。”郭芙儿到底是老生意了,“高丽、东瀛都买大宋的丝绸绵麻,如果将30万贯铜换成布匹,贩去高丽和东瀛起码能有一倍了利益。”
“支20万贯去买布吧。”陈德兴想了想道,“剩下的全都买成米粮,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等到了高丽,万一抢不到吃的也不怕了……”
郭芙儿一怔,抢到吃的?怎么听着像落草为寇啊?
陈德兴看着郭芙儿笑笑:“孩儿有20000大军,还要裹挟上几万家眷和平民,最多可以有10万众。那么多张嘴要吃,那么多人要穿、要用,不抢是不行的。娘亲,若是孩儿抢来了南蕃的宝货,可有办法出手么?”
听到陈德兴的话儿,郭芙儿很有些无语。自己这孩儿怎么尽打歪主意呢?就算要去海东高丽割据称王,也该沉下心思好生经营,怎么能把抢掠当成主要财源呢?从古至今,有谁是靠抢掠成大业的呢?
沉默了良久,郭芙儿才轻轻开口:“海上来的宝货,是不是抢来的没有甚要紧,事情不是出在大宋地面上,官府不会多管闲事的。只是丢货的苦主都不好惹,早晚会找着咱们的……凡是能跑海做大买卖的,上面都有人撑着的!”
南宋可以说是官僚资本主义的雏形,能做海贸的自然都是有官僚背景的大商人。哪怕蒲家这样的阿拉伯海商,也都是有官身的,而且上面还有更大的靠山。
陈德兴嗯了一声,摇摇头:“不怕的,只要这海在我手里,就没有什么好怕!上面要敢撕破脸,我就封了海,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郭芙儿继续问下去:“到了高丽,你要当什么?”
陈德兴一笑:“当个节度使吧。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郭芙儿语调凝重,低沉着声音又问:“临安大官人呢?他知道你的想法吗?你要是出走了,他和你亲娘,你大哥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麻烦。陈德兴对自己的部下和把兄弟有信心,从后世抄来的洗脑秘法的效果毋庸置疑——历史上红朝太祖在永新三湾用了一个礼拜就把一支损失了80%人员,行将崩溃的队伍改造成了可以燎原的革命火种。相比之下,陈德兴拥有的条件和时间都宽裕太多了!
但是临安的那位亲老子陈淮清却没有被洗过脑,而且他那种比花岗岩还要坚硬顽固的脑子,估计就是让红朝太祖自己出马也是洗不了的。
到时候能不能把这位亲老子从临安带走,陈德兴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
在西湖之畔,吕文德送给陈德兴的别业之内,陈淮清一身宽松的便服,坐在上首席间。摇头晃脑的看着座下几个舞姬的舞姿,这些舞姬都是他高中进士后购置的。席间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相伴,不用说,也是陈大官人新买的小妾。
如今的陈淮清可以说是人生得意,自己常伴天子左右,次子陈德兴眼看又要和天家结亲,迎娶官家赵昀唯一的女儿升国公主赵琳儿。连长子陈德芳的官职和婚姻都有了着落,去年就补了承信郎,今年又顺利的转成了文资,而且还转了一官,如今是从九品下的登仕郎。还和天台贾家攀上了亲——就是贾似道他们家,当然不是贾似道的女儿,而是贾似道的弟弟贾似德的闺女,名叫贾秀玉。
今儿陈淮清就是在宅子里面设宴款待将要和自己成为亲家的贾似德。
等到一曲奏罢,舞姬敛容下拜。一个模样和贾似道有几分相似的白面老书生击掌大声喝彩:“好好好!色足娱人,乐亦足娱人。君直兄,你的这些舞姬可是不错啊!”
陈淮清只是大笑着摆手:“就是几个玩物罢了,您要看得上就让她们到去府上就是。”
舞姬家伎地位卑微,被主人随手送人不过是常有之事。贾似德捋着胡子摇摇头:“君直兄你也清苦了许久,是该好好乐乐了,我这个富贵闲人就不夺君所好了。”
贾似德自称富贵闲人,这也是事实。他的书读得不如贾似道,没有一个进士出身,而且贾似道这个奸臣也不怎么破格提拔自家人。
他的兄弟子侄都是没有什么实权的富贵闲人,两个兄弟都默默无闻。一个儿子尚了宗室的郡主,还有俩儿子还在书斋里面苦读。倒不是他为人凉薄,而是这些兄弟子侄的书读得都有点儿差,科场上自然没有什么好运气。没有个出身的文官,在大宋一朝是很难到高位的。而且即便是到了高位,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陈淮清一笑,看着贾似德,淡淡道:“北使已到扬州,不知道贾师宪是甚意思?”
贾似德早知道陈淮清会问及此事,嘿了一声:“吾那外甥女何等娇贵,怎能嫁去蒙古这等苦寒之地?君直兄没见那公主府就在皇宫大内旁边吗?而且吾那外甥女也是有主见的,她既然倾心于庆之贤侄,这事儿就怎么都黄不了。”
说着话,贾似德的眉头忽然一皱,又说:“庆之贤侄到今儿都没有自请入朝……这事儿在外面人看来,终有些眷恋兵权啊。”(未完待续。。)
第232章 兵权 狂求月票
临安禁中,政事堂。
在右丞相兼枢密使贾似道专用的都房之内,两人默默对视。今儿贾似道只到晌午才来到政事堂,也不去和左丞相吴潜议事,只是守在自己的都房之内,拿着一份李庭芝的书信,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也不知看了多久。廖莹中和梁崇儒都侍立在一旁,两人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听见纸张抖动的稀嗦声音。
到了最后,贾似道手一抖,将那书信甩在了桌上,深深吸气:“这陈德兴到底想干什么……霹雳水军俨然已经是陈家私兵,李庭芝这个安抚的话一点事都不顶,吕师虎这个副都统更是空的……下面一帮大头兵又不怕苦、不怕死、不要钱……”
“……真不知道这样的兵是怎么带出来的,整整20000啊……要真的只听陈德兴的话,这人就是枭雄了!看来他迟迟不肯入朝是有了贰心……现在四川、京湖的武臣大多桀骜不驯,要是连陈德兴都有贰心,这朝廷拿什么去削他们的藩?要是不削藩,朝廷又怎么养得起恁般多的骄兵悍将!这些年国家的用度都是靠滥发会子和和买在支持,可凡是总有个极限,真要把会子印成纸了,大宋也是完了!”
听着贾似道疲惫的口气。廖莹中心里酸酸的,也跟着一块儿叹气。他怎么也不明白,明明是打败了蒙古,大宋江山怎么还一个劲儿的摇晃,就好像一条破破烂烂的海船遇上了旋风似的。朝廷穷得更乞丐差不多,之前付给蒙古人的300万岁币还是用得官家封桩库里的钱。现在京湖、四川、两淮几十万将士的犒赏还没有着落。各地的官库也亏空的厉害。特别是京湖、四川地方上的官库都是空的,账面上的财物早就没了踪影!都被拥兵掌民的知府、知州挪用一空。这些个武夫俨然就是唐季藩镇了!
而朝廷手中的武力。也就是殿前司、侍卫步军司、侍卫马军司直辖的兵力,又多腐朽不堪。不严加整顿根本就上不了战场。想要用他们去震慑京湖、四川的军阀恐怕是有点吃力的。因而朝廷就只能指望还算恭顺的吕文德、夏贵,用他们的力量去压迫上游的军头,同时加紧编练殿前军。而陈德兴一手带出来的霹雳水军,早就入了贾似道的法眼,想在陈德兴当了驸马后收归殿前司统辖。有了这样的精锐当根本,应该很容易就能将殿前军练成劲旅。
可是谁也没想到,霹雳水军竟然变成了陈德兴可以完全控制的私兵!这支军队才建立一年多不到两年,怎么就被陈德兴牢牢掌控住了呢?
廖莹中深深吸口气:“相公,不如让陈君直走一趟扬州去劝劝陈德兴吧……陈君直的长子已经和相公的侄女订了亲。是相公的人了。若是陈德兴再尚了公主,他将来少不了一柄清凉伞的……”
一旁的梁崇儒闻言却是嗤的一笑。
“易夫!”贾似道皱眉望着笑而不语的梁崇儒,“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梁崇儒冷冷道:“相公,陈德兴是旷世奇才,有汉高之智,有霸王之勇。若生在后周和艺祖同朝,这陈桥变兵就不知拥谁为主了……”
“梁易夫!”贾似道狠狠瞪了他一眼,“如今不是五代乱世了!”
梁崇儒哼笑:“北虏南汉,还不如五代。倒有几分像南北朝了……北朝有秦魏齐周,南朝也有刘寄奴、萧道成和陈先霸!”
“梁易夫,你一派胡言!”廖莹中一拍桌子,手指戳着梁崇儒:“你欲使朝廷加害功臣。自毁长城吗?”
梁崇儒神色不动,冷冷道:“群玉先生莫忘了祖宗御将之法!吾大宋300年,何时有过如此多的藩镇?何时有过如此跋扈的武臣?此等藩臣枭雄。朝廷焉能不防?”
贾似道嗯咳了一声,打断两人的争吵:“易夫。你说该如何防备?是要将陈德兴诳入行在治罪吗?”
“陈德兴是功臣,如何治罪?”梁崇儒笑了笑。“相公许之公主,以富贵夺其兵权实是上策。属下以为可以继续实行,只是得尽快招其入京,夺其兵权,软禁府中。同时再以公主赐婚加其官爵……此事须尽快实行,免得夜长梦多!”
贾似道摇摇头:“20000霹雳水军呢?陈德兴已得其效忠,恐怕不是都统制也能调动自如,这兵权可不是一纸诏书就可以夺走的。”
“此事易尔。”梁崇儒笑道,“陈德兴必以爪牙控兵权,其爪牙又以琼花楼22兄弟为首脑。相公可令陈德兴带3000兵入朝献捷,霹雳水军各统领、正将、部将随行,单留张世杰一系留守。待陈德兴等人抵达行在,便立即颁旨转其官职,不伤和气的免其兵权。同时再让吕师虎、张世杰共掌霹雳水军,等待朝廷编遣……”
梁崇儒的法子就是将霹雳水军的核心军官团“一网打尽”,不是杀掉,而是用有名无实的官职养起来。然后让不属于陈德兴嫡系的张世杰、吕师虎一系的军官去掌握兵权,进一步清洗陈系人马,等到完全肃清陈德兴的势力之后,就把这支军队拆散打入殿前司所辖诸军,以此提升殿前诸军的战斗力。
“这个法子……”贾似道权衡了一下,点了点头,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有点多此一举,多此一举了。有公主相伴,一生富贵荣华,陈德兴还想图什么?”
……
漠南蒙古,金莲川。
忽必烈策马上了高坡,死死盯着西北方向无边无际的草原。
草原的尽头,就是戈壁大漠,过了大漠便是蒙古本部。那里还有一位蒙古大汗,是依据蒙古祖制,由库里台大会推举而出的大汗——阿里不哥汗!
在库里台大会上,阿里不哥已经向蒙古各部宗王传达命令,让他们派出军队参加讨伐伪汗忽必烈的战争。大军将在夏天完成集结,等到秋天马壮膘肥的时候,就挥军东下,直扑燕京!
根据忽必烈汗在和林的内线报告,届时将有超过10万人的大军集结在阿里不哥的大纛之下,来打倒自己这个坏了规矩的伪汗。
要挡住10万人的蒙古——色目大军,忽必烈估计最少要动员15万人的蒙古——汉侯大军,其中蒙古骑兵不能少于5万。这几乎就是忽必烈汗所能掌握的全部蒙古骑兵了。
至于蒙古东道四宗王手中的3万户(成吉思汗时代的3万户,如今已经繁殖出了几倍的人口),本来可以成为忽必烈一边的重要助力。但是现在却因为形势相当不明,而选择了中立。
忽必烈知道,除非自己可以集结出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让东道诸王认为自己必胜,否则他们是不会轻易加入自己一方的。
用一句汉话而言,就是他们只会锦上添花,不肯雪中送炭。
可是要最大限度动员汉地的力量,就必须和南朝达成真正可靠的和议。否则就是一把刀子架在自己的后背上,随时就要砍死自己!
几骑战马呼啸而来,当先一匹高头大马上是一个汉人武士打扮的青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高大魁梧,但长相并不英俊,长着大饼一样的脸盘子,鼻子宽大,眼睛却眯缝着好像永远都睁不开的样子。这副尊容,和忽必烈汗倒有七八分相似。来人正是他的长子真金。
真金王子想要下马行礼,却被忽必烈扬了扬手阻止,便在马上抱拳:“父汗,您急招我来有什么事吗?”
忽必烈现在驻军金莲川,一边戒备漠北的阿里不哥,一边忙着联络漠南和东北的蒙古诸王。真金王子则和母亲察必皇后一起留驻燕京——这位王子虽然是长子,但是却在承担幼子守灶的责任,郝经对他的期望的确不是毫无根据的。
忽必烈看着儿子,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很艰难的下了决心:“真金,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南朝公主吗?”
真金王子脸上微微泛红,傻傻一笑:“父汗,是不是南朝官家答应把公主许配给我了……”
忽必烈哈哈一笑,抬起马鞭指着儿子:“看把你急的……唉,也罢,你就亲自南下去向南朝官家求亲吧。他会把女儿嫁给你的,不过你不能娶了他的女儿就立即北上,必须在临安住上几年,等老官家去世后再回来。”
“啊……父汗,您要儿子留在南朝?那儿子岂不是要很长时间见不着父汗了吗?”真金王子愣了下,一脸诧异的对忽必烈说。
忽必烈还是大笑,有些宠溺的看着儿子:“见不着又怎样?我有10个儿子,而且很快还会有第11个,第12个儿子出生,见不着你还有别人可以见。我大蒙古的男儿志在四方,可没有什么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你去吧,去临安娶了宋国的公主,再好好熟悉一下宋国的风土人情。将来等我平定了宋国,那里就是你的封国。”(未完待续。。)
第233章 天道教 狂求月票
大宋景定元年六月初五,保康军承宣使董宋臣的官船刚一离开临安盐桥河进入大运河的时候,霹雳水军锦衣堂安插在临安的特务就日夜兼程的把消息送到了沙洲大营——此时南宋的朝廷就是一个存不住消息的筛子,官家召陈德兴入朝赐婚的消息,在圣旨下达的第二日就传遍临安的大街小巷了。
被派去给陈德兴传旨的就是挂着保康军承宣使名号的董宋臣,理宗皇帝最宠信的宦官,大概也能算是陈德兴和赵琳儿的“媒人”。这回理宗皇帝派他去传旨,也算是体现了对陈德兴这位东床快婿的重视。
不过董宋臣却没有立即出发,倒不是疏懒,而是身上的差遣太多,什么除入内侍省押班,寻兼主管太庙、往来国信所,同提点内军器库、翰林院、编修敕令所、都大提举诸司,提点显应观,主管景献太子府事等等的一大堆。还都是非常有实权的差事,所要承担的责任当然也非同小可,不把这些事情安排好了,可如何能离开行在所?
而他这一耽误,就给了陈德兴更多的时间安排出海自立的大事。
一副他亲自绘制的东亚地图铺在书桌上面儿,在得到了刘阳的密报后,陈德兴立即就将黄智深和任宜江招到了都统司,加上锦衣堂的头子刘阳刘道士,四个人一块儿围着地图开起了小会。
此时的东亚海岸线和后世不大一样,苏北和上海的许多土地还淹没在水下,山东北部由黄河泥沙淤积起来的土地也没有后世那么大。不过辽东半岛、朝鲜半岛、日本列岛、济州岛、琉球群岛还有台湾岛的地形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它们的名称和后世所用的不大一样。
朝鲜和韩国是没有的。只存在一个高丽王国,国王姓王。史称王氏高丽,如今在位的是第24代国王王倎。这个王氏高丽的领土并没有囊括整个朝鲜半岛。半岛北部靠近鸭绿江的山区都是大蒙古国的领土。
王氏高丽的国土目前有六道两界,分别是京畿道、西海道、杨广道、全罗道、庆尚道、交州道,以及用蒙古接壤的边境地区东界和北界。首都设在京畿道的开京,也就是后世的开城。另外,位于南宋、蒙古、高丽、日本四国交汇之处的济州岛,此时也是王氏高丽的领土,称耽罗郡,由开京的高丽朝廷派出郡守,但是原来的耽罗星主(国王)高氏一族仍然保留着很大的权力。这样的政治格局有点类似于大宋这边的羁绊州。
黄智深和任宜江前一阵子随着泉州黄家的商船去了趟高丽。中途就在济州停留,顺便考察了一番济州的防御和风土人情。看到陈德兴将手指向了济州岛,黄智深便低声道:“将主,那里人口不多,不过一万多户,地盘是不小,东西有140里,南北有50里。该岛的中央有一座大山,高约数百丈。名曰瀛洲山。瀛洲山周遭倒颇为平坦。其岛东部有大片草地,水草丰美,适合放牧,据说那边自古就是产马之地。不所产之马体形体矮小。只能用来负重不能用于战马。
此外,此岛还是往来高丽、东瀛、大宋和北地贸易的要冲。自江口直航济州约1000里,自济州往东南约500里就是东瀛的商埠博多。我们黄家商行在那里有分号,是我四叔在主持。自济州往北200里就是高丽全罗道沿海的大岛珍岛。自珍岛再往北700里便是曾为高丽陪都的江华岛。自珍岛东行400里则是巨岛。珍岛东南,位于高丽和东瀛之间还有一个名叫对马的小国。是附属于东瀛镰仓幕府的。我们黄家同对马国的国主少贰氏也有些往来。
对了,在东瀛的博多是有许多大宋海商的。其中以临安谢国明为首富,颇有财力,和东瀛的幕府和九州太宰府的大官相交甚密,得以垄断博多的宋倭贸易。我们黄家的海船运去东瀛的货物都由这些谢国明买断,黄家在东瀛的采购也由谢国明代理。将主若想以济州和高丽沿海为本据,不妨去见见这位谢大老板。”
“济州、高丽沿海还有九州的汉人多么?可否为我所用?”陈德兴轻轻敲打着地图,低声问道。
任宜江接过问题回答:“那里的汉人倒是不少,历朝历代都有人海渡过去,有些已经传了很多代,早就和当地人无二,只晓得先辈来自大陆,许多都在高丽、东瀛当官,自不会和我们亲近。至于才过去不久的,倒是还记得自己是汉人,不过他们亲近的也是大宋。除非以利诱之,否则他们是不会……”
任宜江没有再说下去,不过陈德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华人的凝聚力,说实在的是有点弱!历史上飘洋过海去朝鲜、日本、琉球、南洋的华人也不少,可是后世那些地方,除了南洋还有个华人小国新加坡,有些国家还有总是在各种冲突中处于弱势的华人族群之外,朝鲜、日本、琉球的华人完全被当地人同化!
华人族群在脱离母体对外扩张中的失败并不是偶然的!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显然不是华人不够勤奋,不够聪明或是太过软弱。而是出在文化和组织这两方面!
在陈德兴看来,文化上的问题就出在儒学逐步走向文弱化之上,以儒学武装思想的华人虽然勤奋、聪明、节俭,但是却不大好斗。
而且儒学是个偏重于哲学和文学的东西,依附于国内的官僚体系才能生存发展,其本身组织能力几乎没有。在海外华人社会遇到危机的时候,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思想或组织可以把所有人都团结起来,而是呈现出一盘散沙的局面。
一盘散沙,哪怕是金沙,也抵不过团结起来的垃圾!而将南番的猴子们团结起来的……据陈德兴所知,就是宗教!
“道士,大明观能不能在高丽、东瀛的汉人中传教?”陈德兴沉默半晌,突然提出了一个人任宜江有些始料未及的问题。
“甚?传…...教?”任宜江愣了又愣,“传是能传,但是就怕没有人信啊……”
道教同样是一个传播能力偏弱,几乎走不出汉人社会的教派。相比之下,传自印度的佛教就强多了。眼下的南洋、日本和朝鲜,几乎都是以佛教为国教,大蒙古国也开始尊佛抑道,全真教势力日微,以八思巴为代表的佛教势力却蒸蒸日上。
“怎么会没有人信?”陈德兴撇了一眼任道士,“军中不是都信了杀鞑子、上天庭了?”
“可……可那是军中,外面不一样的。”道士苦苦一笑。
军中是不能不信,不得不信。圈起来天天洗脑,一洗就是一年多,聪明人都洗傻了!
“那就想办法让大明观的道能让外面的人相信!”陈德兴轻轻敲打着桌面,沉吟道,“复兴社当然也要扩张出去,发展社员的。但是大明道也不能落下……鬼神之说可比复兴社的大道理容易吸引普罗大众。
道士,咱们得好好合计一下这个大明道的改革,要不参考一下人家佛教、天方教,看看人家是怎么弄的?”
“参考佛教、天方教……”任道士心说怎么参考?剃光头还是戴小白帽?
“要有组织!”陈德兴其实早就有了想法,“群龙无首不行,人家天方教就有一教之主,叫什么哈里发的。咱们的道教就没有这样的首领,更没有一个可以号令天下群道的教团。教派的名字不要沿用大明了,这个听着像是明教……咱们就叫天道教!将来就是天下道门正宗!”
这个目标好像不低啊!任道士皱皱眉,低声道:“只怕他人不服……”
陈德兴哼了一声:“打到他们服不就行了!”
这样真的能行?任宜江将信将疑。陈德兴则自顾自往下说:“天道教想要发展成天下道门正宗,就必须要有一个能号令全教的教团。还要复兴社一样有各级组织,如总社、分社、支社……在大明道可以叫总观、分观、支观。要实行下级服从上级,全教服从总观的原则。”
任宜江一皱眉,摇摇头道:“这样,这样一来……这天道教会不会太强了,将来怕不易治理啊!”
这是个问题!宗教太强了就不好控制,而教派太弱又没有办法凝聚民众,没有办法成为殖民扩张的工具——历史上欧洲人的殖民扩张,可不仅仅靠坚船利炮,还有他们的基督教!
陈德兴笑着摇头:“世上事总是有利有弊的,有些事情,眼前是利,将来或许是弊。但是我们的处境艰难,敌人非常强大,必须动员全部的力量。一言蔽之,就是无所不有其极!现在不是看将来的时候,只能顾眼前…...驱北虏,复中原,兴汉家。至于将来如何,就留待将来吧。”
任宜江和黄智深互相看了一眼,都默然点头。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杨婆儿的声音:“将主,益都的消息,忽必烈汗已经派他的长子真金南下,亲自向官家求娶公主了!”(未完待续。。)
第234章 最坏的打算 月票榜又告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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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一声,陈德兴风也似的撞进了自己都统司衙门的节堂之内。几个亲兵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连穿先替他开门都来不及!
他一日繁忙,事儿奇多。上午在随营军校讲课,还要监督士卒训练,顺便自己也得练上一个时辰的武艺。中午饭后是处理各种军务琐事,晚饭后原本要和任道士、黄百万商量“宗教改革”。没想到刚刚谈出点眉目,就得到了真金王子南下的消息!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因为根据杨婆儿送来的情报,忽必烈汗的这个长子婚后很有可能会滞留在临安陪伴公主——实际上就是充当人质,而且还方便理宗皇帝时时刻刻见到女儿。
如此条件,理宗皇帝会不会动心?自己到口的萝莉会不会被人抢走,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其实一个萝莉,哪怕再可口,陈德兴也不是不能忍痛放弃的……他是一个成长中的奸雄嘛!还不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
但是真金王子迎娶小公主赵琳儿并且长留临安这就意味着蒙宋议和成功!蒙古和大宋不打仗了,那自己怎么办?一个人在朝鲜、辽东单挑蒙古!?这可真是地狱难度了!
进了节堂,就看见张世杰笑着迎了过来。他和刘和尚、陆虎、高大等四人都是统领,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人在节堂留守,今天轮到张世杰值夜班。
“都统。您怎么来了?难道有紧急军务吗……”张世杰还没说完话,他就注意到了陈德兴的脸色。顿时住口。看着陈德兴站到自己的公案旁边,呆立少倾。猛的就是对着桌子重重一捶。
张世杰顿时抢上来:“都统,这……”
陈德兴圆睁双眼,喃喃自语:“忽必烈果然是枭雄人物,能屈能伸……比我想像的还厉害!居然让长子到临安当上门女婿!这份和议的诚意摆在官家和一票文官面前,怕是没有人会不动心思了吧?好好好,果然将了我一军!好一个忽必烈,看来阿里不哥是抵挡不了太久的,临安君臣也一定被他蒙蔽。等得知这个消息,就该下决心削藩收拾功臣了。这大宋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啊……”
张世杰悚然一惊,他是北地归正人,又在南宋为将多年。对两头的情况都非常熟悉,其实就算不熟悉也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南朝上下,是翘首以盼和议!只要北虏真心议和,别说一个公主,就是真的要“杀兴始可议和”,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关键只是北虏的诚意不够。难以取信南朝——如要公主北嫁,官家不舍,群臣不信(信蒙古),和议自然难成。可是真金南下为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那可是忽必烈汗的嫡长子……虽然蒙古没有长子继位的规矩,但是在临安君臣眼中,嫡长子还是值钱的。有这样的人物为质子。忽必烈的和谈诚意肯定能得到认可。
南朝君臣,还不欣喜若狂?
不。欣喜若狂的只是官家和文官!大宋的武官可高兴不起来,一旦和议事成。不用说就该削藩了。就该一个个收拾拥兵自重的武人,恢复以文御武的祖宗家法了!
看着张世杰铁青的脸色,陈德兴深深吸口气儿,苦苦一笑,摆了摆手:“张老哥,你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张世杰重重点头:“这忽必烈果然不简单!”
“临安君臣一定会为其所惑,说不定还会资助以岁币……若如此,阿里不哥一定不会长久,蒙古很快就会被忽必烈统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陈德兴心里已经在流泪了,重生以来,他真是一点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好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做了多少事情!这么长时间,才和李翠仙欢爱了几回,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乐子了。好容易看到蒙古内战有长久下去的可能,忽必烈一反手就把真金王子送来了!
陈德兴现在真想问问忽必烈:“真金王子是你亲生的吧?不是你老婆偷汉子养的?怎么就舍得派他南来?要是让人害了性命……对!害了性命!”
想到这里,陈德兴的脸色已经放缓了下来,居然还轻笑了一声:“他忽必烈是枭雄,我陈德兴就是老实孩子?哼!他敢派儿子南来,我就敢叫他死儿子!来人,传复兴社的社员都来,咱们议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蒙哥汗都除掉了,还怕一个王子?”
张世杰神色严肃,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轻轻地问道:“都统,你真的要杀了真金?这可不大容易啊……不仅真金的护卫保他,俺们这边也会派兵层层护卫的,寻常的高手,只怕很难近身啊!”
陈德兴要笑不笑的,冷冷道:“谁说要派高手?某家麾下的20000精兵莫不是透明的?”
……
“哈哈哈……”
畅快淋漓的笑声在临安皇城的崇政殿内回荡,守候在此地的宦官、宫女们都微微有些奇怪。
这笑声分明就是大宋官家的!上一次北虏大汗阵亡的消息传来,官家都没有如此畅快大笑。难道这一次传来的是更好的消息?
殿内几个宰执重臣,脸上同样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笑意。
“陛下,陛下……吾大宋江山这下可确保无虞了……”
左丞相吴潜第一个站出来给官家赵昀贺喜。
吴潜是宁宗朝留下的老臣,9年前就第一次入政事堂,先为参知政事,后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开庆元年第二次拜相,任总领百官的左丞相,还封了许国公。不过在上回理宗皇帝想要迁都的时候,吴潜的表现不够坚定,先是说自己不跟皇帝走,然后在皇帝的压力下又改口——虽然这事儿错在理宗,但是下面的御史不会攻击皇帝,就只能用弹章淹没他这个宰相了。
所以再遇到需要正确表态的事情,吴潜就毫不犹豫的第一个站了出来。
吴潜提高嗓门又道:“陛下,为吾大宋江山计,臣请陛下恩准赐婚蒙古王子真金,以使南北结成秦晋之好,千秋万代,永为兄弟之国。”
现在可不是不和亲、不割地的明朝。南宋的武力虽然强于明末,但是南宋朝堂上这些君臣的骨气却不大够用。一听到“和”字,个个都是两眼放光的。实际上,南宋的民意差不多也是这样。绝大部分南宋的百姓,对北伐中原早就失去了信心,他们只想守住现有的土地,保住自己的家园,好好过他们日子就行了……只是占据北方的蒙古人25年如一日的攻打,根本不给他们一点念想!现在居然峰回路转,能不让人喜出望外吗?
“陛下,臣也建议恩准蒙古王子真金所请。虽然蒙古未必会长久严守和议,但是如今国用匮乏,褚币贬值,四川四路皆毁于兵火,天府之国竟成白地,千万百姓十不存一,国家继续休养。休养生息,整理财政,裁剪冗兵才是国之根本。只有根本得以巩固,才有力量抵御边患……”
因为议和有功而入朝担任参知政事兼知枢密院的蒲择之也滔滔不绝说起议和的好处。这议和之事可以说是他首创,也是他往来奔走一力促成的。他当然希望能用一场和亲,将和议巩固起来。
并不全是为了本身的仕途着想,而是真心要拯救黎民苍生。身为前任四川宣抚的他,实在太清楚25年的战争给民众带来了多少伤害。原本拥有近2000万人口的四川,如今户籍上面连100万人都凑不齐了。除了川东还有点人气,其余地方都是人迹罕至。
刘整写给他的信中抱怨说,大军开进千里,沿途连一个百姓,一座有人居住的村庄都没有见到,所有的城池都荒无人烟,甚至还有人在城里面见到了老虎!
老虎都住进城了,这四川的人口少到何种地步就可想而知了,这大宋还能打得下去吗?能用一个公主换来二十年哪怕是十年的和平,也是太值了。
理宗皇帝听了蒲择之的话也频频点头,国家的元气的确已经伤了,需要好好休养上数十年……而且这元气不仅是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城。而是大宋的祖宗家法,特别是祖宗御将之法已经崩坏了。
现在四川、京湖、两淮可以说是武夫当道,斯文扫地!不仅老牌子的宿将都跋扈的不行。就连才出茅庐不久的陈德兴也居功自傲,不把督军的文臣和朝廷的高官放在眼里了。
若不从速整顿,长久下去就怕国将不国!唐季藩镇之祸,为期不远矣。而要整顿纲纪,于民休息,就必须要和北方和议。能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太平就好了……
理宗皇帝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就在大殿里面来回扫荡,最后落在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右丞相兼枢密使贾似道的面孔上。这贾似道不知怎么,脸色没有丝毫欢喜,眉头还微微蹙着,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未完待续。。)
第235章 陈德兴怎么办? 加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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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中静悄悄的,宰执重臣大多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贾似道。现在是贾似道独对天子,讲的自然不方便公开讨论的话题。
看到其他宰执都已经离开,贾似道才轻轻开口:“陛下,若以公主下嫁真金,陈德兴怎么办?”
理宗皇帝嗯了一声,摇摇头:“只是不亏功臣便罢了。”
不亏?贾似道心道,和议一成就该是藏良弓,烹狐兔的时候了,到时候不亏功臣亏谁?
奸臣顿了一下,继续问下去:“令陈淮清、陈德兴父子镇守襄阳如何?”
陈德兴不尚公主便不是驸马,自然不必被圈养。让陈家父子出镇襄阳,盘踞一方,倒也是个补偿的办法。
理宗摇头:“襄阳乃上游要冲,素有重兵镇抚,若镇将贪功冒进,只怕会再启南北战端。”
真金南来意味着南北和局已成,而要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拥有重兵的边将擅自开衅,很有可能让和局付之流水。当然,还有些话理宗皇帝没有明言,便是蒙哥汗死于陈德兴之手!陈德兴是北朝的死仇,如果用他去镇守襄阳,只怕会刺激北朝的主战一派。
贾似道的语调仍然平平淡淡,却一句问得比一句紧:“陈德兴既拥重兵,又倾心于公主。万一一时冲动……当如何应付?”
这话问得可够直白的,就差明言陈德兴要造反了——因为娶不到公主而造反!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不过这种可能在贾似道看来却是不小的。
因为和局一成。那些拥兵自重的武将就要倒霉了!而陈德兴的20000霹雳水军,更是早就被殿前司“预订”。一个被剥夺了兵权。又飞扬跋扈的武臣在本朝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理宗皇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阴郁得似乎要滴下水来。他深深吸口气,眯着眼睛思索半晌:“为了公主一时冲动……他要真这么不知轻重,当朕的沿江水军和殿前三衙军是乌合之众吗?”
难道不是吗?贾似道可没有理宗皇帝那么有信心。沿江水军就不说了……大战起时还好些,如今停了战,整个已经成了沿江水商。像样一点的船都被将主们用去贩运货物了。大概也只有霹雳水军的沙洲大营码头上还泊满战船!
至于殿前司、侍卫马兵司、侍卫步军司的“精兵”,谁不知道他们是乌合之众?这些军队都已经在临安、建康、庆元这几个大城市驻扎了一百多年。而且军中多是世将、世兵,凡是带过兵的文官都知道,在战争环境之中。世将、世兵会越打越厉害!一军之中多是父子兄弟,自然容易团结,又有经年累月磨练出的武艺和战阵之术。北方的蒙古和汉军世侯就是这样的军队!
可是要把这些世将、世兵放到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面,又没有仗要他们打,那朽坏起来也是飞速的。如今的临安殿前司禁军中有做车船买卖的,有做茶酒生意的,有打铁打铜的,有包赌包娼的,有帮人盖房子的。甚至有人在运河上帮人拉纤的……就是没有好好练兵的!
这样的军队不是乌合之众又是什么?
这些道理,贾似道都是知道的,但是却不能和理宗皇帝明说,沉吟半晌之后。只是摇摇头道:“陛下,凡是总要多做计算。万一陈德兴不自量力,说不定又是一场李全之乱!虽不至祸乱江南。但是淮东一路怕是要遭殃了……”
理宗皇帝默然半晌不语,慢慢站了起来。下了御座,就在空旷的崇政殿中缓缓踱步。外面夕阳斜下,几缕金黄色的光芒透过敞开的门窗射进来,照着理宗皇帝身上显出了神圣的色彩——只是这夕阳不长久,已然近黄昏。
良久良久,理宗皇帝才轻轻道:“可以在宗室中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充当朕的养女。”
贾似道一怔,忙追问一句:“陛下是要以养女下嫁真金王子?”
理宗皇帝只是摇头:“朕曾经当着陈淮清之面允诺,以升国公主赐婚,朕是天子,当言而有信。贾卿,你把朕的话带给陈淮清吧。另外,再给陈淮清转一官,入枢密院为副承旨,兼知武学,直龙图阁。陈德兴先转十官为右武大夫,领遥郡刺史,加环卫官,封开国县侯,赏钱5000万(就是5万贯,还是会子),赐第葛岭。陈德芳转文资再转一官,任武学博士……再从天台贾氏之中选一女子婚配之,就说是贾卿你的女儿。”
贾似道听到这里,脸色却有些难看。倒不是瞧不上陈德芳——实际上他原本就打算把侄女嫁给陈德芳——而是因为这话从理宗皇帝口中说出就算是额外的恩典!若是官家真要把亲生女儿嫁给陈德兴,还用得着额外给什么恩典吗?
理宗点点头,朝贾似道示意一下,就自顾自的离开崇政殿往后宫去了。几名伺候的宦官连忙跟上,转眼就奉着皇帝远去。
崇政殿当中,只留下贾似道一人枯站。半晌之后,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终于吐出口来。这官家怎么就一个女儿呢?要多生几个不啥事儿都没有了。
现在只能去找陈淮清帮忙了,这当老子的总归能说服儿子吧?若是不成的话,恐怕就只能打鸿门宴的主意了。
……
“君直兄……官家只有一女,有甚办法呢?又不能用个假女去应付真金王子。人家好歹是蒙古大汗的嫡长子,忽必烈诚意如此,我们总不能把人家当傻子蒙骗吧?不过你也别着急,陈庆之的驸马还是有的,官家是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西湖,葛岭。贾似道赐第的后乐园中,这位“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奸臣正在摆酒宴请陈淮清。一张四方席面上摆着刚刚做好的鱼脍和几样时令果子,还有两杯烧酒。也没有伺候的人儿,就是老哥俩在对饮。
陈淮清闻言只是苦笑:“看来吾儿终是福薄,和公主殿下有缘无分……只是吾那犬子和公主确实两情相悦。若是让他知道官家要把公主许给真金,只怕真的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贾似道扬了下眉毛,心里好一阵叫苦。把升国公主许配给陈德兴其实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事情。本来是想用来坏丁大全的好事,后来又想用个公主换回20000精兵,谁知道现在居然冒出个真金王子来“抢亲”,真是叫人为难。
陈淮清伸出两根手指:“那可是20000精锐,都是吾儿一手使出来的嫡系……”他看着贾似道,“师宪兄该不会认为可以强收了吾儿的兵权吧?”
贾似道一怔,接着又笑了起来:“君直兄哪里话来,吾贾似道是恁般没品的人吗?而且如今入朝的不过王永固一人,四川、京湖拥兵掌民的武臣比比皆是!”
陈淮清冷笑一声,轻轻摇动手中一把倭扇:“如今藩镇势力已成,想要削藩可不容易,吾那儿郎还算好说话的,有个富贵温柔乡就足够了,他到底掌权不久,还没有到眷恋的地步。可是四川、京湖还有恁般多的武人,他们可是拥兵掌民多年,就真舍得到临安当个富家翁?而且,官家又有多少良田美宅可赐?如今可不是国朝鼎立之初了,这江南五路,还有尺寸官田吗?”
江南五路的官田当然所剩无几了,高宗南渡之后为了拉拢江南豪族和拥兵自重的武臣,曾经大手笔的赐田赐宅。现在手中几乎没有可赐的田土!至于四川、京湖、两淮的土地,数量倒是足够,可是那些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武臣想要多少,直接从自己的地盘上拿就是了,用得着朝廷赐与?所以南宋朝廷想要学赵匡胤杯酒赦兵权是不可能的,不仅不可能再大把大把的赐与财物,连前线诸军的犒赏军饷都只能用会子凑数。而会子有贬值的飞快!
可以这么说,南宋朝廷现在要削藩,却没有什么可以和将主藩阀们交换的东西。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武力了。可是朝廷手中真有靠得住的武力?
贾似道的眉头越皱越紧,陈淮清脸上却浮出了淡淡的笑意:“师宪兄,其实升国公主什么样子,吾儿德兴见过,北虏的王子却是不知道的。吾儿对公主一往情深,喜欢的是公主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身份。而真金王子所求的是公主的身份……这人和身份是可以分开的。吾儿也不要什么驸马的地位,只求和公主白头偕老,这点要求总不为过吧?”
贾似道也是聪明人,陈淮清话说到这份上,他如何还不明白?陈家的20000兵可以交出来,但是一定要有个公主保家。哪怕没有名分,但是赵琳儿这个人一定要入陈家。这样陈家一门才能安心过日子啊!
他皱眉凝思一下,又洒然一笑,点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官家那边吾去游说。”他顿了下,又放沉了声音,“公主许嫁一事,尚在崇政殿中议论,望君直兄保守秘密,勿让令公子知晓。待其抵达临安,再好言劝说,想来没有不成功的道理。”(未完待续。。)
第236章 赐婚和赐死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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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会门是临安城的南门。此时临安城大约是个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短。十三座旱城门中,东城墙上开了七座,西城墙上开了四座,北城墙上只有一座余杭门,南城墙上只开了这座嘉会门。
临安行在的宫廷是摆在南面,是南宫北市的布局,城北都是繁华富丽的商业区。城南除了宫廷就的官衙。而嘉会门则靠近皇宫的后门,周遭大约是整个临安城最清冷的地段。本没有什么居民,更无甚豪宅。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就平地起了一所宅子,黑沉沉的一大片,金碧辉煌,飞楼阁道,美轮美奂,富贵气度比起近在咫尺的宫苑都更多了几分!
这里边是理宗爱女升国公主赵琳儿的赐第。只等她嫁了如意郎君,便要和丈夫在此共筑爱巢了。
“只是不知,谁人能有这样的福气娶了升国公主这样的美妙人儿了?”
贾似道跟在理宗皇帝背后穿行其间,也无心欣赏这宅子的豪华,只是低着头在想心思。
本来好端端的“公主换兵权”,却因为真金南来而泡汤在即。和之前几次蒙宋和议不同,现在的忽必烈是真有诚意的。李庭芝刚刚上奏说真金王子已经在300名蒙古甲士的护卫下入境,而且还带来了5000匹良马——这是真金王子迎娶公主的彩礼!对南朝来说,5000匹良马有多么珍贵用屁股想得出来。有了这5000匹马,官家的侍卫马军司就真的有马了!这可无异于赠送了一整支骑兵给南朝!
而且。真金王子还告诉李庭芝。蒙古方面可以单方面开放马禁,不要求南朝同时开放铁器、硫磺、焰硝。另外。岁币的数量也可以再减少一半到每年50万(铜钱加丝绸)……只要理宗皇帝把女儿嫁给他!
条件非常之优惠,比起之前几次蒙宋议和不知道要好多少!既不要大宋称臣。也不要割地。而且这一次蒙古人的诚意十足,不仅派来了嫡出的王子,还给了5000匹马!虽然岁币没有全免,但是对南宋来说50万真不算什么——虽然财政紧张,但是议和成功后双方间的互市就可以展开,到时候光是抽解税一项,就不知道有多少个50万了。
另外更让理宗皇帝满意的是,据李庭芝报告,这位真金王子虽然是个蒙古人。但却是儒生。自幼随北儒姚枢、窦默读圣贤书,因此非常仰慕汉家文化。待人处事,都是温文尔雅。
相比之下,陈德兴虽是汉人,却粗鄙无礼,蛮横跋扈。真不知道升国公主喜欢他哪点?
想到这里,理宗皇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亦趋亦步跟随的贾似道。
“贾卿,这个真金王子……不会是假的吧?”
贾似道笑着答道:“不是假的。德安名儒赵复不欲仕北,已随真金南归,他可以证明真金的身份。”
“德安赵复……是江汉先生吗?”理宗问道。
“正是江汉先生,昔日被阔出大军所获。因是儒生得以活命。但是其九族俱残,不欲仕蒙,只是在燕京太极书院讲课。真金曾经去听课,因此认得。”
贾似道提及的赵复也是北地名儒。不过和姚枢、郝经等人不同,他是被蒙古大军捉去北地的。当时窝阔台太子阔出领兵南侵。德安城坚守抵抗,城破之后,数十万军民被屠杀一空!只有儒、道、释、医、卜等五类人免死。赵复是德安大儒,因此得以苟全性命。但是其家族已经被蒙古屠尽。国仇家恨之下,不愿投降,几次企图自杀,都被随征的另一位北地大儒姚枢阻止。到达北地后,赵复便在燕京讲学,传授朱程理学。不少北地名儒都曾经听他讲课,真金王子也在身边儒生的影响下去听过课。
“这赵复不会是假的吧?”理宗皇帝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不愿出仕蒙古的名儒,听说他也要南来,很有些兴趣。
“是假是真,只要让他昔日的同窗好友去辨认就行了。”贾似道其实已经让人去寻找赵复的同学了,想来很快会有结果的。
理宗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真金是真是假,我们有办法查明。公主是真是假,蒙古人就没有办法了吗?”
“这个……”贾似道一时无语。蒙古人怎么会没有办法?大宋的宫廷、朝廷什么时候能藏住秘密?
理宗皇帝悠悠道:“国中上下翘首以盼和议已非一日矣,如今是夙愿得偿,太平在望。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坏了和议,让天下再陷战火,我等岂不是国家的罪人吗?”
他斜视着贾似道,沉吟一下,又道:“贾卿,若北虏待我以诈,我当待彼以谋,若彼待我以诚,我当待彼以真。以真待诚,和议方可长久。若有20年太平,蒙古不复为祸矣!”
蒙古国之所以保持强大,就是因为不断征伐。如果有20年和平悠闲的好日子,蒙古保管就和契丹、女真一样了。这样南宋天下不就能保全了?
“可是陈德兴怎么办?”贾似道却皱起眉头,一副为难的表情,“他手中可有20000精兵,又是击杀蒙哥汗的功臣……”
理宗皇帝语调冰冷:“赐婚以公主,赐第于葛岭,赐官以正任,赐钱以万万,赐爵以郡公……若再不足以筹功,唯有赐死了!”
“赐死……”贾似道深吸口气。心想,弄死一个陈德兴不难,可是陈德兴一死,后面的刘整、高达、张胜、张珏、俞兴、杨文等等的武臣要怎么弄?有陈德兴这个反面教材,谁还肯来临安送死?
理宗皇帝眄视着他:“贾卿,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其实是在下命令给贾似道!
奸臣连忙一躬到地:“臣知道了!”
……
“臣,叩谢天恩!”
陈德兴伏在地上,一脸恭敬的样子,冲着前来传旨的董宋臣拜了拜——董宋臣传的当然不是赐婚或是赐死的旨,而是招陈德兴带兵去临安献捷的旨意和给陈德兴加官进爵的旨意。后者是董宋臣离开临安后才发出的,用急脚递追赶上了慢悠悠坐船前往沙洲的董宋臣。
这一拜之后,陈德兴就是右武大夫(武散官),涪州刺史(遥郡官),御前霹雳水军都统制(差遣),右监门卫将军(环卫官),荥阳郡开国侯了。好长一串官爵,听着蛮大的,不过差遣还是原来的都统制,只是去掉了一个“权”字。
除了加官进爵,就是招陈德兴入行在献捷了。虽然南北和议将成,但是捷还是要献的。因为这样的国家大典在宋朝还有个特殊作用,就是给在京的文武官员一个升官或是减少磨勘期限的机会,达到一定级别的高官还有机会得到荫补的名额。这事儿等于是在京官员的一项福利——京官(指在京)清苦,哪朝哪代都差不多,所以总要给些额外的好处,宋朝没有什么冰敬炭敬,各种大典就是在京官员们捞点好处的时候。另外,一场献捷大典之后还要照例给殿前司、侍卫步军司、侍卫马军司的七八万人发犒赏。
关系到那么多人的好处问题,可没有人愿意当个恶人出来取消这场早就已经定下来的献捷大典。立下大功的武臣们哪怕已经不吃香了,但是献捷大典上面的最后一次风光还是要给的。
不仅陈德兴要带兵入行在,两淮、四川、京湖的大部分将门,都得到了类似的旨意和命令,少则数百,多则一千的,都要派兵来临安参加。到时候临安可就真的热闹非凡了!
陈德兴已经站了起来,整了整崭新的绯色官袍,看着董宋臣满脸堆笑的脸儿,突然一笑,摸出一份礼单递了过去,笑道:“承宣,有劳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董宋臣接过礼单也不看一眼,直接交给身边的亲随,然后也是一个抱拳:“右武,您可真是太客气了……某家这次过来,除了替官家传旨,还替公主殿下带了信。”
说着话他不知从哪儿就摸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陈德兴接过一看,信封上面只写着:陈郎亲启,落款是赵琳儿。正是赵琳儿的亲笔信。信封的封口糊着,没有打开过的迹象。陈德兴收好信封,又是一笑:“陈某何德何能,竟然被公主垂青,真不知道前世积了什么德啊!”
董宋臣哈哈笑道:“右武英雄盖世,川江之上大破十万北虏,击杀鞑子大汗……公主身在临安,却每日都读《光复》报,是知道右武所作所为的。现在公主可是日夜思念右武,恨不能和右武立即相见。不知右武打算何时启程去临安?”
陈德兴只是笑着点头,一副豪爽的样子:“这就动身,马上动身……某家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行在。只是沙洲这里还有些俗务要料理,不如五日后某便带着兄弟们和承宣一起启程,走水路回临安如何?”(未完待续。。)
第237章 真金需要火炼 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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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景定元年六月十五,大宋淮东路扬州境内,在通往沙洲的官道上,驰过五百四五十骑人马,这些人马大多是风尘仆仆的行装打扮,还挎着弯刀弓箭。这五百四五十骑人马除了自己的坐骑,还赶了超过五千匹骏马同行。南宋可是缺马缺到了连侍卫马军司都没有什么马的地步,可以一次驱赶数千批骏马赶路之人,不用说也知道,就是南来的蒙古使团了。
不过这票蒙古使臣中为首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粗鄙儒生。粗鄙是长得粗糙了一些,不是甚么白面书生。但是却穿了对襟长衫,头戴垂角幞头,和南朝的儒生才子无二。
跟随在这个粗鄙儒生身边的,则是三老一少三人,同样也是儒生装扮,其中一人赫然就是日前在霹雳水军大营中受了“惊吓”的郝经。郝经从霹雳水军大营离开后就“病倒”了,闭门卧床休养了多日,直到昨天才痊愈。
而让他痊愈的灵丹妙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就是那位长相粗鄙的儒生——从金莲川草原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的真金王子!
他是来抢陈德兴的未婚妻的!当然,陈德兴也不是什么好人,刚刚抢了他的堂姐,还打算把他家里面有点姿色的女人都给抢了去……
真金王子一行已经到了沙洲城外,这一段的官道上车马人流多了起来,不能再纵马狂奔。只能缓缓而行。
“殿下,那里就是霹雳水军大营了!”
郝经坐在马上。抬手一指不远处一座诺大的军营。军营的规模真个很大,几乎占了方圆二十里地。而且还在忙碌的施工。好像在盖房子。还有不少平民百姓打扮的人进进出出。军营的北门敞开着,有不少做小买卖的人已经摆了摊子,正在吆喝叫卖。
“似乎不大严整……”真金王子只是皱眉,“怎么有那么多摆摊的?”
“殿下,军营北面是家眷居住的营地,正在建筑的都是给霹雳水军军将家眷住的房子。真正给军将居住的营地还要靠南一些,就在长江边上。那里可严格的很,门禁森严,没有将令。什么人都进不去也出不来。就连家眷营的诸军家眷,也一样无令不得入内。”
“唔,正该如此。”真金王子点点头,军营不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来这霹雳水军,果是劲旅,我大蒙古要平四海统天下,最大的障碍就是他们!”
“非也。非也。”郝经摇摇头,“大汗要收江南最大的障碍是人心!江南百姓,人心不附,皆视吾大蒙古为洪水猛兽。拼死抗拒,这才是先大汗饮恨长江的缘由。”
“人心……”真金王子有些不解,“如何才能收江南人心呢?”
“崇文尊儒。”郝经得意洋洋说出四个字。
“何也?”真金王子虚心求教。实际上。他就是个儒生,是被一票北地儒生教出来的。当然。蒙古人的弓马弯刀他也没有放下。别看只有17岁,但是却学贯汉蒙。能文能武了。唯一的不足之处,也就长得丑了点……
“殿下,南人皆好文厌武,以文章学问为贵,南儒地位尊隆,可以科举入仕,同天子共天下。”接过话题的是个中年儒者,打扮和郝经差不多,不过却有一脸浓密的胡须,又多日不曾好生修剪,看上去有些邋遢。
此人也是个大汉奸,名叫窦默,字汉卿,精通理学和针灸之术。是真金王子的老师。此次陪真金王子一同南下,日前才到扬州。
他侃侃而道:“而吾北地,儒者若不出仕金莲川,便只能依附于世侯,仰其鼻息,更有十丐九儒之说。如此,南儒又如何不反对蒙古?而南儒反对蒙古便会煽动百姓,驱使军卒与吾为敌。南人有上万万,其中不乏勇如陈德兴者为其所用,因而才有南沱场之败。”
“原来如此!”
郝经摸着几根胡须补充道:“这便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今南儒文天祥办《光复》报,一味抹黑吾大蒙古,其实也是在攻心,攻的是南儒和南人之心。如果我们不能破除他们的心防,大蒙古要一统江南是很困难的。”
“那我南下求娶升国公主可是攻心?”真金王子思索着问。
“便是攻心。”郝经道,“只要殿下在临安住上10年,多多和南儒往来,让他们晓得我们大蒙古一样是尊儒崇文的,待将来大汗南下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反抗了。”
“可南蛮还有陈德兴这样的英雄啊!”
郝经笑道:“此子虽有豪勇,但终是小人得志,猖狂太过,不知收敛。若不能尚南朝公主,必难善终,不足虑也。”
“难善终?”真金王子摇摇头,“他现在有多少军队?”
“大约有20000人,其中战兵当有15000。”
这段时间,郝经虽然在“生病”,但是却耳聪目明,已经知道了不少霹雳水军情况。
真金皱眉道:“其有万余人时就败了蒙哥汗,现有了两万众,还有谁能奈何他?”
郝经笑道:“要是战场上决胜负,南朝没有人是霹雳水军的对手,可是南朝官家御下的手段可不只有动武。这君君臣臣,上下尊卑在南朝是深入人心的……昔日南朝高宗不也没动刀兵就铲除了岳武穆吗?”
“又一个岳武穆!”
“正是!”
说话的时候,一行人从沿着运河的官道上绕过了沙洲城,到了沿江的码头上面。几艘彩旗飘扬的官船已经等候在那里,还搭起了彩画牌楼和接官亭。淮东安抚使司派出的亲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在四下警戒。奉命北来迎接蒙古使臣的留梦炎则袍服俱全,在一票官员随员的簇拥下,立在码头之上恭迎大驾。
“殿下,我们到了。”郝经勒住缰绳,扭头对真金说话的时候,眼角忽然扫到了江面上十来艘体型巨大的桨帆船,正扬帆挥桨,破开滔滔而下的长江水,浩浩荡荡的向东航去。
“这是……”真金王子也看到了这十来艘大船,三角眼瞪开了,似乎想到了什么,隐约还流露出那么一丝恐惧。
“这是霹雳水军的战舰,三层桨帆战舰……是海船,比南沱场一役中使用的蜈蚣船还要大几倍!”
“霹雳水军的战舰!”跟随在真金身边四名儒者中一位上了些年纪,面色蜡黄,精神颇有些萎靡的中年人突然露出了异样的表情,抬起头,望着浩荡东去的战舰,口中喃喃自语,“看来是天不亡汉,每到大厦将倾,总有英雄出世……”
“江汉先生!”郝经听了此言,却是阴沉着声音开口,“你此言差矣,所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独钟情汉家?”
被称为江汉先生的就是赵复,他也不反驳郝经,只是摇头不语,目光却紧紧盯住江面上一艘挨着一艘航行的巨型桨帆舰。
……
“那个骑马的胖子就是真金?”
此时此刻,陈德兴正站立在霹雳水军崭新的旗舰“海天”号桨帆船的后甲板上,举着望远镜在观察人头攒动的沙洲码头。
他现在正率部前往临安献捷。董宋臣传来的旨意和枢密院签发的命令是让他走水路赴行在所并带马步军2500,霹雳水军部将以上主官悉数随行,除张世杰、吕师虎等员留营看守。
谁都知道,这旨意和命令中说的“水路”是运河水路,瓜洲就在运河和长江交汇处,走运河赴临安是最方便快捷的线路。可是陈德兴理解的水路却是海路,沿长江南下出海,再绕过长江三角洲进入杭州湾,然后再庆元府(宁波)明州港靠岸。
这个圈子真是兜得有点儿大了!原本500多里的水路愣是变成了1200里慢慢长途。不过陈家军的桨帆船的航速要远远高于航行于运河上的官船,而且江上、海上也不会拥挤,因而路上所用的时间倒是缩短了不少。相应的,霹雳水军的出动规模也远远超过了2500。为了运送这2500名马步军,一共动用了11条桨帆船,所需的桨手帆手舵手加在一块儿超过了4000人,再加上各部主官和他们的“亲随”,整个霹雳水军一共出动了7000将士!
另外,沙洲霹雳水军大营也做了安排,霹雳水军右军统领兼大义教官团副总教官刘和尚以养病的名义留下负总责,前军统领张世杰辅佐。军中部将以上(含部将)的各级主官虽然大多跟随陈德兴离开,但是大义教官不在其列——宋军当中没有这样的官职,枢密院的命令当然下不到他们那里。所以他们大多留在原本的岗位上兼任军事主官之责。陈德兴手中最可靠的假子亲军也大多留在了沙洲,由陈怒发、陈冲冠统领,直接向刘和尚负责。
“将主,此人便是真金。”刘阳跟在陈德兴身边,手指着正在下马的真金道,“他虽是蒙古人,但是却自幼熟读诗书,信奉儒学,和北地一票犬儒亲近。”
陈德兴放下了望远镜,脸色自是不予:“哼,不就是强盗扮书生么?某家早晚取他的性命!”(未完待续。。)
第238章 磨刀霍霍 第五更
“将主,您说的可是真的?”
“真要杀真金?”
“在哪儿动手?”
陆虎、高大、黄智深、任宜江,还有霹雳水军随营军校一期的毕业生,现任参谋处副长(参谋处也是陈德兴私设的机构,除了黄智深、任宜江外的参谋都是陈德兴的学生)的张熙载都守在陈德兴身边,一听到他说要杀真金,全都来了劲头,纷纷开口询问起来。
真金可不是随便就能杀的人物!他不仅是蒙古忽必烈汗的儿子,而且还是大宋官家的客人,很可能还要当官家的乘龙快婿!陈德兴要杀他,就意味着和大宋官家决裂!这是要造反啊!
陈德兴的目光在身边这些人的面目上扫过,将他们的表情都一一收入眼底。包括黄智深和任宜江在内,所有人都面带忧色。
虽然这些陈氏集团核心的人物都已经知道了陈德兴的“异志”,也准备跟着搏一把了——其实这事儿也由不得他们!陈德兴有复兴社、有大义教官团、有假子军、有随营军校、有锦衣堂,还有近20000经过思想教育,成了大汉族主义战士的精兵。这些人就如一根根丝线编织在了一起,互相牵连,互相监督,只能抱团,不能分离。在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可不是没有人想退出这个怎么看都有点儿疯狂的集体。可是最后都被执行了纪律!
“当然是在临安城动手!”陈德兴咬咬牙,“不管官家是不是把升国公主嫁给我,真金和郝经都必须要杀掉!不杀掉他们。大宋和蒙古就会和议,这样忽必烈就能集中精力对付我们!”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几人。用好似金石一般的声音说道:“哪怕蒙宋和议是人心所取,哪怕整个南宋的官员百姓都心存苟且。某家也要扭过这世道!你们可愿随某去干这番颠覆天地的大事业?”
几个人互相看看,都点了点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某等愿为将主效死!”
陈德兴哈哈一笑,拍拍手道:“好样的!不过……俺们兄弟可没恁般容易就死。这回要死的只能是真金,是郝经,还有那些挡在俺们跟前的绊脚石。俺们兄弟还要去开创一国,还要去复兴汉家江山。将来你们都是开国功臣,我们大家共享荣华!”
“对!俺们就随将主去开创一国!”第一个跟着吼起来的是家里面在沙洲开酒肆的张熙载。他是陈德兴的学生,虽是武人却生得儒雅。在随营军校中的成绩也出类拔萃,特别是数学、航海两门课程都是名列第一。毕业后就留校当了教官,组织参谋处的时候就是副长。几个在临安作乱的计划都是他参与制定的。对于能否作乱成功,他是一点儿也不怀疑!
“好!”陈德兴投去了欣赏的目光,“廷扬,好样的……你是我的好学生!”
他又看了看黄智深和任宜江,两人也收起了脸上的忧色。他们都是和陈德兴捆在一起的人物。若是事成,少不得出将入相。至于事败,无非就是追随陈德兴避居海外——在参谋处制定的众多计划中。当然也有专门用来应付失败局面的。
计划中,陈家军的大事若不成功,则将以济州岛为最后据点,以托海军优势据岛自立。建立一个海外小国。虽然没有多少荣华,但也不至于会落个没下场。
“道士、百万,你们俩和参谋处的兄弟再好好合计一下。拿出个万全些的预案。不仅要杀真金,还要把公主劫走!大家伙在临安。在泉州的亲戚也得撤出来。另外,还要尽可能多的裹挟些有手艺的民众。临安御前军器所的工匠最好都能掠走!俺们这次算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干脆就做大些!”
临安御前军器所大约是这个时代规模最大的,技术也最为高超的兵器工场了。光是军匠(军籍工匠)就有五六千人,役兵超过一万人。所生产的产品包罗万象,凡是和军事有关的手工业品,御前军器所都有生产。除了御前军器所之外,临安城内还有将作监、少府监、军器监、文思院等四个大型手工业作坊。拥有的匠人、工人不在御前军器所之下!
“明州,明州也要饱掠一番!”黄智深拍了下栏杆,咬咬牙,替陈德兴谋划起来,“横竖是让人骂成贼寇了,干脆再做大些……明州有船场有码头,还有不少白番和倭国的海商,不如抢个干净,掠上千百条船,十几万众!俺写信把泉州的爹娘兄弟都诳了来,就说贾似道要把侄女嫁给我。”
泉州黄家是豪商,家大业大,可不是说抛下就抛下的。所以在黄智深参与了陈德兴的密谋后,他就一直受到监控。这次算是下了最后的决心,要和陈德兴一条道到黑了!
“黄家的损失我加倍补偿!明州掠到的商船全都是黄家的,以后高丽的海贸都由黄家商行垄断!”
对于真心投靠自己的黄智深,陈德兴自不能让他吃亏。大手一挥,就把还没有抢到的商船还要高丽国对外贸易权都许了出去。其实这样的安排也是两全其美。因为陈德兴自己并不是个商人,做买卖的事情不在行,还不如交给世代行商的黄家去料理,陈德兴只管抽税就是了。
“俺家没什么家业,人也不多,除了俺都在临安,到时候都跟着走就是了。”
任道士看到黄智深已经表了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家是道士世家,自然不能和黄家豪门相比,除了他老爹,一个叔叔,就是几个兄弟姐妹(包括堂房),都在临安,说走就能走的。
“好啊!”陈德兴一脸的欢喜,笑着说,“天道教还要仰仗道士一家呢,等俺们立了国,道士就是国师了!”
……
“那便是陈德兴的战船,你的人可能拿下来?”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德兴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就在离开这十一艘桨帆船不远的水面上。一艘装饰精美的画舫正缓缓航行,画舫的舱房之中,赫然坐着蒲寿庚和刘孝元二人。
听到刘孝元的提问,蒲寿庚却是满脸的云淡风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就是十一艘桨帆船嘛,船桨加上风帆,船速想来是不慢的。不过海上的情形比江面上复杂太多,可不是一个快字就能万事大吉的。我蒲家的船队已经经营了六世,水手船头都是世代跑海,怎会不如这才入大海的霹雳水军?”
看蒲寿庚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刘孝元的心又定了几分。铲除陈德兴的阴谋一直在进行之中,而且还不止一个计划。有栽赃陷害,也有武力截杀!
如果陈德兴走运河进出临安,劫杀就没有办法进行了。蒲寿庚再嚣张也不敢到大宋腹地去劫杀一军之主。可这次陈德兴偏偏走了海路——这大海之上可是蒲寿庚这等白番海商的势力范围。
当下刘孝元就点点头,温言道:“若能替大蒙古除此祸害,高丽一国的海贸就给蒲家经营!”看着正破开江水飞速东下的霹雳水军船队,他的声音又放沉几分,“这些桨帆船航速颇快,想要半路截杀恐怕来不及吧?”
“当然来不及,不过可以在陈德兴离开明州回扬州的途中下手!”蒲寿庚道,“明州外海颇多岛屿,许多就是艇匪巢穴,我蒲家在明州也颇有势力,霹雳水军的一举一动都脱不出我们的眼线。他们离开明州之时,就可以在半道设伏了。”
刘孝元点点头,半道设伏劫杀,只是一个不得已备案。前提当然是陈德兴可以安然离开临安府!而临安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将他一条性命留在临安,才是上上之选!
“在临安,你们蒲家有可用的死士吗?”刘孝元淡淡的动问。
蒲寿庚却是一震,在海上做案和在临安做案可不是一回事儿!前者怎么都是白番海商的天下,大宋朝廷想要追究也很难捉到把柄。而后者可是天子脚下!
“蒲家在临安也是有死士的,他们都是蒲家养育多年的武士,虽是汉人,但都入了天方教。”蒲寿庚捋着胡须缓缓道来,“不过这些死士真要是落入朝廷手中,严刑拷问,也未必靠得住,而且他们的武艺也不甚高,恐怕很难取了陈德兴的项上人头……”
这些都是大实话,蒲家养死士是用来对付商场上的敌人,可不是拿来刺杀朝廷命官的。一个商人死了就死了,就算追查到蒲家,多花点钱就打典了。可是杀官……那是造反啊!一旦泄了汤,蒲家还怎么在南宋地面上混?
“不要用蒲家的人……”刘孝元摆摆手,朝着蒲寿庚示意,让他放宽心思,“蒲家是大蒙古的忠臣,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他冷冷一笑,“可以花钱雇些杀手来使,也不是要杀陈德兴那厮,而是要行刺真金王子和郝学士!”(未完待续。。)
第239 墨影娘 第一更
蒲寿庚猛地一下霍然起身,整个脸色都发白了。○刘孝元居然要行刺真金王子和郝经!这位到底是哪边儿的?
刘孝元笑笑,这位蒲大老板的谋略还稍差一筹,有什么还是和他明说的好。
“刺杀不等于杀死!海云兄想来也知道,眼下最恨真金王子和郝学士的人是谁吧?”
“陈德兴!”蒲寿庚脱口而道,随即就抚掌大笑,“原来如此!真是妙极,妙极了……刘招抚是要嫁祸陈德兴,令宋主自毁长城!”
刘孝元笑着点头:“正是如此!真金王子和郝学士自是毫发都不会有损的。海云兄,有刺客可用吗?”
“有有有……”蒲寿庚拈着胡须,眉头微皱,在船舱里面踱了几步,突然站定,回头看着刘孝元:“招抚可曾听说过明教?”
“明教?”刘孝元沉吟一下,“可是魔教?”
“正是!”蒲寿庚笑道,“他们自称是明教或摩尼教。因为曾经有教徒聚众造反,官府便称他们做魔教。如今在江南一带还颇有些信徒,朝廷对他们也颇是忌惮。若陈德兴和魔教有了牵连,只怕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了!”
明教什么来头,刘孝元当然知道。这本是个传自西域的教派,发源于波斯,唐朝的时候传入中国,因为教义中有黑暗就要过去,光明即将来临的内容,所以教徒敢于造反。自五代开始就发生了第一次明教起义,到了北宋浙江、江西、安徽等地屡屡发生明教造反事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方腊起义,到了南宋又发生了明教首领王念经领导的起义。因而大宋朝廷一直都将明教视为心腹之患。要是陈德兴和明教有瓜葛。又勾结明教刺杀友邦王子和使臣,恐怕真是一死难逃了!
刘孝元顿时大喜:“海云兄有办法让魔教的人为我所用?”
“自然有办法!”蒲寿庚笑着做个数钱的手势:“有钱能使魔推磨啊!”
明教的几次大起义虽然被镇压下去了。但是其教派却没有就此灭亡,到了南宋时依旧活跃于福建、浙江、江南等路。在福建泉州就是有明教徒建立的寺庙存在。作为半个泉州之主的蒲寿庚。自然和明教势力有些关系。
……
几日之后,一辆风尘仆仆的大车,这个时候正隆隆的滚过了临安府繁华的街道,转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面停了下来。
巷口早就有几个破衣烂衫的汉子懒洋洋的站着蹲着,一看就是混黑道捞偏门的混混。车夫看到他们,却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牌,轻轻挥了三下,又在胸口比了一下。几个混混顿时都跳了起来,警惕的向四下望去。同时还不忘了微微躬身。向车子里面的人物行礼,其中一人却飞也似的往巷子深处闪去,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车子里面端坐在两名男子,赫然就是泉州豪商蒲寿庚和蒙古江南招抚使刘孝元。两个人物,都是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巨头。现在居然坐着一脸毫不起眼的马车,到了这等破落的小巷子。
“刘先生,等会儿我不方便出面,您自己去见他们就行了。”蒲寿庚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低声又道,“这些明教人物,我这样的身份还是少招惹为好。要是让汉人的官府知道我和明教有往来,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可没有你出面。他们能信我?”刘孝元皱眉问道。
“我有泉州明教的日月令,你照我教的去和他们说,他们自会信你的。而且这些明教徒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是见不得南蛮和蒙古和好的。”
蒲寿庚此时提到明教却是一脸的鄙视,冷笑着道:“这些人自不量力。成天想着什么明王出世带着他们打江山,巴不得天下大乱。你正好以陈德兴使者的身份去和他们接头。至于天雷。我会替你搞到的……”
马车的帘子被车夫掀开了,刘孝元就看见几个混混正警惕的拱卫着什么人走过来。
“刘秀才,下车吧。”车夫声音低沉的提醒了一句。
刘孝元这才收回目光,一猫腰就钻出了马车。刚一站稳,就看见混混们到了跟前,然后向左右闪开。昏黄的暮色当中,一名头戴浅露(一种带面纱的帽子)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浅露遮掩之下,这位女子的模样虽然看不甚清楚,却能隐约看出她的五官眉眼十分姣好。
她的身段也非常窈窕,窄袖短襦和及胸高腰长裙,再加上高挑的身段,使得她亭亭玉立,犹如仙子下凡,只是在一群混混打扮的粗壮汉子簇拥之下,显得恁般的不协调。
刘孝元没有和江湖人物打过交道,对明教这样的神秘教派更不大了解,见到这女子也不知如何称呼,只是定定看着。
女子开口了,嗓音不出预料的清脆高雅,同时又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吾乃明父之女,光明使者墨影娘。”
刘孝元连忙按照蒲寿庚的交代,双手将一枚刻着日月标记的铜牌奉上,口中也念念有词:“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在下乃岭南书生刘孝元,泉州方明使是在下的朋友。”
光明使者或明使自然是明教中的大人物。明教是二元论宗教,也就是有两个主神,一个善的神,称光明神、大明尊、明父等等;一个恶的神,称黑暗魔王。而和基督教上帝创造人类的理论相反,明教的理论是黑暗魔王创造人类,而光明神派出光明使者拯救人类。所以明教的大头目都自称光明使者,还有些人自称明父之子(女),有点圣子圣女的意思。不过和后世金大侠小说中的明教圣女不是一回事,而且明教教主也不是只有圣女才可以当的。
事实上,明教的创教教主摩尼是男子,明教在中亚和欧洲的宗教领袖也都是男子。倒是在变了味道的中国特色明教的组织里面,是有一些女性宗教头目,多半也是男性教主的妻妾或女儿——西方的摩尼教教士是禁止婚姻的,但是中国的明教却不守此规。
此外,中国的明教以及稍后由明教和佛教净土宗融合发展而出的白莲教都是斗争精神十足的造反派宗教。这和西方、中亚明教的情况也是全然不同的。在西方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明教徒起义,只有明教及其衍生教派(基督教清洁派)被血腥镇压的事件。
可以说,中国的明教和西方的摩尼教此时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宗教了。
自称是光明使者墨影娘的女子接过刘孝元递过来的铜牌瞧了下:“是日月令,你是方明使的朋友,跟我来吧。”
女子转过身,领着刘孝元进了一个破院子里面。院子里面杂物陈设,光线灰暗,还有精壮汉子整天猫在里面的汗腥味儿和粗劣烧酒的气味。让一向喜欢干净的刘孝元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正对着院门一座三层小楼底层的厅堂大门敞开,名叫墨影娘的女子就把刘孝元领了进去。刘孝元发现这是一座佛堂——准确的说是明尊堂,里面供奉的好像是佛像的神祗变是大明尊。
混混们都守在门外,光线幽暗的明尊堂中,就只有刘孝元和墨影娘二人。
“刘秀才,今日来吾明尊堂所谓何事?是要入伙,还是要办事?”墨影娘低沉着声音问。
刘孝元一叉手,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御前霹雳水军都统制陈太尉的朋友,今天是受他所托而来。”
“可是陈德兴?”浅露遮掩下的面容滑过一丝诧异。
“正是。”刘孝元一笑,摸出一叠盐茶引子双手奉上,“墨明使,这是我家太尉的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宋朝实行盐茶专卖,盐茶引子就是向官营的盐茶务购买盐茶的票据,价值可比会子高多了,因而常常被用来当成大额支付的工具。起同样作用的还有僧道度牒,不度牒数量稀少,容易追查来源,不似盐茶引子发放众多,根本无法追查是从哪儿来的。因此蒲寿庚给刘孝元准备的是价值3000贯铜的盐茶引子。
“一点心意?”这位光明女使嗤的一笑,轻轻抚摸着厚厚一叠盐茶引子,“这点心意怕是值两三千贯铜吧?刘秀才,明说吧,要我们明教做什么活?杀真金还是杀郝经?”
“都要杀!事成之后再给6000贯。”
“这些盐茶引子可不够!”墨影娘的语气冷了下来,“郝经住在礼部礼宾院中,皇城使司衙门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左右,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够了!”刘孝元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因为你们的人不必潜入礼宾院,只需要在礼宾院外的大街上下手……而且你们的人不需要去和皇城使司衙门的军士交手。”
“不交手怎么杀?难道那些当兵的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的人去取了真金和郝经的性命?”
“用天雷,整整一马车的天雷!”
“好!”墨影娘忽然放沉了声音:“可是我不相信你和陈德兴是朋友……”
刘孝元哈哈一笑,道:“那某家就让墨明使相信……墨明使可认得陈太尉?”
墨影娘轻轻点头,“只是远远见过。”
“这就好办,待陈太尉到了行在,某家就带你去见他。”刘孝元一顿,认真地看着墨影娘,“墨明使可随某家一同去见陈太尉,不过陈太尉是不方便亲自和你谈刺杀真金之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