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因果逆流,业难消
蛤蟆道人紧闭蟾眼,预期中的降妖除魔佛法,并没有落下来。
闭合的眼睑里,眼珠滚动,随后,缓缓睁开眼,抬起头来,望去的僧鞋、僧衣延伸而上,那老僧竖着法印,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你这秃驴怎么还不动手?看老夫笑话?”
老和尚摇了摇头:“紫星道人乃大妖,修为高深莫测,数大宗门围剿也难以应付,贫僧怎敢笑话。”
“你说这句的时候,已经在讥讽老夫了。”
反正任人鱼肉,蛤蟆道人索性爬了起来,坐在那里,望去对面断崖的景色,“老夫当年作恶,杀人夺宝,祸害无穷,今日落到你手上,痛快点,出手吧。”
身后,没有话语回应,只听锡杖呯的插在地上,老僧挽了挽袖口,笑吟吟走来,却是在蛤蟆道人一旁,盘腿坐下。
蛤蟆瞥去一眼,有些诧异。
“怎的不动手?老夫记得当年有个老秃驴,叫镇海,他可比你利索。”
“呵…..”
老僧轻笑出声,片刻才开口:“那是贫僧师弟,他现在正闭关禅悟佛法,贫僧法号镇空。”
随后,默念了一声佛号。
“哼,有何分别?!”蛤蟆道人瞥了眼摔去不远的骰子,叹口气,环抱起双蹼,微微颔首:“当初若非老夫被吞噬的修为反噬,岂会容得你师弟那般猖狂,又岂会坐在这里与你这秃驴慢条斯理的讲话。”
“现在这般如何不好?”
两人像是老友一般你一句我一言,镇空和尚似乎也不急于对方蛤蟆道人,微笑说道。
“你我心平气和坐在此间说起过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如我佛家有云,心存善念,方才明镜自悟如来…….其实你自己也知,当初杀戮太重,才遭反噬,如今不正是存善心德果。重来之时?”
“看来,你这秃驴想度我这罪孽深重的大妖?”
说到这里,蛤蟆道人抱着双蹼,哈哈大笑起来,背后的葫芦都在抖动。
“哈哈——”
“你佛家真是什么都度啊,是不是只要杀了人,放下屠刀,就可以接纳?那老夫再去杀几个,你再来度化我!”
蛤蟆以现在的妖力,根本无法看出身边这老和尚佛法修为,与其被对方说教,不如引来一个痛快。
从地上起来欲走,错开身侧的老僧时,对方声音传来。
“贫僧早已在度你了。”
离开的脚蹼陡然停住,蛤蟆道人身形颤了一下,猛地的转身看向和尚背影。
“老夫重伤以来,所行所果皆遭厄运连连,原来是你暗中使坏!”
“我佛慈悲!”
那边,崖边盘坐的老僧站了起来,竖着法印转身与蛤蟆道人对视,微微垂首。
“你可听过,罪孽深重,唯有因果逆流,方能抵消,今日磨难,未必是坏事,不然,你又如何有了新的寄托,有新的生活?”
蛤蟆道人原本还呈有怒容的脸上,顿时愣住。
那方,和尚忽然笑了一下,走了过去。
“刚刚你问贫僧,佛门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纳,贫僧现在就回答你,佛门有怒目金刚,也要降妖除魔,非什么人,或都可度化。”
“那你为何想要度老夫?”
知道对方改了自己气运,以磨难抵消罪孽,要做到这般,那修为,怕是蛤蟆道人都无法触及。
但眼下,这种佛法高深之人,不除魔却反而度化自己又是一个新的疑问。
残红快要在山巅落尽,群鸟叽叽喳喳,徘徊天空。
霞光之中,老僧脸上只是微笑,好半响才开口回道,说出蛤蟆道人头皮发麻的一句话来。
“可记得你立在岐山之中那座墓碑吗?那墓中女子,便是贫僧出家前,留在世俗的女儿……”
听到这话,蛤蟆道人后背的疙瘩都快鼓胀的爆开。
“你……你女儿……”
“贫僧以报还报,损百年修行,还你一次机会。”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浑身都发麻起来,转身就走,“简直胡扯,你这和尚铁定失心疯了,竟说出这番话来,老夫何等岁数,想认个女婿,也不找个年轻一点的!”
叫骂的话语里,他过去的方向,却是之前与陆良生一起休息过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何又走回到这里。
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林野沙沙的吹拂响动,抿了抿嘴,又继续朝前过去。
“看,你心里有了牵挂,就走出了往日的罪孽。”
不知何时,老僧跟在蛤蟆道人后面,拄着锡杖缓慢而行,蛤蟆回头看他一眼。
‘彼其娘之,难道真是老夫丈人?’
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唰的将头转回去:“度老夫损失百年修为,哼…..跟老夫那自不量力的徒弟一样傻。”
身后,老僧轻笑道:“度人还是度妖,都是无量功德。”
“行,正好京城有一只大妖,就比老夫当初巅峰时差那么了一些,你去度它看看!”
“那贫僧更要去看看。”
“小心被吃了,老秃驴!”
“呵呵…..我佛慈悲。”
短小身形、干瘦老僧一前一后你来我往的说着话,一路上倒也热闹。
*****
霞光降下,黑夜席卷而来,不久,白昼又升起天边。
清晨铅青色的天光里还有星辰点缀。
八月十五这天到了。
天治城门亦如往常在士卒手中缓缓推开,等待入城的商旅还未过去,一匹快马从官道尽头飞奔而至,身上是缉拿司袍服,背插四柄长刀,还有睡眼朦胧的士卒不敢拦,以为有什么紧急差事,驱赶开几个商贩,让那人冲进城门。
踏踏…..
马蹄翻腾,蔓延过青石铺砌的街道,此时街上已有百姓来往,热气腾腾中,过去买上一份早点,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听到马蹄声急骤而至,连忙拉着友人躲去一旁。
“这些公人,自个儿不要命了,也不将别人的命当命了啊!”
“这么急,不会有什么边关急报吧?!”“鬼才知道!”
“别说了,赶紧找活做,早些回去陪陪家里人才是要紧的。”
话语声里,远去的那名骑士在街道尽头拐过方向,奔向百官府舍,随意找了一家不用上朝的官宦府邸,下马过去敲响院门。
等到有人开门的一瞬,左正阳直接推开门扇,巨大的力道将门房老头挤的跌跌撞撞向后退开。
“你干什么的?!”
然而,进来的负刀身影不理会,径直朝里走,有护院过来阻拦,被他一手掀飞,挂去树枝。
呯——
到的后院,左正阳面无表情一脚将寝房的门扇踢开,震的窗框都在震动,然后,干净利索的拔出腰间那柄细刀。
黑暗中,有人偏头看来,迎接他的,是一抹寒芒。
噗!
里屋的人嘭的倒在地上,血流一地,散发恶臭,左正阳提刀走近,刀尖在尸体戳了一下,手臂用劲一挑!
一条硕长的蜈蚣悬在了半空。
原本围来,叫喊的护院、仆人吓得脸色发白,齐齐后退开去,赶来的府中女眷看到这一幕,眼睛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妖孽!”
左正阳“啊!”的一刀将那条死透的蜈蚣撕成两半,收刀大步出府,上马直奔皇城。
皇城门口,士卒见到他,还笑着打招呼。
“左千卫,可拿到那位尚书大人,这可是大功啊。”
过来的骑士也不下马,走过来低声问道:“百官可在上朝?护国法丈可还在?”
“呃…..”
被突然了这么一下,那士卒愣了愣,反应过来:“千卫你可别开小的玩笑,这个时候诸文武大人们这会儿肯定在上朝啊,至于那位护国法丈,那就不知道了,千卫寻法丈有要事?”
“嗯。”
左正阳点点头,没人注意到他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隐隐颤抖,轻声低喝:“驾!”
便是促马进去,沿着宫道狂奔起来,望着前方灯火通明,宫殿的轮廓,左正阳松开了一手,握去腰间刀柄。
冷冷清清的广场上,他一勒缰绳,驻马停下。
望着石阶延伸过去的雄伟宝殿,声音歇斯底里的响彻。
“尔等妖魔鬼怪——”
锵的一声长吟,拔出佩刀。
“——也敢窃居天子大殿,滚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祥和之身,杀戮之业
咚!咚!
鼓声传遍全城,冷清的内城之中,左正阳回头看了一眼,隐隐听到马蹄声急骤。
……若是让他们跟去,必然白白送命。
一勒缰绳,转去外城人多的街巷,籍着人多拥挤,与追上来的皇城侍卫拉开一段距离,这才转折冲去东城门。
此时,厚重的城门在守城士卒推动下缓缓阖上,片刻,有人在城楼上大喊:
“快关城门!”
远远的,一骑转眼冲至,挥舞卷在马侧的长鞭,声音如雷。
“休要关门!”
噼啪——
长鞭抽响的一瞬,卷住两个士卒手臂,左正阳臂膀向外一侧发力,两人合撞在一起,齐齐飞通道内的墙壁上。
阖上的城门停下来,冲来的骑士收鞭一夹马腹,两侧几柄长枪交错刺来。
唏律律!
马鸣长嘶,冲来的马匹通灵般跃了起来,从一杆杆长枪上方越过,马蹄落地的一瞬,挤出门隙来到城外。
“驾!”
左正阳扬鞭加快速度冲出城门范围,城楼上的士卒还想放箭,可转眼人已骑马出了箭矢的范围,只能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
天光升上日头,又微微偏斜往西面降下。
哒哒哒……
马蹄疾驰过官道,不久转去林间小路,轻摇晃动的树梢少有蝉声响起,随着左正阳越往前行,几乎难听到丁点声音传来,
狂奔的马匹缓缓速度,“吁!”的一声中,左正阳勒停马匹翻身下来,目光望去前方圆形的建筑,尤其是白岩石阶正中那‘普渡慈航’四个大字,一脸威严肃穆。
紧咬的牙关,两颊微微鼓胀中,也有着说不出的复杂,那位法丈,他远远见过,身具祥和之气,该是得道高人才对,可眼下却是如此恶毒。
“你走吧,去寻一个好人家。”
左正阳收回视线,投去跟随自己从富水县到京城的这匹坐骑,四年多的时间,也快是一匹老马了。
在它鬃毛上抚了抚,看着马匹恋恋不舍的边走边回头,左正阳深深吸了口气,握紧刀柄拖着破烂的披风,大步朝法坛走去。
“皇城缉拿司左正阳,请护国法丈见上一面!”
声音中正威严传开,那边紧闭的法坛大门没有任何回应,随即大步走上石阶,又重复喊了一声。
微风徐徐吹来,破烂的披风抚动间,前方的漆红大门陡然呯的一声裂开道缝隙。
门外,左正阳眯起眼睛,左手缓缓抬起压在了腰间刀柄,另只手轻轻推开大门,谨慎的跨过了这扇门。
走过不算长的甬道,前方的环形观坛在他视线中展开,然后,一环一环的观台上,密密麻麻的长明灯后,是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画面。
他整个在这一瞬间,寒意从背脊爬了上来。
******
夕阳余晖洒在远方山麓、林野,染出一片彤红。
由南向北的京城官道,一支二十人左右的马队狂奔而来,托起长烟,正是从河谷郡赶来的孙迎仙,以及闵常文父女俩,还有侍卫、缉拿司骑卒。
未免半道被法丈手下的妖怪伏击,绕到东面,再进入京城地界。
“从这里过去,其实离那法丈的法坛并不远,上次本道就去过一回。”
接近京城后,道人开始保留法力,与一名侍卫共骑一匹马,反正他也不会,正好坐在后面,有空说话。
“也不知道咱们那位陆大先生来了没有,不然到时候,本道一个人可对付不了。”
“那你还跟来!”
闵常文在马背上偏头瞪了一眼说话的女儿,“月柔!”正要说话间,前面的府中侍卫,忽然开口。
“尚书大人,前面有一匹无主的马。”
道路非官道,并不宽敞,一群人骑马冲过去必然会与那匹马撞上,慢慢缓下速度靠近,老人眼眶陡然睁了睁。
“这是左千卫的马,富水县时,就一直跟着他。”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转,拔高。
“不好!左正阳必定遇到危险了!他多半去找那法丈了,小道长,麻烦你带我们过去。”
原本就是左正阳麾下的缉拿司骑卒,此时也纷纷附和,求道人帮忙带路救人。
“喂喂,本道还没休息过…..”
道人见众人情绪激动,还想说的话,只得转为:“行吧,不过闵老头还是不要去了,你手无缚鸡之力,本道怕照顾不来!”
“好,老夫这就回京城,先向陛下告罪,再求来军队…..”
闵常文自然明白何为优劣之势,马背上,上手拱起垂在斑白胡须下,扫过周围。
“——与诸位共伐妖孽!”
说完,带上两名侍卫,朝城池的轮廓狂奔,而这边十八人,也一转马头,跟着道人进入林间。
*****
法坛环形观台,一盏盏长明灯在风里摇晃,照出的是,密密麻麻盘坐的身形,身上的官袍、冠帽,正是从大殿中逃离的一众文武。
“原来你们都在这儿了。”
左正阳武功极好,对于气机自然能轻易察觉到,何况面前这么多‘人’盘坐,但眼下,无论是人的气机,还是妖的气机,都没有传来。
他直接跃上观台,一把扯过当中一个盘坐的身形,拉开官袍后颈,皮肉裂开外翻,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普渡慈航!!!”
放开手中躯壳,左正阳眼眶布满血丝,冲下观台,站在正中看向四周。
持刀厉声嘶吼:
“你们这些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祸乱朝纲,迷惑陛下,又把这些文臣武将的内脏弄哪里去了——”
声音回荡,周围除了一具具尸身皮囊阖目盘坐,没有任何动静。
“出来啊!尔等妖孽!!”
他声音再吼,下一刻,微微摇晃的长明灯火,猛烈倒伏,左正阳脚下泥沙地面轰的数声炸开,十多道肉眼可见的妖气犹如地泉般喷涌而出。
呯!
金铁碰撞,火星弹跳,左正阳做为武人的反应极快,手中刀锋舞动迎上硬磕一记,另只手拔出后背一柄长刀,刹那间双持舞开,无数长明灯火间,刀光、血光、金鸣、皮肉撕裂的声响在看不见的东西身上延绵不绝。
叮叮叮~~~
噗噗噗噗……
“哈哈哈——”
看不见的身形被断口长刀劈成两半,飞去两侧,连带里面的蜈蚣也显出两半身形来,细刀回挡,左正阳大笑声里,长刀紧跟而上,横挥怒斩,透明的空气噗的一声传出斩裂的声响,暗红的污血倾洒一地。
踢开半截尸身皮囊,左正阳笑声里,发髻都挥舞的散乱开来,话语高亢嘶吼:“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一起来啊!”
不到短短片刻,地上斩裂的紫黑袈裟尸身就有七八具之多,断成两截将观坛中间泥地堆的满满当当。
血珠顺着手中两柄刀锋,缓缓滑去地面,浸入土壤。
“善哉,善哉。”
陡然一道清冷女声在背后响起,左正阳微微侧过脸,一个身形消瘦的老僧站在观坛阴影间,竖着法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千卫身为皇城中人,拱卫陛下,怎能一身戾气,就让本法丈超度你吧。”
“满身祥光,却肮脏丑陋!”
怒吼炸开,左正阳脚下一拧,身形化作一抹残影瞬间逼近前方枯瘦老僧,刀光映过一盏盏长明灯光芒,挥舞斩开。
“世人皆以苦海沉沦为乐,何时才方知度苦厄,去往彼岸才是净土。”
普渡慈航没有闪躲的意思,话语出口,挥刀斩来这边的身形如受雷击,脚步陡然停下,整个人反而跌跌撞撞向后退出数步,左正阳伸手擦了擦嘴角,竟不知不觉溢出鲜血。
“左千卫,放下屠刀。”
指尖轻描淡写的一挥,刹那间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空气里流淌而过,左正阳根本反应不过来,紧咬的唇齿间猛地张开,那是“啊——”的一声惨叫。
一条手臂握着细刀冲天而起。
另只手,长刀随着身子摇摇欲坠,呯的插在地上,左正阳看去空荡荡的左肩,鲜血染红衣襟。
“妖孽…..”
沾染血迹的牙齿张合,他艰难的迈开脚步,望着对面的老僧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我之刀,只斩尔等作恶妖魔。”
普渡慈航看他一眼,手掌轻轻推出——
……
“到了!”
“前面就是法坛!”
“快看门是开着的!”
十余人的骑队已至法坛外面石阶,道人翻出伏妖铜镜,望去四周,鼻翼一鼓一收。
“好重的妖气……”
看到闵月柔带着侍卫和缉拿司的骑卒就要冲上去,他急忙喊道:“别上去!”
轰——
一声巨响陡然将道人话语掩盖,众人抬头,法坛上方墙壁轰然破开,碎砖向这边飞溅而来,夹杂当中的,还有一道背负三柄长刀的身影。
“左千卫!”
闵月柔的叫声里,道人一踏马背冲上天空,将倒飞的身影接在怀里,随后撞在一起,两人齐齐砸去地面,翻滚出数圈。
“敕令!风火雷电,律令!”
两道符纸升上天空,彤红的霞光里,闪出青白电光,两道电蛇伴随雷声轰的打下来。
砖石纷飞,烟尘弥漫。
瘦弱的老僧,竖印缓缓走出,根本没有受到雷击法术的影响。
“曰尔老母的.......要不要这么厉害。”
道人抱着昏厥的左正阳,看着石阶上的普渡慈航,眼皮狂跳。
“这下完蛋了,老陆你他娘的快来啊......不然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
霞光渐渐消弭,原野上,一身白衣青袍的书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起脸望去某个方向。
随后低头,宽袖中,手掌十多枚铜钱排开,随宽袖挥洒,哗啦啦的飞了出去。
“你们先去!”
他身旁的老驴循着划过霞光的铜钱,兴奋的甩着舌头狂奔起来,蹄下溅起雷光。
“然后。”
陆良生解下腰间法宝,以及月胧剑,“就该轮到我们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普渡慈航,可识得老夫!
凡人无法看到的表象之下。
几道神光从破旧的庙宇屋顶冲出,越过城墙,里面纵横交错的街巷,一盏盏灯光在黑暗里亮了起来,一片混乱的声潮响彻。
“地龙翻身了!”“出屋啊,别躲家里!”“快看天上。”
“那是什么鬼东西,好长——”
“难道是龙……”“龙哪里那么多长足啊!!”
“造孽啊,上次神人狂奔街头,怎么又来了一个这么大的妖怪!!”
混乱的街头,全是一道道身影拥挤,耐住狂跳的心绪,无数目光越过高耸的城墙,清冷如霜的月光下,一条黑影在天空蜿蜒游动。
“嘶~~”
虫鸣长嘶远远传来,相隔十里亦能清晰听闻,吓得一张张脸上发白,胆小的妇人或孩童更是直朝屋里钻。
夜空蜿蜒舞动的长身向东再过去二三十里,低矮的山麓间,也有隐居修道山门,不过都是小门小院,感受到磅礴妖气盘于京城上空,已有数人狂奔赶赴,其中一人虎额浓须,背负宽长剑匣。
半轮清月照过林间,几人驭使法术速度已越来越快,接近那方时,惊鸟一片片的飞出,感受到的妖气已是难以想象的地步,途中,有同伴大喊:“前方有动静。”
只见十余道身影仓惶从里面跑了过来,见是一群凡人武者,那浓须负匣的男人挥手让他们过去,其中一个女子跑了几步回头。
“那边有妖怪,你们别去,会送命的!”
几人里,浓须大汉哼了一声。
“邪魔歪道而已,我等修行中人当以死挡之!”
修道中人?
那女子正是闵月柔,之前普渡慈航真身破土冲出时,她与一众侍卫、缉拿司骑卒仓惶朝这边逃走,人躯都对不了,更何况还是显出了原形。
看着那边几个修道中人离开,闵月柔朝他们拱手一拜,也拜还留在那边的陆良生。
“但愿他会没事…..”
跑出林野上了外面的道路,回头时,那清月下蜿蜒游走的长躯忽然长嘶,朝上方直扑而下,烈风下压,周围树叶胡乱摇摆,噼里啪啦几声,树身硬生生折断,一片片倾倒。
道人咬破指尖,在掌心写下符文,朝天空直坠而下的长影,不停挥开。
“定!定!定……”
巨大的虫躯蜿蜒,百足舞动,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孙迎仙偏头喊叫:“曰尔老母的,怎么没用啊!!”
身形被烈风压的弯曲,坐在地上随后连滚带爬的吹出数丈。
陆良生挥开宽袖,指决在翻滚的身形一指,山石之术在道人上施展,才将他稳下来,就在这时,林间陡然有声音响起。
“两位道友莫慌——”
一声长喝,书生余光里,一行五人背负各持法器,速度飞快,当先为首的虎额浓须的汉子,一拍后背木匣,剑光唰的冲出。
他两侧四人,手中法器纷纷显出光芒,跃去半空迎上,朝着夜空直坠的蜈蚣精打去,一道道法光击在蜈蚣硬壳,响起呯呯呯的乱响。
“别跟它挨的太近啊!”陆良生顾不了冷静,大吼出来。
噗噗噗…..
环节的长须舞动,扫过半空的几道人影,一片血雾直接在月光里爆开弥漫,那负匣男人驭剑挡了一下,整个人炮弹般倒飞回来,陆良生冲去抬手隔空一托,替他卸了部分力道,然而还是撞断一颗大树,翻腾两下,重重摔在地上。
见地上的大汉还在挣扎,陆良生一咬牙,身形避开站着的位置,叮嘱道人离开的一瞬,身形踏上树躯,震的枝叶狂摇。
坠下的虫躯落地的刹那,他直接跳了上去,袖袋中仅剩不多的铜钱,祭出法光,呯呯轰轰照着躯壳狂轰。
铜钱打在虫壳碎裂飞溅,法光、火星犹如暴雨急骤般闪烁,照亮的乌黑虫壳终于裂出一条细纹。
“嘶~~”
虫躯狂摆,有金光从那细纹中照射而出,只听陆良生“哈啊——”的低吼,最后一枚铜钱猛然间打了上去。
与金光相触。
轰——
普渡慈航半空顿了一下,上方,书生的身影掉了下来,晃动的长须拦腰打在他身上,身子转向,横飞出去。
“老陆!”
道人叼着铜镜,撒腿狂奔,伸手去接,一道电光火闪,老驴撒开蹄子跑来,跃上半空,驴身一横,当做垫子将倒飞撞来的主人挡下,呯的撞在一起,落去地面翻滚。
林间。
双蹼啪嗒啪嗒踩过厚厚一层落叶,蛤蟆道人气喘吁吁跑出边缘,舌头都在喘息声里垂在嘴角外。
听着圆鼓鼓的肚皮,目光扫过悬浮蜿蜒的巨大蜈蚣,最后落在那方与老驴翻滚在一起的人影,蟾眼内发起红点。
“良生!!!”
大喊了一声,迈开两条小短腿飞奔起来,浑身泛起妖气,盯着蜿蜒游动的虫躯,脚蹼一蹬,高高跃起。
“老夫,吃了你!!!”
蟾头瞬间膨胀,涨出十多倍,猛地张开大口咬了上去。
前方,朝地上一人一驴蜿蜒游去的普渡慈航长躯后面,尾部陡然被什么含住,噼啪一声,尾须断裂开,传来剧痛。
一只仿佛只有脑袋的蛤蟆,头颅硕大无比,死死咬在它屁股上,一根尾须都在咬合下折断。
“嘶——”
“又是你这只蛤蟆!!”
还未化龙,就断去一尾须,将来就算飞上九天也不会完美了,狂怒嘶吼震彻这片原野,密密麻麻的长足悬空踩踏,长躯蜿蜒狂摆,矗立的大树都被撞的断裂。
咬在尾部的蛤蟆道人蟾眼鼓胀,撞击之下,远远飞了起来,掉进那方坍塌的法坛废墟,‘啪叽’重重砸在断裂的石板,四肢大喇喇的伸展开,舌头弹射出口,半空绷直拉伸,方才垂落贴在白花花的肚皮上。
陆良生从地上爬起,发髻垂散,衣袍都被打烂了一些,嘴角还挂着血迹,眸底是穿过月光,落去废墟的短小身形。
“师父——”
月胧在鞘里哐哐狂抖,书生嘶吼一声,踏去老驴额头,唰的横冲过去。
普渡慈航转过巨大的红头,一对长须舞动,其中一根少了一截,正是当初被书生用山神题词斩掉的。
看到陆良生持剑冲来,密密麻麻的百足迈过空气,蜿蜒迎了上去,猩红如两盏灯笼的眸子晃动,隐隐透出兴奋。
‘来啊…..快拔剑斩下来…..’
远处,晃动的红头,几道神光从天治城方向飞来。
“呵呵…..显妖身,果然会引尔等过来,不过今夜本法丈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得道之妖如何化出九天龙吟!”
神光闪过,狼藉倾倒的林野上方,五道身影显出法身,一袭纶巾袍服,身姿挺拔,剑眉斜插鬓角,束发戴冠,袍摆下,云纹履如走在地面,悬于树林上方。
“此等大妖竟潜伏江南日久,竟没发觉,瑜之过也。”
一手假节,一手虎符。
“各位司主,速去帮助那凡间修道之士,拿下这等妖孽!”
各持法器的城隍各司主位,领命化作法光瞬去交战的一妖一人周围,驭出法术,勾连出一张张法网交织罩下。
……
塌陷的废墟,砖石的砖石窸窸窣窣的滑落。
大喇喇贴在石板上的短小身形动了一下,呯呯轰轰的交击声传来,闭合的蟾眼抖动,缓缓睁开。
眸底映出前方的,是巨大的蜈蚣将白衣青袍的书生扫飞。
“良生……”
蛤蟆道人蛙蹼撑了撑石板,坐了起来,视野中,被打飞的书生,鲜血在清冷的月光里抛出一道弧形洒落,映在他眸底,分外刺眼。
最为清晰的记忆里。
彷如回到那处山坡的火夜,脸色苍白,口鼻还流着血的少年在他面前,露出天真的笑容。
少年说:“.….你是我师父嘛,不能不管。”
记忆翻涌,蛤蟆道人拖着虚弱的身体摇晃着撑起来,看着倒飞落地的徒弟,阖上眼睑。
…..老夫也就你这么一个徒弟。
……
“凡间修士,你退下,此妖由我天治城隍缉拿!”
法光交织的神网罩下,有着铁链拖动般的声响里,四名司主判官将普渡慈航困住,远远的,道人连滚带爬的跑去一侧,将地上几近昏迷的书生抬到腿上,拿手拍他脸。
“老陆…..”
“陆大先生!”“烂好人!你别睡过去啊——”
看到缓缓走出林间的一个老和尚,孙迎仙跪在地上抱着陆良生朝他大叫:
“大师,帮忙啊!”
那方,镇空看去被法光缠住的普渡慈航,目光又望去那边废墟,稽首摇头。
“一切因果自有缘法。”
“你他娘能不能说听得懂的啊!”
咕——
道人嘶吼一声,脸上陡然怔了怔,厮斗的轰鸣间,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那边,狂摆长躯的普渡慈航,身上祥和佛光绽放,将密集交织的法网撕扯破裂,仰起半个身躯朝天嘶鸣。
轰的爆炸,四名司主判官齐齐向后飞开,愿力凝聚的神魂都在动荡。
就这时。
咕呱——
一声蟾鸣在天地间响了起来,令得准备出手的天治城隍皱起眉头,俊朗的脸庞望去声音传来的方向。
妖气弥漫,隐隐比那普渡慈航还要浓郁。
“又…..一个大妖。”
靠在道人腿上的陆良生睁开眼睛,使劲撑起来,望去一个方向。
“.….师父。”
咕呱——
蟾鸣犹如晨钟暮鼓,在清冷的月光里响彻,蛤蟆道人两颊一鼓一收,脚蹼一步一步走出。
‘老夫…..可是逼近妖王的存在啊,当年数大宗门也在老夫手下灰溜溜的逃走…..’
蟾眼看去挣脱法网的长虫,每走一步,皮肉都在鼓胀,膨大一圈,短小的身形倒映着月光拖行在地上,越来越大,掉在一旁的黑纹葫芦飞来,与蟾嘴融合为一体。
“.…..如今,老夫怎的连一个小小的蜈蚣精也打不过了……呵呵…..老夫不可能打不过的。”
声音变得响亮,那边普渡慈航回过头来,虫眼里,巨大的阴影遮掩了它视线,遮掩了道人瞪大的眼睛,遮掩了城隍各部的视野,以及远方城墙上、城池内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巨大如山岳的身影站在月光当中,露出蟾脸。
“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犹如雷霆,响彻这片天地,巨大的蟾嘴,密集的锐齿张合,雄浑威严的话语方圆百里都能清晰可闻、
“普渡慈航,可识得老夫——”
磅礴妖气,动荡四野八方,整座城池都在这道话语声里,摇摇欲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剑气凌于南,浩然贯长空
呼…
呼呼——
风声大作吹去城池,街头混乱一片,皇宫最高的阁楼上,陈叔宝瞪大眼睛,看着一条黑影从城外朝这边蜿蜒飞来。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东西大的已经不受距离影响,再挨近的一瞬,蜿蜒环节长身,红头长须看的清清楚楚,连带轰轰的沉闷声响中,后方更加庞大的身形也看得清楚。
令得皇帝寒毛都在瞬间倒竖起来。
“护驾!!!”
狼狈嘶吼响起时,城外,早已等候的五道神光,显出法身,可自数年来京城城隍香火不盛,就连庙祝都另谋他路了,偶尔才有几个信男信女过来祭祀,打扫一下,才没有落得蛛网盘结,尘埃铺满香案的境地。
看着迎头冲撞而来的巨大蜈蚣,城隍连带四个司主判官,也只能尽到最大的法力拦截。
嘶——
虫鸣变得清晰,那蜿蜒的长身飞来的一瞬,身后,蛤蟆道人蟾口大张,长舌闪电般弹射而出,卷住虫躯,向后一拉。
不得前进的普渡慈航嘶鸣扭动,陡然张开口器,一道褐黄的光气喷射,朝向城头飞速蔓延弥漫。
常人无法看到的阴神在城池前方排开。
“拦下!”
白衣城隍,手中法器假节扔去夜空,左右两侧司主判官几乎同时抛出手中法器,在半空悬浮,城隍另只手虎符盖去阴司缉拿法册。
神光自虎符挪开的一瞬闪耀,联合上方悬浮的五个法器在城墙前方布下香火愿力与法力混杂的结界。
顷刻。
褐黄毒烟冲上神光结界,顿时想起一片‘嗤嗤’作响的腐蚀声,城头上的士将领、士卒无法看见挡在外面的结界,只见到那从妖怪口中喷出的烟气在外面四下弥漫,吓得脸无人色,一时间忘记了逃离,捏紧手中兵器站在原地发抖。
“都督,结界撑不住了!”
维持神光结界的司主判官挤出声音时,后方的黑暗里,蟾眼看了看蜈蚣,又望去城池,许许多多惊慌跑动的人类。
“…..老夫时间不多了。”
下一秒,蟾嘴缓缓张开。
城墙,嗤嗤的声音越发清晰,阻挡在外的氤氲金光将那一层神光蚀的摇摇欲坠,然而就在穿透,涌进城中的刹那。
狂风呼啸,透过结界裂缝的光气倒涌出来,连带外面蔓延的毒烟一起形成长长的漩涡,倒卷飞去上方,划过一道弧形,飞去另一个巨大的黑影。
呼……嘶…..
那是吸气的声音,蛤蟆道人两颊向里凹陷,蟾嘴都凸了起来,褐黄毒烟被吸成风卷形状,进入他口中。
普渡慈航微偏了偏红头,张开口器嘶鸣一声,‘蛤蟆,我让你吸!’再次喷涌祥和光气,冲向城池。
“老夫再吸!”
喷去的毒烟倒卷,拐过一道弯飞进蛤蟆道人口中,鼓鼓的白肚皮里,咕隆隆如同旱雷翻滚炸响。
“我喷!”
“老夫再吸!”
一虫一蛤蟆间,一吐一吸,来回数次,陆良生提着月胧沿着蛤蟆道人的脚印赶来,身旁还多了一个胡须浓密的汉子,被道人搀扶着。
咕隆隆的肚音不断响起,书生看着师父身上渐渐变了颜色,再看去摇摇欲坠的神光结界,还有城隍等几个判官,手下意识的捏紧了剑柄,闭上眼睛。
牙齿咯咯的磨出声响。
仿佛感受到陆良生赶来,普渡慈航再次喷出一口毒烟,悬浮的长身忽然朝神光结界撞了过去,城池倒映在它虫眼放大,嘶嘶的虫鸣像是在笑。
然后,化作人声。
“陆良生,丹鼎玄黄之气乃本法丈独修法门,大蛤蟆修为了得,我不敌,可城中常人遇之则尸骨无存,想救这些凡人,那就拔剑斩来!”
“良生不可——”蛤蟆法音传开,口中加快了吸力,“让为师吸就是了…..”
他身上,乌紫的皮肤、疙瘩变得红紫。
城中无数人听到这声话语,有的尖叫着不再看热闹,转身飞奔与撞后面的人撞在一起,痛苦呻吟;躲在家中的妇人流着眼泪,抱着战战兢兢的孩子靠在肩头,丈夫将窗户关上,将门关上,焦急的来回搬着能搬动的东西堆在门后窗后。
皇宫阁楼上,冕旒歪斜的皇帝睁大眼睛,惊恐的推开一旁的侍卫,跌跌撞撞跑去楼梯。
整座城池混乱、惊恐蔓延。
城外,风声呼啸,普渡慈航那句‘斩来’蛤蟆道人的‘让为师吸……’的话语声里,还有城中混乱的哀嚎。
陆良生虚弱的睁开眼睛,握紧的剑柄向上一拔,从剑鞘缓缓抽出,游云、冷月的刻纹游动开来。
道人连忙去抓他手腕:“别冲动——”指尖还未触及,如遭电击般弹开。
“斩来啊——”
“我成全你!”
普渡慈航的声音再次响起,坚硬的长须戳破神光结界的同时,陆良生的声音响起,一道白衣青袍的身影提剑唰的跃上天空,在月光中,划过长长的弧线,呯的落到虫躯尾部。
踏踏踏踏…..
步履提着袍摆沿着坚硬的背壳飞奔,鬓发飘洒倒飞,身形横剑一握,月胧剑身泛起‘风’‘林’‘火’‘山’四道法光。
“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地嘶吼响彻夜空,化作白色残影的身形炮弹般冲上天空,剑锋轻颤短短一瞬化作嗡鸣长吟。
城中无数人的视线里,法光照亮夜空。
褐黄光气卷动四散开去,陆良生握着剑柄,剑身泛起法光拖起一道尾焰,白衣青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成全你——”
普渡慈航‘哈哈!’大笑,昂起长须红头,迎向从天而降的月胧剑。
轰!!
剑尖抵在蜈蚣头顶,缘法、缘器、缘主混杂在一起的瞬间,巨大的白光一闪而过,布置的神光结界‘呯’的一声破碎四散。
片刻,充斥视野的光芒褪去,城头上的士兵抬起头,巨大的腹部从他们头顶飞去城中,连忙转身,惊骇的目光里,那巨大的蜈蚣像是喝醉了一般,在城池上空歪歪扭扭滑行,带起风声撞去了皇城。
轰!
皇城城墙上,士卒惊慌四散,逃开的一瞬,城楼轰隆巨响,刚刚修缮不久的城楼爆开,残骸木屑洒落飞溅,上空悬浮的巨大黑影还在朝前坠行,一座座宫殿顶端琉璃哗啦啦被无力垂下的长足刮的乱飞。
逃下迎春阁楼的皇帝惊慌大叫,拖着龙袍疯跑,听到轰隆隆的动静,就见黑影撞塌了一座角楼,带着石砖、梁木残骸朝他席卷而来!
“啊啊......”
陈叔宝瞳孔放大,跌跌撞撞后退,踩住袍摆,呯的倒坐下来,视野对面,清冷月色里,巨大的黑影坠在宫殿广场,推翻无数地砖在他眸底放大,露出狰狞的还有头顶上,白衣青袍的书生,持剑而立。
第两百零八章 得罪了老夫还想走?!
踏踏踏……
昏黄的日头挂在远方山巅,通往陆家村的泥道上,轰隆隆的马蹄声蔓延过来,令得收陆家村鱼虾的商贩,赶忙将车拉去道旁,等他们过去。
“驾!”“快到了!”
“前面的商队且让一下!”
促马奔行的声音里,拐过前方的弯道,领路的富水县衙役,勒了勒缰绳,缓下速度,指去视野开阔的远方,一个山村的轮廓,侧脸喊道:
“诸位,那边就是陆家村了!”
“吁!”
侍卫首领抬手让后方马队停下,观察了一下四周,兜转马头过去朝,护在中间的少年拱起手:“公子,陆家村就在前面,四周没有危险。”
“辛苦了,不过陆家村乃陆先生的家乡,就算有危险,也是曾经。”
陈靖越过众侍卫,吸了口这山间空气,心情放松下来,这一连七日赶路,已让他精神疲惫,好在终于到了。
此时,又复杂的笑了一下,看着田野间扛着锄头归家的农人走上村道,手捏紧缰绳。
一路过来,心里准备了许多说辞,可到了这边,不自觉笑起来的同时,也因为有几年没见,有点担心陆先生会不会跟他走。
‘三年啊…..要是父皇当初没在金殿上羞辱陆先生,该多好。’
他仰起头,颇有些老成的叹了口气,片刻,挥鞭招呼众人离开时,距离不远的一侧山腰上,就听噼里啪啦几声动静,惊的鸟雀成群飞出林野,陈靖望过去,还有青白的电光在那林间正好消散。
数十个侍卫促马形成圆,将手按在了兵器上,惊呼:“怎么回事”的声音之中,那方树林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然后…..崖边几簇灌木哗的破开,一只驴子冲出,身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的一头,系着一个人。
就在所有人目光里,落在前方不远,老驴兴奋亢鸣,挑衅的朝这边数十匹战马扬了扬蹄子,它头顶,还有一只蛤蟆抓着长耳,挥舞烟杆,便是撒开蹄子一溜烟朝村里跑了过去,捆缚的少年磕磕碰碰被拖行在地上跟着远去。
“刚刚那是驴?”“比咱们马还快…..”
“等等,你们没发现驴头上的蛤蟆?!”“不好,还有个少年,不会被拖死吧?”
“那蛤蟆说不定是妖怪…..陛…..公子咱们还是别去了。”
远去的驴子已经消失在了村口,陈靖收回目光摆了摆手,朝他们笑道:“没事,那只蛤蟆我见过,是陆先生随身携带的宠物,至于那个少年……陆先生应该不是那种心狠的人,其中肯定有原因。”
一扬鞭,变声期的沙哑里,轻喝:“走!”
……
栖霞山上,正坐在老松下与道人、胖和尚说笑论道的书生,手中酒杯停了停,侧过脸望去山村的方向。
一旁,孙迎仙举着杯盏,朝他‘哎’了一声。
“你看什么?”
“没事,一个熟人。”陆良生转回脸,举过酒杯与他碰了一下,空手的袍袖轻柔向外拂了拂。
远方村外的泥道上,好似一阵风吹来,原本奔向村口的队伍,马声长嘶,受到惊吓般停下蹄子,不敢过去。
一行人先是不在意,抽打马匹强行又跑了一段,发现距离不到二十丈的村口,竟然还在远处。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都快到了,咱们怎么好像又在原地?”
“哎呦,不会是那位陆先生施了什么仙法吧?!”
有些不安的嘀咕声里,一个扛着锄头农妇牵着娃打量他们几眼,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村里,陈靖还有侍卫头领下了马匹,朝村里拱手躬身一拜,施了礼数,以为这样就能进了,但两人刚跨出几步,一回头,麾下的侍卫俱是一副见鬼了的惊悚表情。
他们视线里,走出去的两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拉住,然后撤了回来,而两人却丝毫感觉不到。
陈靖站在原地一阵,不知想到什么,让侍卫们都先下马,自己就在路边坐了下来,就当是休整,就算今夜进不了村,见不到陆先生,就当风餐露宿一回。
“陆先生或许是在考验我……”
一群人也有休息了空当,飞快下马,就在村外的泥道坐下,就着凉水吃起干粮。
他们西面的栖霞山上,端着茶杯的胖和尚,肥脸堆起笑容,将清茶放下,法净修为也不差,或者他有另外感知的术法门道,察觉到那边山下多了许多陌生的气息。
“陆道,友,看来是不愿,见那位,熟人。”
“当面拒绝,怕伤他面子,还是这般让他知难而退好些。”陆良生看着手中酒杯,拂去幻象石桌上的针叶,叹口气,微微蹙眉。
“倒不是我与他父亲之前的关系,而是想的天下一统长治久安,可一旦帮他,会死太多的人……不管北面的好,还是陈朝这边士卒也好,都是华夏子民。”
道人喝尽杯中酒水,撑着下巴嘿笑起来:“打过来,还不是一样要死人。”
放下的空杯,慢慢有酒水自行续满,对面的书生笑起来:“至少死的少一些,何况若是我一个修道者天下变更,那其他修道之人会不会也掺和进来?”
陆良生起身,负手走去崖边,看着残阳中的云海。
“.….我若起了以道法搅动凡间王权更替的头,说不定事情会变得更糟。”
法净竖印朝无人地方稽首:“我佛慈悲,陆,道友,看的,透彻。”
“这种事,想的本道头大,不说了不说了。”孙迎仙最怕那种牵连复杂的东西,连连摆手,端着酒杯晃了一下:“还是说说,明日那三个小家伙拜师的事吧。”
“有什么好说的。”
陆良生走回来,将慢慢的酒水一饮而尽:“水到渠成就是了。”
双袖抚动,捧着酒杯与两人轻碰。
“满饮!”
天色渐渐降下来,篱笆小院里,浑身衣物破烂的少年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麻木的盯着房顶。
李随安拧干了毛巾走进来,给满脸乌黑的宇文拓擦了擦脸,嬉笑声几句,拿手拍他被电的蓬松的头发。
“师公,当初我可是在客栈里见过的,你怎么能去踢他呢,现在好了,惹祸了吧,还想跑,好好修道,不行吗?!”
一番数落,李随安起身准备出去清洗毛巾,回头压低嗓音。
“我当多年的伙计经验来看,师公属于心眼小的,往后你要当心了!”
床榻上,待李随安出去,宇文拓眨了眨眼,唰的从床上翻下来,指尖撩开帘子,瞄去远处的驴棚,看到那老驴卧在食槽,那只蛤蟆正与一只花白母鸡打的难舍难分,转身爬上床,将另一扇窗户轻轻推开,翻了出去!
夜色浸了下来,远方的山麓呈出阴森的轮廓。
沙沙的脚步声里,狼狈的少年飞迈着脚跨过一道道田坎,终于翻上了泥道。
‘这回总不会想到,我被抓回去后,又紧跟偷跑吧?!’
夜风扑在脸色,宇文拓乌黑的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下一秒,有‘哈’的齐响,在前方道路炸开。
那是数人暴喝才有的齐响
“我……”
少年停下脚步,那边,有火把光亮起,摇曳的火光范围之中,八道身形彪壮的大汉,一字排开,袒露的胸肌一阵一阵抖动。
“少年人,你跑不了——”
宇文拓的眸底,八人犹如战车般推了过来!
“啊啊——”
尖叫在黑夜中清晰而响亮,还在坐在村口的一行人听到这声复杂的惨叫不久,有八个壮汉扛着一个少年,从他们一旁过去。
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一坟,一蛤蟆
时间已过初秋,山峦间秋意越发浓了,夕阳霞光里,一片片枯黄在山间摇曳,纷纷飘零过下。
如走过雨幕般的老驴甩着秃尾巴,伸出舌头去舔落下的枯叶,蹄子落下的瞬间,已是数丈之外,微微起伏的驴背上,横坐的陆良生翻看书本,接过红怜采摘来的果实,轻咬一口,汁甜肉脆。
“师父,要不要来一口?”
余光之中,摇晃的书架内,闷闷传来蛤蟆的声音。
“不吃!”
陆良生拍拍驴头,让它缓下速度,随手将书本阖上,跳下驴背,拉开书架隔间的小门,将手里还有水果递过去。
里面,蛤蟆道人耷拉两条小短腿靠坐葫芦,白花花肚皮上颤了一圈绷带,那是被小锅烫伤的。
“还在生气啊,师父,我道过不是了。”
陆良生蹲下来,将水果又递进去一点:“吃点果实,消消气,可甜了,水还多。”
“哼!”蛤蟆道人转了一个方向,“让你烫一回试试?”
瞥了瞥徒弟手中红彤彤的果实,咂了咂嘴,往一边挪一下:“把水果放下。”
旋即,伸蹼将隔间小门‘啪’的一声拉来关上。
陆良生失笑的收回手,起身重新坐回驴背,翻出地图看了看,让老驴继续前行,自从普渡慈航那一战后,师父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时不时会闹一些小脾气。
此去岐山洞府虽然路途遥远,也算熟门熟路,途中不耽搁,以陆良生的缩地成寸,老驴的速度,大抵一两个昼夜就能赶到。
从栖霞山出来,一路向北过了河谷郡,转道沿着官道穿伏麟州,在京城停留半个时辰,去见了闵常文父女,给了隐身符,教他们使用的方法。
也叮嘱闵月柔,若事不可违,让她强行将闵常文带走,以老人的性格,多半会与城共存亡,女子也大抵清楚这一点。
之后,也打听了左正阳的情况,可惜几日前,养好了伤口,就不辞而别,就连闵常文也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断臂一事对他打击很大,能挺过来,或许这会儿,说不定已踏上修行之路了。’
辞别这对父女,陆良生没去城隍瑜那边,仅仅见过一面,交谈过几句,与对方并没多少交情,去拜访也有些突兀。
离开京城,渡河一路北上,已经是一日之后,捡行人较少的山麓而行,随着距离岐山越近,周围山势、原野呈出荒凉。
林野摇晃,荒山枯树之间,鸟雀惊的在林子里啪啪乱飞,一道长烟蔓延,在‘吁’的隐约声里,停在一座独锋下。
老驴气喘吁吁的踢踏蹄子,摇晃的书架隔间,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望去四周风景,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顺着绳子滑下来,双蹼踩在不平的地面,回头朝那边的徒弟说了一声。
“洞府,你也知晓怎么开启,就自己上去吧,为师有件事要去办,不用跟来。”
言毕,负起双蹼贴着屁股上,一摇一晃,朝着西面的枯林矮山过去。
红怜钻出画卷,来到书生旁边小声问道:“公子,蛤蟆师父怎么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月胧剑震动几下,从鞘口退出一点出来。
“蛤蟆有心事,肯定想鹅了……”
啪!
陆良生拍在剑鞘上,“闭嘴!”这才拉着老驴与红怜一起上山,这次过来,是为宇文拓和屈元凤两个弟子挑选适合的修行之法。
‘师父收集这么多,应该能挑选出来吧。’
进入师父这处洞府,璀璨星河在上空亮了起来,彷如走在星辰围绕之中,不远处,那日从另一个隐秘空间掉出的法宝、秘典、丹药依旧还堆积在那里。
呃……
看着比他还高的一堆法宝丹药典籍,捂了捂额头,这下有的找了,难怪师父不上来。
陆良生一屁股在‘小山’前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法门秘典,朝后面叫了一声。
“红怜,快过来帮忙,就该先让师父一起上来的……”
喃喃的声音传去洞府外,秋日黄昏光芒落去西面的山头,沙沙沙…..的灌木挤开的声响,背着葫芦的蛤蟆道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山地走上半山腰。
柔和的夕阳卷着尘埃照来,视线前方,慌石遍地,光秃秃的山壁凸起的巨岩下,有座孤零零的土包,一旁还有颗当年他亲手栽的桦树,如今已有人的腰身那般粗壮。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走过去,仰起蟾脸,伸出蛙蹼抚过上面,当年雕刻的字痕,风蚀的严重,早已模糊不清。
蹼头沿着当年雕琢过的痕迹,重新刻出上面的字,好一阵,他背着葫芦盘坐下来,对墓碑笑了起来。
轻轻说了一声。
“我回来了。”
注视着墓碑良久,蛤蟆道人双蹼压着膝盖,忽然笑出声。
“好久没来了,老夫这段时间去了外面,那可是叱咤风云,几大宗门联合起来围剿我,还有一些不入流的货色也来了,哈哈…..老夫何等人物,岂会让他们成功?
不过,最近老夫也很忙,还收了一个徒弟,很聪明,一开始啊,老夫就不没想过要收他,还害得我原形毕露,差点把妖丹给爆了,好在一切都挺了过来,你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坐在这里陪你说话……
上次,老夫还遇见你父亲了,一个老秃驴,啰里啰嗦的,还想当老夫丈人,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岂有他好果子吃,哈哈哈——”
夕阳照过来,一只蛤蟆对着一座小坟包笑的意气风发。
“时间太快了……其实老夫知道你或许已经投胎转世,没关系,待我恢复修为,一定去城隍那里问问你在哪里,问不出,老夫砸了城隍庙,再去泰山钻进阴府,把那生死簿找出来!”
絮絮叨叨的话语好一阵,不乏吹嘘的意思,过得好一阵,蛤蟆道人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
“老夫得去看看徒弟了,不省心啊,往后有空再回来看你。”
这才离开了这方,说过许多话后,心情颇为愉悦,脚步轻快走动,时不时还蹦跶小跳两下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第两百一十三章 一缕清风入隋宫,夜劝天子坚
岐山独峰,夕阳照进洞口,‘小山’分作了两堆,坐在中间的陆良生旁边已经堆了几本可以用上的法门典籍,还有几瓶疗伤的丹药。
每本法术典籍,都需要翻看,确认里面的内容才分门归类的捡出来,一本一本的翻下来,饶是他耐性再好,也感到非常枯燥乏味。
“这几本应该够用了!”
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看去那边还在翻找的红怜,让她不用再找了,将身边这几本书收拢,起身望去洞外,残阳正照进来。
“师父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被踩狼虎豹给吃了吧?”红怜记起来上进这里被蛤蟆道人赶出去,忍不住说了句玩笑。
跟着陆良生走出来,帮拿的几瓶丹药与书本一起放进书架下方的格子里时,月胧剑在鞘里尖叫。
“老蛤蟆回来了!”
那边上来的泥道,显出背着葫芦的短小身影,一摇一晃的正朝这边走来。
陆良生拍了一下剑首,将放书本的隔间关上,封去法术,回头看向走来的师父,开口问道:
“师父,我这边找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走了?”
听到徒弟的声音,蛤蟆道人摆了摆蛙蹼,独自进洞口,边走边说:“在外面等等为师,上次带出来的调味佐料快用完了,拿几瓶回去。”
叮叮咚咚翻找的东西声音响了一阵,蛤蟆道人抱着三个小瓷瓶出来,让陆良生塞进他住的那间隔间里,方才爬上去,系好绳子。
淡淡的说了句:“走吧。”
呯的将隔间小门给碰上,像是不让人打扰他,外面安静下来,令得陆良生与红怜对视一眼,不知道蛤蟆师父怎么了。
“走吧,趁天还没黑,去一趟长安。”
红怜嗯了一声,挥袖转身,钻去画卷,陆良生取过缰绳坐到老驴背上,脚后跟轻点,老驴晃动脖铃,慢慢迈开蹄子,走去下方的弯道时,落下最后一蹄,泥石都在瞬间崩裂溅飞。
呃啊昂啊——
亢奋嘶鸣,嗖的化作一道烟尘卷在蜿蜒的山道,直奔山下,晃荡的书架内,蛤蟆道人双蹼环抱胸口盘坐那里,两侧的瓷瓶呯呯碰在他脑袋,身形一动不动,蟾眼眯成一条缝,看去隔间外延绵的山麓从眸底飞速闪过。
天色黑下来,陆良生骑着老驴也来到长安附近,站在昔日偶遇的少年那座凉亭,望去远方犹如星河密布的巨大城池,想要见杨坚,直接去皇宫显然不可能的,何况对方已是皇帝,与当日的丞相身份又是不同,突兀过去,只会让人起戒心。
想了一个法子,陆良生抬起袖口,掐了一个指决,按着在眉心,法力荡开的一瞬,风里抚动的树梢、草丛低鸣的虫身都这一刻静了下来。
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从站在凉亭外的书生身上溢出,飞去远方万家灯火的城池,越过喧嚣的夜色市集,犹如一条丝线,连接通往皇城。
大隋新立,衣甲焕然一新的皇城士卒井井有条的各行其是,持着火把在城墙巡逻过去,宫道之间也有持弓挎刀的皇宫近卫警惕,延伸过去的宫殿,此时灯火通明,随时等候传唤的宫女、宦官安静等在殿门外。
里面,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也在与招来的几名臣子说话。
“此次南征,朕意一举荡平陈朝,不留喘息之机给对方,粮秣一事,需要抓紧,否则三军出征,粮草还未动起来,朕就要拿人祭旗了。”
灯火摇晃,龙案上,批阅过一封奏章,杨坚拿在手里轻拍了一下,抬起脸来,如今贵为皇帝,身势愈浓。
浓须微抖,开口又说道:“三路兵马齐动,不是儿戏,大隋也非往日北周……”
下方几名大臣,都是北周旧臣,也算颇有能力,深夜在书房召见,是有敲打的意味,然而就在他说出‘非往日北周相比’时,案桌上的灯火忽地摇晃一下。
烛火泛起蓝色,整个大殿彷如都陷入一片幽蓝当中。
对面,站在那边的五个大臣,也这时保持垂首躬身的姿态一动不动了,杨坚皱起浓眉,将御笔放下,从龙椅上起来。
他族弟会法术,也见过牵麟兽的陆良生,对道法仙术一道,还是有一定了解,拂开龙袖大步走到御阶下,声音雄浑。
“何方高人,来朕大殿施法?!”
周围静悄悄的,就连宫女宦官的声音都没有回应,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让他眼花般,一道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抬起宽袖朝他施礼。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大隋皇帝。”
御阶前,杨坚浓眉舒展开来,看到模糊的身影渐渐显出熟悉的轮廓,一身青衣长袍,气度沉稳,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哈哈大笑起来,展开双臂迎了上去。
“陆先生想要见朕,何必浪费法力,大可让人通传一声就是。”
“陛下非往日丞相,良生岂能无礼。”
陆良生此法术其实与托梦之术相似,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元神出窍般神异,动作、表情也如真人向皇帝拱手施礼。
故人相见礼貌是要有的,何况此次过来,也是有求于人。
“哈哈,先生说哪里话,若非当初十里亭内,那番话,朕还不一定下此决心!”
杨坚对于面前的陆良生,大有好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修道者的身份,还有对方知礼仪、待人温和,让人如沫春风,而非族弟口中讲的那些趾高气昂、故作高深的宗门仙家子弟。
“就是不知,先生此般施法前来有什么事?”
相隔这般远施法,消耗法力甚大,陆良生也不愿兜圈子,两人见礼一番,便开口说起了来意。
“听闻陛下初登大宝,意欲有番作为,将九州一统,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先生是不愿南北起战事?”杨坚到底是皇帝,笑容收敛,微微皱起眉头。
“陛下想岔了。”
殿内光芒相对昏暗,火焰在灯芯径直不动,陆良生走进灯火范围,脸上保持着微笑,斟酌了一番。
重新组织语言。
“南北一统,其实也是我愿意见到的,陛下雄才大略,有圣明之德,一统天下,也是百姓之福,不过兵戈一起,南面生灵涂炭,此次过来见陛下,只是为南朝百姓说上一句话。”
说到这里,陆良生后退半步,抬起袖子,双手交叠一拱,朝杨坚躬身。
“陛下南征之时,还望多加约束虎狼之士,不要多造杀孽,陆良生在次代南方百姓先行谢过。”
“先生何须如此!”
杨坚快步上前将陆良生双手托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若是来劝言罢兵,他还真不好与对方开口说下去。
难得有如此懂朕之人,南陈皇帝啊……如此之人,竟弃之如糟糠。
“先生之言,也是朕之所想!”
杨坚紧抿双唇,神色肃穆点了点头:“朕之后就传令诸军,南征时,不可侵扰百姓,善待投降的陈朝将士!”
陆良生面带微笑望着他,从之前的认识里,看得出这位皇帝也是言出令随,心中不安渐渐放下,将一枚玉佩递给对方,便是提出告辞。
“我信得过陛下,往后若遇难事,陛下不妨遣人拿这信物来栖霞山寻我,好还这一恩情,那么,在下先告辞了。”
身影虚化,渐渐模糊,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开去。
“先生等等!朕想请先生来我大隋任国师…….”
“陆先生!”
声音还在大喊,某一刻,杨坚手中还拿着笔,陡然从长案上坐直起,睁大眼睛,视线里,灯火暖黄微微摇晃。
下方殿中的几个大臣,晃晃悠悠的从地上清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跪下向双眼圆瞪的皇帝告罪。
梦?
杨坚收回视线,刚刚发生的事,太过真实,恍然间有点分不清楚了,手放去毛笔,‘嗒’的轻响,触到了什么东西。
只见,一枚圆玉安静的躺在那里,皇帝将它拿过手中,在烛火下翻看。
“果然不是梦啊…...道法仙术当真玄奇,这陆良生之修为怕是杨素高出不少。”
御阶下方跪伏的几个大臣看着摩挲圆玉的皇帝,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就听上方圣言传来。
“立即携朕旨意,给前方信州总管、上柱国、清河公杨素……”
话语在宫宇间回响,远方山麓凉亭里,陆良生睁开眼,收回法力,书架里,师父盖着了一张小毛毯呼呼大睡,北上两件事已做,该是回南陈了。
不久,老驴晃着摇铃,驮着主人轻快的迈着蹄子,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大家意见已收到
国师这本书写到后面,春风确实有些太想把支线拉进来,结果造成剧情漫长,混乱无序,让人摸不到主线。
这点在河州洛河镇纠正过来,然后进入大剧情之一,天地大劫。
这个剧情,是在国师的剧情上展现的,所以本卷最后就是进入朝堂,有一点,要跟大家说明下,国师这个职位,是不设品级的,换句话说,不算官儿。
类似于车迟国那三个虎、羊、鹿国师,保天下风调雨顺,黎民福祉,当然也有外敌的话,肯定会加入斗法一类的情节。
至于西游剧情,会延后,当中最多出场人物,算上老猪、猴子,也就三个左右,本书不会涉及西游记剧情。
主要还是走自己原创的主线,其余支线一般来讲,只是起到一个增味、丰满人物,或者拉动主线来使用。
你们不妨仔细想想,如果本书那些同人姓名随便换一个,故事是不是能顺利进行。
至于,有读者觉得陆良生弱的,修为确实不高,但他会的东西太多,加上剧情很长,不敢提升太快,只能一点点走上去。
天地大劫,应该是拐点,五元上人的身份也会揭晓,与陆良生的身世有很大关联。
大概就说这么多。
第四百三十二章 无趣之人
“老妖老妖,好受些了吗?”
女声温婉,传入耳中,陆良生呼出一口浊气,模糊的意识回拢,变得清晰,撑着栖幽的手从地上起来,“没事了。”
轻声说着,将地上的师父捡起放到一旁,目光重新落到画卷。
‘那神通.....仅仅笼罩长安,差点把自己给弄死,若是整个天地都笼罩进去,以我目前的修为,怕是用一次就整个人血肉、法力枯竭而亡。’
想着,迅速翻出一张白纸,将刚才的那番感受用笔记下,还没动笔,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明媚阳光,看来时没有劫雷聚集。
唔.....这么说,这个法术看似改变天时,其实只是借用烛九阴的神通,将这方阳光暂时遮蔽而已,说是障眼法,显然并不准确,那是实实在在的将阳光遮掩,却又没有改变正常天时。
要是本尊施展的话,不仅不惧怕雷劫.....等等,这天地昼夜好像烛九阴在布施,那我岂不是插手他司职?
没追究,说不定就没怪我。
嗯嗯.....这要记下来,记下来。
桌上,蛤蟆道人掰着脑袋使劲从桌面抬起来,鼓了鼓肚子将身子恢复原状。
‘枉费老夫关心,不是被压着就是被踩着......’
气咻咻的滑下书桌,看了一眼执笔书写的徒弟背影,拂袖转身,微驼着背,负蹼走去书架。
‘......真当老夫没有脾气?想当初,敢于我动手的,哪个不是修为高......’
嘀嘀咕咕挤出唇间,走去书架的一侧,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负蹼低头前走的蛤蟆陡然停下声音,一偏头,眸底向内推开的门扇瞬间放大。
嘭!
房门与墙壁碰上,微微回弹,露出的间隙的里,趴在墙壁的一坨黑影挂着舌头,纸片般缓缓滑落到地上。
敞开的门外,孙迎仙满头大汗的进来,后面还有陆盼八人,一人手里拿着不少吃食、绸缎。
道人火急火燎的站在书生一旁,手都在胡乱比划。
“老陆,刚刚那怎么回事?天一下就黑了,本道掐指.....”
看到桌上摆放的画卷,一条长身龙头人面的异兽蜿蜒,顿时刹住后面的话,一转:“......哦,原来是你弄的,那就不稀奇了,这回又是什么?”
写完最后一个字,将这份心得卷起来放好,正要给道人解释,外面客栈响起喧嚣。
“店家,你这可有一个书生坐这里?”
“叫陆良生的,你好生想想。”
“有的有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几位军爷要找的,就在二楼,顺着楼梯上去正面第一间房就是。”
木梯随后吱嘎吱嘎呻吟,响起人的脚步声,屋内的陆盼八人将阵势摆开,上来的几人,身着甲胄,挂着披风,想来并不是普通士兵那般简单,为首那人身后背负木匣,走到门口便松开腰间的刀兵停下来,目光打量几眼正放下笔的书生。
拱起手问道:“阁下可是陆良生,陆先生?”
“正是。”
看他们打扮该是皇城禁卫,不难猜出过来是为何事,陆良生擦了擦手,信步过去拱手还礼。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寻我何事?”
“原来陆先生当面,卑职告罪!”那人这次拱着手,也躬下身子,重新见礼:“我等皇城军卒,拜见陆先生。”
整个客栈吃饭、住店的客人站在楼下,或房门口看着那边,原以为是那书生,或手下那帮粗汉犯了事,过来的军卒是来拿人,没想到竟是皇城禁卫,还朝对方拱手施礼,顿时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仅想看个究竟,还想听清楚。
“陆先生,我等奉陛下、越国公之命前来,接先生入宫。”
皇城里摸爬滚打的人哪里没有眼力劲,刚一说完,后面又接着补充道:“还有先生的随行,也一起随我们入宫。”
说着,解下背后的木匣,小心翼翼捧出圣旨,当着客栈所有看热闹的客人面,高声宣读,随手折叠起来,呈在头顶躬身交给对面的书生。
陆良生抚过圣旨的布绸,笑道:“有劳几位远来传讯,容我这边收拾行李,再随诸位一起过去。”
“不用先生动手,我们来便可!”
为首那人一挥手,不过却是被陆盼等人拦下,大汉挑了挑下巴:“你都说是随行了,我家良生的东西,自然由我们来挑,你们就在前面带路就行。”
行礼其实也并不多,笔墨纸砚放入书架,嗯,还有门后面的蛤蟆道人一起塞进去,便由陆盼抗了起来,晃荡着两把兵器叮叮当当的下楼走去后院,安放老驴臀后。
接着陆良生下楼结账,围拢一圈的客人波浪般向后散开,那掌柜的连连摆手,从柜台后面出来。
“这位先生,钱就不收了,客栈出了你这么一个贵人,那可是蓬荜生辉啊。”
“这如何使得,岂不是让你亏了本钱。”
陆良生师从叔骅公之后,减去了当初少年人好胜的心性,就不亏人买卖,可那边的掌柜也不收,僵持了一下,叫伙计端来的笔墨宣纸。
“公子,不妨给我这店,写上一幅字。”
“也好。”
见掌柜坚持,陆良生收了钱袋,从木盘里拿过毛笔,前者连忙拿了宣纸挥了挥,让挡路的几个客人让开。
“麻烦让一下。”
然后,桌上铺开退到一侧,蹑手蹑脚的在旁边,看着陆良生俯身挽袖,执笔在纸页上,缓缓写出几个大字。
笔走龙蛇,却又有一股沉静闲适。
“进门是客,童叟无欺!”
挨最近会识字之人大声念出来,引得周围宾客纷纷拍掌大叫了声:“好!”
这八个字非俗套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而是让店家将来多注重待客之道,不要店大欺人的劝善之言。
掌柜捧起纸张,看着上面八个字,脸上是兴奋的通红,连连弯腰点头。、
“谢先生提点,谢先生劝言,我这就让人裱糊起来,挂在堂中最显眼的位置!”
送到门外,又是一揖后,连忙叫来伙计去找城里最好的裱糊匠过来,随后进了客栈,四处张望看挂去那里最为合适。
......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还在谈论刚才所发生的事,陆良生从陆盼手里牵过老驴与那几个侍卫走出不远,已有马车等候多时。
“陆先生,请上马车吧。”
“不用,身后九人随我同来,岂能独自乘车先行。”
婉拒了乘坐马车,就那么牵着老驴走去前面,陆盼嘿笑两声,拍拍那侍卫首领的肩膀,挎着包袱快步跟上大侄子。
老孙自然也在后面紧跟,朝那侍卫招招手:“别看了,赶紧带路吧,你口中的陆先生就是这个德行。”
与陆良生相识许多年而不走,也是因为陆大书生这套让他心服,换做旁人,怕是早就逍遥世外去了。
侍卫首领叹口气,也不上马,叫上一起来的麾下,还有那边的马车,一起跟在后方穿过热闹喧嚣的一条条长街去往皇宫。
阳光倾斜,微红的余晖从西面照来古老的城墙。
呜——
不久,庄严雄浑的号角声,响彻皇城四角,回荡日暮上空。
第四百四十章 大隋国师陆良生(本卷完)
晨阳高升,照去去下方矗立的高台一片金色。
‘隋’字的大旗猎猎翻卷里,太祝捧着祷文向着天空一声一声的念着,声音洪亮
“.......告苍天仁德,我大隋立国,逐战乱,除为祸之凶孽,以百姓太平为念,请栖霞山,仁德之士,法力通玄之仙长,壮隋国之气运!”
远方,乌泱泱的人海屏气凝神,听着随风飘来的祷词,面面相觑,与身旁亲友窃窃私语。
“......这是在封国师啊。”
“这么说来,那一夜建成的高台、庙观,岂不是国师做法变出来的?”
“......难.....难说,估摸也八九不离十。”
“啧啧......说不得前日天突然变黑也是国师法力施展吧。”
闵月柔听着周围人的小声低语,微蹙起细眉,往日听爹爹说,陆公子与陛下交好,他又修为高深,莫不是这个国师,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放下矜持,朝前挤了一下,忍不住踮起脚尖,朝那方望了过去,高高的祭台上,太祝的话语也落下,缓缓转过身,面向山门那边,托着祷文躬下身子。
“请,国师登台!”
“请!国师.....”
“请.....”
下方高喧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站在皇帝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文武百官随着杨坚的目光望去山门。
风吹来,石阶两侧林子沙沙的抚响。
众人交织的视线之中,一道身着乌缕烫金水纹袍的人影,腰悬一剑,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见到皇帝、文武百官礼节的抬手拱了拱,陆良生面容冷峻,垂下手径直走向高高的祭天台,走到第一阶时,忽然停下祥云履,没有一丝声音的站在原地。
陆良生转过视线,望去领着百官的皇帝,后方更远曲池坊聚集的城中百姓,人气升腾,无数的目光正望来。
‘骊山老母曾告诫,不能以修道之人身份掺和人间王朝,上告苍天我为这方国师,不知道会不会得到肯定......’
目光缓缓偏转,那祭天台上,隋字的大旗猎猎作响,站定的脚,抬了起来,迈去第一道石阶。
‘......但至少,我能完成少年时的念想,完成恩师叔骅公的宏源,能让九州万千生民得以生息,不受灾厄痛苦,不受妖魔蛊惑,就是......’
步履落下,踩实石阶。
“.......我的道!”
念想从口中重重挤出唇间,远远近近,无数望来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踏上石阶,身形慢慢走了上去。
风吹来,袍袂翻飞,
一步步走到台顶,陆良生目光回望,俯瞰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在视野里延绵展去更远,乌泱泱的人海在下方变得渺小。
“恩师.....你看,学生没有让你失望。”
头顶,天云如絮,挤在人群中的闵月柔看着远方的高台上熟悉的身影,一下捂住了嘴,眼角有闪闪发亮的水渍滑落脸颊。
人群中,黝黑的四个书生微张着嘴,指着那高高站立的身影,指去的手臂微微颤抖,一时难以说出话来。
拥挤的人堆涌动,有负两柄长刀的独臂汉子戴着斗笠挤过,微抬的斗笠下,满嘴胡茬的脸望过高台,也看去另一边,络腮大胡的燕赤霞,嘴角露出笑容。
他俩都是接到书生的灵鹤而来。
.......
“国师!”
高台上,吹过耳边的风呜呜咽咽跑过,太祝微躬身子过来,将这座祭台交给了陆良生。
“你下去吧。”
轻缓的声音开口,陆良生从他手中接过了大祭,看着太祝似乎恐高的颤颤巍巍下去石阶,转身走到贡桌,上面香炉、大蜡、黄纸一应俱全。
呼~~
吐出一口气,陆良生抬起手臂,绣有火纹的宽袖拂去贡桌,一对大蜡轰的一下燃出火苗,看着风里摇摇晃晃越发明亮烛火,偏头看了一眼高台下方。
成千上万的人聚集,眺望这边,像是期待着什么,被士卒拱卫的皇帝站在祭天台不远,神情肃穆,后面一点,文武百官垂首祈福......
“老孙教的祭天法事不知能不能行......也罢,总要试试,上告苍天应下我国师之位,定使大隋百姓过得更加安稳,不受战乱之苦。”
陆良生回过头,二指夹一柱香点燃,插去香炉。
“知四方鬼神,隋代周而治理天下,驱除胡人,使百姓得以安生,免兵灾之祸,这一支香,既为平安,祈天下黎民安泰!”
呼呼呼——
风声大作,压在桌面的黄纸胡乱翻飞,下方湖面水浪翻卷,附近百姓、百官也被突然而起的大风吹的抬起袖子遮挡面门眯起眼睛。
“怎么回事,好大的风啊。”
“是不是国师开始做法了!”
高台上,火纹的袍袖继续拿过三支檀香,袅袅飘荡的青烟里,陆良生高举头顶,朝着渐渐阴沉的天空,礼拜下去。
“此香,祭昊天长生,护佑华夏延绵传承不绝,也祭这片土地慷慨赴死之士,英魂常在!”
长香插去炉中,一叠黄纸随手一扬,漫天飞舞。
轰——
天空长云漫卷,雷声从天际滚滚而来,紫山观内,蛤蟆道人坐在石阶,挥蹼驱赶小黄鸭回去湖里。
陡然惊雷,本能的洒开脚蹼就往阁楼里跑,翻上楼梯,一头冲进房里,钻去书架隔间,呯的将小门关上。
唯有咀嚼青草的老驴,从林野灌木抬起头来,欢喜的看着阴云间闪烁的电光,兴奋的跑动起来。
远方的曲池坊,乌泱泱的人群抬起脸,骤亮的白昼忽然间沉了下来,轰的一道雷声滚过,青白的电光唰的劈下云间,照亮一张张惊愕的脸孔。
湖水翻滚打起浪花,青碧的水面下,粗长的鳞身盘旋游动,感到一丝不安。
......
高台上,陆良生迎着天地间的风,乌缕烫金袍背后的星辰日月好似在动一般,耳边响着下方无数人的躁动不安,伸手再拿起五支香。
指尖一抹香头点燃,举在胸前,像是有什么力量不让他高举过头顶。
“此五炷香,祭这天地五行、四方!祈大隋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
法袍鼓涨,陆良生握着的长香一点一点举去头顶:“.....民安!!”
一阵大风吹来,手中五支香前后摇晃,仿如要被吹断,陆良生一展袍袖遮去前面,另只手飞快插去香炉,风变得更大,电蛇交织,引得下方城中百姓终于恐慌起来,想要离去。
轰!
青白的光芒在所有人眼中炸开,高台上的陆良生面如白纸,眼睛隐隐蔓出了血丝,袍袂飞卷间,手中又有了七支檀香。
青烟飘散飞远,陆良生紧抿的双唇慢慢咧开,一句一顿的挤出话语。
“此香,祭!”
“......天上星宿遥望泱泱汉土,为我大隋指引方向,文昌武隆!”
.......
西北某山之中,山石崩裂,彪肥的身形,獠牙钢鬃从断裂的石窟出来,一柄兽面呲牙的钉耙,呯的拄地上,看着远方飞来的一抹淡蓝,伸出接过,掌心里,是一只静止的纸鹤。
更远的北方,寒风呼啸,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越白茫茫的雪原,不久,其中一人接下飞来的纸鹤。
望去南方:“师父唤我......”
旋即,叫上前面与他一直争论大地是否是圆的另一个青年,踏上归途。
风雨漫卷,曾经北齐的土地上,胖大的和尚面色捏着一只纸鹤,面色着急的正赶往长安,他师父失踪了。
镇空老僧在孤零零的坟头放下女儿生前最喜爱的花,拿起禅杖,晃着上面铁环,走去山外,偶尔抬起头来,朝着东南稽首。
........
长安芙蓉池,七支长香再次插去香炉,陆良生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望去天空的电闪雷鸣,咬紧了牙关。
撑住.....
......不能停下来。
还有......最后一步......
某一刻,他拿起桌上仅剩的九支檀香,压下战栗的身子,将香头点燃举过了头顶。
“.....栖霞山陆良生,上应三十三天,下达三十三地,我神州饱受战乱之苦,有五胡入主中原,衣冠南渡,更使百姓蒙难、生灵涂炭,人皆如畜,葬为他人腹中粮秣,巍巍华夏九州,亦有豪杰英雄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才不使大夏倾塌,如今天下一统,苍生得以片刻喘息,还望上方天灵肯首,许陆良生书文章千篇锦绣,斩妖魔鬼怪,荡尽人间不平事!”
风扑山高台,一缕头发脱离发冠在风里飘在脸侧。
陆良生望着天地惊雷电光,“......陆良生随身陨而不悔,只愿维系神州大地永享太平,竭尽心里至暮年!”
天空之上,积厚的阴云之后,隐隐有红光闪烁。
祭天台,陆良生的声音也落下最后话语。
“......为苍生立命!福泽这方土地,不重蹈覆辙!大隋国师,陆良生敬上——”
轰!
雷声响彻,电蛇蜿蜒劈下的瞬间。
下方无数的身影听到这些话,无论杨坚、还是文武众臣,乃至远方密密麻麻的百姓,激动的捏紧了拳头,有人大喊了一声:“大隋万岁!!!”
夹杂人群里的闵月柔两颊通红,激动的抬起手臂,朝着那方高台跟着呼喊,旁边的兔铃怎的也拉不住她。
但随后,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在此刻洪流般,轰的在天空炸开,淹没惊雷。
“大隋万岁——”
“大隋万岁!!!”
.......
无数混杂一起的声音传来。
一身庄重国师袍服的陆良生,站在大隋旗帜下,从下方呐喊的人群收回目光,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偏过视线,望去远方的阴云聚集的天空,风拂在脸上,心潮澎湃的激动隐了下去。
常人无法看见的云层之后,一颗红色的光亮拖着尾巴朝这片天地飞来。
本卷完,也算是上半部结束!
欢迎进入下一卷,天地大劫
第四百六十三章 金蝉有壳,人有衣
流光飞出大船,冲向南方天际。
道人拧进宽袖,水渍哗啦啦的溅在脚边,仰起脸看去飞去天边的光亮闪了闪,瞬间消失不见,咂了咂嘴。
“有飞剑了不起啊。”
他道法上也有御剑,凭借法术借天干地支、五行附着,威力不比驭剑术差,只是孙迎仙还没来得及学完,师父就死了。
看去船楼上的陆良生,摩挲了一下下巴。
‘干脆本道去拜......呃,那岂不是跟小纤差上辈分了?算了算了。’
嘟嘟囔囔走上船楼,黄布袋了翻出香烛、符纸、田鸡......田鸡又塞了回去,香烛点燃,晃了晃,让一个士兵拿着,咬破食指在黄符写写画画,随后一掀袍摆,二指夹着符纸在香烛飘来的青烟里,来回晃动,口中念念有词。
“敕令,八方神鬼,上三十六天,天罡护我!”
敕字黄符飞去楼外,轰的燃烧,法光荡开,附去甲板上站着的诸人,原本惊慌、手脚发软的士卒,只感一股温热蔓延全身,下意识的捏了捏手,发软的手臂感觉比之前更有劲了许多。
南方,阴沉沉的天空,连绵细雨。
山巅巨岩之上,陈辅断去了与对方说话,脸色阴沉,双腿左右一跨,手上变幻指决,脸上渐渐泛起红光,一缕白气从头顶升起,双唇飞快嚅动。
六丁六甲本司掌天干地支,伏魔山的这套法术,与平日所见不同,一半均是利用天干地支八卦来显现天威,而陈辅最为擅长的,却是另一半,驱使六丁阴神、六甲阳神。
“老夫徒弟多次请你出山,身为陈人,却跑到大隋做国师,今日便先除了你!”
老人指决飞速变化,脸上红光大盛,双唇陡然一张。
噗!
一口暗红血水喷出口,血雾弥漫迅速归拢,凝成一团血珠。
“丁卯神司马卿,速速显......”
‘威’字里,血色为祭,刮起一阵阴风,一道修长的身影悬空浮现,背负双手遥望天际,阴测测的声音响了起来。
“凡间修士,你唤我......”
然而,话语才到一半,有撕破罡风的声响传来,那人的虚影忽然转过身望去一个方向的同时,陈辅听到这声音,耳中却是先来‘铮——’的金铁之声。
偏头,映入眸底的,一抹青光划过远方天际,罡风撕裂形成气云,遥指这方的一瞬,老人头皮发麻的站直了,然后本能的侧身、曲腿,伸手抓去道袍。
嗡——
下一刻,半空剑身轻吟响彻天地,青光轰然炸开,将这片山头笼罩,气浪轰的激射成圆,四方林野齐齐向周围倒伏,噼里啪啦全是树木折断的声响。
两息不到,满目青光退去。
半空显出的丁卯神影子胸腹破开,一寸寸的消散,直透而过的月胧,剑尖抵在一件深皂的道袍阴阳图上,法光对冲。
而道袍之后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过得一阵,失去法力维系的道袍‘嘶拉’一声,碎成数块飘飘扬扬的落去地面。
山巅之上,亮着法光的月胧剑尖朝下,绵绵细雨里,剑身四下转了转,目标的气机已不在此间了。
普渡慈航的声音从剑里传出。
“刚才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咦,老道士果然比小道士跑得快,这么快就不见了。”
冲下山巅,从林子上空绕行一圈,回去挑了一片道袍碎布串在剑尖,重新飞去亮有红芒的云层之下,越过山林、河流急速飞向北面江河。
听到法剑飞回的声音,陆良生抬了抬头,余光里,也看过那云层之外拖着长尾的红芒,比前几日有大了些许。
‘得加快速度才行......’
偏头看向抚去唇上八字胡的道人,后者正背负双手,抬起头看去天色,察觉书生目光望来,侧了侧脸。
“干嘛?让本道再站会儿。”
“行,那你带着我盼叔他们跟船,我先走一步!”
陆良生压低嗓音,将红芒又变大了的事跟他说明,道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晴空万里,白云如絮缓缓飘着,根本看不见任何其他的颜色。
不过,他知道目前这里也只有陆良生能看见那东西,当即挥了挥手。
“赶紧走,本道还想装会儿的心思都被你搅合没了。”
“那你多照顾这里一些。”陆良生又叮嘱一声,下去和韩擒虎、陆盼八人简单说了些情况,转身走去船舷,法言传去水里,唤来潜伏河底的老蛟,水面气泡咕噜噜的升起时,身形唰的跃过众人望来的视线,落去水面,稳稳踩在水面之下那条长长黑影前端。
“.......眼下多有失礼了。”
哈哈哈.....哈哈......
水下长影响起嘶鸣,传入陆良生耳中的是能听懂的话语。
“陆道友不必觉得失礼,只要记得往后给齣封正,渭水、泾河随意一条都行。”
嘶鸣停下,漂浮水里的长影唰的游荡出去,荡开的水浪打在船身,推开的涟漪之中,站在甲板上的一众士卒,韩擒虎、孙迎仙、陆盼、猪刚鬣等人视线里,长影驮着书生转眼间超过舰船,消失在河道尽头。
远方回来的月胧带着一抹寒光,降下水面,划开水浪漂移了几个弯,径直飞去站在水面急速而来的人影,一个急刹调转,剑尖对准书生腰间剑鞘插去,合拢的刹那,隐约响起‘啊......’的呻吟。
书生伸手探了一下剑柄,目光随即抬起,看去手中几片碎布,双唇紧抿的片刻,手指松开,碎片随吹来的河风飘去了后方。
青丝抚动,陆良生双手负去背后,就那么站在老蛟头顶,急速穿行过两岸山水、袅袅青烟的山村。
飞鸟划过江面。
阳光之中,犹如一幅神仙过江。
.......
南方绵绵阴雨,浸湿土地。
陈辅扶着一颗老树,摇摇晃晃从林中出来,炼制的法宝道袍破碎,只穿着一件里衣走上路面,发髻散乱,沾有泥水,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个陆良生......竟有一柄仙剑......千里之外....就能杀过来,老夫倒是大意了。”
夹杂雨露的须髯抖动,断断续续的呢喃几句,老人淋着雨坐去路旁一颗石头上,阖目盘腿,调息混乱的法力。
不久,道路尽头响起马蹄声。
“驾!”
踏踏踏......奔涌踏下的马蹄,溅起积水飞洒,几匹战马上,为首一人正是陈靖,看到路边阖目打坐的老人,一勒缰绳,‘吁’了一声,不等马匹停下,翻身跳了下来。
“师父!”
陈辅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走来的青年,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不是跟曹将军一起河谷郡了吗?”
“我.....朕没见着师父,有些担心,四处寻了一遍.......”其实他是感受到这方有法力对抗,才脱离了前行的军队,朝这边赶来,眼下在师父面前,自然是不能那样说的。
语气停了一下,陈靖看着老人这番模样,迟疑了片刻:“师父,你的道袍呢?”
“呵呵.....为师算出附近有一头山君。”
老人微愣,随即正了正脸色,目光肃穆指去铅青的雨幕外,某座山的轮廓,“成了妖的,这吊睛白额大虎实属厉害,好在为师修为还行,将它击走,赶出那片大山,也算保下了山脚几个村子的百姓。”
看来能把师父弄的如此狼狈,那虎妖肯定是头大妖无疑......
陈靖想着,将师父搀扶起来,送上马背,老人坐直了身子,抖了抖缰绳,调转马头。
“陛下,河谷郡那边如何了?”
“前部正在组织阵型,筛出攻城的士卒。”
陈辅沉默了一下,看去雨帘的东面,缓缓开口。
“没时间了,通知曹将军尽快攻下河谷郡!”
说完,手中鞭子抽响,喝了声:“驾!”
当先冲去山道前方,陈靖也一一抽响鞭子,在雨中纵马狂奔起来。
最近关于出海的描写.....
做为一个生活在四川盆地的人来说,没见过大海,没办法写出那种感觉,只能凭想象航行大海的画面来临摹了......抱歉抱歉。
第八百一十五章 当年咿呀小沙弥,如今礼佛大法海
踏踏.....
踏踏踏.......
斑驳青苔的石阶,黄皂僧鞋飞快走下,锋塔下方,青年和尚一展袈裟靠去宝雕石栏,微微侧脸望去湖中含苞荷花,祥和目光呈出威凛。
“可打探清楚了?”
“回禀主持,那两条蛇妖确实来了杭州。”一旁的青衣僧人竖印垂首,轻声道:“城中有师兄弟带回消息,他们亲眼看到。”
和尚微微颔首,望去湖泊连天的雨线,“可知,她们来杭州做什么?”
“她们......”
青衣和尚话语声里,水面丝丝涟漪荡开,荷叶下的鱼儿陡然受惊了般,一摆鱼尾,飞快窜了出去,正听下文的法海抬了下手,回头看去身后,延伸而下的青石阶上,之前那个青衫书生正负手下来,朝这边微笑点了下头。
“大师还在这里,下雨了,小心受寒。”
“阿弥陀佛,出家人受得苦寒。”法海竖印还回一礼,笑道:“往后还有缘,贫僧倒是还想与公子辨一番佛儒之道,不知施主可愿意否?”
呵呵呵!
陆良生走下最后一阶站定,也跟着笑了笑:“若有缘,自然愿意与大师探讨一二,告辞!”洒脱的随意抬手拱了一下,举步离开,沿着这边石栏,回到之前的地方,红怜抱着一柄长剑靠着栏杆,袍角被老驴扯了一下,这才站起来,看到书生回来,两颊顿时泛起好看的梨涡,将月胧插回书架,拿了纸伞撑起,挽去书生胳膊。
“公子,找到了吗?”
“不过要等天色放晴后,晚上再来,走吧,我们去城里看看。”
“去城里?”红怜疑惑的仰起脸,那边,陆良生低头朝她笑了一下,捋去眉前一缕青丝,挽到耳后,“既然来了一趟杭州,怎的也看看市集,顺道带师父吃些美食。”
隔间小门嘭的打开,蛤蟆道人鼓大了双眼,都有光芒在眸底闪烁,顿时来了精神,“还是徒弟有心,唔.....让为师看看食谱上,有没有记载杭州有什么好吃的,快些走,为师边走边翻看。”
挥着蛙蹼,催促两句,半个身子钻进衣柜,翻出许久未拿出的菜圃在手里展开,蹼头顺着一个个地名找下去,寻到苏杭一代,蟾嘴都快裂到了后颈,长舌舔了一下嘴唇,欢喜的脚蹼头一根根绷直舒张开来。
“有了有了......西湖醋鱼、栗子炒子鸡、龙井虾仁......”
红怜掩嘴轻笑里,陆良生拉着老驴漫步雨间,回过头看着悬腿坐在书架小门边沿的蛤蟆道人,笑道:“师父,对杭州菜都这么讲究?”
“哈哈,为师想当初纵横三山五岳,不就为了口吃的么,唉,现在这些不过为师道听途说记下来的。”
蛤蟆道人摆了摆蛙蹼,看着上面菜式,啧嘴赞了一声,不舍的卷起菜谱呈轴,负去背后挂着,“说到吃,这苏杭菜式,那就有讲究了,你快些走,边走边听为师讲解一番,定让你大饱耳福!”
“刚刚为师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这苏杭口味讲清、鲜、脆、嫩,保留原汁原味,煮食的法子,都以蒸、烩、烧为主.....轻油、轻浆......”
蛤蟆道人说起吃上面,话语声久久不停,细雨蒙蒙,伴随铜铃、蹄音,与撑着青花纸伞的男女,一起远去烟雨水汽。
远处,水波起伏,鲤鱼钻出水面吐了一圈水泡,钻进水里,湖面倒映的石栏后面,两个僧人正望着这边,其中青衣僧袍的和尚凑近,低声道:“主持,那书生身旁的女子,不像是人。”
“哼。”
看着有说有笑的男女牵着一头老驴远去了雨幕,法海面无表情,缓缓竖起法印,便不再看上一眼,一抖缰绳,竖印转身离开。
“读书人......待法会结束,收降了那两只蛇妖——”
脚步坚定,去往净慈寺,声音洪亮。
“——再来除了迷惑这书生的女鬼!!”
......
“上好的丝绸,地道正宗的杭州丝绸,不掺假的,走过路过的外地客官,不妨过来瞧上一眼,保证丝滑顺溜,就像摸女人皮肤,爱不释手!!”
“茶叶~~~卖茶叶啰,家中亲人生病,急需用钱,便宜出上好龙井一盅,赠送亲朋最好礼品!”
“客官,里面请,街上那位客官,来我楼外楼品一品拿手好菜,喝上一壶好酒,观楼外三潭印月,那才叫风雅,太符合公子这身气质了!”
还未入夜,近黄昏时分,杭州城里早已人声鼎沸,长街两侧商铺早早升起了灯笼,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带着家人,或与友人走进酒楼,站在街边讨价还价,喧闹如白昼。
好茶雅客闻着簸箕晾晒的茶叶丝,神情享受的闭上眼睛,随后着伙计包好,提在手中汇入街上人潮;透着暧昧的暖红灯笼下,龟奴迎着进出的客人,点头哈腰,楼上花枝招展的女子依着栅栏挥舞绢帕,抛弃媚眼;隐隐约约,那粉红窗纱之中,有靡靡吴声随琵琶拨响传去街上。
“公子,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换一家吧。”
书架里,响起红怜的声音,陆良生抬起脸看了看面前的青楼,轻笑两声,牵着老驴继续前行,走在人群里,用着法音也在说:“如何会去里面,青楼又不是吃饭的地方。”
“光顾着说话,良生,可找到吃饭的地方?”书架另一侧,小门里响起蛤蟆道人的话语,他是用法力传音,过往的行人无法听见的,“为师好像刚才听到一个叫楼外楼的,实在不行,那边也能凑合。”
陆良生嗯了声,随后停下脚步,微微侧脸,目光望去这条长街前方一侧,飘荡的旗幡,写有客栈二字,便拉着老驴朝那边过去,门口卖力吆喝的伙计殷勤的接过缰绳,将驴子牵去后院,客栈大堂内,也有伙计过来迎上,擦了一张桌子,语速飞快报上了菜名。
“听口音客官不是杭州人吧,那来了杭州,怎的也要尝尝杭州特色,里叶白莲咱家客栈后厨算是拿手的,白莲去皮通心,粒大而圆泣,色白如凝脂、炖之易酥而不散、汤色清而食之香,光闻都能把人口水馋出来,还有咱西湖莼菜,远近闻名,汤纯味美,鲜嫩润滑,脍炙人口,其他地方都吃不到。”
“小哥,不妨先上两道杭州名菜,再来两盘寻常家常菜就好。”陆良生不好点多,毕竟就他一人坐这里,点的太多反而引人瞩目,多是不好。
“那行,客官先喝点山茶,润润脾胃,小的这就通知后厨,快些端上来!”伙计记下了菜名离开,这边,陆良生放好筷子,等到茶水端来时,隐了身形的红怜坐在对面,撑着下巴愣愣的看他,待到书生目光看过来,这才轻轻开口问道:“公子,城里还不如长安呢,除了一些吴声小调,没什么特殊的。”
“今晚就在城里住下。”
“啊?”聂红怜愣了愣,忽然脸色羞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脸,扭捏的摇晃肩膀,小声道:“公子,妾身还没准备好。”
然后,一根筷子轻敲在她头上,陆良生笑着拿眼瞪过去:“想什么,进城是因为之前听到那小沙弥说的话了......”
番外第二十五章
阳光照过山顶缺口笼罩下方洞窟林野,光尘落在人的视野里纷飞舞动,风吹来,松林沙沙的摇曳轻响,残留的声音回荡片刻后敛去消失。
“这就走了?”“......凭空不见了,可有能量反应?”
“没有,没有触发能量警报。”
“这可真够古怪的。”
“局长......”
有人问去的那边,唐立仁发怔的望着刚才两道身影消失的地方,听到唤他的话语,脸色顿时收敛,平静的抬手摆了一下,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迟疑了下,还是摆了摆手。
“都下去吧,叫后勤部的人,将毁坏的栈道修复,嗯......那边裂开的山体也一样,看看能不能修。”
说完,揉着眉心,颇为头疼的离开陈列室,不同于封存室,这边多是一些死物,却有极为重要的纪念意义,不过一想到陈列的龙骨,乃是之前那个闯入的青年所养,听话语里的意思,还是隋唐年间,那岂不是活到现代?
真.....他妈.....的神仙了。
放做以往,震撼过后,说不得两局联手将对方邀请,或抓来这里做些实验,研究一番长生、法术的秘密,可一个是局里代代流传下来的山中老人,另一个更有可能是Z6、Z9的祖师爷,这谁敢动手?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想到这些唐立仁头更疼了,放在上衣内里的通讯器此时响了起来,按住耳麦接通,对面传来高天秋的声音。
“唐局,实验室这边没问题吧?”
唐立仁捂着脸半晌,才放开手,呼吸了一下:“你告诉那个人的?”
“那位山中老人托我传的话,,而且栖霞山洞窟里的壁画有联系,身为学者,怎能不亲眼看看。”
“行了行了,你暂时不用回来,听刚才那两位说,想要换套大房子,你跟去做些善后的事,科普一下现代,不要闹出混乱,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那要是过分的?”
“能有多过分?就算要我这个局长位置都行,还有,这里发生的事暂时不要告诉Z9那边......”
唐立仁走过洞径,站在一处铁栅栏前,看着大厅忙碌调校数据的研究人员,皱着眉头压低了嗓音,“......我总觉得那边有内鬼。”
“我这里已经清理了Z9与这件事有关的三人记忆。”
“好。”
落下最后一声话语,挂断了通讯器,唐立仁转过身来,面前突兀的站了一个人,将他吓了一跳,看着对面老脸笑眯眯的望着这边,唐立仁呼出一口气,将他推开,“老曹,不声不响的过来,你想吓死我,好做这局长位置是不是?山体的裂缝着手修复了?”
笑眯眯的老头叫曹震,后勤部的老人了,看管一些机密的东西,算得上唐立仁的心腹之一,被推开也不恼,仍旧微笑的跟在后面。
“那两位神仙一走,裂缝就自行合上了,啧啧......当真是神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大厅,看去的山体位置,原先的裂缝确实如老头所言,已经合拢在一起,唐立仁走近细看,手还在上面摸了摸,连条细纹都没有留下,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果然神奇。”
引来那边忙着研究的一道道身影围过来,惊讶的看着合拢的山壁恢复如初,就连掉在地上的粉末也都一一收拢上去。
“都散了,回去各自岗位。”
曹震朝他们嚷了嚷,挥手赶人,自己也跟着局长说了些话,被叮嘱了不可将事情外泄,正要离开,身后唐立仁忽然开口叫住他,转过身来,走近低声说道:“老曹,提纯的红石,记得销毁,那东西影响太大,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是。”
老头依旧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应了声离开,回到后勤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挥退左右,打开书柜下方槅门,看着里面特制的保险柜,检查的瞳膜识别,‘咔’的一声弹开,微微光芒犹如触须般从缝隙探出,被老头拿着一根荧光的小棒挥舞两下,飞快缩回。
保险柜门慢慢打开,里面是一颗璀璨晶莹的红色石片安静的躺在鎏金盒子里,被黄绸包裹着。
“毁了多可惜啊......物尽其用才是真理。”
满眼的红光之中,曹震笑眯眯的嚅着双唇呢喃。
.......
轻声的话语自人口中呢喃,山外的阳光升上云间渐渐变得炎热,远去南方,跨过长江的南面,街道人声喧哗。
脏乱的街道,商店公放的音乐混杂在吆喝叫卖、讨价还价的嘈杂之中,一排的出租楼里,蛤蟆道人大喇喇坐靠在沙发软垫里,架着一条小短腿,听着窗外附着街边树笼嘶声啼鸣的蝉声,微微张了张蟾嘴,一根吸管递进口中,吸了口冰镇的可乐,舒服的挥了挥蛙蹼。
“表叔,你慢看,我去收拾一下房里。”
一旁,陆俊放下插着吸管的玻璃杯,殷勤的跑去门后拿过扫帚打扫起狼藉的地面,一觉醒来,他也不知道怎的表叔来了这里,屋里也乱七八糟。
“叔.....那个......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沙发上,蛤蟆道人偏了偏视线,又转回去,脚蹼点了下遥控器,电视画面转动时,随口回了声:“出去办点事,估摸着现在也该回来了。”
话语顿了顿,冰冷的眸子划过眼角,看去角落戴眼镜,一身白长褂的中年男人,“你说是吧?”
高天秋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颊上滚下的汗珠,挤出笑容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估计快要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顺道打了自己手一下,真是手欠,之前离开出租房,让手下人去消除Z9的人的记忆,还有陆俊的记忆,结果里面三人反抗,自己重新返回,这才将局势收住,陡然看到茶几上还有只硕大的蛤蟆,穿着衣裳,以为是陆俊养的宠物,毕竟这年头养蜥蜴、养蜘蛛蝎子的都不在少数,看它望来,顺道伸手挑了一下蛤蟆的下巴,然后......一群人,就被一只大蛤蟆给收拾了。
他偏头看了看一旁,自己带来的四个部下,脸上带着红红的蹼印,规规矩矩的一字排开,手放在头顶,埋着脸大气也不敢出。
“知道便好。”躺靠的蛤蟆转回眸子,拿过薯片放进嘴边咬下一口,也递去旁边伸来的驴头,“老夫念你无知,才稍作惩罚,换做老夫当年脾性,一口将尔等吃了,也不带眨下眼睛。”
听到‘吃人’高天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做为搞研究出身的,直接就来了兴趣。
“你老.....是妖怪?”
“是妖怪,还是一只大妖!!”
陡然一声话语在门外响起,高天秋、陆俊、蛤蟆道人偏头望去,就连老驴也嚼着薯片偏过头,房门嘭的打开,一道身影单脚站在门口,尖嘴猴腮,上唇八字胡,下颔一撮短须,灰扑扑袍子下,正放下踢门的那只脚。
蛤蟆道人蟾眼一缩,一丢蹼里的薯片,激动的站了起来,张嘴就是一句:“彼其娘之.......你还没死。”
“老蛤蟆!!”
门口的道人浑不在意吐来的‘芬芳’快步冲了进来,激动的一把将蛤蟆举起来,捏着手中,瞬间舌头弹射而出耷拉在嘴边,蟾眼都凸出眼眶。
“哈哈哈......老蛤蟆,本道想死你了!!”
刚刚看到新闻达叔这次先上车走了。
这本书的蛤蟆道人,其实就是按照达叔原形写的,一个很喜欢的黄金配角,童年、少年、青年阶段,都是看他们电影长大,刚看完新闻,心里有些不舒服。
可能年龄大了,有些容易感伤,去年开始,就不断的听到熟悉的、已老去的亲戚去世,有时候回头看看走来的路,很多人都留在了途中。
时间啊......带走了许多人,身边的人.....记忆中的人,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