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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辈读书人(下)

    “哈哈!”

    老人晃着白头笑了起来,神色泰然,向墙壁靠了靠,目光越过道人头顶,看去照进监牢的那道阳光里舞动的尘埃。

    “老夫要是想出去,低个头就是了,可我脖子有些硬,怎么也低不下来。”

    “可不走,很有可能会被杀头……”

    之前左正阳有说起过情况,道人忍不住还是问道:“到底是不是那皇帝迁怒于你,是的话,本道也学老陆,砸他一回金銮殿!”

    “杀头?老夫眉头都不皱一下。”

    老人低下视线,看去他,过得一阵,又回答道人。

    “算是,也不算是。”

    说到这里,王叔骅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老夫要是知道良生怒砸金銮殿,或许会阻止他,可如今已砸了,老夫就要叫上一声‘好!’小道长或许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老人带着笑,在牢中走动,看去门口的左正阳,也看去从小窗照来的阳光。

    “君明臣死而不悔,君昏臣死谏而推后来者,良生为贺凉州百姓直言,是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若是以此而被辱,身为老师,岂能无动于衷?

    另则,贺凉州万万百姓生计陷于一君之口,我辈读书人又岂能无动于衷?那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全是阿谀奉承之臣,我辈文人再无动于衷,就是亡国之兆。”

    孙迎仙耐着性子听完,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

    “亡就亡了,反正北面还不是华夏,连成一统岂不是更好!”

    听得他这样的话,王叔骅笑起来。

    “老夫生于南陈,长于南陈,在这里传播学问,一晃数十年啊……看着万千百姓生活,看着楼宇环舍拔地而起,看着一座座城池从贫瘠到繁荣,是有感情的。”

    门口的左正阳微微动容,做为武人,情感并不细腻,也从未想过那么多,可听得这席话,心里也有难言的复杂。

    “所以老先生就这样不走了?”孙迎仙这是第一次改了对一个人的称呼。

    光尘间,老人颇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不走了……老夫活到这个岁数,看透了很多,圣贤之言满腹,可总不能挂在嘴边啊,那不就成了酸儒?小道长你说对吧。

    ……真当该死的时候,我辈读书人就不能退,一退,读书人的骨气就没了,所以啊,老夫闯上金殿,为万千生命谏言,为我弟子良生不平之事而争!也未后继者做一个表率。”

    老人言语铿锵有力的落下。

    牢房里寂静下来,就连附近哭喊叫嚷的声音也逐渐安静,孙迎仙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压抑,过去抓住老人的手臂,就往墙壁那边过去。

    “这样,本道更要带你走了。”

    左正阳大喊:“不可!”时,王叔骅也挣开道人的手,然后,又握了过去,目光平和。

    “老夫不怕死,也死的其所,不过我心中仍担心良生,怕他经这次打击,一蹶不振,小道长,我有一事拜托你。”

    言罢,就在两人目光中,王叔骅嘶啦一声,将囚衣袖口撕下一截,在地面铺开,咬破手指书写开来。

    道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便是将眼睛阖上。

    殷红在囚布蔓延出血迹。

    良生:

    为师盼安……

    阳光在牢中倾斜,不久之后,满满殷红字迹被折叠,老人双手交托给了那边的道人。

    余下的时间,王叔骅絮絮叨叨的与道人、左正阳说了许多,说起他去金殿面见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冥顽不灵,老夫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哈哈哈!!”

    天光渐渐化作残红,孙迎仙走出了牢房,在城里待了数天,看到闵常文被皇帝轰出来几次,行刑那天,也看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直挺挺站在刑场上。

    “我等儒者岂会怕死——”

    取下口中塞布的一刻,他声音响彻刑场上方。

    ******

    看完了整个过程,孙迎仙揣着那份书信,朝京城的西北面过去,既然家中无人,陆良生必定去了贺凉州。

    “唉…..本道该怎么说起这事。”

    偶尔休息时,孙迎仙总是会想起那日的一幕,心里总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是与修道者更加另类的一个人,或者一群。

    “但愿老陆往后别学叔骅公!”

    “我佛…..慈悲!”

    就在他呢喃时,一道佛号远远传来,道人转过脸望去,一个胖大的和尚从远处走来,身边还有数个小孩跟着。

    “法净和尚,你还没回寺庙啊?”

    经过京城一事后,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状态,上前拍了拍胖和尚的肚子。

    “那边没什么吃的,也没见你饿瘦。”

    这时,孙迎仙也注意到跟在和尚身后的孩子里,一个双瞳褐蓝的孩童,如同当初陆良生一样,不免留意了一番。

    “天生灵根?”

    “这孩童,家人遭,遇盗匪,罹难,又不愿,接受官,府安置,贫僧,只好带,他回万,佛寺。”

    法净道了一声佛号,伸手在那孩童头上抚了抚,后者将脑袋躲开,退去一旁,冷着脸。

    “才不让南陈的人安置我,分明就是他们杀了我爹娘!”

    说着狠狠瞪了法净一眼。

    “也不当和尚!”

    孙迎仙嘿笑了一声,收回视线,在法净肚子上又拍了一记:“这孩子好极端,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说官府杀了他爹娘。”

    那边,胖和尚也摇摇头。

    “希望…..佛法…..能化解…..他戾气吧。对了,贫僧….专程过….来寻你,孙道友,贺凉…..州时,贫僧遇…..见了陆…..道友,他让贫僧…..转告你,他去了…..北周。”

    北周?

    这么远!!!

    道人也不再和胖和尚啰嗦下去,仓促拱了下手,打上神行符,卷起一道尘烟,唰的跑远,转眼消失在了前方,惊的一帮孩童‘哇’的叫出了声。

    法净礼佛一拜,摇了摇头,转身带着一群孩子转道,去往正北方向,他们也要越过江河,去往曾经名为北齐的地方。

    天光流转,游云向北,此时的陆良生牵着老驴已进朝宁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东西岂会放在一处。

    蛤蟆道人只是呆滞了一会儿,撑着地面爬起来,走去塌斜的石门,触摸上面爬满的青苔,目光变得严肃。

    “不应该啊……”

    脚步踩着地面青草、泥沙过来,蛤蟆侧脸的余光里,陆良生走到一侧,看着这扇倾斜的石门也是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何况还在京城闵府,就听师父说过洞府可能被人闯入。

    嗯?

    书生忽然掀开袍摆蹲下来,指尖在洞开的府门一角摸了摸,抠下一块苔藓,颜色与其他不同,呈暗色。

    “师父,看来你的洞府是被人强行破开禁制闯入。”

    从南到北,已经双十的陆良生经历早已非同往日,苔藓的暗色自然看出了这是血垢残存了许久留下的。

    苔藓丢去地上,陆良生搓搓指尖上的灰尘起身,目光看去周围的青苔,不难发现还有不少这样颜色的苔藓,斑斑点点的洒落。

    “看来还死了不少人。”

    那边,沉默了许久的蛤蟆道人,撒开脚蹼跑了过去,短腿绷紧一蹬,弹射而起,跃上倾斜的石门边沿,顺着缝隙钻去,白花花的肚皮都收紧起来,两腿在外面胡乱蹬了数下,才硬挤了进去。

    外面,陆良生招来书架里的月胧,斩附近一根树枝,袍袖朝那边石门一拂一勾,塌斜的石门带着沉重的声响,向外挪了几寸,露出足够过去的一条道。

    这时,红怜也披着画皮出来,轻挽红袖落在书生旁边。

    “公子,蛤蟆师父呢?”

    “进去了。”

    陆良生拔开火折子吹出火星,食指往上一挪,指尖移出一缕豆大的火点,灌去法力将手中树枝点燃,带了红怜走进去。

    火焰黑漆漆的洞府内晃了晃,可能挪动石门的缘故,激起不少灰尘,昏黄的火光范围内,一片狼藉,蛛网挂在破碎的木架,破烂瓷器洒落一地。

    红怜帮忙挥开弥漫的尘埃,书生踩着一地碎片朝里面喊了声。

    “师父?”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陆良生眉头微蹙,与身边的女鬼对视一眼,小心捏起了法诀,一声大笑也在同时传来。

    “哈哈哈——”

    听到熟悉的笑声,书生悄然撤去袖口掐出的法术,举过火光朝前面走了一段,只见蛤蟆道人叉着圆滚滚的腰,在一个蒲团前仰头大笑。

    听到徒弟的脚步声,蛤蟆侧过脸将那蒲团扯开,丢去一边。

    “这帮盗贼,连为师睡的床都搬走了,却是不看看这蒲团下面,良生,把腰间的葫芦拿来。”

    陆良生解下葫芦递给蛤蟆,蹲在旁边,将火光照过去,蒲团撤去露出的地面,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

    一旁,蛤蟆道人抱住葫芦挪去,印在上面。

    “看好了!”

    没有怪诞、仙踪小说那般炫目的奇光异散,只有一股灵气在葫芦底部与那地面接触的瞬间,一闪而过。

    咔~

    一声轻响在洞府内回荡,陆良生站起来,手中树枝快烧到手时,一轮淡青色的光晕漆黑里荡开,蔓延整座洞壁。

    “这是重新布置了禁制?”

    书生视野之间,渐渐有了光亮,旁边的女鬼如人受寒一般发抖起来,环抱双臂慢慢后退。

    “公子,红怜不能待在这里,先出去了。”

    “师父…..”

    陆良生见她表情似是很辛苦,偏头看去师父,蛤蟆道人站起来,哼了哼,慢慢转过身来。

    “仙家福地,只有你我师徒才可留在这里,那小小女鬼好生外面候着!”

    说完这句,他仰起脸望去洞顶,陆良生视线从退去洞口的女鬼身上收回,余光感觉到一道湛蓝闪烁,顺着蛤蟆的目光望去头顶。

    淡青的光晕汇聚,又朝四周扩散化作湛蓝荡出一圈涟漪,漆黑的洞顶犹如夜空般被推开,渐渐绽放星辰般的光亮,一点一颗盘出北斗星座,也照亮这方。

    蛤蟆道人缓缓阖上蟾眼,深吸了一口气,彷如回到了巅峰时的感受,随手一挥。

    平地卷起一阵清风。

    洞府内,碎裂一地的书架、瓷器,甚至挂在角落的蛛网,开始摇晃,像是时光回溯,在书生眼睛里,纷纷倒飞,桌椅合拢立了起来,裂缝更是肉眼可见的恢复原状。

    塌斜的石门带着沉闷的声响立起,轰的一声将洞口封住。

    看着恢复原状的洞府,蛤蟆满意的踩着蛙蹼啪嗒啪嗒走上一圈,摸了摸光洁的瓷器,回过头看去那边的徒弟。

    “良生,此处如何?”

    书生以前也听过师父说些巅峰如何如何,可每次听来都像是在吹牛,眼下确实被震撼了一把。

    “师父的法力恢复了?”

    蛤蟆愣了一下,悻悻的转身:“恢复个屁!”

    负起蛙蹼,摇晃跑去葫芦那边,撅起屁股扒拉了一通,推开了什么东西,短小的身形像是踏空了地面,直接消失在书生视线里。

    “良生,你在原地等候为师,不可乱动。”

    声音回荡时,陆良生仰起脸,环顾四周,空气震动传来一阵声响。

    “哐哐!”“呯呯。”

    “咚轰咚咚——”

    像是翻箱倒柜的动静之中,见不到蛤蟆道人身形,却能听到他声音喋喋不休。

    “不是这个…..”

    “咦,这东西怎么在这儿?”“还收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找到了。”“这个也一起带出去。”

    “哈哈哈,老夫就知道它还在!”

    难道这洞府还有另有天地?陆良生对于所谓洞天福地了解的不算多,可运起乾坤正道法诀,没有加速吸纳灵气的感觉。

    “难道这里只是师父用来存放东西的?”

    噼里啪啦翻动的声音停下来,蛤蟆道人不知从哪里开口:“良生,让开一点!!”

    灵气凝聚传来波动。

    书生眼皮跳了一下,连忙离开所站的位置,脚步挪开的顷刻,挥起袍袖遮了一下,大风扑面而来。

    轰隆隆…..

    劲风掀起发丝,然后,各种东西互相磕碰挤压的声响接踵而至,有东西触到鞋尖时,巨大的动静才停下。

    陆良生放下宽袖,映入视野的,堆积如山的书籍、丹药小瓶、刀枪剑戟算盘、骰子、法杖…..不时还从上面滑落到书生脚边。

    饶是温和冷静,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这么多…..师父,你从哪儿弄来的?不是被偷了吗?”

    哗啦…..

    小山上面,蛤蟆道人推开几个类似法宝、丹瓶的东西,捧着一个比他脑袋稍大的珠子,飞快钻出,嘭的跳下来,浑不在意的挥了挥蹼。

    “好东西岂会放在一处?这些东西,都归你了!”

    说完,盘坐下来,看着双蹼捧着的珠子深深闻了一下。

    “为师修为就全靠它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遇李渊,入长安

    哗哗——

    雨声掩过山道间蹄音,脖铃叮叮的摇晃,由北向南过来。

    “师父,这老驴我记得好像吃了一颗蛋,好像还是师父洞府里的。”

    “为师不想说话,有点头晕,想吐…..”

    水汽弥漫,陆良生牵着恹恹的老驴从北面山道走来,急骤落下的雨线从书生周围偏斜,落去旁处。

    从蛤蟆道人的洞府下山起始,老驴像是焕发第二春,直接一口气狂奔上百里,加上陆良生的缩地成寸,三四百里的路程都有了。

    直到毛驴疲惫,一人一蛤蟆这才喘口气,有了休息的机会,不过,跨过长河之后,这边却是下起了夏季暴雨。

    “两个时辰跑到这边,距离长安都不算远了……”

    走过崖边小片林子,视野变得开阔,山崖外的铅青雨幕里,隐约能见远方一道延绵无尽的长龙。

    果然,离北周都城不远。

    “既然都来了,师父,待雨停后,不如进长安看看吧。”

    陆良生收回目光,拖着缰绳继续往前走,视野对面的山道一侧,有一座凉亭矗立不远。

    吱吱…..

    驴臀悬挂的书架内,小隔间响起蛤蟆道人的话语。

    “.…..去看看吧,祈火教是这北方的,不可能不安排人在这座城池里,进了里面,为师有办法找到他们。”

    “我也是这般想的。”

    陆良生点点头时,忽然轻咦了一声,那前方的凉亭有火光亮起,还有一股烤肉的气味飘来。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在这处避雨了。”

    未免太过骇人,便是撤去避雨的法术。

    轰隆隆——

    雷声滚过阴沉沉的天际。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凉亭,又顺着亭檐织出水帘落去地上,溅起的水花弹进亭子里,一只黑色武人靴子朝里缩了缩。

    “懒得闲假出来打猎,遇上天公不作美。”

    亭里燃起篝火,这是一个十四左右的少年人,着深红猎服,袖口扎的紧实,正拿着一只剥好皮的山兔在火边烧烤。

    嘟囔一句,听到外面雨声夹杂铜铃声响,目光看去,一袭青衫外罩的书生牵着老驴带着一身水汽进来。

    少年人像是自来熟,笑了起来。

    “想不到山中大雨,不光是我遭殃,想不到还有一位先生在旁作陪。”

    陆良生将缰绳系在柱头,拍了拍驴头让它安分一点,见对面少年人说话大气,外面还有马匹,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

    “呵…..”

    轻笑一声,陆良生坐下来,伸手在火上烤了烤。

    “不介意我取暖驱寒吧?”

    “不会,先生请便。”

    少年人翻了翻手中快要烤好的山兔,想来在这边也待了许多时候,撕下一只兔腿放到嘴边,却是停了停,看去对面的书生,另只手中穿着山兔的木棍伸了过去。

    “先生想必长途跋涉,肚中饥饿,不如一起共食吧。”

    这少年倒是待人慷慨。

    “多谢。”

    陆良生正好也有些饿了,接过山兔撕下一条前腿,慢条斯理的扯下肉块放入口中咀嚼。

    对面的猎服少年朝他笑了笑,看去老驴书架上悬挂的几柄长剑,眼睛陡然一亮,拍拍手中灰烬,站起身。

    “先生也喜欢击剑?”

    走到亭檐,回头看去里面的书生,拱起手:“先生,我能看看吗?”

    “看吧。”

    得到陆良生的答复,少年欣喜跑过去,令得那边老驴喷出一道粗气拿眼瞪他,另一边少年的骏马顿时摆动鬃毛,不安的原地踏了两步,想要拉开距离。

    锵!

    剑光出鞘,少年轻车熟路的拿出一柄长剑拔出,寒光四溢,令他后颈窝都感觉发凉。

    “先生身边的剑,都这般好?”

    陆良生侧过脸来,见他表情,只是笑了一下。

    “还算良品。”

    “这怎么能算良品,简直神兵利器。”

    少年不舍放下手中宝剑,又去拿挂在另一侧的月胧剑,抓在手中,却是怎么也拔不出,脸都挣红。

    他自幼学习武艺,臂力也是有的,眼下却是连一柄剑都拔不出来,片刻,只得松手望去亭中的书生。

    “先生,这柄宝剑,是否有神奇之处?”

    说话间,陆良生随意朝外面挥了挥袍袖,少年手中的宝剑‘锵’的一声弹出半截,剑身古朴无光,上面纹刻的游云忽然移散,露出月轮。

    “啊——”

    惊的少年手一松,蹬蹬向后退出两步,揉了揉眼睛时,才发现那剑悬在半空,唰的收拢,自行归鞘,飞回书架一侧自个儿挂了起来。

    “这….这…..”

    少年看看书架,又看看厅中的书生,好半响缓过神来,顿时明白遇上异人了,急急忙忙跑进厅里,躬身拱手。

    “李渊,见过仙长!”

    “哪里是什么仙长,不过四处游荡的山野书生罢了,不用多礼。”

    哗…..

    雨声渐小。

    凉亭里,陆良生撕下一只兔腿,拿在手中起身过去,放到书架隔间里,传来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算你还记得为师。”

    驴旁,陆良生见雨势渐住,也不打算停留,解了缰绳,骑上驴背,朝那边的少年拱了拱手。

    “告辞!”

    “先生!”

    李渊追出两步,前方一人一驴在山道尽头眨眼就不见,远远的,却有声音徘徊。

    “吃你一份山兔,还你一份情!”

    突然,嗡的轻响在少年身后响起。

    站在马匹一侧的李渊,下意识的回头,一柄萱花剑鞘,虎头剑首的长剑正安静躺在凉亭石阶上。

    ……

    不久之后,雨势停息。

    少年背弓骑马,腰悬宝剑,颇有些失落回到杨府,此时天光已尽,杨坚见他回来招去吃饭,一侧的杨素眉角却是一挑。

    目光盯着他腰间的那柄长剑。

    “叔德,你今日是否有奇遇?”

    奇遇?

    客厅,灯火通明,听到这句李渊愣了愣,一桌的杨勇、杨广也都望来。

    少年放下碗筷点头。

    “下午大雨时,凉亭里遇上一个书生,我请他吃山兔,他送了我一柄宝剑。”

    说着,将腰间兵器解下,宝贝的捧在手心,慢慢拔出。

    常人眼里,不过寒芒逼人,可一旁的杨素手掌压在了桌面,微微倾身,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是法剑……”

    众人一愣,杨坚何许人,顺着族弟开口,想到今日上午时,听到的南陈书生的名字,很容易联想过去。

    两个书生,会不会同一人?

    不等他开口询问李渊,那书生什么模样,族弟杨素先开了口:

    “叔德,你在哪里遇上的书生,带我们过去?”

    “可那先生已经走了。”

    “没关系,我有办法找到他!”

    ……

    天色黑尽,杨府集结马队出城时,他们寻找的书生,此时牵着老驴,驮着书架,偷偷进了城池,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之中。

    “这就是长安啊。”

    四周灯笼高挂,人声嘈杂,举目望去汉人百姓外,西域声乐响起,各色人种混杂穿梭交织。

第一百四十章 夜有繁华,也有不宁

    沙沙沙…..

    庭院,老树枝叶轻摇,走过房檐两名武人低声交谈,随后敲开那间房门进去。

    另一座宅院墙头,着青衫书生袍的男子手中倒悬月胧负在身后,目光俯瞰那边房檐走过的两道身影敲门进去。

    风吹来,袍摆、衣袂抚动,下一秒,人影从墙头消失,无声降在院落,举步走去院中一排房舍。

    “房门设有禁制。”

    蛤蟆道人从袖口里跳出,仰起蟾脸目光看着上了铜锁的门扇,蛙嘴抽了抽…..彼其娘之,连禁制的法术也用老夫的。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你们什么人?”

    陆良生微微侧脸,眸子微斜,余光之中,一个提着灯笼的武人站在那里,对方正要大喊,书生袍袖向后一拂,《南水拾遗》中的昏睡法术,笼罩过去。

    对方张了张嘴,声音从喉间戛然而止,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下,嘭的栽倒在地。

    “看守门房都用武者,看来真是祈火教的落脚点。”

    言罢,陆良生正好将人都惊出来,右手一抖,月胧剑‘锵’的一声拖出长吟,冲出剑鞘,宽袖挥洒,书生握住剑柄的一瞬。

    斩过铜锁,上面肉眼无法看见的法力陡然断开!

    呯!

    火星跳起,铜锁断裂落地上翻滚开去,蛤蟆咂咂嘴,跳上门槛,跟在徒弟身后走了进去。

    叮叮当当…..

    屋内漆黑,响起的是铁链拖动的声响,陆良生掏出火折子吹燃火星,一抖,豆大的火焰燃烧起来。

    昏黄的火光照亮房间,顿时瞳孔缩了一下,就连翻过门槛,缓缓探下短腿,落地的蛤蟆道人眼角也抽了抽。

    叮当…..铁链晃动,钉在墙壁上,延伸而下,另一头绷直束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颈脖上,勒出红痕,发丝散乱的间隙里,女人露出惊恐的眼神看着举着火光的书生,裸露的双足蹬在地上,惊慌的向墙那边靠过去。

    带着哭腔,使劲的摇晃脑袋。

    “…..别…..别过来…..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家里丈夫、孩子还等着我回去。”

    带着哭腔的女人想要磕头,绷直的铁链,让她做不了动作,不过还能说话,也仅仅是她了,旁边还有数个女子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神情麻木的坐在地上,看着陆良生,呜呜咽咽的举起缺口的破碗向他摇晃,想要吃的。

    还有一个女人,枯瘦如柴靠在角落,吃力的转过脸来,精气神早已抽空,奄奄一息嚅动干裂嘴唇。

    “.….这些人。”

    陆良生牙齿间艰难挤出一丝声音,握着剑柄的手指捏的发白。

    两腮鼓胀,剑身嗡的轻吟,划出一道冷芒,就连空气里呯呯…..数声,火星闪烁,一根根束在女人脖子上的铁链断裂垂落。

    原本神色麻木的四个女子眸底闪出一丝生气,那名哭喊的女人不顾暴露的躯体,跪在地上朝书生磕头。

    “你们等等。”

    陆良生瞥去视线,不好看对方,快步走到角落伸出二指按在奄奄一息的女子额头,尽力用法力舒缓对方痛苦,让她有一点力气能撑到出门。

    收回手,书生偏头看去那几个女人,薄唇微启。

    “把她也带走…..还有,尽量走远一点。”

    与此同时。

    后院两栋房舍内,有人站起来,看着进屋的两个武者。

    “城里出现一个修道者?何时入得城?”

    “……应该才入城的,但那人忽然用气息锁定我。”

    “会不会感觉错了,对方并没有针对你。”

    “哼,没有针对他,可能针对咱们所有人!”

    屋中有五人,除去刚进来的两个武者,其余三人皂袍法衣,红头法杖、法剑拿过手中,询问过手下人,正要走出房门,其中一人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糟了,禁制被人破坏…..”

    已出房门的另外两个修道者回过头来看他。

    “哪里的?”

    “关女人的那间……”

    “走!”

    三人脚下一点,身形一沉一浮,转眼已过数丈,周围房舍的祈火教教徒手持刀兵冲了出来,足有二十多人,跟随前方三道身影,朝不远那间房屋合围过去。

    脚步凌乱,刀兵哐哐的碰响。

    “就那间房里!”“把屋子围住,好让三位持火尊者将来人击杀!”

    “娘的,对方是谁,敢闯这里——”

    “别管,出来就杀了!”

    绿林武者那套言语嘈杂叫嚣声里,三个修道者各持法器,逼近门窗,看去黑漆漆的房舍,对视一眼。

    “就在里面!”

    其中有人说了句,另一道声音短喝:“上!”

    轰!

    那‘上’字落下的瞬间,巨响传来,墙壁轰的震了一下,向外凸出,砖石迸裂朝四周飞溅,打在周围绿林人身上,一片人仰马翻。

    对面,三个修道者驭出法器,挡下雨点般打来的碎砖,下一秒,窗框爆裂,一柄长剑唰的飞来,其中一个修士急忙驾驭法力抵抗,剑尖便是呯的钉半空,空气荡出一圈涟漪的瞬间,将人连同手中的红头法杖一起带飞出去。

    剑尖抵破法力阻挡,噗的一声插入血肉,将那名修士硬生生钉院中一颗树上。

    周围,二十多个绿林人吓得连滚带爬退开,剩下两个修士看了眼挂在树上的同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回正脑袋,望去破开的房舍,吞下一口唾沫。

    咵…..

    断裂的墙砖,从断壁滚落下来,刺激众人的神经,片刻,里面有话语声传出。

    “原本过来,只是想盘问一件事情……”

    平淡的嗓音伴随一道青衫外罩的身影缓缓走出传开。

    “.…..但现在,要多一件事了。”

    身形走出缺口,陆良生睁开眼睛,清湛的话语停下,袍袖一挥。

    ——乾坤一掷!

    数十枚铜钱从袖口漫天飞出,哗啦啦一通乱响,四周,有人大喊:“小心暗器——”

    “雕虫小…..啊!”“我的膝盖!!”

    噗噗噗…..

    四洒的铜钱并未落地,反而朝着周围二十多道身影飞去,撕裂布帛、血肉,钻入大腿、膝盖、手肘关节,爆出一团团血花。

    周围绿林人抱着膝盖、大腿、手臂凄厉哀嚎在地上打滚,经络挑断、关节碎裂,就算还能活着,也成了废人。

    铜钱冲出人体,带着些许残屑、血渍叮叮当当滚落地面,翻滚着飞快集结在书生四周,摆出法阵。

    “两位,可是祈火教的吧。”

    陆良生视线看去对面,庭院中还能站着的两个祈火教修士,对视一眼,转身驭出法术,身形上了房顶,朝宅院外逃离。

    蛤蟆道人从破屋里冲出,趴在徒弟裤腿上:“良生,快追!”

    “嗯。”

    陆良生看也不看四周哀嚎的凡人武者,伸手一抓,月胧从尸体拔出飞回书生手里。

    “师父抓稳了。”

    说完,纵身飞去房顶,脚下点过瓦片,上面尘埃落叶荡开的一瞬,四周瓦片哗的一声迸裂开来。

    空气都震出爆鸣。

    陆良生照着那二人紧追上去。

    ******

    灯笼长延,热闹的街市渐渐有了冷清的迹象。

    “兄长快点,难得父亲和族叔出门了,才有机会出来看看夜市……”

    “是你,不是我。”

    人群来往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东看看西瞧瞧,偶尔见到稀奇的,少年免不了掏出钱袋,买来手中。

    “兄长,青楼是什么样子?不如带为弟去看看吧,往后就不捉弄你了。”

    两人正是偷偷溜出门的,杨勇、杨广两兄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好主意!

    咚——

    咚…..

    钟声浑厚有力,宏亮绵长,回荡山峦之前久久不散,浸在这片晨钟里,香客成群怀揣心事或愁或笑,来往于山间青石板上,附近乡集山民在山脚、山腰驻足休息的凉亭,摆出摊位,放上香烛、纸钱。

    法净和尚带着八个孩子穿过熙攘吵闹的山脚,过往的香客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不仅因为僧人的身份,就法净的体型,也没人愿意迎面过去。

    “大和尚,那些佛陀是怎么雕琢上去的?”

    走过山涧铁索,双眸双色的少年指去对面寺庙下的山崖,峭壁上无数坑洞,洞内能见佛陀石像,有些年岁久远,面目模糊,爬上了青苔,有些像是新雕琢的,容貌清晰可见五官。

    “自然是,能工巧,匠下山崖,而雕琢。”

    走过铁索桥一头,胖和尚伸手将摇晃的铁索按住,让中间几个胆小的孩子快点过来,方才继续往前方的寺庙过去。

    佛寺之中云烟袅袅,踏入庙门,巨鼎火焰升腾,无数灰烬在四周飘荡,知客僧人见胖和尚,上前见礼。

    “见过法净师兄。”

    “不用,多礼,我师父,可出关?”

    “还没有。”

    听完,法净竖印点了点头,带着身后那八个孩子绕过大鼎,与香客较多的弥勒殿分开,转去寺庙内院。

    “刚刚那个就是敲钟的地方吧?”

    孩子当中,也有一个胆大的少年,指着钟楼说道,法净只是笑了笑,不否认,步入主殿后侧,平日僧侣生活的院子,来往的僧人一一朝他见礼。

    待法净过去,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

    “那个就是离寺修行的法净师兄?”“身体这般庞大,能吃不少东西吧?”

    “听说……是咏经不利索……但很有佛性。”

    “.…..要是我也能离寺修行就好了。”“呵呵…..那你要有师兄那般修为才行。”

    对于身后小声议论,法净并不在意,不时招呼身旁几个好奇乱看的孩子,正要过去师父闭关之处,一声佛号从侧旁一间禅房传来。

    “诸佛如天观自在……”

    如春风拂荡,扫去八个少年身上尘埃,法净竖印朝那间禅房躬身作揖。

    “法净见过镇空师伯。”

    吱嘎…..

    禅门无声自开,一众小孩眼里,就见巨大的‘佛’字下面,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盘坐蒲团,两耳奇长微微颤抖,随后起身,踩着麻布僧鞋走出,合手一礼。

    “法净,你身上妖气从何惹来?”

    “妖气?”

    法净抬起头愣了一下,看了看左右肩膀、胸口,就算开了法眼也没见到有丝毫妖气沾附。

    心里转念一想,师伯佛法高深,他说有,那肯定是有了。

    旋即,晃动大脑袋。

    “法净不知。”

    老僧伸手触及法净僧袍,随后收回,道了一声佛号,便阖眼沉默好一阵,才开口。

    “你且去吧。”

    “是,师伯。”

    胖和尚带那几个孩子离开,禅院安静下来,不久,镇空老僧睁开双眸,眸底不再浑浊,转身走入禅房,取过角落的九环锡杖,一件僧袍,大步走出寺庙,走过山涧铁索,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走去山脚。

    沐着阳光,钟声从背后山寺远远传来。

    “紫星道人,好久不见。”

    他看着远方的道路,轻声在说。

    ……..

    “哈欠——”

    隔间里,睡醒的蛤蟆道人推开小门,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谁在背后骂老夫…….”

    “师父,睡醒了?”

    阳光洒进一片竹林,斑驳落在匍匐的老驴背上,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丢进火里,搅了搅锅里沸腾的米粥。

    “饭快好了,不过没田鸡。”

    “哼。”

    一提到田鸡,蛤蟆道人哼的一声转过头去,不过稍后还是走到火堆前坐下,铺开地图小轴,圆头蛙蹼在上面点了点,比划道:

    “咱师徒俩现在就在瀛石山附近,祈火教就在山里,那死鬼提到的圣火明尊应该就是盗为师法宝、典籍之辈。”

    不远,红怜采了几朵蘑菇过来,抱着膝盖蹲在一旁,看去上面山势的名字。

    “蛤蟆师父然后呢?那个人叫圣火明尊,听名号好像很厉害,打得过吗?”

    哼!

    蛤蟆道人一巴掌拍在地图上,像是动了怒火,负着蛙蹼走开,望去一片片摇曳的竹叶。

    “不过一个无耻之徒,还明尊……当年老夫何等威风,数大宗门人山人海围攻老夫,良生也知道的,掀起那场面,也没见老夫起那般响亮的名号!偷了老夫东西,还起这种名号,彼其娘之!”

    噗噗……

    小锅沸腾,米粥煮开,陆良生舀了小碗稀粥吹了吹热气,笑道:“师父,上次你不是说有数十宗门吗?”

    “嗯?!”蛤蟆偏过脸来。

    陆良生笑着将粥碗递过去,又拿了双小筷子。

    “好吧,是我记错了,来,师父吃饭,这是家里带出的小米,还剩了一些红豆,一起煮了,很香。”

    蛤蟆朝碗口探了探上身,闻到香味,这才顺口气,抱着碗坐下来。

    “为师带出的佐料没放?”

    说着,刨了一口,咂咂嘴:“再放点香豆,会比这更香,算了算了,下回为师来煮,吃食这方面,老夫是行家,你们是知道的。”

    红怜翻了一个白眼,也舀了一碗,轻轻吸去。

    一人一蛤蟆端着碗围着地图蹲着,吃完早饭,之后,蛤蟆道人用了一次搜神术,找到了一处有十多名修道者聚集的地方,距离这边竹林至少还有五十多里,不过陆良生可以确定是祈火教的驻地。

    “其中有一个金丹境的修士,没有更高修为的?”

    蛤蟆道人也有疑惑,摩挲下巴吧嗒吧嗒在地上来回走:“可能那什么明尊的,有事离开了。”

    “但一个金丹境的修士……”

    陆良生皱着眉头,沉吟了一阵,目光看去师父,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师父,不如你把那修士。”

    “打不过、打不过。”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干脆利落的撇过脸去,“为师伤势未复,不能乱用法力,否则这辈子都别想重塑人身。”

    陆良生盯着地图眉头更皱,倒不是因为师父这句话,而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策对》有论:袭敌之所虑,攻敌之所防。

    “师父,那日方轻德身裂而死,乃至触动禁制,恐怕那圣火明尊肯定有所防备…….”

    言谈之中,山风拂过竹林,远去山外另一座山麓,绿野葱茏,一片片松枝遮掩下,有着石柱石檐连横的碑坊,青岩石板铺砌的台阶笔直而上,犹如寺院般的漆红大门,没有任何牌匾写着此处名字。

    白墙青瓦围墙绕去的里面,假山水榭、楼阁低舍错落有致,最中间三层四角阁楼里,几人排序而坐,首位一侧,金纹道袍,脚踏云纹靴的一道身影端着茶盏吹去茶梢。

    “明尊传来消息,驻守长安的方轻德等人身死,让我们小心谨慎,看管好这方准备给五色庄的东西。”

    下方有声音附和:

    “……明尊现在怕是已至南陈,我等确实要小心为上。”“哼哼,那人就算寻过来,也无妨,我们这边已经知道消息,埋伏一次,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主意!”

    ……

    远在山麓的另一边山上,竹林在风里轻轻摇晃。

    “那方轻德一死,对方必然会有防备。”

    一片竹叶沙沙声里,陆良生拿起地图,指尖在上面弹了弹,看去望来的蛤蟆道人。

    “师父……那我们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趁乱拿回你的东西。”

    唔…..

    蛤蟆道人负着蛙蹼,想了一阵,重重点下头。

    “好主意!”

    哼哈嗯啊~~~

    匍匐竹叶上的老驴咀嚼水嫩的竹笋转过驴头,连叫了几声,像是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一般。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借尔等三十年寿元,化功德以期来世

    “高人!”

    “高人,我们回来了!”

    林中鸟雀叽叽喳喳惊飞几只出来,一行六人兴奋抱着一堆文房四宝冲出林子,拉拽着大黑狗,朝破庙边跑边叫嚷。

    庙门,陆良生一身蓑衣沐着晨光走出,望去六人,负手转去四周庙墙,单手一挥,将地上几块岩石拉到身侧堆积成台。

    “黑狗就不用了,把墨块替我磨成墨汁。”

    “是是,高人稍待!”

    虬须汉子盯了一眼几块大石砌成的石台,看的眼皮都狂跳,连忙让同伴就着地面,将笔墨纸砚铺开,卖力的将墨块磨成墨汁,大汉搓着墨抬起头来,望去负手走过院墙的身影。

    “高人,那我手臂……上的黑线,你看是不是给消了?”

    陆良生摸过院墙,侧过脸来,笑道:“自个儿擦了就是。”

    “啊?”

    那汉子低头看了看手臂,连忙抹了口水擦拭一遍,果然,直接就抹的干净,根本就是锅底灰。

    不过,他也不敢恼怒,赔起笑脸。

    “高人就是高人,随便就能戏耍我等,嘿嘿~~”

    那边,陆良生只是笑笑,没再做回答,擦了擦指尖上的灰尘,偏头看去他们继续说道:

    “磨好墨汁,把这兰若寺三面墙壁清理出来。”

    说完,重新回答庙内,那六人想溜却又不敢,站在原地犹豫了一阵,只得脱下衣服当做抹布去擦院墙灰尘,拿刀割下枯藤。

    陆良生看了眼,回到庙里升火煮饭,蛤蟆道人掀开被褥从隔间出来,打了一口哈欠,慢悠悠转到门口看了看,走回坐到徒弟身旁。

    “你这是震慑此处阴煞?”

    书生点点头,传了一截枯枝进火里:“这里南来北往的商旅、百姓太多,若放任不管,阴煞坐大,倒是山下的小镇,估计就没什么活人了。”

    封印阴煞的法术,陆良生其实并不会,可若以画术加上法力浇灌,扼制阴煞蔓延还是能做到,至于扼制多久,那不是他目前修为能决定的。

    吃完早饭,外面六人已将院墙清理干净。

    陆良生检查一遍,让六人过来。托起一只墨砚递过去。

    “你们每人滴几滴血到这墨砚当中。”

    那边,六个汉子面面相觑,相互嘀咕交谈。

    “高人会不会给我等机缘?”“.…..可能是吧?不然为什么要滴血呢。”

    “不就一点血嘛,咱们刀里来,剑里去的,没少受伤。”

    虬须大汉挥刀就往掌心割了一下,捏起拳头,鲜血牵成丝线般滑进墨砚当中,余下人见老大都做了,也一一割了一刀。

    鲜红覆去青黑混在了一起。

    “高人,我们弄好了。”虬须汉子包起伤口问道:“…….只是,这用来做什么?”

    看着墨砚鲜血成积,陆良生笑着端开,拿起一支狼毫笔在里搅动,越过六人,走去院墙,青墨混杂鲜血,此时落到墙上,是暗红的颜色。

    “做什么?当然是要将此间阴煞困在这庙里,顺道也为你六人积阴德。”

    那边,庙门外六人有点迷糊,积阴德?难道不是赐我们机缘,跟着修行?

    中间,矮胖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高人,为什么要积阴德?”

    就在此时,随着陆良生在墙上落笔,勾勒出画形的一瞬,矮胖汉子顿时就感体内有什么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站立不稳,差点坐倒在地上。

    “我…..我…..怎么回事?”

    说话间,其余六人,包括虬须大汉在内,跟着摇晃起来,手中刀兵哐哐掉在地上,浑身冒出虚汗,挤成一团,虚弱的跪坐下来。

    意识迷糊中,就听那方执笔在墙上写写画画的高人声音传来。

    “尔等烧杀抢掠,恶事做了不少,刀口下,不少人命吧?”

    笔尖游走,院墙上勾勒出一抹长袖飞舞,顺延而上,裸臂轻抬,隐约是一幅天女降凡尘的轮廓。

    “.……不要急着否认,昨夜你们在庙外潜伏说的话语,我早已听到,这种事诸位熟门熟路干的不少,阴德亏欠,私德有损,与其将来死于乱刃之下,不如做些有益山下百姓之事。”

    虬须大汉使劲抓过一柄刀,挣扎想要起身冲过去,但终究虚弱,蹒跚两步又跪到在地,望着那方的身影厉声大吼。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借尔等阳寿三十载,围困阴煞在这兰若寺当中,也算功德无量。”

    陆良生停了停笔,招来水袋,灌了一口,喷去墙壁,画上天女下凡尘,法光一闪,大汉虬须发髻间多了斑白,皮肤肌肉呈出老态,手背、眼角泛起斑纹,眨眼间已是六十余岁的老人。

    “这…..这…..高人,放过我等吧。”

    余下六人吓得不轻,不停的磕头,一颗颗乌黑发髻的头颅,片刻,化为银丝满布,身形瘦弱,原本紧绷的衣袍变得松垮穿在身上。

    求饶的话语沙哑、张合的嘴里,牙齿脱落,接受不了这般变化的,直接昏死过去。

    陆良生也不理会耳边求饶的声音,走去下一面墙。

    “你等寿元可保此地一百八十年,尔等就守在这里,不要想着破坏,寿元已借,就还不回来了,三面院墙还需数日才能画完,期间,也好生思量,以期来世还能轮回做人。”

    言罢,陆良生心无旁骛沉入作画当中,三壁连成佛陀、飞天画卷,围绕僧庙贴合,当时再在枯井地灵碑上落下最后一幅。

    应该是能将阴煞困住,不过也仅仅是困住,阴煞之气连接地脉,除非真仙修为,否则难以根除掉。

    …….也就做这么多了。

    尽力而为。

    晨光照在脸上,陆良生看着手中落下的一笔一画想着。

    ********

    怀义州。

    烈日炎热,少有树荫的官道上,来往的商旅歇脚喝水,一辆辕车停下,上面一个道人跳下来,挥手朝车夫道谢一番。

    从黄布兜里翻出几块发硬的饼子,走去前方的县城,青石地砖铺陈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这几天里从外面赶来的人比往日要多出许多,城中茶肆几乎每日满座,添茶的伙计提着长嘴茶壶来回忙碌。

    瀛石山中发现的妇孺,以及那日夜里神仙显圣的事传播开来,引得十里八乡的百姓忍不住趁赶集的时候,来到城里凑凑热闹,听一些那晚的玄奇之事。

    说书人更是将那日发生的,编成故事。

    “.…..那日仙长法言传遍全城,那是无人不知啊,后来咱们县令着急城中差役、民夫去往瀛石山,你们猜怎么着?嘿,果然与仙长所言,那山上碑门高耸,假山水榭、长廊环绕,楼舍高阁,恍如人间仙境,那里面,女子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孙迎仙蹲在茶肆外面廊檐听了一会儿,吃完手中饼子,嗤笑走回街上,陡然与人撞了一下。

    “抱歉抱歉!”

    那人一身捕快服饰,见到与他相撞的是一个出家人,笑着拱手告罪一番,便是走去附近一家当铺……

    另一头,走出几步的孙迎仙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看去已走入店铺的背影。

    “怎么有老陆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陆郎结丹,老驴化鳞

    轰——

    天雷炸开,刺入眼帘的是白茫茫一片。

    山下集市,当无数电闪雷鸣打往山头,白光绽放的一瞬,被这异象吸引的镇中百姓、侠客全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过得一阵感觉光芒褪去,许久才睁开眼睛,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哎哟,刚才能吓死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娘咧,我的马都给吓崩尿了。”

    “莫不是山里的那位高人有作法降妖了?之前那六人不是说要拿笔墨去吗?”

    “可能吧……这六个家伙真是好福气啊,说不得将来也是仙家中人了。”

    “呔,早知老子也去。”

    一片交头接耳说话声里,雷音渐熄,褪去的白光里,还有碎瓦从房檐滑落,啪的摔碎。

    嘶~~

    庙外积攒的雨水电光游窜,冒着青烟的老驴浑身发抖,扬着四蹄挣扎长嘶,女鬼红怜躲进画里此时才堪堪冒出一点头来观察,啪的瓦片碎声响起,吓得又缩了回去。

    孙迎仙靠着院墙坐在积水中,全身无力,四肢不时抽搐几下。

    “曰尔老母的…….好大的雷。”

    身下袍摆,蛤蟆道人耷拉两条小短腿,两眼无神,两颊一股一收,意识都还处于空白的状态。

    前方的雨幕里,陆良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水渍顺着蓑衣木叶滴去地面,手中毛笔被落下的雨滴打湿,瞬间化为灰烬,飘到地上与雨水混在一起流淌四散。

    若仔细观察,此时的陆良生全身上下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天雷劈下,法力、妖力同时运转幻化出的诸佛诸仙法相冲上天空,迎雷而上。

    天地雷劫之力与人身法力相抵的一瞬,陆良生灵魂仿佛被拉离了这个世界,整个人入定般一动不动,意识却清醒无比,就像处在一个虚无渺茫的天地之间。

    妖丹生命蓬勃、四元六象化作的星云变为实质,犹如星河般璀璨。

    “道……”

    化作星点的陆良生仿佛置身这浩渺无垠的虚无,望着斑斓如腰带的星云围绕妖丹旋转。

    “这就是我的道?”

    ‘道’字重新念出。

    四周开天辟地般的声响,轰的炸开,旋转的星云加速运转,令他心潮澎湃,自身像是跟着在动,那一枚巨大的妖丹点点剥落碎屑,露出火红的颜色,燃烧的烈日传来难以忍受的热力。

    陆良生感受着这一切变化,化作星点一同飞去星云,在恐怖的漩涡星云里,朝烈阳包围而去。

    星云包裹燃烧的妖丹,整个虚无都在剧烈摇晃,无尽的漆黑恍若碎裂一片片剥落化作无数星辰点缀。

    四元六象包裹妖丹凝结成圆,渐渐有了金色光泽,陆良生的视野间,有了天与地,山势聚地而起,金光如日,大地间万物生长。

    金丹已成,内瞰小天地。

    “这就是我的道!”

    ……..

    冰凉的雨滴顺着发尖滴在眼皮,睫毛抖了抖,陆良生缓缓睁开眼睛,眸底蕴着平淡,扫过一方的枯井。

    沾着雨水的嘴唇微张。

    “好生静养,顺道镇守这方阴煞,若是将来恢复神魂就自去吧,不过若遇上危险,可到栖霞山寻我。”

    转过身走去庙口的院墙,捡起空白意识的师父放到肩上,伸手抚去道人头顶。

    对方抽搐发抖的四肢渐渐平静下来。

    “走吧。”

    没有起伏的声音里,手一招,敞开的窗棂内,靠墙的斗笠飞来,落入陆良生掌中,戴去头顶,半遮的目光望去不远的老驴,前肢半跪挣扎着起来,背脊满是青黑硬鳞,四肢粗长,蹄子也大了一圈。

    嘶~~~

    昂~~

    老驴抖动颈脖,鬃毛疯长,抖开雨渍,驴脸肌肉扭曲,长吻呲出獠牙,头顶两侧皮骨鼓出,啼鸣陡然化作一声:“吼昂——”的嘶吼,痛苦般阖上眼睛。

    噗!

    鼓包破开,骨质呈圆柱向上延伸,分叉,再蔓延微斜,露出尖锐,痛苦的痉挛,踢踏蹄子溅起积水,身后的长尾噼啪在空气甩响,秃尾尖长出一撮毛,半空飞舞。

    狮鬃、鹿角,麋身、龙鳞、牛尾,体态优雅而威严,令人生惧。

    紧阖的双眸猛地睁开,荧黄竖瞳,四蹄绷直,颔下一对肉须长出的瞬间,引颈仰天张开长吻,厉声咆哮。

    “吼昂——”

    鳞身电光噼噼啪啪在雨中四处游窜。

    “曰曰……尔…..”

    道人背贴着墙,看着电光交织中的老驴,双唇都在发抖。

    “.……本道不敢骑了…….这他娘的变麟了。”

    陆良生也有些错愕,没想到自己应劫铸就金丹,老驴竟也会有这般造化,变成麟或许跟之前在岐山师父洞府吃的那枚蛋有关…..再加上自己接下天雷,将它也带上了。

    想着时,那方麟兽摆动狮鬃,虎目看来,裂开长吻露出獠牙,然后……伸出舌头挂在嘴边,洒开蹄子欢快的朝陆良生一蹦一跳小跑过来,俯身去舔他手。

    “还记得我啊。”

    陆良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它头上抚了抚,“可还愿意替我驮书架?”

    老驴点点头,转身就跑去庙里,引来红怜一声尖叫,片刻,咯吱咯吱挂着两个书架,嘴里含着缰绳跑回来丢到书生面前。

    “呵呵…..”

    又抚过老驴颈脖的狮鬃,陆良生将书架放到鳞背,这时红怜在画里小声问道:

    “公子,这是你那头老驴?”

    “是啊……”

    感叹一声,陆良生牵过缰绳,招呼还在发愣的道人:“走了,前面十里亭还有人等我过去见面。”

    “呃……好…..”

    道人吞了吞口水,小心跟在老驴后面东看看西瞧瞧,熟络一阵后,想要去接老驴身后的长尾。

    “也不知道是麟还是麒……”

    嗤~

    老驴走前面扭过脖子瞪他一眼,电光弹跳,吓得道人跳的远远,惹得红怜在画卷里轻笑出声,回荡在铅青雨幕里。

    兰若寺外,六个老人微张嘴,听着笑声远去树林,两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

    ……

    南郊泥道,凉亭里的一行人浑身都被雨点打湿,不远的大树焦黑,噼啪燃这火焰。

    杨坚倒还好,有杨素施法将风雨挡下,而其余人就显得狼狈许多,看了燃烧的大树一阵,杨坚回过头来,看去一侧的族弟。

    “你们修道渡劫,都要应付像这般的天雷?”

    “是,越往后,越艰难危险。”杨素忆起刚才漫天雷电,心里也有发憷,“稍有不慎,身死魂灭。”

    杨坚大马金刀坐在石凳上,抚须大笑出声:“其实,与你我之后要做的事,不也一样吗?稍有不慎身死族灭啊。”

    叮叮……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树林,隐约有铃声摇晃,杨素眉头微皱,站起身来,望去那边,四周的侍卫也俱是武道一途的高手,自然也听到了,神经绷紧,一一手握刀柄。

    杨坚也忍不住好奇,起身推开一人。

    “是何人过来了?”

    “不知……”杨素摇摇头,“不过,应该是那个陆良生。”

    话语落下,凉亭内众人瞳孔顿时一缩,映入眸底的对面树林间,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牵着一头鹿角狮鬃,全身青黑的麟兽走过铅青的雨幕,朝这边而来。

    “麒…..麟…..”

    杨素喃喃出口时,杨坚以及一众侍卫惊骇的无法说出话来,脸上都变得了颜色,手足无措站在亭里。

第一百六十章 每个人的道(第三卷结束)

    “那边亭子里就是你要见的人?”

    草叶湿漉,滴着雨水,被在鞋底,道人跟在麟兽后面转出林子,望了一眼那边凉亭。

    “看架势好像权贵人家。”

    牵着缰绳走在前面的陆良生,转过斗笠微微侧脸,口中轻‘嗯’了一声。

    “长安杨家,官至朝中大丞相,一手遮天了。”

    道人哑口吞下话语,摇摇头,转了方向,冒着雨帘走去其他地方。

    “这种人家大老远跑来找你,所求必大,你去聊,我去旁边搜刮下野味补补身子,这一两月光赶路,人都瘦了,得补补。”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有着多年来的默契,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而在意什么,便是拉着麟兽径直走去凉亭。

    身姿威严的麟兽温顺跟在书生身后,荧黄虎目不时瞟去凉亭,令人心悸,与一身蓑衣斗笠的陆良生,走在铅青的雨幕,彷如一幅水墨古画充满神秘。

    “咕…..”

    凉亭内,一众侍卫咽下口水,盯着越来越近的一人一兽,握着刀柄的手捏的出汗,杨素挥手让他们散开退下时,几乎能听到一串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此人就是陆良生?”

    杨坚初见麟兽的惊骇,渐渐平复,朝中位极人臣,自有他的豪迈、气魄,挥手让众侍卫退到凉亭外。

    “真神仙中人,当亲迎之!”

    一抖宽袖,先一步走出亭子,朝雨幕中行来的一人一兽拱手。

    “长安杨坚,见过陆先生!”

    旁边,杨素看着过来的那高过人头顶的麟兽,以及半月不见的陆良生,心里满是骇然。

    …….娘的,才过多久?就金丹了。

    思绪一闪而过,在族兄拱手时,也在一侧拱手施礼:“素见过陆道友。”

    陆良生松开缰绳,在二人对面拱手还礼,随即摊手朝凉亭一伸。

    “二位远道过来,一起入亭坐下说话。”

    对于面前这位陆先生的脾性,杨坚在来的路上已经从族弟口中知晓一些,眼下一见,果然这般,心里把南陈那位皇帝感谢到了八辈祖宗。

    ‘哈哈……这种身边有瑞兽相随,道法高深、又饱读典籍之才不用,必是上天留予我杨坚成就帝王业!’

    心里想着,手也不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良生点点头,侧身在麟兽嘴侧拍拍。

    “自个儿在附近玩吧。”

    呼~~

    麟兽鼻口喷出粗气,通灵的点下龙首,这让杨坚兄弟二人又是惊叹,毕竟谁也未见过传说中的瑞兽,亭外紧挨麟兽的几名侍卫被狮鬃抖开甩来的雨渍打在脸上,也是忍着一动不敢动。

    …….不过被这等瑞兽抖来的雨水,会不会带来福泽?那几个侍卫眼睛动了动,上身悄悄朝前更出了些许。

    麟兽迈着蹄子走在雨幕里四处兜转,凉亭里,三人坐下了来,杨素从外面漫步的麟兽身上有些不舍收回目光。

    朝兄长正摘下斗笠的陆良生拱起手,先开口道:

    “陆道友,半月前你我相约之事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陆良生话语平淡,目光落在视野对面的杨坚脸上,“丞相想问何事?”

    周围俱是信得过之人,杨坚自然不会拐弯抹角,但也需组织话语,有些事说出来,怕有些唐突面前高人。

    指尖轻点,思虑片刻,目光这才抬起来。

    “陆先生有所不知,坚任这北周左大丞相,看似权势很大,也如履薄冰,先帝宇文赟(yun一声)不仅猜忌,又时常不过问朝政,刑政苛酷,人心崩溃而不归附,如今幼帝在位,可这北周天下摇摇欲坠,各路藩王蠢蠢欲动……我想问陆先生,这天下可会再得安宁。”

    陆良生眯起眼睛,盯着杨坚面容一动不动。

    一旁的杨素,补充一句:“陆道友,我族兄施政宽和,精简严苛的法令,躬行节俭。”

    “看的出来。”

    观气望相之术可不会看出过去未来,只不过一人之面相往后运势,能窥得一斑,陆良生双手压在膝上,话语似乎没有声线起伏。

    “……君王不仁,必有人代之,重施仁政于民,天道循环,从未疏漏,北周皇帝在下虽未见过,可这一路过来,我观百姓安居乐业,可见丞相能力显著。”

    赞誉之言人人爱听,可杨坚并没听到想听到的那句,紧抿双唇,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

    “陆先生,那我可再进一步?”

    雨声哗哗落下天地,亭檐织出水帘,亭里沉默了一阵。

    看他模样,陆良生也没点头摇头,直言不讳的开口给予答复。

    “大丞相,有帝王之气。”

    杨素顿时捏紧了拳头,激动的微微颤抖,望去表情淡然嘴角却忍不住挂出笑意的族兄时,陆良生起身走去亭口,望着铅青的雨幕,心里却是一动,想到那日长安郊外遇到的少年,他身上也隐隐蕴着帝王龙气。

    ‘难道,未来那位少年也会当皇帝?若是告诉这位大丞相,怕是会害了那少年的命,甚至连累其族人一同身死,若不告诉,将来说不定又是一场谋乱,也会有很多的人为此丧命。’

    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天道使然,若是他将少年的事讲出,算不算泄露天机?遭到天谴?

    毕竟天谴与渡劫又是不一样的了。

    很有可能累及到自身气运,修道变得坎坷。

    ‘算了,这是他们皇室的事,我一外人想那么多干什么事。’

    转过身来,陆良生朝那边杨坚、杨素拱手:“既然相约一事做完,那在下就先离开了。”

    “陆道友,且慢!”

    杨素连忙起身开口,眼睛不停朝旁边的族兄递去眼色。

    后者点头领会,站起身来。

    “陆先生,稍慢一步,坚有话说。”

    走到亭外的陆良生停了停脚步,落下的雨线滑过他头顶,落去脚边,看着杨坚,摇摇头。

    “我知丞相想说什么,不过,心意在下愧受。”

    手一招,落在亭里的斗笠飞来,戴去头顶,转身又走出两步,后方的杨坚冒雨追了出来。

    “陆先生!你饱读典籍,照拂万千生民之心,就这般抛弃?”

    前方,雨中的身影微微颤了一下。

    杨坚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水渍,声音清朗,继续说下去。

    “长安之时,坚与陆先生错失一次,以为憾事,如今得见,我岂能与那南陈昏君一样轻易放你走。”

    语气顿了顿,又说:“先生要走,坚拦不住,可天下百姓就错失一位贤士,既然先生说我能成就帝业,那先生不妨考虑一二。”

    说到这里,杨坚抬手一躬,在雨中作揖拜下。

    “坚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大雨之中,一众侍卫望着前方雨帘一动不动的身影,却是不知陆良生心里也是万分复杂,好半响吐一口气,斗笠微转,侧过脸来,看着身后雨中躬身拜下的丞相。

    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在下自然信得丞相,但那条路,未必好走,我还有要事赶回南陈,实在不易再停留,就此告辞!”

    拱手还去一揖,那边雨中慢走的麟兽像是知道主人要离开,撒开蹄子小跑过来,跟在身后朝前方另一条通往南面江河的道路过去。

    “唉…..”

    杨坚望去雨幕中渐行渐远的一人一兽,微微阖眼,叹出一口气。

    “神仙中人,远凡尘啊。”

    “兄长,这可未必。”

    杨素走上前来,他听到陆良生与族兄的对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心里大抵猜出一些大概,一段时间以来,也多方打听过南陈的事情,眼下可能得到佐证了。

    “为弟看得出,陆良生有些犹豫,但还要离开,可能与他授业恩师有关。”

    “哦?”

    杨坚偏头看来:“可是那南陈名士叔骅公?”

    “嗯,听说被那昏君杀了。”

    “哈哈哈——”

    一旁,杨坚大笑出声,拂开湿漉的宽袖,转身走去战马,翻身而上,一勒缰绳,大笑道:“真大礼也,我岂能不回敬,回去传令,给南陈皇帝送一些粮草金银,我等回长安成就大事,然后……”

    他眯起眼,望去这片铅青:“然后,兵发陈朝!”

    一甩马鞭,兜转马头,暴喝:“驾!”纵马雨中狂奔起来,杨素、一众侍卫连忙促马跟在后面,不久,消失在雨帘之中。

    ……

    天地间水汽弥漫,窄长而泥泞的乡间道路,麟兽一浅一深才过稀泥,蛤蟆道人趴在徒弟肩膀,躲在斗笠下,感受这片天地带来的湿冷。

    此时,他已经清醒过来,凉亭中的对话,也都全听了进去。

    “为什么不答应那个人?就为了你恩师的事?”

    “不全是。”

    陆良生目光扫过水汽中的远山,雨幕里的农田、山村,隐约还有农人戴着草帽,披着蓑衣冒雨挖开田埂,忙着将田里的水排出。

    看了片刻,话语轻声道:

    “师父,我恩师那封信,让我悟了一些事,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要走的路,好比刚才的杨坚,他有帝王之相,途中忐忑,可将来就是龙吟惊天。

    也比如偶遇的李随安,传授他驭剑之术,说不定,就不再是乡间客栈的伙计,他能走出一条更加宽阔的道来…….”

    连接天地的雨线,漫过云端,怀义州边界的官道小村里,抱着木剑的少年坐在门槛,抬头望着万里晴空。

    不久,一个包裹丢在了他面前,连忙回头,只见婶婶叉着腰,指着外面。

    “下午有一支商队要去南陈,给老娘滚吧,一天到晚不是练剑就是出神发呆,客人都被你霉走了。”

    “婶婶…..”少年抱着木剑站起来。

    “快滚快滚,里面有些碎银,还几天的干粮!”

    妇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他赶出,转去后厨,悄然抹去眼角的一点泪渍。

    ……

    铅青的雨幕里,陆良生松开绳子,让麟兽自个儿路边跟着。

    “……或许弟子的感悟还不够深,但道之一途,有千条万条,选择了其中一条,就要将走完,可师父你曾说过,石匠醉心雕刻有朝一日也能悟道,儒者心无旁骛,专研圣贤学,蕴出浩然气,那是他们只有一条不用选择的路在走。

    可我既是读书人,也擅画道,今日又结出金丹,那么我又该走哪条道来?”

    声音里,一颗被积水包围的草叶上,一只小虫趴在上面,陆良生指尖将它挑起,放去一块石头上,看着它飞快的躲进石缝里。

    “恩师的道,他找到了……而我还在寻找自己的道,不答应杨坚,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千年来,这华夏土地上万千生灵都有自己的路,收敛恩师尸骨,我也该潜心明悟了。”

    他起身,望去天空雨势渐弱,阴云游动的间隙,有一缕阳光正探出来。

    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无数的生命在这里繁衍生息,一座座城池里,雨过天晴的百姓走出房屋来到街上,妇人打开窗户,挂起受潮的被褥,农人们揭下草帽,坐在田埂,看着田中积水缓缓流出,露出笑容;徘徊古音的铜钟声里,雕琢的石匠手中,一尊佛像露出了轮廓,笑着接过万佛寺僧人递来的凉水,开怀畅饮。

    寺中,不愿剃度的宇文拓,掀翻了桌子,大声在喊:“尔等寺庙容不下我!”

    胖大的和尚无奈,只得将他和另一个孩童一起带着离开,往南而去。

    蜿蜒道路间,手持禅杖的老僧走过一亩亩田野,走入山村道一声佛号,化来斋饭,坐在茅屋檐下,细吞慢咽,对于还有多久的路,并不在意。

    巨大的城池,长安亦如往昔繁华,某栋宅院里,李渊持着手中宝剑擦了又擦,不时在院中挥舞,剑光四射。

    顺原县,四个书生经过深思熟虑,拜辞了王崇文,决意重新回到南陈。

    …….先入昏庸南陈当小官熬资历,待陈朝覆灭,降官更能出人头地。

    阳光照射下来,四人背着书架,怀揣理想踏上返程

    南方。

    曾经有过斗法的院落,胭脂看着两岁半的儿子写出好字,拍手称赞,目光转去,檐下的张廉诚坐在藤椅上,枯瘦如柴,挤出欣慰的笑容。

    周府,老人一手持着书籍,一手捻着棋子落去棋盘,书房的墙壁中央,裱着一幅优美的字迹。

    书香、墨香,透着君子之美。

    天色黄昏,王家村里,村长提着一瓶黄酒,带着一盘蒸鱼,走到河滩渡口盘腿坐下,看去的河面上,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艄公撑着撸竿,划船而来。

    京城天治之外。

    一道身影在周围教众的目光挥袍打碎巨岩,浑身冒起烈焰。

    “灵物都不见了,要尔等何用——”

    天光暗沉,夕阳落去最后一抹光亮。

    天治皇城内,灯火摇曳,寂静的寝殿之中,有“啊——”的尖叫响彻。

    皇帝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满脸冷汗,身旁的张丽华惊醒过来,拿过绢帕将他头上汗渍擦去。

    “陛下又做噩梦了?”

    陈叔宝望着薄纱帷帐外的灯火,喘息了片刻,吞咽口水。

    “…….朕又梦见叔骅公来找朕了…….”

    话语迟疑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又道:

    “还有…..还有陆良生……他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师百日忌辰,再向陛下讨个说法

    “闵大人,不可!”

    左正阳抱着手臂,靠着墙喊了一声,跨出门的闵常文看他一眼,双唇紧抿。

    “我不愿老友连碑文都没有,你也不愿吧?”

    敞开的房门,风吹进来,原本还要劝的左正阳闭上嘴,看去那边书生,沉默的将头一偏。

    “是的,也罢,今日的事,左某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陆良生抬手朝他一拱:“谢过左千卫。”说完,便是与闵尚书一起走出小院,门房见老爷与书生出来,急忙将院门打开退到一侧。

    “良生这就走吧。”

    两人出来闵府,看到门外候着的道人还有一头老驴,闵常文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还有旁人也在。

    “嘿嘿,闵尚书你这什么表情,不记得我啦?”道人也不客套,随意拱了拱手。

    闵常文失笑了一下,还是朝他还了一礼,老驴踢踏几下蹄子,哼昂哼啊的叫了两声,像是提醒他,自己也是‘熟人’一般。

    “那边什么人?!”

    就在三人聚拢,官府舍道一侧,巡逻的一队士卒看到这边异状,挎着兵器、衣甲咵咵的跑来。

    “我乃吏部尚书闵常文,尔等可认识!”

    “呃……真是闵尚书,卑职见过尚书大人。”

    为首那对官连忙拱手躬身,还是机警的瞟了一眼旁边戴斗笠的身影以及道人、老驴,便是挥手带队离开。

    脚步声远去,陆良生方才抬起脸来,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不愿让闵常文受到牵连,三人也不再寒暄,带着这位尚书,驭使隐身穿墙法术径直去了城北郊外。

    清月高挂,游云缓缓游移。

    哇哇——

    乌鸦栖息树枝发出几声渗人的夜啼,咔嚓的枯枝断裂响动里,泛红的眸子眨了眨,下方有三道身影,身后跟着一头驴走过荒凉的林间,出了小树林,借着清冷的月光,能见到一堆堆坟包延绵开去。

    “这里就是北郊乱坟岗了。”闵常文的声音在三人中叹了出来。

    陆良生松开缰绳,行走在杂草丛生的坟头间,不少坟包被野兽刨开,里面尸骨都暴露在外,一些草草掩埋,还能看到草席暴露在外面,也有刚挖好的坑洞,想来还没来得及将人埋进去,仍由尸体躺在一侧。

    书生闭了闭眼,手轻抬,向坑洞一挥,法力将那具尸体连带草席送进坑里。

    “老孙,帮个忙,把这人埋进土里吧。”

    “你……又使唤我。”

    孙迎仙挪挪嘴,不过还是运起驭土的道法,将周围松散的泥土一点点移去,将尸体掩埋。

    另一边,闵常文带着书生走去前方,在最中间的一个位置停下来,看着面前最大的一座坟包蹲下来。

    “叔骅公,你学生看你来了。”

    陆良生阖了阖眼,忍下心里的难受,轻声道:“闵尚书,你让开。”

    面向坟包,双手一抬,坟堆上的泥土陡然一震,就在闵常文的目光里,那对抬起的手左右一分,坟土顿时裂开,犹如水流一般向上翻涌,片刻就见一具棺材被活动的土壤推举了起来。

    见识过隐身穿墙之术,闵常文多少能压住心里的惊叹,看着那具棺材,嗓音有些哽咽。

    “我不愿老友尸身被野兽破坏,便使了一些钱财,才买通下葬的人偷偷换上。”

    “良生代恩师谢过闵尚书。”

    陆良生压抑情绪,朝闵常文拱手谢了一番,走去棺椁,手抚在上面,喉结酸涩的滚动,极其低沉的开口唤了一声。

    “良生回来看你了。”

    然后,手掌嘭的侧击在棺木一侧,另只手把住下面边缘,硬生生将装有叔骅公的棺椁举了起来,抗在肩上!

    “恩师,想不想俯瞰这座城池?良生带你去。”

    不等闵常文反应过来,陆良生扛着棺椁,脚下一蹬,身形唰的跃进了天空月色里,刚埋了尸体的道人拍去手灰尘,就听到腾空的声响,远远望着高高飘过月色的身影。

    “喂喂,老陆!”

    “陆良生!!这就跑了啊?!”

    响彻的声音在夜风里回荡,呼啸的风声里,城墙上的士卒听到木业啪啪抖动撞击的声音,纷纷抬头,就见一道身影扛着长形的东西飘过了他们头顶。

    “不好,有妖人进城!”“朝皇城那边去了!”

    “快吹响号角!”

    有声音呐喊,一个士卒站到墙垛,朝城楼挥舞令旗,下一刻,固在墙垛上的牛角号吹响。

    呜呜~~~

    号角声悠远苍凉,皇城城墙上,守城的将领大声嘶喊,一队队士卒匆忙调动,纷纷架起弓箭朝向城池,然而,并不知道来人是从天空过来。

    轰——

    扛着棺椁的身影落在城墙一段,激起的尘埃、砖屑哗的朝四周推开,气浪将附近几名士兵吹的人仰马翻。

    陆良生扛着棺材半蹲起身,看也不看周围举来的刀剑枪矛,迈开脚信步而行。

    一个士兵捏紧枪柄,看着走过的抗棺怪人,想要一枪刺过去,却被身旁的同僚忽然拉住。

    “别动手,想死啊,那人好像是陆良生!”

    这番话顿时让周围的士卒停下手,面面相觑。

    “那个会妖法的……”“那他肩上的棺材……岂不是叔骅公?”

    “你们干什么,动手啊——”

    城楼那边,指挥的将领提刀冲来,视野对面,一个个士兵仿佛被为什么推开,纷纷朝两边退让,抗棺的身影径直走了出来,跃起,一脚踢开那将领的刀口,在他肩上一踩,纵身跃上城楼。

    棺椁嘭的立在城楼瓦片,陆良生望着一片片的房舍楼宇延绵在视野之中鳞次栉比展开,抬手指去。

    “恩师,你看,从这里就能俯瞰整座天治,万家灯火啊,是不是很美?这就是想要的盛事之景。”

    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出来,眼角溢出泪渍,滑下脸颊。

    “你一直教导良生,为苍生谋福,可你为自己谋过吗?到头来,连一个碑文都没落下。”

    皇城中,一队队禁军朝这边冲到这边,甚至宫中值夜的十多个武道高手也都被惊动,纷纷跃上高墙飞奔而来。

    “你是何人,速下城楼领罪!”

    城楼上。

    夜风拂过陆良生的脸上,他转过棺木,看去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恩师,你看那里,从未因为你的死,而熄过一盏灯,他们根本没有在乎过你,尤其是那龙椅上的皇帝。”

    书生在棺木拍了拍。

    “学生会为你讨一个说法,你瞧好吧。”

    对于下方传来的呵斥,陆良生充耳不闻,体内法力仿佛沸腾起来,周围修为激荡,瓦片哗啦啦吹飞。

    下一秒。

    灌注法力的话语犹如一记雷音滚过天际。

    “南陈皇帝,我师百日忌辰,八月十五之时,栖霞山陆良生再来寻你讨一个说法!”

    雷声灌耳,下方奔来的皇宫高手猛然间一顿,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栽了下来摔去地面,好在并未伤及性命,捂着胸口痛苦的呻吟。

    城墙的士兵却还好,只是被吓得丢下了兵器,远方的皇宫建筑都在嗡嗡的颤抖,原本听到号角声的陈叔宝从榻起来,坐在床沿倾听,陡然被这声雷声般的暴喝一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的指去殿外。

    “陆…..陆…..陆良生……来了。”

    一口气没缓过来,两眼翻白,直接昏死过去。

    ……

    夜风呜咽,城中家家户户都被惊醒过来,人有走出房屋,或推开窗棂,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远方的皇城城楼上,扶棺的陆良生却是已经划过城池上空,落去城外,走去通往栖霞山的道路。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幻为阵,以画为兵

    叽叽喳喳…

    划过山林的飞鸟,落去老松枝头,看去下方墓碑不远的书生轻眨鸟眸,好奇跃下立在墓碑上蹦跳过去。

    洁白的画纸上,墨迹勾勒出一个个人物轮廓,呈阵列排开,长枪如林,笔尖游走,点缀衣甲铁皮,战马长嘶的姿态。

    书生宽袖飞舞,毛笔连横,一面旌旗仿佛在风里卷动,左右蔓延而开的,还有无数士卒冲锋陷阵,透出金戈铁马的气息。

    他知道陈朝皇帝不嗜杀的性子,但为了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免不得要给陆家村还有北村置下结界,最好将结界控制在栖霞山四周。

    “希望你们能识趣退走。”

    毛笔搁去墨砚,陆良生坐在凳上,伸手朝老松一招,枝叶积攒的露水抖动,牵出一条条纤细的水线在他手中凝聚出拳头大小的水珠。

    下一秒,化作水雾洒在画卷上。

    ‘杀——’

    唏律律!!!

    画上传出无数厮杀呐喊,战马亢鸣,隐约‘白’字的大旗从静止中卷动起来,好似在风里招展,下方一个个士卒人物面容呈出狰狞凶煞,挥舞兵器在画卷上狂奔,骑兵冲过人群,道路间奔涌,马匹甩动尾巴,人立而起,马背上人,持剑的将领披风猎猎作响,擎剑横挥!

    水墨的画幅里,人物仿佛一个个活了过来。

    “良生啊,这样是不行的。”

    不知何时,蛤蟆道人站在不远一颗青岩上,背着黑纹葫芦望去山间云海,听到徒弟一声‘师父’时,才颔首转过脸来。

    “以幻术之道,逐入大成,但光有其形,没有其神,只是幻术而已,放在修为高深之人面前,终是无用。”

    他跳下大岩,啪嗒啪嗒迈着双蹼走过徒弟的膝盖,盘坐到悬崖边,彷如岐山那会儿回到巅峰时的模样……

    陆良生沉下心气,看着画上大旗的‘白’字,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说了句:“师父稍待。”便是施了缩地成寸法术,一路穿行回到村里,不理会在驴棚给老驴套绳子拉去石磨的陆老石,径直走进房里找了一本书籍,和一片空白的纸张。

    “或许这样的办法行得通!”

    回到栖霞山上,陆良生幻出一张石台,铺平纸张,笔尖绽着法力迅速游走,旁边翻看的书页上,竖首曰:《武安君》

    “秦有名将,出奇无穷,声震天下,南拔郢都,北坑赵括,终七十余城,使秦有帝业,功已成,请为武安……”

    铺开的纸张上,写的是一篇祭文,洋洋洒洒数十言,慷慨激昂,道尽那位先秦名将一生,检查无误后,陆良生拿起祭文走去画架,轰的燃起火焰,在画前烧尽。

    下一刻,画卷右侧下角,刀纹剑刻般烙下一行小字

    ——武安君。

    “成了。”

    果然,画卷里的法力自行循环,若是不常用,至少可保五年不散,与之前梼杌画不同的是,陆良生隐约感觉到上面有简单的意识。

    大抵琢磨出了这种新的想法,陆良生乐此不疲又画了几幅不同的画卷,有数颗脑袋的巨兽、有压在大山下的猴子、浑身火焰的大鸟、举酒坛的巨人……

    “等有了上好的材料,将这些画炼成法宝,说不定作用又会不一样了吧。”

    蛤蟆道人看着他忙碌下来,眼睛都看直了,逼真至极的画道为基、儒道祭魂,要是再炼成法宝,那还得了…...

    彼其娘之,老夫只是提点一下,这都能举一反三?

    想着的一瞬,身形陡然一轻,被陆良生抓过来放到肩膀上,就听书生说道:“师父,趁天色还早,叫上道人,咱们将栖霞山四周置起幻术法阵。”

    “慢点,慢点,啊啊啊……”

    蛤蟆道人声音在空气里拉长,陆良生唰的跃去天空,身形模糊,下一秒已落去下方的山道,朝着山下的小村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掺杂法力,回荡山间。

    村里拉磨的老驴耳朵抖了抖,亢奋的抬起驴头,一旁的陆老石还在驱赶它:“一天到晚不动弹,还没劲……”的话语还没说完,老驴嘶鸣一声,刨起蹄子,唰的一下转身奔去村口,套在身上的绳子一紧,拉着石磨轰的砸在地上,随着驴身狂奔,拖行在地上挤出一道深痕,直到绳索绷断才停下来。

    “我的磨啊!”陆老石看着只剩一半的石磨欲哭无泪。

    靠近村口的晒坝,道人半空翻飞,手掌啪啪印在肌肉虬结,泛着汗渍的胸膛,坚硬如铁板,掌印飞速打在上面,连五指红痕都没留下。

    “哈”的一声暴喝,八人运转力道,摆出各自的姿态,传出‘咔咔’的骨骼轻响,隐约能见身周光线扭曲了一下,气劲爆发出来。

    “.……陆良生只教给你们横练的功夫?”

    孙迎仙看着八人满身肌肉,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刚刚较技了一番,这八人什么招式也不会,就专心一致勤练锻体的功夫,几乎快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了,再加上八人合力,站在面前他娘的就像一堵铁墙,打又打不动,推又推不开。

    简直八个怪胎。

    口哨声传来,道人见八人连成一排“啊——”的怒吼冲来,连忙退后摆手。

    “不打了,不打了。”

    前方,老驴嘶鸣奔跑穿行,孙迎仙转身就跑,跳去驴背,一溜烟就去了村外道路,一片金色倒伏田地,四处能见忙碌的农人,一袭白衣蓝袍的陆良生蹲在田埂上,与一名扎着小辫的三四岁的小姑娘逗笑,给她糖块。

    听到摇铃晃荡的声音,直起身在小姑娘头上抚了抚。

    “不要乱跑就田边等爹娘。”

    “嗯!”

    小姑娘舔着糖,乖巧的点头,朝越过去的书生挥起小手:“陆先生再见!大蛤蟆再见!”

    “再见。”

    蛤蟆道人趴在徒弟肩上,翻了翻白眼:“凭什么老夫就是这个…..算了,不与一个小孩计较。”

    听到这话,陆良生笑着微牵袍摆,走上道间,老驴也正好过来,伸出舌头在主人手心舔了舔,一旁,跳下驴背的道人,四处看了看。

    “老陆,找本道出来干嘛?”

    书生抚过驴鬃,目光也跟着扫过这片延绵的栖霞山,话语轻柔从唇间吐出,一字一顿。

    “在这里,布下法阵。”

    ……

    天光升上日头,坐在田边的小姑娘舔着手里的糖块,想要再看去给她糖的陆先生时,道路间已经没有人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水有灵,乾坤借法

    骄阳高照,穿过厚密的树叶间隙,恼人的蝉鸣声里,背着柴禾的樵夫看到两人一驴沿着山道上来,眯起眼睛看了一阵,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是陆先生,还有道长,你们上山这是干啥来了?”

    紧挨陆家村和北村一带,多是本地的村民上山打柴,互相熟识,何况陆良生在这片地方很少不被人知晓,自然是认得的。

    “过来看看山水。”

    陆良生瞧了樵夫相貌,该是北村的人,抖了一下宽袖,随意拱了拱手,“老人家,我记得这山里好像有一处小瀑,可还在附近?”

    “有的有的,老朽刚从那边经过。”

    那樵夫侧过身指去来时的路,或许担心怠慢了面前这位曾经的贡士老爷,想帮忙去前面带路,陆良生笑着劝阻,微不可察的动作里,袍袖在老人身上轻拂,给他施了一个小法术,小山途中不被蔓藤树桩给绊倒。

    目送樵夫背着三捆柴慢悠悠哼着山歌离开,陆良生这才拉上老驴和道人继续望前走。

    这处山是整个栖霞山的分支细脉,也有一个别名叫小泉山,所占不过几里之地,却如人的一条手臂,由南向东挥出来,山下就是通往陆家村的唯一道路。

    哗哗~~

    茂密林叶抚响,陆良生慢悠悠拉着老驴走过地上的光斑,道人跟在后面,不时从罗盘上抬起脸来,朝四周观望。

    “此山有回旋之时,招雨露,难怪你们陆家村虽然只有一条小河,土地却这般肥沃,幸亏也是连着栖霞山,若是单独一处,那就是坟头山正对你们……”

    道人满嘴跑马时,耳中知了声里,隐隐有水声传来,前方陆良生放开缰绳,拍拍老驴脑袋,让它自个儿到附近溜达。

    转过头,哗哗水声那边,一条小瀑布正顺着山壁坠进下方的水潭,激起一圈圈涟漪推到滩边。

    “就是这里了。”

    陆良生感叹一声,小时候曾跟村里的小伙伴来过这里玩水,后来被母亲知晓狠狠揍了一顿,陆老石来劝,结果连同一起被收拾,跪在堂屋祖宗灵位前。

    此时忆起来,多有些好笑。

    不过,现在以修道者的身份再看去这处瀑布,水色清澈,蕴有灵光,虽然薄弱,但连接山势地脉,与栖霞主山勾连一起,灵气循环而不断。

    ‘难怪那些江湖侠客之士,喜欢这种地方闭关勤练个四五年,甚至更久,这种微薄灵气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功力上日有进步,对明心顿悟也有极大的帮助。’

    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微微有些出神,视野间,道人伸手在他面前来回挥了几下。

    “嗨,陆大先生快醒醒!”

    “呵…..想起儿时一些记忆,想的入神了。”

    陆良生丝毫不掩饰尴尬,轻笑着将画卷取出,林间偶尔传来野兽踩响落叶的声音,就算是大虫一类,书生也不用理会。

    走去不远一颗石头上,将画卷铺开时,另一边的道人脚步连踏,踩出奇怪的步子,每到预期的地方就停下来,捡来一块石头,在上面用朱砂画出符箓,摆在脚下所站的位置。

    一共七处,做完后,飞身跳上崖壁,黄布口袋里翻出一把法器小刀,在上面呯呯雕琢,石屑簌簌往下落。

    不远,也在忙活的陆良生肩头,蛤蟆道人顺着他手臂下来,踩着脚蹼摇晃走去潭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潭水,坐到石头上,颇为惬意的闭上蟾眼,享受阳光斑驳、清水流淌的闲暇时刻。

    老夫这是越来越喜欢这种生活了。

    ……感觉就算被戏弄、怒骂也不会再生气。

    惬意的想法里,蟾嘴向着阳光忍不住勾出大大的弧度,呈出祥和的笑。

    沙沙~~

    林子响动,一头野猪钻出灌木,小心翼翼看了眼那边白衣蓝袍的身影,哼哧哼哧蠕动长鼻,迈开小蹄走去潭边喝了一口,然后,陡然跃了起来。

    享受阳光暖意的蛤蟆道人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

    一道黑影嘭的跃入水潭,哗——

    水花溅开,坐在石头上张开口的蛤蟆,淋了一脸,新穿的云纹短褂瞬间湿透,一滩水渍里,蟾眼睁开,盯着水面冒出哼哧哼哧的猪头,两腮鼓胀起来,背后密密麻麻的疙瘩绽出乌紫。

    感受到妖气,那野猪顿时一个激灵,游上潭边,撒开蹄子就跑,冲开一簇灌木,还回过头朝这边狂奔的蛤蟆哼叫几声。

    猪头回正的一瞬,眸底映入的悠闲甩着尾巴的驴臀。

    哼?

    猪叫哼出,前蹄顿时往地上一刹。

    呯——

    还是直接撞了上去!

    ……

    哗哗——

    水流冲击潭面,崖壁上的道人收刀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那边早已准备的书生喊了一声。

    “老陆,剩下的靠你了。”

    平石前,书生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执笔运着法力轻描淡写般在画卷上留下‘乾坤’二字,听到道人的话语,陆良生拿起那幅战争画卷,风吹过林间,哗的一声,将它抛上了半空,袖中,二指一并一挥。

    “去!”

    画卷彷如一条鱼,在半空游动,穿过树枝下方,飞去瀑布,眨眼没入水帘后面,贴在山壁上。

    “画据为阵,落阴阳,乾坤借法——”

    林间清风徐徐,猛然间忽地风势剧烈,四周枝叶、草丛狂摇,卷的书生、道人身上袍服猎猎作响,两人视线里,山灵之气、水灵之气,抽丝剥茧般从四周牵引而来,钻入瀑布后面贴着山壁的画卷上。

    “成了?”道人收起罗盘问道。

    “还差三幅,还能成阵,你说是吧师父?”

    陆良生偏过头,水潭边哪里有蛤蟆道人的身影,道人也喊了句:“老蛤蟆”时,忽然一股血腥味飘来。

    拂来的风里,前方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动,陆良生和道人目光凝实,快步过去将草丛唰的一下扒开。

    露出的是,燃烧的篝火,一只开膛破肚的野猪串在木棍上烤的滴油,蛤蟆道人正坐在一旁,微张着嘴,粘稠的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淌。

    见到,徒弟和道人,哧溜将口水吸了回去,目光严肃的望去:“何事?”

    “没事……”陆良生嘴角抽抽。

    蛤蟆哼了一声环抱双蹼转回来,挑起小短褂在火边烘烤。

    “没事就过来一起吃午饭了,哼,一个小野猪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老驴嚼着青草,抬起头来看了眼蛤蟆,类似‘呸’的喷了口粗气,继续埋下脑袋,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啃食。

    “你这老驴……扫老夫面子……”

    火光摇晃,一旁的蛤蟆道人看着那边老驴,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然后哼的偏去一边。

    陆良生在旁边坐下,一块片下的肉递了过去,笑道:“师父神仙中人,器宇轩昂震天威,就不要生气了。”

    “谁跟一头老驴生气?”

    蛤蟆道人被徒弟一通说,也觉得确实如此,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挥蹼。

    “赶紧吃饭,这是为师亲手烤的,吃不完带回去。”

    吃完这顿油腻的午饭,孙迎仙整个人都腻的发抖,吃了好几颗树上果子才好转不少,之后,跟陆良生又去了三个山头,一口气将剩下的法阵全都置下。

    从高处看,隐隐从栖霞山中脉、小泉山、栖霞后山葛头岭.....连成一个大圆,将陆家村围在了中间。

    天光倾斜,黄昏洒下一片彤红,白衣蓝袍风里抚动,陆良生站在老松下恩师墓前,望去山间,不久,红怜来叫他吃饭,一人一鬼说笑着走回,村里。

    山间云海翻涌,有着看着常人无法看见的灵气缓缓流转,大阵已成。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快请法丈!(三更)

    《阴府索魂葬》是陆良生第一次不能一次完成的画卷。

    从画卷上退出来,只感头晕恶心,与旁人看到的画面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全神贯注之下。

    看见的是阴沉的天空,周遭的天地间彤红一片,阳光没有一丝温度,山川如刀锋,河里流淌的全是暗红的血垢,站在旷野上,四周林野传来的是鬼哭凄然,仿佛置身画里的这片世界。

    “留到下次画……”

    收起毛笔、画架,陆良生这才发现天色已暗了下来,夕阳犹如潮水般涌进视野,篱笆院落里,老驴匍匐草棚里,被陆老石数落,红怜与陆小纤坐在屋里学着裁缝衣裳,师父又被母亲提着衣裳丢到菜圃,一切变得温馨、真实。

    至于孙迎仙,估计又跑去跟陆家八大金刚鬼混去了。

    坐在凳上的书生将画架连同上面的画卷搬回屋里,去隔间向红怜要了一张白布,盖在上面遮掩起来。

    菜圃里盘着的蛤蟆道人,趁着李金花进了灶房,迅速人立而起,洒开双蹼飞快跑进房间,转身将门扇推上,爬上床榻,气喘吁吁的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良生呐,你在画道上有顿悟了?”

    “顿悟?”

    整理昨夜未开完的书本的陆良生侧过脸有些诧异的看去师父,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这算不算。

    将书本放回另一张桌上放好,坐到蛤蟆道人身侧。

    “我也不知,只感觉想要对付那位法丈,就倾尽全力,以之前那的想法描绘出来……退出来的时候,时间竟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

    蛤蟆道人悬着双蹼轻踢,蛙蹼撑开薄薄的膜在下巴摩挲片刻:“那也离明悟不远了。想当初为师也是这般……”

    呼….呼呼…..

    正说的话语停下,蛤蟆转过脸,床榻上陆良生有些疲了,合衣睡了过去。

    ……就不能让为师说完?

    “良生,吃饭了!”

    门吱的一声推开,蛤蟆道人连忙爬下身子装作睡觉,李金花站在门口看了眼睡过去的儿子,也没将他叫醒,顺手就将一旁呼呼大睡的蛤蟆给拎在手里。

    “一天到晚跑屋里,那么大个蛤蟆,脑袋怎么就不灵光,菜地里虫不够你吃的。”

    叨叨唠唠走出房门,顺手将蛤蟆道人扔进菜圃里,篱笆院墙外,孙迎仙正好从外面回来,顿时被妇人盯了一眼。

    “看什么看,赶紧吃饭!”

    道人瞬间耷拉下脑袋,低着头快步跑过驴棚,陆老石走出来擦了擦手正想劝说两句,就被妻子揪着耳朵:“没一个省心的。”

    “疼疼疼…..”

    陆老石哎哟几声,便是径直被拉去了灶间。

    翌日一早,一阵鸡鸣犬吠声里,红怜推开窗棂,轻唤了声:“公子,起床了!”

    清冷的晨风吹进来,陆良生被凉意拂过脸庞,缓缓睁开眼睛,与红怜打过招呼,套上鞋子站到地上伸了一个懒腰。

    一夜睡的舒服,精神也恢复不少,不过肚中倒是饥饿的厉害,将小被褥给呼呼大睡的师父盖好,出门去灶间吃了点东西,捧着那本炼器的书坐到檐下,安静的翻看。

    院中则是孙迎仙打拳,两人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老树上,几只鸟儿飞下来,立在水井边叽叽喳喳,小心的跳到他书上,小脑袋偏来偏去。

    陆良生手指轻轻一挥,将这只小鸟驱走,接过小纤递来的茶水,继续研究炼器的内容,至于昨日的那幅《阴府索魂葬》暂时放下,里面有一些细节还未琢磨通透。

    ‘为恩师报仇,必然要与那位法丈对阵,克制它索命梵音,有《阴府索魂葬》,但要将对方击败,月胧也需要炼制一番,这样恐怕还不够。’

    低吟思索间,陆良生习惯的参考《策对》上的应对策略,阖上书本,目光看着那边打的虎虎生风的道人,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若是将它逼出原形,自然妖气四溢,那天治,以及周围城隍必然会被惊动,说不得还有其他修行中人也会赶来…..嗯,这就所谓借力借势而为。’

    拿定主意之后,起身回到屋里,从书架里取过那七柄法剑,一起负在身后,又将月胧带上,跟道人打了一声招呼,纵身踩过房顶,掠去村外,一亩亩收割的田野露出黄泥,在视野里向后飞驰,高高的飞纵之中,山间的绿盈让他心广神怡。

    哗啦——

    踏过一颗大树,震的枝叶摇晃,身形半空一折,跃去树顶,脚尖踏着叶尖,身影拉出一条残白,远远能见悬崖上一颗迎客老松时,脚下猛地一震。

    哗!

    树笼狂摇,陆良生一跃冲上峭壁,整个身子在上面倾斜狂奔,跳上了崖边。

    “恩师,早啊!”

    书生向墓碑拱了拱手,就着清晨的阳光里,按照炼器书上的指引,法力运使,背后七柄法剑成圆圈立在了他周围。

    “该你去了。”

    陆良生解下剑鞘,随手一抛,月胧剑在半空翻转,缓缓垂直降下,嗡嗡的颤鸣,牵引着,连带围成一圈的其余法剑跟着共鸣起来。

    “这里大山、林野之灵气充沛,希望能炼制成功!”

    看着八剑相互共鸣,陆良生走到一侧岩石上,盘坐下来。

    这是要七剑的灵蕴叠加到月胧剑上,以期能结出剑坯。

    “希望能成……”

    时间还有,一次炼不成,还有机会,不过陆良生自然还是希望能早日剑成。

    ……

    陈朝天治。

    农历十六,小暑,下起了蒙蒙细雨,令人舒畅的雨帘滴答滴答声里,陈叔宝正与爱妃以及几名妃子在临春阁听琴赏雨,不时让妃子轮流用嘴喂酒,酒渍洒满衣襟,浑不在意。

    端起酒杯摇摇晃晃从众女中起身。

    “哈哈……三万将士南下,就是告诉那陆良生,修道怎么了?朕乃天子,身据国器,千万人为朕前仆后继。”

    龙袖挥洒,转过一圈,目光之中全是姿色靓丽女子,尤其贵妃张丽华眉目如画,鬓发若云。

    还有最近新得一女子,想起坐在腿上的各种美妙,诗性顿时起来,让人拿来文房四宝。

    “陛下这是要写诗吗?”

    张丽华拖着裙摆走来替他磨墨,望着外面织起的雨帘、远处雨景中的楼阁,吸了口气,陡然将身旁美人拉入怀里,提笔在墨砚沾了沾。

    就在女子‘嘤’的轻哼里,笔尖在纸面写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写了两行,停了停,皇帝侧脸看去眼前娇滴滴的美人一阵,以及宫外那将军夫人的回味。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看到这行诗词,张丽华掩嘴一笑,拿手悄悄在他腰侧轻拧一把。

    “陛下,真坏,这种事怎的写出来。”

    “哈哈,后面还有。”

    陈叔宝最喜怀中女子这样的表情,压下躁动,挥臂继续写下去,就在写出:“花开花落不长久”时,一名侍女捧着什么东西从外面廊檐进来,阁内的近人连忙过去接住打发了侍女,转身来到嬉戏作画的皇帝身后。

    “陛下,有军情。”

    托在手中的,是一封加急信函。

    “爱妃别急,待朕看看是不是传来好消息了。”陈叔宝放下笔,笑着捏了张丽华鼻尖,伸手将信函取来,展开看了一眼。

    下一秒,脸上笑容变得僵硬,然后…..“啊!”的一声丢开书信,将书桌掀翻,笔墨纸砚哗啦洒落一地。

    一旁的张丽华吓了一跳,去捡地上的信函翻看时,皇帝气急败坏的在吼:“速去请法丈!朕现在就要见他!!!”

    仿佛吼去了精气神,陈叔宝跌跌撞撞坐回到椅子上。

    陆良生三个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了他肩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缘,妙不可言

    “分开?”

    郊外林间小路,坐在树下暂且休整的一行人听到女子的声音,转头望去。

    那边树荫下,闵月柔在老人身旁蹲下,接过父亲还来的水袋,脸上呈出了焦急。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从京城一路出来,你什么都不跟女儿说,现在又要分开,让女儿去找什么人,爹啊,京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知知知……

    蝉鸣在林间一阵接着一阵嘶鸣,闵常文闭眼叹了口气,下颔长须在风里微微抚动,想起曾经那位书生说得那句。

    ‘若京城遇到难事,可到栖霞山寻我。’

    片刻,他睁开眼,伸手揽过女儿,轻柔抚去那一头青丝。

    “京城里…..有妖怪,出城那天夜里,为父就差点被袭击,去龚尚书府上,他已遭了不测,百官府舍整条街住的朝中文武,也怕都遭了毒手。”

    闵月柔愣了一下,微微张嘴:“妖怪?”

    见女儿有些不信,闵常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撑着地面起身,看去洒进林间的光斑。

    “或许你不信,但确实千真万确,未免遭毒手,所以才连夜出城,为父隐隐感觉得到,那护国法丈有问题,可能会派人追杀,带上你,就是为了更快的去栖霞山。”

    “爹……”

    女子咬紧下唇走上前,还想开口,那边闵常文摆手不让她再说,侧身在她肩上拍去灰尘:“他们应该只会抓爹,你带上几名侍卫南下,会很安全,也不会耽搁时辰,只要去了栖霞山,为父说不得也会得救。”

    栖霞山……

    闵月柔想了一下,忽然抬起脸来:“爹说得是那个陆良生?”

    说起的这个人,女子曾经在自家府邸也是见过一两面,不过也都是远远碰上,点头打过招呼,毕竟京城官宦人家出身,圈子也基本都是官宦子弟,所以跟那位借宿家中的贫寒书生并不熟悉,更不会因为对方长的英俊,像个花痴,做有损颜面的事。

    偶尔,听到丫鬟从外面听来的传闻,说这个书生会道法云云,闵月柔大抵是不信的,后来对方施展法术,唤来神人,将陛下的承云殿砸的稀烂,周围其他官宦子弟也说了这事,这才让她感到震撼。

    可惜,那之后,书生就没再回来,如今再被提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是他,还能有谁。”

    闵常文揽过女儿走去前面低头啃草的马匹,边走也边在说:“原本我与叔骅公见他心性、机智,后来又得知他会法术,希望将来引入朝堂,能做出我等平凡人做不到的千秋伟业,就算将来皇帝昏庸,这南朝也有一根不朽栋梁支撑,撑一百年,两百年,对于修道中人来讲,都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就是没想到,事情也坏在这昏庸上面…..”

    周围,侍卫过来,闵常文将女儿送上马背,自己转身上马,拉过缰绳笑起来。

    “好了,月柔咱父女俩就在这里别过!”

    话音落下,双脚一夹马腹,抖动缰绳促马跑了起来,“驾!”的一声暴喝,带着七名侍卫冲去前方岔口,向西南而去。

    “爹!”

    望去目光所及远方奔行的背影,追了一截的枣红马人立而起,一身梨花衣裙都在风里轻摇。

    “爹!!”她在马背上又喊了起来,声音颤抖。

    后面,侍卫促马上前,低声唤她。

    “小姐。”

    “嗯,我知道。”

    闵月柔抹去眼角的泪渍,吸了一口气,转过马头,朝向另一个方向,缰绳抖动中,大喝了一声。

    “我们走,驾!”

    纵马奔驰起来,身后跟随的八名侍卫纷纷抽响鞭子,跟在后面狂奔。

    天光照着游云在走。

    空荡荡的小路上,光影扭曲,几道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袈裟抚动,高盘的发髻下,姣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他会去找陆良生,这条道!”

    其中一个身影指去向南的道路,片刻,几人身影再次消失在空气里,像是隐身了一般,迅速朝南面的路疾驰。

    “驾!”

    “驾——”

    几人离开一阵,一支十余人的马队飞奔而来,为首一人黑肩红衣,背负四柄长刀,腰再悬一把,在路口勒了勒缰绳,抬手让身后的千卫士卒停下。

    “千卫何事?”身后有人问道。

    左正阳两腮鼓胀,看着地面马蹄的脚印,在岔路分道扬镳,大抵猜出了一些。

    ‘闵尚书与我有旧,抓他,我也难以下手,直走就去河谷郡,再往南就是栖霞山,他必定会去那里……那我……’

    马背上,他目光看去另一条朝西南的道路,抬起马鞭指去这条路。

    “他们分散而逃,我们去这条路追。”

    “是!”

    马队转向狂奔,灿烂阳光随着时间深邃下去,又从黑转明,陆陆续续数日,往南过河谷郡前往富水县的道路上,闵月柔一行九人连行数日,精疲力竭。

    第四天下午,终于抵达县城北郊,距离城池不过四五里路,行人、商旅渐多,也有不少路边摆设的茶棚摊点,女子便是招呼同行的侍卫过去稍作休息,给马匹缓缓劲。

    “让大伙都休息吧。”

    听到这声,众人也俱是松了口气,一路过来数天,就算人受得了,马也早已疲了,缓下速度,过去最近一家茶棚,下马纷纷叫嚷。

    “店家上一些茶水,再来点熟肉。”

    路边茶摊也不只是卖茶水,毕竟赚不了几个钱,见一下来八男一女,伙计急忙放下手里收拾的茶碗盘子,提了茶壶和九只碗过来摆到桌上,边倒茶水边问道:

    “九位客官,光是熟肉可不行,还得配点米饭,再不济还有凉拌菜,这炎热天吃起来,最为舒爽不过。”

    那伙计也是有眼力的,虽然当着众人说,可面向为倾的还是九人唯一的女子。

    “小二,捡简单的菜上。”

    闵月柔抿了一口粗茶,打发了伙计,目光扫过四周,行人来往,倒没有稀奇的,这里她随父亲住过几年,也知道栖霞山怎么走。

    匆匆对付完肚中饥饿,一行九人牵过马匹继续前行,闵月柔勒过马头,后方传来侍卫的声音:“小姐,那栖霞山你可知道怎么走?”

    女子侧过脸来,点点头说了:“知道”的时候,一众侍卫目光警惕望去周围。

    道路间行人、商旅来往,各种喧闹嘈杂络绎不绝,招揽客人的伙计站在路旁大声吆喝、赶着时间入城的商贩,驱着哐哐直响的驴车过去,这片热闹如常的氛围里,空气中忽然扭曲了一下。

    一阵风刮来。

    下一刻,就在闵月柔回头说话的视野间,一道血光唰的溅起,最后面一个侍卫凄厉惨叫,撕破周围吵闹的喧哗,刹那间,坐在马背上的侍卫,人首分离,脑袋唰的冲去天空。

    “走!”

    剩下的七个侍卫纷纷拔刀,护着自家小姐就往前冲,此时道路间行人颇多,看见冲天而起的血箭和人头,吓得四处惊散,躲去两侧茶棚。

    “杀人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快报官啊——”

    ……

    踏踏踏踏……

    马蹄声沿着官道转去山间道路,翻腾飞驰,惊慌奔逃的八人不时在马背上回头,刚刚同伴的死,让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杀他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要停,加快速度!”

    “保护好小姐!”

    被护在中间的闵月揉心里惊恐万分,她自小也学了一些武艺,在京城一群官宦子弟中,还教训过想要轻薄她的纨绔,可眼下,遇到的事,完全打破了她之前的想法,人就那么平白无故的尸首分离。

    难道这就是法术?

    她想着,纵马起伏间,前方道路边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菜黄的老人正杵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点点戳戳,摩挲着迎面过来。

    道路狭窄,后面又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追,若是伤了这老人怎办?闵月柔连忙朝一侧的侍卫,叫道:“快带那老人一起走!免得因我们而死!”

    对面,留着山羊须的老头早就听到马蹄声,可惜视力不好,模糊间只见重重叠叠的马匹朝这边冲来,哆哆嗦嗦的想要躲开时,陡然腋下一紧,身子跟着就飘了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造孽啊,我好不容易才从山里摸出来,不过走个路,怎么又把我带回去,这他娘叫什么事儿啊!!”

    悲戚的话语声,被轰隆隆的马蹄声掩盖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哈!栖霞山八大金刚!

    时间已至下午,阳光微斜照过一片片林野在风里轻摇。

    林荫下,一行精壮的八人纳了会儿凉,陆盼背着猎刀,粗壮的胳膊挥开,招呼其他人离开。

    “这里一个时辰差不多了,巡下座山!”

    另外七人胳膊绷直,撑着地面纷纷起身,走出树荫,身上汗渍映出一层油光,勾勒出高高隆起的肌肉轮廓,不时还弹抖两下。

    “走了走了,巡完山赶紧回村吃饭。”“干脆打一只鹿,挺补的。”

    “去去打头鹿,算得什么,要是碰上老罴(pi二声)才好。”

    “别说了,赶紧走!”

    顶着一圈树枝的陆庆挥挥手,解下腰间悬的小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忍不住哼哼起来。

    “……良生叫我八人来巡山……把那山间转一转,瞪起我的眼,敲着我的胸……撵得那山精满山窜…..”

    一行人晃晃悠悠甩着树枝、腰带下了山腰,最近的另一座山头,还有两三里脚程,走在八人中间,个子稍矮的陆喜肚子‘咕~’的响了一声。

    “找些吃的吧,有些饿了。”

    陆盼回头瞪他一眼,伸手去腰间的皮袋摸了摸,掏出一条肉干扔过去:“就最后一个了,赶紧巡完山,回家请你们喝酒吃羊。”

    “别又拿彘糊弄……”

    嚼着肉干的陆喜一番话,引得众人哄笑,之前就有过这事,笑声里,陆庆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抬起手。

    “别出声!”

    整个人趴到地上,侧脸贴着地面,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有人骑马过来了。”

    “不仅有人骑马,还是很多人。”陆盼的声音在前面说道。

    陆庆怕去脸上泥土站起来,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身后,有人戳他腰身,随后指去前方,“你自己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这处山道过去拐弯的地方,一支八人的骑队踏着轰隆隆的蹄音,匆匆朝这边飞奔而来。

    “快点,要追上来了!”“老头,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前面有人,快让他们躲开!”

    马队最前面一个骑士,挥舞长刀,大喊“前面的人,快走开——”的同时,这边八人排成一排,看着的对方,像是要硬闯的架势,陆盼将猎刀呯的插去脚边,拳头捏紧。

    声音暴喝:“下马!!”

    话语洪亮震响山间,脚下的泥地都被挤了出来。

    唏律律——

    陡然暴吼将对方两匹马惊了一下,冲来的骑队连忙拉住缰绳,又跑出几步方才停下来,一名侍卫手中提着的老头,拿捏不稳,啪的一声将人摔了下来。

    “哎哟…...”

    王半瞎捂着腰在地上滚了两圈,然而,没人理他,马队里有人急的吼出来。

    “你们这群猎户,赶紧滚开!”

    嗯?猎户?!

    陆盼等八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眯起眼睛,就在前方马队视线之中,一把捏住衣襟,将身上短褂猛地撕了下来。

    嘶啦——

    “摆阵!!”

    撕开的短褂扔飞飘去四周,落去地面的一瞬,八人“哈!”的一声暴喝,朝前跨出半步,双臂肌肉绷紧,握起拳头向下压去,或向上拉出线条,泛着汗渍的胸膛肌肉虬结,阳光里,铜黄、黝黑的皮肤如同坚硬的铁板,高高隆起。

    声音在瞬间爆发出来。

    “我等栖霞山八大壮士,尔等有胆过来啊——”

    全身骨骼怕啦啦的响个通透,八对胸肌像是里面嵌了球般,朝着对面八骑一个劲儿的上下抖动。

    咕…..

    对面,八骑也都是武艺在身的,放到江湖上不敢说一流,二流水准还是有的,一眼就能看出那八个壮汉,一身横练功夫,怕是没有个十几年,难有这样的威势。

    顷刻,闵月柔瞥了一眼对方八人抖动的胸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促马挤开前面的侍卫,上前低垂眼帘拱起手。

    “八位好汉,我们不是来找事的,是来寻人,你们可知栖霞山陆良生住在何处?我是吏部尚书闵常文的女儿。”

    闵常文?

    之前,八人陪着良生上过公堂,对着名字自然熟悉,陆盼皱起眉头。

    “闵常文,可是当年富水县的县尊?”

    听到对方认识父亲,女子脸上顿时欣喜露出笑容,点头:“我也在富水县住过四年,陆良生到京赶考,住的还是我家里。”

    “哎哎,原来是自家人,不用打了,不用打了。”

    陆盼连忙抬手挥了挥,左右排开的陆庆、陆喜、陆有、陆归、陆来等七人这才收敛阵势,纷纷嚷道。

    “原来闵县尊的女儿啊。”“真够漂亮的。”

    “.…..京城过来,怕是很远吧。”

    “从京城大老远跑来,找我们家良生有何事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闵月柔不敢多说下去,毕竟后面还有可能是妖怪的东西在追,急忙促马上前靠近。

    “诸位陆家村的叔叔伯伯,京城里有麻烦,我爹引开一部分追兵,让我来找陆良生,说他有办法……求求你们告诉他在哪儿,我们后面还有妖怪追杀过来,不能再耽搁了。”

    陆盼八人最怕女人哭,连叫了几声:“别哭!别哭!”将道让开,挥手:“你们先……”

    就这时,山道刮起风来,山里人对于周围非常熟悉,就算吹来的风,都能感觉到一丝异样,更何况陆盼八人练武煅身已是大成,对气机非常敏感。

    “先走,我们替你们挡上一阵。”

    马匹惊慌嘶鸣,不安的踏着蹄子,闵月柔一夹马腹冲过陆盼等人,回头又吩咐:“你们留下四个,帮忙!”

    便是轻斥:“驾!”

    挥鞭快马沿着山道跑远,这边陆盼收回目光,一挥手,七人连同他将这条道路堵的严严实实,留下的四个侍卫也都下马站在八人身后。

    陆庆侧脸看去他们:“是什么妖怪?三个头,还是六只手?”

    “看不……”

    就在一个侍卫接话回答,陡然陆喜‘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捂着胸口向后退出半步。

    “用东西打我胸!”

    手拿开,右胸肌上,一条血痕颇为显眼。

    下一秒,陆盼肩膀也都火辣辣有一腾,像是被劈了一刀,他连忙鼓动气劲,肌肉鼓胀绷紧,大喊:“结阵!”

    “哈——”

    八人齐齐暴喝,身躯一振,看不见的空气里,光芒飞快扭曲,如同金铁交击的声响劈在陆盼等人身上。

    乒乒乓乓…..

    皮肉震抖,陆庆咬牙坚持时,肩膀上忽然传来脚踩过的感觉,他回头吼出来。

    “妖怪跃过去了!”

    后面的一名侍卫下意识的挥刀,半空呯的金鸣炸开,火星都跳了出来,只听重物落地的声音,随着沿着山道跑远。

    “它追小姐去了。”

    “追啊!!”

    四个侍卫翻身上马,兜转方向挥鞭狂奔起来,留在后面道路间的陆盼八人,到底没多少经验,阵型散开的一瞬,陆庆牙关松开,瞅去近前光线扭曲,心一横,哇的叫起来,直接扑了过来。

    像是碰到了物体,他双臂一把将那东西抱住,惯力下,整个人抱着对方扑倒地上翻滚。

    “快来啊,我逮着一个!”

    周围刀劈似的的感觉顿时消失,陆盼、陆喜见状忍着身上疼痛凶猛的扑上去,将陆庆一起按在身下,双手又捶又打。

    “这家伙,力气还真够大的。”“再来几个!”

    “来了!”“老盼,散开!”

    余下四人大吼跑来,逮着透明却有实感的东西按住,八人身怀巨力,又是一身横练功夫,个个体重也是常人难及,齐齐将那东西压在下面,有人摸到了对方手,有人摸到对方腿脚,使劲的掰扯。

    道路一边,紧贴山壁的王半瞎捂着肚子没人理他,摸着石头慢慢起来。

    下一秒。

    一声‘嘶~’的凄凉惨叫陡然响起,血浆唰的在空气中飞溅出来,糊了老头一脸,那边八人也在同时朝几个方向栽倒,手里捏着的是人的四肢……

    “哎哟。”

    陆喜吓得急忙将一条胳膊扔远,就见地上一滩暗红鲜血里,显出没了脑袋四肢的躯体。

    “还是个女人……这也是妖怪?”

    一边,看着手中死不瞑目的女人头,陆盼打了一个寒颤,丢去地上,连忙挥手。

    “赶紧走,赶紧走,说不得杀人了。”

    大抵是以为像良生那样会法术的修道中人。

    “对对,溜了溜了。”“别惹上麻烦。”

    另外七人也是精疲力竭,丢了那些残肢碎肉,在地上抓了泥土擦去血渍,就朝陆家村跑。

    “哎……等等老朽。”

    王半瞎满脸腥臭的血垢,伸着手胡乱摩挲前进,蹒跚的脚步前方,泥土陡然松开,一对触须探了出来,一条半人长度的蜈蚣,艰难的爬出。

    它几乎也快半死了,一爬出来就趴在地上昏迷过去。

    迈过来的脚尖触到迸裂的硬壳,王半瞎伸手摸了摸,将它搬起来,抱怀里,一瘸一块的追上去,边走边喊。

    “哎哎,等等老朽,你们东西掉了!”

    ……

    与此同时。

    马蹄疾奔的方向,冲过山道,视野变得开阔,远方能见一片光秃秃的田野,还有农人在田间忙碌。

    远处的山村西面,迎客老松下面,八柄法剑嗡嗡直响。

    陆良生看着一道道灵蕴,肉眼可见汇聚起来。

    “第一步成了。”

    伸手一抬,一道灵气率先冲入月胧,绽出法光。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门,赴京

    飞舞的蜜蜂飞上篱笆墙上的牵牛花,院中老树在中午阳光里轻摇树枝,映在水缸的光斑晃动间,对面的灶房传出中正的话语声。

    “老朽在富水县也略有薄名,城中大小郎君妇人皆知晓我名,当年我还在街边叫过你…..对了对了,四年前陈家的事,老朽也在场的,那可是陈员外亲自请老朽去除鬼……”

    半开的灶房,一盏油灯放在灶头一角,陆老石是个温吞的人,听到一旁那老头说起当年带良生买笔出来,只是笑了笑,将柴禾传进灶口。

    灶台另一边,炒菜的妇人狐疑的瞥了一眼。

    “那你来我家作甚?”

    隔门两步墙下,王半瞎贴着墙壁抚须微微颔首,一对苍目望去熏黑的房梁,呵呵轻笑了两声。

    “老朽也习得观人气、望星象之术,得知我与令郎有一场缘分……”

    这话还没说话就令得捏着锅铲的李金花皱起眉头,就连陆老石都微微张开嘴,手中柴禾都忘记传进灶口。

    ‘这是要收我家良生为徒?’

    吱嘎…

    灶房门打开,一袭青袍白衣的书生走了进来,那边墙壁说道:“缘分”二字的王半瞎急忙站的笔直,然后,拱手一拜。

    “承恩,拜见师父。”

    呃……

    李金花手中锅铲噹的一声掉进锅中,那边,陆良生将一把淘好的菜放到灶头,勾了勾手指从锅里将铲子取出,放到母亲手里,一边说着,一边走出灶房。

    “我还没说收你为徒,而且你这般年纪了,拜师有些不合适吧。”

    “师父,这话就不对了,老…..我才五十五,看起来显老而已。”

    王半瞎喋喋不休跟着出来,循着声音走过檐下,站到书生的门口,老脸笑的皱纹都堆老高。

    “.….何况,修道一事,达者为前辈,跟年龄无关。”

    这老头的话可真够多的,脸皮还很厚…..陆良生也是拿他没办法,仍由在那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趁着闲暇,翻出往日书本清扫灰尘,一一放进书架,过几天就要出远门了,到时候不知道要积多少灰。

    “师父,你可知晓,当年富水县的时候,我就叫住令尊,其实是发现师父当时鸿气盘于顶,是大有仙气啊。”

    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房中书生影子忙碌,摸着门、墙慢慢进来。

    “师父真是勤奋之人啊,可需要我帮忙?别的其实我也不会,可观气之术还是略懂一些,不然那日又怎么会叫住令尊,还不是因为师父鸿气盘于……”

    一句话翻着花样的说,指尖陡然触到墙上悬挂的纸张,陡然“哎哟——”一声,陆良生侧过脸来看了一眼,只见红怜指甲伸长戳他。

    不由笑了一下,继续埋头整理。

    “红怜别闹,他看不清路,绊着了就只能在这里颐养天年了。”

    “哼,这半瞎,当年可被妾身吓得够呛,胆小如鼠。”

    红怜收回指甲进画里,随后整个人飘出来,轻轻降落到地面,那股阴冷之气顿时让王半瞎颤了一下,熟悉的感觉又回到身上。

    “哎哎……”

    退出两步,差点跌出门去,战战兢兢看过屋里,隐约看到一抹倩影在面前飘来飘去。

    ‘咕~’

    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声开口问道:“师父,你房里的鬼,是不是陈员外家那只?”

    “你说呢,老头?!”

    红怜像是戏弄他,远远吹去一口气,抚的斑白须发都贴到脸上了。

    “那个…..那个……师父啊。”王半瞎使劲咽下口水,拱手施礼:“这位可是师母?”

    那边原本还想捉弄的红怜愣了一下,嘴角勾起浅浅一抹笑,余光瞟去那边的书生,哼着小曲回到画里,轻快的荡起秋千。

    感受到鬼气消散,王半瞎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床榻上,一只阖眼的蛤蟆道人,睁开蟾眼,笑了起来:“良生啊,这老头可真有意思。”

    “咦…..师父,你房里还有人?”

    王半瞎这回不敢莽撞,就站在门外小声问了一句,整理书架的陆良生走去文房四宝,随意回了一句。

    “那是我师父。”

    “那就是师公了。”王半瞎连忙拱起手朝里躬身作揖,“师公勿怪,徒孙承恩不知师公在里面,这就进来给你老人家见礼。”

    老头慢吞吞走进来,也不知蛤蟆道人在那里,隐约好像床榻上影子坐起来,就那么跪下磕头行礼,引得画上的红怜笑的眼睛都快弯成月牙。

    屋里一片热闹。

    吃完午饭,微斜炎热阳光里,陆老石赶着他那头壮驴套上驴车出门拉些柴禾,李金花不放心丈夫笨手笨脚,擦着手上水渍连忙跟了去,陆小纤也挎着小包赶去私塾学堂。

    院中,王半瞎坐在石凳上,木棍放在旁边,听着蝉鸣。

    “师公,定是童颜鹤发,仙姿道骨的人吧?”

    他一旁另张石凳上,是身形短小,穿着小短褂的蛤蟆道人。

    “呵呵…..老夫确实如此,遥想当年老夫腾云驾雾,过那山川大河,无论修道修妖修鬼,见到老夫,都要匍匐于地。”

    “啊,师公这话说来,承恩脑中已有画面了,端的是威风凛凛,承恩也不由想起富水县里,那些围摊求卦之人,真是盛景……”

    他看不见蛤蟆。

    知知……

    知……

    夏风温热,恼人的蝉鸣声、两个老头的对吹话语里,阳光倾泻照下,小院之中,陆良生捧着许久未翻过的书卷,沐在光芒里,细细重品恩师当年的注解。

    偶尔,伸手取过旁边红怜泡好的清茶,抿上一口。

    沙沙沙…..

    院中安静,只有老树轻摇枝叶的声响。

    一连三日,陆良生几乎都是这般看书、修道、上山观察月胧的情况,第四天上午,灵蕴终究还是卡在第六道灵蕴停滞不前。

    “应该是需要一些有灵气的炼物吧?”

    收回月胧剑,撤去剑阵,来到恩师墓前点上香烛拜了拜,此时距离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不过十来天了。

    回到山下,行礼也都早已妥当,老驴像是知道要出门一般,咬着缰绳从外面回来,将绳子丢到地上,兴奋的在书生身边又蹦又跳。

    陆老石从屋里将书架搬出来,帮儿子将书架和缰绳在老驴安放好,李金花红着眼眶,检查了一下儿子的银钱。

    “家里还有,到了外面别亏待自己,今年过年的时候,记得回来。”

    “知道了,娘。”

    没有了第一次出远门那般伤感,陆良生收拾妥当,也不让家人还有陆盼等人送行,牵着老驴走到村口,忽然想起王半瞎,回看去,那老头站在人堆里还朝他招手。

    “师父,安心去吧,承恩眼睛不便,腿脚不利索,就不跟去了!”

    这老头,还是不放弃啊,怕是留在陆家村等我回来。

    陆良生笑着,托起宽袖朝聚集村口一众乡亲行了一礼,拿起悬垂的缰绳,牵着早就刨蹄不耐烦的老驴走上外面的道路。

    “走吧!”

    书生横坐驴背,轻轻驴臀拍了一下,也朝书架喊了声:“师父坐稳了!”

    隔间里,蛤蟆道人正卷着从王承恩那里学来的烟草叶,旁边还有一杆小烟管,听到徒弟的声音。

    蟾眼陡然瞪圆:“什么?”

    蛤蟆道人身子猛地一斜,然后……整个身体横飞,嘭的贴在隔间小壁,舌头都弹射出来,烟草卷从他蹼里滑落下来。

    哼昂哼啊——

    驴鸣嘶喊,蹄下电光一闪,咻的一声,在泥道上卷长长的烟尘,飘去天空。

    ……..

    白云如絮,下方仰起的长烟蔓延的不同方向,远去西南至伏麟州交界。

    “闵尚书!”

    马匹长嘶,背负四柄长刀的左正阳一勒缰绳,终于还是将逃亡的老人拦了下来。

    “请随左某回京城,还请不要让我难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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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