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杨勇、杨广
风挤进窗隙,油灯轻轻摇晃,展开的书信上,字迹如锋。
开明吾兄:
崇文近日身子抱恙,长安秋日文会恐难成行,故亲书一封,呈到兄长住处,以示歉意。
灯火间,纸张在手中展了一下,观信之人三十出头,须髯秀雅,见到这行字,脸上忍不住笑了笑。
“崇文真诚君子矣…..”
目光下移,逐字逐句继续看下去。
……吾兄,可听南陈陆良生之名?写予兄长家信之前,弟在顺原家中得遇此人,为弟观他温尔文雅、仁心德厚,且难得饱食才学,弟遇鬼祟险遭不幸,全赖南陈陆良生施手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可其人非坑蒙拐骗江湖游方。
曾听闻,他乃南陈新进春闱贡士,金殿之上被昏君所辱,驱巨人怒砸金銮殿而走北地,若非四处游历期待明主出现,就是看淡世事远走天涯。
开明兄与弟俱是文人,文人相惜,岂能袖手旁观?
弟,不愿此等身据才华、又精道法的高人落魄,故厚颜书信,素知兄长与大公子交情甚厚望兄长能与大公子细说推荐…..
“南陈贡士,陆良生?呵…..倒是与我同姓。”
陆开明又看了一眼,后面大抵说了对方游历北周,去往朝宁州,后面可能会有机会来长安看看北周京城云云。
“呵呵…..崇文不来,所求却大啊,也罢杨公子对文人雅士也颇具好感,说说也无妨。”
笑着摇了摇头,将书信收起,吹熄灯火。
翌日一早,陆开明沐浴更衣,新换了衣袍,出门上了马车。
“去大丞相府。”
朝车夫吩咐了一句后,车辕缓缓滚动,马车驶向百官府舍所在大街,抵达相府侧门时,另一人也同时过来。
两人下了马车,相互拱起手。
“开明兄!”
“程兄!”
寒暄几句,便是相邀一起走入侧门,此处府邸,乃当今大丞相杨坚所住,两人无官职在身,只与丞相长子杨勇私交甚好,所以只得从偏院小门进入。
俩人走过廊檐,远远能听北院主厅有谈笑声持续,陆开明过去时,厅中已有不少文人聚集,谈论时政,或引经据典与对方辩论一些分歧。
陆开明从侧旁绕行过去,随意寻了一个座位坐下,侍女端上清茶,温热茶香飘进口鼻,他望去门外庭院,阳光透过茂密的叶隙,破土而出的夏蝉正慢慢爬过了满是青苔的树身。
不多时,一道身影大步朝这边过来,拐进厅门见到门口显眼位置坐着的中年书生,笑了笑,挥手让他不用多礼。
“坐下。”
陆开明刚起身施礼,在对方挥手间,又只得听命的坐下来。
“陆开明见过大公子,见过明老。”
跟在杨勇身后一起进来的老人,名叫明克让,六十余的年纪,一身长袍显得儒雅,听闻还是前朝遗臣,精通礼论、龟签、历象。
老人朝他点点头,也不多说径直过去,在场文人才子连忙施礼,拿着自己近日的作品,便是想让老人品评比较。
“开明,怎么不过去?”
杨勇看了一眼那边的盛况,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在陆开明一侧坐下,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对了,昨日有人从朝宁州给我送来一幅名画,正好拿来与你们品鉴。”
喝了一口茶水,手掌拍响两声。
门口候着的下人,捧着长盘进来,厅中众人也俱停下话语,随后围过来,看着上面红绸揭开,乃是一幅裱好的山水寄情画。
周围人交头接耳评论起来。
“长水孤帆,河之东方,晨阳初升,好意境!”“……要我说,这晨风山林才看得出意境,你们可看到树叶摇曳的方向?细微之处才见真章啊!”
“不错,林野间,还能见到猴影,作画之人,当真笔法高超。”
杨勇性好文学,善于词赋之道,对书画知之不多,初得这幅画让众人评论,方才能看出价值,也好挂去主卧当中,彰显典雅,好过丢去角落蒙尘。
“真有诸位说的这般好?”
陆开明也看了会儿,点头:“此画定是出自大家之手笔。”
此时,已有人看去画最侧下方的署名。
“陆良生…..这名字好像没怎么听过,你们谁认识?”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听到‘陆良生’三字,陆开明顿时愣了一下,侧旁的丞相府大公子回过头来正要问他,却是见到这副表情,忍不住笑道:“此人也姓陆,莫不是开明的堂兄弟?”
“这倒不是。”
这边,陆开明连忙拱手告罪,见有人望过来,他笑起来掩饰了一下刚才的尴尬。
“听到这名字,确实有些惊讶,昨晚我收到顺原王崇文的书信,正好提到一个叫陆良生的南陈贡士。”
原本还想这如何举荐,眼下正好顺水推舟,脑中想了想言语,随后,陆开明继续说道:
“众位可有听说,南陈那边发生了一件事,南朝那只知享乐的昏君,当殿羞辱了一名贡士,最后金銮殿都被砸了。”
一众文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问道:“不会就是这个陆良生?”
“然!”
陆开明应道,目光看去大公子,微躬拱手:“王崇文书信中提到,此人颇有才学,还精通鬼神一道,砸那金銮殿时,可是一巨人手托酒坛怒砸而下,几乎全城尽知,让南陈昏君大丢颜面!”
哈哈哈——
在场众人都是北周文士,心情豪放,听到南面他国朝廷遭了殃,一个个大笑起来。
就连不苟言笑的明克让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抚了抚颔下白须,看向那边的大公子。
“众说纷纭,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既然是饱读之士,大公子不如招揽过来,就算入不得这方朝廷,能为大丞相得一招揽贤士之名也是好的。”
两人亦师亦友,杨勇自然不会拒绝这种能为父亲出力的事。
“我也是这般想的,我父族叔杨素擅武功道法,更精兵事,可谓文武双全,若再招一高人辅助,更是如虎添翼。”
周围一帮文人雅客纷纷附和。
“大公子说的是。”“此乃正理,想必大丞相更会看重大公子!”
“哈哈,大丞相声威日盛矣!!”
七嘴八舌的话语里,厅门一侧,一张小脸探出来,朝里看了看,少年趁里间众人说话,冲过去,将那幅裱起来的画拖在地上就往外跑。
仆人见是少年身份,不敢去追,杨勇反应过来,提起袍摆,追在后面。
“阿摐(g一声),把那幅画放下!”
听到这声,少年脚步更加快,拖着裱画一个拐弯,跑去中庭,回头朝追来的杨勇哈哈大笑出声。
“杨勇杨勇,有勇无谋!”
“你——”
气极的杨勇,一跺脚,大吼:“杨广!!给我站住,小心我揍烂你屁股!!”
跨步一转,跑去花圃草皮,抄近路想要将少年抓住,一追一逃,过往的丫鬟仆人惊慌的躲避,引得鸡飞狗跳。
长廊尽头,此时两道身形龙行虎步走来,原本交谈着话语,听到这边动静,走在前方的身影,威目扫去,声音暴喝:“你兄弟二人成何体统!!”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交织
“父亲!”
“爹…..”
追逐的兄弟二人顿时停下,见到长廊走来的高大身形,少年眼珠子转了转,拖着裱画,就在兄长拱手躬身的时候,忽然跑进廊檐,迎向过来的男人。
“爹!”
乖巧的喊了一声,少年急忙将手中的画举起,并不算高的身子都拉的笔直,将画给父亲看。
“爹,兄长得了一幅画,想要招揽一个南陈的贡士,还不想告诉你,我就把它抢来!”
“你呀…..”
大手在取过画轴交给身后的族弟,男人年纪不出四十,须髯微白,气势却是常人难有,在儿子头顶拍了拍。
“不要为难你兄长,去玩吧。”
杨广‘哦’了一声,听话的转过身,临走时,朝恭谨施礼的兄长拉了一下眼袋,翻出白眼,做了个鬼脸,便是跑开。
看着跑开的弟弟,杨勇也不好发作,看到走来的杨坚,恭谨的唤了一声。
“父亲。”
“不要成天吟诗作画,家里事务繁多,没事就替你娘分担一些。”
杨坚按下儿子的肩膀,低声传去对方耳旁。
“如今杨家站在一根独木上,是进还是退,你也要好好看着、学着,若是再让为父见你与那些只知吟诗弄墨的文人鬼混,禁你半年不得出家门!”
“…..是。”
杨勇急忙低下头,余光之中,红底黑领官袍的身形从旁边过去,待到脚步声远去廊檐拐角,方才松了一口气。
想起侧院还有一帮文士聚会,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那边。
“唉,只是可惜那幅画了。”
阆苑转折,一前一后前行的两人,话语说回到正事。
“如今数王进京,兄长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原本竖一个北周皇室,安慰这些人的心,可你那边……”
“是为弟的过错。”
跟在杨坚身后,拿着画轴的男子,白纹长袍,外罩一件蓝衫,下颔短须微抖,开口说道:
“原本计划无误,可为弟过去时,那宇文拓已被人先一步带走,这件事也无旁人知晓…..唉,只能说机关算尽,却天不让人得意。”
俩人行走间,过往的丫鬟、仆人纷纷矮身退到两侧,不敢抬头。
“呵呵,杨素啊,这就怨天了?”
前侧的杨坚停下脚步,玉佩腰间微摆,他望去庭院景色,微微侧脸。
“你听,夏蝉又要开始叫了。”
杨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其中含义,点头:“兄长是想让那些‘蝉’先叫。”
庭院一颗树上,新生的蝉展了展羽翅,腹部抖动起来。
知…..知……
“对,那些北周诸王进京,不让他们先叫…..”
杨坚弹了弹垂在胸肩的冠带,“.…..如何将他们找理由除去?总不至于失了一个宇文拓,咱们就不过这根独木桥了吧?夫人说,这是骑虎之势,是啊,骑上去就不能下来!”
身后的杨素跟着笑起来。
两人之后聊了一些事情,说到杨广与杨勇身上,自然扯到刚刚的画卷,杨素将这幅画展开,他擅长笔书一道,与作画也有些想通,自然看得出作画之人深浅。
当着兄长的面,赞许了一句。
“难怪大公子想要招揽,此人作画一道,与旁人不同。”
“这么说,处道也欣赏此作画书生?”
杨素没有立即回答,目光下移,落在画卷下面的字迹,眸底闪过一道精光。
“兄长,此人恐怕,还是要留意一番,陆良生…..为弟去贺凉州时,听到过此人名讳,怒砸南陈皇帝的承云殿,是一个会法术的。”
听到这里,杨坚终于有了一点兴趣,面带笑容取过画轴,一边看,一边问道:
“那与处道相比如何?”
“哈哈,兄长说哪里话…..”
杨素笑了起来,口中话语也有不清不楚的味道。
“要比过才知道啊。”
那边,对于书画并不是太感兴趣的杨坚,将画卷递过去,似乎并不在意族弟的语气,挥了挥手,让他跟上,去往书房。
“一个书生而已,以讹传讹,或许夸大了,与其四处打探寻找对方下落,不如做好你我眼下的事。”
话语顿了顿,他目光严肃,扫过守卫书房的侍卫,偏头看去房间。
“叔德,可有回来?”
两侧侍卫拱手垂首,一人回答道:“今日李渊来过一回,说是闲假,想要休息两日。”
“这孩子。”
杨坚哼了一声,也不生气,让侍卫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书房一尘不染,书架、长案上,书籍、笔墨纸砚摆放的整齐,看得出对方离开时,将这里打扫过了一回。
“算了,由他去吧。”
便是笑了笑,与族弟继续谈论起政事。
知…
……知…..知…..
夏蝉一阵接着一阵在窗外嘶鸣,二人之前口中提及的陆良生,此时正远在长安往西数百里之外。
夹杂绿野的褐黄山脉延绵。
知…..知…..
蝉鸣在远方传来,陆良生顶着照下的阳光盘坐阵眼,默咏乾坤正道口诀,汗珠都挂在了额角,将垂下鬓发打湿紧紧贴在脑门。
阵法四角,燃火之金,已褪去了大部分颜色;无根开花之木,渐渐凋零;冉冉寒气之水有了温度;结珠之土壤泛白起来。
链接的阵法纹络,书生能感觉到不同于修为的积攒,相反,是一种自然衍生的交汇感受,看似平静,实则在他体内形成一道奇特的漩涡,从之前贺凉州时的内视经验来看。
见到的是一个星云在缓缓形成,然后,慢吞吞的转动,好像孕育什么。
……
“蛤蟆师父,公子这是要坐到什么时候?”
聂红怜举着树枝编织的‘蒲扇’轻摇,一旁,躺在石头上的蛤蟆道人惬意的挠了挠发痒的脸颊,梦呓般‘唔’了一声嚅动嘴角,环抱双蹼侧了侧身,转到另一边。
睁开一只蟾眼看了看,又闭上。
“少则两天,多则四五天,这只是给他打结金丹的基础,将来能不能锻出金丹,还要看他造化了。”
听着蝉鸣,蛤蟆道人四肢伸开,蛙蹼都舒张的绷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老夫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微风徐徐,带来凉爽,一旁啃食青草的老驴,偶尔抬起脑袋,使劲扭去后臀,伸出舌头舔几下。
阳光照来,有暗色细鳞的反光。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下山
阳光温热,照去繁密树枝,山风吹来时,枝叶摇摇曳曳,由下望上去,缝隙间,犹如无数繁星闪烁。
停留枝头,梳理羽翅的鸟儿抖了抖羽毛,扑去下方,埋头啃食青草的老驴,微微抬起脑袋,扭头看了一眼背上,停留的鸟雀,摔起尾巴将它赶走,悠闲的迈开蹄子走去下一撮嫩草。
偶尔,望去广阔之间的主人,以及老松绿荫下瞌睡的蛤蟆。
蛤蟆道人睡的舒服,坐起来身子,前肢双蹼举的老高,使劲舒展开,片刻,负着双蹼一摇一摆过去看看法阵。
“进展还不错。”
俯身看了眼像是燃烧的金石,又绕了一圈检查其他炼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侧过脸朝举着‘蒲扇’的红怜吩咐。
“小女鬼,你把水烧上。”
言罢,挺着白花花的肚子,负着双蹼走去洞府,挥蹼:“开!”
石门倾倒,几乎贴着蛤蟆道人肚子半寸,落在脚蹼前,便是轰的一声,吹的小短褂猎猎飞舞。
蛤蟆面无表情跳上石门,脚蹼吧嗒吧嗒走进洞口,蟾眼扫过洞内四周,嘴里嘀咕有声。
“吃什么好呢…….”
撅起屁股,在‘宝山’上双蹼飞快扒拉,丹药瓷瓶在蹼中看了看,丢去一旁,各种典籍、法宝一件件抛去身后。
“奇怪,老夫记得曾经好像放了一枚蛋留着宵夜的。”
蛤蟆摩挲下巴,跳上‘宝山’又寻了一阵,好半响,一屁股坐下来,双蹼搭载腿上,眼里露出疑惑。
“.….难道之前已经吃了?”
咕…
肚子叫出声,蛤蟆道人叹了口气,起身找出几个瓶子,一股脑儿堆在怀里,摇摇晃晃走去外面。
噗噗噗噗……
小锅沸腾,蛤蟆看着女鬼将盖子揭开,拿长勺搅动,深吸了口米香,将怀里的瓶瓶罐罐打开。
“蛤蟆师父,你拿的是什么?”
红怜好奇的望过去,只见从一个个瓶口到处许多怪模怪样的东西,有的像是药丸、有的密密麻麻的小颗粒,还有长了几个角的果实。
“当然是吃的,没见识。”
沸腾的水声翻涌米粒,热气蒸腾间,蛤蟆道人从衣柜里找来小围裙系上,将几粒小颗粒倒进去,溅起片片小水花。
“这是麻藤结的,能让味道酥麻入口,老夫在吃食方面可是行家……”
“老夫这些年,可是存了不少好东西!”
“大部分在吃的上面?”
“哼……”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一个接一个的佐料放入小锅。
香气弥漫,飘远。
盘坐阵法中的身形微微皱眉,此时陆良生入定状态已是半醒,默念法诀引水火、土木之气也进入尾声。
身内小天地,水与火相侵、木拔地而升,交织倾覆,犹如星云显化朝四周铺开,绕着供应血肉生机的妖丹缓缓旋转,隐约勾起雷光乍现。
‘水火锻金,土木生风…….师父这种以四元而生六象,怕是另辟蹊径而成。’
心里念想,陆良生知晓修道一途,结金丹一关,水火交汇,阴阳相济,化出鼎炉,窃天地之灵气而化丹……
‘呃,难怪有天劫…..莫非老天爷恼怒有人偷他灵气,所以降下天雷惩戒?’
当然,这是陆良生玩笑般的猜测,星云成后,就不知道哪天雷劫突然而来,到时恐怕天雷也会跟着降临吧……
不过,眼下对自己修为、法力并没有直接的帮助,唯一让陆良生感到明显变化的,就是丹海扩展。
山风卷过老松,光斑随枝叶投在地上摇晃,蛤蟆道人端着特制的小碗过来,坐在徒弟对面,一边往嘴里刨,一边感受灵气汇聚的进展。
“该是差不多了。”
法阵四角,传出‘啪’的接连几声,炼物崩裂枯萎,阵眼当中,书生睁开眼睛,双臂抱元归气,周围摇曳的树枝在风里静止。
知…..知知…..
蝉鸣啼鸣回荡耳畔,陆良生呼出一口气,收功回神从地上起来,恭恭敬敬朝对面抱碗吃饭的师父行了一礼。
蛤蟆道人端着碗,捏着筷子挥了挥:“行了行了。”转过身,又刨了几口,边走边说:“这里的事也都差不多了,吃完饭该走了。”
“是!”
陆良生笑起来,一震衣袍,灰尘尽落,便是跟着师父过去火堆,红怜连忙放下手中碗,飘去小锅,另外舀了一碗递去。
“公子,蛤蟆师父亲自煮的,可香了。”
“那必须要尝尝师父的手艺。”
接过递来的碗筷,书生端着碗走到师父身边,排排坐在一起,师徒两人筷子哒哒的碰响碗底,大口大口将米饭刨进嘴里咀嚼。
呼噜噜……
两人捧着碗仰起,齐齐喝了一口底汤,碗筷交叠,一起交交给过来收碗的红怜。
这里的事已了,吃完饭,师徒两人商议离开,陆良生牵过老驴,将收拾的行李放入书架,安去老驴臀上。
“师父?”
偏头望去,蛤蟆道人拖了一个口袋出来,在地上乒乒乓乓磕的响,里面多是一些小物件。
“你要是有弥须收纳法宝,倒是能将东西全搬走,眼下只能带些小东西,往后再来拿吧。”
说着,还将一颗骰子在手里抛了抛。
“像这个,拿一两件来护身。”
陆良生将书架固稳,袖口拂过杂毛下一片暗鳞都未注意,回头笑道:
“师父这般修为,也没有吗?”
“有。”
蛤蟆道人停了停,松开袋口,蛙蹼指去后背挂着的黑纹葫芦:“不过,用不了了。”
呃……
书生看着那葫芦,旁边红怜知道怎么一回事,捂嘴偷笑起来。
天光微斜,一声声蝉鸣之中,陆良生将几柄法剑挂在书架前后,叮叮当当的碰撞,几本重要的法术书籍装入了右侧小隔间。
牵过兴奋的老驴,走去下山的道路,书生回头,视野尽头,矮小的背影负着双蹼正望石门出神。
“师父,下山了!”
听到徒弟的话语,望着石门好一阵的蛤蟆道人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就来。”
看着重新阖上的洞府,那是属于曾经纵横天地的紫星道人。
…..老夫还会回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蛤蟆转过身正要说话,表情陡然愣了一下,视野间老松轻摇,青草低伏,风声雅静。
老驴呢?徒弟呢?
“等等为师——”
蛤蟆道人背着葫芦,沿着下山道路冲去,脚蹼吧嗒吧嗒踩过地面,拐过前面弯口,然后,缓缓停下来。
路边,陆良生、女鬼笑嘻嘻的等候在那里,好似长高一截的老驴伸着舌头去卷路边的野花。
“你是师父嘛,当然要等你一起走啊。”
书生将隔间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撇过脸,哼了一声,爬上隔间小门里,系上绳子,看着小床铺、小衣柜,食谱。
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笑,挥蹼。
“走吧。”
“师父坐稳了。”
天光落在山间,骑上驴背的书生,挥出了缩地成寸的法术,女鬼褪去画皮红裳,回到画卷,哼出轻柔戏曲,小隔间内,蛤蟆道人望去远方延绵山峦。
“原以为能恢复往日巅峰,去看看你,可惜,不能成行了…….”
话音还未说完,传来老驴亢奋的长嘶,就连陆良生也愣了一下。
啊哼啊哼~~~
老驴刨动蹄子,后肢微曲的一瞬,蹄下泥石都向外挤开。
嗖——
直接划出一道残影直奔山下!
“啊啊啊……”
延绵山势之间,是陆良生、蛤蟆道人此起彼伏的尖叫。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遇李渊,入长安
哗哗——
雨声掩过山道间蹄音,脖铃叮叮的摇晃,由北向南过来。
“师父,这老驴我记得好像吃了一颗蛋,好像还是师父洞府里的。”
“为师不想说话,有点头晕,想吐…..”
水汽弥漫,陆良生牵着恹恹的老驴从北面山道走来,急骤落下的雨线从书生周围偏斜,落去旁处。
从蛤蟆道人的洞府下山起始,老驴像是焕发第二春,直接一口气狂奔上百里,加上陆良生的缩地成寸,三四百里的路程都有了。
直到毛驴疲惫,一人一蛤蟆这才喘口气,有了休息的机会,不过,跨过长河之后,这边却是下起了夏季暴雨。
“两个时辰跑到这边,距离长安都不算远了……”
走过崖边小片林子,视野变得开阔,山崖外的铅青雨幕里,隐约能见远方一道延绵无尽的长龙。
果然,离北周都城不远。
“既然都来了,师父,待雨停后,不如进长安看看吧。”
陆良生收回目光,拖着缰绳继续往前走,视野对面的山道一侧,有一座凉亭矗立不远。
吱吱…..
驴臀悬挂的书架内,小隔间响起蛤蟆道人的话语。
“.…..去看看吧,祈火教是这北方的,不可能不安排人在这座城池里,进了里面,为师有办法找到他们。”
“我也是这般想的。”
陆良生点点头时,忽然轻咦了一声,那前方的凉亭有火光亮起,还有一股烤肉的气味飘来。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在这处避雨了。”
未免太过骇人,便是撤去避雨的法术。
轰隆隆——
雷声滚过阴沉沉的天际。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凉亭,又顺着亭檐织出水帘落去地上,溅起的水花弹进亭子里,一只黑色武人靴子朝里缩了缩。
“懒得闲假出来打猎,遇上天公不作美。”
亭里燃起篝火,这是一个十四左右的少年人,着深红猎服,袖口扎的紧实,正拿着一只剥好皮的山兔在火边烧烤。
嘟囔一句,听到外面雨声夹杂铜铃声响,目光看去,一袭青衫外罩的书生牵着老驴带着一身水汽进来。
少年人像是自来熟,笑了起来。
“想不到山中大雨,不光是我遭殃,想不到还有一位先生在旁作陪。”
陆良生将缰绳系在柱头,拍了拍驴头让它安分一点,见对面少年人说话大气,外面还有马匹,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
“呵…..”
轻笑一声,陆良生坐下来,伸手在火上烤了烤。
“不介意我取暖驱寒吧?”
“不会,先生请便。”
少年人翻了翻手中快要烤好的山兔,想来在这边也待了许多时候,撕下一只兔腿放到嘴边,却是停了停,看去对面的书生,另只手中穿着山兔的木棍伸了过去。
“先生想必长途跋涉,肚中饥饿,不如一起共食吧。”
这少年倒是待人慷慨。
“多谢。”
陆良生正好也有些饿了,接过山兔撕下一条前腿,慢条斯理的扯下肉块放入口中咀嚼。
对面的猎服少年朝他笑了笑,看去老驴书架上悬挂的几柄长剑,眼睛陡然一亮,拍拍手中灰烬,站起身。
“先生也喜欢击剑?”
走到亭檐,回头看去里面的书生,拱起手:“先生,我能看看吗?”
“看吧。”
得到陆良生的答复,少年欣喜跑过去,令得那边老驴喷出一道粗气拿眼瞪他,另一边少年的骏马顿时摆动鬃毛,不安的原地踏了两步,想要拉开距离。
锵!
剑光出鞘,少年轻车熟路的拿出一柄长剑拔出,寒光四溢,令他后颈窝都感觉发凉。
“先生身边的剑,都这般好?”
陆良生侧过脸来,见他表情,只是笑了一下。
“还算良品。”
“这怎么能算良品,简直神兵利器。”
少年不舍放下手中宝剑,又去拿挂在另一侧的月胧剑,抓在手中,却是怎么也拔不出,脸都挣红。
他自幼学习武艺,臂力也是有的,眼下却是连一柄剑都拔不出来,片刻,只得松手望去亭中的书生。
“先生,这柄宝剑,是否有神奇之处?”
说话间,陆良生随意朝外面挥了挥袍袖,少年手中的宝剑‘锵’的一声弹出半截,剑身古朴无光,上面纹刻的游云忽然移散,露出月轮。
“啊——”
惊的少年手一松,蹬蹬向后退出两步,揉了揉眼睛时,才发现那剑悬在半空,唰的收拢,自行归鞘,飞回书架一侧自个儿挂了起来。
“这….这…..”
少年看看书架,又看看厅中的书生,好半响缓过神来,顿时明白遇上异人了,急急忙忙跑进厅里,躬身拱手。
“李渊,见过仙长!”
“哪里是什么仙长,不过四处游荡的山野书生罢了,不用多礼。”
哗…..
雨声渐小。
凉亭里,陆良生撕下一只兔腿,拿在手中起身过去,放到书架隔间里,传来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算你还记得为师。”
驴旁,陆良生见雨势渐住,也不打算停留,解了缰绳,骑上驴背,朝那边的少年拱了拱手。
“告辞!”
“先生!”
李渊追出两步,前方一人一驴在山道尽头眨眼就不见,远远的,却有声音徘徊。
“吃你一份山兔,还你一份情!”
突然,嗡的轻响在少年身后响起。
站在马匹一侧的李渊,下意识的回头,一柄萱花剑鞘,虎头剑首的长剑正安静躺在凉亭石阶上。
…….
不久之后,雨势停息。
少年背弓骑马,腰悬宝剑,颇有些失落回到杨府,此时天光已尽,杨坚见他回来招去吃饭,一侧的杨素眉角却是一挑。
目光盯着他腰间的那柄长剑。
“叔德,你今日是否有奇遇?”
奇遇?
客厅,灯火通明,听到这句李渊愣了愣,一桌的杨勇、杨广也都望来。
少年放下碗筷点头。
“下午大雨时,凉亭里遇上一个书生,我请他吃山兔,他送了我一柄宝剑。”
说着,将腰间兵器解下,宝贝的捧在手心,慢慢拔出。
常人眼里,不过寒芒逼人,可一旁的杨素手掌压在了桌面,微微倾身,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是法剑……”
众人一愣,杨坚何许人,顺着族弟开口,想到今日上午时,听到的南陈书生的名字,很容易联想过去。
两个书生,会不会同一人?
不等他开口询问李渊,那书生什么模样,族弟杨素先开了口:
“叔德,你在哪里遇上的书生,带我们过去?”
“可那先生已经走了。”
“没关系,我有办法找到他!”
……
天色黑尽,杨府集结马队出城时,他们寻找的书生,此时牵着老驴,驮着书架,偷偷进了城池,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之中。
“这就是长安啊。”
四周灯笼高挂,人声嘈杂,举目望去汉人百姓外,西域声乐响起,各色人种混杂穿梭交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长安风华夜
“萧家馄饨,味道鲜美,汤汁肥而不腻,去掉汤汁,还可以煮茶!”
“樱桃毕罗,带馅儿的胡饼,正宗西域口味啰!!”
“上好的绸缎、丝麻,客官看看,可滑手了,不信买回去与婆娘对比。”
人声鼎沸,喧闹如白昼。
一串串灯笼悬挂,牵去长街上方交织,下方街道一片繁华,行人熙熙攘攘而过。
煎饼嗤响,小贩手中起锅递给客人,朝街上高声叫卖,陪着妻子的丈夫驻足店铺,拿起胭脂水粉的铜盒,引来女子的娇羞。街道,胡音漫漫,裸露肢体的胡姬媚眼四抛,扭动腰肢,晃响铃声,捧着钱盒的胡商满脸堆笑,接来铜钱碎银。
“不许看!”
书架内,响起红怜的声音,陆良生从那边扭转舞裙的胡姬身上收回目光,也不像十来岁时听到男女之事还会红脸。
“深眼高鼻的胡姬,远远还能闻到体味,肯定不会多看!”
牵着恹恹的老驴挤过人群,轻笑说道:“还不如我家红怜好看,又能跳舞,又会唱曲。”
书生身边过往行人诧异的偏过脸来,以为是疯子。
片刻,书架内,响起哼的一声,好听的声音传出:“这还差不多。”
“哎哟,这这…..有鬼啊!”
听到这声,几个行人吓得脸色发白,仓惶挤进人堆里,惹来一阵推搡叫骂。
“你俩别说话!”
书架内传出蛤蟆道人的话语,他是用法力传音,旁人无法听见。
“去前面客栈,为师感觉到祈火教的人了。”
陆良生微微侧脸,目光望去长街前方一侧,悬挂两盏大红灯笼的酒楼,喉间滚动。
“师父怎么发现的?”
“搜神术,你境界学了也用不了,伤神。为师现在的状态也只能半月用一次。”
“哦。”
反正陆良生不会信,过去前方的酒楼,招呼客人的伙计走到门口,抹布往肩头一搭,殷勤的帮书生牵过老驴。
“客官吃点什么?乳酿鱼、葱腊鸡全都齐活,本店还新上了鱼、羊炮肉、浑羊忽殁(mo四声),不吃饭也没关系,三勒浆、乌梅浆、桃浆、葡萄浆,任君品饮,再有冰酪伴吃,一边看歌舞,一边看,这夏天最是舒爽不过,客官要是来了兴致,想要尝鲜…….”
说到这里,伙计挤眉弄眼的小声道:
“西域胡姬,小的也能帮你找来一两个。”
咳。
陆良生世面是见过,不过这种事说出来,让他有些难堪,这店家小二语速飞快,摆完手,对方也都说完了。
瞥了瞥书架,干咳一声,掏出两文。
“暂时不用那什么胡姬,你帮我把老驴带去后院喂些草料,我自行进去点些饭食。”
“行,客官先去。”
伙计笑嘻嘻收了小费,牵着老驴便是转去酒楼侧旁的小巷,陆良生掸了掸袍袖,拍去风尘走进酒楼。
一进去,人声喧哗,客座围绕中间红毯舞台而设,二楼也是筒形围绕,中间悬空,方便楼上宾客观看歌舞。
噹噹…
琵琶拨弦音,胡笳、芦管伴奏,长袖翻飞,舞伎裙摆掀转,踢出鞋尖一朵绒花,双袖滑落,纤柔双手猛地一转身里,敲响腰间小鼓。
悠扬轻快的声乐陡然变得豪迈奔放。
陆良生走上二楼,寻了一张紧靠栅栏的雅座,张罗的伙计过来,只是随意点了一些便宜的饭食,待人走后,目光扫过四周喧闹喝酒的宾客,随后落去下面。
越过台上,观气之术划过一道道身影,最终,落在台侧几个乐师其中一人身上。
“混迹市井的武人?”
那乐师面容一般,脸颊消瘦,一缕长须随着胡琴拉动左右摇晃,像是感觉到有人看他,睁了睁眼。
上菜的伙计端着一盘菜肴过来。
“客官,您的白饭伴乳酥。”
来者就是客,虽然点了店中便宜的饭食,伙计还是笑着脸,将众菜中的那碗加了一点乳酥的白饭端到书生面前,随后说了句:“客官慢用。”去传下一桌的菜肴。
陆良生夹了一筷放进嘴里,顿时皱了皱眉。
口感有些不适应……
此时,下方一曲完后,舞伎下场,那边坐着的那名乐师也起身,似乎是要离开。
“良生,跟上他,这人似乎是祈火教豢养在外围的江湖武人。”
袖口袋子内,传出蛤蟆道人的声音,陆良生放下碗筷点了点头。
……
“小二,再来一坛春花酿。”“这桌要一支酱灼羊腿!”“大夏天的,吃羊肉,火气不够旺啊!!”
“来咯——”
“客官,白饭加乳酥白腻腻的,这桌刚好有一盘菜没动过,客人也结账走了,不如……”
传菜的伙计端了一盘甜味鱼胸过来,然后愣了愣,碗筷旁边,几文饭钱摞在那,座位上哪里还有书生的影子。
“真是活见鬼了,转个身,人就没不见了?”
嘟囔声里,随着丝竹乐声传去酒楼外,走出酒楼后门的乐师,拿着胡琴脚步速度极快,不时回头看去几眼,匆匆钻入复杂交织的暗巷。
咔…..
灰尘碎粒从墙壁滑落,外罩青衫的书生踏着墙头飞奔。
偶尔,跃上楼舍檐角,目光环顾,俯瞰这座城市,一条条灯火通明的街市展露出繁华让他感到震惊。
繁华盛世…..也就这里能看见了。
下一秒,脚下一蹬,楼舍都微微震响,身影扑进黑暗,远远跟着暗巷内穿梭的乐师身后,只有这般打草惊蛇,或许能找到祈火教在长安城里的落脚点。
踏踏踏…..
下方,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外面长街的喧闹与这方形成反差,那长须脸瘦的乐师,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后,提着胡琴,轻敲了一座宅院的后门。
“谁啊?”
里面传来老人的声音,像是门房。
“卖艺的。”
吱嘎,木门破旧长吟,打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老人的脸庞,对方看了看门口的乐师,目光朝外面不经意飘了两眼,方才侧身退开。
“进来把门带上。”
那乐师进屋,反手把门关上,插上门栓后,径直去了两房相连的后院,途中遇到相熟的同伴,低声道:
“城里来了一个修道者。”
后者点点头,环抱兵器垂去腿侧,与他一起快步走过房檐。
前方,亮有灯火的窗棂,照出昏黄,几道人影剪在窗户,说话声徐徐传出。
“明尊已从五色庄回来…..现在大部分人手都调了出去。”
“哼,出去也不一定是好事,我等几人留在这里,也是逍遥快活,还有女人。”
“哈哈……修道修道,老子就修女人道怎么了?!”
“.…..别打岔,听说五色庄最后一味药已经找到了,在南陈皇宫,明尊从五色庄里借来一件宝物,就是要将那大妖抓去。”
庭院吹起了微风,树影沙沙的晃动,似是有客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夜有繁华,也有不宁
沙沙沙…..
庭院,老树枝叶轻摇,走过房檐两名武人低声交谈,随后敲开那间房门进去。
另一座宅院墙头,着青衫书生袍的男子手中倒悬月胧负在身后,目光俯瞰那边房檐走过的两道身影敲门进去。
风吹来,袍摆、衣袂抚动,下一秒,人影从墙头消失,无声降在院落,举步走去院中一排房舍。
“房门设有禁制。”
蛤蟆道人从袖口里跳出,仰起蟾脸目光看着上了铜锁的门扇,蛙嘴抽了抽…..彼其娘之,连禁制的法术也用老夫的。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你们什么人?”
陆良生微微侧脸,眸子微斜,余光之中,一个提着灯笼的武人站在那里,对方正要大喊,书生袍袖向后一拂,《南水拾遗》中的昏睡法术,笼罩过去。
对方张了张嘴,声音从喉间戛然而止,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下,嘭的栽倒在地。
“看守门房都用武者,看来真是祈火教的落脚点。”
言罢,陆良生正好将人都惊出来,右手一抖,月胧剑‘锵’的一声拖出长吟,冲出剑鞘,宽袖挥洒,书生握住剑柄的一瞬。
斩过铜锁,上面肉眼无法看见的法力陡然断开!
呯!
火星跳起,铜锁断裂落地上翻滚开去,蛤蟆咂咂嘴,跳上门槛,跟在徒弟身后走了进去。
叮叮当当…..
屋内漆黑,响起的是铁链拖动的声响,陆良生掏出火折子吹燃火星,一抖,豆大的火焰燃烧起来。
昏黄的火光照亮房间,顿时瞳孔缩了一下,就连翻过门槛,缓缓探下短腿,落地的蛤蟆道人眼角也抽了抽。
叮当…..铁链晃动,钉在墙壁上,延伸而下,另一头绷直束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颈脖上,勒出红痕,发丝散乱的间隙里,女人露出惊恐的眼神看着举着火光的书生,裸露的双足蹬在地上,惊慌的向墙那边靠过去。
带着哭腔,使劲的摇晃脑袋。
“…..别…..别过来…..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家里丈夫、孩子还等着我回去。”
带着哭腔的女人想要磕头,绷直的铁链,让她做不了动作,不过还能说话,也仅仅是她了,旁边还有数个女子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神情麻木的坐在地上,看着陆良生,呜呜咽咽的举起缺口的破碗向他摇晃,想要吃的。
还有一个女人,枯瘦如柴靠在角落,吃力的转过脸来,精气神早已抽空,奄奄一息嚅动干裂嘴唇。
“.….这些人。”
陆良生牙齿间艰难挤出一丝声音,握着剑柄的手指捏的发白。
两腮鼓胀,剑身嗡的轻吟,划出一道冷芒,就连空气里呯呯…..数声,火星闪烁,一根根束在女人脖子上的铁链断裂垂落。
原本神色麻木的四个女子眸底闪出一丝生气,那名哭喊的女人不顾暴露的躯体,跪在地上朝书生磕头。
“你们等等。”
陆良生瞥去视线,不好看对方,快步走到角落伸出二指按在奄奄一息的女子额头,尽力用法力舒缓对方痛苦,让她有一点力气能撑到出门。
收回手,书生偏头看去那几个女人,薄唇微启。
“把她也带走…..还有,尽量走远一点。”
与此同时。
后院两栋房舍内,有人站起来,看着进屋的两个武者。
“城里出现一个修道者?何时入得城?”
“……应该才入城的,但那人忽然用气息锁定我。”
“会不会感觉错了,对方并没有针对你。”
“哼,没有针对他,可能针对咱们所有人!”
屋中有五人,除去刚进来的两个武者,其余三人皂袍法衣,红头法杖、法剑拿过手中,询问过手下人,正要走出房门,其中一人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糟了,禁制被人破坏…..”
已出房门的另外两个修道者回过头来看他。
“哪里的?”
“关女人的那间……”
“走!”
三人脚下一点,身形一沉一浮,转眼已过数丈,周围房舍的祈火教教徒手持刀兵冲了出来,足有二十多人,跟随前方三道身影,朝不远那间房屋合围过去。
脚步凌乱,刀兵哐哐的碰响。
“就那间房里!”“把屋子围住,好让三位持火尊者将来人击杀!”
“娘的,对方是谁,敢闯这里——”
“别管,出来就杀了!”
绿林武者那套言语嘈杂叫嚣声里,三个修道者各持法器,逼近门窗,看去黑漆漆的房舍,对视一眼。
“就在里面!”
其中有人说了句,另一道声音短喝:“上!”
轰!
那‘上’字落下的瞬间,巨响传来,墙壁轰的震了一下,向外凸出,砖石迸裂朝四周飞溅,打在周围绿林人身上,一片人仰马翻。
对面,三个修道者驭出法器,挡下雨点般打来的碎砖,下一秒,窗框爆裂,一柄长剑唰的飞来,其中一个修士急忙驾驭法力抵抗,剑尖便是呯的钉半空,空气荡出一圈涟漪的瞬间,将人连同手中的红头法杖一起带飞出去。
剑尖抵破法力阻挡,噗的一声插入血肉,将那名修士硬生生钉院中一颗树上。
周围,二十多个绿林人吓得连滚带爬退开,剩下两个修士看了眼挂在树上的同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回正脑袋,望去破开的房舍,吞下一口唾沫。
咵…..
断裂的墙砖,从断壁滚落下来,刺激众人的神经,片刻,里面有话语声传出。
“原本过来,只是想盘问一件事情……”
平淡的嗓音伴随一道青衫外罩的身影缓缓走出传开。
“.…..但现在,要多一件事了。”
身形走出缺口,陆良生睁开眼睛,清湛的话语停下,袍袖一挥。
——乾坤一掷!
数十枚铜钱从袖口漫天飞出,哗啦啦一通乱响,四周,有人大喊:“小心暗器——”
“雕虫小…..啊!”“我的膝盖!!”
噗噗噗…..
四洒的铜钱并未落地,反而朝着周围二十多道身影飞去,撕裂布帛、血肉,钻入大腿、膝盖、手肘关节,爆出一团团血花。
周围绿林人抱着膝盖、大腿、手臂凄厉哀嚎在地上打滚,经络挑断、关节碎裂,就算还能活着,也成了废人。
铜钱冲出人体,带着些许残屑、血渍叮叮当当滚落地面,翻滚着飞快集结在书生四周,摆出法阵。
“两位,可是祈火教的吧。”
陆良生视线看去对面,庭院中还能站着的两个祈火教修士,对视一眼,转身驭出法术,身形上了房顶,朝宅院外逃离。
蛤蟆道人从破屋里冲出,趴在徒弟裤腿上:“良生,快追!”
“嗯。”
陆良生看也不看四周哀嚎的凡人武者,伸手一抓,月胧从尸体拔出飞回书生手里。
“师父抓稳了。”
说完,纵身飞去房顶,脚下点过瓦片,上面尘埃落叶荡开的一瞬,四周瓦片哗的一声迸裂开来。
空气都震出爆鸣。
陆良生照着那二人紧追上去。
******
灯笼长延,热闹的街市渐渐有了冷清的迹象。
“兄长快点,难得父亲和族叔出门了,才有机会出来看看夜市……”
“是你,不是我。”
人群来往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东看看西瞧瞧,偶尔见到稀奇的,少年免不了掏出钱袋,买来手中。
“兄长,青楼是什么样子?不如带为弟去看看吧,往后就不捉弄你了。”
两人正是偷偷溜出门的,杨勇、杨广两兄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剑破长空
灯火如龙,人声渐小。
戌时二刻之后,长安夜令钟声敲响,街道两侧,一个个摊贩熄灭炉中升腾的热气,周围闲逛的行人此时也三三两两结伴匆匆走过。
杨勇、杨广兄弟摸了摸微涨的肚子,对于弟弟之前去青楼的提议,杨勇自然是不肯的。
“快些回去吧,否则父亲回来,见你我不在家中,说不得又要家法伺候。”
走在前侧一点的小人儿,捧着酪樱桃一点点沾进嘴里,这种奶酪加上蔗浆的饭后甜点,一直都是杨广最爱。
听到兄长的话,仰起小脸,微侧过来。
“哼…..兄长说哪里话,要打也是打你,我是被兄长带出来的。”
“你!”
杨勇嘴角抽了一下,手指悬在半空指了指,最后还是袖口一抖,垂下来,对自己这个弟弟,实在难发出脾气来。
“.…..为兄的意思,这时夜钟敲响,该是回府了,要是遇上歹人,你我兄弟俩谁跑得了?”
“这长安城里,有谁敢?父亲身份摆在那里,就算皇宫里的人都要绕着我们兄弟走。”
那张仰起的小脸说的颇为认真,随后,拿起樱桃舔了舔上面的奶酪,眯起眼睛感受甜味在舌尖上绽放。
街上行人还有不少,听到一大一小的对话,倒是觉得这对兄弟有趣。
“对了对了,兄长,吃饭的时候,李渊表兄说遇到高人的事,是不是真的啊?”
“可能是假的,高人哪里说遇到就遇到,还送宝物?”
杨勇嗤笑,双袖翻旋负到身后,目光看去周围正收拾摊位离开的一个个摊贩,微微昂起下巴。
“要说到高人,为兄倒是知道一个,也有人想要借为兄推荐给父亲,好像叫陆良生,还是南陈的贡士。”
说到这里,杨勇忽然停下声音,耳边隐约听到瓦片碎裂的声音,下意识的抬起脸,视线穿过长街上方交织的灯笼,呢喃:“.….什么声音。”
一侧,杨广一副‘不信’的表情,哼了哼:“高人会让人举荐?肯定是下面人糊弄你。”
啪!
一块拇指大小的碎片落在街道上,弹到杨广脚边,小人儿停下话语,微微皱眉,随着兄长的视线,望去右侧的房顶。
……
长安北门,蹄音震动地面,十余只马蹄奔行而来。
“开城门,大丞相要出城!”
有士卒的声音大喊,挥舞兵器间,奔行而来骑队里,一人陡然勒紧缰绳。
‘吁~~’
杨素一勒马头,猛地回头望去城中,大喝:“兄长,城中有变!!有修道者城中做法——”
唏律律!!
前方,马鸣长嘶。
人立而起的战马扬了扬蹄子,杨坚兜转马头,看去族弟的神色不像作伪,偏头对跟着的李渊道:
“你遇仙长之事,不可乱传,眼下先回城中!”
旋即,拔出佩剑,厉声大喊。
“跟我过去!”
披风掀起,纵马直奔过街头,周围杨素、李渊、亲随侍卫,跟在后面狂奔起来。
……
街市间灯火辉煌,行人匆匆过往,各种喧闹渐静。
“最后两个煎饼,买一送一,卖完收摊咯!”“羊饼、羊饼,要买的赶紧,还有一口热乎的羊肉汤。”
最后喧嚣声里,杨勇那句:“什么声音”的同时,杨广跟着望去的视野那头,挂有灯笼的楼舍之上,嘭的一声巨响。
下一刻。
一道黑影犹如炮弹般划过长街上方,贯穿路旁大树枝叶,一串串灯笼拖挂在那身影上,狠狠砸在街面,余力不息触在街沿翻弹起来,在地上滚了数圈碰到一家已经关门的铺子门板才停下。
摔破的灯笼,被灯火延烧起来,照亮小半个长街,周围行人、摊贩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丢下手头的一切,惊慌大喊奔跑起来,远远拉开距离。
“杀人啦!”“有仇杀,快跑。”
“快通知官府!”
杨勇也以为遇上江湖绿林仇杀,拉着弟弟就往后退,杨广不愿走,这种事难得一见,不时回头看去。
之前的房顶,又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来,前方一人降下街道,另一人站在房顶,衣袍猎猎作响,顷刻,街道上响起蹄音,一头老驴驮着书架正朝这边奔来。
陆良生目光盯着降去下方的祈火教修士,手探出袖口一招,奔来的老驴背上,书架响起‘锵’的几声,就七柄法剑一一出鞘冲上天空。
嗖嗖嗖…
从兄弟二人视野里飞过的刹那,衣袍、发丝被吹的乱卷,杨勇‘哎哟’一声跌坐到地上。
一旁,杨广呆呆的站在原地,小嘴张的难以合上。
“兄…..兄长……飞过去的是什么…..”
坐在地上的杨勇,吞咽唾沫:“好像…..是剑。”
话语间,两人视线前方,楼顶上的书生手臂挥开,二指竖在了双目间,自岐山金丹前境小成,法力扩展后,驾驭法剑显得得心应手了许多。
呼……
风吹过街道,跑去同伴的那名修士回头,剑光划过眼帘,收缩的瞳孔中,映入的是七柄法剑横过长街上空,然后,落下。
“驭剑术?!”
这一瞬间,手中红头法杖猛地往地上一顿,火纹缠身,法力在杖头荡开撑去头顶,七柄剑身带着嗡鸣坠下,呯呯呯击打的声响化作涟漪朝四周荡开。
“啊啊啊…..”
那修士双臂不停颤抖,脸上挣的通红,嘶吼声里,下一秒,撤去法力,脚下一蹬朝一侧扑了出去,一柄柄长剑沿着他翻滚的身形蔓延过去,钉的地面迸裂,残屑飞去街边,打在街檐木柱,都震的抖动。
这一幕,躲在小推车后面的兄弟两人与一名摊贩看的目瞪口呆。
“兄长快看,楼上那人下来了。”
灯笼燃烧,火光照亮的范围,陆良生轻飘飘落下地面,单手一抬,地面插成一竖的法剑带起石块残屑再次一一拔升。
……
远处,之前被打入街道的另一个修士转醒过来,满脸都是血,摇摇晃晃起来,看去身周悬剑的书生,吞了口唾沫,转身就跑。
迈出两步,又陡然停下,表情愣了愣,视野前面,地上一个穿着短褂的蛤蟆站在那里。
“打不赢那人……一个蛤蟆妖也敢挡我!”
他手中也是一柄法剑,厉声低吼,二指抚过剑身的瞬间,视线里,站立不到膝盖高的蛤蟆犹如幻觉般,蟾蜍脑袋变得硕大无比,蛙嘴张到了极致。
地上,火焰延烧,照出的影子拖在街边墙壁上,人脚的影子倒半空乱蹬,而上半身与硕大的黑影融为一体。
蛤蟆道人背负双蹼,嘴里菇滋菇滋的咀嚼,蟾眼飘去街道不远徒弟的侧影,下咽的动作停下,片刻,脑袋又变得庞大,朝一旁张嘴。
“嗬——忒!”
人影从他口中喷出,啪叽一声贴在街边墙壁上,粘稠的液体伴随那修士一起缓缓滑落。
“口感真差…..”
蛤蟆道人背过双蹼,转身离开。
……
踏踏踏踏…..
马蹄声从长街北面隐约传来。
陆良生微微侧脸倾听,随后转过目光,看去那翻滚的修士狼狈从地上爬起,对方手中法器也摔出数丈远
毕竟修道之人,倒也没受伤,这名祈火教修士刚一站稳身形,传入耳中的便是一道破空疾响。
身上布帛嘶啦几声,被剑身穿透,然后绷紧,拉着向后倒飞出去,呯的一声撞在街边商铺门面,修士抬头,数柄法剑迎面而来——
呯!
呯!
呯!
一一钉在他四肢,宽袖、裤腿、腋下…..整个人呈大字形,最后一柄,唰的一下射来,透穿袍摆,钉在修士胯下,没入店铺门面半寸。
这时,蛤蟆道人也走了过来,顺着老驴的绳子爬上书架,远远的,马蹄声、火把的光芒由远而近。
“良生,把他带去城外盘问!”
“嗯。”
陆良生自然也知道惊动城中兵卒,袍袖一挥,将七柄法剑收回书架的剑鞘内,探手抓住那名祈火教的人,身形飘坐到老驴背上。
一拍驴臀。
“走!”
与此同时,也有声音在喊:“先生!”
当先冲来的马队里,李渊目力极好,远远看到了陆良生的侧脸,然而,过去时,对方已经驭使法术转眼消失在另一侧的街头。
吁~~~
杨坚勒停战马,看着一头老驴都跑的这般快,顿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唉,错失高人机会…..”
“兄长莫恼!”
一旁,杨素兜转马头,朝族兄拱了拱手,“弟这就追上去,为兄长请来!”
说完,一夹马腹,追出长街,蹄音渐渐消失。
这边,街道已被赶来的步卒控制,杨坚自然也看到了满身粘液的尸体,和躲在小推车后面的兄弟二人。
说了句:“彻查这具尸体来历”后,目光看去慢吞吞走来的杨勇、杨广,哼了一声。
“回去再跟你们兄弟算账!”
兄弟二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令得李渊憋着笑,将脸转去一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审问利器
城池的喧嚣在风里远去,林野间,枝叶簌簌乱摆,一道黑影唰的穿行而过。
片刻,在空旷地方停下。
啊哼啊哼…..
驴口喷出粗气,哼叫声里,头顶一道人影被高高抛出,呯的落在地上,卷着一地落叶翻滚出去。
陆良生看了地上昏迷的祈火教修士,沉默下来驴背,从书架取出折叠的画架、空白的画卷,在附近支起来。
吱嘎…..
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捂着嘴压下晕驴的呕吐感,跳下来,摇摇晃晃走到徒弟身旁,仰起蟾脸望去画架铺开的画卷。
“良生…..不是盘问么,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不是刑讯逼供的好手……普通的审问肯定审不出来。”
书生捧着砚,轻轻磨动墨块,看去那边昏迷的身影一眼,指尖揽过袖口边沿,另只手取过毛笔,沾去墨汁,在砚边刮了一下。
落去空白的纸面画开,声音也在说道:
“.…..那就只能另外的方式!”
笔墨绽放光芒,漆黑的树林刮起夜风,啪啪啪…..林中鸟雀拍响翅膀,惊的四处乱飞。
嗷呜~~~
狼嚎响起林子远方,树隙上方,夜云游散,露出荧黄的月光照下来。
呃…..
侧卧一地落叶的身影缓缓苏醒,睁开眼睛,捂着额头迷糊的撑起上身,意识回转清醒的一刻,忽然想到什么,然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到了城外?”
地上的修士双臂撑着身子有些发抖的站起,目光环顾四周,林野间月光清湛,照出蒙蒙的薄雾。
“城中之事,得赶快通知明尊。”
脚步蹒跚,祭出法术,想要联系教中其余人,陡然发现法力根本挥使不出体外,顿时皱起眉头,收回手,望去四野。
“怎么回事……”
哗啦啦!
修士诧异时,四周林野树枝胡乱摇摆,薄雾在月光中升腾,阴冷的气息霎时扑面。
“什么人?!”
他朝一方大吼,两道人影凭空悬地划过一簇簇垂枝游移而来,拖在身后的铁链呯呯作响。
“长安城隍阴差公办!”
那修士愣了一下,只感一股另人战栗的阴冷直窜后颈,连忙拱手:“凡间修士方轻德,见过两位阴差大人。”
两名阴差距离数步之遥停下,手中铁链不等拱手施礼的方轻德反应,甩了过去,将他手臂、肩膀缠住。
“尔身为修道中人,跳出凡尘,却在城中肆意作乱,破坏百姓安稳,速跟我们回见城隍!”
城隍乃人世间英灵受世人供奉所化,本身具香火愿力,庇佑一方百姓免受邪灵侵害,方轻德从凡人修道,对城隍二字也有所恐惧。
可毕竟是修道中人,难免知道的多一些。
“城隍不过全职阴鬼邪祟之事,何时管到我等修道之士!”
“哼!”
那两名阴差可不管,手中铁链一拖一拽,方轻德只感身子轻飘飘的,一回头,吓得发抖起来,他身躯还直挺挺站在那边原地。
“这下,城隍有权过问你了!”
说完,不等对方开口反驳,拽着铁链,拉着方轻德魂魄裹进阴风飘去远方。
呼呼呼…..
隐约风声在耳边刮过,方轻德云里雾里被拖行飞在天空,下方树林、原野都在视线里飞速向后倒飞,远远的,亮着万家灯火的巨大城池进入了眸底,下一刻,视野向下倾斜,落去城郊。
檀香携裹的香味气息飘来,两名阴差拉着他沿着白石铺砌的道路前行,走上石阶,巨大的蓝底门匾,写有‘城隍庙’三字,令方轻德神魂战栗,庙内两侧原本白昼时的泥塑判官像,此时伏在长案手拿笔墨看来。
正首位,头戴官帽、身着官服的城隍,端坐案桌,如鹰隼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被带进来的方轻德,似乎在判断他的罪行。
那修士魂魄进来,被推到中间,跪下、低头……拒不承认就是了,晾城隍也拿我没法,只要等到明尊察觉,定会救……
上方一侧,罚恶司判官挥笔一勾竹简。
“凡间修士方轻德,直接罚入阴司轮回……”
还在思及细微,如何回答的方轻德顿时一愣,微张着嘴看去判官。
“不问我罪行?”
“问你何用?城隍善恶功德簿上自有记载!”
罚恶司判官说话间,正中长案上,一直缄默的城隍眯起眼睛:“你身为凡间修士,囚禁无辜女子沦为发泄器物,犯阳间律法,也触阴曹德报,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报还一报,***女者,必被淫之,来世尔也将遭受此难。”
“城隍!城隍!你等等!!!”
前半句,方轻德倒也没觉得什么,可后半句令他毛孔悚然,哪怕沦为畜生,活一年半载也就结束寿命,重入轮回,可要是化作女人变成那般…..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城隍明鉴,那囚禁的女子非我所为,乃是麾下那些绿林客挨不住寂寞才掳来发泄。”
一旁,判官不屑冷哼:“修道修世,不以德行为主,反而集结凡间武者,又约束,他们犯下之罪,自然也会落到你头上。”
周围,数名阴差脸色阴霾左右退开,一道戴斗笠遮掩容貌的高瘦身形一摇一晃飘来。
方轻德余光看了一眼,魂魄都在荡漾,急忙磕头。
“城隍、判官明鉴,他们不算我麾下。”
“哦?”
意味不明的一声,让下方的修士颤栗,耳中只听好似翻书的声响,脸微微抬起一点,余光看去,长案上,一簿法光闪烁,方轻德大抵能猜出,那就是城隍的善恶功德簿。
片刻,城隍抬起头:“你是祈火教之徒,所做之恶该是放到上面之人,你告诉本城隍,祈火教所在何地!”
话到这里,顿了一下,补充道:“放心,你现是阴魂,又在城隍威法之内,你身上的禁制不会起作用。”
连这个都知道?
那为什么不知道我教所在……也对,一地城隍,稽查一地之事,我圣教又不在这里。
可…..说还是不说?
方轻德犹豫的看着上方城隍,看到徘徊游荡不远的轮回阴鬼,紧咬的牙关一松,陡然额头触地。
“启禀城隍,祈火教在怀义州瀛石山,圣火明尊是我……”
话突然停下,方轻德浑身发抖,传来灼痛,猛地抬起头,四周景物扭曲、破碎,黑夜的颜色重新进入眸底,一头老驴、一个书生,一只蛤蟆站立不远。
“你…..你们…..呃…..”
猛地一拉衣襟,露出胸口,上面五火球放出明亮渐渐照亮周围,方轻德摇摇晃晃退开两步,凄厉惨叫,看到对面的书生,忍不住大喊:“救我…..”
然后…..嘭的一声,血雾爆开,一团团血糊糊的内脏、碎肉四溅飞开,打在附近树躯缓缓落下,有的直接挂在了树梢。
“这…..不算我杀的吧?”
垂下遮脸的宽袖,陆良生撤去法术,手指一弹,一片快至鞋尖的血肉飞开,转身将画架,以及上面那幅《城隍审案》收起,一起放入书架。
“现在知道他们地方在那里了,为首那人修为应该很高,师父有什么对策?”
蛤蟆道人看了看一地的残骸,吞咽了一下,收回目光,挺着白花花的肚子,走回书架垂下的绳子,一边爬,一边说道:
“要是修为高深,对付不了,偷偷把为师的东西拿回来就走……你这烂好人,这次怎么不帮他入土为安了?”
“我最不喜欺负女人的男人,不像个人。”
陆良生骑上老驴,拔开葫芦,灌了一口酒,促着老驴往前去:“也就没必要像人那般入土为安。”
“你是以你爹为标准。”
“哈哈!”
书生笑了起来,回过头看去敞开的隔间一眼,又回过头,轻轻仰躺下去,望着繁密树枝从视野中划过。
“也不全是,师父也在其中啊。”
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偏去脸,望去林间夜色,黑暗里有村庄隐约的灯火映在眸底。
半响才说。
“老夫…..才不留恋男女之情。”
夜色随着时间过去,变得深邃,远来的战马亢鸣长嘶,驻蹄山崖人立而起。
唏律律——
马背上,杨素短须在风里抚动,他眯起眼望去清冷月色里一片片林野,仿佛能看到常人无法触及的东西。
片刻,一拽缰绳,转去方向。
“驾!”
背负一柄长剑,纵马去往山下。
……
出长安地界,向东南至怀义州,夏雨延绵两天,连续赶路两天,陆良生都感到浑身都是水汽,湿漉漉的极为不舒服。
这两天,老驴像是得了病,一蹶不振,不吃不喝,不停的放屁,极其难闻,让蛤蟆道人不得不从小隔间里出来,趴在徒弟肩头。
路过一个官道附近村镇,村里倒是有家客栈,可惜已至深夜,掌柜和伙计也大多都睡下了,叫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明日一早,向店家买些草料给它,看吃不吃。”
照看过匍匐地上的老驴,陆良生随意洒开檐下灰尘,就着一根劈开的柴禾,当做枕头躺下。
“今晚就凑合在檐下休息了。”
人在外,风餐露宿也是习以为常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追上来的缘
天色青冥,东方渐渐缀出一点金光,从间隙绽射而下,金色的晨光沿着山峦、林野迅速推来,将不大的村子包裹了进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下,积攒的水珠从房檐‘啵’的轻响,落在地面。
温热的光芒挤进微开的窗棂,洒在一张床榻上。
呼呼啊……
少年嘴角流着口水,吸溜几声,蹬开被褥,侧了侧身,还有梦呓的话语在嘴里徘徊。
“嘿嘿…..本大侠锄强扶弱…..快快放开那女子!”“嘿,看我一剑定乾坤……”
“别跑,本大侠不杀你。”
“不杀谁?!”
这时,房门嘭的推开,一个妇人拿着擀面杖进来,惊得床榻上的少年猛地坐起来,当头就被打了一棒,捂着额头屁滚尿流滚下床。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少年低下头,小声嘀咕。
“婶,下次别用擀面杖了吧……”
“疼吧?”
少年点点头:“疼!”
“知道疼,还不早起,赶紧洗漱,开门做买卖。”那妇人举起擀面杖作势又要挥下,不过最后还是轻轻在少年背后捅了一下:
“不然咱俩喝西北风啊!”
少年也知妇人刀子嘴豆腐心,迅速将鞋子套上,站到门口挑了挑下巴。
“婶,你放心,将来我一定拜高人为师!”
说着手脚比划两下:“学成武艺,行侠仗义,再给你养老送终!”
里面,擀面杖扔了出来,呯的砸在他脚边,少年连忙跑开,蹬蹬蹬的跑下楼,一边去开大门,一边回头朝走到栏栅的妇人说道:
“我李随安说到做到!”
吱嘎——
客栈大门拉开,少年沐着晨阳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刚迈出门槛,脚下呯的绊了一下,身子跌跌撞撞向外走出几步,差点摔下台阶。
“谁的书架放这里,不怕摔死个人!”
李随安揉着脚原地蹦跳,疼的挤眉弄眼,随后,脸上表情愣住,另一边屋檐,有个青衫书生,枕着柴禾瞌睡,旁边侧卧一头毛驴,看上去有些年岁了,浑身杂毛斑驳。
“喂喂,你这个书生怎么睡在这里,快起来,我家客栈开门了,你要是住店就……就…..”
少年目光看去另一个书架,七柄长剑就那么随意的斜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摸一下,有话语在一侧响起。
“你家店终于开门了?”
偏过头,那青衫书生不何时坐了起来,笑吟吟的看着他,李随安连忙收回手,站起身退到一旁,不时还看去那几柄兵器。
“开…..开门了,先生是要住店吗?”
陆良生掸掸袍上的灰尘,从地上起来,笑道:
“还不知,不过吃饭是肯定的,小兄弟先帮我这老驴拉去你家后院喂些干燥的草料。”
“哦好的,先生里面请!”
那边老驴不等少年过来,自个儿从地上起来,恹恹的甩着秃尾巴走去后院侧门,令得李随安心里称奇。
‘这老驴通人语?竟然这般灵性。’
又偏头看去走进客栈的书生背影,颇为老成的摩挲尖尖的下巴。
“这位先生还带着剑,肯定是江湖大侠,拜他为师,不就能学上武功,闯荡江湖?!”
搂了几把草料放进食槽,越想越耐不住心里想法,少年叼着草杆,拍了拍驴头。
“乖,你自个儿吃!”
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根,溜去通往厨房过道的门口,探头探脑的朝里看了看,没见到婶婶,这才放下的又靠近过去一点,竖起耳朵倾听。
婶婶的声音正从那边传来。
“这位客官,小店寒酸,没有太多菜式,不过彘肉都是自家养的,鱼也是附近江河里捕的,保证新鲜。”
厅里几张破旧的桌椅,妇人捏着围裙一角,赔笑的看着面前的书生,不过还没等她说完,对面的陆良生拱了拱手。
“山野书生,一点粗茶淡饭也是行的,不用那么讲究,内掌柜做几道拿手家常菜就行了。”
“那就行,客官先坐着。”
妇人满脸堆笑,大清早一开门就有买卖,心情也舒畅许多,快步走灶间,看到探头探脑的李随安,拿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
“去烧去温水,给那位客官端去。”
阳光升上云间,晨光穿过客栈每一个角落,灶间炊烟袅绕,案板上全是‘咚咚’剁菜的声响,妇人不时放下刀具,转身往灶口传进柴禾,擦了擦脸颊的热汗,拿起铲子在锅里翻炒,传出一阵阵香味。
少年拿着蒲扇蹲在小炉飞快的摇动,见到热气喷出壶口,兴奋的提过手中,将碗掺满,端在双手间,小心翼翼的端去客厅。
犹如拜师一般,恭谨的放在那书生面前。
“先生,请喝水。”
李随安说话声很小,一来他想拜师,可从未做过,又不敢确定眼前的书生真会武功,二来也怕灶间的婶婶听到。
见书生朝他礼貌的笑笑,伸出手端过碗,抬去嘴边时,少年瞧了瞧他手上是否有老茧,忍不住小声问道:
“先生会武功吧?”
“呵呵…..会一点。”
陆良生确实只会孙迎仙教的乾阳掌,其他的,好像都是法术一类,见少年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犹如当初自己求一杆毛笔时的模样。
“真的…..真会啊。”
听到这番回答,李随安搓了搓手,一时间忽然忘记该怎么开口。
书生忽然开口,朝他笑道:
“你家有生意了,快去迎客吧。”
嗯?
少年愣了一下,看去门外,村道上倒是有不少村里的乡亲此时正扛着农具走出家门,哪里会有客人,还以为是面前这位书生故意说的话赶他。
下一刻,有马蹄声远远而来。
晨光里,一匹快马冲过村间泥道,惊得农人匆忙躲开引来一片骂声,而那骑士充耳不闻,来到客栈门口驻马停下,丢开缰绳便是大步走了进来。
“这位客官,你是住店还是吃些饭食?”
李随安连忙迎上去,走进那人,大约三十多岁,发髻整齐,上唇一字胡,下颔一缕短须,着了一件黑色袍子,背后负了一把长剑,打扮倒是想江湖人,一进门就盯着那边的书生看。
“客官?”
少年又唤了一声,那人瞥了李随安一眼,径直走去旁边一桌。
“随便上一点,有酒最好,本人想请那位先生共饮。”
这边,温水侵过嘴唇,陆良生睁开双眼,盯着碗里荡起的涟漪。
哎,祈火教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仙剑奇缘
光尘夹在晨光里飞舞。
一时间,随那人话语落下,客栈安静的能听到灶房还有烹菜的噗噗声响。
陆良生放下水碗,微微侧过脸,看向那边的男子,洒开双袖拱起手。
“呵呵…..那陆某谢过这位兄台酒水了。”
“乡间小店相遇…..”
那人也抬了抬手:“.……便是缘分,在下长安杨素。”
“栖霞山陆良生。”
厅中,李随安望了望那负剑的中年男子,又看看稳坐的书生先生,隐约感觉得出气氛诡异,而且单看外表,那叫杨素的人,任谁都觉得戾气重。
‘这人怕是来寻先生麻烦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脑袋里数个念头飞转时,杨素垂下手,面无表情偏来,手指抚过短须。
“小兄弟,速去上酒上菜。”
听到这声,少年停下思绪,脸上化出谄笑,忙躬身点头。
“那客官稍待,小的这就去!”
不多时,去了灶间先将那位陆先生点的菜端出,一一放到桌面。
“先生,你的清蒸葱花鲈鱼、五两红烧彘肉。”
旋即,又朝另一桌的中年剑客说道:“这位先生先来的,你的稍后就上。”
“嗯。”
杨素只是轻声应了一声,也不会和一个乡间客栈伙计计较太多,不过这两日风餐露宿,连夜追寻,肚子没多少油荤,闻到那桌传来的香味,喉间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传出‘咕’的细微轻响。
陆良生夹过一片肉吹了吹上面热气,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听到这声细微响动,望向杨素,笑道:
“兄台不妨一起过来同桌共食?”
“不用。”
杨素将视线从对方筷头偏开,坐正身子,颔首摸去短须。
“……看先生打扮和口音应该是南陈读书人吧?怎的到了北面?”
这时候,灶间的李随安将几粒豆状的植物榨出汁液,趁婶婶忙着打酒,滴进一盘菜里。
‘哼哼……我果然是当大侠的料。’
外面,陆良生搁下筷子,也在琢磨那人的言语,这人应该是从长安城里追出来的,又身具修为法力,看来真是祈火教中人,甚至还是高手。
“在下当不得先生一说,来北周不过四处云游散心,顺道斩奸……”
书生眸子偏去眼角,看去杨素,落下最后一句:“.…...除恶。”
说话间,店家那个小伙计端着菜肴、酒水出来,一边报出菜名,一边放去桌面。
“客官,你的酒。”
斟酒时,被伸来的手挡住,杨素看着他,指去邻桌。
“我的不用,你给那边那位先生倒酒。”
李随安转过身,嘴唇无声嚅了嚅:没用你娘,便是走到陆良生这桌,咕噜噜倒满一杯酒水。
“先生慢用。”
收了托盘,还杵在那里不走。
陆良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端起酒杯闻了一下。
“小兄弟还有何事?”
少年笑嘻嘻的后退,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先生慢吃。”
说完,回到后厨将托盘一放,颇为得意的去了后院照看老驴。
……
客栈大厅里,杨素夹了几口菜,抿过酒水下肚,感觉舒坦了不少。
这才接上之前陆良生那句:“斩奸除恶。”继续说道:“这么说,先生修为不错,正好在下也略通剑术,你我不妨切磋一下。”
陆良生举着杯盏停在嘴边啄了一口,微笑中感受到熟悉的辛辣淌过喉间,既然对方说了,正好也将这条尾巴扫去,从长安、贺凉州的事来看,祈火教非善类,就一并除了吧。
杯盏轻放回桌面,一丝涟漪在杯中荡开,陆良生取过靠在桌角的月胧,起身走去门外,晨光照在他笑容上。
“好,在下也有这个意思,不过此间村人较多,就不要伤及无辜了。”
远远近近,玩耍的孩童追逐打闹,老人拄着拐杖与邻里打着招呼,出门干活的青壮扛起锄头,众人无法察觉的视野之中,走出客栈的身形唰的跃上高枝,枝桠弯曲反弹的一瞬,纵身飞去了村外。
“哈哈哈……陆先生痛快!”
杨素一拂宽袖,举步间已出了门。
“人呢?人呢?”
客栈内,妇人端着一碗汤走出灶房,看到空空的两桌,气得大叫:
“吃白食不得好死!!”
村子连接原野途中,风声呼啸,陆良生、杨素一前一后,纵跃狂奔,一脚踏在树躯,整颗树都在剧烈摇晃。
落叶纷飞。
两人身形半空陡然相撞,噼噼啪啪徒手交击数声。
啪!
最后一声里,掌与掌相击的一瞬,分开,陆良生纵去山坡,青衫挥舞一招,法力牵引客栈后院。
恹恹咀嚼老驴抬了抬,慢条斯理的磨动长嘴,背上书架哐哐哐直摇,将蛤蟆道人从里面摇醒过来,下意识的趴下抱头。
这时,一柄柄法剑出鞘,在李随安视线里飞去天空。
“仙……仙剑……”
少年丢下草料,使劲掐了一下脸,望着穿过树枝的一柄柄长剑,飞快跑在下方,追上去,脚下不稳磕绊摔倒,又狼狈的爬起,翻上一座山坡。
就见天上那七柄长剑降去了前方,带着嗡嗡……的颤音,悬浮书生先生身侧左右。
“这这……”
躲在小坡石头后面,探头望着这一幕,顿时屏住呼吸,手指缩紧,死死抓住一颗青草,拽出泥土来。
“.…...这是神仙吧。”
风吹过原野,树枝摇出几片叶子飘去书生脚前,空气嗡鸣,数柄法剑寒光流转。
杨素目光呈出凝重,手中的剑身都在对方驭剑术里隐隐抖动。
“驭剑之术?沧澜山好久没出现过……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
低喃声里,视野对面的书生,身周一圈,剑尖朝下悬浮的七剑陡然横伸,齐齐飞来,陆良生脚下一踏,身形跟随在后,月胧‘锵’的一声出鞘,拉出寒芒。
万法剑意.盛怒如莲。
驭剑之术驱使剑意,剑意容纳剑招。
七柄长剑随法诀驱使,如莲花盛开,一道道剑锋绽出无数剑影,附着的剑意汹涌化为实质,映着晨阳,满眼都是银光闪烁,周围罡风席卷,空气都仿佛被撕扯开来。
呯——
无数剑光闪过瞬间,杨素驭起法诀,二指一抹剑身,法剑应法而动,一剑抵在‘莲花’之间。
叮的轻吟婉转。
而后,呯呯呯……全是叮叮当当金铁交击,他手中法剑伴随剑影交转起来,无数火星在不停弹跳而出。
陆良生身形顿了一下,眉头微皱,这人手中剑势杀意太重,招式老道,修为也在他之上。
心中念及,指尖泛起法力,一笔一划,‘盛’字重重落下最后一横。
袍袖挥舞,一指。
“开!”
旋转的剑莲法光大盛,嗖嗖嗖数声朝四周溅射分开,半息之间又倒飞落下,漫天剑影、剑光、法光,犹如水中游鱼夺食般,刹那间,四面八方绕着杨素斩、挑、刺……
“哇…..”
趴伏沙坡、石头后面的少年张大嘴难以合上,他悄悄偷看过一些绿林人打斗,可那里会有这般惊人玄奇的画面。
那漫天飞舞的长剑就更加显得神奇。
……
呯呯呯!
嘭嘭……
杨素法术挥使,挡下刺来,或斩下的法剑,他手中那柄兵器也呯呯与对方其余法器对轰,发髻都在顷刻里散乱垂下。
“哈哈哈……痛快!”
陡然大笑出声,袖中甩出一道铁鞭搅动,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向后倒飞出去,脚底蹬在后方一块岩石,山石都在顷刻间炸裂。
“屠仙鬼兵,阴阳一气!”
杨素手中法剑绽出光亮,四周地面,土尘细石吹飞,烈风阵阵而起,鼓动衣袍,散乱发丝都在风里翻卷舞动。
“哈哈哈,陆道友,可识得杨某此法……呃…..”
咕咕~~
话语陡然断了线,杨素只感肚中忽然一阵绞痛,精神松开,施展的法术跟着戛然而止。
风声袭来。
四散的法剑破空疾响,中间陆良生身影好似一道道重影,重重叠叠接憧而至。
“等等!”陡然响起。
刺来的剑尖‘嗡’的一声抵在他鼻尖停下,陆良生愣了一下,对面,杨素收功提剑,抱拳拱手,像是忍着什么。
“切磋已过,咱两就当打了一个平手,成不?”
呃…..
难道这人不是祈火教的?
“道友既然如此说,那就平手吧。”
陆良生袍袖一挥,周围法剑齐齐落下,插入地面。
“就是不知,杨道友一路追击而来,只为了与我切磋?”
“等会儿说,等会儿说!”
咕咕咕.......
对面,杨素丢了法剑,摆了下手,捂着肚子,身形一闪,火急火燎的去了山坡杂草间,片刻,传来噗噗数声。
陆良生诧异的看着那边,挥开袖子扇了扇空气。
偏过头看去一个方向。
“出来吧,是你下的药?”
山坡后面,少年慢慢走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邀
天光升上云端,踢开一颗石子走出山坡的少年,看去远方的草丛,颇为得意的扬扬下巴,嘿嘿笑起来。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辈江湖中人,该做之事。”
“你也不怕惹祸上身。”
陆良生伸手将他招来,这少年的机灵劲让他喜欢,虽说确确实实帮了他一把,但与杨素的比试,也担心对方之后会找这少年麻烦。
“我才不怕,只是下了一点巴豆汁,那人要与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计较,那就太失身份了…..”
少年盯着书生看了一阵,口中话语一变,人陡然跟着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就是一记响头磕下。
“先生,还请收我为徒。”
这令陆良生有些措不及防,月胧剑归鞘系到腰间,伸手将少年搀扶起来,拂去他裤上的灰尘。
“我还未考虑收徒弟呢,快走吧,那人快回来,见到你多半还是会发火的。”
这番话自然是出于好意的,先不说杨素会不会找这个少年的麻烦,单是发火打他一通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收徒这种事,陆良生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都还是徒弟呢。
少年见书生这么说了,也担心挨打,两步一回头朝客栈回去。
“先生……”
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声,远远的,就见陆先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你且先回去。”
“哦。”
李随安有些丧气的低下头,一步一踢的踹着路上的石子、土块,慢吞吞的走回客栈。
很快消失在土坡下方。
待少年离开,陆良生收回目光,走去将杨素丢在地上的法剑拿过手中翻看,以照从岐山洞府那本《融炼合器道》的描述,这把剑材质上等,可惜炼器用的祭炼之物一般,将来蕴出灵坯怕是会太难。
“嗯…..找到师父被盗的那些东西,我也该回南陈,见见恩师,然后回陆家村,参研这本炼器术法,将那七把法剑熔炼一番。”
咳…..
干咳声传来,陆良生收回思绪,那边,杨素整了整衣袍朝着这边走来,发髻也重新梳理过了,他眼抬了抬,看去书生手中的法剑。
后者笑了笑,将剑还给他。
“道友,肚子好点了吗?”
“舒坦了,修道没到辟谷,就要食五谷杂粮,自然也会拉肚子。”杨素擦拭一下剑锋,插回背后的剑鞘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道友,请!”
“请!”
陆良生跟着笑起来,也做了一个请,这次两人倒没有飞纵高跃,而是一起步行下了山坡。
“陆道友,重新认识一下,杨某乃北周大丞相杨坚族弟,杨素!”
“这么说,你非祈火教中人……差点误会。”
往客栈过去,两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解除之前误会,回到客栈,原本还在叫骂的妇人收住了泼辣,顿时露出笑容,将二人迎进去。
“我说两位去哪儿了,饭菜有些凉了,我端去热热。”
拉着想杵在这里的李随安去了厨间,陆良生看去少年背影,还是将之前杨素闹肚子一事坦然说出来,代他赔罪。
“不必,此子机灵,可惜错投这里,也罢,杨某也非小肚鸡肠之人,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身为大丞相族弟,不说北周,就算长安城里,杨素也是位高权重的身份,当着陆良生的面,真要计较,确实显得太过小气。
“我代那小兄弟谢过。”
陆良生这番有礼有节,让杨素颇有好感,也是拱手还去:“陆道友说的客气了,之前相邀切磋,其实也是杨某见长安高人风范,一时技痒。”
不久,妇人端了热好的汤菜出来,两桌并为一桌,陆良生和杨素坐到一起,客气说笑几句话后,后者说起了来意。
“陆道友,这一路游山玩水,可谓悠闲,不知是否有归处?”
这个‘归处’有些讲究,书生也听的明白其中含义,吃了一口菜,端起酒杯敬过去。
“有些话说来可能有些矫情,在下如今心无旁骛,只想闲云野鹤,哪天累了,就会栖霞山搭间草屋,种花养草,施济山下村民。”
杯口碰了碰,杨素仰头一饮而尽。
“陆道友这番话就说的没志气,你的事,其实我也有所耳闻,不就是一个昏君嘛,这天下共两个皇帝……可还有真正明君之像的人雌伏世间,陆道友通圣贤、精道法,就此埋没了,太过可惜。”
来了来了。
刚才一听到大丞相三字,又说明君雌伏,陆良生怎么会还不明白,对方追来之意。
书生放下酒杯,想了片刻,还是拒绝。
“我家在南陈,亲人朋友也在南陈,有的甚至在做官,将来若是兵戎相见,那是难说的复杂,杨道友抬爱,良生愧受。”
“迂腐!”
杨素拍响桌面。
引得后厨的婶侄两人重叠探出门框望过来。
“随安,你说他俩会不会打起来?”“就算打起来,我相信陆先生能赢。”
“为什么?”
“哼哼,长的好看啊,那些游侠志里不都这样写吗?”
厅中,杨素语气缓下来,一时间有些失态,便朝陆良生拱手,这一路追来,两日里风餐露宿,除了当初学艺时,哪受过这种苦。
“无妨,杨道友也是一时气急罢了。”
陆良生一身蕴养的脾气,向来很少发火,拿过酒壶给对方斟上酒水,随后,又给自己斟满。
放下酒壶,举过酒杯。
“这天下修道之士,何其之多,多我陆良生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道友族兄真需高人相助,何故只看我一人。”
“唉!”
杨素与他碰了一下杯子,却是没喝下去,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陆道友说的是,可他们大多紧闭山门修道,很少出来,再说,想要找道友这般能心怀黎民百姓,家国天下的修道者,那就更少了,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陆良生软硬不吃,我这嘴皮子也说不动他。
或许要让族兄出面才行……可看他架势,也不会随我返回长安。
怎么办呢……
有了。
堂中安静一阵,杨素拿捏着说辞,倒酒灌了一口,轻轻放下。
“陆道友可会相面观气之术?”
“你不会吗?”
杨素像是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说出拿捏的说辞。
“会一些,不过,我所学大多在剑法、兵道布阵。”
“原来如此。”
陆良生猜出要给谁面相,眼下自己还有要事要做,自然不能又调头回去长安,一来一回,肯定耽搁不少时间。
见他面上犹豫之色,杨素赶忙道:“这样,也不叫陆道友为难,杨某回去叫族兄过来,你看如何?”
“恐怕不行,在下不日就要离开有事要办。”
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偷偷望来的婶侄二人脸孔,陆良生想了想,从袖里掏出地图小轴铺开。
“不如这样,半月后,金州商雍城外十里再会。”
“哈哈,好!”
笑声豪迈,震的客栈锅碗筷子颤响,陆良生也笑了笑,随后两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谈论道法上的事,时间至晌午,杨素不忘付了饭钱,才醉醺醺的上马离开,将消息带回长安。
唉…..终于走了。
陆良生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剩菜,总不至于让师父吃这些,带着些许醉意起来,让妇人再煮一份红烧肉,送去客房。
“先生,先生!我帮你把书架搬上去!”
看着见机懂事的少年,陆良生失笑的跟在后面走入房间,付他小费,少年也不收,乖巧的将房门阖上离开。
蛤蟆道人推开隔间小门,长长出了一口气:“闷死老夫了。”
闻到香气,爬到圆桌,卷过一片肥腻的肉片,惬意的侧躺下来,一蹼抓过小碗里的米饭塞进嘴里,斜眼看去倒在床榻上的徒弟。
“也不说给为师弄点酒上来。”
书架画轴里,红怜飘去盆架,拧了毛巾过去给书生擦脸,将他鞋袜脱下,放到床上。
“蛤蟆师父,公子他很疲累,就不要再说了。”
“就你会心疼人。”
蛤蟆转回视线,努力鼓动两腮,将肥肉嚼烂吞进肚里,像是吃舒服了,啪嗒啪嗒踩着蛙蹼,走去窗棂外投在地上的光斑,盘成一坨晒起阳光。
享受这下午片刻的安宁。
舒服啊……他想。
******
阳光随着时间倾斜落去西面,洒开的霞光渐渐被黑色吞没。
夜色深邃,客栈内,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推开房门,走在过道,来到客房门口,看了看四周,随后压低了嗓音。
“先生…..”
“先生!”
屋内,蛤蟆道人睁开一只眼睛,听到是孩童的话语,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靠着木枕睡去。
陆良生模糊醒转过来,脑袋里隐隐还有些疼痛,挥手阻止了红怜想要去开门的举动,套上鞋子走去门口,将房门打开。
“.…..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门外的李随安仰起小脸,倒是一副不怕的表情。
“是先生叫我来的啊。”
“我何时说过…..”
陆良生话语停了下,随后笑起来,之前倒是对这少年说过一句:“你且先回去。”通常来说,这话乃一句的前半句,后半没说,别人自然有理由过来问。
“你倒是机灵,说吧,你想学什么?”
门外,李随安涨红了脸,捏紧拳头,望着负手转身进去的先生,鼓起勇气,话语激动的挤出喉间,带出颤音。
“我想学先生剑术!天上飞的那种!”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逍遥神剑
少年喊完这声,房间里静了下来,圆桌油灯摇曳,捏紧的拳头不由又紧了几分,忐忑的看着前面陆先生的背影。
风从门里进来,灯火摇晃了一阵,陆良生笑着转过身来,声音清朗中正。
“剑术一道并非我擅长,你真的要学?”
看着激动、紧张的少年,过去伸手在他头顶抚了抚,眸底泛起法力,从李随安额头,隐约能看出往后有大侠之气,若是没差错,自己该是他的引道之人。
李随安感受到头顶的温热传进心坎,之前的紧张忐忑安稳了不少,深吸了口气,抿进嘴唇重重点下头。
“先生,我就要学剑,不学其他的。”
床榻枕头边,蛤蟆道人睁开眼,嘀咕一句:“老夫这就升为师公了?”时,陆良生看着少年心里不觉莞尔,不成想自己也有当师父这天。
但也就这一晚吧,不可能真留下来日夜教导。
念头闪过,陆良生拂袖转身,书架上的月胧剑悬浮起来,随着书生飘去窗棂。
窗扇推开,夜空之上,只有半轮清月照来。
“随安,你且随我下去!”
呼——
只听袖口抚动的声响,李随安只感眼睛一花,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被一股风带着,一晃眼穿过窗棂,已经来到后院。
“先生……”小嘴微张,少年目瞪口呆的望着周围。
圈棚干草堆上,老驴抖了抖耳朵,睁开膜有白雾的双眼,看到主人的身影走过月光,喷了口粗气,驴头扭曲后背,伸出舌头舔了舔又一处变得坚硬的地方。
陆良生在月色里停下脚步,抬起手臂,月胧飞入掌中,他微微侧过,瞥去身后的少年。
“既然你要学我驭剑之术,那就好生看着,耳朵也好生听着,法诀牢记不可外传,也不可失口让别人听去。”
‘锵’
月胧退出剑鞘,拖出长吟腾空而起,陆良生穿破黑夜,凌空一握,把住剑柄。
“御气呵成冲云顶,灵气灌脉如剑使。”
哗!
剑光如匹练,挥出月影残光,明暗闪烁之间,陆良生身影由上而下,衣袍都被吹的猎猎作响,掌中月胧法光绽放,犹如神剑从天而降。
气沉下压,激起一圈尘埃扩散,李随安发髻、衣服被吹的乱摇,也不敢闭上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幕。
嗡!
剑吟浅止,剑尖触地微曲的一瞬,“嗡”的剑吟声响由小陡然变大,化作如苍龙般的长吟。
月胧剑躯一震,犹如长龙返天,冲上天际。
“天钟神秀意由尽,气引法剑欲斩龙,长灵御脉万法决…….”
青衫洒开,宽袖飞舞,陆良生二指并于额间,凌空一剑,幻为二、二为四、四生八……密密麻麻剑影排空而立。
无数丝线牵引,漫天落了下来,钉在前方书生周围。
“一剑凌空,天剑冲凌霄,万法牵灵识,神游逍遥意,纵使神剑落凡间。”
发丝静止,垂于肩头,青袍停抚,满地法剑消散,化为月胧静立陆良生身侧,气息平稳后,他双眼睁开,看去那边的少年。
“可记住这口诀?”
李随安呆滞的立在原地,看完这一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两眼翻白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陆良生将他接住,摇了摇头。
“没有根基,又是少年人,这样灵气、剑气纵横,确实无法承受。”
月光里,身形一纵,攀上二楼,将少年送回他房间放去床榻,这才推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里,红怜舞着长袖无声念叨曲词,见到书生回来,两颊微显梨涡,轻福一礼。
窗前小桌上,蛤蟆道人背着双蹼,望着窗外清月,慢慢转过来。
“为师听你口诀,和驭剑之术,怎的只到万剑?”
陆良生将月胧递给红怜放回书架,他脱去青衫躺去床榻,看着帷顶,眼睛眨了眨。
“师父…..我才学多久啊,后面的逍遥神意、神剑决,我都不会。”
说着,又坐了起来,走到窗前将师父捧起来,放去床上,朝窗外一招,将一根粗木引进房里。
摇晃的油灯光芒里,陆良生坐到凳上,拿出一柄小刀将粗木慢慢削开,木屑簌簌洒落脚边,蛤蟆道人伸直小短腿靠着木枕,看着徒弟的背影。
“跟你爹一样……为师想吃田鸡,白天你帮我抓一些来。”
不久,东方渐放光亮,鸡笼里,公鸡探出颈脖,扯开嗓子发生嘹亮的啼鸣。
哦….哦喔哦……
晨光照进窗棂,李随安迷迷糊糊中醒来,搓了搓发涩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的事,猛地坐起,掀开被子,飞快跑出房间。
“先生!”
站在陆先生的门外喊了两声,见没人应答,轻手将门扇吱嘎一声推开,里面空荡荡的,被褥叠的整齐,早已没了人影。
蹬蹬蹬…..
少年转身跑下了木阶,看着柜台后面算账的婶婶,问道:“婶婶,昨天那位先生呢?”
妇人抬眼看他,继续记着账。
“天刚亮就走了。”
随后,身子弯下去,拿出什么东西,放到柜台上,“这是那位陆先生留给你的。”
柜台上,那是一柄木剑安静躺在那里。
李随安急忙将它拿过手中,飞快跑出客栈,来到乡间的泥道,阳光明媚,道路尽头只有来往的客旅、农人。
“先生!”
少年抱着木剑跑了几步,站在光芒里朝远方,大喊。
“师父——”
稚嫩的声音在这片阳光里回荡,远去怀义州的官道上,飞鸟划过树顶,然后,被惊的飞远。
“陆良生!你这孽徒……”
小隔间里,穿着小花衫的蛤蟆道人气的两腮鼓胀,豆大的蟾眼瞪着面前一只盘成一坨的蟾蜍。
“为师要的是田鸡,不是蟾蜍!!!”
呱~
对面,满身疙瘩的蛤蟆眨了眨眼睑,朝他啼叫一声。
恹恹的老驴嗯啊嗯哈的像是发出嘲笑,伸出舌头卷过地上的青草,踢踏着蹄子,跟在陆良生身后。
红怜织出一顶花冠戴在头上,红袖长舞。
书生回过头,听到师父的叫喊,也看过周围的一切,勾唇露出微笑。
吵吵闹闹去往瀛石山。
*******
曾经北齐的地界,法净站在万佛寺山脚下,礼佛一拜。
“我佛.....慈悲......”
卧佛山上,晨钟悠远回荡。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好主意!
咚——
咚…..
钟声浑厚有力,宏亮绵长,回荡山峦之前久久不散,浸在这片晨钟里,香客成群怀揣心事或愁或笑,来往于山间青石板上,附近乡集山民在山脚、山腰驻足休息的凉亭,摆出摊位,放上香烛、纸钱。
法净和尚带着八个孩子穿过熙攘吵闹的山脚,过往的香客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不仅因为僧人的身份,就法净的体型,也没人愿意迎面过去。
“大和尚,那些佛陀是怎么雕琢上去的?”
走过山涧铁索,双眸双色的少年指去对面寺庙下的山崖,峭壁上无数坑洞,洞内能见佛陀石像,有些年岁久远,面目模糊,爬上了青苔,有些像是新雕琢的,容貌清晰可见五官。
“自然是,能工巧,匠下山崖,而雕琢。”
走过铁索桥一头,胖和尚伸手将摇晃的铁索按住,让中间几个胆小的孩子快点过来,方才继续往前方的寺庙过去。
佛寺之中云烟袅袅,踏入庙门,巨鼎火焰升腾,无数灰烬在四周飘荡,知客僧人见胖和尚,上前见礼。
“见过法净师兄。”
“不用,多礼,我师父,可出关?”
“还没有。”
听完,法净竖印点了点头,带着身后那八个孩子绕过大鼎,与香客较多的弥勒殿分开,转去寺庙内院。
“刚刚那个就是敲钟的地方吧?”
孩子当中,也有一个胆大的少年,指着钟楼说道,法净只是笑了笑,不否认,步入主殿后侧,平日僧侣生活的院子,来往的僧人一一朝他见礼。
待法净过去,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
“那个就是离寺修行的法净师兄?”“身体这般庞大,能吃不少东西吧?”
“听说……是咏经不利索……但很有佛性。”
“.…..要是我也能离寺修行就好了。”“呵呵…..那你要有师兄那般修为才行。”
对于身后小声议论,法净并不在意,不时招呼身旁几个好奇乱看的孩子,正要过去师父闭关之处,一声佛号从侧旁一间禅房传来。
“诸佛如天观自在……”
如春风拂荡,扫去八个少年身上尘埃,法净竖印朝那间禅房躬身作揖。
“法净见过镇空师伯。”
吱嘎…..
禅门无声自开,一众小孩眼里,就见巨大的‘佛’字下面,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盘坐蒲团,两耳奇长微微颤抖,随后起身,踩着麻布僧鞋走出,合手一礼。
“法净,你身上妖气从何惹来?”
“妖气?”
法净抬起头愣了一下,看了看左右肩膀、胸口,就算开了法眼也没见到有丝毫妖气沾附。
心里转念一想,师伯佛法高深,他说有,那肯定是有了。
旋即,晃动大脑袋。
“法净不知。”
老僧伸手触及法净僧袍,随后收回,道了一声佛号,便阖眼沉默好一阵,才开口。
“你且去吧。”
“是,师伯。”
胖和尚带那几个孩子离开,禅院安静下来,不久,镇空老僧睁开双眸,眸底不再浑浊,转身走入禅房,取过角落的九环锡杖,一件僧袍,大步走出寺庙,走过山涧铁索,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走去山脚。
沐着阳光,钟声从背后山寺远远传来。
“紫星道人,好久不见。”
他看着远方的道路,轻声在说。
……..
“哈欠——”
隔间里,睡醒的蛤蟆道人推开小门,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谁在背后骂老夫…….”
“师父,睡醒了?”
阳光洒进一片竹林,斑驳落在匍匐的老驴背上,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丢进火里,搅了搅锅里沸腾的米粥。
“饭快好了,不过没田鸡。”
“哼。”
一提到田鸡,蛤蟆道人哼的一声转过头去,不过稍后还是走到火堆前坐下,铺开地图小轴,圆头蛙蹼在上面点了点,比划道:
“咱师徒俩现在就在瀛石山附近,祈火教就在山里,那死鬼提到的圣火明尊应该就是盗为师法宝、典籍之辈。”
不远,红怜采了几朵蘑菇过来,抱着膝盖蹲在一旁,看去上面山势的名字。
“蛤蟆师父然后呢?那个人叫圣火明尊,听名号好像很厉害,打得过吗?”
哼!
蛤蟆道人一巴掌拍在地图上,像是动了怒火,负着蛙蹼走开,望去一片片摇曳的竹叶。
“不过一个无耻之徒,还明尊……当年老夫何等威风,数大宗门人山人海围攻老夫,良生也知道的,掀起那场面,也没见老夫起那般响亮的名号!偷了老夫东西,还起这种名号,彼其娘之!”
噗噗……
小锅沸腾,米粥煮开,陆良生舀了小碗稀粥吹了吹热气,笑道:“师父,上次你不是说有数十宗门吗?”
“嗯?!”蛤蟆偏过脸来。
陆良生笑着将粥碗递过去,又拿了双小筷子。
“好吧,是我记错了,来,师父吃饭,这是家里带出的小米,还剩了一些红豆,一起煮了,很香。”
蛤蟆朝碗口探了探上身,闻到香味,这才顺口气,抱着碗坐下来。
“为师带出的佐料没放?”
说着,刨了一口,咂咂嘴:“再放点香豆,会比这更香,算了算了,下回为师来煮,吃食这方面,老夫是行家,你们是知道的。”
红怜翻了一个白眼,也舀了一碗,轻轻吸去。
一人一蛤蟆端着碗围着地图蹲着,吃完早饭,之后,蛤蟆道人用了一次搜神术,找到了一处有十多名修道者聚集的地方,距离这边竹林至少还有五十多里,不过陆良生可以确定是祈火教的驻地。
“其中有一个金丹境的修士,没有更高修为的?”
蛤蟆道人也有疑惑,摩挲下巴吧嗒吧嗒在地上来回走:“可能那什么明尊的,有事离开了。”
“但一个金丹境的修士……”
陆良生皱着眉头,沉吟了一阵,目光看去师父,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师父,不如你把那修士。”
“打不过、打不过。”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干脆利落的撇过脸去,“为师伤势未复,不能乱用法力,否则这辈子都别想重塑人身。”
陆良生盯着地图眉头更皱,倒不是因为师父这句话,而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策对》有论:袭敌之所虑,攻敌之所防。
“师父,那日方轻德身裂而死,乃至触动禁制,恐怕那圣火明尊肯定有所防备…….”
言谈之中,山风拂过竹林,远去山外另一座山麓,绿野葱茏,一片片松枝遮掩下,有着石柱石檐连横的碑坊,青岩石板铺砌的台阶笔直而上,犹如寺院般的漆红大门,没有任何牌匾写着此处名字。
白墙青瓦围墙绕去的里面,假山水榭、楼阁低舍错落有致,最中间三层四角阁楼里,几人排序而坐,首位一侧,金纹道袍,脚踏云纹靴的一道身影端着茶盏吹去茶梢。
“明尊传来消息,驻守长安的方轻德等人身死,让我们小心谨慎,看管好这方准备给五色庄的东西。”
下方有声音附和:
“……明尊现在怕是已至南陈,我等确实要小心为上。”“哼哼,那人就算寻过来,也无妨,我们这边已经知道消息,埋伏一次,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主意!”
…….
远在山麓的另一边山上,竹林在风里轻轻摇晃。
“那方轻德一死,对方必然会有防备。”
一片竹叶沙沙声里,陆良生拿起地图,指尖在上面弹了弹,看去望来的蛤蟆道人。
“师父……那我们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趁乱拿回你的东西。”
唔…..
蛤蟆道人负着蛙蹼,想了一阵,重重点下头。
“好主意!”
哼哈嗯啊~~~
匍匐竹叶上的老驴咀嚼水嫩的竹笋转过驴头,连叫了几声,像是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一般。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剑落凡尘
夕阳犹如潮汐,染红西面山麓。
竹林在晚风里轻摇,沙沙的响声,陆良生收拾晚饭锅碗装会老驴后背,取出画架支好,铺上空白的画卷,望去远方山麓照来的残阳。
“到时趁乱,拿走东西……”
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恢复了些许体力,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早上一直等到现在太阳落山,就为了夜深后方便徒弟的计划。
就连聂红怜趁着太阳落下这个时候出来,安静的立在阳光找不到的阴影里,看着那边的书生,挥笔勾勒,绘出画卷。
“公子。”
“快好了。”
画卷上,没有山水林野,笔尖游走勾勒的是青墨渲染出的一片片浓雾,虽说用法力也能挥出雾气,可并不持久不说,还比较复杂,一旦被祈火教驻地的金丹修士破除,就前功尽弃。
西面山峦落下最后一抹彤红。
陆良生再填补一下画卷,为了确保计划顺利,幻术不会被中途消散,就必须将时辰卡好。
……记得《青怀补梦》里也有关幻术一类的增补。
正好,上次从师父洞府得来的《复神咒》也能用上。
阖目回想了一阵咒书上的内容,随后,睁开眼,收起的毛笔又沾了沾墨汁,陆良生偏头看去那边的蛤蟆道人和红怜。
“你们先去。”
蛤蟆从衣柜里翻出黑巾将脸蒙上,勾了勾蛙蹼让小女鬼跟上,摸出林间,朝山下飞跑起来。
“蛤蟆师父,你蒙面做什么?”红怜穿过林间阴影,飘在下方奔跑的短小身形一侧,穿过垂下的树枝,继续说道:
“又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下方,跑过枯叶、跳过石头的蛤蟆道人瞥了她一眼。
“老夫当初威名赫赫,如今这番模样,怎能见人?”
看着树叶在视线里向后倒飞,想起被盗的宝物里,有件能探查气运的法宝,脚下不由再次加快了速度,四肢都在地面飞奔起来,黑巾面纱下,舌头不自觉的随跑动拉到外面飘荡。
‘.…..老夫倒要看看,谁动手让老夫如此倒霉。’
沿着下山的林野,越过一条小溪,往另外一座山上去的时候,身后远去的竹林,哗哗的响起风声。
陆良生握住狼毫笔,运气法力,画卷下角落笔,如有千斤般一笔一画,极慢写出两个字体。
——乾坤!
呼呼!
呼呼呼……
风声陡然变烈,竹林胡乱狂摇,陆良生抓过那张画卷,青衫发丝都在风里翻卷飞扬,走去林外,眯起眼睛望去远方的那座大山。
“山间浓雾起,落阴阳——”
袍袖挥洒,画卷自书生手中飞去天空,手指捏起法诀,纷飞落叶猛地从他身周迫开的一瞬,最后一段法言,冲出唇间。
“——乾坤借法!”
自身修为较浅,对付一个金丹境的修士,眼下只有借助山川周围灵气来用。
随着陆良生法言落下,飘去空中的画卷法光一闪而过,直接消失视野里,隐约能见几缕青气游蛇般飞去那边山势。
“剩下的,只剩将动静闹大一点,给师父和红怜制造机会,可惜,我只能用一剑啊……”
手一伸,书架上的月胧剑飞入书生掌中,看去天色时辰,就着竹林、山坡盘坐下来,剑身横放双手,闭上双目,感受风带来的一切。
不久,月胧缓缓退出鞘口。
锵!
月胧剑出鞘,拉出一抹寒光,直冲天际,盘坐的书生,身影追在剑身之后,冲天而起,一把握住剑柄,剑面游云雕纹移动,露出半轮冷月。
“御气呵成冲云顶,天剑冲凌霄。”
半轮冷月绽起淡蓝法光。
……
瀛石山,四周均是悬崖峭壁,寻常人难以攀登这里,站在其他山上,远远能见山巅隐约有庙观的轮廓。
夜色降下后,峭壁、林野间渐渐泛起了浓雾,四角阁楼里,金纹道袍、脚覆步履的一个修士带着四名手下走出,感受到弥漫的雾气中时隐时露出的法力流转,手中叮当几声,一个摇铃自袖口中探出。
“呵呵…..果然来了,雕虫小技!”
金纹道袍的中年修士,手上轻摇,那铃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翻涌而来的雾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陡然停止,但片刻又继续翻涌,越过了院墙,不过速度变慢了许多。
那中年修士身后,四人声音有些疑惑。
“挡不住?”“这怎么可能,邴章兄可是金丹……难道来人修为高深?”
“要不要通知明尊?”“恐怕,来不及了!”
金纹道袍的修士名叫齐邴章,修行二十余年,原本筑基后难以寸进一步,后来拜祈火教后,修为得以提升。
或许比不得教中修为、天赋更高者,但他为人谨慎、修道一途颇有经验,才被留下看这方驻地。
望着四周弥漫的雾气,齐炳章眯起眼睛,口中挤出一声冷笑。
“什么修为高深,恐怕是担心自身实力不够,借助山间灵气罢了!这里我一人足矣,你四人去将宝库看守好。”
“是!”
四人拱手转身走出几步,后面一人忽然停下,仰头望去夜空。
“天上那是什么。”“你们可有谁记得什么法门是从天而降的?”
余下三人齐齐望过去,就连准备施法摇铃的齐炳章也跟着抬起头来,院墙外,树林间不受迷雾影响的蛤蟆道人、红怜也感受到一种压抑,仿佛天要倾塌下来一般难受。
一道淡蓝光芒闪烁,从远方山麓划过夜空,几息之间,来到瀛石山上空。
叮叮叮叮……
下方庙观之内,阁楼四角听风法铃疯狂的摇晃,齐炳章手中法宝晃魂铃都在跟着一起摇响。
“你四人保护好宝库!”他大吼一声。
旋即,托起手中摇铃,掐起指决,口中念念有词,衣袍、长须无风抚动起来。
庙观之上。
夜空云气卷动四散,陆良生握住剑柄,速度极快划过夜空,青衫、袍袖拂的猎猎作响,下一刻,双目睁开,望去下方庙观。
——驭剑术.天剑诀!
整个剑身法光明亮,挤压空气形成罡风,带出一片轰鸣,怒啸而下。
嗡——
空气下沉,传来轰鸣,庙观之中,四人耳中全是噪音,手中法器不停的抖动,罡风由上而下席卷而来,四人“啊——”的嘶吼声里,压趴在了地上。
不远,齐炳章口中还在默念法诀,盯着夜空越来越近的淡蓝光芒,他有些头皮发麻,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
手中法器最后一道铃声停下,庙观以院墙为界的半空,淡红色的结界成形。
“好在我也有准备……”
他经历二十余载的修道生涯,见过太多的事,对于这种事,也是有着充足的把握。
下一秒,淡蓝法光充盈夜空
一柄长剑握在人手中,从天空降下——
轰!
剑尖抵在结界,法力对冲,荡起肉眼可见的波纹朝四面扩散,稍远的四角阁楼高处一角,都被震的碎裂飞落下来,清脆的法铃声戛然而止,巨大的气压、法力猛地随剑势下沉,形成恐怖的碾压和冲势。
趴在地上的四人硬生生压碎白岩地板,沉了下去,露出一个四个人形,修为最为低浅的修士血肉、骨骼都在挤压里迸裂。
呯!
结界发出脆响,化为星点消散,齐炳章望去上空,法器也在这时推出去,滔天剑意、气压掀起的灰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淹没了周围一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狐影
尘埃漫卷,檐下灯笼破裂,火焰延烧出来,舔去屋檐。
弥漫间,裂开一道裂纹的院墙,蛤蟆道人挤着缝隙,两条小短腿在外面使劲猛蹬了几下,方才挤进墙内。
呼…..
气喘吁吁望去烟尘舞动的那方,偏过蟾脸朝穿进墙壁的小女鬼吩咐道:
“快跟老夫过去。”
聂红怜顺着蛤蟆道人指去的方向,是挨着山壁修建的二层木楼,红怜犹豫了一下,看向那边烟尘弥漫的中庭。
“可是公子他……”
“死不了,走!”
一鬼一蛤蟆顺着墙角,趁着烟尘弥漫之际偷偷溜过四角阁楼,然后,蛤蟆道人洒开脚蹼狂奔起来。
……哈哈。
我的宝贝们,老夫回来了!
兴奋的嘴都大张开来,拖着长舌挂在嘴边,稍远四道人坑里,有人影艰难爬起,刚伸出头,蛙蹼啪的踩在他头上,将人重新按了回去,蛤蟆道人看也不看,直奔那栋小楼。
片刻,站到小楼门扇前,蟾眼兴奋渐退,蛤蟆道人负着蛙蹼,盯着平平无奇的铜环木门,脸色显出凝重。
捡起一块弹来的碎石,扔过去,呯的荡起一圈涟漪,那石块直接弹飞开去。
“有禁制啊……”
“蛤蟆师父你快想办法。”
红怜着急的徘徊左右,不时回头看去中庭,视线越过假山之后,弥漫的烟尘渐渐散去,隐约有锋鸣响起。
嗡嗡…..
月胧剑插在一片碎岩之中,剑身微微抖动,淡蓝的光芒恍如电光闪烁,贴着剑身游走四溅。
陆良生单手撑这地面,身子也在发抖,抹去嘴角一丝血迹,从地上缓缓起来,脚底踩到地砖碎块,不由晃了晃。
余光瞥去木楼,红怜正看来,他脸上挤出一个放心的笑容,然后,看去正面,尘埃降下,一抹淡红的法光在里间发亮。
“果然,金丹境的修士,要比筑基期的厉害一些……希望师父和红怜能快点。”
旋即,伸手去拔月胧。
一道摇铃声陡然响起,陆良生触及剑柄的指尖,唰的收回,运起仅存不多的法力抵挡。
叮叮叮……
铃声仿佛能刺进脑海,整个人都感觉有些眩晕。
“在那边!”“果然,有人袭击驻地。”
“快过去看看。”“杀!”
“我看到他了,就一人……”
远远的,庙观暗伏的七八名祈火教修士听到动静从碑门、道场冲来,而书生前方也有了动静。
尘埃尽落,手持晃魂铃的齐炳章显出身形轮廓,衣袍被刚才落下的一剑撕的些许破烂,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血迹渗出,道髻也散乱垂下,模样看上去颇为狼狈。
不过,身上的伤都是剑气四溢造成的皮外伤,法力仍在。
这位中年拜入祈火教的散修,看着一剑耗尽法力的书生,一句一顿的挤出唇间。
“祈火教可与你有何瓜葛!先坏我长安驻地,今次又来这里,你想死都难了!”
周围,踏踏踏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陆良生余光瞥去小楼那边师父的身影,咬紧牙再度吸了口气,挤出笑容,露出沾染血迹的牙齿。
“贺凉州百年难遇的大旱,是你们在各处布置地煞殷火阵弄出来的吧,知不知道死了很多人……长安城里,你们掠百姓女子囚禁,发泄私欲……你说,遇上了、看不过去了,该不该管?”
“我知道你是谁了,杀朱子易的那个书生!”
齐炳章察觉到书生的目光,微微侧脸看去宝库,猛地一挥袍袖,厉声大喝:“杀了他!被让他拖延时间。”
围过来的八名修道者,唰的纵跃而起,陆良生接下腰后悬挂的画轴,扔了出去,一声巨大的兽声怒吼而出。
吼——
长尾如鞭唰的扫过黑夜,腥风呼啸,硕大的脑袋冲出黑夜,满面鬃毛的人脸张开獠牙,抬起兽抓横扫半圈,将那八人拦下,巨大的体魄犹如山岳般挡在书生身后。
“这是幻术,破了那幅画卷!”
纵然这幻术惟妙惟肖,可齐炳章凭借过往的经验一眼将其看穿,手中晃魂铃也在同时以某种节奏伴随他口中法诀摇动起来。
魔音再起。
陆良生袖口滑出毛笔,落入掌中,迅速摘取笔套,就在空气里写出‘震’字,金光闪了闪,飞去对面,然而,对面并非妖物,击在对方身前便消散开去。
不过,齐炳章身子还是晃了两下,魔音中断。
“浩然气……”
嘶啦——
悬浮空中的画卷斩裂,一名持法器的祈火教修士斩开落地的同时,被快要消散的梼杌一掌扫飞,另一个修道者冲来,手中红头法杖亮起法光,趁书生挥笔的空当,怒砸过去。
呯!
漫天火焰飞舞,陆良生手中御着法力的狼毫粉碎,身体侧飞出十多丈远,越过假山在上面撞了一下,溅起无数碎石,整个人半空翻腾,拖着长串的碎焰飞去木楼。
“小女鬼,别急!”
“老夫快解开了——”
陡然听到轰的一声,正与红怜说话的蛤蟆道人,下意识的转过头,带着火焰的身影划过眼帘,嘭的巨响,火光升腾而起,栏栅断裂飞落下来,摔的粉碎。
原本维持木栏结界的禁制顿时消散。
蛤蟆道人看着弹到面前的残骸,微微张合着嘴。
“良生,想的这般周全……不对!”
急忙撞开木门,大喊:“良生——”
“公子!”
没了法术禁制,聂红怜直接穿过了木门冲了进去,后方,齐炳章带着八人也冲了过来。
哗…..
宝库二楼,一片狼藉推开,大大小小不知何物的东西滑落开去,陆良生半身焦黑从里面出来,脚下陡然一绊,摔倒在地板,额头却是触在软软的物体上面。
半阖的眸子看去,那是一个缩卷的女子,额头贴着符箓,周围是裂开的瓮器碎片,像是从里面摔出来的。
“.…..”
咬着牙,书生从地上起来,伸手将女子翻过来,面色苍白,呼吸极为缓慢,身上还有粘稠的水渍。
“他们抓女子做什么…..”
目光望去周围,还有矗立的陶瓮在他视线里密密麻麻排列展开,陆良生想到什么,一掌将瓮身拍碎,哗啦一声,缺口内,难闻的气味弥漫而出,粘稠的液体流淌一地,里面却是一个半岁大的婴儿。
哐哐哐…..
陆良生疯狂将这些陶瓮砸开,呈在他面前的,是一具具女子和孩童的身体。
“贺凉州丢的孩子,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
“抓妇孺……呵呵…..”
紧绷的神经仿佛崩裂,书生撑着地面,看着周围气息微弱的女子、孩童甚至婴儿。
“呵呵……祈火教……”
嘴角咧开。
“.…..你们还有什么肮脏事,做不出来。”
……
“良生——”
吧嗒吧嗒蛙蹼踩响木阶,蛤蟆道人爬上二楼时,昏暗的一片里,陆良生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呢喃。
或许听到这边的呼喊,撑着地板的陆良生缓缓扭过脖子,黑暗中,双目亮起绿莹。
“祈火教的人…..都该死!”
嘶哑的话语重叠,伴随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