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半妖陆良生,还是渡过劫的那种!
箭矢划破雨帘,钉在那几个修士不远。
一队队墙上士卒刀兵碰撞,带着‘咵咵’的声响,蔓延下了内城,集结的兵马在城门打开时,外面的黑压压的灾民护着地上焦黑的书生,组成人墙挡在那里,牙齿上下不停的磕响,倔强的不肯挪动一步。
“不许靠近先生!”
对面那五个修士捏着红头短杖,上也不是,退也不是,僵持的站在那里。
“你…..你们…….”
朱子易捂着脸,鲜血顺着指缝流满手背,狼狈的走来,看着这些既害怕又不离开的灾民,心里也有说不出的复杂。
“迎先生——”
城门缓缓打开,胖知府带着士卒此时已经冲了出来,叫喊声里,远在城西南的法净和尚籍着暴雨挣脱了火圈,朝这边发足狂奔。
“陆道友!!!”
脸上肥肉抖动,细眼怒睁,犹如金刚在世。
朱子易咬紧牙看了那边一眼,心中思虑闪电般权衡再三,艰难的挤出一句。
“我们走。”
法剑一摆,领了退回来的手下修士,驭使轻身的法术,迅速消失在黑夜里,后者十多人也有不甘的叹气,跟着离开,仓惶逃去。
不久。
灾民外面,一队队士卒开道分开人群,为首的胖知府拱手一圈。
“诸位乡亲,天下雨了,大旱已过,粮食也很快就会有的,千万不要再冲击城池。”
他身旁,还有压着刀柄的城中将领,小心的戒备四周。
灾民里,一个老人拄着木棍慢慢走出,拱起手朝前方的知府轻声说道:
“知府大人,城中有没有粮,暂且不说,你先将先生带回城中,请郎中看看吧。”
周围听到这句话,不少人点头,也有部分还带着哭腔。
“是啊,快将这位先生带去城中!”“对,不要再说场面话了。”
“先生被天雷击中,他是好人啊…..知府大人,快带进城,找城中最好的大夫……”
胖知府抹去脸上的水渍,抿了抿厚唇,躬身朝四周灾民拜谢。
“我贺凉州的百姓,都是知恩之人呐。”
言罢,就让士卒去抬前方地上的身影,那边已经过来的孙迎仙不让士兵碰,手指飞快的在焦黑的身体上连点几个穴位,将陆良生背了起来,朝城门飞奔。
“快,前面开道!”
胖知府见状,连朝士卒挥手,撑起纸伞遮在那书生和道人头上,气喘吁吁的跟着跑在后面。
聂红怜牵上老驴,捡起地上昏昏沉沉的蛤蟆师父一起匆匆进了城里。
雨线连接天地。
胖和尚站在雨中,阖上眼睛,双手合十,望去进城的队伍,远远的礼佛一拜。
这西北,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
街道积水哗的溅开,一路奔行的孙迎仙被骑马的士卒领到府衙,进了后院,急忙将背上的书生放到床榻上,胖知府气喘吁吁的进来,被他赶了出去。
“大夫看不好,别进来添乱。”
“是是。”
胖知府见到房门关上,跑到窗户外,垫着脚尖嚷了一声。
“道长还请一定要治好先生。”
屋内,灯火暖黄,陆良生眼睛紧闭着,躺在床榻一动不动,身上衣物焦黑,一触便化为灰烬散落。
红怜坐在床头,捂着嘴小声的抽泣。
书生裸露的皮肤一片焦黑,右手好几根手指都糊在了一起,大半个身子的皮肉基本呈了炭状,整个人只剩下一丝气息还残留在胸腔,孙迎仙用道术点上七星续命灯,与书生连在一起。
“一定有救的,一定有救的……”
道人修为低,这样程度的伤势,根本不是他能帮忙修复的,拿出道书籍着烛光疯狂的翻动,不时转头看去摇摇曳曳的灯火。
“千万别灭啊…….”
手中停下,他朝桌上盘着一坨的蛤蟆道人,大喊起来:“老蛤蟆,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想一个办法啊,你徒弟要死了。”
蛤蟆道人缓缓睁开眼睑。
“老夫……一直都在想。”
天雷是大劫,对妖修来说更是致命的,那道雷劫打下来,虽然目标不是他,但也受到一定的波及,到的此时,原本恢复了一些的妖力都还在动荡。
蛤蟆沉默了片刻,缓缓从桌上站起来,让女鬼将他带到床榻上,看着面目漆黑,双目紧闭的徒弟,叹了口气。
“早知道你性子这般,为师当初就不该给你灌那些什么人道、什么良心事的话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道人急的想拿手掐他。
蛤蟆道人挥了挥蹼,“老夫知晓,不用你催。”
说完,他看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忽然蟾嘴张开,蛙蹼伸进了去,将旁边的红怜和道人吓了一跳。
“老蛤蟆你干什么?!”
“蛤蟆师父,你……”
下一刻,蛤蟆道人肚子传出咕噜噜的动静,几乎整只伸进嘴里的手臂慢慢退出,蛙蹼中,是一颗红彤彤的珠子,袅绕云气。
道人自然看得出那是什么。
“老蛤蟆,你哪里来的妖丹?”
蛤蟆道人捧着那颗妖丹爬上陆良生的腹部,蟾眼冷冰冰的瞥了道人一眼,仿佛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神色。
“闯入周府的两只狐狸中的一只体内的。”
目光转回来,看去气息极微的徒弟,缓缓抬起蛙蹼,将那颗妖丹升上半空。
“被劫雷打中,若是用正常的法子,根本救不了,用这妖丹,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三五年也好,只是这身修为怕是已经废了。”
低沉的声音里,妖丹缓缓下降,来到陆良生腹部,蛤蟆道人在上面搓动蛙蹼,只见原本的珠子化成了几道烟气,进到了书生体内。
床头,原本忽明忽暗的七星续命灯,此刻有明亮了起来。
“好了,命是保住了……”
蛤蟆道人像是掉进了水缸里一般,浑身是汗渍,摇摇晃晃的下来,虚弱的走到枕边趴下,阖上眼帘。
“.…..只是希望这傻徒弟,能接受自己是半个妖的事实。”
道人看看陆良生,又看去蛤蟆,小声问道:
“有没有其他不好的事?”
“有,可能会有些影响到他原本的性格。”
蛤蟆道人答完这一句也不再说话了,趴在那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窗棂透着昏黄,气氛压抑,孙迎仙靠着床头坐在地上,聂红怜依旧坐在床头,守着书生,寸步不离,轻轻的唱着小曲儿,期望能缓解他的痛苦。
下一秒。
原本睡着的蛤蟆突然睁开眼睛,跳了起来。
“老夫差点忘了一件事!”
陡然一声说话,迷糊睡着的道人吓得呯的一头磕在床沿上,就见蛤蟆道人拍响脑门。
“老夫这傻徒弟,算不算渡过一次天劫?!”
“老蛤蟆,你的意思是说,那根本不是天谴,而是老天爷赏的渡劫之雷?”
孙迎仙微张嘴,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喉结滚动,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筑基境渡劫.......这他娘说出来谁信啊!!
第一百零五章 善心善行而受磨难,必有后福
轰!
雷声滚过天际,青白的电光闪烁,雨幕里隐约能见建筑的轮廓,刻有‘义庄’二字的门匾在电光里一闪而过。
风带着雨点吹起地上片片落叶,飞去荒废的庭院。
“求求你们,放开我……”
“不要,别把我放进去。”
女子哀求的哭喊夹杂夜幕里,轰的一声雷声在义庄上方炸开,电光闪烁间,照出挣扎的身影被人擒着,拖到一口足有半人高的陶瓮前,将她按了进去。
立在墙角的长柱油灯微微摇晃。
提着红头短杖的修士盖上封口,杖头在上面梆梆敲了两下,泥封自动收紧,依稀能听到里面还有女子的哭喊声。
“封!”
修士面无表情的祭出一张黄符贴去陶瓮,里面的凄惨哭喊戛然而止,电光、灯火明灭之中,密密麻麻的陶瓮在这间房里延绵开去。
越过前堂,去往后方祠堂,烛火照出暖黄。
祠堂贡桌上方神龛,一尊头戴火冠,手握火龙的四臂神像安放,下方,朱子易跪在那里,念念有词,此时,他服过了丹药,半张脸包扎,绷带还渗着血迹,衣袍破了数个大洞,模样看上去颇为凄惨狼狈。
“明火圣尊在上……
地煞殷火阵虽然被破,不过最后一批血肉灵坛已经安全运走,目前这里还剩下一点。”
“无用了……”
神龛内,神像静止,却有一道声音传来,也只有跪在蒲团上的朱子易能听见。
“.……着手下一批灵物吧,五色观的千年花要开了,世间灵物、人、气、土、水、金、木,以备齐,只差妖了……”
“是。”
“那破坏地煞殷火法阵的人呢?”
“被天雷击中,此时应该活不了了。”
“以防万一,再去探明,斩草除根。”
朱子易抬了抬脸,小声道:“那和尚……”
“那和尚身后有万佛寺,还有一个老秃驴,暂且不用理会他,抓紧时间,去办剩下的事。”
“是。”
过得一阵,祠堂内的对话安静下来,义庄灯火齐齐熄灭。
哗哗的雨声之中,外面山道人的脚步溅着淤水冲来,一脚踢开破旧的大门。
嘭!
院门拖着蛛网倾倒下来,灰尘被压的挤出,冲去四周。
门口,一道高大肥硕的和尚竖着掌印,大步走过庭院,大耳吊着的铜环嗡嗡的响动,却是一丁点动静都未听出。
正是从梨阳城一路追查的法净和尚。
踏入前堂,皱着的浓眉更皱了,扒开火折子,吹了吹,燃起火星,点燃了墙角的油灯,数十口陶瓮被人弃置在了这里。
“这些,是什么,东西?”
小心触碰了一下,扯去陶瓮的符纸,将泥封拍开,看到的是,一个昏睡的孩童,法净急忙又将旁边几个陶瓮打开,俱是丢失的女子和孩童。
胖和尚将人从里面抱出,手指探了一下脉搏,重重吐了一口气。
“还好,没来晚……”
虽然并未将失踪的事由查明,至少还是救下了不少人,法净到的此时,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等着这些女子、孩童醒来的空当,和尚坐到石阶,望去堂外的夜空,天色渐渐青冥,耗尽法力的雨水渐小。
想起那夜高台上展开画卷的身影,法净揖了一礼。
“我佛慈悲。”
……
雨线落下云层,向东南延伸,变得零零落落。
梨阳城府衙后院,水滴挂在屋檐摇摇欲坠。
滴答…..
酝酿许久的水滴,轻轻落去地面,微不可察的声音里,房间内,陆良生眼皮抖动,属于自我的意识渐渐回拢,感觉变得清晰。
……我好像被雷劈中了吧。
竟然没死…..
呵呵。
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想要笑出来,却是扯了一下伤口,传来灼痛,让书生忍不住,咬紧牙‘嘶’的吸了一口凉气。
由于疲惫,醒来的时间也短,不知不觉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耳边听到孙迎仙大呼小叫的声音,以及师父叫叫嚷嚷的呵斥。
“五魁首哇!”
“六六顺啊!”
“放屁,老蛤蟆你想独吞是不是,你能比出六吗!!”
“来来,把脑袋伸过来,老夫让你看看有没有。”
偶尔也能听到不一样的话语,微风拂来,有人轻轻坐在旁边,片刻,身上、手上传来凉凉的感觉。
“公子,你一定要好起来。”
这是红怜的声音。
陆良生想要开口回应,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只能微微的弹跳几下,试了几次想要举起手来,都难以完成,甚至感受不到体内的法力。
我不会废了吧……
有些颓丧的念头在脑中闪过时,忽然感觉到另一股力量。
嗯?
妖力……
陆良生压下脑中的想法,努力将感觉延伸过去,彷如看见一个小珠子带着云气在丹田附近缓缓转动,散发的云气不时伸入他的五脏六腑,供应生机。
这颗妖丹,多半是师父用来救我的…….
书生轻慢的呼吸,正要将那延伸的感觉收回,忽然,注意到还有力量似有似无的在四肢百骸游窜,隐隐间,好似电光闪动。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受。
天雷?!
陆良生脑袋嗡的一下发懵,感受这股不属于他的力量,随着呼吸不断扩散周身上下,又不断弹跳,就像铁锤敲击血管、内脏、皮肉……反复锤打。
嘭!
嘭!
心脏突突突狂跳,陆良生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每一次的锤击,浑身肌肉都在绷紧,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抖动。
忍….
陆良生下意识的去咬牙关,从外面看去,安静躺在床榻上的身子这时也在微微发抖。
一直守在旁边的红怜发现不对,急的喊了声:“公子!”随后,偏头朝圆桌那边划拳的一人一蛤蟆喊道:“蛤蟆师父快来,公子他突然发抖。”
那边,道人放下酒杯,跑过去时,蛤蟆慢吞吞的跳下桌子,一跃攀上床沿,两条小短腿腾腾蹬了几下,才站上去,打开道人的手。
“闪开,老夫有经验。”
蛤蟆手蹼接触了一下陆良生的手腕,收回来负着背后。
“不用慌,这是天劫过后的灵气,淬炼他的身体,老夫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师父的话,陆良生是能听到的,不过到了后面,全是‘嗡嗡嗡’的嘈杂,坚持了一阵,精神还是一松,再次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风雪漫漫,小心为上
大雪纷飞,漫山遍野白皑皑的一片。
枯草埋在积雪间露出一小撮,随后被伸来的驴舌,连带雪花卷入口中慢慢咀嚼。
被施了暖身咒的老驴惬意的甩着秃尾巴,啃食冒出雪地的草叶,不时哼哈哼哈的昂起脑袋踩着前方两人浅浅的脚印,小跑一阵,又继续寻找枯草。
出了梨阳城地界后,风雪渐大,扑在人脸上,能结起冰霜,陆良生给道人施了避水、避风的法术,这些都是《青怀补梦》里有的,整本书都被他啃完,可惜四年前夜遇普渡慈航被大火烧毁的几页,里面记载了什么法术,可惜没办法知晓了,到底是一个遗憾。
“老孙,你觉得那些人偷孩子和女子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风雪扑过来,还未触到书生的衣袍,顿时偏转绕开,飞去后方,陆良生望着前方茫茫飞雪,一路由东,然后往南,都在想着这个困惑。
“总不至于,这些修道者,还干牙人事吧?”
听到书生的话,一旁的道人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搓手哈气哆哆嗦嗦回道:
“本道哪里知晓,反正这些旁门左道的修道士,干些离经叛道的事也不稀奇……哎哟,冻死我了……怎么选这种天气出来,留在那胖知府家里不是挺好嘛,至少等到冬天过去再走也不迟。”
陆良生转头看看他,宽袖一挥。
“这下不冷了吧?”
一股暖意从道人脚底升起,蔓延全身时,是说不出的舒坦。
“你这方术怎么不早拿出来!!”
孙迎仙彻底放开了双手,懒洋洋的放到脑后,轻松的迈着小步,吹了几声口哨。
“还是老蛤蟆舒坦,走到哪儿都能躺着。”
老驴轻摇慢晃,书架吱吱摩擦声里,蛤蟆道人自下雪后变得困乏,在小隔间里铺了小床,棉被、毯子一应俱全。
从栏栅缝隙里望去,蛤蟆盖着褥子,枕在软枕上,呼呼的大睡,偶尔抬起蛙蹼挠了挠脸,伸出被褥的脚感受凉意,唰的缩回去,翻了一个身,传出轻微的鼾声。
这片冰雪天,少有远行客,若有人见到这一幕,大抵也是惊奇书生、道士、老驴能在这样的天气行走。
出了贺凉州地界,往南是玉庆府,不过两人并不过去,而是沿着两州地界向东,回到京城,下个月就是二月份,陆良生是要参加礼部的春闱。
往南后,大雪渐小,一路过来也多了许多村庄农田,再往前就有一条大河直流往南而下,这条河正是当初途径王家庄那条,不过此时距离这边怕是有数百里之遥。
寒冬大雪,河面早已结冰,岸边倒是有两家人忙忙碌碌。
“小初啊,再用点力,网快理好了。”
岸上,一个带着帽子的老人朝冰上的年轻人喊了声,大抵是他儿子,旁边的老妻吹了下通红的手,埋头继续整理渔网。
叮叮…..叮叮当当……
好似听到铜铃声,老妇人连同另一家人循着声音望去,风雪交织,一个书生牵着老驴由远而近,从西面村道过来,旁边还有一个悬着酒壶的道士,乍一看,到不稀奇,可老人待对方近了,隐约间两人连带一头驴,身上好像一点雪花都没有。
老人还想再细看,视线一花,那边两人一驴已近,走在前面的书生朝他拱起手来。
“这位老丈,我二人途径此地,肚中饥渴,还望能在老丈家买些饭食充饥。”
陆良生语气谦和有礼,手中又拿了银钱,老人睁大眼睛使劲看去,站在那里的俊秀书生,鬓发干净整洁,一身袍子没有雪迹,活那么大岁数,怎么可能不知晓一些事情。
另一家人看书生手中有银钱,刚想开口,就被老人呵斥。
“家里有吃的,还来河边凿冰抓鱼!”
随后起身朝书生和道人拱手还礼。
“这位书生,还有那位道长,村里挨家挨户,都受了贺凉州那边大旱殃及,没啥吃的,二位不妨去下一个村看看。”
陆良生看去其他村人,微笑点点头。
“谢过老丈指点。”
说完,便牵着老驴转去另一个方向。
岸上那家人眼睁睁看着书生消失在风雪里,铜铃声渐远后,忍不住朝老人埋怨起来。
“别人都拿钱了,还拒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有吃的。”
那边老人吐了一口口水,帮着老妻继续理渔网。
“你们可看清那书生和道长?这么大的雪,身上没有雪,连泥点子都没有,不管是人是鬼,咱们呐,还是不沾为妙。”
“真……真那么悬乎?”
“哼哼,这人啊,活得久一点,就什么都拎得清。”
……
此刻,沿流金河往南而行的道人气的拿脚将一块石头踹飞,落去河里。
回头看去牵驴的书生。
“有钱都不好使?明明有人想开口,要不是那老家伙作梗……”
陆良生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该笑还是该笑。
“其实应该是那老丈离得近,看出你我身上没有一片雪,起了疑心,不敢与我们接触,看来往后用术法赶路,问人前,先撤了法力,装作普通人才行。”
此刻走了很长一段路,沿途人烟稀少,孙迎仙正回了句:“行行,你说怎么做就怎么……”环顾四周的目光陡然闪过惊喜。
之前的话一转,指着稍远河边道路,房屋的轮廓夹杂在风雪间。
“老陆,看来有吃的了。”
距离五十多丈时,看清前方的建筑,一栋房屋,外搭一个凉棚,远远的,还能见棚里几张桌椅摆设。
“等等。”
陆良生忽然停下脚步,拉住心急的道人。
“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店?”
周围大河结冰,芦苇凋零覆满积雪,就算往日还是会有野鸡出来刨食,天雷劫后,陆良生对周围一切波动颇为敏感。
一旁,道人也皱起眉头望去那边。
“可能是黑店,不过吃饭要紧,过去看看?”
“嗯。”
一路过来,干粮早就用尽,何况贺凉州也没什么吃的,此时就算是黑店,陆良生两人也是没多少顾及,饿肚子可是大事。
“过去前,先等等,以防万一。”
道人视线里,就见陆良生抽出最后两张画卷,铺到驴背上,手中崭新的毛笔,是梨阳城知府知晓他也是读书人时送的,还有墨砚笔筒。
陆良生抿唇回想脑中一些画面,一抖宽袖,笔尖沾上墨汁,落下青墨。
勾勒出的是前方客栈食肆的轮廓……
第一百零八章 重复的法术,对我无用
荒野小道,人烟稀少,灶头间亮着火光,取了柴禾的店家伙计,递进灶口。
炊烟升起时,叮叮…..铜铃声由远而来。
那伙计起身看去前方客栈内拨着算盘的掌柜,后者埋头噼里啪啦拨着算珠,像是没注意到伙计正望来,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声。
“有客人来了,傻愣着干什么。”
伙计一声不吭转去身子,看向那边泥道过来的两人一驴,忙拉下肩上的抹布,小跑到棚子边上,朝里面一伸手,邀着过来的两人。
“两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系了安安静静的老驴,陆良生与道人就着附近一张桌椅坐下,一边抖去身上的雪花,一边问道:
“店里都有什么菜?”
“两位客官别嫌弃,山野小店,也没什么好厨子,大多都是一些山野奇味。”
店伙计殷勤的将两人面前的小桌擦了一遍,报完了菜名后,陆良生随意点了几道菜,嘱咐让后厨上快点。
“我二人远途劳累,肚子饥渴难耐,还望能快些,这里就先谢过小兄弟。”
伙计见这书生客气,旁边的道人却是一声不响,捏着筷子耍弄,收回余光,笑着应和了一句,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小跑回到店里,路过柜台时,戴着压耳帽的掌柜抬起脸,与伙计对视一眼,又埋下去继续记账。
毛笔模模糊糊勾勒间,那店伙计已经从后厨端了菜肴跨出客栈门口,来到外面的棚子。
“两位客官,您们的菜齐了,这是清伴沙仁、红煮猪心、细粟热饭…….”
就算四下无其他顾客,或行人,这小二还是高声卖力的吆喝菜名,将几盘菜肴、粟饭一一端上桌子。
又殷勤的递上筷子,也不走,就拿着托盘站在桌边,看着书生和道人夹了菜往嘴里去。
快递至嘴边,陆良生忽然停下,看去小二。
“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吗?”
伙计嘴角勾起一丝笑,摇摇头。
“没事,小的也没事做,就这里站站。”随后又补充一句:“客官快吃,天气凉,饭菜冷的快。”
他背后,客栈纸窗内,影影绰绰,脚步极轻,那柜台后的掌柜此时也停下笔,微微侧过脸来,看向贴着窗户的一道道身影。
“法阵已布下,晾这两人也逃走不了……”
就在他准备挥手,让麾下人杀出去的一瞬,突然,远远的有佛音咏唱,伴随的还有金镲、唢呐、木鱼之声。
掌柜皱起眉头,轻轻放下手。
“先不慌,好像有不少人过来。”
外面吃饭的书生、道士,停下筷子望去梵音咏唱的方向,树林间的泥道,一支长长的队伍蔓延而来。
佛牌、法杖林立,藏青色花格袈裟的侍女走在前方两侧,挥洒白色花瓣,纷纷扬扬飘下,铺在道路间。
站在外间的伙计,面色古怪,下意识的看去客栈里,那掌柜皱起眉头。
“这伙古古怪怪的僧侣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蔓延的古怪队伍就在客栈外停下,当中鹤头高帷法轿传来一道女声,有两名侍女过去,将帘子左右揭开,黑色翘头步履率先踏了出来,踩在白色花瓣上。
“善哉!善哉!”
进入众人视野的,是一个着黄布袈裟、长耳僧帽的瘦小老僧,单竖无畏印,面无表情的望着客栈,对那边吃饭的书生、道人看也不看一眼。
“世人深陷苦海,遭受磨难大劫,还不回头是岸,善哉!善哉!”
掌柜走到门口,眼皮跳了跳,这老僧无人气、无妖气……什么都没有,太古怪了。
“不知大师从何而来,到此处有何贵干?”
“世人深陷苦海,遭受磨难大劫,还不回头是岸,善哉!善哉!”
然而回答掌柜的,是重复的上一句。
雪花纷飞,轻轻飘落下来,两边顿时陷入古怪的僵持。
……
稍远,泥道另一边,两颗岩石却是好似有视线望去客栈那边发生的一幕,手里却是捏着筷子,端着饭菜扒进口中咀嚼。
“老陆,你怎么发现那边不对的?”
“一开始没发现,只是想试探一下,幻术过去,明显感觉到那小二身上有法力的痕迹。”
那两颗立在路边的石头,正是施展了障眼法的陆良生和道人,而客栈外面棚子里的,却是陆良生施展的幻术。
察觉到不对后,另一张以防万一的画卷也加入进来,便是有了眼下一幕。
“与我们有仇的修道之人,就只有那个朱子易……嗯…..也应该只有他们。”
陆良生放下碗筷,将两幅画挂在旁边一颗树上,毕竟好汉架不住人多,没必要把自己和道人放进危险当中。
朝偷偷掉包桌上菜肴的道人挥了挥手。
“走了走了。”
牵过老驴,绕开前方的客栈,孙迎仙端着两盘菜赶紧多吃了两口,便是脚步飞快的跟在后面。
此时此刻。
同样施展障眼法化身掌柜的朱子易,看着面前的老僧一阵,僵持不下去了,撤去障眼法猛地伸手,后方窗户嘭的一声炸开,法剑飞来落入他手里。
一剑朝那边入定般的身影斩了下去,然后……那老僧,连带停在路边的长龙化作斑斑点点的星光四散开去。
“幻术,那书生……糟了!”
朱子易偏头,又是一剑斜斜砍去那边桌边的书生和道人。
果然,如他所料,淡红的‘剑’气接触二人的瞬间,俱都化作碎裂的星光,缓缓飘去地面,就连桌上的菜肴都不见了。
没了主人法力庇护的两卷画轴,暴露在朱子易面前,嘶啦一声,被撕扯下来,朱子易抬起手掌掐出指决,弹出一道青色。
“跑不远,追!”
之前在贺凉州法阵一事被那书生破坏,以为对方已死在雷劫下,探听了许多时日,直到对方出了城,才知晓不但没死,修为还有所精进,可若在贺凉州发难,那闻到动静的和尚,肯定还会过来,所以才选了这么一处地方。
而那个胖和尚,身后有万佛寺,还有一个老秃驴撑腰,暂时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可这书生就不一样了啊……”
朱子易身形飞纵之中,自言自语的轻声呢喃,速度明显再次加快,他迈近金丹期第一个小境界,自然是不惧区区筑基。
山林泥道之间,一颗颗大树摇晃,追击的十余道身影跃上枝头,一蹬,震的积雪簌簌落去地面时,已去了更远的方向。
而前方泥道间,积雪连带湿漉的泥土在老驴蹄下旋了起来,陆良生掐着指决驭使缩地成寸,道人倒坐后面,道鬓胡乱在风里摇摆,一手抓着吱吱晃荡的书架,另一只手不停给驴臀上面贴神行术的符箓。
“符纸快不够了!!!”
陆良生驱术避开迎面吹来的风,掏出地图看了一眼。
“再下去就快到京城天治地界,那朱子易有门追踪法术,不破除,我们到哪儿都能被他知道。”
踏踏踏踏……
驴蹄疯狂的迈开,卷起一道尘烟嗖的一下冲过了道路,一前一后的追击,顺着流金河一直狂奔向南。
到的此时法力也有用竭的时候,两人坐下的老驴累的吐出舌头,白沫溅到半空向后飘去。
虽然拉开了一段距离,陆良生知道只要不破除对方追踪法术,跑多远都无济于事。
“老孙,我有个办法。”
想着时,老驴速度慢了下来,陆良生摸到袖里一根硬物,抽了出来向后一抛。
正是蜈蚣精那根触须。
道人稳稳抓过手中,大喊:“怎么做?”
“把朱子易的追踪法术引到上面去。”
说话间,缩地成寸的法术耗尽,老驴搭着舌头,舌尖都在滴落口水,四肢一跪,嘭的卧倒地上。
陆良生缓缓降下,蹲去检查驴子,只是力竭,放下心来,抚了抚老驴鬃毛,在一旁坐下抓紧时间休息,目光也投去前面的道人。
“还没找到?”
“娘的,你以为本道像你能把书都背下来?”
一旁,孙迎仙手指飞快翻着书页,这是他师父临终时给他的,里面道法繁多,多是符箓法阵一类,枯燥难懂。
过得一阵,八字胡翘了起来,笑道:
“找到一个,应该有用。”
道人照着上面在符纸画出一个箓形,折在指间,口中念念有词。
“现!”
听到这声暴喝,陆良生抬起脸,上方头顶显出一缕淡红飞速盘旋,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本道术书,里面想来都是老孙师父毕生所学。
“过来!”
道人牵引那道淡红,交叠的二指往地上摆放的触须一指时,陆良生还在心想道人的师父的事,余光之中,就见孙迎仙忽然火急火燎的撩起道袍,解开腰带,裤子往下一拉——
哗!
一条焦黄水柱划出一道弧形,淋在了触须上,无数水花溅起四周积雪上。
顷刻。
道人仰着脸打了个冷颤,裤子一提,叹了声:“爽!”
不远,陆良生靠着老驴,愣愣的看着一地水渍。
“你干什么?!”
“不是你的意思吗?以敌制敌啊。”
书生看着他,眨了眨眼,嘴角都抽了一下。
“我哪里说过,只是让你将朱子易的追踪法术引到这触须上面,我们好摆脱他…..”
说到这里,陆良生有些伤脑筋,想起普渡慈航的修为,一拍脑门:“赶紧走吧,那法丈可能转瞬即至……”
“……”
道人低头看去地上浸泡在一滩尿里的触须,‘咕’的吞了口口水。
*****
天治郊外,硕大的圆形法坛。
帷帐之中,竖印的身影好像感受到了什么,额角青筋鼓了起来,突然睁开眼睛。
不久,法轿起驾,花瓣漫天飞舞,队伍蔓延而出。
*****
“咕……”
喉结滚动,道人转头:“那个……不如赶紧走?”
两人对视一眼。
片刻,远远的,人的声音传来。
“他们就在前方!”
林野狂摇,积雪哗哗坠下地面,十多道身影各持法器一字排开,中间,朱子易提着法剑走出一步,目光盯着前面树下匍匐雪地,啃着枯草的老驴。
“呵……连驴都不要了。”
哼哈哼哈,老驴眨着眼睛,继续嚼的枯草,甩动尾巴。
朱子易亲自带人追杀,自有自己的威势,倒不至于拿一头凡间老驴来泄愤,话语顿了一下,收回追踪的法术,单负一只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有环节的东西,上面湿漉漉,沾有污泥。
…….一个妖物。
“哼……聪明。”
大抵是明白对方想法,朱子易将那手中的东西拿起闻了闻,浓眉皱起。
……怎么一股骚……
锵。
咚咚…..
南无阿弥…..南无阿弥…..南无阿弥……
陡然一阵金镲、木鱼传来,以及一段熟悉的佛音进入朱子易,以及麾下修士耳中,顿时目光齐齐看去积雪的荒野。
视线前方。
无数花瓣抛洒天空,落过蔓延而来的人的肩头,一双双脚步踩着花瓣、积雪过来,长龙呈两列,面无表情的黑纱僧帽侍女高举法器、杖柄,朝着靠近时,忽然间咏唱的经文戛然而止。
一道道身影犹如木雕站在那里,目光直直看着地面的十多个修士。
“善哉!善哉!”
鹤头法轿来到前面,安静放到地面,高帷之内,隐约间,能见一道竖法印的身影,掀帘而出。
似曾相识的一幕,朱子易牙齿磨了磨,腮帮鼓胀。
…..还来这套。
下一刻,便是拖袍拂袖发下命令,两侧的麾下修士沉默的各自散开,驭起了法器。
“同样的法术,我岂会再上当!!!”
他看着那边的法轿前站着的枯瘦老僧发出暴喝。
第一百一十章 公子好剑!好剑!
田地、山峦、道路覆满冰雪,白茫茫的一片,官道上响起一连串铜铃摇晃的声音。
此时,距离京城天治已经不远,陆良生也没再使用法术赶路,道人时不时跑进路过的林子或结冰的沟渠翻找,松了缰绳的老驴慢慢悠悠的甩着尾巴,跟在后面。
挎着它臀背两侧的书架,吱吱呀呀的摇晃间,蛤蟆道人环抱双蹼,顶着褥子盘腿坐在小隔间,随着书架左右轻摇。
蟾眼透过隔间一条条缝隙,望去外面向后过去的雪景,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幕,两腮鼓了起来。
……老夫可是近逼妖王的大妖啊。
曾经过往,尸山血水中杀出来,能活到巅峰、近逼妖王期,讲的就是能打就打,能吃的就吃,能跑自然就跑的道理……可是——
简直就是耻辱!
羞煞老夫了。
老夫堂堂大妖,怎么也要把这面子给找回来。
蛤蟆微张开嘴,又叹了一口气。
这般下去,何时才能恢复修为……看来,得回一趟岐山。
“老夫当初幸好留了一手,毕生所藏都在那里,得想办法让良生带老夫过去一趟才行,灵丹妙药不说多,光是道法仙术也够将他支开……”
想到这里时,突然呱的啼鸣自他口中发出。
蛤蟆蟾眼睁了睁,地煞殷火之术,原本就是老夫当初吞了离火门一个长老学会的……术法也一起放在那边。
难道…..被人偷了?!!!
蛤蟆道人有些坐不住了,裹着被褥躺在毯子上,翻来覆去的难以静下来。
“师父,刚刚你叫一声,是有事吗?”隔间外,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没事!”
书生听到师父的回应,笑了一下:“那师父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随后看去在田边不知干什么的道人,转回头,继续捧着那本名叫《万法剑意》的册子阅读上面的内容。
随身携带的书籍,早就去西北的路上看完,此时又新得了一本,自然要趁着这个时候翻看一二。
对于剑招,陆良生还是比较好奇的。
剑册上的字迹潦草,倒也难不住他,上面基本都是用口述的方式,将剑招一一拆解来讲,这更像是后来人从旁招录的。
全篇看下来,内容实用,重点的‘万法’二字,更是阐明了可容纳不同的法诀,从而有不同的效果。
陆良生拔出腰间的月胧剑,握住剑柄驱使法力的同时,按着剑册上的描述,挥出剑册上的起手式,淡蓝的光芒在剑身一闪而过,剑尖对着的地面,尘土、积雪呈圆圈向四周震开扩散。
果然,与那朱子易挥出的‘剑’气不同。
进入京城地界,路过一座镇子时,陆良生让道人在外面等等,进了镇里买了几卷空白的画轴和墨块,不过镇上人口本就不稠密,途中能听到的闲谈,基本也是左邻右舍的口舌。
陆良生又买了些吃的东西,没有过多的停留,便是回到镇外与孙迎仙汇合,后者有些不解。
“手痒了?画个画至于嘛……”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书生一改之前慢悠悠的步子,带着道人飞快去了少人的冰天雪地里,在一颗树躯挂上空白的画卷。
不久,陆良生磨好墨汁,照着剑册上的剑招,用自己理解的动作,一笔一画的在画卷上,落下青墨,笔尖飞速游走,勾勒出一道道不同的人影挥舞长剑。
“好了。”
书生将笔放到道人手里,从地上抓了一把积雪化作水渍,宽袖倾洒挥开,清澈的雪水洒在上面,水渍渗进纸张,化出斑斑点点。
林外的雪地上,六道白色衣袍的人形凭空出现,持着长剑以各自的剑招挥舞开来。
“这样也行?”
道人捧着墨砚呆滞的看着一道道剑光舞出森寒,彷如与雪地都连成了一片,煞是好看。
不过,在陆良生眸底却是不一样的。
驾驭法力驱动画卷生成幻术,是需要他亲手操控,同时,也会从中得到更多的领悟,这是途中忽然想到的一种尝试方法。
锵~,
陆良生两指并拢,向上一挥,月胧剑唰的出鞘,拉出一抹寒光飞上半空,下一秒,翻转的剑柄,被书生握住,飞纵的身形,脚下一蹬,冲去林外,树躯都在摇晃。
落去林外的雪地,宽袖翻卷时,月胧剑在陆良生手中划出一轮半月,脚下周围积雪随剑尖飞溅抛洒半空,再到落下,雪地上,书生衣袂飞扬,剑势如游龙在走,落下的积雪被剑锋迫停的一瞬,横拉出一条直线,激射出数丈才落下。
四周,舞动剑招的六道人影一个个消散,好似融入了陆良生的动作里,手中那柄月胧,渐渐泛起《乾坤正道》的法力,挥动间,周围带起了风,地上的积雪跟着风、抡出的剑影渐渐剥离升腾而起,弥漫陆良生身边飞舞。
雪地、白色的书生、舞空长剑,犹如一幅雪景,令得孙迎仙看去手中法剑,又抬头望去雪地的风景,然后将剑收了起来,挂去后背。
“算了,还是用符纸。”
弥漫飞舞的雪花之中,陆良生随手刺出近乎完美的一剑,飘零的雪花给人一种被刺的撕裂开的错觉。
道人靠着树躯扒开酒葫芦,灌了一口。
“好看有什么用。”
话语刚落,就见雪地之中的书生,忽然纵上天空,道人只感到一股堂堂浩然之气扑面而来,他后脑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就连蛤蟆也忍不住打开隔间小门,朝那边望过去。
夕阳倾斜在雪林当中。
由上落下的书生,目光清冷,衣袂、发丝都在空中舞动,月胧剑被残阳照亮的一瞬,剑身里,好似游云露出月轮,在陆良生手中穿过漫天飞扬的雪花,从天空降下。
剑气推开积雪,点在泥土的瞬间,周围雪地无声荡起一圈涟漪,朝四周林子扩散开去。
道人连忙舞袖挥动,将扑面而来的雪花扫开,再看去时,风已停下。
霞光里,陆良生身姿挺立,袍服渐渐平静,脚下四周数丈积雪都被激扫一空。
他前面,月胧剑插在地上,在空气里隐隐传来轻吟。
“这剑招可以贴合各种法诀,算得上是万金油一类,一套下来,怎么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那边,道人拍掌叫着:“好剑,好剑!”陆良生拔出月胧归鞘,心无旁骛的翻起剑册再看,良久,才从字迹上揣测出一丝端倪。
……这本剑册是抄来的,不是原本,而且,少了剑意。
陆良生除去修行的法诀外,武功一类也就接触过道人教的乾阳掌,用剑一道,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清楚,这种武功应该要体会出意境的,那就真的近乎剑道一途。
蛤蟆道人看着全神贯注的书生侧脸,缓缓回到隔间,将小门关上,揭开褥子缩了进去,环抱双蹼侧躺在里面。
唔……
看来就算过去,老夫那些所藏也经不起他这样学,当初怎么就不挑一个根骨稍差一些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陆良生在道人催促下,这才将剑册收起来,刚刚看的入迷,不知不觉差点错过了入城的时辰。
将月胧挂上书架,牵着缰绳,便是与道人继续前行。
快至关闭城门的时间,两人方才堪堪赶到,天治外围的街景繁荣,就算入夜,也能看到不少行人来往。
店铺、摊位,伙计高声吆喝,邀着过往的身影。
“收摊了啊,要买的赶紧买……”
“炊饼!炊饼,又香又实惠呐!”
“客官,不给家中小娘子买点胭脂水粉吗?保证让她小脸,变得吹弹可破……”
人声嘈杂而热闹。
置身闹市,陆良生牵着老驴,目光扫过周围。
忽然,一种彷如隔世的错觉。
“一地民不聊生,一地繁荣昌盛啊……”
*******
此刻,距离陈朝向北数百里之遥的过界之外,北周境内,某座山中暗堂,四臂神像前,一道盘坐的身形睁开眼睛,噗的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
“陆良生…..身后竟还有如此厉害的僧人相助,看差了啊……不过得先去一趟五色庄,千年花开了许久,该是要结果了。”
与此同时,回到法坛的普渡慈航想起圆玉中冒出的火焰法相,微微睁开眼。
“善哉、善哉,此人戾气太重,折损本法丈修为,急需度化。”
世间之缘分,巧妙而难解,有时候因巧遇结成善缘,传出一段佳话,有时更是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仇家……
夜色渐浓,越过冷清的内城,是灯火辉煌的皇宫,燃烧的灯烛围绕出一片温暖的气息。
落下的棋子声有些重。
听得出坐在帷帐内的皇帝,心情似乎并不好。
今晚更新,稍延迟,人在医院。
感谢cz大佬的盟主,春风现在还在医院照顾父亲,等回去后更新,希望大家别介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心有度,不可越
宦官在众人前方站定。
“陛下在承云殿设宴,诸位请随奴婢来。”
设宴?
不光是陆良生有些疑惑,其余进士也面露疑惑,殿试一过,不该是御笔点出三甲吗?
走在前面的宦官似乎明白他们疑惑,回头笑道:
“陛下喜群宴众臣,诸位又是难得青年才俊,诗文歌赋无一不精,自然是要款待的,就连文武百官也俱都来了呢。”
一番话说完,到了承云殿,陆良生走在十八人中间,面容平静,也有点忐忑,进了里面,饶是白日,也是灯火通明,承云殿内宽敞,文武百官分座两侧,吏部尚书闵常文也在其中,坐在左侧的席位,表情肃穆。
编钟、丝竹之声轻柔,檀香的青烟袅袅,待陆良生等人走过中间站定,正面上方龙案之后,皇帝抬起袖口,挥了挥。
几个长袖起舞的女子施礼缓缓退去。
一群莺莺燕燕离开,陆良生视线才变得清晰,交织的金边大蒲扇下,陈叔宝一身龙袍,模样约三十出头,相貌端正,然而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女子坐着,其中一女,正红牡丹长裙,青丝盘簪,上头插了一根晶石雕琢的花朵,平添美貌,让人感到惊艳,模样有些熟悉。
“何静秋?”
陆良生轻喃时,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书生,美目没来由的睁大,涂抹殷红的小唇微微轻启。
“陆先生……”
正与另一个妃子说话的陈叔宝,偏过头来。
“爱妃说什么?”
“臣妾,说今年的进士,都这般年轻。”
龙椅上,陈叔宝看去那边的张丽华,嘴角勾了勾,坐正身子,双手搭在扶手上,看去前面,缓缓开口。
“是啊,都是朕将来的肱骨之臣,爱妃你看,他们当中,不少人真是年轻俊朗,风度翩翩…..朕是比不了了。”
上方的话语虽然只是两人间谈起,可陆良生是能听到的,蹙起眉头。
……这话怎么感觉有些酸醋的味道。
“殿试一关,朕暂且不公布三甲。”
这时,龙庭上的皇帝站了起来,声音缓慢中正,不过随后却是轻笑了一下。
“诸位均是我陈朝俊杰,朕见之甚是喜欢,这殿中文武诸卿都知晓朕有一癖好,每次开宴都会邀朕妃子陪座,尔等即将是朕臣子,便邀你们过来适应适应。”
后面的话变得有些轻浮,左侧席位中的闵常文忍不住想要开口,但此时皇帝在说话,若是插嘴,又有碍君臣和谐,只得继续听下去。
陈叔宝着人新填了十九张座席,那边十八位进士谢恩后,互相客套一番。
“常兄请。”
“弟还是随周兄一起。”
“同去。”
一一过去入座,有人回头,看见陆良生孤零零站在原地。
“陆兄快入座吧。”
陆良生朝他笑了笑,礼貌拱了拱手,随后望去转身坐回龙椅的皇帝,半是紧张,半是期待,虽然有些唐突,但却是最好的机会。
深吸了一口气,双袖洒开朝御阶之上拱手揖礼。
“陛下,新进进士陆良生,有事请奏。”
两侧说话声渐小,宴席间的文武百官互视一眼,面面相觑,对中间的青年有些好奇会说什么。
“哦?”
陈叔宝一肘压着扶手,搓动指尖,笑吟吟的看着站在殿中的翩翩书生。
“你说。”
下方,陆良生心里闪电般闪过许多念头,快速将脑海想要说的话,组织起来。
“启奏陛下,臣去年到过贺凉州,那时正旱魃四起,灾民遍地,饿殍随处可见,各城粮仓因缴了朝廷的税赋,又难有存粮接济……”
听到这番话,陈叔宝就感到脑仁疼痛,挥手将对方话语打断。
“这不下雨了吗?今年会有好收成的。”
“可是陛下,税赋依旧会让他们喘不过……”
陆良生还想说,皇帝垂下手,看着他,身子微微朝前探了探:“陆良生,你现在还不是官。”
承运殿内,陆良生被这句话呛的脸脖都有些发红,两侧文武、新入席的十八位进士一俱沉默下来。
片刻,微颤的袖口内,手指缓缓曲起,攥紧了拳头。
“陛下……”
殿中再次响起陆良生的声音,轻声道:“臣在会试第一考中,曾写到,国乃苍木大树,民乃树之根须,然须根能固地之牢,树则不倒,贺凉州贫瘠,万千生命挣扎于陛下一念之间,一地损,会伤国本……”
“好了。”
陈叔宝向后仰靠椅背,目光偏去文武百官,口鼻间冷哼。
“陈朝富庶,米粟满仓,不过是那些边吏故作事急,才妄言大灾,边民为多得钱粮,配合而已,你一个小小书生知道些什么?!”
皇帝颇为满足的看着下方书生发愣的表情,有种心中酸意发泄出来的快感。
“陛下!”陆良生再喊。
“休要再言……对了,朕倒是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龙椅上,陈叔宝微微侧脸,瞟了一眼不远安坐的张丽华,想起书房内,还躺在桌上的玉佩,嘴角勾起,轻笑一声,回过头来。
“听说你会街边的一些小戏法。”
双肘压着扶手,戏虐的看去下方的陆良生,下巴一挑。
“来,给朕变一个戏法看看。”
“陛下!”
闻言,一众文武愣住,不少人站了起来,闵常文更是朝皇帝拱起了手,读书人好面子,更何况还是修道中人,就连御阶一侧的张丽华也皱起纤眉,侧过脸看去皇帝。
“陛下,你……”
四周,宫中侍卫下意识的握去刀柄,目光紧紧盯去大殿中间。
变戏法.....
陆良生站在那里,目光望去上方龙椅,闭上眼睛好一阵,松开拳头。
“陛下,只是当我变戏法的?四年苦读,陛下原来当我来这金銮殿里表演戏法的啊……呵呵……好,那陆良生就给陛下变一次。”
咬紧了牙关,袖口里,拳头捏紧,都在颤抖。
“你快变一个,让朕瞧瞧。变不出来,乱棍打出去——”的话语传来。
书生宽袖哗的一拂,转身就走,跨出殿门的瞬间,有侍卫来拦,就在皇帝、文武百官视线里,身影变得模糊,然后消失在了阳光里。
外面,还有声音远远传来。
“栖霞山陆良生,告辞!”
殿内,一片哗然,纷纷站起来张望,有人害怕,也有人好奇。
“哎哟,这陆良生还真会法术。”
“陛下,陆良生会的恐怕不仅仅是街边戏法那般简单啊!”
“就是,就是,陛下为何独独辱他,这陆良生也算谦谦君子……”
闵常文走出席位,追出几步,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呆滞的望着外面灿烂的阳光,气的捶胸顿足。
“陛下啊,我陈朝少一栋梁矣。”
“什么栋梁?!”
陈叔宝回到龙椅上,心中快意,豪迈的大袖一挥:“开宴!”
……
外面天光映在人脸上,有些刺眼,陆良生浑浑噩噩走过冷清的长街,眉宇间,全是失望之极的颓然。
“呵…..竟然是这种皇帝……这种皇帝…..置贺凉州万万百姓而不顾……”
沐着阳光,阖上双目,无端受辱不说,那龙椅上的人的行径,哪里像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
“沉迷酒色、迷信妖孽、不怜生民……呵呵……”
不远,一家酒肆外,店家伙计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陡然看到从面前走过的书生,连忙上去招呼。
“来来来~这位客官,店里酒水醇美,瞧你心事重重,不如进来喝上几杯,说不定愁事就迎刃而解了。”
陆良生停住脚步,闻到店里飘出的酒香,脚步一转,便是随伙计走了进去。
不久,伙计端着这位客人的几壶温酒兴冲冲的小跑上二楼。
“客官,你点的梨花酿、黄兴酒,对了,客官不妨再点些下酒菜......”
他没来得及说完,对面桌后的陆良生伸手直接抓过酒壶,往嘴里灌了下去。
咳~
咳咳——
放下酒壶,辛辣的味道呛的陆良生眼泪都快出来,双目微红的盯着桌上放着的笔墨,伸手抓过,紧紧的捏着。
四年苦读,贺凉州饿殍四野…..忽然间,他只想大醉一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如离去(本卷完)
远远的街道是大片的混乱蔓延,惊恐的叫喊声里,穿过阳光的飞鸟也被惊的折转了方向,啼鸣一声,飞过下方枝繁叶茂的梧桐。
沙沙沙,梧桐枝叶轻摇抚响。
穿着长褂的蛤蟆道人趴在小躺椅上正晒着下午的阳光,听到鸟鸣,慵懒的翻了一个身,一条小短腿不时还抽弹两下。
咂了咂嘴,然后,一只蟾眼陡然睁开,先是愣了愣,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顷刻,唰的一下坐起来,望去某一个方向。
飞快跳下躺椅,将椅子折叠收起,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正合为师之意。”
兴奋的提着折好的椅子跑去书架,塞进小隔间里,回头看向墙壁。
“小女鬼,快收拾行囊,我们走了。”
画卷无风抚动。
聂红怜探出脑袋,眨了眨眼睛,看着将地图小轴负在背后的蛤蟆,歪了歪头。
“蛤蟆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叫你走就走,快点收拾。”
说完,蛤蟆道人将斜挂的绳子系紧,爬上书桌,跳到窗棂上,吹了一声口哨。
侧院后面,一声驴叫响应,片刻,老驴甩着尾巴慢慢悠悠的嚼着草料欢快小跑过来,仰起长嘴朝窗棂上的蛤蟆喷了几口粗气,
哼哈哼哈……
闵府内也是有些许混乱,月牙门外,有惊慌的仆人跑过去,听到驴叫,缓下速度,余光之中,两支书架漂浮飘出房门挂上了驴背。
那仆人顿时刹住脚步,使劲揉了一下眼睛,那边书架已经在了驴背。
“闹,闹鬼了?”
下一秒,只见一坨黑影跃出窗棂跳到了驴头上,捏着驴耳伸出长舌,拖出哈哈的长笑,纵着老驴冲出月牙门
“亲娘咧!蛤蟆成精了!”
看清那坨黑影,仆人干嚎了一声,啪的跌坐地上,目光里,就见这老驴驮着书架哼哧哼哧的奔去了前院,穿过长廊,迎面而来的丫鬟手中托盘抛洒,汤汁淋了旁边护院一脸,惊呼声里,鸡飞狗跳一路延伸去府门。
踏踏踏!
蹄子翻腾,老驴冲开门房的阻拦,兴奋的在府舍大街狂奔,驴嘴都咧开,舌头甩在外面一摇一晃的。
蛤蟆道人抓着驴耳,朝老驴瞪了瞪蟾眼,脚蹼还使劲踩了下去。
“不许学老夫!”
啊哼啊~
老驴抖了一下,蛤蟆眼睑也跟着抖了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来。”
‘来’字刚落,脚蹼顿时踩滑,拖着绳索顺着驴头坠了下去,吊在老驴颈脖。
“彼其娘之……”
蛤蟆双蹼环抱胸前,一幅‘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脑袋不停的跟驴脖磕磕碰碰。
远方的客栈,街道一对巨大的脚印还残留在地面。
一身书生袍的陆良生提着酒坛,坐在高高的酒楼房顶,一口没一口的灌进酒水,醉眼朦胧的望着远方缺了楼墙的建春门,袍袂被风吹的猎猎的飞起,风拂在脸上,稍稍清醒了一点。
“良生!”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陆良生微微侧过脸,屋檐下方,闵常文探出半个身子正朝他看来。
“闵尚书,来,与良生一起喝酒。”
陆良生脚下一踏,落下时,另只手啪的拍了一下房檐,身子半空折转,落去二楼,原本忙着收拾桌椅的掌柜和伙计,哎哟一声又抱在一起,躲角落里。
书生进来,醉意朦胧的笑了笑,将酒坛递过去。
“喝了酒,什么烦心事都不用想了。”
闵常文之前震撼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看着面前失意酗酒的年轻人,欲言又止,他没有伸手接过酒坛。
“眼下,你闯了大祸,你仕途恐怕……”
“呵呵……哈哈哈……”
听完这句,陆良生轻笑出声,收回酒坛仰头又是一口酒水,感受灼烧淌过喉间,一摇一晃的越过了这位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觉得朝堂上,有我这变戏法的立身之地吗?”
视线尽头,碎裂的街道,远远的一头老驴朝这边奔来,悬在驴脖下还有一道黑影正朝他挥手。
陆良生收回视线,摇晃转身,看去闵常文。
“……我想不会有的。”
话语停顿了一下,然后,提着酒坛拱起手。
“尚书大人,将来若是遇到不可抗之事,可来栖霞山寻我,告辞。”
“良生!”
闵常文追过去,护栏后的书生,已经跃去了楼外,再追到护栏前看去,书生躺在驴背驾着一条腿,朝城外奔去,一眨眼便是到了街尽头。
“少年豪志不知愁,寒窗苦读为君忧。
贺凉生民无人闻,朝堂昏君酒言欢。
我与陈缘今日尽,提酒挂剑寻仙缘。”
诗文远远传来,闵常文压着栏栅,重重在护栏上击了一掌,垂下脸:“唉!”了一声。
“陛下啊……陆良生到底哪儿犯了忌讳啊!!”
铜铃晃荡带着清脆的声音远去。
一路穿过交织的街巷,穿过城墙,走去春风拂过的绿野,不久之后,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驴背上,陆良生摇摇晃晃下来,一步一摇走到河滩,浇了冷水扑在脸上。
“师父,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这一刻,话语里是茫然的。
“等为师先下来……”
蛤蟆道人悬在驴脖,奋力解开绳子,啪的一声大喇喇摔在地上,拍了拍褂上的尘土,背负双蹼,啪叽啪叽走到徒弟身边。
“虽然不知你发生了什么事,但路从来不会绝,为师就是这么过来的,有段时间也如你这般丧气,后来一想不管做人还是作妖,都必须要看得开才行,看得开,才能活得久,你看为师现在不是活得挺好?”
说着,他拍了拍身后背负的画轴:“这就是第二条路。”
陆良生望着映着夕阳,波光粼粼水面,心里也有着难言说出的苦楚,还是笑了一下。
“谢师父安慰,看着这片起起伏伏的波涛,忽然间觉得,我跟它们很相似……颠颠倒倒,一会儿下,一会儿上……”
“但是它们不会倒下。”蛤蟆道人拍了拍徒弟的膝盖,一起望去水面。
“嗯,它们不会倒下。”
说到这里,陆良生捡起一块石头掷进河里,荡起一圈涟漪。
“师父,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蛤蟆道人松了一口气。
……终于把你说通了,要是丧气不带老夫去北周,老夫岂不是要靠两条腿走去。
*******
轰隆隆……
街道马蹄声四起,城中、皇宫大乱之后,军队已经动了起来,从宫里传出有妖人施法,乃是一个叫陆良生的读书人,甚至连画像也俱都画好。
步卒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千余骑兵分成几股在原野飞奔,追查与画像相似的人。
“快!跟上——”
“驾!”
沿着天治南面官道,分出一股的百余名骑兵抄去山林小道。
开春过后,绿野延绵满目。
飞奔的为首一骑,像是小校一类,抽响鞭子时,眉头微皱,视野前方的泥道间隐约看到一只毛驴慢悠悠的在走,上面还有靠着驴脖仰躺的身形。
挨近了一点,那穿着正是一件书生袍。
“前面的书生停下!”
他暴喝一声,抽响马鞭,促马加快速度,然而,眼看还差七八丈怎么也追不上对方,小校心里也有惊骇。
“真是妖人,明明挨近了,眨眼又去了前面。”
随即,抬手。
身后的骑兵挽弓上箭,吱吱的弓弦紧绷,指去前方那只老驴以及背上的书生。
驴背上,陆良生提起手臂,酒水自坛口飞出一条水线,落入口中时,另只手忽地甩出一张画有蜿蜒画像的纸张。
哗的轻响,画纸划过霞光飘去后面,彷如眼花般,在追击的骑兵视线里,陡然化作一条蜿蜒巨影。
青鳞獠牙,竖瞳寒光,吐露蛇信盘在道路间,密密麻麻的的鳞片犹如水面般随蛇身扭动起伏。
“吁——”
“小心!”
嘶喊在骑兵里响起,冲在前面的士卒急拉缰绳,惊恐的看着高高竖起半截长身的大蛇,有人大叫:“别怕,是幻术!”
下一秒。
足有数人合抱的长蛇闪电般扑来,蛇吻上下颚夸张的张到了极致,一口将喊话那人,以及另外两个骑兵,连人带马一起吞了下去。
唏律律——
那小校目瞪口呆的望着一只踢踏的马腿,在蛇口里飞速的被吞咽下去,反应过来,弃弓握缰,一兜马头,疯狂的朝来时的方向狂奔,大喊:
“撤!”
剩下的骑兵也是吓得脸无人色,原地拉扯缰绳调转了方向,焦急的夹马腹,跟在后面狂奔起来。
呼呼呼。
跑出两里后,那名小校回头见大蛇没追来,这才让麾下的骑兵停下,喘息休整了片刻,稍微冷静了些许,着一人回去通报,又带着其余人再次寻了过去。
“吁。”
沿着泥道重新回来,视野之间哪里有大蛇的踪迹,就连之前躺在驴背的书生也不见了。
“快看,这里怎么突然多了几颗树?!”
有骑兵忽然指着靠近山壁的地方喊出话语,做为侦骑,对地势非常敏锐,来时不过稀稀拉拉几颗树在路边,此时却是多了几颗。
那小校下马拔出刀锋靠近过去时,隐约听到里面有‘唔唔’的呻吟。
“把树劈开!”
骑兵纷纷下马,拔出佩刀使劲劈砍,却是看不到木屑飞溅,树内空洞洞的,只见一人困在里面,再看其他树里,同样如此,正是之前被大蛇吞下的几个骑兵。
“没死,他们还活着。”
小校松了一口气,正要上马继续追击,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偏头望去泥道另一边,湖对岸,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隐约传来。
夕阳西下,书生仰躺老驴背上,悬着酒坛,一只脚垂下,轻摇轻晃,模模糊糊的哼着新编的曲儿。
“我颠颠又倒倒……好似浪涛,有万种的委屈,付之一笑……我一下低,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
酒水入口,又漫出嘴角,洒落双肩。
“……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小校望去那片霞光里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驴,一时间忘记了追击,听到昏迷的同伴呻吟时,忽然反应过来,挎着刀追到湖边。
“我等谢过先生手下留情!”
叮叮当当……
残阳彤红,铜铃的声音也消失了。
卷尾小结
终于写到了这里,看大家的评论,还算认可,春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设想这本书的时候,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太多的打算,可后来一想,对于阅书无数的书友们来说,一味的修仙,到后面也会猜到结局,也会感到腻味。
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搞出一本多元素的修仙,架构上比如种田、比如书生科举,或者师徒流、权臣流等等,能与修仙融合的,都融合在一起。
两卷下来,感觉还算流畅,融合的还行(自我感觉良好。)
而且主体上保持欢快的节奏、一边开展剧情,一边挖坑,再慢慢的填上,还是很有难度的,总而言之,这本书写到第二卷结束,该搞笑的地方依旧搞笑,该严肃的地方也会严肃,这也是书里情绪上的严谨,也就说,春风这本主体秉承轻松愉快的风格,但一些关键地方,有热血、有催泪、有豪迈喷张,也会有怒不可恕。
这样是情绪上的多元素设定。
喜欢看架空历史的也能看,喜欢看修仙寻道的也能看,喜欢神神怪怪的也能看,喜欢轻松搞笑的也能看下去。
大概就是这种老少皆宜的感觉。
至于,蛤蟆道人在第三卷的表现,春风要给他重返巅峰的机会了,嗯,可能是暂时的。
第三卷,会加入新的人物,年轻版的树妖姥姥,这和祈火教的血肉坛有关系。
好了,就不剧透。
希望第三卷也继续得到诸位观众老爷的支持,强推过后,就要上架了,目前春风的字数,已经到了上架要求,但还是让编辑帮我按一按,等过完强推后再说。
那么第三卷:道道道……天道地道人道鬼道,我自求我的道!再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缘同船渡,不知仙乃中
江面泛起白雾,轻微的水浪哗的荡开,船桨划出水面时,轻巧的帆船静悄悄航行,穿过弥漫的雾气。
大江宽敞,但也不至于海面那般广阔无垠,帆船缓行,已至江心。
波浪湍急,浪打浪起扑在船身,帆船都在摇晃,尤其是船首,和逆江水的侧弦,时而翘起,时而倾斜,船帆此时收拢降下,迷雾雨天,并不适合快行。
船公挽着裤腿,赤着脚站在船首,随着摇晃,身体也随着微微改变平衡,手里的撸竿,变成探测暗礁的作用。
“几位客官,你们可要坐稳,小心别掉江里去,这大雾天,可不好捞人。”
陆良生靠着舱壁处在船尾那截,这边摇晃稍小,反倒没什么感觉,老驴被施了山石之术,四肢跪伏在甲板,船身如何摇晃,都能纹丝不动。
划桨的船公儿子,累的满头大汗。
“娘的,是船吃水了,还是老子巧劲不好使了?怎的这般重。”
船身前段的其他七名船客都是普通人,三名路人举着伞,扶着护栏面色发青,大抵是晕船了,而另外四个书生手挽着手,站成一圈,相对稳当许多,偶尔相互小声交谈。
“这船家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不知啊……”
“我等读书人,济危救世,岂会被区区鱼妖吓到!”
“兄长说的对,我等四人结义,就是立志匡扶明君,还天下百姓安宁,岂能因为一个鱼妖畏畏缩缩,你们看那边那个书生,浑身酒气,邋遢不堪,不可学他如此堕落。”
四人中,一个年龄相对偏小的书生忽然插口。
“咦,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那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好像哪儿见过。”
舱壁那边,陆良生闭着眼睛自然听到四人说话,浑身酒气,衣袍、发髻湿漉漉,一上船,七人似乎嫌弃,离的较远。
不来也好,省得开口说话。
陆良生这一路上,除了见了胖和尚一面说过话,其他时间,也只和师父、女鬼说两句。
正如蛤蟆道人所说,一帆风顺的人,受到挫折,会比寻常人打击更深,但迈过了这道坎,又是一番生龙活虎。
眼下陆良生就是这样的状态。
…………
江面白茫茫一片,黑漆漆的水面之下,一团白花花的气泡翻滚。
‘啵。’
在水面化开,悄然荡出一圈涟漪,朝四周推开。
…………
忽然间,靠着舱壁的陆良生微睁开眼,驴头上盘着的蛤蟆也眼睑半眯。
“不是,鱼妖,有些遗憾啊。”
这时,嘭的声响传来。
“哎哟,怎的跳上一条鲤鱼。”
三名行脚商不远甲板,一条大鲤鱼‘啪啦啦’甩着鱼尾,在船面活蹦乱跳,很快被一人双手捉住,掐着鱼鳃提起。
“船公,可有锅碗小炉?大伙一起喝口鱼汤。”
“哈哈,这怕是江龙王见我等坐船辛苦,赠的口福。”另一人看去鲤鱼大笑说道。
那边四个书生凑上来,好奇的朝船下的江水打望,身居南面,少有听闻有鱼自个儿跳上船的。
一个大胆的书生,更是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
船首,探礁的船公收起撸竿回过头,有些不放心,让那边提鱼的汉子,将鱼丢回去。
“从来都是我们这些渔家孝敬江河老爷,拿了它老人家的东西,岂不是乱套?快些丢回去,不要乱拿,快到对面渡口了,别生事端!!”
船公的儿子也开口帮劝:
“那边四位客官,别探出身子,紧盯水面,小心被落水鬼找了替身。”
就这时,水涛起伏间,一道硕大的黑影从水下游过,望着扭曲的水纹上方,探出船舷的人影,伸出坚硬带刺的长臂。
硕大的身躯挤开江水,带起的水浪‘哗’的排开,水面的帆船在涟漪里摇晃起来。
俯瞰水面的书生,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深处,还想看清楚时,听到船公的儿子传来“小心被落水鬼找了替身。”
本能的向船内缩回去,带壳的黑影破开水面顿时夹了一空。
回身船内的书生,正了正脸色,袖子一拂。
“胡说八道,好端端的,哪里会有那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咕~~
气泡翻涌出水面,说话声音停下来,四个书生紧挨船舷,自然是听到了。
“什么声音?”
“好像水里传来的。”
水面气泡像是气急了一般,接二连三翻涌上来,那四个书生,连带另外三名船客也有好奇靠近。
这时船首的船公也在喊:“快到岸了。”
七人探出身子,听到这声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船首。
河风夹杂雨大吹来,收拢的桅杆吱嘎轻微扭动,汉子手中的鲤鱼摇摆鱼尾的刹那间,好似弦惊的一刻。
靠着舱壁的陆良生陡然起身,身形消失在原地,挥袍一招,船公“哎!”的叫唤,手中撸竿绷断了连着船首的绳子飞去天空。
手与撸竿接触的一瞬,陆良生蹬响桅杆,袍袂翻飞,手中长杆灌注法力,由上而下掷了下去。
噗通!
激开水面的声音,水花溅起在七人身上、脸上,就那么一瞬间,他们只感寒气上涌,浑身汗毛都一根根立起来。
船首轻轻触在码头渡桥,轻微的震荡,让船公连带船舷的七人回过神来。
一个汉子抹去脸上的水渍。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看到一个白影在咱们头上……”
这时有人忽然发现船上少了一个人。
“那个邋遢书生呢?”
“不会落水了吧?还有那头毛驴也不见了。”“可能是水鬼,浑身湿漉漉的,志怪小说里,不就都这样写的嘛?”
“快走快走!”
几人脸色一白,也不敢在船上都留,反正船钱之前已经结了,连忙跟迷茫的船家打了招呼,带着各自的行李,匆匆下了船,飞快跑远。
看着船上静静躺着的撸竿,船公颤颤兢兢走过去,捡起来拿在手中翻看。
“奇了怪,怎么就飞出去了,还有那书生和驴。”
咦。
这是什么。
长杆一头,有两尺的粘稠物,黄黄的,有股奇怪的气味。
船公伸手小心沾了沾,皱起眉头,忍不住舔了一下。
“蟹黄……”
这时,船尾的青年合着掌一边走一边拜的走来,看见老人时,赶紧过去,脸上露出兴奋,他在船尾划桨,看得清楚。
“爹,那个邋遢书生,那个邋遢书生……”
话语激动的结结巴巴,手势比划,片刻才重重的落下来最后一句。
“……是神仙啊。”
叮叮当当之声从河滩那方传来,雨色铅青,水汽在远方骑驴的书生身上化开,缥缈朦胧,犹如陆地神仙。
船上父子俩捧着有着异香的蟹黄,不知所措。
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后,却是一阵惆怅。
“竟不知有高人在侧啊……”
上架了,说下感慨。
这本书原本投在仙侠分类,写到八万字都没来签约,春风当时是想切了的,但看到投资这本书的人很多,还有投了一百的,就想,坚持吧,总不能让信我的人蒙受这种损失。
之后到处找仙侠编辑的联系方式,可惜不加我,也照样不来签约,很多数据不如《大隋国师》的书都签了,实在想不通的情况下,只有联系了武侠的星辰编辑,星辰人很好,他也帮春风去联系仙侠编辑,可惜都没有回应。
无奈之下,只好请求星辰将这本书签到武侠。
这是春风第一次到处求人,第二次被拒签。
第一次拒签都还是几年前写灵异的时候。
一气之下跑到武侠写了《厂公》。
现在的经历何其相似啊,大概这就是命,春风兜兜转转又回到武侠了。
这里真的要谢谢武侠的编辑!
真的谢谢。
没让春风失信,也让这本书继续走下去。
国师之前也写了三本,从厂公开始到兵器大师,两本十万收藏的精品,一本五万收藏,差八十均的伪精品。
目前这是第四本,我也不敢保证能有多好的成绩,毕竟经常换风格。
因为春风觉得,一个作者就该给读者不一样的阅读体验,不水字数,该完结就果断完结。
嗯……我也不知道这本书会写多长,目前来说剧情才过了五分之一不到。
而且一向都是没有大纲的,可能有读者觉得很冒险,但这是春风的风格,随时可以查漏补缺,增添或删减。
放心,老作者了,不会太监烂尾,至少上面还有三本书打底,信誉还是有保证,总不能让你们白花钱,对吧?
嗯……春风也要吃饭,肯定不会败坏自己信誉的事。
不过这次换风格后,确实有点伤原来书的粉丝,大环境下,春风也必须做出点改变,希望大家能谅解,而且尝试从没有写过的风格对春风来说也是一种挑战。
我也乐意这种挑战,给喜欢春风的读者带来不一样的故事体验。
所以,请大家给春风一点信心!
那么,还是老话:
我写,你们看。
码字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八文(二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咕~”
四人吞了吞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识的往门那边挪了一下脚步,视线那头,烛火照着女子半张脸缓缓转过来,麻罩下,咧嘴轻笑。
“四位郎君,站在那里做什么…….”
“这……这位姑娘,说起来你肯定不信。”靠近门边的书生吞了一口口水,挤出笑容,拱手作礼。
“我等四人对女人有点忌讳,就不过去了。”
另外三人齐齐点头。
手触到门栓的一瞬,吱的一声拉开,四人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差点与从前院拿了点心回来的王崇文撞上。
“崇文兄,回来就好,我们四个先回房睡觉了。”“对对,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记得大声喊。”
说完,朝远处一间偏方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端着糕点的王崇文失笑的摇了摇头,片刻,走去书房,推开门扇,看到坐在床沿的女子,将糕点放到桌面,顺手也将买来的那卷画放在一旁。
“怎么也不换一身衣裳,沾了夜露容易染上风寒。”
坐在床沿的女子点点头,起身福了一福。
“郎君说的有理,那妾身就去换一身行头,你……你不可偷看哦。”
王崇文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姑娘且去就是。”
话是这般说,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子,哪个男人能保守本心,看着对方转去屏风,心里突突跳的飞快,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与妻子洞房时的感受。
紧张又兴奋的搓着手,来回走了两步。
“不行不行,我是读书人…….可投怀送抱这等艳福……兴许圣贤也会怪罪。”
王崇文看着那边犹犹豫豫起来。
侧院另一间偏房,门轻轻打开一点缝隙,露出上下重叠的四颗脑袋,探出的视线在外面瞄了几眼,小声道:
“咱们留崇文兄一个人那里不好吧?”“嗯,不如过去看看?”
“去后面窗户。”
“万一要是那女子不是精怪厉鬼,那岂不是看了不该看的?”
“傻,咱四个不说,谁知道?”
“也对!”“走走,我担心崇文兄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门缝打开,四人躬着身,蹑手蹑脚溜过墙角,沿着厢房背后的墙壁,凝神闭气来到书房后面,那里也正好有一扇窗户,斜对着屏风。
其中一书生沾了沾口水,点在窗纸,无声钻开一个小孔。
视野透过小孔朝里展开,只见王崇文搓手着手在书桌前来回走动,桌上还有那卷之前街边买的画轴。
咦,那女子呢?
目光寻找间,后面的三人也在催促。
“可见到什么没有?”“换我看了,让开!”
趴在窗口的书生忽然听见距离不远的屏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视线忙偏过去,孝服垂落,狭窄的视野里,是白花花的一片晃的他眼花。
书生舔了舔嘴唇,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脸几乎都贴了上去。
…….这,这就是女人的身体。
看去里面,眼珠都兴奋的微红,屏风后的女子梳理了如瀑长发,双手忽然伸去脑后,慢慢左右拉扯起来。
小孔外的书生眨了眨眼睛。
…….不对劲啊。
下一刻,放在桌上的画卷陡然滚了一下,呯的落在地上翻滚展开,一抹青光在书生视线里闪了一闪的同时,屏风后的女子听到这声轻响,转了一个身,探过屏风望去外面。
“怎么了?”
那边来回走动的王崇文转过身来,笑着将地上的画轴捡起。
“这画卷没放好掉地上了。”
窗外,偷窥的书生凉意直窜头顶,盯着女子后脑勺裂开的缝隙,牙齿上下咔咔的碰响,慢慢向后退开,指着窗户,说不出话来。
“有有有……”
还未说出口,就被旁边同伴捂着嘴。
“吓成这样…..”“肯定是妖怪了,赶紧走!”
另外三人见他神色,也不过去看,急忙离开,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把吓得不轻的书生架起,颇有经验的后门跑去。
一来到街上,被吓得说不出话的书,这才彻底放开嗓门。
“哇啊——”
“有鬼啊!!!”
四人长街狂奔,仓惶奔逃起来。
“把崇文兄,留在那里不妥吧?!”“难道还要回去?”
“干脆去通知嫂夫人!”
那亲眼见鬼的书生忽然停下脚,叫住前面三名同伴:
“见鬼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一卷画轴滚到地上,有一道青光闪烁。”
其余三个书生也停下,面面相觑。
“画卷?你说的是那个古古怪怪的书生卖给崇文兄的?”
“说不定是一个高人。”
嘀嘀咕咕商议了几息,四人终还是拐去方向,寻着之前那条街道过去,街边早已没了书画摊。
“怎么办?人不见了。”
一人看去不远还未歇业的客栈,“去那边问问。”
夜风呜咽吹过长街,忙活一天的店家伙计甩着肩头的抹布正要过去关门歇业,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以为又来了客人,脸上堆出笑容迎了过去。
进来的四个书生气喘吁吁的进门,直接开口就问。
“小二,可见过一个穿着脏兮兮的书生,身边还牵有头驴?”
进门就是客,店伙计自然不会发作,指去楼上。
“是有一位,年龄与四位相仿,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找的人。”
踏踏踏…..
上了木梯,小二指引下,四人着急的敲了敲那间房门,半响,才听到里面有脚步过来。
吱……
老旧木门独有的呻吟之中,陆良生打了口哈欠,将门扇拉开,见到外面脸色仓惶的四个书生,微愣了一下。
……这么快就灵验了?
不等四人开口,挥袍一招,书架中的月胧剑、画轴飞来,落入他手里,看了眼门外目瞪口呆的四人,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去卖出的那副画的方向。
长剑翻转贴着手臂,纵身一跃,就出了窗户,门外四人,连忙冲进去,只见黑暗里,一栋栋房顶瓦片哗啦啦的响,书生的人影纵横跳跃,拖着衣袍掠向远方。
吞了吞唾沫,有人猛地拍响窗框。
“我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一年前山神庙里的那个书生?!”
………
王家宅院,灯火暖黄,王崇文坐在圆凳上,握着那卷画轴轻轻敲打手心,心里还在挣扎。
“圣人言,以德行而养正气……可我还没成圣贤啊。”
试着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起身告辞。
“姑娘,时辰也不早了,这里有些糕点,你吃些就早点休息,在下就回去了。”
“唉,先别走呀。”
柔媚的女声在屏风后响起,陡然伸出纤细手臂,指去床榻那边。
“好郎君,妾身的包袱忘记拿过来了,里面装有要换洗的衣裳,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这女子的声音像是能勾魂一般,王崇文深呼吸两下,还是走了过去,将放在床头的包裹拿起,上面隐隐还有股香味,煞是好闻。
“你这上面的,是什么香味?这般好闻。”
将包袱递去屏风一侧,随意说句话,化解一下尴尬,下一刻,一道温软闪过屏风,忽然撞过来,直接扑到他怀里。
女子指尖在王崇文嘴唇划了一下,探来口鼻对口鼻深深吸了一下,常人无法看见的一缕白气被吸了出来。
“妾身上的味道更香,郎君不妨闻闻。”
异香钻鼻,王崇文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人,手中的包袱啪的一身掉在地上,忍不住抬起,摸了上去。
脑子里嗡嗡的乱响。
…….好滑。
静谧之间,两人拥着一团去往床榻时,那卷画轴陡然传来一声鸟鸣,引得王崇文惊醒过来。
“姑娘不可!”
连忙抽身离开,衣袖却是被那女子抓住,怎的也挣不开。
“郎君,都快成好事了,怎么能狠心丢下我一个人,独熬寂寞。”
“不行,我有妻子的,何况你来历、身世还未知晓……”
王崇文伸手去挣她手腕,却是纹丝不动,顿时明白了有蹊跷,挣扎间,嘶啦了一声衣袖裂开,扑在了书桌,蜡烛呯的倒下。
火焰熄灭,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轻柔的脚步慢慢走近,女子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
“郎君……你别怕啊,妾身又不会吃了你的。”
王崇文蹬着脚在地上连连后退,慌张的大喊大叫:“来人啊!”“有鬼!”
回答他的,是忽然刮起的一阵大风。
呜呜呜呜~~~
一阵一阵的阴风吹过院内,院中大树狂摆枝叶,莎啦啦的响成一片。
靠近王崇文的女子,猛地抬头,门扇、窗户都在啪啪的抖动。
冷月照在屋外,一道窈窕的人影,发丝飞舞,从外面廊檐一侧无声飘了过来,停在了门口纸窗外面,一动不动。
某一刻。
窗户、门扇嘭的向内推开,猛烈的阴气直接翻涌进来,将屋中有些茫然的女子包裹进去,照面的是,一张七窍流血,幽绿的脸孔。
一瞬。
猩红的指甲伸来,抠住女子皮肉,一扯。
嘶啦一声,一张完整的人皮揭上了半空,落在王崇文面前,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美人脸,再看去那边青面獠牙,浑身粘液的恶鬼,两眼一翻,嘭的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啊——”
被揭去皮囊的恶鬼凄厉嘶叫,转身就朝一堵墙壁冲去。
“想走?!”
冷不丁一句从屋顶响起,几乎同时,房顶轰的破开,一柄长剑斜斜冲下,撕开厉鬼皮肉透胸而过,呯的钉在墙壁上。
顷刻间,串在剑身的恶鬼双手拍打墙壁,“啊啊!”的疯狂摆动挣扎,几息之间便不再动了,化作一滩白沫顺着墙壁,流到地面,散发出恶臭。
陆良生从房顶降下,走了进来,袖口一挥,倒在书桌的灯柱立了起来,重新亮起火焰,走去王崇文身边,探了一下脉搏,渡了一点法力过去。
“八文之赠,陆良生已还。”
说完,手一勾,插在墙上的月胧拖出一声轻吟倒飞回来。
带着红怜,悄然离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二本(三更)
汪汪…..
深夜犬吠偶尔响起城内某处,屋中安睡的百姓猛地被一阵房檐响动震醒,推开窗户,朝外看去。
“谁啊,大半夜的丢石头!!”
黑影闪去尽头,踩着院墙飞奔,一跃,又是一脚踏在一棵树上,枝叶弯曲反弹,带起一片轻响。
客栈二楼敞开的窗棂,陆良生翻身进来,抖了抖衣袍将几片树叶吹去窗外。
“师父,那几人都走了?”
“走了。”
床底下,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走出来,蹬起小腿跳到床沿,慢吞吞爬上去,靠着木枕一侧趴下来。
“八文之恩还了吧?”
“自然是还了。”
陆良生挥手将月胧投去书架,‘哐’的轻响,稳稳插在缝隙,走到盆架洗了洗手,伸去毛巾擦了两下。
“不过是一只恶鬼,道行还没红怜高,靠画皮装作美貌女子引诱好色之徒,吸取阳气。”
正说话间,聂红怜也飘了进来,手中却是拿着一个东西扬了扬。
“你怎么把这东西拿了回来。”
陆良生盯着她手中拖着的,正是之前那画皮鬼的皮囊,书生皱起眉头,以红怜的性子,若是没用,铁定不会拿回来。
“给我看看。”
轻声一句,也让蛤蟆道人过来瞧一瞧,榻上的蛤蟆摆了摆手,睁了睁眼睑,又闭上。
“有甚稀奇的,不过一个小玩意儿。”
那边,红怜有些不舍的画皮在半空抖开,无声的铺在桌上,陆良生举过油灯照去,指尖轻轻拂过,如人肌肤一般柔软细腻,就连毛孔都能清晰可辨,也有手脚。
唯独面部……
陆良生拿过毛巾,沾了水在上面使劲擦了擦,片刻变成了光森森,没了容貌,整张人皮看起来怪异至极。
“这不是真的人皮,人脸的轮廓再怎么剥也不会变成这样。”
红怜却不管,宝贝的将它拿起来。
“公子,你给它画上我的样子。”
“好端端的画什么,你又……”说到这里,陆良生话语停了停,忽然想到那鬼该是四处流窜,应该不仅仅只在夜里出来,若是路过大城,必然会被城隍阴差缉拿,所以白日也会走动,这么说,这张皮很有可能让鬼类在白天活动。
……难怪红怜那么喜欢。
陆良生看去捂着画皮的女子,笑着找来毛笔,红怜连忙放下那张皮,乖巧的飘去书架端来墨砚纸张。
“妾身帮公子磨墨。”
皎月隐去云层,打更的声音走过街道,引来几声犬吠。
亮有灯火的窗棂,红怜轻拨了拨灯芯,烛火更亮了一些。
陆良生手中毛笔绽放微亮,勾出蛾眉,梢下双眸含喜,两靥骨肉匀称,笔尖一点游出,画出唇角微勾。
灯火暖黄,偶尔微微摇晃两下。
红袖轻抚过去,红怜看着灯火照着的书生全神贯注的侧脸,又望去桌上在笔尖游走渐渐成型的面容。
窃喜的低了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
“差不多了,红怜,你看如何?”
正在女鬼低头浅笑,画容的书生收笔侧过脸来,聂红怜抬起目光仔细看去,那画皮上的人脸真如她一样。
“谢过公子。”
“那你要收好了,找机会你试一下吧。”
陆良生将毛笔放下,人也是疲惫,一路过来,已经许久没睡过床榻,脱去外罩的青衫,扯过被子枕这木枕睡了过去。
桌上灯火摇晃,红唇靠近吹了一口气,火焰熄灭。
黑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月光露出云隙照进窗棂,纤裸轻轻触在地面,轻柔又有重感的走过清冷的银霜,一袭红裳遮体,坐到床沿,睫毛轻眨,看着榻上熟睡的脸庞。
忍不住伸出手,在书生手背摸了一下。
“这种感觉真好,好像只还活着……谢谢公子。”
床榻上,熟睡的身影动了动,模糊间像是‘嗯’了一声。
……..
喔喔…..昂哦哦……
客栈后院公鸡伸出颈脖,朝笼外渐亮的东方扯开嗓子啼鸣,引得牲口栏里的老驴躁动探出脑袋。
楼上窗棂打开,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
“师父,该上路了!”
不久,连通客栈的后门打开,店里的伙计帮忙挑出书架放到牲口栏。
“麻烦了。”
陆良生朝伙计拱了拱手,掏出最后八文当做小费递给对方,那伙计手脚勤快,一边将老驴牵出,一边将书架安放上。
“客官要是再来顺原,记得来咱家这店啊。”
“一定!一定!”
辞别伙计,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后院,准备今日就穿过这太恩府,去朝宁州,离师父所说的岐山便又近了一些。
走出客栈旁的巷口时,一辆马车从街尽头驶来,原以为是路过的,却在客栈门口停下,车夫拉停马匹。
四道身影从车厢出来,见到正牵驴离开的陆良生,急忙跑来。
“陆公子等等。”
正是昨晚的那四个书生,一下来,跑到陆良生面前,齐齐拱手躬身一拜。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谢过陆公子救命之恩。”
“道谢不必了,将来若有缘,请我喝酒就行。”
陆良生确实救过这四人,山神庙那次,若非挡下那两只狐妖,这四个书生怕早已经被吸进阳气而死。
老驴哼哧喷出粗气,挤过去。
四个书生见陆良生要走,提着袍摆快步追上:“陆公子,还有一人想要当面向您道谢,只是卧病在床,无法起来……”
说到这里,名叫赵傥的小个子书生,拱手道:
“陆公子,崇文兄,真的算是一个好人,还请帮帮他吧。”
陆良生笑了起来。
“你们所说的崇文兄,不过被吸了点阳气,要不了多久……唉,就怕你们病急乱投医,走吧,我去瞧瞧。”
“那陆公子上车吧。”
“这倒不用,我这毛驴能跟上来。”
陆良生拍了拍老驴脖子,横坐上去朝他四人挥挥手:“带路吧。”
车辕在道间调头,王风掀开帘子,看了眼身后稳稳跟在后面的老驴这才放心下来。
晨光熙和。
马车、老驴穿过街道、越过一座石桥,这处在城中一角显得静谧,不远还有一片小树林,陆良生过来时,风正拂过林野上方,沙沙沙的枝叶轻摇的声响。
“夜晚看不太清,眼下看来风水和景致都很不错。”
前面,马车已经停在院门口,远远见到陆良生过来,催促车夫将马车挪开。
“把陆公子的驴照看好!”
“陆公子里面请!”
这态度也太殷切了……陆良生将缰绳交给车夫照看,便是跟着四个书生进了院子,两侧盆景、小树,中间道路着方形岩砖铺砌,整座院子自然比不了闵尚书府邸贵气,也比上周瑱府内古朴、沉淀,不过也有自己的清闲雅致。
看字如看人这话并不准确,但从一屋而观人,却是能看出一些。
比如屋内整洁透亮,住在此间的人必然爱干净、做事讲究,屋中贵气堂皇,那就更不用说了。
随四人来到后宅主房,屋里一个端方妇人捏着绢帕坐在床边催泪,一旁还有丫鬟劝说,听到脚步声从外面过来,轻声道:
“夫人,有人来了。”
那妇人起身时,四书生已经进了门。
“嫂夫人,人请来了!”“后面这位就是陆公子。”
进屋时,陆良生就已经知道一些王崇文家中情况,礼貌的朝那妇人拱了拱手。
“栖霞山,陆良生。”
王夫人福了福礼,看去床上昏睡的夫君,转正回来,又是一拜。
“还请陆公子,搭救妾身夫君…..”
说着拜了下去,陆良生宽袖拂过去,将妇人凭空挽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书生已经坐到了床边。
一旁,静候的丫鬟看着这一幕,张着嘴久久合不上。
“不碍事,令夫君不过损了一些阳气,一两月就恢复,不过要切忌房事。”
陆良生从被褥里收回手,回头叮嘱王夫人。
“原本我是不用过来的,但怕你们病急乱投医,原本不是病也弄出病来,那就麻烦了。”
说着起身,看到这卧室内,也有书架,免不了多看几眼,话语还在说。
“…….平日也无须大补,熬些小汤调养即可。”
声音停顿,书架上一本书将陆良生目光引了过去——《山海图志》。
“你夫君也喜欢看这些书?”
取下来,笑着随手翻开一页,笑容渐敛。
上面的内容,与他那一本并不一样。
“山海图志,不止一本?”
发个单章,新群。
371508141。之前可能开车太快,车毁人亡了。
关于更新,昨天突然有事,老婆娘家那边出点事,回到家已经太晚。
实在抱歉。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辈读书人(上)
夜风刮过林野,远山阴森的轮廓里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林野间沙沙沙…..的轻响,覆满落叶的地面隆起小包,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哗——
小包爆开,枯叶、泥屑四面八方飞洒,孙迎仙冲出地面,落脚的一瞬,两道神行符啪啪打在两腿,落下的枯叶掀的再次飞起,身形一弓直接拉出一道残影冲出了山麓。
“居然没回陆家村,会去哪儿呢?”
神行奔跑间的道人,拿了李金花做的两包干粮,顶着漫天星斗连夜回赶,京城中发生的事,他不敢向陆老石、李金花说起,只道是云游路过,顺便来看看,在妇人给他准备干粮的时候,孙迎仙悄悄在陆良生家布置了一道法阵,只要身携官气一律前面进,后面出来。
“以老陆的性子,该是不会寻短见,身边还有老蛤蟆和女鬼在…….”
星月渐渐隐去夜空,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孙迎仙已是上了官道,碰上赶路的商旅也打听了一番,京城那边已经下了通缉正四处缉拿妖人书生,至于能不能抓到书生,道人根本不担心。
天色渐亮,青冥的光线里,道人坐在路旁石头上,一口没一口的扯下大白馒头嘴里咀嚼。
“.……曰尔老母的,这让本道要到哪里去找你们啊。”
目光望去四下,连通京城与河谷郡的官道上,商旅、行人渐多,附近茶肆也喧闹起来,蒸笼揭开散出热气腾腾,不少南来北往连夜赶路客都会来这边歇息,吃上一口热乎乎的早饭。
“……妖人还没抓到,京城那边,陛下可发了大火,把好些官员都臭骂了一顿。”
天南地北来往的行人商贩,聚在一起,通常都会互相聊起见闻,或交换一些有用的讯息。
“唉,要不是吏部尚书闵大人拦着,说不定陛下已经派人将那书生家人一并抓了。”
“虽说那妖人砸了金銮殿,可堂堂天子去穷乡僻壤,抓那书生家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显得太没容人之量。”
“要是有容人之量,那书生何故砸了金殿?听里面传出的消息,那是陛下辱人在先,那书生只不过说了贺凉州的事而已……”
“还有这种事?”
有人呯的拍响了桌子。
“换做我,我也砸了!”
“慎言,别乱说话!”
摆手的客人邻桌,也有一人喝了一口稀粥叹了口气。
“说起来,那书生一怒之下,砸了金殿,倒是连累了他恩师,你们听说过叔骅公没有?如今被下了大狱…….”
叔骅公?
凉棚外面,孙迎仙吞下一口馒头,剩下的急忙揣进袋子里,也不再休息,祭出遁地法诀,唰的钻进地面,鼓起一团小包,抄着原野近道,朝京城飞快过去。
除了陆良生,道人对读书人向来敬而远之,在他眼中,这些儒生要么呆板迂腐、固执不堪,要么心眼太多、钻营苟利,文文弱弱没什么骨气。
但事实上,除了老陆,王叔骅确实让他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受,又是陆良生的授业恩师,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的。
若是有可能,都要将他从牢里带出来。
抵达京城天治已经是第二晌午,孙迎仙先去了一趟闵常文的府邸,后者并不在府中,一打听,早朝之后就未回来过。
辗转目的,道人又去了刑部大牢,还未施法潜入,就在外面遇见一个人。
——左正阳。
“你让开!好狗不挡道”
孙迎仙怒吼,想要施法,穿墙进入牢狱,人穿进一半,就被拎着领子扯出来,扔到一旁。
“放肆!朝廷大狱岂能让你擅闯救人!”
刑部牢狱一侧的巷子里,左正阳一手握着刀柄,一臂横伸将气极的道人拦下,威目严厉,凝视了一阵,语气缓和下来。
“闵尚书也不许你这样乱来,他已经去宫里向陛下求情了。”
“求情有屁用。”道人一把推开他手臂,后退两步。
“他要是开明,就不会迁怒一个老人!”
但随后被左正阳喝斥打断:“这次你错了,虽然也有迁怒的成分,可叔骅公自己也去顶撞了陛下!才被下了大狱!”
他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来,挥了挥手。
“不信,你自己去牢里问问他,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孙迎仙愣了愣,随后狠狠瞪了一眼左正阳,以及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刑部捕头的袍服。
“本道自会去问。”
径直出了这条巷子,与左正阳一起走进刑部监牢,过了一条狭窄的过道,视野昏暗,空气里充斥潮湿发霉的气味,到处都是人的哀嚎和哭喊声,带路的狱卒不时喝斥几声,拿木棍将狱栅砸的响亮。
“闭嘴,谁在吵闹喊冤,老子抽他几鞭子!”
左正阳走在一侧,他本就捕头出身,看惯了生死,对于狱中哭喊的人并没有多少感觉,唯独要见的那位老人,也算是旧交,过去的途中,还是开口说道:
“叔骅公性子太烈,名气又大,陛下之前也不敢迁怒将他下狱……可前段时间,叔骅公独自跑到宣阳门外,击了面君鼓,就连闵尚书也不知道,后来,也不知冒犯了陛下什么,就被关在了这里,希望别让陆良生知道,否则就麻烦了。”
道人听完,只是哼了一声。
“就是这里。”
带路的狱卒掏出铜匙将锁链卸了下来,左正阳留在外面,让道人自个儿进去。
“你也算叔骅公熟人,劝劝他最好。”
孙迎仙到的此时,才对他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牢房上头小窗,有阳光照进来,光尘飞舞。
老人在里面阴影角落盘腿坐着,一身脏兮兮的囚服,发髻凌乱苍白,遮掩了容貌,一身并未有伤痕,应该是左正阳特意照顾的。
角落里,王叔骅像是听到脚步声,微微抬了抬脸,见走进光尘间的,是孙迎仙,脸上有了笑容。
“小道长,好久不见。”
往日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道人,在老人对面蹲下,沉默了一会儿。
“叔骅公,本道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