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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渡船

    春雨一连几日,白茫茫的水汽在密林间延绵开去。

    老驴欢快的甩着秃尾巴,伸着舌头去卷地上的嫩草,抓着它两只耳朵的蛤蟆道人,控制平衡时,拿蹼打它。

    “叫你别学老夫,还学!”

    书架里,聂红怜哼着欢欢喜喜的曲儿,偶尔嗖的一下,探出手臂,将路旁的野花摘去,阴风轻轻一吹,花瓣脱落,飘去后方,落在脏兮兮的书生袍上。

    陆良生指尖将花瓣夹在手中,笑了笑,脚步虚浮,摇晃的跟在后面,拿过腰间的葫芦,拧开木塞,仰头倒了一口。

    只有点点滴滴凉意的在舌上化开。

    “呃,没酒了……看来一个葫芦还不够啊。”

    自言自语般的嘀咕,陆良生又抖了两下酒渍入口,就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外人看来,陆良生活脱脱就是一个酒鬼书生,甚至还有点神智不清,可那边老驴上的蛤蟆和女鬼知道,书生比谁都清醒,只不过是想不停的喝酒来麻痹自己罢了。

    曲儿停下,红怜飘进雨幕,看向跌跌撞撞在走的陆良生。

    “公子,快点。”

    “嗯,就来。”

    听到回应,聂红怜有些担忧的望去驴头上的蛤蟆。

    “蛤蟆师父,公子以后都会这样意志消沉吗?”

    相对于红怜的担忧,蛤蟆道人反而不在意徒弟现在的状态

    “无碍,你不懂男人,意志消沉不过暂时的,而且这种状态对修行中人是极好的磨砺,一旦看破明悟过来,哼哼,那就不一样了,老夫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呱。”

    某一刻,他又想起某座山里,埋下的女人。

    ……恢复修为后,该去看看了,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还在不在。

    想了片刻,蛤蟆系了一根野菜在绳子上,用木枝挑着,引老驴前行,回头鼓着蟾眼大声催促一番。

    回正过来,摇了摇头。

    唉,老夫真是操碎了心。

    一鬼一蛤蟆并不知,陆良生一路醉酒,却是从未停下修炼,乾坤正道的修行也不知是不是受过天雷一劫后,有了些许变化,隐隐到了瓶颈。

    而途中翻看《山海图志》随着修为渐进,从画、文字也有了一些感悟,这种感悟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翻看其他书籍却是没有。

    “难道……只有山海图志这本书才行?”

    甩开混乱的思绪,陆良生蹒跚摇晃的脚步极为稳健,饶是崎岖的路面,也能如履平地,听到红怜那声“快点。”

    “来了!”

    书生回了一句,袖口一挥,沾染泥水的步履一点,身形奔去前方,跃起的一瞬,横坐到驴背上。

    驴子四肢承受不住,抖了抖,头顶的蛤蟆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驴耳,回头拿眼瞪过去。

    “孽徒,呱。”

    嗯哈嗯哈~~

    老驴像是能听懂般,伸出舌头,嘶鸣点头。

    随后,蛙蹼盖了下去。

    “又学老夫!”

    红怜躲在画里轻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这处叫不出地名的山间,水雾弥漫,人声、驴鸣、女鬼轻笑,以及蛤蟆气急败坏的嘶吼,热热闹闹的穿行而过。

    走出这这片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雨势还未停下,远方已有江水哗哗的流淌声传来。

    顺着这条道路延伸,隐约能见行人商旅来往官道,应该是有一个渡江的码头,未免太过骇人,陆良生撤去避雨的法术,可惜书架内没有油纸伞,之前那把都还是周府上的。

    “用惯了避水术,都忘记还有纸伞这回事。”

    牵着老驴就这么淋着雨过去,江面水汽弥漫,白茫茫的一片,这种雨天不适合渡船,数艘客船下了绳子,拴着渡桥木桩上。

    陆良生过去时,正有七人围着一个船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真有急事,船家,行个方便吧。”“……我也有急事,三年未归,家中婆娘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就是,船家,你看大伙儿都急着有事。”

    七人当中,还有四人书生打扮,背着书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叫你们不要急着赶路,现在可好?”“还怪我?上次夜遇狐狸精,还不是你惹的,结果害得我们三个考举都不成。”

    “就是,不过我觉得船家说得有道理,江面水汽茫茫,行船太过危险。”

    “……危险又不是遇上妖怪,怕什么?!”

    …………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陆良生看着这四人背影,总感觉有些眼熟,却是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是径直过去老艄公拱了拱手。

    “船家,我也要渡船。”

    之前最先说话的三人,纷纷嚷道:“老船公,你看,这不又有买卖上门了嘛。”

    头发花白的老倌看了看面前的八人,尤其是最后这位牵驴而来的书生,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这……诸位啊,这雨天水汽重的时候,真不适行船。”

    老倌犹豫的看着诸人,说话间,身后的帆船甲板,像是他儿子的年轻人喊道:

    “爹,等水汽散了,客人都去其他船了,哪还有我们生意,我还等着娶媳妇呢。”

    唉。

    船公回过头来,叹口气,挥手让儿子将木梯放下来,目光看去八人。

    “诸位,那就上船吧。”

    言了船费后,七人纷纷走上木梯。

    “嗨,还让儿子说话才开船。”“老丈也别太过小心,有钱挣多好。”

    陆良生跟在后面,从袖里掏出约定好的价格,八人平摊下来不过四五十文,不过倒是掏了两份钱,身后的老驴也占了一位。

    上了船,基本也没什么话语,四个书生聚在一起小声说谈,细细听来也不过学业上的东西,而另外三人各自不相识,上船后,找了不同的地方待着。

    又过了一阵,雨势渐小,老船公端了大碗从舱里出来,从众人身边经过时,闻到了一股酒香。

    陆良生自然也闻到,靠在舱门一侧,微张开眼睛,只见船公站去船首,手在碗里揉捏,酒水间能见糯米粒。

    七人里,有人好奇问道:“船家,你这是要做什么?”

    “祭水。”

    船公回头叫船上的青年将绳子解开,一边揉着糯米拌黄酒,一边笑道:

    “诸位客官不知,这江水里头啊,学问大着呢,冒险出船,就要给管辖江水的神、精怪上点供奉。”

    一个书生坐在书架上,压着两条腿笑道:

    “鬼神又怎样?我等可是读书人。”

    旁边同伴凑过去,低声道:“上次狐狸精……”

    “滚!”

    船首,船公将整只碗抛进水里,听到远方水雾里传来‘咚’的水声,笑着转过身来。

    “你们读书人,不信也理所当然,可我在这条河上跑了一辈子,那可是该看见都看见了,不该看的也都看了。”

    闲来无事等着开船的几人大抵来了兴趣,有人催促。

    “这江水有什么不该看的?”

    “……呵呵。”

    船公笑起来,回道:“多了,不过有一件那是老朽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二十岁那年,有一次跟我爹出船打鱼……

    ……江面忽然刮起大风,雾气弥漫,就听水里怕啦啦的响,你们猜怎么着?一条大鱼,比咱们坐的这艘还大,一下子冲出水面,荡起的波浪直接将我和我爹一起掀进水里,以为要被妖怪吃了,结果,那大鱼根本不理会,一直在雾气里像是跟谁打斗。”

    陆良生闭着眼睛,其实也在听,这种怪志野闻有时变成故事,听起来还是满有趣的。

    趴在驴头上的蛤蟆却是睁了睁眼,冷哼。

    “手下败将。”

    那边,老船公的话语还在继续。

    “……原来啊,是有一位高人在做法,将那鱼妖打伤后,顺手又将我和我爹救了起来……”

    蛤蟆闭上蟾眼,转去一边。

    “两个手下败将。”

    这时,船公站在船首,高喝:“开船咯!”

    手中撸竿,往水里一撑,帆船划过水面推开波纹,朝弥漫的水雾进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缘同船渡,不知仙乃中

    江面泛起白雾,轻微的水浪哗的荡开,船桨划出水面时,轻巧的帆船静悄悄航行,穿过弥漫的雾气。

    大江宽敞,但也不至于海面那般广阔无垠,帆船缓行,已至江心。

    波浪湍急,浪打浪起扑在船身,帆船都在摇晃,尤其是船首,和逆江水的侧弦,时而翘起,时而倾斜,船帆此时收拢降下,迷雾雨天,并不适合快行。

    船公挽着裤腿,赤着脚站在船首,随着摇晃,身体也随着微微改变平衡,手里的撸竿,变成探测暗礁的作用。

    “几位客官,你们可要坐稳,小心别掉江里去,这大雾天,可不好捞人。”

    陆良生靠着舱壁处在船尾那截,这边摇晃稍小,反倒没什么感觉,老驴被施了山石之术,四肢跪伏在甲板,船身如何摇晃,都能纹丝不动。

    划桨的船公儿子,累的满头大汗。

    “娘的,是船吃水了,还是老子巧劲不好使了?怎的这般重。”

    船身前段的其他七名船客都是普通人,三名路人举着伞,扶着护栏面色发青,大抵是晕船了,而另外四个书生手挽着手,站成一圈,相对稳当许多,偶尔相互小声交谈。

    “这船家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不知啊……”

    “我等读书人,济危救世,岂会被区区鱼妖吓到!”

    “兄长说的对,我等四人结义,就是立志匡扶明君,还天下百姓安宁,岂能因为一个鱼妖畏畏缩缩,你们看那边那个书生,浑身酒气,邋遢不堪,不可学他如此堕落。”

    四人中,一个年龄相对偏小的书生忽然插口。

    “咦,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那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好像哪儿见过。”

    舱壁那边,陆良生闭着眼睛自然听到四人说话,浑身酒气,衣袍、发髻湿漉漉,一上船,七人似乎嫌弃,离的较远。

    不来也好,省得开口说话。

    陆良生这一路上,除了见了胖和尚一面说过话,其他时间,也只和师父、女鬼说两句。

    正如蛤蟆道人所说,一帆风顺的人,受到挫折,会比寻常人打击更深,但迈过了这道坎,又是一番生龙活虎。

    眼下陆良生就是这样的状态。

    …………

    江面白茫茫一片,黑漆漆的水面之下,一团白花花的气泡翻滚。

    ‘啵。’

    在水面化开,悄然荡出一圈涟漪,朝四周推开。

    …………

    忽然间,靠着舱壁的陆良生微睁开眼,驴头上盘着的蛤蟆也眼睑半眯。

    “不是,鱼妖,有些遗憾啊。”

    这时,嘭的声响传来。

    “哎哟,怎的跳上一条鲤鱼。”

    三名行脚商不远甲板,一条大鲤鱼‘啪啦啦’甩着鱼尾,在船面活蹦乱跳,很快被一人双手捉住,掐着鱼鳃提起。

    “船公,可有锅碗小炉?大伙一起喝口鱼汤。”

    “哈哈,这怕是江龙王见我等坐船辛苦,赠的口福。”另一人看去鲤鱼大笑说道。

    那边四个书生凑上来,好奇的朝船下的江水打望,身居南面,少有听闻有鱼自个儿跳上船的。

    一个大胆的书生,更是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

    船首,探礁的船公收起撸竿回过头,有些不放心,让那边提鱼的汉子,将鱼丢回去。

    “从来都是我们这些渔家孝敬江河老爷,什么时候返回反赠的,岂不是乱套?快些丢回去,不要乱拿,快到对面渡口了,别生事端!!”

    船公的儿子也开口帮劝:

    “那边四位客官,别探出身子,紧盯水面,小心被落水鬼找了替身。”

    就这时,水涛起伏间,一道硕大的黑影从水下游过,望着扭曲的水纹上方,探出船舷的人影,伸出坚硬带刺的长臂。

    硕大的身躯挤开江水,带起的水浪‘哗’的排开,水面的帆船在涟漪里摇晃起来。

    俯瞰水面的书生,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深处,还想看清楚时,听到船公的儿子传来“小心被落水鬼找了替身。”

    本能的向船内缩回去,带壳的黑影破开水面顿时夹了一空。

    回身船内的书生,正了正脸色,袖子一拂。

    “胡说八道,好端端的,哪里会有那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咕~~

    气泡翻涌出水面,说话声音停下来,四个书生紧挨船舷,自然是听到了。

    “什么声音?”

    “好像水里传来的。”

    水面气泡像是气急了一般,接二连三翻涌上来,那四个书生,连带另外三名船客也有好奇靠近。

    这时船首的船公也在喊:“快到岸了。”

    七人探出身子,听到这声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船首。

    河风夹杂雨大吹来,收拢的桅杆吱嘎轻微扭动,汉子手中的鲤鱼摇摆鱼尾的刹那间,好似弦惊的一刻。

    靠着舱壁的陆良生陡然起身,身形消失在原地,挥袍一招,船公“哎!”的叫唤,手中撸竿绷断了连着船首的绳子飞去天空。

    手与撸竿接触的一瞬,陆良生蹬响桅杆,袍袂翻飞,手中长杆灌注法力,由上而下掷了下去。

    噗通!

    激开水面的声音,水花溅起在七人身上、脸上,就那么一瞬间,他们只感寒气上涌,浑身汗毛都一根根立起来。

    船首轻轻触在码头渡桥,轻微的震荡,让船公连带船舷的七人回过神来。

    一个汉子抹去脸上的水渍。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看到一个白影在咱们头上……”

    这时有人忽然发现船上少了一个人。

    “那个邋遢书生呢?”

    “不会落水了吧?还有那头毛驴也不见了。”“可能是水鬼,浑身湿漉漉的,志怪小说里,不就都这样写的嘛?”

    “快走快走!”

    几人脸色一白,也不敢在船上都留,反正船钱之前已经接了,连忙跟迷茫的船家打了招呼,带着各自的行李,匆匆下了船,飞快跑远。

    看着船上静静躺着的撸竿,船公颤颤兢兢走过去,捡起来拿在手中翻看。

    “奇了怪,怎么就飞出去了,还有那书生和驴。”

    咦。

    这是什么。

    长杆一头,有两尺的粘稠物,黄黄的,有股奇怪的气味。

    船公伸手小心沾了沾,皱起眉头,忍不住舔了一下。

    “蟹黄……”

    这时,船尾的青年合着掌一边走一边拜的走来,看见老人时,赶紧过去,脸上露出兴奋。

    “爹,那个邋遢书生,那个邋遢书生……”

    话语激动的结结巴巴,手势比划,片刻才重重的落下来最后一句。

    “……是神仙啊。”

    叮叮当当之声从河滩那方传来,雨色铅青,水汽在远方骑驴的书生身上化开,缥缈朦胧,犹如陆地神仙。

    船上父子俩捧着有着异香的蟹黄,不知所措。

    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后,却是一阵惆怅。

    “竟不知有高人在侧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途经偏县

    过了江河往北,进入北周地界,延绵春雨终于停歇下来。

    荒山泥道上,老驴载着侧卧的书生,欢快的踢踏小步,上了小坡,阳光破开云隙照下来,陆良生眯了眯眼,抬手拿《山海图志》遮了一下。

    那日没有遇上江河大鱼倒是让他感到有些遗憾,大川江河之中孕出精怪也实属正常,据那船公所讲他那是年轻时候看见的,或许与那修道者打斗中,重伤不治,沉入江底被鱼虾分食。

    而那修道者,世间从不缺少,若是没死,现在怕也是修为不知多高了。

    至于昨晚潜伏河底,意欲骗人而食的精怪,不过一只有了一点灵识的青蟹,投鱼上船,正如人之投饵钓鱼。

    “那青蟹浑身凶煞,过水则黑,那条青澜江每年不知淹死多少人,拱它食用,才变得这边凶恶,好在灵智未全开,不会什么妖术。不过,倒也印证了对这本书图志的猜测……”

    书生手中《山海图志》正好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有江河雏画,一只大蟹伏于河底仰望水面一条小船。

    旁有文字,曰:

    “江河大涛,龙为长、蛟次之……虾蟹最次,日复分食沉底尸身,初具灵魄,而戾气剧增,性凶恶。人食之不忌痉挛疑症。”

    老驴已经过了山坡,踢踏着蹄子,一抖一抖的走过一片树荫,陆良生垂下书,起身横坐,打了一个哈欠。

    “师父,不是走的官道吗?怎的跑到荒郊野外了?”

    书架隔间里,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换了身短袖花衣裳,沐着晨阳伸了一个懒腰,随即表情也愣了一下。

    “这老驴!”

    驴头从前面微侧,喷了口粗气,继续欢快的往前走。

    不久,下了坡道,在一条河边休整,蛤蟆解开绳子跳下书架,站在一处青岩朝四周打量,又翻出后背的小画卷,坐下来,圆圆的蹼指仔细在上面比划。

    “无妨,沿着这条泥道,绕去山后继续往前,二十里之后,朝东也能回到原路。”

    陆良生蹲在溪边,咕噜噜的漱了漱口,吐去石头缝里,侧过脸来。

    “师父,你确定?”

    “哼,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蛤蟆说到这里嘴角抽了抽,又哼了一声,将地图画轴卷好放会背后,环抱双蹼看去远方山林间的晨雾,干咳了一声。

    “……北周这片土地,为师当年纵横许多年,山川大河都在为师脚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点路程又岂会出错?”

    “蛤蟆师父又开始说大话了。”画卷里响起红怜的声音,这段时间,她恢复的还算不错。

    蛤蟆道人跳下青岩,吹了声口哨,将老驴唤来,顺着绳子爬上隔间。

    “是不是大话,之后就知晓,老夫等你这小女鬼赔罪。”

    哗哗……

    拧干毛巾,陆良生听着师父和红怜说话,将脸上洗了洗,深吸了一口溪水的味道,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师父,岐山离这里还有多远?”

    “说不准。”

    蛤蟆坐在隔间边沿,悬着两条腿踢踏,看去回走过来的徒弟。

    “你又不会腾云驾雾,用缩地成寸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天半月。”

    那边,陆良生牵过老驴走回泥道,腰间颜色黯淡的黑纹葫芦跟着一摇一晃,步入前方竹林。翠绿青竹延绵,风吹来,竹叶纷飞,落在一人一驴身上。

    前行中,脚步忽然停了停,陆良生想起一些可能,又继续往前走,开口问道:

    “师父,你说岐山有你的洞府,有很多灵丹妙药,要是给我父母妹妹一些,能不能让他们踏入修行?”

    “不可能。”

    小隔间,蛤蟆道人架着小短腿,蛙蹼弹开飘来的一片竹叶。

    “不是人人都可踏入修行,这你也是知道的,不过让你父母妹妹延年益寿还是能办到,正好为师洞府内,也有不少。”

    声音停顿了一下。

    “唔……可能刚刚够三颗。”

    呃!

    陆良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拿葫芦,才想起来,里面早就没酒水了。

    没酒还有点不习惯啊。

    “师父,赶路了,抓紧!”

    按蛤蟆道人描述的地理位置,过了前方山林,就是一条官道,正常来说往北之后便是朝宁州,距离岐山也就剩七八百里路程,一路穿行,时而也能看到山村乡镇,可一大段路之后,视线之间俱是荒山野岭。

    “师父,怕是走错路了。”

    “绝不会,想当初老夫,纵横三山五岳……”

    到的下午,西云露出昏黄,才上了一条官道,稍远能见道路两侧田野,陆良生牵着缰绳过去,正有农人走上田埂,扛起锄头。

    “这位老丈,打听一下路吗?”

    听到传来的话语,扛着锄头的农人,年过半百,回过头见是一个牵着毛驴,衣袍旧旧的书生站在路边。

    老农笑呵呵放下锄头,拄在脚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听公子口音该是南面陈朝人吧?”

    陆良生微愣,还是回道。

    “正是,在下南陈富水县人士,老丈如何听出的?”

    大多数农人一辈子安安分分,自小到大,很少出村、县一亩三分地,就算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也不会经常在一个村子逗留。

    “公子勿怪,我们这里除了一些北面商旅会经过,少有南边的人过来,今天倒是来了几个,也是问路的,所以才问起。”

    “原来如此。”

    陆良生与这老农客套了一两句,随后问起自己要去的地方。

    “朝宁州?岐山?”

    老农摇摇头,也不敢妄言。

    “没听过,不过前面不远就是顺原县,公子可以到那里去问问。”

    顺着老农指去的方向,陆良生拱手道谢,牵着路边啃食青草的老驴,快步离开,沿着官道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远远看到了一座县城的轮廓。

    夕阳染红西云。

    夯土的城墙延绵的不算长,布满土蜂的孔洞,有些地方剥落出坑陷,城门口北周士卒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四个书生背着书架东张西望。

    “这就顺原县啊。”“嗯,有些破旧啊。”

    “偏远小县,该是能理解,何况我等四人是为拜访王生专研学问,何必在意一处县城。”

    “兄长说的是,说的是。”

    …………

    “关城门了!”

    守城的士卒瞧着时辰差不多,嚎了一嗓子,招呼同伴回到里面,正将城门推去关上时,一个书生牵着老驴飞快的溜了进来,下了驴背后,颇为礼貌的拱手一圈。

    “对不住对不住,差点错过了。”

    “算了,没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众士卒见是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穿的破旧,也难得过问许多。

    “多谢诸位。”

    陆良生一边道谢,一边走去看上去面善的士卒,问道:

    “这位大哥,麻烦问一下路,请问朝宁州怎么走?”

    “朝宁州?”

    那士卒愣了一下,随后,与周围同伴对视一眼,嘿笑出声。

    “你这书生不识路还乱跑什么,这里太恩府管辖,要去朝宁州,就得先穿过这边,起码两三天的路程,天色也不早了,快些进城,找家客栈歇息,明日一早再上路吧。”

    呃……

    陆良生愣在原地,感觉非常的不好,按照地图上地名标记,从上岸的地方来看,至少背了数十里不说,还走偏了。

    “师父……你怎么说?”

    咳……

    隔间里,蛤蟆连咳几声,目光望去一边。

    “唔……可能为师年纪大了,记岔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卖画

    残阳隐去山头,脏旧的灯笼在街道两侧檐下挂上。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道路,北地偏远小县与富水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挂着刀剑的游侠满身酒气,拎着酒瓶走过街边,行人看了一眼,匆匆而过。

    摊贩收拢了桌椅板凳,挑起担子准备离开,飘着牌幡的客栈,人声喧哗,店家小二传去一桌菜肴,走到门口,扯下肩头的抹布,迎进两位客人,不忘朝外面卖力吆喝两声。

    “走过路过各位客官瞧一瞧,闻一闻,家中没人,灶头冷,婆娘回娘家,没人管的,不妨进来喝口香醇米酒,刨口热热乎乎的粟米饭,舒服的紧,还有娇嫩的羊羔肉、滴油的彘肉……”

    走过这家客栈,蛤蟆道人探了探上半身,望去客栈,使劲闻了一口下,咂了咂嘴。

    “良生呐,为师觉得这天色也不早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就不闲逛,找家客栈,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

    客栈内宾客满堂,酒香、菜香飘出来,陆良生肚子‘咕’的叫了两声,笑着回头看去驴头上的蛤蟆。

    “师父也是饿了吧?”

    驴头上,蛤蟆道人正望去客栈内,小二手中传递的那盘肉,听到徒弟的话语,连忙转开视线,表情严肃。

    “看着为师做什么,为师岂会那般不堪?”

    “其实我也饿了,一路上也没吃口热乎的,闻到味道有些馋了,今晚就住这家吧,顺便还能打点酒装上。”

    陆良生自然不会点破,伸手去袖口内掏银钱,驴头上的蛤蟆蛙蹼都抓紧起来,盯着客栈传递的一道道菜,兴奋的开口。

    “为师想吃红烧彘肉,最好还能切几两嫩羊肉,一定要清蒸的、熟鸡蛋也不错……吸溜。”

    没等到徒弟答复,蛤蟆心急的回过头,陆良生笑容僵在脸上,手从袖里翻出钱袋,袋口只有几枚铜子滑到掌心。

    “师父,我们好像没钱了。”

    蛤蟆:“……”

    从家里出来,身上揣了三十多两,陆良生以为够在外面花销了,中途回家一次也就没拿。

    “河谷郡、京城、贺凉州、又返回京城,眼下北上一路住店、吃饭、买酒,银子就这么花光了……”

    ‘咕~’

    蛤蟆人立而起,闻着飘来的饭菜香味,吞了吞唾沫。

    “干脆用幻术变点银两,先把饭吃了。”

    “不能亏人买卖。”

    书生也饿,但幻术终究是假的,骗吃骗喝,他从未做过,也没那个脸面去做,摸出半张饼塞给蛤蟆道人,牵着老驴走去距离这处客栈不远的街檐下,随后从书架取出了文房四宝。

    “你这又要做什么?”

    看着徒弟磨好了墨,蛤蟆道人抱着半张饼,一边咀嚼,一边伸头看去。

    只见青墨自书生笔尖游走,片刻间,老驴陡然往一旁挪开,一杆小幡凭空出现,杵在地上,一张长桌,三排书画挂架一一拔地而升。

    “好了。”

    陆良生最后一笔落下,那幡上显出‘书画昌道’四字。

    “与其骗吃有亏良心的事,不如自力更生来的踏实,你说是不是师父?”

    笔墨纸砚放去长桌,又取了书架里空白的画轴放上去,聂红怜那卷画展开挂在最为显眼的位置,当做招揽顾客的招盘。

    “红怜,可别介意。”

    画卷上,荡着秋千的女子眨了眨眼睛。

    “只要公子别真把奴家卖出去就行。”

    “哼。”

    蛤蟆道人肚子也是饿的慌,靠着桌脚坐下来,将就咬着饼子,闭着眼睛,使劲吞进肚里,瞥了一眼画卷。

    “把你卖出去,还不是自个儿会回来。”

    画里,聂红怜也是哼了一声,荡着秋千,美眸看去忙着挂画的书生。

    “公子才舍不得。”

    “别说话,当心把客人吓跑。”

    陆良生做完一切,大大咧咧坐到长桌后面,视野之中,街道灯笼摇晃,冷冷清清少有行人,夜风从街头吹来,一片枯叶打着旋从摊位前飘了过去。

    “呃……做为修道中人,我们是不是有点惨?”

    蛤蟆抱着残饼,睁开一只眼。

    “把‘们’字去掉。”

    这话令得红怜直接在画里笑出了声,陆良生失笑的捂了捂额头,习惯的去拿黑纹葫芦,在手里摇了摇。

    “唉,没酒啊。”

    哀叹之时,靠近街头的客栈,暖黄的灯火正照出来,有五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说笑着走出。

    “崇文兄好酒量,真不愧是北方男儿!”“那是,不然我等四人如何会来投靠王生。”

    “糊涂,你怎的能叫王生,此刻起,我四人都要称崇文兄!”

    “哈哈,当是这个理……崇文兄,灯笼让我来拿,我来拿!”

    四人中间,头系淡青色纶巾的男子,相貌端方儒雅,手中照路的灯笼被那四人抢去拿着,有些满意的洒了洒袖口,笑呵呵说道:

    “南乡四秀之名,王某在这方也是如雷贯耳,好在家中颇有些田产,你四人就安心在这边读书,来年就在这边考取功名,别回南朝了。”

    四人顿时一阵激动。

    “崇文兄,慷慨豪迈。”“就是,我们那边也有一个‘事有急,陆郎助’的书生,不过肯定没有崇文兄这般慷慨好客。”

    “那陆郎不过是济急事,崇文兄这是潺潺之泉,解我等之渴啊。”

    一顿猛夸,引得王崇文连连摆手:“不敢当如此赞誉。”脸上却是笑的合不拢嘴。

    这时,挑灯笼的书生,忽地看到前面街边,摆有摊位,以为是卖的面条、狗肉夜宵,走近了发现好像卖的是字画。

    “诸位兄长,你们看那边,还有在卖字画。”

    “哈哈,正好过去品鉴一番。”

    王崇文被四人一顿吹嘘,整个人都很亢奋,甩着袍袖一摇一晃朝那摊位靠近,果然,简陋的挂架,满是一幅幅字画:狰狞凶兽、山林飞鸟,当中也有许多空白的画卷。

    最为显眼的一幅美人荡着秋千的画,让他眼睛一亮,忍不住竖拇指。

    “画的好!不过夜里摆摊卖字画,难有人买啊。”

    长桌后面,陆良生见有买卖上门,拱起手:“五位这不就来了嘛,随意看,或者让在下现画一幅也行。”

    目光扫过五人,看到一旁的四个书生,嘴角不由勾出微笑,大抵认出他们是谁了。

    不过那日下着雨,雾气蒙蒙,又撑着伞,这四个书生也就觉得陆良生有些眼熟,认不出是那日一同乘船的人。

    四个书生里,其中一人倒是看到了不远甩着秃尾巴的毛驴。

    “这驴好像哪儿见过。”

    画摊前,王崇文盯着看红怜的话看了一阵,偏头问道:

    “你这画怎么卖?”

    “这幅不卖,也不能卖。”

    陆良生见这位儒生疑惑,摆摆手,将红怜画卷取下,小声道:“招揽生意的。”

    听到这话,王崇文的疑惑顿时打消,也不强买,看着面前青年,对方一身脏脏旧旧的书生袍,忍不住问道:

    “观你字好,画美,可是家道中落,才在街边卖字画为生?不如到我家中安榻一张,安心考取功名。”

    陆良生收好画卷,笑着回拒。

    “这倒不用,你重新再挑一幅”

    “那行吧,不过想要家道兴盛,还是要考取功名。”王崇文也不再劝,越过面容狰狞的凶兽画卷,挑了一幅鸟归山林。

    “这幅多少?”

    “六十二文。”

    正是那边客栈一间房和一顿饭的价格,那边四个书生却是叫嚷起来:

    “你这一幅画,可真够贵的。”“崇文兄,我看还是别买了。”

    “这书生穷疯了。”

    陆良生也不反驳,目光看着对面的王崇文,对方额头上有着常人难见东西,一缕黑气盘绕,从《青怀补梦》里所学观气之术讲,这是有厄事的先兆。

    “这位兄台,若是喜欢,就买回去,值不值这价往后就知。”

    “神神叨叨,我等读书岂会信……”

    四个书生还想说,被王崇文抬手打断,他从袖里掏出钱袋,粗略的数出铜钱放到桌上,将那卷画拿手中。

    “就这幅吧,告辞!”

    陆良生看着五人离去,将桌上那串铜钱在手里掂量一下,随后愣了愣。

    “七十文?”

    望去已经远去街尾的身影,笑了起来。

    “多受人一份实惠,是要还其善果,唉,师父走,带你吃顿好的!”

    桌下,蛤蟆道人,看着他手中那串铜钱,嘴角抽了抽。

    “为师饼都吃完了,你才说。”

    嗝儿~~

    …………

    汪汪汪!

    汪汪!

    街巷昏暗,犬吠声在远方响起,提着灯笼的五人拐过一个街口,周围变得偏僻起来。

    “崇文兄,那人明显装出来的。”“是啊,一幅画太贵了,简直是宰人。”

    “干脆,我们回去把画退了。”

    王崇文不在意的挥挥手,走在四人中间,望去前方。

    “一个书生舍得脸面在街头卖字卖画,想也是穷困之极,你我俱是文人,顺手而为,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

    四人立刻拱起手来。

    “崇文兄说的对。”“仁善之心,我等楷模!”

    月光清冷洒在街头,有着薄薄的雾气,犬吠隐约在远方传来,五人过去的方向,远远的,一道窈窕身形,抱着包袱,正跌跌撞撞跑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他娘的刺激

    “我就说崇文兄胸襟广阔。”

    “是啊,如今已是举人功名,来年春闱说不定就得高官厚禄。”

    “到时还望崇文兄提携了。”

    喋喋不休的话语间,五人匆匆走在街巷,王崇文忽然停了停脚步,看了看四周,侧过脸来。

    “你们可有听到女人哭声?”

    跟在左右的四个书生跟着停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听到吗?”“崇文兄肯定不会错。”

    “嗯,指不定确实有女人在哭。”

    提灯笼的书生,朝前走出几步,抬起手臂朝前探了探,纸皮灯笼灯火四下照去,街巷两侧鬼影也看不到。

    “没人……是不是听错了?”

    呜呜~

    呜~~~

    原本说话的书生愣了一下,他对面的王崇文,以及另外三人也俱愣住,还真有女人在哭。

    循着断断续续的哭泣,王崇文皱起眉头,指去不远的一个巷子。

    “好像是从那边传出的。”

    便是提起袍摆,急忙小跑过去,那四个书生也只得紧跟在后小声呼喊。

    “崇文兄,跑慢点,当心摔着。”

    巷口昏暗,难以视物,王崇文见后面四个书生过来,拿过灯笼,朝里面照了照。

    “姑娘,你可在里面?”

    昏黄的光芒摇摇晃晃,推开黑暗时,五人隐约看到里面一道人影的轮廓靠着贴着墙壁,屈膝坐在地上。

    呜呜~~

    “姑娘?”王崇文又问了一声。

    “崇文兄。”

    后面四个书生吞咽一口唾沫,看着深巷里的倩影,想起了某个夜晚的树林里发生的一幕,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醉意都醒了过来。

    硬着头皮,小心唤了声前面的王生。

    “崇文兄,我看还是走吧。”

    “是啊是啊,这三更半夜的突然出来一个女子,我看不是什么好事。”

    “对对,前面两位兄长说的是,崇文兄,大半夜的哪里会有女子哭的道理,就算有,也轮不到咱们遇上啊,那些怪诞异志上不说,说什么来着,等等,书我带了,马上拿出来翻翻……”

    不理会四人嘀嘀咕咕的劝说,王崇文挥手从一人手中扯过袖口,举起灯笼,目光严厉。

    “读书之人崇尚圣贤,哪里来那么多鬼鬼怪怪的事,若真是急需帮助的弱女子,岂不是错过?枉读圣贤书!!”

    言罢,挑着灯笼走进暗巷,那四个书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巷口战战兢兢低声喊道:

    “崇文兄,那你只管去,我们在后面给你看着!”

    巷子里,灯火摇晃,驱走黑暗,抽泣的女子哭声越发清晰,王崇文探出灯笼,仔细望去,一个女子抱着包裹缩在那里,素白衣裤,头背披着麻罩。

    那女子感觉灯火光芒,怯生生的从包裹后面抬起一点脸来,见到王崇文,身子止不住的发抖,飞快埋回到包袱上,不停的摇头。

    “不要带我回去,不要带我回去……”

    “姑娘,我非歹人,莫要惊慌。”

    灯笼放到女子身边,王崇文拱手施礼,在一旁蹲下。

    “我是顺原本地读书人,你莫要害怕,有什么难处可否讲出?”

    挨近了,王崇文愣了一下,看清女子身上素服、麻罩,有些不同。

    披麻戴孝,这是家里刚死了人?

    这时,那女子也缓缓抬起脸来,映入昏黄灯火间,朱唇柳黛,肌肤白皙如玉,配上这身孝服,楚楚动人。

    “好……”

    意识到说错话,王崇文连忙改口。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噗。

    对面的女子见他慌张的模样,破涕轻笑了一下,又抿起嘴,哀怨的微微垂脸。

    “妾身非本地人,被卖给邻县一个员外做了小妾,大房嫉妒,时常打骂,前几日员外一死,妾身担心性命不保,便连夜偷跑了出来……”

    唉……

    王崇文叹口气,又问:“那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泪水溢在眼角,女子抬起脸来,话语哽咽道:

    “原来是有的,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妾身一想到无处可去,才在这里哭泣,搅扰到几位郎君心情,实在对不起,妾身这就离开。”

    女子抱着包袱,扶着墙慢慢起来,转身,低着头朝巷子另一边过去。

    “姑……”

    王崇文刚喊出口,身后四个书生急忙冲进来,拉着他。

    “崇文兄,那姑娘要走,肯定还有别的去处,咱们别管了。”

    “是啊,嫂夫人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王崇文看着前方蹒跚的女子,犹豫了一下。

    “唉,只能如此了。”

    那边,扶墙的窈窕身影顿了一下。

    “……”

    忽然,“哎呦”一声,脚下不稳跌坐到地,揉着脚脖,眼泪掉下来。

    “姑娘!”

    原本打消主意的王崇文快步走过去,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弦像是被轻轻拨了一下。

    “……不如暂时到我家中安顿吧,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太过危险。”

    “只能这样了。”

    女子抬手顺势搭过去,被搀扶着起来,忽然又是一声“哎。”的疼呼,整个人都靠在王崇文身上,红唇微张,朝着男子耳边轻吹。

    “这位郎君带我回家中,嫂夫人那边不会介意吗?”

    说话间,眸子却是划过眼角,看去那四个书生,狠狠瞪了一眼。

    四人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巷子里,王崇文扶着女子已经过来。

    “不会介意,再说我还有一处书房可用,我妻很少过来。”

    走出巷口时,不忘催促那四个书生,表情肃穆。

    “快跟上,随我回家,明日还要做学问。”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去?”“去吧,万一不是什么妖怪呢。”

    “我们身上也没盘缠了……”

    最先说话的书生,捡起地上灯笼,飞快跟了上去,余下三人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

    王崇文家中宅院不算大,书房置在侧厢,考取功名的缘故,少有丫鬟仆人过来打扰。

    眼下又安置了四个书生,王夫人心里更加踏实,不用担心金屋藏娇。

    吱嘎……

    侧厢后门轻响,王崇文挎着包袱探头看了一眼里面,这才向后勾了勾手,让跟在身后的女子进来。

    “前面那间就是在下的书房,里面还有一张床,姑娘可别嫌弃。”

    那四书生战战兢兢跟在后面,进了书房,王崇文吹了吹火折子,点燃蜡烛。

    “姑娘稍待,这里有些乱,我收拾收拾。”

    说完,过去铺床,四书生看着灯火阴影中站在女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个崇文兄……时辰也不早了,我等四人还是回屋先睡了。”

    那边,王崇文将被辱铺好,转过身来,笑道:

    “别急,你们先留下,陪姑娘说会儿话,我去前院拿些点心。”

    便朝女子拱了拱手:

    “姑娘安心,这四位都是良善之人,在下去去就回。”

    “王兄……”

    “崇文兄!”

    呯——

    房门打开,又碰上,四个书生放下手,并排站在原地,紧张看去对面。

    书桌灯火摇曳,女子站在阴影间,表情忽明忽暗。

    外面,夜风吹过窗棂,哗哗轻响,偶尔犬吠传来。

    “咕~”

    四人齐齐吞了一口口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八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咕~”

    四人吞了吞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识的往门那边挪了一下脚步,视线那头,烛火照着女子半张脸缓缓转过来,麻罩下,咧嘴轻笑。

    “四位郎君,站在那里做什么…….”

    “这……这位姑娘,说起来你肯定不信。”靠近门边的书生吞了一口口水,挤出笑容,拱手作礼。

    “我等四人对女人有点忌讳,就不过去了。”

    另外三人齐齐点头。

    手触到门栓的一瞬,吱的一声拉开,四人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差点与从前院拿了点心回来的王崇文撞上。

    “崇文兄,回来就好,我们四个先回房睡觉了。”“对对,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记得大声喊。”

    说完,朝远处一间偏方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端着糕点的王崇文失笑的摇了摇头,片刻,走去书房,推开门扇,看到坐在床沿的女子,将糕点放到桌面,顺手也将买来的那卷画放在一旁。

    “怎么也不换一身衣裳,沾了夜露容易染上风寒。”

    坐在床沿的女子点点头,起身福了一福。

    “郎君说的有理,那妾身就去换一身行头,你……你不可偷看哦。”

    王崇文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姑娘且去就是。”

    话是这般说,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子,哪个男人能保守本心,看着对方转去屏风,心里突突跳的飞快,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与妻子洞房时的感受。

    紧张又兴奋的搓着手,来回走了两步。

    “不行不行,我是读书人…….可投怀送抱这等艳福……兴许圣贤也会怪罪。”

    王崇文看着那边犹犹豫豫起来。

    侧院另一间偏房,门轻轻打开一点缝隙,露出上下重叠的四颗脑袋,探出的视线在外面瞄了几眼,小声道:

    “咱们留崇文兄一个人那里不好吧?”“嗯,不如过去看看?”

    “去后面窗户。”

    “万一要是那女子不是精怪厉鬼,那岂不是看了不该看的?”

    “傻,咱四个不说,谁知道?”

    “也对!”“走走,我担心崇文兄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门缝打开,四人躬着身,蹑手蹑脚溜过墙角,沿着厢房背后的墙壁,凝神闭气来到书房后面,那里也正好有一扇窗户,斜对着屏风。

    其中一书生沾了沾口水,点在窗纸,无声钻开一个小孔。

    视野透过小孔朝里展开,只见王崇文搓手着手在书桌前来回走动,桌上还有那卷之前街边买的画轴。

    咦,那女子呢?

    目光寻找间,后面的三人也在催促。

    “可见到什么没有?”“换我看了,让开!”

    趴在窗口的书生忽然听见距离不远的屏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视线忙偏过去,孝服垂落,狭窄的视野里,是白花花的一片晃的他眼花。

    书生舔了舔嘴唇,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脸几乎都贴了上去。

    …….这,这就是女人的身体。

    看去里面,眼珠都兴奋的微红,屏风后的女子梳理了如瀑长发,双手忽然伸去脑后,慢慢左右拉扯起来。

    小孔外的书生眨了眨眼睛。

    …….不对劲啊。

    下一刻,放在桌上的画卷陡然滚了一下,呯的落在地上翻滚展开,一抹青光在书生视线里闪了一闪的同时,屏风后的女子听到这声轻响,转了一个身,探过屏风望去外面。

    “怎么了?”

    那边来回走动的王崇文转过身来,笑着将地上的画轴捡起。

    “这画卷没放好掉地上了。”

    窗外,偷窥的书生凉意直窜头顶,盯着女子后脑勺裂开的缝隙,牙齿上下咔咔的碰响,慢慢向后退开,指着窗户,说不出话来。

    “有有有……”

    还未说出口,就被旁边同伴捂着嘴。

    “吓成这样…..”“肯定是妖怪了,赶紧走!”

    另外三人见他神色,也不过去看,急忙离开,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把吓得不轻的书生架起,颇有经验的后门跑去。

    一来到街上,被吓得说不出话的书,这才彻底放开嗓门。

    “哇啊——”

    “有鬼啊!!!”

    四人长街狂奔,仓惶奔逃起来。

    “把崇文兄,留在那里不妥吧?!”“难道还要回去?”

    “干脆去通知嫂夫人!”

    那亲眼见鬼的书生忽然停下脚,叫住前面三名同伴:

    “见鬼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一卷画轴滚到地上,有一道青光闪烁。”

    其余三个书生也停下,面面相觑。

    “画卷?你说的是那个古古怪怪的书生卖给崇文兄的?”

    “说不定是一个高人。”

    嘀嘀咕咕商议了几息,四人终还是拐去方向,寻着之前那条街道过去,街边早已没了书画摊。

    “怎么办?人不见了。”

    一人看去不远还未歇业的客栈,“去那边问问。”

    夜风呜咽吹过长街,忙活一天的店家伙计甩着肩头的抹布正要过去关门歇业,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以为又来了客人,脸上堆出笑容迎了过去。

    进来的四个书生气喘吁吁的进门,直接开口就问。

    “小二,可见过一个穿着脏兮兮的书生,身边还牵有头驴?”

    进门就是客,店伙计自然不会发作,指去楼上。

    “是有一位,年龄与四位相仿,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找的人。”

    踏踏踏…..

    上了木梯,小二指引下,四人着急的敲了敲那间房门,半响,才听到里面有脚步过来。

    吱……

    老旧木门独有的呻吟之中,陆良生打了口哈欠,将门扇拉开,见到外面脸色仓惶的四个书生,微愣了一下。

    ……这么快就灵验了?

    不等四人开口,挥袍一招,书架中的月胧剑、画轴飞来,落入他手里,看了眼门外目瞪口呆的四人,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去卖出的那副画的方向。

    长剑翻转贴着手臂,纵身一跃,就出了窗户,门外四人,连忙冲进去,只见黑暗里,一栋栋房顶瓦片哗啦啦的响,书生的人影纵横跳跃,拖着衣袍掠向远方。

    吞了吞唾沫,有人猛地拍响窗框。

    “我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一年前山神庙里的那个书生?!”

    ……….

    王家宅院,灯火暖黄,王崇文坐在圆凳上,握着那卷画轴轻轻敲打手心,心里还在挣扎。

    “圣人言,以德行而养正气……可我还没成圣贤啊。”

    试着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起身告辞。

    “姑娘,时辰也不早了,这里有些糕点,你吃些就早点休息,在下就回去了。”

    “唉,先别走呀。”

    柔媚的女声在屏风后响起,陡然伸出纤细手臂,指去床榻那边。

    “好郎君,妾身的包袱忘记拿过来了,里面装有要换洗的衣裳,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这女子的声音像是能勾魂一般,王崇文深呼吸两下,还是走了过去,将放在床头的包裹拿起,上面隐隐还有股香味,煞是好闻。

    “你这上面的,是什么香味?这般好闻。”

    将包袱递去屏风一侧,随意说句话,化解一下尴尬,下一刻,一道温软闪过屏风,忽然撞过来,直接扑到他怀里。

    女子指尖在王崇文嘴唇划了一下,探来口鼻对口鼻深深吸了一下,常人无法看见的一缕白气被吸了出来。

    “妾身上的味道更香,郎君不妨闻闻。”

    异香钻鼻,王崇文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人,手中的包袱啪的一身掉在地上,忍不住抬起,摸了上去。

    脑子里嗡嗡的乱响。

    …….好滑。

    静谧之间,两人拥着一团去往床榻时,那卷画轴陡然传来一声鸟鸣,引得王崇文惊醒过来。

    “姑娘不可!”

    连忙抽身离开,衣袖却是被那女子抓住,怎的也挣不开。

    “郎君,都快成好事了,怎么能狠心丢下我一个人,独熬寂寞。”

    “不行,我有妻子的,何况你来历、身世还未知晓……”

    王崇文伸手去挣她手腕,却是纹丝不动,顿时明白了有蹊跷,挣扎间,嘶啦了一声衣袖裂开,扑在了书桌,蜡烛呯的倒下。

    火焰熄灭,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轻柔的脚步慢慢走近,女子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

    “郎君……你别怕啊,妾身又不会吃了你的。”

    王崇文蹬着脚在地上连连后退,慌张的大喊大叫:“来人啊!”“有鬼!”

    回答他的,是忽然刮起的一阵大风。

    呜呜呜呜~~~

    一阵一阵的阴风吹过院内,院中大树狂摆枝叶,莎啦啦的响成一片。

    靠近王崇文的女子,猛地抬头,门扇、窗户都在啪啪的抖动。

    冷月照在屋外,一道窈窕的人影,发丝飞舞,从外面廊檐一侧无声飘了过来,停在了门口纸窗外面,一动不动。

    某一刻。

    窗户、门扇嘭的向内推开,猛烈的阴气直接翻涌进来,将屋中有些茫然的女子包裹进去,照面的是,一张七窍流血,幽绿的脸孔。

    一瞬。

    猩红的指甲伸来,抠住女子皮肉,一扯。

    嘶啦一声,一张完整的人皮揭上了半空,落在王崇文面前,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美人脸,再看去那边青面獠牙,浑身粘液的恶鬼,两眼一翻,嘭的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啊——”

    被揭去皮囊的恶鬼凄厉嘶叫,转身就朝一堵墙壁冲去。

    “想走?!”

    冷不丁一句从屋顶响起,几乎同时,房顶轰的破开,一柄长剑斜斜冲下,撕开厉鬼皮肉透胸而过,呯的钉在墙壁上。

    顷刻间,串在剑身的恶鬼双手拍打墙壁,“啊啊!”的疯狂摆动挣扎,几息之间便不再动了,化作一滩白沫顺着墙壁,流到地面,散发出恶臭。

    陆良生从房顶降下,走了进来,袖口一挥,倒在书桌的灯柱立了起来,重新亮起火焰,走去王崇文身边,探了一下脉搏,渡了一点法力过去。

    “八文之赠,陆良生已还。”

    说完,手一勾,插在墙上的月胧拖出一声轻吟倒飞回来。

    带着红怜,悄然离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二本

    汪汪…..

    深夜犬吠偶尔响起城内某处,屋中安睡的百姓猛地被一阵房檐响动震醒,推开窗户,朝外看去。

    “谁啊,大半夜的丢石头!!”

    黑影闪去尽头,踩着院墙飞奔,一跃,又是一脚踏在一棵树上,枝叶弯曲反弹,带起一片轻响。

    客栈二楼敞开的窗棂,陆良生翻身进来,抖了抖衣袍将几片树叶吹去窗外。

    “师父,那几人都走了?”

    “走了。”

    床底下,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走出来,蹬起小腿跳到床沿,慢吞吞爬上去,靠着木枕一侧趴下来。

    “八文之恩还了吧?”

    “自然是还了。”

    陆良生挥手将月胧投去书架,‘哐’的轻响,稳稳插在缝隙,走到盆架洗了洗手,伸去毛巾擦了两下。

    “不过是一只恶鬼,道行还没红怜高,靠画皮装作美貌女子引诱好色之徒,吸取阳气。”

    正说话间,聂红怜也飘了进来,手中却是拿着一个东西扬了扬。

    “你怎么把这东西拿了回来。”

    陆良生盯着她手中拖着的,正是之前那画皮鬼的皮囊,书生皱起眉头,以红怜的性子,若是没用,铁定不会拿回来。

    “给我看看。”

    轻声一句,也让蛤蟆道人过来瞧一瞧,榻上的蛤蟆摆了摆手,睁了睁眼睑,又闭上。

    “有甚稀奇的,不过一个小玩意儿。”

    那边,红怜有些不舍的画皮在半空抖开,无声的铺在桌上,陆良生举过油灯照去,指尖轻轻拂过,如人肌肤一般柔软细腻,就连毛孔都能清晰可辨,也有手脚。

    唯独面部……

    陆良生拿过毛巾,沾了水在上面使劲擦了擦,片刻变成了光森森,没了容貌,整张人皮看起来怪异至极。

    “这不是真的人皮,人脸的轮廓再怎么剥也不会变成这样。”

    红怜却不管,宝贝的将它拿起来。

    “公子,你给它画上我的样子。”

    “好端端的画什么,你又……”说到这里,陆良生话语停了停,忽然想到那鬼该是四处流窜,应该不仅仅只在夜里出来,若是路过大城,必然会被城隍阴差缉拿,所以白日也会走动,这么说,这张皮很有可能让鬼类在白天活动。

    ……难怪红怜那么喜欢。

    陆良生看去捂着画皮的女子,笑着找来毛笔,红怜连忙放下那张皮,乖巧的飘去书架端来墨砚纸张。

    “妾身帮公子磨墨。”

    皎月隐去云层,打更的声音走过街道,引来几声犬吠。

    亮有灯火的窗棂,红怜轻拨了拨灯芯,烛火更亮了一些。

    陆良生手中毛笔绽放微亮,勾出蛾眉,梢下双眸含喜,两靥骨肉匀称,笔尖一点游出,画出唇角微勾。

    灯火暖黄,偶尔微微摇晃两下。

    红袖轻抚过去,红怜看着灯火照着的书生全神贯注的侧脸,又望去桌上在笔尖游走渐渐成型的面容。

    窃喜的低了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

    “差不多了,红怜,你看如何?”

    正在女鬼低头浅笑,画容的书生收笔侧过脸来,聂红怜抬起目光仔细看去,那画皮上的人脸真如她一样。

    “谢过公子。”

    “那你要收好了,找机会你试一下吧。”

    陆良生将毛笔放下,人也是疲惫,一路过来,已经许久没睡过床榻,脱去外罩的青衫,扯过被子枕这木枕睡了过去。

    桌上灯火摇晃,红唇靠近吹了一口气,火焰熄灭。

    黑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月光露出云隙照进窗棂,纤裸轻轻触在地面,轻柔又有重感的走过清冷的银霜,一袭红裳遮体,坐到床沿,睫毛轻眨,看着榻上熟睡的脸庞。

    忍不住伸出手,在书生手背摸了一下。

    “这种感觉真好,好像只还活着……谢谢公子。”

    床榻上,熟睡的身影动了动,模糊间像是‘嗯’了一声。

    ……..

    喔喔…..昂哦哦……

    客栈后院公鸡伸出颈脖,朝笼外渐亮的东方扯开嗓子啼鸣,引得牲口栏里的老驴躁动探出脑袋。

    楼上窗棂打开,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

    “师父,该上路了!”

    不久,连通客栈的后门打开,店里的伙计帮忙挑出书架放到牲口栏。

    “麻烦了。”

    陆良生朝伙计拱了拱手,掏出最后八文当做小费递给对方,那伙计手脚勤快,一边将老驴牵出,一边将书架安放上。

    “客官要是再来顺原,记得来咱家这店啊。”

    “一定!一定!”

    辞别伙计,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后院,准备今日就穿过这太恩府,去朝宁州,离师父所说的岐山便又近了一些。

    走出客栈旁的巷口时,一辆马车从街尽头驶来,原以为是路过的,却在客栈门口停下,车夫拉停马匹。

    四道身影从车厢出来,见到正牵驴离开的陆良生,急忙跑来。

    “陆公子等等。”

    正是昨晚的那四个书生,一下来,跑到陆良生面前,齐齐拱手躬身一拜。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谢过陆公子救命之恩。”

    “道谢不必了,将来若有缘,请我喝酒就行。”

    陆良生确实救过这四人,山神庙那次,若非挡下那两只狐妖,这四个书生怕早已经被吸进阳气而死。

    老驴哼哧喷出粗气,挤过去。

    四个书生见陆良生要走,提着袍摆快步追上:“陆公子,还有一人想要当面向您道谢,只是卧病在床,无法起来……”

    说到这里,名叫赵傥的小个子书生,拱手道:

    “陆公子,崇文兄,真的算是一个好人,还请帮帮他吧。”

    陆良生笑了起来。

    “你们所说的崇文兄,不过被吸了点阳气,要不了多久……唉,就怕你们病急乱投医,走吧,我去瞧瞧。”

    “那陆公子上车吧。”

    “这倒不用,我这毛驴能跟上来。”

    陆良生拍了拍老驴脖子,横坐上去朝他四人挥挥手:“带路吧。”

    车辕在道间调头,王风掀开帘子,看了眼身后稳稳跟在后面的老驴这才放心下来。

    晨光熙和。

    马车、老驴穿过街道、越过一座石桥,这处在城中一角显得静谧,不远还有一片小树林,陆良生过来时,风正拂过林野上方,沙沙沙的枝叶轻摇的声响。

    “夜晚看不太清,眼下看来风水和景致都很不错。”

    前面,马车已经停在院门口,远远见到陆良生过来,催促车夫将马车挪开。

    “把陆公子的驴照看好!”

    “陆公子里面请!”

    这态度也太殷切了……陆良生将缰绳交给车夫照看,便是跟着四个书生进了院子,两侧盆景、小树,中间道路着方形岩砖铺砌,整座院子自然比不了闵尚书府邸贵气,也比上周瑱府内古朴、沉淀,不过也有自己的清闲雅致。

    看字如看人这话并不准确,但从一屋而观人,却是能看出一些。

    比如屋内整洁透亮,住在此间的人必然爱干净、做事讲究,屋中贵气堂皇,那就更不用说了。

    随四人来到后宅主房,屋里一个端方妇人捏着绢帕坐在床边催泪,一旁还有丫鬟劝说,听到脚步声从外面过来,轻声道:

    “夫人,有人来了。”

    那妇人起身时,四书生已经进了门。

    “嫂夫人,人请来了!”“后面这位就是陆公子。”

    进屋时,陆良生就已经知道一些王崇文家中情况,礼貌的朝那妇人拱了拱手。

    “栖霞山,陆良生。”

    王夫人福了福礼,看去床上昏睡的夫君,转正回来,又是一拜。

    “还请陆公子,搭救妾身夫君…..”

    说着拜了下去,陆良生宽袖拂过去,将妇人凭空挽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书生已经坐到了床边。

    一旁,静候的丫鬟看着这一幕,张着嘴久久合不上。

    “不碍事,令夫君不过损了一些阳气,一两月就恢复,不过要切忌房事。”

    陆良生从被褥里收回手,回头叮嘱王夫人。

    “原本我是不用过来的,但怕你们病急乱投医,原本不是病也弄出病来,那就麻烦了。”

    说着起身,看到这卧室内,也有书架,免不了多看几眼,话语还在说。

    “…….平日也无须大补,熬些小汤调养即可。”

    声音停顿,书架上一本书将陆良生目光引了过去——《山海图志》。

    “你夫君也喜欢看这些书?”

    取下来,笑着随手翻开一页,笑容渐敛。

    上面的内容,与他那一本并不一样。

    “山海图志,不止一本?”

第一百二十七章 漫随天外云卷

    晨光照进窗棂,光尘飞舞。

    王夫人以及那四书生安静的看着站在书架前的陆良生,轻轻翻看一本书籍。

    哗~

    指尖推着书页翻去一面,看着第一页记载的内容,陆良生肯定了这是第二本完全不同的《山海图志》

    “我那一本讲的多是山林陆兽,或山精鬼怪一类,这本开头就是水怪鱼虾,正好与我那本最后一页对上了。”

    ……这么说来,一本是山经,这本是海经?

    陆良生阖上这本山海图志……会不会还有第三本?

    “这位公子也喜欢看这类山野闲趣的怪诞?”

    虚弱的声音在床榻忽然响起,陆良生转过身来,王崇文已经醒转,榻前的王夫人赶紧上前去搀他。

    “别起来,快躺下。”

    “扶我坐起来。”

    王崇文虚弱摆摆手,顺势抓着妻子的手臂坐直,靠着床头,脸色苍白,还是挤出笑容,嘴唇干涸蠕了蠕。

    “昨日昏迷,我隐约间还是能听到你说话。”

    说着,拱起了手。

    “王崇文,谢过公子活命之恩。”

    陆良生笑的温和,手中书本伸过去,由下而上将拱来的手抬起、推回。

    “不用道谢,你施手买画,度我窘境,又多给八文,便是额外之恩,昨夜便是你我两不相欠。”

    “不不……”

    榻上,王崇文揭开被褥,挣扎想要起来,被妻子搀扶,他推了推,望去那边的书生。

    “公子又施手治病,两恩一并,岂是区区八文小恩能比,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啰里啰嗦……”

    陆良生拍响书本,笑了一句,将腰间葫芦解下丢给一旁丫鬟。

    “灌满。”

    丫鬟抱着葫芦,看去夫人,不知所措的看回来,望着陆良生时,两颊顿时绯红。

    “奴婢,没有……”

    王夫人推她了一下:“让你灌酒。”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轰然大笑起来。

    那丫鬟红着脸,抱着葫芦飞快挤开大笑的四书生,受惊的兔子一般,唰的逃了出去。

    屋内气氛变得融洽,王夫人识趣的起身告辞离开,榻上的王崇文自然明白书生的用意,一葫酒抵一份恩。

    “公子高人!”

    称赞了一声,王崇文也注意到陆良生手中的书籍,颇有些好奇。

    “刚刚看公子看着这书好一阵,若是喜欢,崇文就送给公子。”

    陆良生倒是求之不得,拿着书拱了拱手:“谢了。”便是坐到床沿,伸手又帮王崇文搭了搭脉,随即问起这本《山海图志》的来历。

    “崇文兄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

    这话倒让王崇文愣了一下。

    “陆公子稍待,容我想想。”

    他得到这本书也有很长一段时日,看完一遍后便放在这书架上,一时间连他都忘记了。

    思索了一阵,王崇文眉头渐渐苏展开来。

    “……这本《山海图志》是去年在下去参加秋闱,回来途中偶然所得,书上多是一些离奇怪诞的水怪之说,往日我也只当消遣娱乐,唉……直到昨夜,不得不相信,鬼神一说。”

    忆起昨夜发生的事,王崇文现在也心有余悸,若非当时自己把持得住,怕已是被吸干阳气。

    再次道谢一番后,丫鬟抱着葫芦回来,一看到面前的书生,脸又红了起来,细如蚊声。

    “公子……给…..”

    这时,外面陡然刮起风来,吹的檐下灯笼乱摇。

    门口的四个书生本能的走进屋里,王崇文在榻上伸了伸脖子,看去窗棂外面,回头:

    “陆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良生看了一眼,接过葫芦笑道:“无事,有人发小脾气而已。”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这小脾气未免有些骇人。

    不多时,陆良生闻了闻葫芦口散出的酒香,“好酒!”将塞子按上去,从床沿起来。

    “诸事已毕,那么我就告辞了。”

    “陆公子。”王崇文连忙喊了一声。

    走到门口的背影,侧了侧脸,看过来,笑道:

    “崇文兄还有何事?”

    “我只是觉得,陆公子人品上佳、才学也该是不差,为何不考取功名,反而四处浪迹…….公子若是觉得在下问的唐突,不答也可以,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王崇文话语诚恳,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一旁,四书生却是朝挤眼弄眉。

    那边,陆良生转过目光看去一旁,脸上只是笑了笑,片刻,袍袖一拂,悬着葫芦转身离开,径直出了堂屋,穿过庭院晨光。

    “我刚刚说的话,可有冒犯了陆公子?”

    王崇文看着一言不发离开的身影,问去四书生时,四人中的张倜瞄了一眼窗外,凑近过去。

    “崇文兄,刚刚我们不是给眼色了吗?叫你别说,刚刚那个陆公子,就是之前我们跟你提起过的‘事有急,陆郎助’的陆郎,陆良生,他曾是贡士功名。”

    王崇文只是举人身份,劝说一个贡士考取功名就显得有些尴尬,不过此时他也没往这方面想,抓着张倜手臂,站到地上,看去窗外的庭院。

    “他就是那个一怒砸了南陈皇帝金銮殿的那个妖人?”

    一缕阳光透进窗棂,他惊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良生的脚步声远去。

    “晨阳初升,春桥细雨。饮一壶浊酒,横驴远行。

    清风明月,淡漠宦途。唱一首山歌,活在逍遥。”

    王崇文皱了眉头,听完远远传来的声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泛起红晕,手一挥,让人拿来笔墨。

    “陈朝昏君错失国士,乃我北地之福!”

    前院,陆良生走出大门,牵过了老驴,横坐而上,拧开塞子抿了一口酒水,拍拍驴臀。

    “走。”

    踏踏……

    驴子四蹄轻扬,又落下,甩着颈脖间铜铃叮叮当当,沿着河边,走过小桥,徐徐晨风吹来已是城外旷阔原野,红裳皮囊飘到空中,绣鞋落去泥草间,裙摆飞洒,聂红怜摘去路边一朵野菊花,放在鼻下轻闻,片刻,双目睁开,绽出笑容跑去了老驴前方。

    她喜欢接近真实的感受。

    驴臀书架轻摇,推开的小隔间,蛤蟆道人挑出一件短褂,翻看着地图,偶尔,放去一边,拿起食谱翻了一会儿,撑着下巴望去外面延绵的春色从眸底过去。

    “夏天还有两月,馋死老夫了……”

    飞鸟成群盘旋晨光落去枝头,扇着翅膀跳来跳去,摇晃枝叶,有些偏去鸟眸望着树荫下,走过的老驴,叽叽喳喳啼鸣之间,驴背上,书生悬着葫芦,捧着书沐在这片晨光里,不时,有女声从不远传来,陆良生从书上抬起脸,望去野花春草间红裙飞洒起舞的女子,露出微笑。

    “再玩会儿,就要赶路了!”

    聂红怜转过身来,梨涡绽在两颊,双手呈喇叭放在嘴边。

    “知道啦!”

    书生笑了笑,视线重新落回书页,这次错来顺原县,竟然还有这般收获。

    ……..

    春光延去南方,划过云层,越过江河,贺凉州土地上,一支回乡省亲的队伍,返程途中遇到了不好的事。

    轰!

    车辕疯转,撵在凸起的石头,辕轴断裂,倾斜坠在地上,滑行出去,“保护夫人和公子!”

    周围人的呐喊,血肉撕裂声渐渐消弭。

    一道身影吐血倒飞砸在倾倒的马车底部,十余名黑巾蒙面的人沉默合围过来,捡起地上的包裹,搜刮了尸体的钱财,当中,有人回头望去倒塌的车厢缝隙,转身与同伴飞快奔行离开。

    咵…..

    马车残骸,褐蓝双瞳眸子在里面眨了眨,小心的爬了出来。

    “娘…..爹…..”

    小人儿轻轻唤了一声地上的妇人,眼角慢慢有水渍滑落下来,不远的方向,还有他爹的尸体,以及护送一路的护卫们。

    “我佛……慈悲!”

    一声佛号传来,小人儿捏着拳头,噙着眼泪看去,一个肥头大耳,身高体胖的和尚站在那里犹如弥勒。

    “小施主,随贫僧,离开吧。”

    天光偏斜,残缺的马车还在地上,未死头的马匹挣扎悲鸣,不久之后,一道人影飞驰而来,半空降下,目光扫过四周。

    “尸首呢?”

    老人快步过去,朝马车挥袖一拂,车厢轰然爆碎四溅出去,与预期的设想不一样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宇文拓呢?!!”

    嘶吼回荡原野。

    抱歉,来迟了,今天发生了点事,耽搁了不少时间。

    另外,这章下半段,埋了一个坑,师徒流的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辈读书人 上

    夜风刮过林野,远山阴森的轮廓里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林野间沙沙沙…..的轻响,覆满落叶的地面隆起小包,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哗——

    小包爆开,枯叶、泥屑四面八方飞洒,孙迎仙冲出地面,落脚的一瞬,两道神行符啪啪打在两腿,落下的枯叶掀的再次飞起,身形一弓直接拉出一道残影冲出了山麓。

    “居然没回陆家村,会去哪儿呢?”

    神行奔跑间的道人,拿了李金花做的两包干粮,顶着漫天星斗连夜回赶,京城中发生的事,他不敢向陆老石、李金花说起,只道是云游路过,顺便来看看,在妇人给他准备干粮的时候,孙迎仙悄悄在陆良生家布置了一道法阵,只要身携官气一律前面进,后面出来。

    “以老陆的性子,该是不会寻短见,身边还有老蛤蟆和女鬼在…….”

    星月渐渐隐去夜空,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孙迎仙已是上了官道,碰上赶路的商旅也打听了一番,京城那边已经下了通缉正四处缉拿妖人书生,至于能不能抓到书生,道人根本不担心。

    天色渐亮,青冥的光线里,道人坐在路旁石头上,一口没一口的扯下大白馒头嘴里咀嚼。

    “.……曰尔老母的,这让本道要到哪里去找你们啊。”

    目光望去四下,连通京城与河谷郡的官道上,商旅、行人渐多,附近茶肆也喧闹起来,蒸笼揭开散出热气腾腾,不少南来北往连夜赶路客都会来这边歇息,吃上一口热乎乎的早饭。

    “……妖人还没抓到,京城那边,陛下可发了大火,把好些官员都臭骂了一顿。”

    天南地北来往的行人商贩,聚在一起,通常都会互相聊起见闻,或交换一些有用的讯息。

    “唉,要不是吏部尚书闵大人拦着,说不定陛下已经派人将那书生家人一并抓了。”

    “虽说那妖人砸了金銮殿,可堂堂天子去穷乡僻壤,抓那书生家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显得太没容人之量。”

    “要是有容人之量,那书生何故砸了金殿?听里面传出的消息,那是陛下辱人在先,那书生只不过说了贺凉州的事而已……”

    “还有这种事?”

    有人呯的拍响了桌子。

    “换做我,我也砸了!”

    “慎言,别乱说话!”

    摆手的客人邻桌,也有一人喝了一口稀粥叹了口气。

    “说起来,那书生一怒之下,砸了金殿,倒是连累了他恩师,你们听说过叔骅公没有?如今被下了大狱…….”

    叔骅公?

    凉棚外面,孙迎仙吞下一口馒头,剩下的急忙揣进袋子里,也不再休息,祭出遁地法诀,唰的钻进地面,鼓起一团小包,抄着原野近道,朝京城飞快过去。

    除了陆良生,道人对读书人向来敬而远之,在他眼中,这些儒生要么呆板迂腐、固执不堪,要么心眼太多、钻营苟利,文文弱弱没什么骨气。

    但事实上,除了老陆,王叔骅确实让他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受,又是陆良生的授业恩师,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的。

    若是有可能,都要将他从牢里带出来。

    抵达京城天治已经是第二晌午,孙迎仙先去了一趟闵常文的府邸,后者并不在府中,一打听,早朝之后就未回来过。

    辗转目的,道人又去了刑部大牢,还未施法潜入,就在外面遇见一个人。

    ——左正阳。

    “你让开!好狗不挡道”

    孙迎仙怒吼,想要施法,穿墙进入牢狱,人穿进一半,就被拎着领子扯出来,扔到一旁。

    “放肆!朝廷大狱岂能让你擅闯救人!”

    刑部牢狱一侧的巷子里,左正阳一手握着刀柄,一臂横伸将气极的道人拦下,威目严厉,凝视了一阵,语气缓和下来。

    “闵尚书也不许你这样乱来,他已经去宫里向陛下求情了。”

    “求情有屁用。”道人一把推开他手臂,后退两步。

    “他要是开明,就不会迁怒一个老人!”

    但随后被左正阳喝斥打断:“这次你错了,虽然也有迁怒的成分,可叔骅公自己也去顶撞了陛下!才被下了大狱!”

    他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来,挥了挥手。

    “不信,你自己去牢里问问他,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孙迎仙愣了愣,随后狠狠瞪了一眼左正阳,以及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刑部捕头的袍服。

    “本道自会去问。”

    径直出了这条巷子,与左正阳一起走进刑部监牢,过了一条狭窄的过道,视野昏暗,空气里充斥潮湿发霉的气味,到处都是人的哀嚎和哭喊声,带路的狱卒不时喝斥几声,拿木棍将狱栅砸的响亮。

    “闭嘴,谁在吵闹喊冤,老子抽他几鞭子!”

    左正阳走在一侧,他本就捕头出身,看惯了生死,对于狱中哭喊的人并没有多少感觉,唯独要见的那位老人,也算是旧交,过去的途中,还是开口说道:

    “叔骅公性子太烈,名气又大,陛下之前也不敢迁怒将他下狱……可前段时间,叔骅公独自跑到宣阳门外,击了面君鼓,就连闵尚书也不知道,后来,也不知冒犯了陛下什么,就被关在了这里,希望别让陆良生知道,否则就麻烦了。”

    道人听完,只是哼了一声。

    “就是这里。”

    带路的狱卒掏出铜匙将锁链卸了下来,左正阳留在外面,让道人自个儿进去。

    “你也算叔骅公熟人,劝劝他最好。”

    孙迎仙到的此时,才对他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牢房上头小窗,有阳光照进来,光尘飞舞。

    老人在里面阴影角落盘腿坐着,一身脏兮兮的囚服,发髻凌乱苍白,遮掩了容貌,一身并未有伤痕,应该是左正阳特意照顾的。

    角落里,王叔骅像是听到脚步声,微微抬了抬脸,见走进光尘间的,是孙迎仙,脸上有了笑容。

    “小道长,好久不见。”

    往日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道人,在老人对面蹲下,沉默了一会儿。

    “叔骅公,本道带你离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辈读书人 下

    “哈哈!”

    老人晃着白头笑了起来,神色泰然,向墙壁靠了靠,目光越过道人头顶,看去照进监牢的那道阳光里舞动的尘埃。

    “老夫要是想出去,低个头就是了,可我脖子有些硬,怎么也低不下来。”

    “可不走,很有可能会被杀头……”

    之前左正阳有说起过情况,道人忍不住还是问道:“到底是不是那皇帝迁怒于你,是的话,本道也学老陆,砸他一回金銮殿!”

    “杀头?老夫眉头都不皱一下。”

    老人低下视线,看去他,过得一阵,又回答道人。

    “算是,也不算是。”

    说到这里,王叔骅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老夫要是知道良生怒砸金銮殿,或许会阻止他,可如今已砸了,老夫就要叫上一声‘好!’小道长或许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老人带着笑,在牢中走动,看去门口的左正阳,也看去从小窗照来的阳光。

    “君明臣死而不悔,君昏臣死谏而推后来者,良生为贺凉州百姓直言,是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若是以此而被辱,身为老师,岂能无动于衷?

    另则,贺凉州万万百姓生计陷于一君之口,我辈读书人又岂能无动于衷?那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全是阿谀奉承之臣,我辈文人再无动于衷,就是亡国之兆。”

    孙迎仙耐着性子听完,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

    “亡就亡了,反正北面还不是华夏,连成一统岂不是更好!”

    听得他这样的话,王叔骅笑起来。

    “老夫生于南陈,长于南陈,在这里传播学问,一晃数十年啊……看着万千百姓生活,看着楼宇环舍拔地而起,看着一座座城池从贫瘠到繁荣,是有感情的。”

    门口的左正阳微微动容,做为武人,情感并不细腻,也从未想过那么多,可听得这席话,心里也有难言的复杂。

    “所以老先生就这样不走了?”孙迎仙这是第一次改了对一个人的称呼。

    光尘间,老人颇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不走了……老夫活到这个岁数,看透了很多,圣贤之言满腹,可总不能挂在嘴边啊,那不就成了酸儒?小道长你说对吧。

    ……真当该死的时候,我辈读书人就不能退,一退,读书人的骨气就没了,所以啊,老夫闯上金殿,为万千生命谏言,为我弟子良生不平之事而争!也未后继者做一个表率。”

    老人言语铿锵有力的落下。

    牢房里寂静下来,就连附近哭喊叫嚷的声音也逐渐安静,孙迎仙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压抑,过去抓住老人的手臂,就往墙壁那边过去。

    “这样,本道更要带你走了。”

    左正阳大喊:“不可!”时,王叔骅也挣开道人的手,然后,又握了过去,目光平和。

    “老夫不怕死,也死的其所,不过我心中仍担心良生,怕他经这次打击,一蹶不振,小道长,我有一事拜托你。”

    言罢,就在两人目光中,王叔骅嘶啦一声,将囚衣袖口撕下一截,在地面铺开,咬破手指书写开来。

    道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便是将眼睛阖上。

    殷红在囚布蔓延出血迹。

    良生:

    为师盼安……

    阳光在牢中倾斜,不久之后,满满殷红字迹被折叠,老人双手交托给了那边的道人。

    余下的时间,王叔骅絮絮叨叨的与道人、左正阳说了许多,说起他去金殿面见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冥顽不灵,老夫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哈哈哈!!”

    天光渐渐化作残红,孙迎仙走出了牢房,在城里待了数天,看到闵常文被皇帝轰出来几次,行刑那天,也看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直挺挺站在刑场上。

    “我等儒者岂会怕死——”

    取下口中塞布的一刻,他声音响彻刑场上方。

    ******

    看完了整个过程,孙迎仙揣着那份书信,朝京城的西北面过去,既然家中无人,陆良生必定去了贺凉州。

    “唉…..本道该怎么说起这事。”

    偶尔休息时,孙迎仙总是会想起那日的一幕,心里总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是与修道者更加另类的一个人,或者一群。

    “但愿老陆往后别学叔骅公!”

    “我佛…..慈悲!”

    就在他呢喃时,一道佛号远远传来,道人转过脸望去,一个胖大的和尚从远处走来,身边还有数个小孩跟着。

    “法净和尚,你还没回寺庙啊?”

    经过京城一事后,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状态,上前拍了拍胖和尚的肚子。

    “那边没什么吃的,也没见你饿瘦。”

    这时,孙迎仙也注意到跟在和尚身后的孩子里,一个双瞳褐蓝的孩童,如同当初陆良生一样,不免留意了一番。

    “天生灵根?”

    “这孩童,家人遭,遇盗匪,罹难,又不愿,接受官,府安置,贫僧,只好带,他回万,佛寺。”

    法净道了一声佛号,伸手在那孩童头上抚了抚,后者将脑袋躲开,退去一旁,冷着脸。

    “才不让南陈的人安置我,分明就是他们杀了我爹娘!”

    说着狠狠瞪了法净一眼。

    “也不当和尚!”

    孙迎仙嘿笑了一声,收回视线,在法净肚子上又拍了一记:“这孩子好极端,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说官府杀了他爹娘。”

    那边,胖和尚也摇摇头。

    “希望…..佛法…..能化解…..他戾气吧。对了,贫僧….专程过….来寻你,孙道友,贺凉…..州时,贫僧遇…..见了陆…..道友,他让贫僧…..转告你,他去了…..北周。”

    北周?

    这么远!!!

    道人也不再和胖和尚啰嗦下去,仓促拱了下手,打上神行符,卷起一道尘烟,唰的跑远,转眼消失在了前方,惊的一帮孩童‘哇’的叫出了声。

    法净礼佛一拜,摇了摇头,转身带着一群孩子转道,去往正北方向,他们也要越过江河,去往曾经名为北齐的地方。

    天光流转,游云向北,此时的陆良生牵着老驴已进朝宁州。

第一百三十章 岐山洞府

    “……糖心甜包子,贴锅杏仁糕咯,过往客官不来看一看,尝一尝吗?!”

    “炊饼,又大又圆的炊饼!”

    “糖葫芦……”

    “夜壶,好看的花边夜壶,用不上也可种上花草,另显别致!”

    …..

    已至初夏,下过春末最后一场雨后,提着茶壶的伙计来往客人之间,打开的窗户望去街道一片繁华,熙熙攘攘的行人走过湿漉的地面,偶尔也有忙碌一早晨的百姓,驻足望去热气腾腾的蒸笼,花上两三文买了一块香喷喷的杏仁糕,包上油布纸,与家人分成吃。

    举着风车的孩子追逐打闹,跑过一杆挂有‘书画昌道’四字的牌幡下。

    “嘻嘻,把风车给玩玩好不好啊。”

    “不给,就不给!!”

    撞到人群,嘻嘻哈哈的吐了吐舌头,又跑去了别处。

    熙熙攘攘的长街,这处摊位已围了不少文人雅客,看着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幅美人画赞叹不已,也有些对着四周挂架的字迹、画卷指指点点,评论一番。

    “墨龙勾卷,铁树梨花啊……这字写的秒极。”

    “画简直美极,这宁安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书生?”

    “摆摊卖字画,有些可惜了。”

    靠近摊位中的一人折上纸扇,朝对面长桌挥洒笔墨的书生拱起手,对方也是读书人,看上去是卖字画为生,倒也不会拿出盛气凌人的态度。

    “这位兄台,我要的画,可画好了?”

    长桌后面,书生手中笔墨也正好停下,画卷上是一幅青墨山水,山林成片,河流之上,孤舟迎旭日而去,若仔细看,舟上船夫撑杆,面还有惬意之色,远方山林,能见猴影攀爬。

    “妙妙妙……”

    那人低俯仔细看了一遍,吹了吹未干的墨汁。

    陆良生笑着擦了擦手,将毛笔放去一侧水碟清洗:“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那位书生宝贝的将画卷了起来,爽利的掏出钱袋,数了百二十文,放到桌上。

    “兄台,钱放这了,我先拿去裱起来!”

    “多了二十文。”

    陆良生随手一拿正好二十枚铜钱,递还给那书生,见对方诧异,笑了一下。

    “之前说的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多余的不收。”

    自顺原县后,陆良生还是觉得少生一些事端为好,眼下已至朝宁州,距离岐山已不算远,摆摊混了一点酒水、饭钱,也好加紧赶路。

    收好今日的一百文,便是朝围观的文人雅客拱起手:“今日已不作画,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不理会有心想买字画的客人,拆卸了幡杆、桌椅、挂架,放到驴车后面,便是牵着老驴离开这条街,到了人少的街巷,趁周围没人,驴车、桌椅化作星点消散。

    “师父,等会想吃什么?”

    重新收拾了一番,陆良生拉着缰绳,牵着老驴重新出来,回头望去书架的小隔间。

    “清蒸鲤鱼,还是红烧驴肉?”

    啊哼嗯哼!

    老驴瞪起大眼,惊慌的哼出长音,令得周围过往的行人好奇的看来,还以为这是一个疯书生在和驴说话。

    小隔间里,蛤蟆道人收起小地图,卷起来放回后背,重新拿过一个小册子,翻了翻,圆头小蹼在一行行字上划过,沉吟了片刻。

    “昨天才吃过,今日换一个口味,买点鹅肉。”

    “好。”

    边走边应了一句,拐过这条街口,路边也有不少卖食物的,陆良生过去要了两只鹅,现杀现烤,让摊贩用荷叶包住,又系了一根绳子提在手中。

    “该是去岐山了。”

    周围依旧繁华吵闹,各种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斥。

    “说好的六文,怎么就变卦了。”

    “那边的,不买就不要把手放上去摸!”

    “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布料啰。”

    书生青纱长袍,牵着老驴挤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这片市井穿行而过。

    ……

    出了宁安城后,沿着城中打听的岐山方向,走上了山中道路,聂红怜套上画皮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偶尔还欢快的小跳两下。

    安放驴臀的书架下面,隔间敞开,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靠着身后的一摞书,抱着一只鹅翅,颇为享受的看着这片林野外面的山景。

    “真是熟悉啊…..”

    满眼起伏的山峦,忍不住叹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啃着翅膀。

    驴头前方慢走的书生回头看了看,没有说话,眼下已快至师父说的岐山,但越近,就越发仔细,不时对比周围的山势与地图上是否吻合,省得到时候又走过了都不知晓。

    不久,往西出了朝宁州地界,又走了一日,周围山势越发陡峭,山麓绿色渐少,看惯了南面的山水,见到这北周西北的土地,不免觉得荒凉。

    “师父,这里应该就是岐山范围了吧?你的洞府怎么在这种荒凉角落里?”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上山脊,延绵的褐黄放在眼前,犹如一条褐黄色的土龙延绵天地尽头,偶尔出现的山锋,也不过远远的像个大坟包。

    “你老人家真没有记错位置?”

    蛤蟆道人跳下书架,吧嗒吧嗒踩着蛙蹼负手走到徒弟前面,站在一颗小树下,蟾眼严肃扫过周围。

    “为师岂会忘记自己洞府所在?”

    红怜飘来,坐到附近一颗树枝上,掩嘴轻笑:“那我们怎么会到了顺原,背了好长一截路?”

    “.……”

    蛤蟆瞥了她一眼,哼了哼,负手转身离开……只要老夫回到洞府,恢复修为,看你一个小女鬼还敢这般放肆!

    爬回小隔间里,挥蹼:“不是这里,再往前走看看。”

    岐山范围很大,一时间没找到也是正常,陆良生倒不至于埋怨,休息了一阵,将第二本《山海图志》放回书架,继续赶路,这本书后面是否还有,他也不想过多纠结,反正若是有缘,还是碰上,强求反而不美。

    到的下午,天光倾斜山巅,放眼望去,四周延绵起伏的山脊披上了一层霞衣。

    “要是山再高点,再绿一点,就真有点像栖霞山了。”

    陆良生望着这片残红喃喃了一句时,站在驴头上,一蹼搭在额头瞭望的蛤蟆道人,表情愣了一下,蛙嘴咧开,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看到它了!看到它了!”

    陆良生顺着圆圆的蹼头指去的方向,两道‘土龙’交叉合并的中间,是一座独峰,远看就像一颗枯树立在褐黄山坡上一样。

    “快过去!快过去!”

    蛤蟆道人激动的连连催促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小心避开锋利的土岩,下去山脚,沿着那座独锋的方向过去,一片枯萎老林怪异扭曲,几块大岩斑驳砂粒安静的矗立,前方高耸的山势随着走近,变得雄伟,也有不少绿色点缀上面。

    走到山脚下,蛤蟆道人兴奋的跳下驴头,脚蹼吧嗒吧嗒踩过地面朝一处可以上山的地方飞奔起来。

    “哈哈……老夫回……”

    啪!

    脚下被石子一绊,大喇喇摔趴在地上,长舌都弹射出来搭在嘴边,陆良生急忙过去时,蛤蟆道人浑不在意的爬起,拖着长舌飘去身后,继续向前飞奔。

    “哈哈哈!!”

    “老夫回来了——”

    片刻,短小的身形消失在山道入口地方。

    陆良生失笑的收回手,牵着老驴跟在师父后面,沿着长满杂草的山道蜿蜒而上,远远的听着蛤蟆道人兴奋的大笑在山间回荡。

    片刻,笑声忽然停了下来。

    书生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过去,拨开一处山壁遮掩下来的树枝,上方的山道变得开阔,像是一处小高台。

    “师父?”

    视野那方,蛤蟆背对站在那里,长舌歪斜拖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望去对面。

    平整的地面长出几簇杂草,延伸过去的山壁,高高的石门爬上了青苔,歪斜一边,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果然……被盗了。”

    蛤蟆道人一屁股坐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东西岂会放在一处.

    蛤蟆道人只是呆滞了一会儿,撑着地面爬起来,走去塌斜的石门,触摸上面爬满的青苔,目光变得严肃。

    “不应该啊……”

    脚步踩着地面青草、泥沙过来,蛤蟆侧脸的余光里,陆良生走到一侧,看着这扇倾斜的石门也是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何况还在京城闵府,就听师父说过洞府可能被人闯入。

    嗯?

    书生忽然掀开袍摆蹲下来,指尖在洞开的府门一角摸了摸,抠下一块苔藓,颜色与其他不同,呈暗色。

    “师父,看来你的洞府是被人强行破开禁制闯入。”

    从南到北,已经双十的陆良生经历早已非同往日,苔藓的暗色自然看出了这是血垢残存了许久留下的。

    苔藓丢去地上,陆良生搓搓指尖上的灰尘起身,目光看去周围的青苔,不难发现还有不少这样颜色的苔藓,斑斑点点的洒落。

    “看来还死了不少人。”

    那边,沉默了许久的蛤蟆道人,撒开脚蹼跑了过去,短腿绷紧一蹬,弹射而起,跃上倾斜的石门边沿,顺着缝隙钻去,白花花的肚皮都收紧起来,两腿在外面胡乱蹬了数下,才硬挤了进去。

    外面,陆良生招来书架里的月胧,斩附近一根树枝,袍袖朝那边石门一拂一勾,塌斜的石门带着沉重的声响,向外挪了几寸,露出足够过去的一条道。

    这时,红怜也披着画皮出来,轻挽红袖落在书生旁边。

    “公子,蛤蟆师父呢?”

    “进去了。”

    陆良生拔开火折子吹出火星,食指往上一挪,指尖移出一缕豆大的火点,灌去法力将手中树枝点燃,带了红怜走进去。

    火焰黑漆漆的洞府内晃了晃,可能挪动石门的缘故,激起不少灰尘,昏黄的火光范围内,一片狼藉,蛛网挂在破碎的木架,破烂瓷器洒落一地。

    红怜帮忙挥开弥漫的尘埃,书生踩着一地碎片朝里面喊了声。

    “师父?”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陆良生眉头微蹙,与身边的女鬼对视一眼,小心捏起了法诀,一声大笑也在同时传来。

    “哈哈哈——”

    听到熟悉的笑声,书生悄然撤去袖口掐出的法术,举过火光朝前面走了一段,只见蛤蟆道人叉着圆滚滚的腰,在一个蒲团前仰头大笑。

    听到徒弟的脚步声,蛤蟆侧过脸将那蒲团扯开,丢去一边。

    “这帮盗贼,连为师睡的床都搬走了,却是不看看这蒲团下面,良生,把腰间的葫芦拿来。”

    陆良生解下葫芦递给蛤蟆,蹲在旁边,将火光照过去,蒲团撤去露出的地面,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

    一旁,蛤蟆道人抱住葫芦挪去,印在上面。

    “看好了!”

    没有怪诞、仙踪小说那般炫目的奇光异散,只有一股灵气在葫芦底部与那地面接触的瞬间,一闪而过。

    咔~

    一声轻响在洞府内回荡,陆良生站起来,手中树枝快烧到手时,一轮淡青色的光晕漆黑里荡开,蔓延整座洞壁。

    “这是重新布置了禁制?”

    书生视野之间,渐渐有了光亮,旁边的女鬼如人受寒一般发抖起来,环抱双臂慢慢后退。

    “公子,红怜不能待在这里,先出去了。”

    “师父…..”

    陆良生见她表情似是很辛苦,偏头看去师父,蛤蟆道人站起来,哼了哼,慢慢转过身来。

    “仙家福地,只有你我师徒才可留在这里,那小小女鬼好生外面候着!”

    说完这句,他仰起脸望去洞顶,陆良生视线从退去洞口的女鬼身上收回,余光感觉到一道湛蓝闪烁,顺着蛤蟆的目光望去头顶。

    淡青的光晕汇聚,又朝四周扩散化作湛蓝荡出一圈涟漪,漆黑的洞顶犹如夜空般被推开,渐渐绽放星辰般的光亮,一点一颗盘出北斗星座,也照亮这方。

    蛤蟆道人缓缓阖上蟾眼,深吸了一口气,彷如回到了巅峰时的感受,随手一挥。

    平地卷起一阵清风。

    洞府内,碎裂一地的书架、瓷器,甚至挂在角落的蛛网,开始摇晃,像是时光回溯,在书生眼睛里,纷纷倒飞,桌椅合拢立了起来,裂缝更是肉眼可见的恢复原状。

    塌斜的石门带着沉闷的声响立起,轰的一声将洞口封住。

    看着恢复原状的洞府,蛤蟆满意的踩着蛙蹼啪嗒啪嗒走上一圈,摸了摸光洁的瓷器,回过头看去那边的徒弟。

    “良生,此处如何?”

    书生以前也听过师父说些巅峰如何如何,可每次听来都像是在吹牛,眼下确实被震撼了一把。

    “师父的法力恢复了?”

    蛤蟆愣了一下,悻悻的转身:“恢复个屁!”

    负起蛙蹼,摇晃跑去葫芦那边,撅起屁股扒拉了一通,推开了什么东西,短小的身形像是踏空了地面,直接消失在书生视线里。

    “良生,你在原地等候为师,不可乱动。”

    声音回荡时,陆良生仰起脸,环顾四周,空气震动传来一阵声响。

    “哐哐!”“呯呯。”

    “咚轰咚咚——”

    像是翻箱倒柜的动静之中,见不到蛤蟆道人身形,却能听到他声音喋喋不休。

    “不是这个…..”

    “咦,这东西怎么在这儿?”“还收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找到了。”“这个也一起带出去。”

    “哈哈哈,老夫就知道它还在!”

    难道这洞府还有另有天地?陆良生对于所谓洞天福地了解的不算多,可运起乾坤正道法诀,没有加速吸纳灵气的感觉。

    “难道这里只是师父用来存放东西的?”

    噼里啪啦翻动的声音停下来,蛤蟆道人不知从哪里开口:“良生,让开一点!!”

    灵气凝聚传来波动。

    书生眼皮跳了一下,连忙离开所站的位置,脚步挪开的顷刻,挥起袍袖遮了一下,大风扑面而来。

    轰隆隆…..

    劲风掀起发丝,然后,各种东西互相磕碰挤压的声响接踵而至,有东西触到鞋尖时,巨大的动静才停下。

    陆良生放下宽袖,映入视野的,堆积如山的书籍、丹药小瓶、刀枪剑戟算盘、骰子、法杖…..不时还从上面滑落到书生脚边。

    饶是温和冷静,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这么多…..师父,你从哪儿弄来的?不是被偷了吗?”

    哗啦…..

    小山上面,蛤蟆道人推开几个类似法宝、丹瓶的东西,捧着一个比他脑袋稍大的珠子,飞快钻出,嘭的跳下来,浑不在意的挥了挥蹼。

    “好东西岂会放在一处?这些东西,都归你了!”

    说完,盘坐下来,看着双蹼捧着的珠子深深闻了一下。

    “为师修为就全靠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驭剑

    堆积如山的法宝、典籍、丹药瓷瓶不时滑落,传出‘嘭’‘叮’的轻响。

    “师父,你手里的珠子,能恢复你伤势?”

    “为师的,别看!”

    书生的话语询问过来,琳琅满目的法宝、法典小山一侧,蛤蟆道人双蹼下意识的抱紧那颗珠子,赶紧走到葫芦一旁,背对这徒弟,小心翼翼坐下来,仍旧有些不放心,微微侧脸瞥过去。

    “那边的东西全都是你的,丹药、法诀、法宝,对为师也没什么帮助,你想要什么就随便拿,这颗就不行。”

    随即,挥了挥蛙蹼。

    “好了,好了,别打扰为师。”

    ‘小山’另一侧,见到师父这般模样,陆良生也不好再问什么,蹲去这些法宝、典籍之间,拿起一个瓷瓶摇了摇,里面叮当咣啷的响,倒出几粒杏黄的丹丸闻了闻,一种陈皮的味道。

    书生抬眼望去那边捣鼓珠子的小背影。

    “怕不是师父用来开胃消食的吧…….”

    将这瓶丹丸放去一边,‘小山’里还有不少东西,陆良生挑挑拣拣一遍大多都是有关药材一类,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将它们归类。

    毕竟东西实在太多,陆良生也只能挑一些他用得着的东西,《融炼合器道》《驭剑》《五行道法》……

    嗯?

    拿起一本书册,陆良生忽然笑起来,上面竟也是一门幻术修炼。

    “《复神咒》……这名字…..看上去有点厉害啊。”

    事实上,翻过一页,里面并没有任何独立的法术,反而是基于修炼者必须会幻术的基础上,加以复用扩散,让施展的幻术范围更加广阔。

    “影响范围也是不错。”

    陆良生拍了拍书名,放去一边,至于其他法诀譬如驭剑,正好这里也有几把法剑,指尖弹了弹薄薄的剑面,传来‘嗡’的轻吟,上面灵气淡薄,顶多比江湖武人的神兵利器锋利一些…..至少他是这样的。

    “五行道法…..嗯…..给老孙学学。”

    灵丹妙药也是有些一些,不过上面也没贴功效,还是等蛤蟆道人空闲了,陆良生再问,毕竟若是有延年益寿的,他也是想给父母和妹妹服用一些。

    修道之人长寿不假,可他并非孤家寡人,眼睁睁看着亲人生老病死,也是一种煎熬。

    清理‘宝山’的兴奋劲渐过,书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拿出那本《驭剑》之术翻看,也非剑招,跟《复神咒》相差无几,贴合原本会的剑术,隔空驾驭法器。

    “这么说来,可以驱使月胧,隔空使出万法剑意?”

    一边翻看书籍,一边手指并拢照着书中引导法力,走去洞府门口将石门打开。

    轰!

    石门直接向外倾倒下去,外面啃食青草的老驴吓得耳朵唰竖起,甩动的尾巴都僵在半空,嘴里叼着青草一动不动的看着里面的书生。

    “出鞘!”

    下一秒,就听陆良生二指一扬,老驴后背书架内,月胧剑嗡嗡轻轻抖动,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呃…..

    用法不对?

    陆良生散去法力,视线重新回到书页,耐下性子,如同往日研读学业典籍一般,毕竟写这部《驭剑》的原主人,也是为了让观书人学会,内容虽然苦涩,倒也不难懂。

    呼…..

    阖上书册,陆良生长出一口气,阖上双目,乾坤正道运起的一瞬,宽袍猛地洒开,挥手一招。

    “出鞘——”

    ‘锵’的一声金铁长吟,一抹寒光拉出鞘口,冲上半空。

    山巅寒风吹来,鼓动书生的袍子,吹的猎猎飞起,残阳柔和的光芒照在俊朗的侧脸,望去天空长吟的月胧剑,乍看之下,有种青衫剑仙对望苍穹感觉。

    下一刻。

    陆良生睁开眼睛,二指挥使,月胧剑横飞,直冲而下,唰的穿过山崖外一颗老树,重重叠叠枝叶撕裂脆响,长剑拖出残影飞去山外,随着书生遥指,远远的,犹如苍鹰沐着夕阳的残红飞上天际。

    “收!”

    袍袖抖开,二指贴去胸肩时,残阳之中,几乎快要贴到云层的月胧剑带出一阵轻吟下坠。

    远方一群鸟群飞来,一抹黑影唰的从它们中间穿过去,惊的四散飞逃,只留下几片羽毛缓缓飘在风里。

    呯!

    剑尖钉在书生身前,剑身彷如兴奋的还在微微轻抖,陆良生往日也能用法力驱物来到手中,但无法像《驭剑》这般如臂挥使。

    “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著,虽然被我师父收集,带也算学了他技艺,往后若能碰到,定当感谢一番。”

    如同小孩初得玩具,陆良生新习得这种驭剑的法门,心里也难免兴奋,提起月胧回到洞府内,目光自然也顶到地上另外几把法剑。

    ……书上说,熟练之后,或修为日深,可同时驱使更多。

    照着之前的状态,陆良生盘坐到一侧,双指一勾,那地上几柄法剑微微抖动,不停磕碰地面,发出一连串噹噹的轻响。

    然后…..书生只感体内法力陡然絮乱,地上抖动想要起来的法剑呯的齐齐沉了下去,其中一柄失控般,飙射而出,撞在堆积的‘宝山’上。

    呯!

    哗啦——

    剑尖顶在上面几件重物,激开几本书册、瓷瓶,剑身也在撞击里弯曲,又弹跳翻了起来,余力不息飞去了另一侧正埋头背对的背影。

    “师父小心!”陆良生喊了一声。

    “......何事唤为师?”

    蛤蟆道人停了停吸附珠子蛙蹼,张开嘴应了一句,还没回头,翻转的法剑飞来。

    …….剑柄与后脑撞在一起。

    蟾眼顿时向外一鼓,张开的蛙嘴被击的张的更大,长舌弹出的刹那,脑袋扑了下去……

    唔。

    “师父?!”

    那边,陆良生踢开挡路的几件法器、书籍冲过来时,视野对面,低头背对的蛤蟆道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

    脑袋与脖子变得圆滚滚,比身子都大了数圈,手颤颤抖抖的抬起,艰难挤出一声。

    “孽……徒……”

    短小的身体失重,呯的一下向前扑倒砸在地上,手蹼拍响地面。

    “快把为师…..扶起来……珠子卡在脖子里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蛤蟆出关

    洞府内,嘴里包着珠子,脑袋大了几圈的蛤蟆趴在地上,撑着双蹼想要起身。

    “良生,快帮为师……”

    旁边,一只手伸来,陆良生将蛤蟆道人提起,半空使劲上下抖了几下,也没见那颗卡在口中的珠子弄出。

    “师父,再忍一下。”

    “快点快点…..要喘不过气了…..”

    陆良生想了一下,把蛤蟆道人放到地上,手摊成掌按在背脊。

    “师父忍住。”

    趴在地上的蛤蟆,微微侧了侧脸,豆大的蟾眼使劲转到眼角,看到按下来的手掌,一种不好的预感。

    “别……别别,啊…..”

    手掌悬到蛤蟆背上方两寸,陆良生法力驱使,往下一沉,空气都荡了一下。

    嘭!

    法力凝聚,犹如无形的铁锤猛砸而下,蛤蟆道人四肢顿时左右拉伸绷直,蛙嘴张到极致,脸蟾眼都挤得差点瞪出来。

    一声好似拔瓶塞的声音,‘嘭’的轻响,圆滚滚的黑影飙射一道直线,砸在对面的‘宝山’上,好几件法器、丹药瓷瓶都被震的落下来,一枚白色的东西翻滚而下,顺着坡度,滚去了洞府门口。

    远远的,外面啃食青草的老驴偏了偏脖子,甩着秃尾巴迈着蹄子过去,驴头低俯伸了过去,在上面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洞府内,陆良生全然未注意到被‘宝山’遮挡了视野的洞门,蹲下来,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蛤蟆道人。

    ......不会用力过猛了吧?

    “师父?”书生小声唤了一声。

    半响,回答他的,是蛤蟆道人咧开嘴,幽幽叹出一声:“啊…….”

    无力的提起蛙蹼朝徒弟摆了摆。

    “没事了……过了那阵,现在感觉还有点舒坦……”

    听到这里,陆良生心里也松了口气,望去地上几柄法剑,自己修为还是太浅了,看来想要同时驾驭多件法器,至少也要金丹为基础才行。

    陆良生起身朝地上的蛤蟆道人拱起手。

    “师父,刚刚是徒弟玩耍心太重,没有量力而行。”

    “无妨。”

    这样的事,蛤蟆道人也早已习惯了,自从受伤开始,一件事都没有顺过,以他的修为和阅历,隐隐感觉到了一些怪异。

    他看了一眼有些内疚的徒弟,摆了摆手。

    “为师何等修为,这点事又岂会让我受伤?良生,你先出去,为师先修复一点伤势。”

    …..彼其娘之,你再待下去,老夫还不知道有没有命。

    必须排除一切潜在危险啊。

    那边,陆良生点了点头,走去将嵌在‘宝山’上的那颗珠子拿起,放到师父面前,取过地上的月胧剑走出这处洞府,转身拂袖,石门从地上直立而起。

    轰的声响,与洞口阖在一起。

    鸟群飞过山林,一片霞光里,聂红怜飘下树枝,来到书生旁边。

    “公子,蛤蟆师父怎么没出来?”

    “师父在修复伤势,我也被赶出来了。”

    陆良生朝女鬼笑了一下,之所以要说‘也’其实之前蛤蟆道人将红怜赶出去,后者怎么会听不出来,自己这样说,让对方心里多少好过一些。

    当然,聂红怜多半也没往那方面想。

    “天色也不早了,估计师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升火煮饭,红怜想吃什么?”

    “香。”

    看着沐在霞光里的女子,陆良生也跟笑起来,转身走去老驴,脚下忽然响了声‘咔’的脆响。

    这是什么?

    鞋子挪开,是一片被踩碎的白色,陆良生捡起碎片捏在指尖翻看,上面有股奇怪的味道。

    红怜从旁边凑过来,打量了几眼,小声道:“好像是蛋壳…..”

    “问题是哪里来的蛋…..”

    这时,陆良生陡然停下话语,对面甩着秃尾巴的老驴好像感觉到主人的目光,抬起头回过来,与书生对望了一眼。

    咧开驴嘴,甩着脖上的鬃毛,嗯哈嗯哈叫了一声,又埋了下去,舌头卷去地面,吃的香甜。

    驴嘴对着的地面,是一颗比拳头还大的蛋壳裂成两半,流出的液体大半进了老驴的肚子。

    陆良生挥手驱开驴子,将蛋壳捡起来,看似坚硬,触摸上去却是有些柔软,难怪老驴能将它撕破,只是这东西怎么来的?

    回头望去闭上的石门,不会是从里面滚出来的吧?

    “能被师父收集的,肯定不会差,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终归是便宜你这老驴了。”

    想着,蛋壳在老驴头上敲了两下,扔去一边,陆良生替老驴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去附近一颗老松树下,升起火堆,支起小锅,煮起饭食。

    红怜挽起裙摆,抱着膝盖蹲在旁边,看着燃起的火焰。

    “公子,之后,我们又去哪儿?我有些想婶婶了。”

    那边,书生搅了搅飘起热气的粥水,笑道:“不知道,应该会回去的,最近我隐隐感觉不安,那日喝醉酒后,变得毫无顾忌,现在细细想来,怕是会连累家人和我恩师。”

    “公子确实该回去看看。”红怜被他这么一说,手不自觉的捏紧起来。

    陆良生传去一根树枝进火里,看着跳起的火星,轻嗯了一声。

    半响,又开口。

    “……但师父这边,不知道他伤势恢复如何,会不会去追究偷盗他洞府的贼人,有时候人啊,走出一步,就身不由…..”

    沙沙沙沙……

    说话间,山巅刮起大风,苍松胡乱摇摆起来,陆良生停下话语,皱起眉头起身,侧方闭合的洞府内,一股磅礴的压力,犹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陆良生驭出法力抵挡,衣袍、发髻都在风里飘了起来。

    “是师父……”

    火焰倒伏,一旁的聂红怜吞了吞并不存在的口水,脚下一旋,脱去画皮红裳,急忙钻入画中躲避。

    “公子,红怜有些受不住,先回画里。”

    哈哈哈……

    哈哈!!!

    一阵豪迈、剧烈的笑声穿透石门,震响山巅,远方天空归巢的鸟群惊的飞出林野,黑压压的在天空盘旋,不敢落下。

    老驴惊恐长嘶,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扬起蹄子,拖着书架躲到书生身后。

    轰——

    石门倾倒下来,激起一圈尘埃荡开。

    烟尘弥漫间,就在陆良生的视线中,一个高高胖胖的身躯,大肚子顶着袍子大步走了出来。

    大圆脸,须髯皆白飘在胸前,手中还提着黑纹葫芦,双眼如微阖,露出寒光。

    “良生,这才是为师真正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气势如虹

    风声渐渐停息,胡乱摇摆的松枝静止,带着余力轻摇垂下。

    陆良生放下遮掩的袖口,错愕的看去那边。

    “师父?”

    石门前的老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负手跨步过来,满意的看着徒弟的表情,圆圆大脸上,目光威凛。

    “呵呵…..正是为师!”

    蛤蟆道人袖口一拂,书生身周石桌石凳浮现,桌面酒壶自行升起,酒水倾泻而出,倒进白玉杯盏。

    一旁,陆良生自然感觉得到法术在空气中流淌,但这种驱使法力的掌控力,是他见过的修道中人少见的,只怕皇城中雌伏的普渡慈航也难能相比。

    “哈哈!”

    蛤蟆道人笑着坐到一张石凳上,朝酒杯轻拂,杯盏缓缓飘到书生面前,“还愣着做什么,坐下与为师喝酒。”

    那边,陆良生也没犹豫,伸手接过半空的杯盏,小抿了一口。

    酒香浓郁扑鼻,入口辛辣,落进肚中有股热气回涌,这根本不是幻术……书生抬起视线,有些诧异的望去师父时,蛤蟆道人抚须笑起来。

    “术法万道,道道相通,这酒壶乃为师法力幻化而出,可酒水却是从洞府储存佳酿取来,所谓修行,一板一眼走不远的。”

    循循教导之意,陆良生怎会听不出,修为感知去洞府,牵引洞内摆放的酒坛,指尖在杯上一碰,原本少了半杯的酒水,缓缓涨了起来,不过,终究是不熟练的,水渍漫出了杯口,洒在地上。

    “哈哈!佳徒一点就通,虽说不熟练,往后多努力便是。”

    满饮一口酒,蛤蟆道人放下白玉杯,挥手朝篝火一拂,昏黄火光大亮,原本沉寂的黑夜尽头彷如变成了黄昏,远方还有仙鹤长吟,展翅飞过。

    红霞侵染照来,老松下,一老一少笼在这片夕阳之中。

    “师父,你伤势完全恢复了?”与蛤蟆道人碰了一下杯沿,书生喝了一口问道。

    这般轻松挥使法力,这让陆良生有种老人已回到曾经所说的巅峰时期,若是如此,那么明日就可返程回南陈了。

    “…..只恢复了些许。”

    蛤蟆道人抚过长须,圆脑袋摇了摇,像是看出徒弟心里想法,笑道:“不过也足够收拾那条小小蜈蚣。”

    旋即,起身负手走开,眼睛眯起,露出寒光。

    “哼,化龙?过两日,为师带你腾云驾雾回去,直接去陈朝皇宫,看为师如何一手捏死它,抽了妖壳!”

    “两日后?”

    听到徒弟的疑惑,蛤蟆道人颔首抚须,看去石门,背对徒弟的脸上,泛起一层紫烟。

    “对,这两日,为师要去找偷我府邸宝物的贼人,这种仇,岂能不报?!”

    书生皱了皱眉,看着师父的背影,只感到一股杀意弥漫。

    “师父已知道是何人了?”

    “哼,为师洞府复原,当日闯进来的人,又岂会不记下来。”

    蛤蟆道人收敛紫烟,重新移回视线,落在陆良生身上。

    “你在贺凉州遇到的那批人就是……他们为首一人,为师可是记起来了,当年为师被围,身负数创,一个中年道人施手相救,老夫知恩图报,传他一些东西,现在回想起来,此人凭借为师馈赠的东西,施以寻气追踪之术,找到这里,得了为师放在外面的灵宝丹药,还有一些法术典籍。”

    这番话直接点中了贺凉州,那么有些疑惑在陆良生心里得到解释。

    “从贺凉州一事看,那个祈火教的法术,其实从师父这里得去的?”

    风徐徐吹来,抚动雪白长须,胖胖的老人回头看去徒弟。

    “自然是……”

    话语刚出口,蛤蟆道人圆脸忽然一愣,话锋一转:“怎么回事?!”陡然摸去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那边,陆良生只感觉坐下的石凳变得虚实,连忙起身,只见蛤蟆道人周围泛起烟气,黄昏夕阳的景色也跟着晃荡起来。

    “师父?”

    下一刻,烟气嘭的炸开,四下弥漫,夕阳、石凳石桌、酒壶化作片片星光碎裂。

    书生视野间,陡然一黑,重新回到黑夜里,杂草间断开的虫鸣重新传入耳中,篝火摇曳,烧着小锅,传来噗噗的沸腾声。

    陆良生快步走去弥漫的烟雾,驱出法力将雾尘挥开,露出地上的,一只硕大的蛤蟆,瞪着油油的蟾眼,绷直了两条小短腿低头沉思,见到书生看过来,负手蹼,啪嗒啪嗒径直从书生的膝盖一侧过去。

    “刚才说捏死蜈蚣精的话,不作数。”

    之前的蛤蟆道人又回来了。

    ……

    夜色宁静,处在山巅,天空的繁星犹如近眼前,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躺在火堆旁,看着松枝间隙后面的夜色,不时望去石门。

    “师父怎么又变回来了?”

    红怜在一旁梳着长发,侧过脸来。

    “蛤蟆师父这样才好,之前的气势好吓人,还没见到他人,妾身感觉都快被磨灭了。”

    洞府内,清幽光芒照出短小微躬的身影挥舞双蹼,将东西砸地上,噼里啪啦乱响一气。

    “到底错在哪儿了?”“彼其娘之…….已经用了龙含珠,怎的还是没用?”

    “明明有法力啊…..怎么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多久?”

    “还在徒弟面前丢脸…..彼其娘之!!!”

    过得一阵,蛤蟆道人一屁股坐到地上,颓丧的将那卷小地图扔到地上,一蹼蹬远,撑着下巴望着凌乱的‘宝山’叹了一口气。

    “好在老夫能感觉到法力还在…..往后再找出毛病。”

    呢喃一句,从地上起来,在一堆法器、丹药里挑拣了一些东西,擂在怀里,重重叠叠的抱去外面,堆在火堆旁。

    陆良生坐起来,看着师父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搬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红彤彤像是着火的石头、冒出寒气的瓶子、开花不凋的无根长木……

    想要帮忙都被拒绝,随后,蛤蟆道人在空地用了什么东西画出了一个符阵。

    “良生呐,坐到阵眼里。”

    陆良生想起了似曾相识的画面来,不过这次他没有犹豫,离开篝火的范围,走到地上符阵,在最为中间的位置盘坐下来。

    昏黄的火光、黑夜光影之间,蛤蟆道人一刻不停的将那些搬来的东西放到阵角。

    “为师帮你做完进阶金丹境,至于往后能不能锻出金丹,渡过雷劫,靠你自个儿造化了。”

    短小的身形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轻声说道。

    *********

    星辰延伸,同样的夜空下,奔流的长河边上,名叫长安的巨大城池之中。

    某栋府邸,映出火光的窗棂内,有人在灯火下展开了远方友人的书信。

    “崇文老弟推荐谁来.......嗯?陆良生,南陈贡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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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