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草莽云聚长安
梧桐叶子迎风抚动,摇晃的光斑拂过陆良生肩头,听到那一声‘师父’抬起脸,看到面前拱手半跪的宇文拓,笑着点头。
“起来吧,自己去里面抬张椅子出来。”
“师父,不用了,弟子就站着说。”
宇文拓起身放下手,打量已经许久未见的师父,一头白发银须,饶是面冷,微微有些动容,轻声道:“师父,你的模样......怎会变成这样......”
自己这个徒弟什么样,陆良生很清楚,自从陆元死后,便深居简出,怕自己一生神力,惹来麻烦给他添乱,但同门之间一有事,绝对会站出来挡在前面。
“没事,只是换一个容貌、心态,或许看待世间的一切,就会有不同的看法。”
这话自然是说笑的,陆良生说笑一句,心念一动,不远敞开的门厅,一张椅子飞出,稳稳落在旁边。
宇文拓拱起手:“谢师父赐座。”便掀了掀袍摆,在旁边落座,知道这是师父不让他多问,后面也就不多说下去,自己也是感受到师父回来,匆忙赶来拜访,一时间找不到话题,不知道说点什么。
“师父,你这是哪里回来?”
过得片刻,宇文拓先问起之前的事,那边陆良生拂袖幻出两杯袅绕热气的茶水,放了过去,笑道:
“跟魔家四将打了一架,从极西之地回来,又在栖霞山待了些时日。”
经历简约的跟这个徒弟说了一遍,随后顿了顿,陆良生闻着淡淡茶香,抿了一口:“回来的时候.....去太原看望元凤,他很好?没了法力?反而更能专注心中念想,这是好事,离开太原?他一直送了几里路。”
“唉?元凤也是命苦。”
宇文拓与屈元凤自小就一同拜在栖霞山学道?又一起回到京城,同一屋檐下居住几年?关系上?要比同样是师兄弟的李随安要亲近?不过既然听到他在太原安好?心里也放心了。
之后,师徒两人坐在梧桐下说了一阵话,陆良生也问了些这几年朝中发生的事,宇文拓也不隐瞒?从陆良生出海后一直说到近日。
“陛下雄才大略,运河一事,也将征召的青壮安排的妥善?让不少人得惠?就是引起一些世家大族不满?因由是农田没人给他们耕种,好几次都闹到朝堂上来了.....陛下为此发了不小的火气,这不,宇文少卿办了一个天下第一的比武,想给陛下解解闷,明日一早就开始?说是要选出一个天下第一的大将军来。”
陆良生端着茶杯微微蹙眉,忽然笑起来,摇摇头。
“这怕是那宇文化及给他儿子铺路吧,什么天下第一,说到底还是给宇文成都安一个头衔,将来好独领一军,嗯......那个宇文成都,为师见过,武艺不比当年的左千卫差,只是少了敢搏命的血勇。”
宇文拓也跟着笑起来。
“师父说的是,说起来,那宇文父子俩,与弟子还是亲戚,宇文成都见到弟子也要叫声二叔.....辈分比他大。”
话语停了一下,他笑容不减,取过幻出的茶壶,给师父斟上一点茶水。
“师父,那比武,弟子还被邀去坐镇,也正如师父所说,怕真有能耐的,将天下第一给夺走,就在明日,到时师父不妨也来看看热闹,修道苦闷,看看这些江湖中人的热闹也是颇为有趣。”
“也好。”
陆良生想想,明日正好也要出门,去一趟城隍庙,看看纪信的成果如何,顺道去看看这什么天下第一的比武也好,就当消遣一下时间。
聊了一阵,时辰亦是不早,宇文拓便要告辞离开,陆良生送他,也朝广场那边将陆盼举在头顶上下起伏的李元霸招来,后者一听,急忙将举过头顶的壮汉放去地上,回头嚷了声:“别走,等会儿再来!”
头晕目眩的陆盼靠在陆庆怀里,一听这话,连忙推了下旁边的陆喜:“待会儿你去。”
说话间,跑去山门石阶的李元霸猴子般一跃落到陆良生面前,收敛刚才的脾气变得规规矩矩。
“师父,唤元霸何事?”
一旁的宇文拓也有些疑惑,陆良生笑着摸过少年的头顶,“元霸,面前这位,是你二师兄,神力无双,人间的武艺也是极为出众,往后遇上瓶颈可去宇文府上寻他解惑。”
“师父,这是小师弟?”看着脸颊消瘦,浓眉小眼,还顶了一簇黄毛的少年,宇文拓嘴角勾起微笑。
......师父收徒,真是只看天赋啊。
那边,李元霸最听不得别人如何如何,仰起小脸,上下打量一下面前的青年,口鼻轻哼了声。
“师父说你神力无双,那你敢和我比划比划力气?我也是天生神力,谁输了,谁就喊对方是师兄。”
呵呵.....
宇文拓看着他笑意更浓,不过却是没有比划的意思,转过目光,朝陆良生拱了拱手,“师父,弟子先告辞了。”
说完,又朝李元霸点点头,转身走去下方石阶,眨眼消失在交织的树荫下,远去山门,不久传来一声“驾!”的轻喝,骑马狂奔而去。
“胆小鬼,都不敢应战!”
李元霸双手环抱胸前,不屑的说了一声,脑袋就被敲了一下,捂住脑袋看去负手离去的师父,赶忙追上。
“师父,我难道说得不对?”
“呵呵.....你理解的神力,与为师说的神力,可不一样。”慢悠悠走在前面的陆良生坐回椅上,拿过书卷沐着阳光,安静的翻起书卷,等到不服气的小徒弟过来,轻声说道:“明日你随为师去看看就知晓。”
天光正盛,拂着水面的杨柳阵阵蝉鸣,外街义宁坊喧哗如闹市,衙役持着刀棍结伴巡视,目光扫过的街头,靠着在街沿的绿林人收敛眼神,转去与旁人说话,吵闹的酒肆,端碗喝酒的豪客拍响兵器与人叫骂,吓得伙计远远劝住,喊了衙役要来的话语,才算平息。
喧哗嘈杂传去二楼,背负兵器的走上楼梯,远远拱起手朝迎来的人,说上两句:“幸会幸会!”
通报了一下江湖名号,也有“久仰大名”一类的客套响应,此间二楼人影颇多,聚集的都是绿林人士,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本地的侠客名宿,服饰各异相互抱拳敬酒,也有往日仇怨的,此时大多冷眼冷笑几句,说上“明日擂台见真章”的狠话。
此间二楼上,紧靠屏风雅席,有背负长剑的青年端坐如松,与一个叫雪儿的姑娘慢条斯理的喝茶吃菜,偶尔瞟去刚上来的绿林人,就懒得看上一眼。
嘈杂喧哗的声音间,一句:“听说当今宇文太师也要观看明日比武.......”
背负长剑的青年停下筷子,皱起眉头看去不远说话的几个绿林好汉。
推本朋友的书《江湖小霸王》也是老作者了。
可以放心看。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天下第一
日头正盛,风里抚动的杨柳飘下叶子,随风落去酒肆二楼,嘈杂喧哗,人的笑骂、大喊大叫,豪迈、粗大或矮小敏捷的身影带着门中弟子上来二楼,向人抱拳,不时响起“久仰”“幸会”字眼。
也有沉默寡言的侠客缩在角落,眼神倨傲而冷漠,或与认识的人端酒豪言,言语间多是谈论这场比武的事。
“......未来长安之前,都未曾听说过什么宇文太师,很厉害?”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宇文太师武艺了得,传闻当年他一人杀入草原,宰了不少突厥人,不多不少刚好八万!”
有豪迈之士,起身拍手叫了声:“杀得好!”
附近也有声音质疑,一个背刀的汉子端着酒碗转过头来。
“八万?吹吧,朝廷不是说了嘛,乃是北边军队杀的,一个人能杀八万?八万头羊杀起来,也能累死个人。”
这二楼上,多是江湖绿林中的汉子,当中也有少许老人女子,这类人看似平平无奇,但能在江湖中行走,比寻常绿林人更加难以招惹,眼里多有倨傲的神色,听到所谓一人杀八万,多是嗤之以鼻哼了哼,继续说话喝茶。
刚才称赞宇文太师的那个江湖人见他们一副不信的表情,端起碗起身走在几桌过道间,比划了一下手,朝周围压低了声音。
“就知道你们不信,可你们知道么,这宇文太师可不是凡人,不仅身怀绝世武功,还有高深玄法,又有神兵利器傍身,杀那八万突厥兵有什么稀罕的?我有一个拜把子的兄弟,当年就是弃了绿林,投身军伍,恰好就亲眼目睹了,那剑通天彻地,从天而降,还未落下来?那地上的八万突厥人就像燃起来的稻草?那是一片片的起火化为飞灰飘散。”
一个女中豪杰抬起脸来。
“你那兄弟呢?今日可有来?”
“死了。”那人耸耸肩膀?“前几年打吐谷浑的时候战死了。”
周围,顿时一片嘘声,继续各说各的去了,然而那人也不耐?笑呵呵的喝了一口酒水,继续走动,手指敲响身边一桌。
“你们别嘘?我可告诉你们,这宇文太师没有这般厉害,岂能被宇文少卿请来坐镇?还有?要知道宇文太师可不是一个人?传闻他还有师兄弟呢?上面的大师兄听说是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双眼看不清,可你们想想宇文太师都这般厉害了?能做他的师兄,怕是只强不弱。”
习武之人本就桀骜不驯,岂是那般容易服人?当下一个系纶巾的书生,端杯轻笑:“说得如此清楚,怕是故意编造,乱我等心境。”
众人知道这书生名头,乃是‘四象剑’黄守一,也不知是不是真名,所练四象剑法与名字一合,正好应上‘四象归一’的意思,在绿林里少有的新起之秀。
眼下听到他这番话,倒是觉得有理,也就不将那汉子刚才的话当真,后者看了看周围,识趣的丢下酒碗坐回去。
“老子不过好好说道罢了,怎么就乱你们心境了,本就事实如此,那宇文太师,可是当朝国师的徒弟,你们爱信不信。”
周围绿林侠客,已经没人理他。
毕竟此次来长安,都是奔着这场天下第一的名头去的,对方不过是坐镇,又不会轻易下场,关心这么一个人做什么,此时聚集京城,上了那比武擂台不说能夺得第一,至少也能打响名声,说不得还能混个武官来当当,再不济有了些许名声,还能回到地方开设武馆,赚些营生。
坐在屏风那边的雅席上的男女听着这些绿林言论,摇摇头继续吃饭,男子对面的少女有些担心。
“靖哥,还是不要上去了,你刚刚听那人说没有,宇文拓那么厉害,怎么能从他手中抢过轩辕剑?”
陈靖沉默的扒着米饭,筷子不时夹过菜肴送去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包着饭食低声道:
“总会有办法的。”
他目光抬起扫过对面女子的面容,看去栅栏外的街道,以及远处空地正在搭建的擂台。
“国仇家恨......不能不报,只有拿到轩辕剑,才能冲进皇宫,杀了皇帝。”
“为什么一定要拿到轩辕剑?”
听到女子的担忧,陈靖咽下口中的饭食,抹去嘴角一颗饭粒,回过头来:“因为皇帝身边,还有一位陆先生.....他是宇文拓的师父.....只要拿到轩辕剑,再加上我这许多年潜心修行的六丁六甲阴阳天通术,肯定杀得了这狗皇帝。”
说着,放下筷子,握住女子的手,“雪,不用担心,等我完成心愿,让天下黎民百姓不再受皇帝奴役,我就和你一起归隐山林,不再问世事,你喜欢去塞北骑马牧牛羊,我们一起养上一大群。”
感受到男人的温暖,女子脸红红的,点头轻‘嗯’了一声,感觉时间都变得漫长了。
不久之后,日头落下,再到升起,五月十五这天,义宁坊变得热闹非常,里里外外站满了城中赶来的百姓,乌泱泱的望去全是一片攒动的人影看着中间硕大的台子指指点点。
“好些时候就听说是有江湖中人比武,想不到是真的。”
“这岂能有假,那可是宇文少卿举办的。”
“这么说有好戏看了,不知道那些江湖中人跟茶肆说书人口中讲的那般,飞檐走壁,哼哼哈嘿的打斗。”
“看了不就知道了?那帮绿林侠客就前面。”
人群中有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张望,果然,靠近那方巨大台子四周,站满了数圈服饰各异,手持兵器的江湖中人,依次给画押的老头按下手印。
更远一点的酒楼上,穿着官袍的宇文化及、武人打扮的宇文成都,随宇文拓落座,俯瞰下方的木台,随后宇文化及朝下面的官员点了下头。
片刻,身着官服的一个老人走到中间,讲了一些旁人并不感兴趣的规则后,有人摁下红红的手印,提了棍棒纵身一跃落去台上。
台下的老头将画押了的纸张举起来,转过四周:“生死状已签!”便没了下文,而台上的老者面去一个方向,高声叫喊:“可有挑战之人!!”
“我来!”
一个提刀的汉子摘下斗笠,手一撑台面,斜斜翻身而上,之后,便与对方战到了一起。
乒乒乓乓的打声里。
陈靖站在台下看着这一切,偶尔抬起头,远方的天空,隐隐有黑云笼罩,响起滚滚雷鸣,朝这方飘来。
........
阳光遮去云后,芙蓉池万寿观里,陆良生带着一个瘦不拉几的少年,还有一个背着包袱得小童走出山门。
天空雷声隐隐滚来,大抵以为有雨将要落下,陆良生施了避雨的法术罩在三人身上走上街道。
“明月,就在这里分别,可小心别走错路了。”
来到街上,陆良生朝身后跟着的童子叮嘱一句,后者点点头,抖了一下肩背斜跨的包袱,拱手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撒开双腿,兴奋的飞奔起来。
看着小童消失在来往的人潮里,陆良生这才侧过脸来对瘦巴巴的少年轻声一句。
“元霸,我们也走吧,看看那边比武如何了。”
师徒俩转身去往义宁坊,不到片刻,蒙蒙细雨落在了城中。
第七百一十九章 阴云压长安,风铃起晚风
蒙蒙细雨落在长街房舍阁楼,化作积水滴答滴答落下屋檐,一身青衣灰袍的陆良生,白发梳理的整齐,面容苍老而慈祥,给人一种衬出仙风道骨的感觉,令得过往行人百姓投来好奇的目光。
走过湿漉的街道,脚步轻稳,身后还有个病怏怏的少年,在雨里不停张望两侧行人、商铺,走过数条街坊后,才到义宁坊,此时这边乌泱泱一片人,冒着细雨,没人愿意离开,也有闲钱的豪绅贵人、文人雅客早早去了附近的酒楼、茶楼占座,从高处看那边擂台,两个江湖武者打的拳拳打肉。
“这些绿林人就像街边杂耍的猴子般供人看热闹,还这般认真,呵呵......”
“兄台不可这般说,没有他们,哪有我等在此间凑个热闹。”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啊,就是不知这天下第一谁人能摘了去。”
“江湖绿林中人,什么脏手段都有,说不得打不过也能使诈赢了擂台,哪像我等文人,比试文采,输了就是输了,大度谦和还能留下美名。”
“是啊,当今陛下大力推行科举,让的不少苦无门路的文人也有了干劲儿,哪日也举行学问盛会,怕是不比这些武夫差。”
“那自然,哈哈哈!”
.......
陆良生带着李元霸过来时,台上已经换了第三拨江湖人打擂,前方木台上呯呯几声硬碰硬的对撞,一个面容普通的女子身手敏捷,踏动木桩,一个借力翻跃对手肩头来到后面,单手一掌击在对方后背,震的衣袍嘶拉一声破碎,将人打飞落下擂台,引得下方冒雨观看的百姓传来喝彩声。
“下一位,谁来挑战这位苍梧女侠!”
“东岭神腿,梁令夫求赐教!”
身形修长的男子纵身一跃,唰的冲上半空,脚尖一点台角木桩?轻飘飘的降去擂台正中,下一刻?双脚踢、扫、刺、挑?带出一片残影,罩去对面的女子全身命门?将对方卷入风暴当中。
不远处的阁楼上,宇文化及看着台上两人腾挪打斗,相隔中间一人,偏头望去儿子。
“此二人武功?可在成都之下?”
“两人算上一块?我也懒得与他们斗的兴趣。”宇文成都看着下方爆发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之前那名女子被一脚扫中打下擂台,语气多是不屑。
说话间?坐在父子二人中间的宇文拓压着膝盖忽然起身?宇文化及连忙跟着起来:“太师,你这是做什么?可有要事吩咐?我让下面去办。”
“呵呵。”
宇文拓向他笑笑?抓着椅靠向前挪了一下?面朝楼外,说了句:“我师亲来?做为弟子岂能居首座。”
便拱起手,朝外面雨中黑压压一片人海躬身一礼?宇文化及微张着好半天没合上,宇文拓的师父,不就是国师吗?
已经许久未听过这个称呼的宇文化及,从震撼里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开口:“国师回......长安了?”
相对父亲的惊骇,宇文成都从椅上直接跳了起来,面露兴奋,激动的抓着椅背向外扫过几眼,完全没心思看下面的比武打斗了。
“国师在何处?”
视线扫过的人海当中,一道青衣灰袍的老者抬起脸来,耳中听到徒弟传来的话语,无奈笑了一下,原本过来这边不过看上几眼,让李元霸见见世面,没成想被徒弟先斩后奏了。
“这个拓儿。”
笑着,陆良生拍拍小徒弟的肩膀,挤过旁人几步间一晃便到了酒楼下,在守卫没有任何察觉下,径直上了二楼。
“二叔,国师在何处?”宇文成都按着栅栏还在四下查看,中间位置上的宇文拓已经转过身,托袖拱手,朝着楼梯口躬身拜下。
“弟子宇文拓,拜见师父。”
听到这声的父子俩,急忙跟着转过身来,就见那边空气扭动,两人眼睛一花,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宇文化及刚想说:“你是何人......”陡然反应过来,眼眶顿时睁大,“国师?!”
“嘿,你在这儿。”
李元霸不理会旁人,朝师父拱了下手,一下蹿去宇文拓身边,仰起脸挑了下下巴:“师父说你很厉害,刚好外面有擂台,我要和你打。”
“元霸。”
陆良生轻唤了声,这才让少年撇嘴后退,在宇文化父子俩,还有徒弟相邀下坐去首位,下方比武的江湖绿林、较近观看比武的百姓大抵都看到了这方突然出现的老人,还坐去东宫太师的座位,顿时交头接耳,偷偷说起话来。
“这老头是谁?”
“莫不是宫里的大官儿?”“我看不像,没官老爷那种气势,何况谁还能让宇文太师在旁边站着?没看就连宇文少卿都在一旁陪衬?”
“是啊,若说皇帝,也没这般老了才对。”
“这老人一股出尘味,仙风道骨的,莫不是哪里出来的神仙吧。”
窃窃私语的话音里,台下绿林人群里的陈靖也在看着那边,眸底也有着疑惑,就在这时,忽然台上响起一股惊雷般的嘶吼。
“让我来领教领教!”
顷刻,众人回转的视线里,一道黑影擦起嗡鸣,唰的飞去擂台,上方决出胜负的东岭神腿,一脚正中那黑影,整个人跌跌撞撞后退,重新站稳后,放下的脚掌不停在台上蹭动,磨去疼痛。
而前方,黑影是一根熟铜棍,半空翻转落下的同时,被跃来的一道身影稳稳接住,落下的身形轰然降到台面,浓须紫面,身材魁梧壮硕,持棍缓缓起身时,擂台都还在刚才坠下的动静里微微颤抖。
下方,有认识的人大喊起来。
“是紫面天王,熊阔海!!”
“他不是太行山的匪首吗?怎么敢来长安,也不怕被官府抓起来。”
“要是赢了,官府还抓他做什么,到时那就是自己人!”
“嘶~~~这比武倒是有些意思了,不知还有什么厉害人物来了。”
“哎,这天怎么阴的这么厉害,都快看不清台上了。”
哗然的惊呼传去酒楼二楼,陆良生端过茶杯与一旁谄媚的宇文化及说笑两句,抿了一口茶水,对于下方的江湖人比斗,没多少兴趣,对方打生打死用尽全力的搏斗,在他眼中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
不过身旁的小徒弟,李元霸倒是来了兴致,搓着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终于有点像样的了,这么壮硕的身子,肯定能受我两拳。”
这话引来的是,旁边宇文成都的白眼。
蒙蒙细雨在风里斜斜摇曳落下,阴沉沉得天空,阴云变得更加浓郁,从天边缓缓推移过来。
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外,矗立一片水汽当中的城隍庙,悬在檐角的几串风铃,忽然动了一下,静谧的庙观,回响起一阵铃铛声。
叮叮叮叮~~~
风吹着雨线打在正殿门扇,空荡荡的庙门间,薄薄水雾翻涌,几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从远处飘来。
第七百二十章 星辰诸象,卷红尘
淅淅沥沥细雨顺着屋檐挂起珠帘,风铃声回响安静的庙观。
紧闭的城隍正殿大门内,阴沉、幽绿的公堂阴鬼哀嚎,延伸而去的神台后侧,深幽的走廊深处徘徊叮铃咣当的铁链声。
“天王,纪某得罪了。”
斑驳锈迹的栅栏牢间,铁片、油纸缝制的伞缓缓旋转罩着被两条铁链锁住的人影,盛放的神光探出体内,就被伞中一股幽绿弹压回去,铁链晃动间,那人影隐约能看出中正威严的面容,凶狠瞪着前方头戴城隍冠的纪信。
“你乃一地城隍犯下囚我法相之罪,本王知晓并非你本意,乃是受制于那修道中人的敕令,待天地相通,世间就不会再有这般自私自利之徒,你也不用......”
“天王!”
人影的话语还未说完,那边纪信的声音将其打断,指尖翻过书册,看着上面的内容,随后抬起目光,轻声道:“不管是托塔天王,还是陈塘关的总兵,纪某都素来敬仰,以身份而言,你们高高在上,统管天上各路星宿,威风凛凛......但是,你们已经封神天上,何苦还要下界,地上之事,妖魔鬼怪自有我人间城隍、泰山阴府管辖,插上一手?”
纪信将手中书册内容记在脑海,转身走去外面,房门无声自开,他又说道。
“皇天后土,两者并无高低,天王当神仙太久了,就觉得我等人间城隍、阴府就得听你们的?再说.....做城隍之前,纪某也是人,岂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在人间乱来!”
“纪信!!小小城隍,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你敢窥视大计,必会遭到天谴!”
打开的房门袅绕阴气嘭的一声碰上,将人影歇斯底里的嘶吼隔绝,纪信背对那间幽室,仰脸叹了口气:“这人间.....真的要乱了。”
他法力不算低微,当在这些神仙面前,终究不够看,花了整整三日?才从对方法相里,窥得他们托身降世之人,原本只是保持怀疑的态度,可看完里面内容?让纪信心都提了起来。
叹息了一声?手中的城隍法册也不由捏紧了些许,正要飘飞出去?只听前方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城隍庙的幽静。
纪信心中顿时升起警惕,驾起阴风循着发出惨叫的公堂冲去,嘶喊、惨叫、打斗的声响远远传来?穿过通往公堂的那扇门,一道幽影从他视线里划过,撞去殿柱狰狞鬼头?来不及一声惨叫,身形顿地一瞬?烟消云散。
犹如雪融的幽影?正是庙中赏善司的主簿。
“你们——”
纪信咬牙挤出声音?抬起视线扫去公堂,映入眸底的数道身影,绽放神光偏头看来,威严的声音的响彻堂内。
“小小城隍?敢囚天王!”
神光大盛?照去城隍,溢出正殿门窗,檐角的风里狂摇,清脆的铃声传去外面,铅青的雨幕里,此时一道矮小的身影背着包袱,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的从长安出来,走去东南的官道。
“......走南闯北小道童......想呀想娘亲......奉了师命,把路.......”
哼着的小曲儿陡然停下,蹦跳的小身形停下脚步,在雨帘里转过脖子,看去官道分出的一条小道延伸过去的小丘,他知道那里是纪城隍的庙。
“刚才......那是神力?”
一闪而逝的神力让道童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好奇驱使下,朝那边小跑过去,若是没什么事,讨几个果子就当路上吃了。
踏上庙前石阶,远远听到风铃摇摆,胡乱的轻响,诡异的气氛让他感觉有些毛孔悚然,里面也没见庙祝,四周殿门也都一一紧闭。
“难道还有人敢在城隍庙行凶?”
跨进庙门,小心谨慎的靠近正殿,轻轻推开殿门,只见原本矗立神台上的彩绘泥塑碎裂一地,两侧的各司主簿神像也都缺胳膊断腿,急忙祭出法力汇聚双眼,周遭顿时一变,一股浩荡神威迎面扑来,原本狼藉的主殿内,画面顷刻变化了模样,几道金光四溢的神人站在里间,身披甲胄,仙带漂浮,其中一神手中正握着道童口中的城隍纪信。
后者香火神力正从七窍溢出,挣扎里看到门口睁大眼睛的童子,挤开嘴唇张合,“走!拿去给陆良生——”
手中死死护着的书册,陡然一扔,落去明月怀里,童子愣一下,里面的神人瞬间偏过头来,看到了门口的孩子。
然而,没等明月反应,只觉眼前一花,整个身子轰然撞飞出去,划过长长的轨迹,狠狠砸在殿外炉鼎上,响起‘咚’的一声闷响,大鼎在声音里硬生生挪出半寸,令得在房里休息的庙祝打开门探出脑袋看了看空荡荡的庭院,又疑惑的缩回去,关上房门。
常人无法看见的画面里,身披甲胄的身形仙带飘飘,头顶羊角,手持一根铁鞭跨出正殿,看了眼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小人儿,哼了声。
“这就死了?下界的一只半妖。”
后方正殿里,有声音响起:“鬼金羊,莫要磨蹭,速速将城隍封册取回。”
“嗯。”
鬼金羊并非姓名,乃是二十八宿中的一个,原本也是有姓有名,叫赵白高,只是已经很少被称呼了,下界后,托身附近一个军中将领,感知到天王被囚,联系了附近同样托身的天上神仙过来,可惜并非二十八宿,而是众星当中的丧门星张桂芳、地煞里的地短星蔡公......
听到催促,不免有些不爽的伸手拿过半妖童子怀里的书册,转过身翻看了一下时,手里的书册陡然消失。
“幻术?!”
几乎同时,他身后躺在血泊里的明月忽然睁开眼,双手一撑,翻身跃起,护着怀里那本书册,嘴角含着血,飞快蹿了出去,双手双脚并用,像只狂奔的狐狸,冲出庙门,直奔远处的长安。
“鬼金羊,这是你的失误,你去料理了。”
里间几人提着手中虚弱的城隍,一掀披风大步走去内堂,殿外的赵白高望着跑出庙门的身影,顿时化作一道神光紧跟而上。
妖风卷地,金光蔓延,一前一后延伸去的方向,此刻长安城里,爆出热烈的喝彩,义宁坊间,人山人海当中的木台上,一棍熟铜棍横扫,连人带兵器,将上来挑战的第七个绿林侠客打下擂台,捂着断裂的手臂,随后被人抬走。
名叫熊阔海的壮汉呯的将铜棍拄去台面,目光扫过台下,又望去身后的阁楼,挑衅的目光里,浓须张开,声音雄壮豪迈响起在雨帘里。
“还有谁!!”
对面的二楼上,李元霸瞪着眼眶,指着下面叫嚷的壮汉,按着栅栏就要翻身跳下去,被陆良生不动声色的挥了一下袖口,隔空拉了回来。
“元霸不急,下方还有人会上去。”
就在宇文拓附和点头的同时,陆良生说完话,眉心处陡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皱起雪白得眉毛,目光从下方擂台抬起望去了南面。
下一刻,下方这时也有声音响了起来,“伏魔山陈仇请赐教!”
一个背负长剑的青年,越过身旁的女伴,缓缓走上擂台,朝对面的壮汉拱了下手,也朝去阁楼,拱了一下。
目光紧紧的盯着那老人身旁的当今东宫太师,收回的视线,顺道扫过靠在栅栏的一柄满是雕纹的兵器。
......轩辕剑。
第七百二十一章 战书
‘哈哈——’
绵绵细雨落去高台,陡然的豪迈大笑,令得那边望着酒楼的青年偏头看去对面络腮大胡的壮汉。
“阁下何事发笑?”
“哈哈......我笑你这瘦个瘦腿的,受不了我这铜棍,哈哈哈.....哈哈哈——”
熊阔海拄着熟铜棍,笑声震的台前一圈的江湖绿林人耳膜嗡嗡作响,片刻,笑声一收,冷下双目,一脚踢去地上的棍棒,铜棍‘嗡’的划过空气,在他手里一推,脚下压得擂台木板吱吱乱响,犹如一辆战车向对面横冲过去。
“小子,给我下去!”
锵~~
呯!
两种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剑身出鞘的轻吟鸣啭的刹那,稳稳抵住棍首,巨大的力道下,陈靖双手握着剑柄向后平移半丈,脚下木板传出扭曲的呻吟时,陈靖身子陡然偏斜,磕在棍首的剑身贴着棍身怒斩而出,擦出一片片火花飞溅开来。
棍身另一端,熊阔海急忙松手,壮硕的身形柔韧的向后一仰,划拉而来剑锋贴着他鼻尖过去。
一瞬,身子直起,手肘一架,将靠近的青年手臂夹住,另只手握拳怒挥打出,然而,随后的交手,台下的绿林豪客、外围的百姓几乎都没看清。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好似老熊的壮汉跌跌撞撞后退,衣袍抚开荡出一圈涟漪,下一刻,后背的布帛嘶拉碎裂,犹如蝴蝶纷纷扬扬飞洒开来,庞大的身躯一屁股坐去地上,仍旧余力不息的向后平滑,撞去台角的木桩。
噼咔~~
木桩同样受到巨力般,呈出裂纹,拦腰断开倒去台下,令得下方那片江湖武人急忙躲避,回过神来,面前的擂台都还在微微摇晃。
四周顿时一片安静,随后‘哗’的沸腾起来。
“这位侠士居然身怀这般内力......”“怕是没人敢上去了吧。”
“刚刚发生了什么?根本没看清啊。”
“肯定坐不了假,那熊阔海都吐血了。”
“这下谁还敢上去?”
擂台上?靠着半截木桩的熊阔海摇摇晃晃爬起来,捂着胸口脸色有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明明自己那一拳也打在对方身上,为何那人没事?自己受的这一下,却是好像被一堵墙壁迎面撞过来一样。
下方起伏的窃窃私语里,他几乎快要转不动的思绪里?呢喃了几声,蹒跚走出半步,直接扑了下去?主持的老人上来?探查了一下脉息?只是重伤昏厥,便着人将壮汉抬去下方安置。
“还有哪位英雄上来与这位陈少侠过招?”
老人拱手一圈喊道的同时?身后的酒楼里?李元霸急的来回走动,又唤了声:“师父!”可陆良生没理他?浑浊的目光望着城池的南面,坐在椅上一动不动。
刚才台上的一幕?旁人或许看不清?但感知里?是知道那青年换拳的刹那?用上了法力,陆良生熟悉天干地支的用法,双方换拳时,明显察觉到了地支换位,青年受拳而不倒,全部的力道都被灌去了壮汉身上,甚至力道加大了许多。
“陈靖这些年......长进不少啊。”
不过眼下,陆良生注意力并未在擂台上。
下方擂台的老人又喊了一声,周围仍旧没有人上来,正要开口喊第三声时,一旁伸来手横在他前面,陈靖轻声说了句:“请让在下来下战书!”
这话一出,周围更是一片安静,目光紧紧盯着台上的青年缓缓转过身,面朝去酒楼二楼。
“这人不会要向宇文太师下战书吧?”
“有好戏看了。”
果然,印证了众人猜测,陈靖抬起双臂,朝那方重重抱拳,声音清澈响亮。
“席间已无可敌之手,在下胆敢请上面那位......”他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上面的几人,最后落在中间端坐不动的身影上,话语出口,响彻擂台。
“......老先生过过手。”
声音里,他只有他的思量,能让宇文拓让座的只有一个人,若他在,轩辕剑根本没有机会拿到手,只有对方亲自下场,再加上自己专门准备的法术,大抵是能拿到的。
“好胆!”
二楼上方,宇文成都一掌拍的栅栏晃荡,旁边的宇文拓也皱起眉头,伸手拉住已经准备跃起来的李元霸,硬生生将对方揣回来站定,师父没开口,他们就不能下去。
可中间大椅上,稳坐的老人目光依旧望着外面,下方声音过来时,按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浑浊的双目绽出一抹精光,仿佛穿透了连天的雨帘,这方人海、还不停涌来人群的大街小巷。
.......
远方城门,一阵大风吹来,城楼上的旗帜折断落下,卷起的泥尘拂去进出的商贩、百姓间,让人不得不抬手抬袖遮挡口鼻,身子东倒西歪坐去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旁掠了过去,冲进了城里。
妖风卷地,金光追袭。
喧嚣热闹的街道瞬间响起人的尖叫,街边小贩高声叫卖,下一刻,只剩揭开的蒸笼还在手里,身前的摊位眨眼间不见了。
蔓延而去的长街,一个个摊位掀飞,旗幡、桌椅、锅碗瓢盆四下挥洒开来,躲避的百姓抱着脑袋惊呼呐喊,随着一灰一金前后飞驰引来鸡飞狗跳。
.......
义宁坊。
擂台四周的绿林人,不管还未上去挑战的,还是战败落了伤势未走的,一个个抱着看戏的神色,看着那青年向二楼上的老人下战书。
江湖人本就对朝廷没有太多好感,见那边没人回应,有人叫了起来:“战书已下,又有现成的擂台,怎么不敢下来啊?!”
“就是,敢摆擂,却不敢应战,算得上啊,换做我早就灰溜溜的逃了,还有什么脸面坐在那里。”
应声说话得这人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客,初来长安,对赶来的江湖中人多有点评,不过多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惹了不少人。
“看这身派头,白须白发的,莫不是虚张声势?那个宇文少卿弄来当摆设,吓唬我......”
就在他最后一个‘们’字还未出口,二楼上,坐在椅上的陆良生轻弹下指头,那人话语陡然化作“啊八阿巴~~”的嘶喊,说不出一个字出来,吓得捂住脖子拉过旁人使劲比划,却是没人理他。
第七百二十二章 风起长安城,万兵裂神光
阴测测的天空下,坊间的风渐渐变大,人的嘈杂、起哄连成一片,显得杂乱。
“那位老先生,可敢应战?!”
带着雨线打现在身上,陈靖站在擂台中间,拱手再次发问,下方绿林侠客也跟着起哄。
“不敢应战,赶紧躲起来!”
“我看是怕了,这天下第一啊,看来是要落到那位少侠身上。”
“对,以我看,上面那些人不过披了身官袍,真要过手,怕都是昔日黄花。”
“什么意思啊?”
“谢了啊!”
顿时下一面明白过来的人,哄笑一片,然而,没人知道的后方,混乱街道间,拂来的妖风里,明月口鼻渗出血丝,几近力竭,眼皮虚弱耷拉快要阖上,口中轻念。
“先生......”
声音虚弱空灵自口中传出,远去数条街道的义宁坊间酒楼上,空气里,陆良生听到似有似无的声音徘徊耳边,然后.......在下方一片哄笑里,慢慢站起身来。
“动了!快看,上面那老头动了!”
“难道被我们气糊涂,要上擂台了?”
“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怕有什么闪失。”
台上的陈靖见到老人站起身来,连忙垂下手,警惕的握去剑柄刹那,长剑陡然嗡嗡作响,在手里抖动起来,不仅是他,周围的江湖人手里的各式兵器也都一一颤抖。
“怎么回事?”
“我没抖啊,刀怎么自个儿动了。”也有惊慌的声音跟着叫喊:“我的也是!”
嗡嗡......嗡嗡嗡......
擂台四周,全是兵器在鞘里、或人的手中嗡嗡作响的声音,此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那边!”
酒楼二楼上,立在栅栏后的陆良生手抬了起来,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哗”的齐响,百余件兵器唰的从江湖人手里挣脱出来,飞去天空,顿时所有的嘈杂、哄笑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靖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抬起脸看着自己的长剑也飞去半空,与其他人的兵器混杂一起。
一片死寂里,几乎所有人下意识的望去了酒楼,随后脸色唰的一下全都变得苍白,目光里,从头到尾未说半句话的老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看着老人抬手的动作?全都反应过来?为何所有人的兵器飞上了天空。
‘咕~’
有吞口水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外面围观的百姓相对还有些血勇的江湖人,此时已经忍不住微微发抖起来,胆小一些的,膝盖直接一软跪去了地上。
“哎哟?仙法啊。”
“那老先生......怕是神仙啊。”
“赶紧跪下?快磕头啊!”
......
乌泱泱一片人跪去的酒楼。
青衣灰袍的陆良生站在栅栏后面?目光冷漠的越过下方众人?风吹来时?银丝随着袍袂轻轻抚动,望去的方向,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老先生!可敢应战!”下方陈靖的声音传来。
陆良生瞥了他一眼?抬起的手掌一翻,密布天空的百余件兵器?刀枪剑戟棍鞭......哗啦啦调转了方向,眸底倒映的各式兵器?顷刻,二楼十多张桌椅齐齐拖出‘吱嘎’的摩擦声,朝角落掀飞堆放过去,四周的侍卫、衙役仓惶向周围躲开。
——入眼成画。
空出的地板上,似有青墨流淌,飞快勾勒出一件件兵器轮廓,李元霸低头看了一眼,又望去天空,与上面漂浮的百余件兵器一模一样,连排列的位置都相同。
片刻,流淌的青墨停下、消散,百余件兵器在二楼地板成型,陆良生抬袖往外一拂,巨大的画幅盈盈向外绽放淡蓝法光。
下一刻。
恍若刀剑出鞘‘锵’的骤然一声,一柄柄兵器破画飞出,唰唰的冲过宇文拓、宇文化及、宇文成都头顶,飞出楼外与那百余兵器密密麻麻的混杂一起。
陆良生掐出指决,亮起半寸光芒,往前一指。
‘驭剑术.万剑诀!’
天空万兵齐响,吓得下方的绿林人齐齐抱住头,没了之前的气势,纷纷蹲去地上,台上的陈靖露出惊骇。
“他真的是陆先生!”
急忙祭出六丁六甲术,摆出防御的架势,然而天空密布的万件兵器,并未理会他,一阵哗啦啦刀兵碰撞的响动,雨帘里泛起金属的光泽,形成一股滔天洪流,形成长蛇般朝远方的街道席卷而去。
陈靖脸色一黯,摆出防御的双手散去了法术,垂去身侧,看着远去的‘洪流’颓然低下脸来。
双唇微抖,有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喃喃话语。
“我......我.....我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吗?”
远方街头,‘洪流’蔓延长街,听到嘈杂的人家,妇人骂骂咧咧的打开窗户,密密麻麻的刀兵混卷的庞然大物扭动旋转划过视线,吓得直接干嚎一声:“娘咧!!”一屁股跌坐去地上,待到那不知什么的东西过去,裤裆下面地板已是一摊水渍了。
片刻不到,她耳中就听外面街上惊呼的喊叫在刹那间响彻,陷入一片混乱,更远的街道,也有嘈杂混乱朝这边过来。
追赶的金光里,二十八星宿之一的鬼金羊赵白高盯着前面逃窜的小童,讥笑的举起手臂,张开的五指,向前抓去。
“小狐狸,快些逃啊!”
“就算陆良生来,本仙也能在他手下抓住你,当着他的面,将你捏死!”
呯呯呯~~
无数刀兵疯狂击打的声音蔓延而来,跑在前方的明月,视线在瞬间阴了阴,一种不祥爬上脊背。
前方的景象映入眼帘,那是无数刀兵组成的庞大‘巨蛇’拐过前面的街道扭动冲来,从惊恐乱跑的人的头上、身边擦过,晃动的刀锋、剑尖刮起一层层泥屑岩砖,屋檐都巨蛇过境削去一角,落下的瓦片掉进里面顷刻绞成粉末。
电光火石之间,野兽的本能,明月下意识的往前一扑,趴去地上抱住了脑袋,嗖嗖嗖......万兵破空疾响,贴着小人儿后背极快飞过,衣袍、发丝都在带起得风里胡乱飞舞。
“将城隍法册交......”
鬼金羊冲过有弯的街道,喊出的话语陡然停止,驾驭的神光也在瞬间刹住,猛地睁大眼睛,眸底映出无数泛起法光的兵器铺天盖地的翻卷涌来,猛然一声暴喝,抬起双臂,驭起神光挡在了身前,抵下仿如冲来龙卷。
“.....这......这.....啊!!”
——万兵撞去神光。
轰隆隆!!
奔涌翻卷的‘狂龙’毫无阻碍的横冲而过,卷起无数烟尘、石屑扬去街道上方,然后,扬长而去。
不久,地上只剩一对羊角还在飞速旋转。
第七百二十三章 呼名不应
长街一片狼藉,坍塌的屋檐还有碎瓦‘簌簌’的掉下摔的粉碎,弹开的碎片滚去街中匍匐的小身影旁,片刻,明月动了动,抬起满是灰尘的小脸,看了看四周,听到狂风过境的动静,,忙地坐起回头,犹如‘长龙’的万兵卷成的风暴高高抬起冲天而起,朝着南面蔓延。
小人儿擦去口鼻间的血迹,按着衣襟藏着的册子,弯腰将地上的微微摇晃的一对羊角捡起,重重吐出一口气,顽皮的放去脑袋,摆动了一下脑袋。
“先生来了......纪城隍应该有救了。”
躲避的百姓此时探出一点视线,趴在门缝、窗缝偷瞄几眼,看到小人儿站在街中,胆子终于大了些许,打开门扇出来,看着周围一片狼藉,一阵后怕,随后呼朋唤友,叫上邻里跑去搜寻附近可有受伤或埋去废墟的伤者。
却是没有任何人受伤,有人从废墟被拉出来,惊慌的摩挲全身上下,劫后余生般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整个屋檐都砸下来,居然连皮都没破。”
恐怖的动静之后,遭受损坏的街道渐渐喧嚣起来,出门的百姓看过自家没人受伤后,在街边聚拢说起这起怪事。
“哎哟,当时我还在买菜咧,好一阵大风吹来,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掀到隔壁铺里了,里面那老东西,还趁机占我便宜。”
“那你怎么不告诉你家男人,还跟咱几个这里闲聊。”
“告诉他作甚,我也没吃亏......”
“.......”
市井闲言之中,阴雨渐渐停歇,滑过叶尖的雨水落去泥泞的路面,长安城外矗立小丘之上的城隍庙内,阴风散尽,通往内堂的过道间,绽有神光的身影望着庙外方向,睁开眼睛,转身一掀披风飘去里面。
“鬼金羊的法相别灭,他被打回天宫了。”
声音在长廊幽荡,摇曳幽蓝火焰光里?附近一扇打开的闭室,城隍纪信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身形黑烟袅袅飞散?眸子正对的方向,镇魂伞敛去幽光缺了一角落在地上?随后,呯呯几声缚阴链断裂?连着墙壁坠下。
被吊在中间的身影被两侧同样泛有神光的人影搀扶降下?其中一人看了眼虚弱阖目的此间城隍,手中一柄大枪抬起就要戳下?被另一侧的神人从阴影间伸出手来?按下了枪头。
“下界城隍神位不夺?魂魄还会重聚,杀与不杀没什么别样。”
哼!
那人收回枪头,搀着营救的天王李靖出了闭室,长廊幽蓝火焰照出他身形?银盔两侧嵌有凤翅,身着连环护心甲?两肩仙带不时舞动,一出来,便开口:“地短星,劳烦前面带路。”
“嗯!”
三神并非同属?地短星也只点点头,飘去前面带路,径直出了公堂,外面雨停后出来的庙祝,看着满地碎片的城隍神像大哭嚎叫,三道神光从他身边过去,并未过多理会,毕竟一个凡人不值得他们出手。
“鬼金羊法相消散,想来已被陆良生察觉,尽快离开这里。”
“哼,赵白高修为低微罢了,我却不怕,你若敢来,我呼他名就是!”
出了庙门,张桂芳的话语还在响着,前面开路的地短星蔡公回头道了一声:“快些走吧。”
便在此时,有风吹来,天空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以及一道人声。
“诸位来了,就想这么快离开?不如留在下来,看看人间盛景!”
话语平淡,却又清晰的划过阴沉的城隍庙外,地短星回过身来,一柄泛起法光的长剑唰的穿过他胸口,钉去后面的石阶,然后......两柄、四柄、八柄、十柄、百柄,神光破散重聚,又被撕裂,整个身形像张破布瞬间撕的千疮百孔,最后一件兵器叮的落下,仅剩的一丝神光被击的飘散,消失在空气里,周围全是密密麻麻林立的一柄柄刀枪剑戟。
石阶上,庙门前的张桂芳、虚弱抬起头的李靖、以及还有一个站在门内阴影里的神人,目光望过去,天空还有无数卷动的金属光泽、法力流淌的兵器洪流,呈出旋涡降下地面,随后往上缩去,露出青衣灰袍的老人缓缓走来。
“陆良生。”
李靖自然认得来人,神光不稳的闪烁,嗓音虚弱的响起:“当心他剥夺你们神位,一定要先下手,别给他机会。”
“看来天王在他手上吃了不小苦头。”张桂芳将搀扶的托塔天王放去另一人,步伐稳健,走过地上嗡嗡颤响的一件件兵器,手持长枪拖着皮肤径直走下石阶。
“好好修道不好,非要做超出掌控的事,真当天上神仙法相降世,就能轻易战胜?”
“你叫什么名字?”
缓缓走动的步履在袍摆间停下,一缕白发拂过眼角,陆良生抬起脸来,平淡的话语令得对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丧门星张桂芳!”
“张桂芳?在下最后一位人皇,有一大将,姓张,名桂芳,忠肝义胆,力抗武王大军,最后力战而亡,说得是不是你?”
那边,神光之中,丧门星笑容渐渐僵住,握住枪柄的一根根手指曲紧,嘴角咧开,挤出声音。
“陆良生,魂来!”
空气在唇边扭曲扩散,那边的陆良生衣袍、发髻忽然向后一拂,脸上顿时褪去了颜色,摇晃了两下,缓缓垂下头。
呵呵。
张桂芳轻笑两声,拄着长枪举步走去,看着发髻垂散,已没了声息的身影,笑声变得更大。
“哈哈哈......一个修道之士,在我呼名丧魂之术前,有甚用?”
也在此刻,毫无声息的身影猛地抬起头,垂散的发丝间,陆良生脸上重回人色,探手噗的一下插进他胸腔,神光四溢出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后者瞪着眼眶,挤出声音。
“怎么会......你为什么没事......”
“就差一点。”
陆良生再次用力,右手穿胸而过,胡须抖动,他贴着张桂芳耳边轻声道:“就差一点......可惜,我有两个名字,不过你没机会知道了,回到天上就好好待着,别想着再下来。”
随后将他拥住,陆良生目光泛起红芒望去庙门,剩下的托塔天王李靖,抚去张桂芳后颈的那只手猛地一抓,后者“啊——”的嘶喊里,神光迸裂,身形化为烟尘散去。
“李靖,当我刚才说笑?!”
猛地得暴喝出声,地上、天空无数刀剑蜂拥过去,便是轰的巨响,一道白光充斥这片天地,庙门都在刹那间爆碎塌陷,下一刻,火浪升腾,混杂白光,有声音在里面怒吼:“天王!”
有金色的神光在里面消散的同时,白光褪去,显出最后一道身影,金甲仙带,手持一把五色火焰的芭蕉扇,身下袅绕一层云烟,烟气有数道眼睛眨动,发出啼鸣。
尘埃舞动,缓缓降下,持扇的神人抬起脸来,双眼上,是一对人的手掌,五指张开,露出掌心各一只眼,恶狠狠的盯着陆良生。
然而,片刻,手中蕉叶扇一挥,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冲去天空,向着远方而去。
“甲子太岁神......”
感受到对方的神位,陆良生看着消失的光芒轻念出称呼,举步走去城隍庙,看到正殿庙门,纪信神魂闪烁,靠着门框歪头朝他笑起。
“陆国师,纪某没失信。”
见他还能撑住,陆良生重重拱手,拂袖转身出了庙门,径直返回长安城里。
第七百二十四章 未央
踏踏踏~~~
街道马蹄飞驰,为首的骑士驱散从义宁坊慌乱跑来的人潮,犹如逆流的孤舟朝着远方的擂台奔去,听说是擂台这边出了事,皇城司已经动了起来,三山五岳的江湖人聚集,一旦发生动乱,皇帝震怒,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
“吁~~缓速,驱离百姓!”
几个骑士翻身下马,横起长矛将涌来的百姓分去两侧街边,后面的马队过去那边时,擂台周围的绿林人还未散去,名叫雪儿的姑娘看了看左右,跑近擂台仰起俏脸,看着垂头的青年,轻轻说道:
“靖哥,我们走吧。”
远处的人声惊呼、士卒、衙役维持秩序的喝声传入台上身影耳中,陈靖死死紧着拳头,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台面,女子传来的话语都未听见。
“娘.....师父.....”
双唇微微蠕动,轻声念叨着,“......还有故国......”
“靖哥!”
女子又一声呼喊响起在耳边,陈靖慢慢抬起脸来,目光转过周围正在远离这边四散的人海,随后转身望去后方的酒楼,以及二楼栅栏后面的宇文拓、宇文化及等人。
“诸位大人,天下第一还未决出,在下挑战的那位老先生既然临阵而逃,你们当中不妨下来一人,与徒手打斗较量一场。”
此话一出,李元霸整个人都炸毛了,挽起袖口就要翻身跳下去,就连宇文拓也微微皱眉,负在背后的手都捏成拳头,响起‘咔咔’的骨骼声。
对方修为高低,宇文拓早就一眼看透,本就无意与对方动手,但那句‘老先生临阵而逃’让他蕴起了怒意,负手走近栅栏。
“元霸,你下来。”
已经跨出半个身子的李元霸愣了一下,根本不听,转身就往下跳,后领却是一紧,整个人就被宇文拓单手拧住提了回来。
“你连门都未入,不是他对......”
刚将小师弟放下,出口的话语陡然一转,变成‘嗯?’的疑惑?看去靠在栅栏的神剑,那里哪里还有剑身依放?目光一厉,看去下方擂台。
“当你是个豪迈侠士?想不到还是个小贼。”
宇文化及‘哎哟’一声急忙靠过去?伸长了脖子,就见那台上青年一侧,木板呈出圆口,一柄金黄满是刻纹的大剑缓缓从里面升起,空洞的木板又自行合拢。
“太师?你的剑.....怎么到那里去了。”
“两木相栖的法术.....六丁六甲。”宇文拓端详了两眼,嘴角勾起笑容:“本太师想起你是谁了?尸妖陈辅的徒弟?陈靖?我说的对吗?这么多年不见,这回来长安是为你师父报仇?还是为你陈国报仇?”
“我师父不是尸妖!”
楼外擂台?陈靖陡然暴喝,抓过轩辕剑柄向前一步,剑锋嗡的在空气里划开?四角木桩轰的爆开?落去下方绿林人当中。
“我师父死在长安、我家国被灭?这仇如何不能报?!”
“我受不了了!”
就这时,李元霸大吼,一把推开宇文化及,不管那边的师兄,跃上栅栏借力一蹬,直接冲去下方,“要打就打,说那么多废话。”
嘭!
瘦小的身形落到擂台,李元霸直接退出一条胳膊,将空袖一截缠去腰间勒紧,朝对面持剑的陈靖挑挑下巴。
“可憋死我了,来,我跟你打!”
除了渭水边上与人打过一架,来了长安,尤其是在万寿观里,李元霸处处受制,好不容易有打架的地方,结果全是一通说话,憋了许久,管他对方是不是修道者,先打上一架,过过瘾再说。
微微跨出一步,李元霸简单的握手,踩下的脚底猛地一蹬,俯身冲了过去,直接就是一拳推出,对面的陈靖心思并未在这个黄皮寡瘦的少年身上,握着轩辕剑轻描淡写的横在胸前,将打来的拳头挡下。
呯!
拳头呼啸间压来,抵在满是刻纹的剑面,李元霸脸色一变,如同触电一般跌跌撞撞后退,台面木板‘咔咔’的踩的裂开。
横剑格挡的陈靖身子也在瞬间动摇,也变了脸色,刚刚少年简单一拳,超出意料的神力,竟将他用六丁六甲拨动的天干地支打的松动。
若是没有修为在身,还有这柄神剑拦下,刚刚那一拳恐怕能把他打死。
“小师弟,退下吧。”
不知何时,宇文拓已经来到擂台,单手将后退的李元霸后背撑住,直接将反震的余力受了下来,不等李元霸开口,手臂一挥,将他丢上二楼,挂在栅栏上。
随后负起一只手,绕着擂台平行慢走,看着面前的陈靖,冷冷笑了笑。
“你拿到轩辕剑也发挥不出全部实力,别说本太师欺负你,我让你一只手。”
“宇—文—拓!”
陈靖咬牙一字一顿挤出声,被人小瞧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这些年自己深山修行,将师父留的那本道册修习圆满,下山后少有能敌。
然而,就在准备出手,激起轩辕神力,对面的宇文拓忽然双手抬起,拱起身前,陈靖急忙回头,就见一道身影飘飞而来落到台上,顿时无形压力降下,身子差点垮下去。
陆良生放下手里昏昏沉沉的孩童,顺道看了那边持剑的青年一眼,腰间吊坠的拇指剑鞘闪了闪神光,原本拄剑后退的陈靖,手中神剑拿捏不住,将他双手弹开,径直飞了过去,被陆良生接着顺手抛给旁边的徒弟。
“谢师父。”宇文拓持剑拱手,便站去师父身后。
楼上的李元霸也跳了下来,震的擂台吱嘎呻吟。
“师父,什么时候也给我弄把兵器!?先说好,我不要石头的!”
“元霸!”
陆良生拍拍他脑袋,将明月丢他怀里:“将明月带回观里,再从你师公那里求一枚修复神魂的丹药,磨碎用符纸包裹,带去城外城隍庙内烧尽。”
此时远处的皇城司骑卒已经赶来这边,见到宇文拓、宇文化及等人连忙半跪拱手,陆良生看他们一眼,便走下擂台。
“宇文少卿,尽快将这边闹剧结束,什么天下第一,这世间没有。”
“拓儿,将此人拿下丢入大狱等我发落,随后你也来皇宫,为师要见陛下。”
一连串的吩咐下来,让跪在那边的皇城司骑卒都愣住了,见到少卿、太师毕恭毕敬的模样,他们又不是蠢人,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谁。
“我等为国师开路!”
说着,齐齐翻身上马,举着兵器调转马头呈两列冲去街道,陆良生随手牵过一匹战马上去,缓缓走在中间,去往皇城。
天上阴云散去,几缕阳光透过云隙照过大街小巷。
第七百二十五章 非人皇
雨云散去,露出夕阳残红挂去城头,泥泞的街面,积水在马蹄下溅开,纵马飞奔的皇城司骑卒分两队护送陆良生进入城门,漆红的宫墙延伸过去的宫殿,雨滴顺着檐角落下,随时等候传唤的侍女、宦官安静的等在殿外。
“高句丽.....一个小国这两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以为朕对吐谷浑动兵没几年,就不会大动干戈?还说知道朕修筑运河无暇他顾?”
文昭侧殿灯火通明,伏案看着一封奏折的杨广微微皱起眉头,随即拿笔在上面批注,写下两个字——再议!
便放去一边,继续拿过其余奏折翻阅,偶尔抬了抬脸,唤来下方一侧侍候的宦官。
“外面怎么样了?”
他指得是城外那场江湖绿林中人的擂台,宇文化及一解裤腰单,就知道拉什么屎,之前听皇城司的人来报,说是那边出了状况,此刻已经过去许久,该是有消息回来了。
龙案下方一侧的宦官躬身走上前两步,低下头:“陛下,应该是有消息了,就是宇文少卿不知怎想的,要举办什么天下第一......”
意识到自己多说话了,那宦官连忙闭上嘴,杨广停下笔呵呵笑了两声,将奏折丢去一旁,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重重吐出一口气,举步下来金阶。
不在意一旁的贴身宦官言语,胡须浓密,咧嘴笑了笑。
“还能做什么,为他那宝贝儿子,朕念他随我日久,这件事啊,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等事情结束再敲打敲打。”
杨广走到殿中,正这样说着,敞开的殿门外,一个宦官拎着袍摆飞快从石阶跑上来,气喘吁吁的站在殿外。
“启禀陛下?皇城司的人回来了?还有.....还有国师也回来了。”
“国师?!”
正笑着的皇帝愣了一下?片刻?笑容更盛,顿时激动起来,快步就往外走,踩袍沿跌跌撞撞差点栽倒在地?近侍赶忙过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开。
“让开?国师回朝?朕当亲迎之!”
杨广拖着龙袍飞快迈出侧殿?前面石阶下方广场?皇城司骑卒牵马而行,中间一匹褐色战马上?是青衣灰袍,脸上爬满皱纹的老人?从马背上缓缓下来,朝站在石阶前的皇帝拱手躬身一礼。
“这......这是国师?”
印象中的人的样貌、风采不是眼下如此?杨广犹豫了一下?仔细端详走来的老人神态、动作,呢喃了一声?“真是国师......是先生,是先生回来了。”
随即?声音拔高,激动的喊了出来。
“国师!!”
冲下一节节石阶迎了过去,伸手搀住老人拱起的手,看着满头银丝,他嗓音都微微带起了颤音。
“先生.....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朕找的你好苦。”
看着皇帝的模样,陆良生也有些感触,满是皱纹的手在皇帝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彷如又看到了当年青春少年的晋王骑马来栖霞山的模样,嘴角不由噙着一丝笑意。
“陛下勿忧,老臣这不回来了吗?走,我们回殿里再详说。”
“嗯,朕也想听这几年国师去了何处。”
杨广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搀着陆良生的手走回文昭侧殿,途中,陆良生捡了简单的内容说了一些西方世界,以及刚刚城中发生的事。
“当真有神仙做出事来?岂有此理,朕乃人间天子,竟就这么来捣乱!”
“陛下暂且息怒。”
陆良生接过宦官递来的茶水,抿了抿,笑着道:“此行过来的,不过天上星宿,而且均是法相降世,本事不及真身下界的一半。”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本漆黑法册翻开,上面俱是一列列故去之人的名讳,生辰事迹,其中一页则是纪信特意留出的内容,上面密密麻麻内容,浮现的是世间还活着的人的画面,身上隐约能见神光闪烁。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他们托身降世之人处何方,陛下请看。”
那边,听到来的神仙被击退三个,一个逃走后,杨广心里这才好受,看着国师空荡荡的手掌上,浮现一本打开的册子,布满内容的字迹显出光芒,化作各种各样人的画面走动、说话,甚至连名字都一一在旁列出。
“这些人,朕都不认识......不过要找到何其容易。”
杨广转过身招来近侍,目光威凛:“去将宫里所有画师找来,画出这上面所有人的画像,让门下省、中书省的人全力搜查,但不要打草惊蛇,寻到后,火速送回宫内!”
“还有!”
皇帝顿了顿话语,负起双袖走动,看了一眼陆良生手中的法册,深吸了口气又道:
“传朕旨意,各州各郡县,除城隍庙、土地庙外,其余庙宇供奉的各路神仙,一律给朕砸碎,推倒庙观,一个也不留!”
宦官大气都不敢出,正要领旨离开,那边捧茶轻饮的陆良生抬手将他拦下,放下茶杯起身道:
“陛下,推倒庙宇大可不必,庙中泥塑也是万民一种寄托,这般做法,反而会激起民怨,得不偿失,将来臣之事若办成,他们再难下界了。”
“那就依国师言。”
杨广对神神鬼鬼的事知晓不多,听国师这般说,也就只能这般应下,不过要是被逼急,捣毁寺庙之事,他还是能做得出来。
想了片刻,目光看去外面雨过天晴照下的余晖,着人备上晚宴,留陆良生在宫里用膳,那边,陆良生摆摆手,伸手袖里拿出印玺,五方天帝人像、下方祥云金龙缠绕,托在掌中,有彩色神光晃动,煞是好看、
“陛下,这便是崆峒印,你将手放上来。”
崆峒印又名人皇印玺,专管人间封神之权,杨广第一次见,抬起手不敢动,犹豫了一阵,方才小心翼翼的伸去指尖触到上面。
传来指尖的,是一股凉意。
便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令得陆良生微蹙眉头,奇怪了,为何会没有反应,原本这崆峒印就找来,就是看能否让杨广接任人皇之权。
对面,杨广也有些错愕,陆良生让他将手放上去,自然也是明白其意思,可指尖按在上面半晌,都没任何的反应。
‘朕......不配人皇?’
灯火剪出人影投在地上,有着失望的呢喃。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下阴府
灯影摇晃,升腾热气的茶杯渐渐冷了下来,陆良生看着指尖按在崆峒印上的皇帝,没有任何一丝反应传出,心里叹了口气,原本这印玺就是留给他的,竟是无用。
“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崆峒印携五方天帝之地,想要得到封神之权,并非易事,或许当中还有臣没有想透的地方。”
看着托在掌心的印玺,陆良生抿着双唇,抬袖拂去掩盖,将其收回袖里,若是放在皇宫,并不妥当,甚至还会给杨广招来灾祸,那边的皇帝也点点头,他知晓这一点,终究还是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笑着道: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之事,就算朕真当不得人皇,一代圣君也是可以的。”
很快掩下心里的失望,杨广呵呵干笑两声,既然没办法那也强求不来,反而说了几句宽慰陆良生的话,便要留老人在宫里用膳。
“国师远途劳顿,今日再回朝堂,朕怎的也要为国师接风洗尘,宫里来了新的御厨,换了些新口味,要是喜欢他们做的口味,明日一早朕着人送到万寿观。”
“陛下这倒不必。”陆良生拱手起身,皇帝好意先谢过了,眼下还有其他重要事要做,没多少兴致留下用膳,干脆起身走去殿外。
“......今日城中大乱的事,纪城隍所做之事颇多,被那些几个神仙之流毁了神像,打伤神魂,臣还要过去看看,就不留在宫里用膳了。”
杨广见留不住,只得点头,伸手一摊:“朕送国师。”
外面殿门,等候召见的宦官侍女纷纷退去左右,陆良生负手出来,看去染出一片彤红的晚霞,须髯在风里摇曳。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白岩石阶?都没有说话,宦官、侍卫识趣的远远跟着,过去广场?快至宫道那边,杨广停下脚步?望着前面身形佝偻,须髯苍白的背影?神色忍不住动容,国师能回来,心里原本是说不出的高兴?可见到苍老的容貌、有些驼背的背影?喉咙间泛起一股酸痛?眼里红红的。
哽咽的唤了一声。
“国师。”
前方,负手驼背走动的陆良生停了停?转过身,脸上皱纹都堆了起来,泛起笑容。
“陛下还有何事?”
“国师。”
杨广重复了一声?忽然上前半步,眼角有泪渍滚落下来,托起龙袖,拱手拜了下去,“朕?谢国师!”
“呵呵......”
陆良生嘴角带着笑意?也没说‘陛下不用多礼’之类的话,含着笑点了点头,转回身走进长长的宫道。
夕阳染红西云照下孤零零的身影走过高耸宫墙,有些地方红漆脱落显出萧瑟和古旧,城门口的皇城司士卒看到老人出来,纷纷持长兵半跪去地上。
“我等拜见国师!”
“都起来吧。”
陆良生应了一声,脚下一跨,等到城门前的士卒起身再看来,身影已是去了长街尽头,眨眼步入扰扰嚷嚷的繁华街道,路过义宁坊,那边的人山人海已经散去,那批绿林人也不知去向,高高的木楼正在工匠手里,一点一点的拆除,监工的衙役挎着佩刀在附近巡视,不时呵斥几声,让他们加快速度。
‘若是让这些神仙都聚拢起来,恐怕我也难以对付......若是托身之人的身份还有兵权,恐怕会挥兵长安造反,到时烽烟四起,与我念想背道而驰啊。’
须髯皆白的身影在过往的视线之中,负袖走过长街,陆良生独自走出城门,沐着霞光渡着步子,从官道穿行而过,来往的行人、商旅见他一个孤零零的老头,问他是否迷路,需不需要捎上一程,都被陆良生笑着回绝,继续想着后面要处理的问题。
‘......他们神多势众,尤其那甲子太岁逃离,必定会通晓其他神祇,一旦聚拢杀过来,就是最大的麻烦......除非......’
想着,手下意识摸去袖袋里那块方方正正的印玺,陆良生拐过道路,看着远处小丘矗立的庙观轮廓。
‘一天一地,那我便封一批阴曹神位,或许还能斗上一场。’
心里打定了主意,脚步也变得轻快,走过投下霞光的古松,踩着一片片落叶走上城隍庙门,之前插在这边的兵器,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只留下密密麻麻的坑洞还在地上,进了古朴厚重的庙门,一边打扫一遍哭泣的庙祝,还有几个接到通知的香客正打扫这里,都没人注意到一个老人进来,径直走去大殿。
法力聚齐双眸。
陆良生掀了掀袍摆,跨过门槛走进殿门,狼藉的神台在视线里模糊散开,一副阴沉的公堂的画面犹如潮水般推来,随后映入视线的,是一个身形瘦小,头顶一撮黄毛的少年,一个身着道袍,上唇一字短胡,下巴一撮山羊胡,模样猥琐。
两人中间,还有一坨短小的黑影,穿着袍子背负双蹼,绷紧双腿人立那里,看着燃有火焰的符纸包裹一些粉尘慢慢烧尽。
“师父,老孙,你们怎么在?”
道人早就知道是谁进来了,双手交叠枕去后脑勺,也不看走来的陆良生,朝一旁的少年昂了一下下巴。
“还不是怕你这小徒弟惹出什么祸事来,跟来看看。”
之前发生的事,他们基本已经知道,两人中间的蛤蟆道人看着前方飘在半空的一缕幽绿缓缓壮大,侧过脸来,看去身后的徒弟,放下紫金葫芦,一屁股坐去地上,从葫芦口随意抖出几粒小丸丢去嘴里,磨的咯嘣响。
“良生,遇上这种事儿,怎么能不叫上为师?有个搭手的,也好不叫他们溜走一个。”
大抵是听过城隍说起过过程,陆良生走来一旁站定,只是笑了笑,有些不好接口,毕竟当时事发突然,就算告知了师父他们,也不一定能及时拦下。
见徒弟沉默不说话,蛤蟆道人拍拍蛙蹼上残屑,“那你可想好了解决之道?”
“嗯。”
陆良生挥手让到处翻翻看看得李元霸消停会儿,坐去师父旁边,也看去对面悬浮的一缕幽光,将来时在途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仅靠我们几个,就算将老猪、左正阳、燕赤霞叫上,也不一定是他们全部的对手,若是他们还降了天兵天将下来,这边凡人士卒也被拉进旋涡,到时就真的死伤惨重,唯有敕封几个还未投胎转世的英武之魂,或许还能周旋一二,再寻将他们‘送回’天上的机会。”
“国师此法妙!”
陆良生话语刚一说完,前方悬浮的那抹幽光渐渐延伸到地上,化出人形,纪信神魂闻过了丹药,比之前好上许多,垂着冕冠迈着步履走来,先是道了一声谢,方才接上刚才的话。
“不过,要寻到这些阴魂可不容易,纪某也不知还有哪些尚未转世投胎,唯有一法可知。”
阴风刮过公堂,陆良生发丝垂在额前摆动两下,与看来的城隍对视一眼,幽蓝光芒摇曳明灭间,薄唇微微张开,说出对方想说的话。
“下阴府。”
那边,纪信重重点下头。
“通幽。”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人影成双,窗对月
阴府二字对于凡间生灵息息相关,或许不知天上神仙星宿名讳,但阴曹,寻常百姓也能有鼻子有眼的一口气讲出个大概来。
但人要入阴府,肉身难行,必以魂魄才能下去九幽之地,这点陆良生觉得有些难办,并非元神出窍那般简单,入阴府若无勾魂使者引路,根本不知鬼门关的入口,何况独自一人下去,不会通幽这种神通,连入地都困难。
通幽神通,当初陆元留的那本《天地阴阳神通法》倒是有记载,以眼下斩虚境,抓紧时日也是能办到。
‘剩下就是入鬼门关了。’
陆良生没下过阴府,之前也就看过志怪小说,用通幽神通去往九幽,应该也是极为广阔之地,并非一地一府才对,诺能下去,倒是可以四处转转,用拘神之术,打听一番鬼门关所在,该是可行,说不得还能碰上还未投胎的先帝杨坚、周老等人.....唔,是等鬼。
随后,目光看去一旁若有所思的师父,蛤蟆道人瞥来一眼,并不知道陆良生心里有了眉目,连忙摆了下脑袋。
“莫要看为师,为师也不知。”
道人也跟着摇头:“或许等本道哪天离世了,才能托梦告诉你。”
城隍公堂,重新又有了阴气升腾,纪信神魂不稳,不过现在也能勉强支撑下来,大抵看出陆良生已经了想法,飘到近前慢慢坐下来。
“陆国师,通幽必不可少,但私自乱下幽冥地界,那里的阴风可不比阳间鬼魅掀起的阴气,就如国师眼下境界,也待不长久?何况那里混沌无光?不分天地?不分时辰?容易耽误了时间,无法元神返阳。”
阳间自有一套规矩,地下自然也会有,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道谢一番。
“谢城隍告知?那不知我该如何做?”
“国师稍待。”
纪信抬了下手?起身飘去后堂?不到片刻又飘出?手里多了一把纸伞?颇为可惜的抚过上面被撕开的一道缺口。
“这把定阴伞可惜被张桂芳毁坏部分,不然可保国师下幽冥界日久都无事?眼下最多能让国师无损还阳。”
说着,双手托着这般看上去无花色的纸伞递去?陆良生抚过上面缺口,也是有些惋惜?收去袖里后?又是拱手道谢,那纪信连忙抬手阻止?阴沉沉的面容有笑容泛起。
“国师再谢就不必了,等到了幽冥界?跟着伞走,它会带国师寻到鬼门关,不过到了那边,能否进去,还要看东岳泰山大帝是否放行了。”
这话一出,陆良生有些愣住。
随后皱起眉头,从地上起来,压着步子在公堂缓缓走动,望去外面降下的夜色,蝉声嘶鸣,几人满头大汗的推着铜鼎归回......要是如他所言,费尽一番周折过去,连鬼门关都进不了,那如何查寻过往的英灵。
见陆良生犯难,纪信叹口气,“若非本城隍神魂受损,法力大减,倒是可以先去探寻下泰山帝君的口风,眼下我连出这个庙都难。”
“不碍事,在下还要多谢城隍提醒才是。”
又坐了一阵闲聊几句,陆良生带着李元霸、师父还有道人也就告辞离去,一路回到长安天色已晚,李金花、陆老石站在山门的石阶上,早早等候了,大抵从明月口中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拉过儿子仔细看了看哪里有受伤,妇人这才恢复往日泼辣的性子,仰起脸望着天上就是一顿叫骂。
“往日以为,你们待在庙里保人平安,想不到这么不守规矩,以前就当老娘瞎了眼给你们烧香,嗬忒!”
直接朝天上吐去一口口水,回落到陆老石肩头,等儿子他们走了上去,他才偏头看去老妻,妇人踏着石阶也转过脸,恶狠狠的瞪去一眼。
“看什么看,不就口水吗,你又不是没尝过。”
嘿嘿~~
陆老石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瞄去走远了的儿子,朝妻子靠近一点,还没等他开口,耳朵就被李金花拧了一下。
“一把年纪了,想什么?!想都不行!”
丢下丈夫,踏踏的踩着石阶跑去前面,布置晚饭去了,留下陆老石揉着耳朵在原地嘀咕几句,“又没人听到......”
旁边草丛窸窸窣窣一阵,老驴从里面探出脑袋,歪斜口鼻伸出舌头,兴奋的朝他嘶鸣一声。
“你不算!”陆老石气咻咻的推开它脑袋。
不久,观里的孩童都去了清月楼睡下,窗棂内一盏盏灯火熄灭,只剩檐下的灯笼还有着光亮,照去广场的另一边,主楼厅堂灯火通明,优美的声乐从墙上画轴传出,也有伎子在画里长袖伴舞。
红怜端着刚出锅的菜肴飘过广场径直入了紧闭的门扇,陆老石抱出一坛酒水重重放去桌上,拉过正好忙活一天回来的猪刚鬣一起坐下,满上几碗。
孙迎仙蹲在还有市集的屏风前,看着画里小人儿来去的生活,掏出符纸划过眼前,视线在上面放大,俯瞰一栋阁楼,敞开的窗户里,木桶热气袅袅,女子走去屏风脱下衣裙.....还未等对方出来,陆小纤伸手掐住他耳朵,连拖带拽丢去了圆桌。
蛤蟆道人单独一张小桌小椅,系了围裙,贴墙而坐,美滋滋的吃过一片肥肉,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下方,没了一只花白的母鸡盯着,反而吃得不香了。
吃过晚饭,陆良生托着师父走回房间,桌上烛火自行窜了起来,照亮屋内陈设,点燃一炷香插去红怜画前的香炉,蛤蟆道人的哈欠声里,坐到书桌,从堆砌的书本当中,寻出那本《天地阴阳神通法》。
夜风吹进窗隙,烛火微摇,照着满头银丝的身影投去窗棂,昏黄的光线里,浑浊的双目扫过上面一行一行字迹。
门扇轻轻推开,绣鞋轻柔走过地面,聂红怜安静的飘去床沿坐下,看着火光照亮的侧脸,那边的老人恍如又是曾经夜里饱读典籍的书生。
女子嘴角抿起浅浅笑意,替蛤蟆师父盖好被褥,悄无声息飘去衣架,取过一件单衣,过去给陆良生披上。
烛火暖黄,陆良生侧过脸,握住她放在肩头的手,依在一起,单影成双映在窗棂,投去外面夜色。
云儿游走,正露月牙。
第七百二十八章 画影天下
五月末,阳光变得灼热,自天下第一无极而终后,徘徊京畿的江湖中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选择离开长安,后面还有赶来凑热闹的绿林同道问起,俱都选择沉默,也有实在压抑不住,被灌了几口烈酒后,终于还是将城中经历的事,讲了出来,引起不少江湖中人惊骇。
“你们真亲眼看到了?”
树枝伴随一阵一阵的蝉鸣在风里摇曳,行人商旅来往官道,路边茶棚,不少背负刀剑的江湖豪客叫上几碗酒水或凉茶,听着被围在中间,一个稍有名气的同道说起长安城里发生的事。
“没见从长安出来的江湖同道,手里连兵器都没有?那老先生一抬手,在场所有同道手里的家伙全都飞上天空,还有许多......许多从光里飞出来,你们是不晓得,全都卷在一起,像条巨龙从走了。”
听到讲述,还以为是这些进城的绿林同道比武输了,编造些话遮掩颜面,毕竟输了是丢面子的事,以后行走江湖名号可就不好使了。
一桌独坐的侠客连哼了两声,笑出声来:“这世上哪有那么神神鬼鬼,老子们江湖里舔刀子,杀了不少人,也看了不少人被杀,怎么就没见着一个你们说的?鬼话!”
然而不久后的几日,越来越多这样的传闻,从长安扩散传出,那日所见,不仅仅江湖中人看到,赶去看比武的几个坊间百姓也都瞧个清楚,过得几日平静下来,当做谈资与人神气的讲出,比之江湖人的描述,更显得玄奇,听得原本还有怀疑的人一愣一愣的,嘴都合不拢。
喧嚣之下,几日间已有成百上千的快马飞奔出繁华的城池,几乎每人身上都有一两副画像,每张画纸多达十多二十几人的相貌名字,携着皇帝的旨意以极快的速度由京城朝东南西北狂奔,送往途中所遇郡县传达抄录?随后石沉大海般没有了任何回应?之后,趁夜色悄然而出,星夜间飞快奔驰四地。
快马穿行林野、丘陵?夜空云朵游走?一道金色流星隐去云后,直直划过夜色?落去更远的方向。
远方的山势沉在黑暗之中,片刻,有光芒在繁密的树隙间亮起,走出一道人影的轮廓?手握五色火焰蕉扇来到林间空地?脸上眼眶一对人手舞动,扫过四周,给人一种毛孔悚然。
窸窸窣窣.....
林野一阵响动,几颗树木左右歪斜分开,身形膘壮的汉子?手肘推开挡路的大树,扛着宣花巨斧大步出来,看到对面孤零零的身影,手中巨斧呯的拄去地上,震的脚下微微震动。
声如洪钟,回荡这片空地。
“甲子太岁杨任,我家天王呢?!”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四周树林,还有几道身影出来,惊愕的望着只有甲子太岁一人站在那里,之前他们分开行动,杨任与丧门星张桂芳四神前去营救托塔天王李靖,而这边则去其他地方联系分散降世的众神仙,毕竟不是在云霄之上,万灵阵对他们神力的压制,以及只是法相下界,难以做到相隔万里将所有星将召集。
说话间,走出林野的几个神祇过来,打量一番,见他并没有受伤,皱起了眉头,“与你同去的其他仙家,还有天王呢?”
“救着了,可也没机会离开。”
回想起几日前在长安城隍庙一幕,杨任脸上双手握成拳头,随后睁开,“陆良生的修为比之前更高了许多,能与两位在场两位仙家打个平手了,不过此次过去,主要还是因为大意,被各个击破,这个凡间修道之士,当真狡诈。”
刚一说完,有兵器重重落地的声响,迎面就是膘壮的身形狂奔,陡然挥拳。
嘭!
五色火焰蕉扇亮起神光挡下,杨任仍旧向后平滑几步,垂下蕉叶扇,大声呵斥。
“巨灵神,你做什么?!”
“救我家天王不利,我还不能打你!”
丢下巨斧的巨灵神,面呈怒容,络腮胡须犹如钢针一根根立起,还想冲去第二拳,被周围几个神祇过来拦下,将两神分开一段距离。
“暂且息了怒火,下到地界,九幽之下的神祇并不与我等齐心,如今天王返回了天上,正要齐心。”
“哼,下界修道之士,当真恼人,我等真身下不来,让他们逞了威风。”
“我已知会了王灵官,想必不久就会与我们汇合。”
“那其余人呢?”
“天罡星悉数寻到,地煞除了地短公被打回天上,眼下已到了六十三,其余星宿也到了二十个。”
“我那边也找到了斗部诸神,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雷部的仙家,不过火部和瘟部只有一两个,其余可能在南方,或西北面。”
“如今这些也差不多了,不如依托阳世的身份,闹上一场,就如当年跟随武王伐纣那般。”
“正好,当年我在殷商那边,没跟大伙一起,这次与众仙家过过瘾。”
“那就此说定了,各自回去,动用此身身份召集人手,闹他一场,其他仙家知晓我等闹出声势,自然会响应。”
夜云游走露出月色照下,林间空地说着话语的几道身影商议了一阵,互相拱了拱手,泛起神光冲天而起,夜空里四散飞离。
俯瞰的山河大川,沐在月色之中,贫瘠的村落,月光照进破烂的窗棂,名叫窦建德的男人抬起脸望去划过夜空的流光,眸子里泛起金色,随手起身拿过墙角靠着的长兵,走出房门,身后传来妻子的呼喊也置若罔闻,在院中练起武艺来,不久天色渐渐发亮,村里信服他的青壮,聚集而来。
晨光推着黑暗的边沿蔓延过起伏的山麓,山寨之中扛着巨斧的汉子叫来了寨中兄弟,某一刻,犹如小山般的身形握起拳头,举起巨斧,在阳光里映出森寒,飘展的瓦岗旗帜下,密密麻麻的的山贼呐喊震天。
阳光划过水波流淌,青绿的草地白马晃着鬃毛低头啃食草叶,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一张俊秀的面容,鳞甲白袍的青年,抬头看了看天,拔起地上的滚银枪,吹了声口哨,唤来坐骑,翻身而上,纵马狂奔起来。
阳光如炬,焚风烈烈,感受到夏日灼热的蛤蟆道人在檐下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不远得树荫下,微风拂过,老驴恹恹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趴下。
知知知~~~
一阵一阵的恼人蝉鸣里,坐在树荫的陆良生,抬起脸望去树隙落下的光芒,随树枝摇晃,犹如繁星闪烁。
轻轻阖上看了数日的书本,通幽已经掌握了。
日头划过云间,繁华热闹的长街上,一匹快马奔来芙蓉池,在山门前跳下马背,朝两侧守候的士卒拱起手。
“劳烦通报国师,大狱之中,宇文太师抓的囚犯想要见国师。”
第七百二十九章 故人故谈
阳光划过云间,云朵的阴影缓缓移过广场,陆良生坐在树荫下,望着那边保持出拳站姿的一个个少年,道人负着手走过中间纠正一番。
不是每一个孩童都能修行,那拳脚身手也将是往后降妖除魔必备的。
他看了一阵,合上手里的书本,靠去椅背阖上眼帘,感受着阳光照在眼皮投在眸子里的绯红,隐约还能看到一根根细密的血管流淌血液。
渐渐的,能听到流淌的声音,知觉变得缥缈,如同元神出窍,紧闭的视野却是能看到周遭的事物,风淌过空气,穿过下方山林,孩童出拳抖动衣袍带出一圈涟漪......
通幽神通与斩虚境看破虚妄有着相同之处,又大有不同,修行一阵后,元神、意识齐齐收拢回识海,这种神通再多练习几次后,差不多也就能用上了。
“国师!”
还未睁开眼,下方远远有士卒的声音传来,睁开眼睛,山门延伸而来的石阶上,守卫山门的士卒飞奔,甲胄都在抖动里咵咵震响,见到不远的树荫下坐着的身影,急忙上前拱手单膝跪下。
“拜见国师!”
微摇的树枝响着蝉声,浸在树荫里的陆良生将书本放去袖里,看着他虚托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
“回禀国师,是宇文太师那边遣人过来,说是那日抓捕的要犯,说想见国师。”
陈靖?
陆良生直起身喝了一口茶水,走去树旁,雪白的胡须在颔下被风轻轻吹拂,望着远方粼粼湖水,蹙起眉头,这段时日忙着通幽神通之事,倒是把他给忘记了,既然要见,就见一面吧。
想了想,与出来的红怜打声招呼,也不打扰躺在小躺椅上睡着午觉的师父,随那个士卒下去山门,乘上观里常备的一辆马车,驶去喧闹的集市。
穿过行人过往的长街,长安府衙大狱那边?宇文拓已经等在家里?陪同的还有宇文化及,如今国师已回来,还有二叔这层关系?何必还要费劲心思去钻营?
捏着拳头来回走动的宇文化及听到车源声响?见到驶来的马车,忍不住喊了声:“二叔?国师来了。”急急忙忙就迎了上去?马车一停下,恭敬的候在边上?亲手去搀扶出来的陆良生。
“国师,您慢点。”
另一边,宇文拓腰悬轩辕,也上前来见礼:“弟子拜见师父。”
大狱相隔数丈?便是府衙大门?值守那边的衙役见到这边情景,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国师?传闻不是一个年轻书生模样吗?怎么变老了。”
“国师会仙法,说不得年轻书生只是变出来的?这才本来的样貌,啧啧.....这才像得道高人嘛。”
那边,陆良生走下车撵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拐角角落有个女子身影?察觉到看来的视线,受惊的小兔般躲进巷子里。
陆良生只是看了眼,便不在理会,应该是那日陈靖身边的女伴。
一旁,宇文化及想起来的目的,当先走去前面引路,殷勤的挥手扫开跟随的侍卫,高大的身躯微躬着回头。
“国师,这边请。”
长安牢狱终究也是监牢,阴暗潮湿,血腥味、霉味、屎尿味混杂,偶尔响起几声凄厉惨叫。
墙上火把明明灭灭,带路牢头待惯了这里到不觉得什么,不时回看身后的大人物,尤其是当朝太师,皇城司右卫统领,这可都是皇帝身边近臣,牢头担心这里环境扰了大人们心思。
“两位大人,这里就是这般差……”
“把脸转过去,不要多话、看。”宇文化及扇了扇口鼻间徘徊的作呕气味,严厉的语气把那牢头吓得不轻,转回脸时,昏黄火光间才发现两人身后还有一个老人,眼睛不敢乱瞟,大气也不敢出。
……想必太师和统领是陪这位老先生来的,哎哟,这才是大人物。
胡思乱想一阵,走过潮湿的过道,到了最里面一间,这里有几人个经验老道的捕快看守,刀柄系了墨线,四周栅栏木柱都布置了铁网,还挂上了沾染血垢的刀剑。
见到过来的一行人,退去两侧。
“见过宇文太师,右统领大人。”
“他没事吧?”
宇文拓看去栅栏后的阴影,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形缩在角落,叮铃咣啷开锁的声音里,一个捕快回道:“回太师,要犯这几日要么呆坐,要么隔着小窗望天,我们几个都小心看顾,不会让他走脱。”
“如此便好。”
宇文拓点头侧身推到一侧,看去身后过来的老人,“师父。”
“都下去吧。”
走近火把光芒范围,露出老人的面容,摆了摆手,将徒弟还有宇文化及挥退,那牢头识趣的朝几个捕快递去眼色,迅速退去远处。
吱嘎——
栅栏牢门推开,角落蜷缩的身影之前早已听到外面动静,可惜被抓进来时,修为法力被宇文拓封的七七八八,感觉不到来人是谁。
抬起的视线望去,火光明灭,遮掩一道佝偻的身影进来,看不清容貌,但从轮廓还是认识的。
“陆先生……”
叮啉咣当一阵铁链晃响,陈靖扶着墙缓缓起身,看着老人的身影,眼眶有了湿润的水渍。
阳光从高高的墙壁小窗照下一缕金色,光尘舞动。
陆良生看着蓬头垢面,一身囚服的青年抿了抿双唇,多年过去,唯一还有得印象,停留在当年天治城门口分别的一幕。
阖了阖眼,原本来之前准备的冷漠,缓和下来。
“陈靖,有何事要见我?”
那边沉默了片刻,陈靖抬起手,躬身一拜,犹豫了一下,很快将湿痕收敛,低声问道:
“先生……靖寻先生,想问……想问当年我师父是如何死的,他真的变成了尸妖?”
“你真想知道?”
陆良生幻出桌椅,过去坐下时,杯具升起,倒了两杯茶水,其中一杯自行滑去对面边沿。
看着杯口袅绕升起的热气,陈靖过去对面坐下,拿过茶杯一口饮尽。
重重点下头,目光灼灼盯着对面的老人:“我想知道。”
“你师父,我杀的。”
六字轻轻落下,对面的青年手一紧,捏碎茶杯。
第七百三十章 烽烟前兆
监牢阴暗潮湿,许多声音在暗处哭喊,燃烧的火把明暗摇晃,最靠里面的那间牢房,有着压抑的沉默,捏碎了的酒杯自青年手里化为星点消散,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双唇微微发抖。
幻出的石桌凭空又出现一杯,陆良生将茶杯推过去:“当年你师父中我一剑,那般伤势必死无疑,化为尸妖多半是他心中执念太深,跑来长安大肆屠杀,将城中上万百姓感染为尸鬼,我身为朝廷国师,不能坐视不理,灭他乃职责所在,可惜交手后才发现,你师父非寻常尸妖,而是被妖星附身,道行大涨,不得不让此地城隍羁他魂魄受审,送去阴府受审。”
杯口茶香袅绕,蒙蒙热气迷幻般在陈靖眼前升腾扭曲,紧握的双手压在膝上,动了一下,嚅动双唇,挤出声音。
“我师父为复故国,一直都很深......可他不该有这样的下场.....他心其实不坏......”
愣愣出神的眼睛缓缓抬起,青年深吸了口气,挤出一点笑容。
“其实,当年先生收我为徒,就没有今日这般......若当年我父皇没有当朝说出那番话.....呵呵呵.....真是印了那句‘命运无常’着实难料。”
陆良生没有接这句,面容温和,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像是陷入回忆的陈靖,轻声开口说起其他。
“这次你来长安,抢夺轩辕剑,是为了杀杨广?”
这番话的语气没有太多的语调起伏,就像与人寻常说着闲话,那边陈靖抿着嘴唇,也不回答,只是点了下头。
“师父死了,故国也不在了,身为曾经的皇帝,总是要为他们做些事。”
“做些事?杀了皇帝好让天下大乱?”
陆良生脸上的温和好像渐渐剥离,茶杯轻轻的放下,“......站在你角度,为陈国、陈辅报仇没有错?但你曾身为皇帝,眼界不该跟那些江湖人一样才对?何况江湖中人里都还有为国为民?若让你逞一时痛快,杀了皇帝,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又重复三百多年黑暗时日?一己私仇,无数百姓为此罹难,等你泄恨之后,再看眼前,心里可会愧疚?”
对面?陈靖张口就要说话?陆良生摆了摆手?继续道:“你会愧疚?可那时,愧疚可挽回那些将来?或即将死去的人的性命?本国师不是在劝你,也不想劝说你?只是告诉我的偏重?天下九州不能乱,就这么简单。”
陈靖慢慢闭上嘴,将原本心里还要反驳的话吞回肚里,是啊,陆先生并非劝自己放下仇恨,而是告诉我,他站的位置。
呵呵.....那我永远也报不了仇了。
牢里安静了一阵,陆良生看着他低下头,语气放缓,记忆里还有一个与青年一起的妇人,不由轻声问道:“你来长安报仇,你母亲可知晓?”
“我娘......”陈靖呢喃半声,看着桌上袅绕热气的茶杯,摇了摇头。
“我娘她......去年已经走了。”
这个‘走’字的含义,陆良生明白是什么意思,以那个女人见识,应该会劝阻自己儿子出来报仇。
想起当初当年妇人抱着还小的陈靖,被曹守仁护着躲避追杀,在岩洞里的相遇画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孩童长大成人,却沦为阶下囚,坐在对面,曹守仁犯上作乱被砍下了首级挂在旗杆,当初化名何静秋的张丽华,都一一不在了。
唉~
幽暗的监牢里,陆良生靠去椅背,心情有些复杂,若有若无的叹出一息,外面长长牢房过道上,一名宫中侍卫衣着的身影从外面进来,飞快寻到这边,在宇文化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一旁的宇文拓见他脸色变幻,微微蹙眉。
“出了何事?”
“二叔。”
宇文化及将侍卫打发走,靠近过去,压低了嗓音:“陛下遣人传来的消息,外面有人造反了,这还是距离长安最近的一处......”
听完汇报,宇文拓不做声色转过身,大步走进面前的监牢,陆良生目光偏转过来时,他上前附耳说了刚才的事。
那一瞬间,坐在对面的陈靖,看见向来温和的陆先生变得冷漠,宇文拓自然也感受到了,开口说了句:“师父。”
陆良生抬了抬手,让他不用说下去,起身的刹那,周围的桌椅消散化去,脸上没有一丝神色,举步走去牢门。
“陆先生!”陈靖拖着铁链追上两步,拱手道:“靖自知犯事,不敢奢望宽恕,还请陆先生出去后,若是碰到一个叫小雪的白头发姑娘,还请告诉她,不要等我。”
前方身影停了停,陆良生点下头,缓下的脚步加快,负着双手走过监牢过道一盏盏火把范围,身形时明时暗。
“派人先回去皇宫告知陛下,本国师马上就到宫里。”
一路出了府衙大牢,吩咐的话语声里,坐进马车,车夫抽响鞭子,吆喝两声,车辕缓缓滚动,压着石砖街道驶向皇城,跟着出来的宇文拓、宇文化及也知事情,翻身上马,招呼等候的皇城步卒跟上马车。
抵达宫门时,那边已有杨广身边的近侍等候,一见到陆良生所乘的马车过来,急忙挥退附近的守卫。
“都让开,快给国师让条道出来!”
等到马车驶到面前,那宦官凑上前,跟着车辕小跑一截,向着飘扬的帘角,朝里的身影喊道:“国师,一定帮帮陛下,陛下什么都没做错,就有人造反,那些黑心肝的哟!”
宦官跟在马车后面哭喊随着拉开距离,声音变得模糊,不久,驶出长长宫墙的马车听到文昭侧殿,陆良生走出车厢,站在车辇上远远能见远处敞开的文昭大殿里,皇帝坐在金殿上,与文武商议调兵遣将的事。
“可查清楚了?几股山贼就敢造反?”
“回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这些贼寇如有神助,攻城拔寨往往不到半日就拿下,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一路向西过来,快马加急传来讯息,距离洛阳都不过三百余里。”
“可探出是何人带领?”
“目前所知,有李密、程咬金等有名有姓几人......”
陆良生听着正殿断断续续的朝议,负手走进侧殿坐下,宫女过来置上茶水,过得一阵,似乎朝议散去,侧殿门口有宦官先行过来撩开珠帘,杨广脚步飞快走进,见到坐在那边的陆良生,赶忙上前。
“国师,消息你都知晓了?可都是那些降世的神仙?”
杨广进来后,一改在朝中急迫的神色,沉稳了许多,坐去一旁时,陆良生点点头,“陛下不心里不是已经有底了吗?不过陛下不用急,臣这次过来,是有办法,向一处借兵将。”
“何处?”
呵呵......
天光照着游云走过广场,陆良生抬手指了指脚下,笑眯眯的挤出两字:“阴曹。”
之后,他将自己下去幽冥地界的想法说给了皇帝听,其中可能会有的麻烦也一并说了,届时,这边各方城池,还需拖延一番,然后,战不过便投降,省得多伤人命。
“至少......尽量多拖延几日。”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入地
陆良生在侧殿与杨广商议了一阵,定下了一些计策后,走出皇宫,阳光已渐渐倾斜落去城头,皇城脚下兵马调集,开始频繁进出四门,不过他感受不到安宁。
霞光漫过城墙照来,陆良生眯了眯眼睛,目光环顾扰扰嚷嚷,热闹的长街,一条条街市日暮里挂上了灯火,展露出这人世间才有的繁华。
“樱桃毕罗~馅儿甜而不腻,正宗的西域口味咯!”
“胭脂水粉,还有上好的绸缎,那位客官!不买几匹回去给家里好看的妻女做几身新衣裙吗?”
人声鼎沸,百姓来往如梭。
“炊饼!炊饼!老先生,买一个尝尝吧。”
挑着担的粗矮汉子挤过人群,看到青衣灰袍的老者,殷勤的的揭开笼子,“家里婆娘亲手做的,要是吃不惯白味,这里还有芝麻带馅儿,哟,老先生你看起来有些面熟,像我认识的一位书生。”
“呵呵,好,给我拿一个吧。”
油纸包好递来,陆良生放去两文,看着汉子高兴的将铜子塞去腰间钱袋,听着里面哗啦啦的响动,拿过颈脖搭着的布绢擦了一下脸上汗渍,笑着点下头重新挑起担子,吆喝着远街尽头。
霞光照在脸上,陆良生看着手里还有热气透出油纸布的饼子,笑了一下,夕阳里,漫步走过这条长街。
保护他们,守住这片锦绣。
回到万寿观,观中一众孩童少有的不在广场上练习符箓,或打熬筋骨,远远的在清月楼里趴在窗棂向外张望,这边主楼前,红怜、孙迎仙站在那里,宇文拓也在,一旁还有陆盼八人穿着褂子落着胳膊叉腰横眉,想来已经从拓儿口中知道事情。
见到陆良生回来,性情急躁的八人将胸口砸的哐哐直响。
“良生,外面怎么回事,咱们八个也知道了,做为叔伯长辈怎么能缩在后面?干脆让我们去外面?跟那些神仙打上一架!”
“对,我还将家里供奉的神仙牌位给砸了!”
说起劲儿来,抬起胳膊一挤?隆起的肌肉像颗球在里面滚来滚去,拳头都捏的咔咔作响。
李金花、陆老石推开他们挤过来?担忧的看着儿子,有些话妇人说不出来,毕竟这是陆良生的职责?用寻常人的话说?端了这碗饭?就要做好这行的事。
“没事的?爹娘,先和盼叔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就行。”
陆良生露出笑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让担忧的家人脸上多少不用那么紧张了一些。
“我已经有办法了,再说了你们在这里,我也没时间做事,不打扰就是眼下最好的帮衬。”
那边陆盼等人齐齐点头,将准备撕开的衣裳重新系好,挥手:“那咱们就散了,别打扰良生。”
他这番话,令众人都跟着笑了一下,渐渐散开忙着各自手头上的事去,门口就剩红怜、道人、还有猪刚鬣,他今日向城里那家酒楼告了假,持着九齿钉耙跟着陆良生进了厅堂里,边走边道:
“你要下阴府,俺老猪陪你去,那些阴府的官儿,怎么也给俺一个脸面。”
“给你冷脸面!”
不知什么时候,蛤蟆道人披着黑底白纹的袍子从楼梯下来,身后的葫芦拿过蛙蹼向着地面上下一阵抖动,吐出几根人手指粗细的长香。
“老蛤蟆,引魂香本道多的是,屋里一抓一大把。”道人捡一根在手里,皱起眉头放在鼻下闻了闻,“什么味道怪怪的。”
“自然是好东西!”
蛤蟆哼哼两声,将葫芦一丢,滚去旁边,捡起一根香拄去地上,仰起蟾脸顺着长香往上看去一眼:“此香乃老夫近日翻阅楼中古籍所得,又用早些时候千年树妖剥落的树皮捣碎,还有前些日子在城隍庙顺手所得鼎底百年香灰,掺在一起做出的,岂是你那些凡品相提并论。”
“有什么用,还不是引魂入阴府。”道人切了一声,摆弄长香。
蛤蟆眯起眼,“你点一根试试......”
“试试就试试。”
抱着长香的蛤蟆还在那句‘点一根试试,能让瞬间去阴曹。’后面的话都还没接上,那边道人已经逃出火符点燃了香头,蟾眼顿时睁大,吼了出来:“你真点啊?!”
“有什么好怕,说的再天花乱坠,还不是香,本道熟.....”
孙迎仙闻着袅绕的焚香,话语戛然而止,整个摇晃了一下,脸上表情顿时凝固,身上飘起一道虚影手舞足蹈的升上天空,模样正是道人的模样。
焚香散开,红怜眨眨眸子,浑身都冒起烟雾来,像是喝醉一般,踉跄不稳一头撞在陆良生怀里,后者连忙抬手,将焚香吸进袖里,手指将燃着的香头弹灭,另只手极快抓去不受控的道友生魂硬生生拉下来,塞回原本的身体内,指决在他天灵、人中、丹田连点,几乎一气呵成。
好一阵,孙迎仙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拉着陆良生的裤腿差点哭出来。
“老陆,本道差点先你一步去阴府了,那就真叫小纤没了丈夫,小云没了爹啊~~”
“就当提前感受一下元婴境吧。”
陆良生哭笑不得将他手掰开,检查了一下红怜,这香对阴魂来说太补,直接熏晕过去了,外面天色将暗,将红怜放回屋里榻上,见已准备的差不多,让道人摆下了道家的五方五鬼阵,以五行之阴鬼护卫元神下幽冥。
立下旗幡后,恢复过来的道人在碗里烧了几张符纸,摆去阵前,掀开袍摆扎起马步,一边变换着指决,一边念念有词,片刻,他睁开一只眼朝陆良生使了一个眼色:可以入阵了。
“良生,不用为师跟着去?”蛤蟆道人站在圆桌上,看去徒弟,那边穿上麒麟氅的陆良生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师父是妖,并不适合下去,若是被泰山大帝缉拿追捕,不好脱身。”
此去幽冥阴府,只为打探还有多少古人英灵尚未转世投胎,以礼相待的话,不至于惹上什么麻烦。
说话间,猪刚鬣也走来,跟着踏入阵眼,手中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拄,像个护法天王般屹立。
陆良生朝师父还有道人点点头,撑开城隍给的阴伞撑在头顶,盘坐去地上,阵外的孙迎仙憋住气,点燃了引魂长香插去香炉。
掐起法决,摆着脑袋绕着法阵又蹦又跳,念叨出声。
“五方五行,八方神威,太元玄虚,讣告神鬼,八海知闻,阴阳相通,鬼门关前引路神......”
长香袅袅直直升去厅中穹顶。
某一刻,阵中两人几乎同时一起闭上了眼睛,好似两道虚影剥离身体沉去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