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可有永保大隋之法
夜色渐渐乏起了青冥,东方鱼肚白照出一缕晨光,金色推着黑暗的边沿延伸过起伏的山峦、河流,将远方雄伟的城墙包裹了进去。
波光粼粼的湖面,过去一东的老鸭钻出芦苇,拨着脚蹼戏水嘶鸣,更远的街道,喧闹一夜的百姓走出家门,寻着生计、买菜、打水,街上有令骑冲去府衙,不久,告示已在东西两个集市张贴。
元宵刚过,官府就有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大有人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垫起脚尖伸长脖子就为看一眼那告示上写了什么,挤在最前面的人里,多少有识字的,干脆扯开嗓子给后面的人读出来。
“天子制诏,门下省通传府衙布告城中诸百姓视听,朕继位以来,力求我大隋国泰民安,边境安宁,然,有爵国公者,杨素持南灭陈朝之功,欺君罔上,把持朝政,朕于元宵当日,趁逆贼过节难有防备,遣兵入府缉拿,至元宵已过,杨素伏法,还朝政朗朗乾坤,朕已当思过,如此巨害怎能入得朝廷,既今日起始,朕当兢兢业业,勤勉朝政......”
朗声诵读布告之声传去后面,令得许多人震撼,一片哗然。
当日上午,这道消息已经在全城传开,甚至有人专程跑去百官府舍,就为了求证一番,当看到府门两侧挂起的‘奠’字灯笼,眼下消息坐实,整个长安都为之轰动。
“越国公如此名震天下的名将,竟也做出这等事来?”
“可不是嘛,若非陛下昭告天下,我们岂会知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一时间,茶肆酒楼人满为患,不少文人、江湖绿林也都聚集,看看是否还有更多的消息流出。
“难怪,最近街上巡逻的兵卒多了,看来是陛下早有谋断。”
“当真圣明之君。”
“唉,倒是可惜了,这人啊,一旦得了功劳,尾巴就翘起来了。”
“你还不是一样,换做你是越国公,怕是比谁都过分。”
“嘿,那可不一定......”
市井闲言里,远在芙蓉池万寿观,晨光照着广场上,一个个小人儿挥舞踢踏拳脚,哼哈有声,矗立阳光里的阁楼,光芒从窗棂倾泻,过去冬日的蛤蟆道人站在窗台展开双蹼随着来回蹦跳抬高、落下,陡然抹来的布巾扫过他脚下一抽,圆鼓鼓的身子向前一倾,双臂狂扇,一点点的扇回来,差点掉去楼下,坐去窗棂,大汗淋漓的擦去汗渍,回头看去身后。
红怜、栖幽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拿着抹布打扫房间,原本栖幽想要用法力,但被红怜制止,说是开年还是要亲手打扫,才有好兆头。
谁也没在意窗上的蛤蟆道人走过书桌,跳到地上,负着双蹼出了房门,下去楼下准备吃道人准备的早饭,却是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厅门檐下,出神的看着广场上的一帮孩童。
陆良生双手枕在膝上,就连旁边过来吐着舌头的老驴都没有理会,出神的目光里,脑海里想着已经故去的老人,与恩师叔骅公一样,以死殉道的做法,始终是不理解的。
毕竟师父曾说过的‘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更多的机会去改变,而不是靠死来警醒他人。
‘卫道.....’
他轻声呢喃这个词汇时,身后陡然响起一声:“什么味道?为师怎么没闻到。”
“师父,我说的以身卫道。”
陆良生看着春日阳光,脸露出一丝笑容,“师父你说我恩师和越国公这种人,这世间还有多少?”
“等为师先出来。”
门槛上,蛤蟆道人压着肚皮翻身跳下,拍了拍袍上的灰尘,走到徒弟身边,坐去小躺椅上,踢踏着脚蹼,一起望着那边广场。
“这世间啊,如你恩师,还有那什么公的,还有不少,有些是死读书,一头撞了上去,死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对,为师说的就是你那恩师叔骅公,被人砍了脑袋,最后如何?皇帝还不是一样歌舞升平,正如为师曾经跟你说过,这人呀,要看的开,要活......”
一旁,陆良生偏过来,抢声说道:“活着!”
“还会跟为师抢着说了。”蛤蟆满眼的阳光,舒坦的笑起来,在徒弟小腿上拍了两下:“还能跟为师抢着说,看来你心里并不是太难过。”
陆良生感受到拍在裤腿上的蛙蹼,心里有着暖意,跟着笑了起来:“跟师父学的。”
“只要跟那头老驴一样,尽学为师不好的就行。”
远处甩着尾巴秃毛驴子转过头,看着檐下的师徒两人,歪歪脑袋,隐约好像提到他了,兴奋的甩着舌头跑了过去,被陆良生伸手按在驴嘴上一把推开。
并排在檐下的一人一蛤蟆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出声。
过得一阵,笑声停下,陆良生深吸了一口气,心情舒服了不少,不过语气仍有些惆怅,望着那方阳光里摇曳的树枝,轻轻叹了一声。
“师父,要是这世间,有万世不变之国,大抵像我恩师,还有越国公这样的人就会少上许多吧,那时众人忙着做学问,或教书育人,将军们守卫边境,或开疆扩土,百姓各忙各的,说些家长里短,守着孩子放学回家。”
“妄想。”
蛤蟆道人顺着徒弟的想法,脑补了一下那样的画面,当即就被他甩出脑海,正要说话,脑袋陡然一耷,没了声音。
还等着下文的书生低下头看去,“师父?”
坐在小躺椅上的短小身形,忽然动了一下,神色不似刚才轻松和蔼,呈出威严,缓缓起身,负着双蹼,仰起下巴。
“这世间,却当真有这样的方法,陆良生,你可知朕为何遣徐福出东海,寻觅仙山?”
嬴政?
陆良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师父体内的始皇帝又苏醒过来了,不过也没惊讶,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为何?寻长生不老药?”
“那只是其一。”
始皇帝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跳下躺椅,走到石阶边上,闭上蟾眼使劲闻了一下春日的气息。
“当年朕的祖龙玺损毁,秦国国运被释出,飞去九州各地,朕便身边修士各方打听,查找典籍,终于找到另外一种方法重新奠定国运,而且可永世不变,就算天上神仙亲自下来也无法摧毁。”
陆良生来了好奇,“何种方法?”
“崆峒印!”
始皇帝缓缓侧过脸来,一句一顿道:“上有五方天帝之力,更有四海神龙加印,当初,朕就是为了寻找此印,才三出大海寻觅,若将国之气运镇于上面,就没有今日乱七八糟的各朝各代了,朕便与天同寿,与世为君,这天底下就只有朕之大秦!”
“可惜陛下,未找到。”
陆良生随口说笑一句:“这天下便混乱不堪,可惜这种神器,根本无处可寻。”
“有一个人知道。”
始皇帝眯眼帘,目光越过那边的广场,望去骊山,“骊山老母,朕之先祖。”
话音刚落,陡然打了一个激灵,负手站在阶边的短小身形眨了眨眼睛,迷糊的回过头看去小躺椅。
“老夫什么时候走这里来了?”
说着,重新坐回去:“良生啊,为师刚才说到哪儿了?”
然而,旁边的书生却是起身快步走去山门,急的蛤蟆大叫:“回来,刚才说到哪儿了,让为师记起来啊!!呱——”
第六百四十三章 海之壑,归墟也。
和风拂过山岗,鸟儿鸣啭落去抽出嫩绿的枝头,看着下方蜿蜒的石阶走过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转过附近一条小径停了下来。
陆良生拱起手转过一圈,“陆良生求见骊山老母!”
......陆良生求见骊山老母!
声音在山野林间回荡,四周回应的,只有清脆鸣啭的鸟雀声,偶尔经过外面石阶的挑夫、商贩闻声跑过来,瞅了一眼是个书生,以为神智不清,忍不住劝说两句。
“这位公子,要见骊山老母,还是去庙里吧,烧点香烛,快些下山。”
陆良生有些尴尬的笑着点了下头,谢过对方好意,目送对方离去后,深吸了口气,仰起脸望去高高的山势。
.......老母平日都在,唯独今日不见,看来是知晓我要上山,故意躲着吧。
风吹过林子,沙沙沙......的树枝抚动发出轻响,隐约听到脚步声,陆良生转过身,一个杏黄衣裙的女子提着篮子正从老母庙那边缓缓过来。
陆良生笑了起来,上前拱手:“小蝶姑娘,今日不买茶了?”
走来的女子白了他一眼,轻哼声,从书生旁边过去。
“有些人啊,表面温和有礼,指不定背后就在说人坏话。”
呃.....
陆良生看着女子背影,微蹙眉头,跟在后面问道:“姑娘这是何故?在下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事吧?”
前面窈窕的背影停下脚步,小蝶侧过脸来,仔细端详面前的书生良久。
“陆国师,老母知道你会上山,所以今日是不会来见你。”
“那我明日再来。”
噗。
女子被陆良生这句给逗乐了,低头抿着嘴唇轻笑两声,意识到失态,脸色连忙又严肃起来,瞪去一眼。
“明日恐怕也不成,陆国师嘴厉害,心里只要还抱有那这事,老母就不会见你。”
“原来如此。”
陆良生向女子拱手行礼,在抬起头时,对方已经消失不见,可惜未能有机会问出崆峒印所在。
叹了口气,正准备下山离去,走过刚才女子所站的位置,余光里陡然发现落叶被吹散出一片,露出覆盖的泥壤。
嗯?
陆良生拨开一片梧桐叶子,那泥土上有两行字:东出大海,归墟之处。
片刻,泥壤蠕动,两行字体慢慢阖上,平复成原来的模样,书生抬起头,看去四周,这是那黄裙彩蝶的意思,还是老母借用她来传达?
归墟.....
心里记下这个词汇,便不再骊山停留,无言的朝山麓拱手拜了一拜,飞快下山往城中过去,回到万寿观已经快至晌午,陆良生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吃饭不用叫他,回到房里关起门,将《山海无垠》翻出,凭借法术,在上面搜索归墟的位置。
不知是陆元也不知晓,还是山海无垠的法线还没连去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不是这里?’
想着,陆良生寻出几本书册翻了翻,但都没有类似字眼,阁楼中藏书万卷,有当年圣火明尊留下的,也有之前在隋皇宫里搜罗来的,陆良生放下房里这几本书,转身出了房门,守在外面的红怜开口叫了声:“公子。”书生径直去了走廊尽头,打开最尽头的房门,数支灯柱轰的亮起火焰照亮没有窗户的书房。
一个个书架前,陆良生翻看竹简,上面是按成书时间来排序的,要找难度也颇大,红怜紧跟过来,取过一盏烛火照去两张凌乱的书架前,看着蹲在地上,一卷卷翻阅的陆良生,跟着蹲去旁边。
“公子,你要找什么,妾身帮你找。”
“归墟!”
陆良生头也不抬的应了声,目光飞快扫过竹简上刻下的字迹,只要不是品味书中内容,他看书的速度便极快,往往四五卷竹简翻阅下来,一旁的红怜才堪堪对完一卷的字迹。
“红怜不用找了。”
“公子找到了?”
“嗯。”书生拍了一下手中两本书册,起身挥袖,将堆积一地的竹简书本一一归回原位,吹熄蜡烛,一步也不停的回到房里,将这本叫做《庄子》的书翻到刚才查找到的那一页。
‘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
轻声念到上面内容,随后目光又看去另外一本。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这两本合在一起的话,归墟二字变得更为详细。
‘归,回归本处,墟,废墟荒芜......无底之谷......也就是说崆峒印在这下面?’
陆良生心里其实还有困惑,既然崆峒印这般神器,为何流落此处,那些天上神仙为何不将它收走,难道说......他们怕这归墟之处?
思虑间,身后房门吱嘎一声打开,红怜回头,蛤蟆道人抱着红公鸡小碗,边吃边走进来,“良生啊,今日小道士做的红煮彘肉当真不错.....良生?”
见徒弟没反应,又唤了一声,旁边的红怜竖起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下,轻声道:“蛤蟆师父,公子刚才翻出两本书,一直在想上面的事,还是不要打扰他。”
“哼。”
蛤蟆道人哼了哼,将碗放去地上,挽起宽袖吧嗒吧嗒走去桌角:“遇上难事,为何不问老夫?想当年,老夫纵横睥睨三万里,俯瞰山川大河,什么事没见过?!肚子里有的是学问。”
“那师父,可知道什么是归墟?”
那边,陆良生放下《列子》《庄子》两本书册,偏过头看来问了一声,蛤蟆道人进来时,其实早就知晓,只是想着刚才的疑问,还未回过神来罢了。
眼下,这一问,奋力爬上桌沿的蛤蟆愣了一下,迅速退回桌下,抱起地上的瓷碗走去房门。
“为师也不是什么事都懂,良生.......还是慢慢思索吧,为师先出去吃饭。”
房门呯的碰上,红怜掩口轻笑,两眼弯成了月牙,那边陆良生从房门收回视线,看去窗外春日阳光。
既已知归墟之处,或许可以出海看一看......若是有机会拿到崆峒印,隋国百姓能免受分裂战火之苦。
陆良生看着抽出新枝的老树想着,衣袖里,手微微曲紧,定了下心思。
......身为国师,这是分内之事。
第六百四十四章 成行
陆良生要去东面大海的事悄悄道观里传开,这一趟出门不知要多久,就连一向喜欢跑外面的孙迎仙也极力劝阻。
“绝对不行,我的陆大书生,那大海茫茫,脚下没块实地,船一翻,就海里泡着了,你要去就去,反正本道是不去的,别问,本道晕船行了吧!”
“哼,真就不去!”
“不去也好,我路上清静。”
.......
众人相识多年,心里自然舍不得,后面几天,被道人传讯,接到消息的左正阳、燕赤霞也都赶来长安相劝,都被陆良生摆手否决,说道:
“大海虽然茫茫无垠,但随安当年也从南到北转过一圈,就算海上茫茫,我也能从东到西跨海回来,找不到所为归墟,能到极西之地看看,也算是一番历练。”
其实要说离开脚下这片土地,陆良生心里也是不舍,而且此行,只带上老驴和师父,像红怜的身躯还在栖霞山庙里,若是一去数年,怕会有差池的,老孙更不能邀请一起远行,不然妹妹岂不是守活寡了。
何况万寿观里还有两百多个孩子需要教导,道人留下也算是一个照应,将来也好将小纤,还有家中也一起接到长安住,不习惯再送回栖霞山。
“我这一去可能两三月,也可能三五年,二老那边,到时你回栖霞山时,再跟他们说。”
春风徐徐,拂过山门两侧的林野,哗哗的抚响里,陆良生牵着老驴出了山门,回头,红怜站在山门下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微微抽泣。
见到书生转过身来,一下跑过去扑进怀里。
“公子只管去,家中二老,妾身会照顾好,也会看好栖霞山,等你回来。”
“嗯,等我回来。”
陆良生轻抚过青丝,目光望去那边撅着嘴,想要过来的栖幽,笑着伸开手臂,后者这才露出笑容,也扑过来,枕在书生肩头。
“老妖,你要快些回来啊.....这里万一我待腻了,会想去外面玩的。”
“我会尽快回来。”
陆良生安慰她一声,拍了拍二女后背,朝那边陆盼八人笑了笑,“八位叔伯,这里就麻烦你们了,每月此处都会有银钱拨下,到时在城中购置宅院,将也可将婶娘他们一起接过来住。”
“哈哈.....我们现在多快活,才不接来呢。”
陆庆大笑嚷了一嗓子,令得另外七个大汉挑起你懂我懂的眼色大笑起来,见他们模样,陆良生离别的心情也好过不少,再三叮嘱了道人几句,朝猪刚鬣拱起手。
“老朱,告辞!”
身形彪肥的大汉擂了他一拳,瓮声瓮气的开口。
“把俺老猪诱到这片繁华,舍不得走,你倒是一个人溜了,记得回来请我喝酒赔罪,对了,还要把猴子叫上,上次没灌翻他,有些可惜。”
“好!”
陆良生点点头,估摸着时辰,抖了抖宽袖,拱手一圈,也向芙蓉池里冒出一颗大脑袋的老蛟道别。
出了万寿观,回头让道人他们不要送了,便是与等候的左正阳、燕赤霞一道走去长街,反正二人也要远游,就顺道陪着书生走上一段路程。
吵吵嚷嚷热闹的长街上,陆良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还驻足望来的一群人,脸上挤出笑容,放下缰绳,转身面向过去,朝他们又是拱手,随后,宽袖一拂,拉过老驴再无留恋的消失在人潮之中。
叮铃铃~~
铜铃摇响回荡城外道路上,匆忙的官道间,陆良生一路走去附近小径,走上一处山岗,不远处有座新修的坟茔,插着的祭幡在风里飘荡着。
“陆道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越国公吧,唉,记得还有过几面之缘。”燕赤霞抱着剑匣蹲去一旁,左正阳解下腰间的酒袋,踩着脚下的钱纸过去。
陆良生接过酒水朝他点点头,拧开了上面木塞。
“越国公,在下想了几日,觉得还是该像你这般才对,既然做了国师,就该有国师的样子,当像你学,陆良生敬你!”
书生手中酒袋一倾,微浊的黄酒哗哗的浇在墓碑前,拱手拜了三拜,好一阵,方才收拾心情走下山岗,刚回到官道,城池的方向,远远有马车赶来。
卷起的烟尘弥散,驾车的士卒‘吁’了一声勒停了马匹,后面车厢,帘子掀开,一道身着金丝黑底常服的杨广从车里出来。
“国师,朕去万寿观寻你,他们说你将远行,朕估摸着你会来这边,便急忙赶过来,想不到还能见上一面,国师,这是到底为何离开?朕还不明白。”
自那晚之后,杨广像是变了一个人,皇帝气势愈发威盛的同时,变得极有耐性,遇事不决,多有询问朝中大臣意见,更多时候,尝尝微服出宫,听听市井间的言语,有时候还拿朝政未决之事,在酒楼茶肆中与人讨论,这点上让陆良生替故去的那位老人感到欣慰。
“陆道友,我俩去前方等你。”
大抵知道对方身份,燕赤霞不想与朝廷中人有所交集,尤其是皇帝,便拉着左正阳走去道路前面。
这边,陆良生收回看去两人的视线,拱手迎去皇帝,拱手还了一礼,便邀皇帝一起,在道路边随意走走,笑着说道:
“陛下莫要多想,臣不过是出门一趟,唯有不同的是,这次走的海路罢了,历练一番,也寻一件宝物。”
“宝物?”杨广偏过头来。
“嗯,一件事可定国运的神器。”陆良生不敢跟他说太多细节,毕竟到时能不能成,都还未可知,话便不能说满。
“那国师要去多久,国师不在城中,要是遇上妖......”
“臣去时日不定,不好说,但陛下若是遇上非人力所能解决,陛下不妨请孙迎仙,还有观里叫木栖幽的女子帮忙,若还是不行,那着臣的信物去北面的承云门,臣与他们掌教有些交集,应该会出手相助。”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望国师此行一切顺畅,朕在长安等候国师回来消息!”
阳光倾斜,照来的霞光披在路边凉亭,彤红残阳拖着皇帝的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他朝着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驴拱手拜别。
慢慢悠悠踏着蹄子的老驴背上,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皇帝以及后方更远的城墙轮廓,叹了口气,叮嘱摇晃的书架里一句:“师父,我们走了。”
隔间小门忽地打开,蛤蟆道人穿着长褂悬着两条小短腿,看着西去的落日,恹恹打了一个哈欠。
“才出门?到吃饭了,再叫为师!”
说完,缩回去,呯的一声将小门给碰上。
叮铃铃~~~
铜铃漫过这条黄昏下的古道,老驴哼哧哼哧的嘶鸣声里,汇合前面等候的左、燕两人,一路向东而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 那人好眼熟
时至初春,还有寒意的一场春雨里,光秃秃的树杆抽出新枝,湿漉的泥壤有嫩绿的草尖缓缓破土而出,然后,一只硕大的蹄印盖下来,连同泥土一起深陷下去。
湿湿漉漉的林野间,雨滴顺着指头摇摇欲坠,一头甩着尾巴的老驴驮着背上的书生,悠闲的走过这条小径。
陆良生捧着《列子》翻看一阵,到的路面较干的地方,跳下驴背,牵着缰绳慢行,从长安出来,一路向东,也有两日光景,中途有左正阳、燕赤霞两人相陪算不上寂寞,偶尔说话间,两人多是劝他打消出海的念头。
不过陆良生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将崆峒印的事与二人说上一遍,两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陆道友是为家国之念,那便去做就是了。”
“可惜我二人不识水性,去了海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的洛阳时,燕、左二人送到十里长亭便告辞离开,只剩陆良生骑着老驴继续沿着黄河北上,随后在向东去往青州。
叮铃咣当~~
铜铃声晃响在山麓之间,陆良生一手持书,一手牵着老驴,走过斑驳地上的树荫,望去山外清晨蒙蒙白雾,颇为悠闲的哼唱。
“晨风拂地何为一方,月露挂枝只饮一瓢~~望天下熙熙攘攘,不如物我两忘,山中自逍遥~~”
山中之景,像是回到栖霞山,陆良生观想生意,忍不住随意哼哼两句,双袖搅着漫上山路的云雾,恍如青山一侠客,缥缈云中仙般,与周围自成了一体。
安放老驴臀侧的书架,摇摇晃晃间,隔间小门推开,平放的紫金葫芦前面,蛤蟆道人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脚蹼的薄膜都舒坦的绷紧拉伸。
“此山风景不错啊......”
望着薄薄云雾里起伏的山势,蛤蟆赞了一声,偏过蟾脸:“良生啊,咱们这是到了何地?可要到东海了?”
前面负书牵驴的陆良生停下声音,笑着侧过脸来。
“还早,等过了青州,便去蓬莱县看看有没有海船,再说出海的事,不过在之前,顺道去一趟万佛寺,看看法净和尚在不在庙里。”
“哼,多半不在的。”
小门悬着两条小短腿摇晃的蛤蟆道人,攀上书架跳到驴背上,理了理小袍子:“那胖和尚比为师都能吃,那万佛寺哪里装得下.....说到这,为师都有些饿了,找个地儿吃饭吧。”
“儿吖啊啊啊~~”
老驴摆了下脑袋跟着附和的嘶鸣两声,陆良生拍了一下它口鼻,望了望周围,荒山野岭的,显然没有路边茶肆供歇脚吃饭,干脆下了山道,寻着入青州的路径上了官道,来往的行人商旅渐多了起来,寻了路过一队商旅,问了眼下地名,附近茶肆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此处已是青州边界,距离万佛寺也不算远了,只需过上次路过的四口关,往北便是万佛寺所在,顺道看望一下法净,也不知镇海老僧圆寂后,他是否还在寺内修行。
平坦的官道延伸过去,车马、人声喧哗嘈杂,将近三月,往青州的这条官道上,商贩南来北往,徐徐春风里,路边茶肆聚集了不少三山五岳的商旅、行人歇脚,吃口热乎的饭菜,说起一些趣事,引得一片哄笑。
陆良生过来茶肆,将缰绳系去马桩上,里面忙活的伙计刚好擦了一张空桌出来,见到书生进门,殷勤的迎上来。
“这位公子,咱店里只有酥饼、凉茶,不过饼里夹了羊肉,不管你是在这吃还是带走路上吃都行,而且耐饿。”
“四张饼子,两碗凉茶。”
陆良生笑着抖了抖袍摆坐下,从袖里取出一只穿着衣裳的大蛤蟆放去手边,随即,朝周围望来的客人,拱了拱手:“在下,身边常带大蟾,若有打扰各位,还请见谅。”
走南闯北的人大多都是豪爽汉子,也是买卖人,见书生温和有礼,自然也不好多说,甚至还有打趣道:
“大蟾可是有纳财之兆,我等说不得还沾了公子的光呢。”
这话一出口,令得做买卖的,心里大感舒服,毕竟祥瑞之言,看那书生桌上盘成一坨的大蛤蟆,也越发顺眼起来,有桌人走后,还跑来陆良生这边,朝蛤蟆道人拱手拜了三拜,便笑呵呵的跟同伴出去牵驴赶车离开。
陆良生微笑着目送那几人赶车走过官道,随后回过头轻声道:
“师父.....看来往后立一个金蟾庙,香火肯定旺盛。”
蛤蟆道人翻了翻白眼,挪了一下蛙蹼,转开方向:“为师岂是安居庙观之人,再说......香火又不好吃。”
哒哒哒哒.....
茶肆外隐约有马蹄声震动地面,陆良生正与师父说完话,回头往外瞥去一眼,一黑一黄两匹马在上面骑士‘吁’的声音里,在路边缓缓停下,一男一女翻身下马,其中女子戴着斗笠,上面罩了黑纱,看不清相貌,两人过来将缰绳系去马桩,走进茶肆就坐去刚刚空出的那桌,一刀一剑摆去桌面,让原本热闹的茶肆里,声音小了许多。
看架势应该是绿林之人。
掌柜的看到周围客人不自在,只是抱歉的朝他们笑了笑,进门就是客,尤其这种混迹江湖的,哪里敢赶人走,让伙计赶紧上去接客点菜的同时,那边落座的一男一女挨的较近,看得出是一对侠侣,男的颔下短须,眉崴上翘,一身黑色束腰束腕的武人常服显有威气,似乎察觉到周围目光,脸上露出笑容,朝四周宾客抱拳。
“我夫妇二人行侠江湖,常携兵器随身,并无其他恶意,唐突诸位了!”
“不碍事,不碍事!”
周围人连忙应和两句,大家互不相犯那是最好不过,便各吃各的,男子一旁戴斗笠黑纱的女子抿嘴笑了一下,也不在意男女之防,数了铜钱,递给过来的伙计。
“小哥,麻烦上快些,吃完,我夫妻还要赶路。”
“省得省得,不过给二位上茶饼之前,那边还有位客人先来。”
伙计小心的说了一句,余光不由瞟去另一张桌子的陆良生,这边男女俩进门时,早就看到了,尤其对方桌上还有只大蟾,眼下忍不住又瞟去一眼,仔细端详,书生衣着简约朴素,相貌倒是英俊,其他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陆良生察觉到目光,侧过身见二人打量,刚才伙计的话自然也听到了,笑了笑:“小哥,既然这两位有急事,不妨就先上他们的茶、饼吧。”
“多谢!”
那汉子连忙拱了拱手,对于读书人他颇有好感,忍不住开口与对方说起话来,而旁边端坐的女子,黑纱里面,眉头微蹙,紧盯着书生的侧脸。
‘......这个书生,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六百四十六章 春雨绵绵小庙前
......确实好像哪儿见过,
这般英俊长相,不该那么容易让人忘记才对......
黑纱下,女子思索间,旁边的男子已经起身,双手平端茶水,朝着陆良生敬了敬。
“药师多谢这位公子!”
这汉子看上去颇有侠义之风,与陆良生往日看到的绿林侠客倒有些不同,笑了笑,拿过桌上茶壶倒了一碗凉茶,相隔一桌,与对方敬了一下。
“不用客气,不过先后之别罢了,当不得谢。”
萍水相逢,谢过之后,那汉子便不再说话,回去坐下,过得一阵,伙计将陆良生要的几份酥饼端上来时,刚才那男子又开口说道:“这位公子是一人独行?”
话里意思天高路远的,一个书生独行太过危险,何况陆良生没有江湖气息,身上更是感觉不到会武功的痕迹,男子这才有此一问,旁边的女子却是隔着面纱不时端详对面书生的侧影、相貌,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哪里见到过。
那边,陆良生似乎察觉到那边女子在看自己,放下茶水笑了一下,省得令男子引起不适,不着痕迹的挪了挪方向,“确实是一人,不过兄台你看在下身无贵重之物,仅有的,只是外面一头老驴,剪径强人都懒得搭理在下这种没有油水的。”
呵呵!
那边男子轻笑出声,看得出对面的书生并不在意外面险恶,自己也就不多事了,随意又说了几句,便与身旁的女伴吃了些许,剩下没吃完的包好放进包裹里,结账离开,那男子走到门口还向书生拱手作别。
“这位公子,药师还有急迫之事不能耽搁,若是有缘再聚!告辞。”
陆良生跟着起身,两人这时才算距离较近,看这人相貌端方,透着英武之气,倒是让他生出好感,可惜眉宇间却有股似有似无的乌气缠绕,应该之后的行程颇有不顺,便在袖里悄悄掐出指决推算。
药师?
书生眉头一蹙,根据那人说的自称,眸子一凝,看着已经走出茶肆翻身上马的汉子,轻声呢喃:“李药师......李靖,韩柱国那个外甥.....呵呵,倒是遇的巧。”
“你又想干什么?”蛤蟆道人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张嘴咬下小半块饼子在嘴里,一边咀嚼,边看着站在桌前的徒弟。
“见那人要倒霉,又要过去解救?”
陆良生看着外面消失在官道尽头的一男一女,重新坐下,“看情况吧,此人武艺出众,应该能应付。”
吃完饼子,陆良生将师父放回袖袋,起身过去结账,才被那伙计告知,他的饭钱已经被刚才那对男女结了,书生看着手里的几文钱掂了两下,笑着摇摇头走出茶肆,牵过老驴径直走去官道。
抬头看去头顶,日头渐渐阴了,似有雨来。
.......
哗哗......
春雨淅淅沥沥打在枝头,通往北面的道路上,泛起蒙蒙水汽,忽然水雾翻涌,两匹快马飞奔过来,溅起一片泥泞。
“出尘,前方有座破庙过去躲雨吧。”
“那虬须汉子要是追上来怎么办?”
“我倒无事,可你是女子,浑身湿透,对身子不好!驾!”
雨中男子抽响鞭子跑去前面路边一座庙观,庙身不大,四四方方一眼就能将里面看全,两人下了马,带着一身水汽跑进庙里,抬头看了眼门匾,上面写着灵石庙,里面正中的神台上,摆放的也不是常见的神像,而是一颗大石头。
山野之间庙宇破旧,但依稀能看出附近人家时常过来祭拜,对于庙里为何供奉一个大石头,男子倒不以为意,这年头谁能显灵,就供奉谁,也是寻常见到的。
收回视线,男子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掰开,捧了附近跪拜用的草蒲点燃,又取了烂了半扇的窗框,啪的折成几截放去火里烧着。
感受到暖意,男子从包袱里拿出茶肆里的饼子递过去:“出尘,饿不饿?”
“才吃过,哪里会饿啊。”女子揭下斗笠,露出俏丽的面容,朝男子翻了翻白眼,“就是有点冷。”
说着朝男子靠过去一点,后者还没领会意思,只是笑了笑,将饼子又放回包袱里,拨了一下火堆,看着摇摇晃晃的火光。
“要是还在长安杨公府上,就用不着跟我风餐露宿,让你受累。”
“我愿意!”
女子向他靠了一下,正要将头放去男子肩头时,听到‘杨公’二字,忽然间想起什么,一下坐直了身子,脸色大变。
明显感觉到女子的变化,男子偏过脸看去:“怎么了?”
“之前我们在茶肆遇到的那个书生.....我见过.....就在杨公府......”
女子话语还未说完,外面陡然响起马匹不安的嘶鸣,有重重的脚步声踏着地上积水动静似乎朝这边狂奔而来。
庙里的男女顿时起身,拿过地上的刀剑,‘锵’的一声出鞘,握在手中,望去外面蒙蒙水汽的刹那,一声暴喝炸开。
“狗——”
泥泞的路上,溅起雨水,一道魁梧的身形陡然将冲来雨帘,好似落下的雨水挨近那人身前的瞬间都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去,迈着双腿汹涌狂奔。
“男女!”
最后的两声落下,那道身影一路狂奔,显出脸上赤髯如虬的轮廓,根本不给庙里两人反应的机会,轰的冲进庙门,手中一柄厚重的刀锋挥舞而起,然后,斩下!
呯——
金鸣交击的声响大作,地上的篝火‘呼’的一下倒伏,劈下的重刀压着对面男子手里的刀锋磕出火星,压着对方噔噔的向后倒退撞去神台,嘭的沉闷声里,两人手中刀锋荡开一瞬,贴着神台的药师急忙转身躲避,半空微微荡了一下的厚重刀锋自那虬须大汉手里怒斩而下。
轰!
上面供奉的大石粉屑爆碎飞溅,硬生生被刀锋劈成了两半,大汉抽出刀锋,双耳抖了抖,身后有破空呼啸,拉着重刀向后一摆,一柄长剑呯的刺在剑面上,剑身嗡的抵弯,延伸剑柄那头,握剑的女子横眉轿斥:“丑鬼,敢打我丈夫!”
裙摆飞扬,一记撩阴腿忽地踢向虬须大汉下体,下一刻,却是被对方双膝向内夹住,使劲一拧,疼的女子叫出声来。
“出尘!”
名叫药师的男子狂奔而至,手中刀锋递出,拦去虬须大汉斩下的重刀,贴着对方刀锋哗啦啦的擦出一连串火花,猛地朝对方腹部横拉一刀,逼的大汉收回腿用力磕刀打开,然后猛地暴喝,空出一手握成拳头轰去侧面。
男子抬刀一架,刀面嘭的弯曲贴着他脸,将整个人都被打的跌跌撞撞向后倒退,撞在泥墙上,整个庙观都摇晃了一下。
“狗男女,坏我事,今日非教......”虬须大汉骂了一声,提着手中重刀就朝靠墙咳嗽的男子走去,迈出两步,陡然停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叮铃咣当......
水汽弥漫的道路间,一个书生牵着驴子走过泥泞的路面,似乎看到这间小庙要来避雨,牵着驴子便走了过来。
庙里,靠着墙壁的男子偏头,看到过来的身影,认出是之前茶肆碰到的那个书生,急的大喊:“此处危险!快走——”
捂着脚脖趴伏地上的女子也看了一眼过来的书生,原本露着痛楚的眸子,陡然变得惊恐,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
——大隋国师,陆良生。
听到男子大喊,女子脸色惊恐的偏过头来,声音也在大喊:“药师别说话!”
叮铃铃.....
铜铃声到了庙门停下,一身普普通通衣袍的书生走了进来,身上不带一丝水汽。
第六百四十七章 庙前传书
一个书生?
手握重刃的虬须汉子偏去目光,望着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庙门,皱起眉头,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身影冒着雨水信步走了进来。
“好胆的一个书生,竟看到刀兵还不躲着走!”
做为行走江湖之人,观察极为敏锐,虬须大汉发现进了庙里的书生,衣袍上根本没有一丝湿痕,顿时眯起眼睛。
‘看来.....这书生是这两狗男女请的江湖高手来助拳的,周身不沾雨点,内功想必以至化臻,当先发制人!’
就在靠墙男子喊出:“那位公子,别进来!”,以及女子“药师别说话!”的喊声里,虬须大汉手腕一转,刀口朝向庙门的一瞬,刀锋呼啸,地上燃烧的那小堆篝火都被吹的倒伏,划过火光的刀刃横拉一记,距离书生还有一步之遥,陡然响起呯的一声,像是斩在铁上,大汉整个人向后退了半步。
刹那间没根本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后退的脚步一停,虬须大汉“啊——”的暴喝,刀尖一转,猛地挑去地上的火堆,无数火星、带着火焰的木头漫天飞舞的一瞬。
大汉持刀杀了进去。
暴喝、刀光连斩,顷刻间全是呯呯轰轰的对轰在庙里沸腾起来,靠着墙壁的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无数刀光里处之泰然的书生,想不到对方竟然也有如此高强的武艺傍身。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脑海,不知第几下重刀斩击的声音陡然停下,漫天飞舞火星降下间,那柄狂舞的重刀被书生伸出两指夹住锋口,悬在半空。
大汉拉扯一下,刀身纹丝不动,咬牙怒喝:“撒手!”
他双臂肌肉鼓涨,额头上青筋凸了起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扭拽被夹在对方指间的刀刃,黝黑粗犷的大脸都憋的通红。
“呃啊啊啊——”
大汉歇斯底里的嘶吼,整个身子都倾斜,挂在了刀柄上使劲往外拉扯,对面的陆良生抬起的手臂,夹着刀锋的二指忽然交错,庙里响起‘叮’的一声,厚重的刀身顿时断裂,变成两截坠去脚边。
虬须汉子也在这瞬间被抓着的刀柄一起拉去地上,像是与地面贴合了一般,就算离开书生手指,地上的断刀仍旧无法拿起分毫。
急的大吼一声:“你使得什么妖法!?”送了刀柄,直起身看去走来的书生,对上对方的双目,下一秒,外面的天色、庙里的火光忽然暗了下来,黑暗犹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四周变得死寂。
“这里是何地?”
一片漆黑里,虬须大汉终于慌了神,这才反应过来,与自己对阵的根本不是常人,还未等他在黑暗里走出两步,耳中清晰的听到铁链咣当晃响的声音。
视野之中,两侧轰的一下,升起幽蓝的火光在两侧石柱上,幽蓝的光芒里高高瘦瘦的人影像是踩着高跷摇摇晃晃的过去。
“谁在那!出来!”汉子捏起拳头,传出‘咔咔’的骨骼轻响。
幽蓝的灯火越来越多,像是指引他通往前面,不久之后,前方渐渐浮现一道城墙的轮廓,还有无数模糊的人影排着长龙走进那边的城门。
呼呼~~
阴风阵阵搅动黑暗里的飘过来的一丝云气,虬须汉子慢慢走近,抬起脸望去城门,眸子陡然缩紧,脸色唰的一下,毫无血色。
那城门上方,赫然刻着三个猩红大字——鬼门关。
影影绰绰排起的长龙前面,有两道黑白的身影顶着高高的尖帽飘出,注意到了这边的汉子,其中一人吐着长舌一蹦一跳过来,含着长舌,嘴唇不动,响起阴沉的声音。
“到你了。”
另一个黑袍身影一拉铁链:“随我们入阴府!”
两道黑白人影瞬间飘荡而至,在虬须汉子视野里放大,遮掩了一切——
.......
哗哗~~
淅淅沥沥的春雨顺着房檐挂起珠帘在风里落去有深窝的地面,庙里,魁梧凶恶的壮汉面容呆滞,保持站立的姿态一动不动。
陆良生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去神台,靠墙的男子不明白大汉为何这般模样,从震撼里回过神来,偏头看去那边书生的背影。
“公.....”还没喊出,想到眼下称呼不对,连忙改口:“这位先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边,陆良生望着神台上被劈成两半的‘灵石’伸手抚去凹凸不平表面。
“万物皆有灵性,这颗石头长相怪异,受乡人供奉,说得将来哪一天就得了道,可惜,还没来得及有灵识,就被人一刀给劈成了两半,你说冤不冤枉?”
“是有些冤......只是。”
男子原本想说这只是一块石头罢了,但想到眼前这位书生根本不能以常理推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即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过去地上的女子身旁,“出尘,你脚如何了?”
伸手刚一触到,疼的那女子‘嘶’的吸了一口气,不过还在扭伤,修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男子放下心来,目光看去那边一动不动的大汉,忍不住问道:“这个凶汉为何一动不动?”
“一个小把戏而已。”
陆良生笑了一下,指尖抚过的圆石忽然动了一下,分开的两半向中间摇晃起来,缓缓贴合在一起,上面的缝隙肉眼可见的阖上,然后消失不见。
这是《五行道法》里的御土之术,不过在那边男女看来,简直神仙之法,惊得说不出半句话。
顷刻,陆良生拍拍神台上的石头,回转身,一拂宽袖,那边静止的大汉猛地一屁股坐去了地上,黝黑的一张大脸瞬间多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停的顺着眉毛、鼻梁、两颊滑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李靖!”
陆良生忽然喊出男子的名字,宽袖又是一拂,掉在墙壁的环首刀推着地上尘埃、炭屑滑到对方脚前。
“有仇报仇,这个人之前想要杀你俩,现在反过来该你了。”
女子欲言又止,名叫李靖的男子盯着脚边的兵器,一把抓了过来,垂在腿侧慢慢走去地上的大汉面前,紧咬着牙齿,瞪着对方凶恶的脸孔,想起刚才差点杀了自己和出尘,嘴唇“啊——”的一声张开,双手握着刀柄举了起来,劈了下去!
虬须汉子闭上眼睛,然而刀锋入肉的剧痛并未传来,再睁开眼,锋利的刀口悬在眉宇不过半指的距离停了下来。
咣当——
李靖收回手,环首刀丢去地上,抱拳面向那边的陆良生:“先生,在下.....对手无寸铁之人的下不了手,何况......何况......我与出尘也有过错在先,原本以为汉子在行恶,欺凌一个老者,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老者扒灰......”
“那你呢。”书生看向恶汉。
后者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书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随即连连摆手:“不追究了,老.....在下也做过不少错事,自然也能原谅这两位,往后也绝不犯事,管住自己手脚,当知轻重。”
虬须汉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甚至将一些曾经犯过的一些事都一五一十的的讲了出来。
庙里,汉子的话语还在持续,陆良生笑了笑,看去李靖,从袖里翻出一本没有名目的绽蓝书本。
“药师,这本兵书,你且拿去。”
李靖自有喜好兵法,在这方面更有着天赋,随手翻过两页,看到上面内容就知这本书的贵重之处,连忙合上:“先生,这本书实在有些有贵重,药师不敢收。”
“此物也非我所有。”
笑着说了一声,陆良生一抖两袖走去庙门,伸手一摊,握紧老驴含来的缰绳,漫步雨中,声音也从外面传进庙里。
“......此物就当给它找了一个适合的主人,望善用上面兵法,莫让乱世起,让百姓如庙中石头遭受战火施虐。”
声音回响,待李靖追到庙门,已经看不见了书生的身影,只有铜铃声隐约在远方回荡。
“神仙中人啊。”
看了看手里的兵书,恍如在梦里一般,旋即,合着书本拱手站在雨中朝空荡荡的道路拜了下去。
第六百四十八章 法净有个小师弟
雨云过后露出夕阳,照去山麓
淅淅沥沥的春雨到的青州地界后最终于停歇。
日近黄昏,万佛山下的小集市香客渐少,不少附近乡民开始收拾摊位回去,陆良生牵着老驴,一身轻便简洁,倒也没有人过来兜售香火钱纸的,走上山林间青砖小路,穿过几拨下山的香客,暮钟一声接着一声的敲响。
走过铁索悬桥,遇上一个挑水的小和尚,拱手行了一礼。
“小师傅,慢走一步!”
挑着空桶的那小僧见是一个书生,连忙矮身放下担子,合印回礼:“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知叫住小僧可有事?”
“是这样,敢问法净大师还在庙中修行?”
那小和尚打量一番面前的陆良生,点点头,侧过身子轻声道:
“回施主,法净师叔在寺里,施主若要见,小僧可代为通传。”
“不用,我认识路。”
说着,陆良生向他道谢一声,走去碎石铺砌的路上,看着山门两侧高耸的苍松,朝山门拜了拜,便走去门口侍立的知客僧说明了来意,后者对陆良生也有些印象。
“原来是陆施主,师叔说了,陆施主来寺里可随意出入。”
这法净......倒是把我搞得特殊了。
陆良生笑了笑,将老驴寄放山门外的驻马石,随后叮嘱知客僧帮忙添些草料,自己也朝功德箱里投了七八文,算是互不相欠。
书架里传出蛤蟆道人的声音:“良生,你自个儿进去,为师不喜这里。”
“嗯,那师父先睡会儿。”
不久,书生便走进寺庙,天王殿前的青铜大鼎依旧烟气袅绕,来往的僧侣扫着香客走后留下的些许狼藉,陆良生笑着望来的僧人点点头,转去往日走过的路径来到侧院罗汉堂,远远看见一个胖大的和尚盘坐古松下。
“法净大师,这是知道在下要来啊。”
陆良生过去随意拱了一下手,两人交集深厚,不用那么多虚礼,寻了胖和尚对面的蒲团跟着盘坐下来,后者大圆脸上,缓缓睁开眼睛,双目威凛绽出一丝精光,却是伸手一摊。
“拿来.....”
“拿?”陆良生本还想说这和尚双目含光想来佛法精进,却被这一下给弄懵了:“法净大师这是让我拿什么?”
对面,胖大的身形,肥厚的双唇挤出简单的两个字。
“吃的。”
呃......
陆良生无语的从袖袋里掏出茶肆还剩下的一张酥饼递过去,看着胖和尚不客气的接过,揉成一团直接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两下就吞进了肚里。
“还有吗?”
“没.....没了。”
这吃法倒是陆良生第一次见,拍了拍袖子,示意真的半张也没有了。
“法净大师,这是没吃斋饭?”
“吃了....但少。”
听完这话,陆良生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刚才见胖和尚两眼含**光,还以为修为有了精进,想不到是饿的。
这时,古松一侧忽然咿咿呀呀的稚嫩童声传来,粗大的树杆旁边,冒出一个小光头,约莫一岁左右,穿了一件极小的僧衣,扶着树根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下抓到盘坐的法净和尚,小脸笑的露出两颗乳牙。
呵呵....阿巴.....咿呀.....
娇嫩的小手拍法净的僧袍,含含糊糊的吐着说不清的话语,口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又歪过脑袋好奇的看着对面的书生。
“这小沙弥......”
陆良生看得出这个小孩与法净亲近,按辈分来讲,却是不该这般的,那边,法净和尚抓着僧袖给那小沙弥擦了一下口水,将他抱到怀里。
“这是贫,僧师弟,去年,山下捡来的,甚是,喜欢,生来,就有佛根,贫僧便请示主持,代师收徒,法字辈,法海,多收一人,贫僧便少一些斋饭,才饿,向你伸手。”
法海?
这法号倒是有些威严,后面这一个海,恐怕是法净因为其师父的缘故才取的。
陆良生想着时,对面盘坐的胖和尚拍拍小法海的屁股,让他自个儿在附近玩,看着趴着树根的小身影,法净回过头来,竖印礼佛一拜。
“陆道,友,你来万,佛寺,寻贫僧,可有,他事?”
“顺道过来看看,顺道蹭一顿斋饭。”
听到这话,胖和尚双目瞪圆,连忙摆手摇头,晃得右耳坠着的铜环都在响动。
“不妥.....不妥......你来吃,贫僧就,没饭了。”
旋即,两人相视片刻,哈哈大笑,惹得翻来覆去爬树根的法海好奇的伸长脖子,眨着大眼睛看过来,不明白他们笑什么,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去裤裆,还用手摸了摸,感觉没尿,又笑嘻嘻的继续翻爬。
过得一阵,两人才从刚才说笑里平复,陆良生这才说起要出海的事,以及过来希望法净和尚有空多下山在尘世走动。
“我在长安万寿观收养了两百多名孤儿,教授他们一些降妖除魔的道法和经验,以期将来能行走世间,以及打探妖星碎片的事,大师往后得空还请下山,帮忙照看一二,若是遇上妖星附着之妖物,顺道降服,那就更好不过。”
“出家人,理应,百姓做,些事。”法净没有拒绝,只是看着书生:“那,陆道友,去海外,又是,为何?”
“为一个神器。”
陆良生盘坐古松下,感觉到一丝放松,笑着将崆峒印的事情说给对方听,大抵还有自己的猜想。
“听闻崆峒印能镇国运,那乱国的妖星碎片必然相冲,或许此印能消弭散布各州的碎片,虽然传闻缥缈,我终究还是想试一下。”
法净和尚压着膝盖,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书生,想了片刻,目光投去那边翻上树根,一个不稳,坐下来的小法海。
“陆道友,为天,下百姓,福泽奔波,贫僧,亦不能,落后,待师弟能,稳实走,路,我便下,山走动。”
“谢法净大师援手。”
陆良生拱起手笑着说道。
那边胖和尚抿着嘴跟着笑了笑,接下来倒也没有说其他的话,两人坐在树下说些修行上的事,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陆良生带了不怎么情愿的蛤蟆道人,在万佛寺里留宿一晚。
之后,天色蒙蒙发白,书生就跟法净告辞,后面的路途没有再耽搁,一路赶到青州最东面靠海的蓬莱。
欧欧欧~~~
时间快至晌午,陆良生拉着老驴走上一处山崖,望去的前方,成群的白鸟飞过天空,占据视野的,则是广阔无垠的碧蓝连接着天与地的尽头,推来的海浪席卷礁石,卷起白花花的水浪。
陆良生翻出地图刻纸,目光顺着山崖右侧延伸,蓬莱在另一边。
.......
日光升上云间。
夯土的城墙有着淡淡的海腥味,这座临海的小城,并不穷困,来往贩卖海鱼的商旅颇多,其中还有不少向往神仙之事的读书人、出家人,毕竟这座城市有着与仙山蓬莱同样的名称,相传当年徐福就是从这里出的海。
恍如闹市的城外集市,四个书生背着书架,东张西望的挤过扰扰嚷嚷的商贩,走去并不巍峨的城楼。
“......此处就是蓬莱了,想不到我兄弟四人竟被遣到这种地方。”
“陛下,没杀我们已经算开恩了,不过这一路顺流而下,坐船倒也舒坦。”
“三位兄弟莫要泄气,管理船舶也是好差事,听说油水挺多。”
“没出息,我等四人英俊潇洒,全身上下都是才华,怎么能留恋一个油水小职。”
“......可是能取一方婆娘,还能置宅院。”
“有道理!有道理!”
四人背着书架比划着手势,叨叨嚷嚷的走进了这座小县。
第六百四十九章 暴雨、怪事
前两日下过春雨的缘故,街道残有泥泞,推车碾过积水和泥泞,溅起水花洒去街边,引来蹲在檐下的绿林人几声叫骂。
陆良生牵着驴子走进城里,看着腰跨刀剑的骑士匆匆而过,走过的街上铁匠铺乒乒乓乓敲打着烧红的铁器,偶尔瞥来的目光,露出警惕,见是一个书生方才转过脸去。
“这蓬莱县绿林中人倒是挺多的,想必跟码头海运有关。”
自古以来漕运、海运多是有势利的把持,涉及利益,自然会有好利的绿林中人参与其中,这样有利有弊,不好详说。
‘还是先找间客栈安顿,打听看看近日有没有船只出海吧。’
蓬莱县并不大,走完两三条街道,大抵能推算出来,陆良生笑了笑,这样想着,唤住一旁路过的行人,拱手施礼一番,询问了附近客栈。
那人见书生彬彬有礼,原本脸上还有些不悦,也跟着消散。
“这位公子勿怪,之前也有几个读书人问路,那叫一个气人......唔,公子想要下榻客栈,最好还是去悦来比较好,好多地方都有经营,算得上有名气的,不会出现偷盗一类,咱们这里鱼龙混杂,外乡人容易受欺负......喏,从这条街往前走,拐过街口,差不多五十余步,就能瞧见。”
“多谢。”
陆良生与对方客套两句,谢过后,便顺着指引的地址,远远看到飘在街上的旗幡,客栈中的伙计看到客人进门,殷勤的接过缰绳。
“客官里面请,老驴,小的就先替你拉到后院去喂些草料。”
随即,转头向里大喊:“外面一位!”
果然,能在各地开店,确实有些本事,至少能让人舒坦,陆良生跨过门槛进去,朝过来的另一个店家伙计说道:“贵店可还有房间?”
“有的有的,客官随小的来。”
在掌柜那开了房号,随着那伙计上了三楼,城中常有商贩来往,二楼房间基本已经住满,就连三楼也只剩一处偏间,打开房门进去,里面陈设还算齐全,只有边上的一扇窗户能斜斜的看到远处的码头一角。
“就这间吧,小哥下去顺道替我张罗一桌饭菜,就我一人,寻常菜肴便可。”
陆良生看了眼窗外,回头从袖里掏出两文钱放去伙计手里,后者摩挲着铜钱笑嘻嘻的收进怀里揣好,“得了,这就下去准备,客官要是想要洗个热水澡,吩咐一声就是,立马就给你烧来,对了,要是一个人苦闷.....小的也能给你找些乐子。”
看他挤眉弄眼的表情,陆良生哪能猜不到是什么,笑着摆了下手:“在下不恋外面野花,就不用了。”
当地鱼龙混杂,有这方面的事再正常不过,何况长途跋涉而来的商旅也不全是坐怀不乱之人,有个陪床的女子相伴哪也是极好的。
打发了有些失望的店小二,陆良生从书架里换下一身衣裳,蛤蟆道人爬上床榻舒坦的伸了一个懒腰,随后翻身坐起来,从小衣柜里翻出一卷菜谱,圆圆的蹼头在上面滑过。
“良生啊,此处会有什么......菜式?”
“这里靠海,自然是海味较多。”陆良生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边系上纶巾,一边看去床榻上的蛤蟆。
“师父,这里人多,就不带你下去同吃,等会给你打包上来。”
“去吧去吧。”
蛤蟆道人头也不抬,眯着蟾眼仔细的看着自己记载的可类菜式:“为师正好舒展一下筋骨,调养一下身子,不然出海可要晕船。”
陆良生站在门口笑了一下,也就不打扰师父休息,退出房间将门轻轻阖上,随手施了一道法术,将门固牢,省得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溜进房顺手牵羊。
之后,下来客栈一楼,店家伙计已经备好了饭菜,简简单单三菜一汤,其中两菜均都是海产,问了价格,倒也还公道。
果然,店大也有店大的好处,少有宰客的。
“哎呦,来了来了!”
外面忽然有人喧哗,守在门口的一个伙计急急忙忙回跑,那边掌柜的也在催促,陆良生好奇的看着跑进后厨的伙计,片刻不到,端了一盆清水飞快的出来,跑到客栈外面好像等着什么。
“这是做什么?”看到这稀奇一幕,陆良生问去旁边路过的伙计。
“给龙王泼水,沾沾运气,讨个彩头。”
“原来如此。”
陆良生谢过伙计,放下筷子起身走去外面,行人分去两侧,就连凶狠的绿林侠客此时也都一脸平静,将兵器遮掩起来。
远远的一支吹吹打打的队伍热闹的过来,前后八个裸着膀子的大汉,抬着一顶没顶的漆红大轿过来,那轿上是尊泥塑,龙头人身,戴了顶珠帘冕冠,路过书生面前时,门口的那伙计连忙将盆里的水扑去轿边。
看完热闹,街上的行人恢复原样各做各的,陆良生回到客栈,跟刚才说话的伙计继续问道:“对了,在下向小哥打听一个事,最近两日可有出海的船只?到哪里都无所谓。”
之所以在这里问,一来客栈消息灵通,伙计想必知晓一二,二则引起话头,说不得有好心的人,插口说上两句,指点一番。
一旁的伙计皱眉想了想。
“应该是有的.....这开春后,大伙都要出海讨活,公子不妨亲自去码头问问,若是价好,应该还是有海船捎上一程的。”
陆良生点点头,大抵明白一点了,随后又问道。
“哦?通常一般会去哪儿?”
“不好说,去高丽那边不少,还有沿海南下,走其他地方的也不少,客官你不会真要出海吧?那可不是好玩的。”
看陆良生一身书生打扮,以为是卖弄文人那一套想要出海看看日出,吟诗作赋一番,令得陆良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笑着问道:“为何?”
伙计顿了一下,看去左右,低声道:“听好多人说,那大海上一会儿风平浪静,一会儿狂风暴雨大浪滔天,那不是妖怪作祟吗?还有人说的更玄乎,说是海上看到半截鱼尾巴的人,光着身子,成群结队的在海面上游来游去.....还有不少海怪,一个浪子就能把船个打翻。”
“呵呵呵......”
听完,陆良生轻笑几声,对于那所谓风浪不在意,江河之上狂风暴雨的时候也不少,至于妖怪作祟,更不用理会,那什么半人半鱼倒是稀奇,应该是《山海图志》中提到的鲛人,或叫人鱼一类海民,那向它们打听归墟之地或许更详细一些,毕竟都在海底嘛。
那伙计见这书生傻笑,以为听不进去,叹了口气摇着头的忙去了。
吃完饭,带了一些饭食回到三楼房里,陆良生坐去床榻上,说起楼下听到的海上见闻给师父听,蛤蟆道人正吃着,陡然抬起脸来,两颊还包着饭食,骂了句:“又来了,呱!下次别在为师面前说起这些,还让不让吃饭了......”
还未说完,脑袋陡然一耷,再抬起时,蟾脸一副威严,负着双蹼起身,随意咀嚼两下,将食物咽下肚子,深吸了一口气望去窗外露出一角的码头。
“啊.....朕又来到此处了。”
陆良生皱皱眉头:“陛下,当年也来过?”
听到‘陛下’二字的称呼,原本望着外面的始皇帝,连忙转过来,勾了勾蛙蹼。
“快,再叫两声来听听!”
“.......”陆良生无语的看着他,还是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始皇帝满足的闭上蟾眼,仰起脸缓缓转向窗棂,口里不由“啊~~”的发出一声长叹,好一阵才那种感觉中回过神来,继续说起刚才的话。
“朕当年可不止来过一次......仅徐福当年就两次出海,对了,朕记得在这里碰见过一头大鱼,堪比房屋楼宇般庞大,非但不惧朕,还胆敢向朕的舰船撞来,最后被朕一剑斩杀,流出的血染红了大片海面。”
他偏过脸,看去床榻上坐着的书生:“你可知为何?”
陆良生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里万灵阵边缘了,封印的法力变得稀薄,天上那帮神仙知晓朕要出海,百般阻挠,便遣了一条大鱼袭击朕,这次,你也要当心,你是修道中人,遇上的东西说不得比朕遇上的,还要来的凶险万分。”
窗棂前的短小身形愤愤的挥舞蛙蹼,望着外面这样说着,陆良生听得直皱眉,竟还有这样的事。
他目光看去窗棂,外面灿烂的春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阴了起来。
.......
平静的海面上,天云覆去日头的阴影推着海面迅速过来,将热闹的码头包裹了进去,天空名叫的白鸟仿佛受到了惊吓,慌乱的飞去附近的海崖礁石。
俯瞰去的深蓝海面,一条巨大的长影无声的从海底蜿蜒游动,卷起一圈圈水浪形成一条白线急促的拍去岸边。
轰——
一声惊雷在阴云间炸响,不久,哗哗的大雨倾盆落下,码头、城中百姓兜着袍袖遮在头顶仓惶躲雨,大骂起这鬼天气。
原本打算下午出门的陆良生伸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帘,外面暴雨连天,根本看不清外面街道,出行只得暂时作罢,越过正大口大口刨着饭食的师父,干脆籍着雨落声,从书架随意找出两本书靠去床头翻看,倒也悠闲自得。
等明日雨停了再去也不迟。
第六百五十章 一遇风云便化龙
连天雨夜过去,天与海面的尽头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着海面波光粼粼蔓延过来,忽然,一道人的嘶喊打破了码头的宁静。
“啊——”
“我的船呐~~”
“大伙快出来,船没了啊!!都没了啊~~”
初升的晨阳之中,先出门查看货物的船家跑到码头陡然嚎啕大哭,码头附近多是行船人,或仓库看守,听到哭喊,一窝蜂的跑了出来,看去码头一艘艘停靠的海船,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有些更是跟着先前那人一起哭了起来。
系船的一座座渡桥前,随着海面微微起伏的船只破损严重,桅杆折断不说,大多船板掀翻,船舷一侧的船体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开了硕大的洞,就算补上,不至于渗水,可要远行就别想了,一旦遇上稍大一点的海浪都撑不了重新破开。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这边货物还要送去福州的。”
“.....你走沿海都还好,我可是要去高丽,别人都给了定钱,这要是把货砸我自己手里了啊!”
“明明昨日就祭过龙王......这他娘怎么回事啊!”
抱怨声里,也有人反应过来:“快去通知船舶司!!”
“喊他们有个屁用,还能给俺修船啊!”
.......
码头出事大多都会跟城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一时间吵吵嚷嚷惊动了整座县城,不少人赶了过去。
悦来客栈也是一片嘈杂,陆良生被客栈寄宿的商贩吵醒,起身打开窗户,能见下方许多人奔去码头的方向,微微蹙起眉头,瞥了一眼那方码头,此时那边已经围满了身影。
“难道是昨日的狂风暴雨.......”
想起昨日始皇帝说的那番话,陆良生连忙收拾了行礼,将还在睡觉的蛤蟆道人一起塞去书架,提上就出了房间,结账时询问了掌柜,印证了他的猜测。
怕又出什么祸事,不敢大意,连忙拉上老驴赶去码头,途中不时听到行人低声言语。
“听说是昨晚龙王发怒,把大伙的船全给砸了。”
“会不会是贡品不满意啊?”
“谁知道呢,一大早起来,码头那边的人就发现所有船基本走不了了。”
“哎,我前几日还向老王付了一些钱,让他回来时,替捎几十支高丽参,这下全完了。”
“那么多,你吃啊?”
“......晚上.....唉,补身体啊,家里婆娘三十了,猛的很......”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挤过外面的人群过去,码头上一片狼藉,堆积的一些货物凌乱的坠地上,甚至还有几条海鱼在角落拍着鱼尾活蹦乱跳,无人理会。
陆良生过去时,衙门的人也在那边维持秩序,还有四个穿着不同县衙官袍模样的背影正与数十个船家商贩交涉,四人像是被逼急了,胡乱的比划手势,乱糟糟的说上一通。
“......怎么办?我们哪知晓如何办?昨日才来的啊,司里人都认不全,就叫我四个来办?”
“哪个......在下觉得,船补一补,该是还能用的?”
“就是,别以为我们读书人就好欺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没钱!”
那边的船家、商贩也不干了,哪一次他们不上税,到了这关头,要是官府不出力,那他们全都要亏死,一激动围着那四个书生吵嚷的推搡起来。
那边,站在人群中的陆良生看着那边四个人背影有些眼熟,听到说话声不由笑了起来,又是这四个家伙,越国公离世后,想来皇帝并未为难他们,给了一点官职遣到了这边,不过他们模样,像是没办法处理这桩事。
目光随即扫去码头的船只,若是真按始皇帝所说,这事岂不是由他引起的?这些船家、商贩,包括那边四个书生都被牵累了。
想着,陆良生牵着老驴绕去人群另一边,靠近最近的一艘大船,看了眼船体上破开的大洞,有了一个主意。
袖下,手指掐出法决,悄然一指,原本断裂的木板破损处,忽然间生芽沿着断裂的地方慢慢向破空合拢过去,随后法力流转,飞去下一艘。
那边,被推搡的头发凌乱的四个书生大声叫喊:“都退开啊,再过来,我们真的要发飙了!”
稍矮的书生拨开头顶上的不知谁的手,也在说。
“怎么个帮法,也要先让我们看看船啊!”
一帮船家商贩愣了一下,好像还真没让船舶司的人勘察受损的船只,自己一群人就围到现在。
“那.....那行吧,你们四个先过来看看船。”
有人挥了挥手,往前带路,走到渡桥上,看着后面四个,抬手指去受损的地方:“就是这里,看吧,省得我们无理取闹。”
跟上来的狼狈四人顺着对方指着的方向,看了看船身,面面相觑,围成一圈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简直指鹿为马。”
“嗯,根本没破,这些家伙肯定想诈我等!”
“那怎么办?”
这时,指着船体的那船公惊愕的叫喊起来:“明明破了啊,怎么回事,大伙快过来看啊。”
听到老船公的呼喊,呼啦啦一帮人冲了过来,惊骇的看着平整如初的船体,有人连忙也跑去自己的船,同样惊呼喊出声来,不到片刻,惊讶的呼喊此起彼伏,就连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城中百姓也都往这边跑。
当看到完好的一艘艘海船,惊讶的瞪大眼眶,张开嘴都难以合上。
“怪哉,明明刚才来的时候,都是破的啊,怎么就全部补好了,跟原来一般无二。”
“莫非是龙王显灵了?”
“走走,快去庙里拜拜。”
围满的码头,不少这样的话语传出,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冲向码头靠近街道的一侧,瞬间满满当当都是人的身影跑的所剩不多。
陆良生抚过老驴鬃毛,收了法术,笑着过去一艘海船,正要询问是否照常出海,明媚的初晨阳光,陡然在视线里阴了下来。
呼——
一阵大风从海面吹来,停靠码头的一艘艘大船吱吱嘎嘎的在水上起伏晃动,岸上的船公、商贩,还有那四个书生抬起袖口遮住头。
就在其中一个人喊出:“哎哎,好大的风啊。”的刹那,陆良生猛地偏过头,龙王庙的方向,一道磅礴的法力冲天而起。
‘果然冲我来的!’
陆良生呢喃一声的同时,冲天而起的法力化作一道巨大的长影,常人似乎看不见,只觉得风太大,一个个蹲在地上抵御大风,他们头顶上,丝毫没察觉到巨影摆动五爪游移扭动滑了过去。
那长影带起的风更大了,有人甚至从地上被掀了起来,地上装有货物的木箱也在摇晃,然后,猛地掀飞,将里面的东西卷了出来,漫天飞舞。
顷刻间,陆良生朝那边百姓施了一个辟风的法术,看着那道黑影直奔这边,不敢在这里停留,拉着老驴跑去一艘海船,脚下一蹬,拽着驴子一起飞上甲板,快步冲上船首,手指法决飞快变换,点去海水。
下一刻。
硕大的船身下,那片海水流动起来,托着船身缓缓向前驶离码头,系着的绳索也在瞬间崩断。
“我的船!我的船!”
码头上有船公抬起脸看了一眼,顾不上大风,连滚带爬的朝渡桥跑过去,迎面有东西从飘走的船上飞来,本能的伸手一挡,一个袋子砸在手臂掉去地上,是个钱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块。
足足数十两之多,足够买一艘新船了。
还未来得及高兴,狂风吹来,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远处过来飞过那边船公商贩上空,然后,一片人仰马翻。
“兄长救我!”
身子单薄的四个书生里,有人卷上天空,下意识的伸手拉去旁边的人,随后,第二个书生拉拽之下跟着掀飞起来。
“三弟救我!”
接着又是一声:“二哥救我!”
“救你娘,我也在飞啊啊啊......”
........
哗——
海浪扑卷,驶离码头七八丈的大船少了大风的颠簸,显得平稳了,陆良生仍旧掐着法决,让船只保持速度尽快脱离那黑影吹出的法风,然而,下一秒,天空接连几声“啊——”的叫喊传来。
陆良生回头,只见半空上,有四道身影手拉着手齐齐落下甲板,重重砸在老驴不远,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老驴歪了一下头,就见其中一人抬了抬脸,擦了一下满脸鼻血,嘟囔一句:“终于落地了.....真踏实。”然后,咚的一声,昏迷过去。
这四个家伙......
掐着法决的陆良生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第六百五十一章 大海、书生、垂钓
呼——
风声袭来,海浪翻腾倒卷推向驶离的海船,陆良生偏过视线,从那四个书生身上投去后方码头,那条黑影游到了海上,四肢优雅点去水面,显出龙首的轮廓,须髯抚动,张口发出一声龙吟,吹起狂风,大船四周海面陡然向下塌陷,形成十多个巨大的旋涡。
吱~~~
船体随着水窝隐隐摇晃起来,龙骨都在瞬间响起摩擦的呻吟,推开水浪的速度渐渐变得缓慢。
陆良生回头叫了声:“师父!”
匍匐那边的老驴背上,书架嘭的被一蹼踢开,蛤蟆道人看了看周围,直接跃出小门,化作一个胖乎乎的老头。
笑呵呵说了句:“唤为师何事?”的同时,回头,见到那条拂过海面的长影,感受到的龙威,令蛤蟆道人笑容僵了下来。
“成神的龙?!”
“师父,你来船首。”
书生来不及跟他解释,伸手指决一出,一老一少瞬间换了位置,陆良生一蹬甲板,投去船后的天空,迎上张开巨口就要咬在船尾的龙首,袍袖‘哗’的拂开,指决变化的一瞬,化作大掌盖下。
——乾阳掌!
手心泛起敕文光亮,欺近龙首的刹那,一掌抵在上面,法光直接穿透黑影打出一声爆鸣,长影震了一下,在半空偏了偏,凄厉嘶吼:“吼昂!!”
咆哮的同时龙首一摆,呯的将书生撞的倒飞。
‘天干地支,癸水兑丙卯!’
青丝在风里抚动,倒飞的陆良生手指拨动周身天干地支,掀起巽风冲抵,拉开距离,脚勾住船上桅杆,身子斜斜挂在上面,祭出的巽风推着船体破开阻碍的风浪,直接冲破激流水窝,向着更远的海面过去。
“陆!”
“良!”
“生!”
那黑影像是不能离开庙观的范围,追击了一段距离悬在海面上徘徊游移,有着人的声音呐喊。
“你找不到的!”
“离开九州,你只能死——”
“我们一直都注视着你,在天上看着你!”
咆哮的声音渐渐在海面上变得缥缈,远方的码头、漂浮的巨影化作一抹黑点时,陆良生这才从桅杆上轻飘飘降下,离开了原位,刚才波动的天干地支也发生变化,巽风便跟着停了下来。
大船还在持续的分开水浪往前航行,立在船首的蛤蟆道人见徒弟无事,也撤了法术,望去一眼后方,这才抚着颔下白须过来。
“良生,刚才那是庙中的龙王,管辖一片海域,你怎么惹到它了?”
“说来话长。”
陆良生调理了一下体内法力,重新掐着法决,使出御水的法术将大船继续向前推进,片刻,他才开口将事情原委说给蛤蟆道人听。
“师父不知,你体中的那位始皇帝告诫,一旦出了万灵阵的范围,天上那些神仙就能投下法相干扰我,应该是为了阻扰我寻找归墟之处,或者说,不让我得到崆峒印。”
至于这种神器为何不在那帮神仙手里,极有可能是对神灵有着巨大的伤害,所以封印在归墟也是有可能的。
不然为何三番五次阻止始皇帝出海寻找印玺,而这么多年却不将它转移地方?
蛤蟆道人一字不漏的听完,默默的走到船舷,望着无垠的天与海,眼睑都不自觉的抖跳。
彼其娘之,老夫不过惹一些修道中人,或山中妖鬼一类,这下好了,惹了一堆神仙,唉,村里那么多人,当初怎么就想着传他法术呢。
唔......
堂堂逼近妖王的啊,怎么的如此颓丧,不是连个徒弟都不如?
蛤蟆道人负着手缓缓转过身,看着那方越来越远的码头,颔首点头:“良生啊,既然事已发生,那就不要顾虑,那帮神仙阻你,就越是说明怕你找到那崆峒印,今后这大海茫茫,你我师徒二人联手闯他一闯,胆敢拦路,就杀他个干干净净!”
船舱那边,老驴哼哧嘶鸣两声,示意蛤蟆还有他呢。
“呵呵,好,听师父的。”
陆良生笑了笑,伸手在老驴头上抚了一下,说着走去那边躺了一地的四个书生。
“不过,还有这四人呢,算上来也是六人。”
甲板上的四人被狂风从码头吹到甲板上,也算命大,陆良生给他们检查了一下,好在没伤及内脏骨头,抬了下手,将四人升到半空,跟在后面送进舱里休息,顺道看看船舱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先将他们四人放到这里便可。”
这艘海船仅三层,第一层多是跟船的船工、商贩住的船舱,将这四个书生放去木床上休息,陆良生跟着下了第二层,空荡荡的没有多少货物,想来昨日突降大雨,还没来得及装舱,走完这二层,也就只有几桶常备清水、几桩粮秣,没肉食蔬菜可用。
“师父这下只能海鱼了。”
检查完第三层,里面全都是修补船只的工具一类,没什么稀奇的,陆良生回到甲板上,“师父,除了一些粮食,就剩清水了,还有这个。”
朝那边拖了小躺椅放在甲板上晒太阳蛤蟆道人扬了扬手里的鱼竿,后者又恢复成蛤蟆的模样,懒洋洋的偏过头来看了一眼。
“放那吧,总是能用上的.......”
师徒俩在甲板一坐一躺,又聊了一会儿,凑合着船舱的小炉煮了一锅稀粥,凑合对付了一顿,陆良生过去书架,翻出《列子》在手里拍拍,搬了一张小凳坐去船舷。
伸手一勾,招来鱼竿,往前一挥,鱼钩拖着雨线落去海里。
哗哗.....
哗哗哗~~
风带着海腥的气息吹来,趴在舱门的老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无聊的垂跳头枕在交叠的前肢上,蛤蟆道人懒洋洋的翻了翻圆鼓鼓的身子,亮出背后密密麻麻的疙瘩,继续呼呼大睡。
海风里。
青丝退出发髻,在肩头抚动,一身青袍的书生听着海浪翻滚的声响,沐着洒下的阳光,目光专注的看着书上内容,琢磨所谓归墟之地的距离,以及沿途要去的方向,偶尔海面上的浮标晃动下坠,便随手一拉鱼竿,扯上一尾大鱼,甩到甲板上,‘啪啦啦’的胡乱拍响鱼尾。
老驴抬起头,欢快的跑来,拿蹄子去刨它,兴奋的在甲板来回蹦跶。
恍如惬意的一个午后。
第六百五十二章 海中夜雨一盏灯
欧欧~~欧欧欧~~
西云染出一抹绚丽的晚霞,宽阔无垠的海上,白鸥成群绕着桅杆飞舞,俯瞰着下方缓缓向东航行的大船。
起伏嘶鸣袅绕耳旁,船舱里,躺在木榻的四个书生恍恍惚惚醒了过来,捂着还有胀痛的脑袋,王风睁开眼,低矮的穹顶,一下坐起身,张头望去左右。
“马流、张倜、赵傥,快些起来,出事了!”
两侧还有几张木床,另外三个书生迷糊的醒来,听到兄长的声音,意识这才慢慢回拢,打了一个哈欠。
“兄长,可是开饭了?”
“仔细瞅瞅,这里是哪儿?”王风挪挪嘴,示意他们看清楚周围陈设,那边三人揉了几眼眶,发现了不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面面相觑。
“看样子,这像是船舱......”“不会被那股大风吹到船上了吧。”
“哎哎.....你们感觉到没有,船好像在动?”
四人一翻脚,套上鞋子前后推搡着,急急忙忙冲出舱门,绚丽的霞光映入眸底,视野前方,乃至周围一片,全是起伏不定的海面,天上成群的白鸟立在桅杆嘶鸣。
“这这......这真是造孽哟!!”
微胖的张倜哭嚎起来,气得直跺脚:“好不容易又有一个差事,才干半日不到,怎么就到海上了啊。”
“男子大丈夫哭什么?!我等四人岂能枉读圣贤书,一点磨难就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看那边。”
这时,马流拿手肘顶了顶哭嚎的三弟,挑起下巴,示意看去一个方向,四人目光望去,一个青袍书生拿着鱼竿,翻着书页,坐在小凳上垂钓,脚边已有数条鲜嫩肥硕的海鱼。
看到那书生侧脸,这边四人下意识的闭上嘴,就连哭喊刹车般止住,齐齐后退几步,退回到船舱,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看见那人了吗?”“见到了,好像是......陆良生。”
“什么陆良生,要叫国师!”
“兄长,你说是不是国师将咱们救下来的?”
“应该......是吧?要不,咱们出去拜见国师?都在一条船上,怎的也是缘分呐。”
“是啊是啊,能不能回去还得靠国师。”
“.......大兄、二兄、三兄,小弟有些怕......”
“怕甚,走!一起一起!”
交头接耳讨论一阵,四人互相推搡着准备出舱,就听到外面传来陆良生的话语。
“都出来吧。”
外面,坐在船舷的陆良生阖上书本,一拉鱼竿,一条白花花的大鱼落到手中,取下鱼钩,掐了一下脑袋,便不动弹了丢去脚边那堆鱼上面,偏头看去舱门,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出来把拿去剖了,今晚吃鱼。”
海船要比江河寻常船只要大的许多,船体重,加上眼下风平浪静,人走在上面还算平稳,没那么颠簸,让人晕船作呕。
四人挤着笑脸出来,看到书生走去那边一个极小的躺椅那里,将一只穿衣服的大蛤蟆捧在手里,小声嘀咕道:
“咱们好歹曾经也是有功名的书生,怎么的让我等做庖厨之事!”
旁边有同伴凑近,低声提醒:“.......有功名那是陈朝的事了。”
“........”
“算了,算了,都别说了,咱们不做这事难道让国师做啊?”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话说了,过去将十几条鱼用袍摆兜着,回到船舱里,寻了刀,蹲地上挨个儿剖起鱼来。
霞光落去海平面,照来最后一缕光芒,陆良生提上躺椅,托着师父回到舱里,看着那边专心剖鱼的四人,拿出笔墨,又走去甲板,沾了墨汁将四周栏杆写上敕文,用法术固定住,以免被海水浸泡散去。
夜色降下,陆良生收了御水的法力,让船悬停在原地,这才走回船舱,此时那四个书生抱成一团,缩在角落,看着另一边升起火的小炉前,蛤蟆道人垫着几块木头,拿着木勺在锅里搅动。
“你们四个,拿八条鱼串起来,在炉边烤!”
蛤蟆道人认得着四人,那边四个书生也知道蛤蟆,当初西北常羊山时,就已经是见过的,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蛤蟆道人也是妖,会说话,眼下见到对方开口,也吓了一条,战战兢兢的拿起鱼,用筷子串起来捏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挪过去。
舔出炉口的火焰,照亮那边的蛤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白色围裙系在腰间,将剩下的几条鱼剁碎了,抱起来一起丢进锅中,垫起脚蹼俯身朝锅里闻了闻,伸蹼从围裙兜里掏出几块姜、葱,又拿了盐块敲碎一起丢进去,搅动几下,便朝进来的书生说道:
“良生啊,鱼不能久煮,快过来尝尝。”
“师父手艺真的不错。”
“那是自然,为师当年什么没烹过。”
陆良生过去坐下,接过师父递来的小碗,喝上一口,不仅保留了鱼的鲜味,还没有腥气,随即朝那边四人笑道:“你们也尝尝,既然一条船上,就不要拘束。”
“哎,好好。”“谢国师!”
“也谢那边的蛤.....”
嗯?蛤蟆道人脸色沉了下来,四人当中,道谢的那书生连忙呸了一口,连忙说道:“是蟾大仙!谢蟾大仙。”
“嗯。”蛤蟆这才脸色放缓偏过头去。
舱里挂上油灯,昏黄的光芒之中,四人端起碗筷泾渭分明的与那边师徒拉开,小心翼翼的吃喝。
筷子触着碗底的哒哒声里,那边个儿最矮的赵傥小声问道:“国师.....在下能问个问题吗?”
“嗯?”
蛤蟆道人抱着那红公鸡小碗转来视线,眸底泛起冰冷,吓到赵傥缩紧脖子,退到四人里面,那边,陆良生笑了笑,大抵知道他们要问什么。
也坦言说出来,算是给这四人解惑,省得之后对方心里别扭,作怪起来。
“我要去办些事,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可能要在海上多漂些日子。”
“哦。”
四人连忙埋下头,夹着鱼肉、米饭大口大口的刨着,等那边国师吃完,争抢着去洗碗刷锅,反正也没其他人,什么君子远庖厨,早就丢一边去了,眼下跟国师打好关系,说不得将来就能回到长安,做上大官,登上朝堂,那可就是人生巅峰之境了。
天色已经不早,吃完饭,陆良生将船首固在东方的位置,便回到舱里,床铺却是早早被四人铺好了。
“你们......”陆良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叮嘱一句:“睡觉的时候,别睡的太沉。”
四人点点头,这才退出这件舱房,书生点上一盏油灯,放去微微有些摇晃的小桌,靠着床头,翻起书来,刚才那句话不是吓唬这四人,毕竟出了九州之地,飘到海上,指不定天上那帮神仙,什么就会投下法相来阻他
而且,普通的法术应付起来,起不了什么效果,今日白天时,在码头用乾阳掌打在那条龙王法相上,就能说明了。
“师父,你也早些睡吧。”
灯火光里,陆良生看去环抱双蹼坐在桌上的蛤蟆道人,后者鼓着蟾眼,摆了一下脑袋。
“暂且不睡了,为师......现在才感觉到有些晕船......想吐......”
话刚落,陡然跳下小桌,撒开脚蹼就朝外面狂奔而去。
.......
海面漆黑如墨,翻起的波涛里,一道鱼影滑过水底,紧跟着一条、两条、四条......十条......百条,四面八方的朝亮有灯火的海面上窜了过去。
甲板上,蛤蟆道人扶着栅栏呕吐,船舱里,籍着灯火看书的陆良生忽然间皱起眉头,隐隐约约听到不同与海浪的水声,眯起了眼睛。
‘哼,还真来了。’
另外一边的船舱,四个书生躺在各自的木床上,夹着被褥辗转反则难以入眠。
“兄长,你说国师最后说的那话啥意思?不会有妖怪吧?”
“哼,妖怪?我等可是读书人,怕甚!”
“别说话,你们听,好像有人在说话......还是一个女子。”
有人坐了起来,倾听了一阵,拿过木枕就朝刚才说话的马流丢过去:“哪儿什么女子说话,怕是想女人想疯了!”
咚!
就在这时,四人身后的船壁陡然响起异声,像是人手掌拍在上面发出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好多鱼
“刚刚那声你们听到了?”
王风意识到不对,揭开被子坐起来,侧脸靠去舱壁,朝其余三人‘嘘’了一声,仔细倾听一番,确实什么也没听到,不由皱起眉。
“......声响没有了。”
“会不会是听错了,万一是鱼跳起来,一头撞到船板呢?”
“那刚刚马流说的女人声......”
“胡扯,大海之上,哪里有什么女人,除了国师就是咱们四个,还有一个蟾大仙!”
张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猛地瞪圆眼睛。
“难道......蟾大仙是母的?!”
还未说完就被王风一巴掌拍在脑袋上,狠狠瞪过去一眼:“跟马流一样混账,对了,马......”
他偏过头,还说着的话顿时停下,就见那边的马流身形摇晃着走出舱门。
“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糟了,中邪了!”
王风咬紧牙跺了一下脚,就冲了出去,身后张倜赵傥互相抓扯着衣袍急忙跟上,此时,外面甲板,蹲在栅栏后面呕吐的蛤蟆道人,听到‘哗啦’的水声摆打,蟾眼露出疑惑,探头朝看去一眼,清月照下银辉,海面波涛起伏渐渐泛起一层白雾飘荡。
蛤蟆道人眨了眨眼睛,映着月光的水波。一道黑影唰的从黑漆漆下方窜了过去。
“好大条鱼......”
话语刚落,水面‘哗’的一声炸开,掀起高高的水柱,一道硕长的黑影跃出水面,蛤蟆向后一仰,贴着口鼻一跃而起,隐约传来牙齿咬合的轻响,惊得一屁股坐去甲板,抬起的视野间,一条上身半人的黑影冲上月光,下身片片鱼鳞映着清冷的月色闪闪发光。
半人半鱼的黑影在月色里翻腾坠下,拉近甲板的一瞬,显出猩红的双目,一张阔口,“哇啊啊——”发出低吼,朝甲板上的蛤蟆咬了下来。
下一秒,低吼化作“啊啊!!”的惊恐嘶喊,坠去下方的视线之中,是一颗巨大蟾头,张开了满是细密牙齿的口器,还有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还未等那半人半鱼的身影反应,一条猩红的长舌闪电般划过半空,唰的卷住回落的鱼身上,半息不到,直直插去那张大嘴里。
噔噔噔......
脚步声从船舱冲出,追上同伴的那三个书生,抓过马流在船舱门口挣扎,想要将对方拖回舱内,这时看到那边甲板上,坐着的蛤蟆道人,脑袋变得极大,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咕咕唧唧的声响,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
“蟾大仙?”王风吞咽一下口水,小声唤了一声。
那边,背对的蛤蟆道人缓缓转过来,变得硕大的脑袋上,蟾嘴外一条鱼尾露在外面噼里啪啦的使劲乱摆,顿时僵在原地,保持着‘你抓着我手臂,我顶着他屁股’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呃.....
看着这四人,以及他们身后缓缓走出的徒弟身影,蟾眼里的猩红褪去,垂下视线看了眼嘴边乱摆的鱼尾,咀嚼的动作停下,张嘴地上一吐。
“嗬忒!”
一道半人半鱼的身影牵着一大滩口水,‘啪叽’一声贴在甲板上,粘稠的液体沾在身上各处,牵成丝线,难以动弹。
蛤蟆道人干咳两声,将脑袋偏去一边,看去天上。
“咳咳.....刚刚是它跳到半空的,你也知晓为师的,又岂会馋它,只是活蹦乱跳的,一时间没忍住。”
四个书生这才发现陆良生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国师......”
陆良生点点头,抬起右手,指尖按在马流眉心,一道灰色缥缈的气旋从他后脑溢出,随后被书生手指一掐,瞬间消散,目光扫过甲板周围,将马流丢给后面三人,微微侧过脸。
“你们都去船舱,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耳中听到水花爆开的声响,不等那边四人说话,一拂袍袖将他们扫了进去,另只手几乎同时抬起,一掌亮起敕文法光,朝右侧船舷推去,空气轰的震响,昏暗里,一条黑影直接炸开火星,倒飞回海里,掀起一阵浪花,溅到甲板上。
此时,四周海面接连几声嘭嘭嘭.....的水浪掀起,一道道黑影密密麻麻的从海里跃起,那边的蛤蟆道人化作人形,抖了一下宽袖,侧脸:“良生,你退开,为师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白须之间,肥厚的嘴唇轻张,一缕紫气从口中喷出,像是活物般盘旋几下,飞去船外,如云霞般铺开,沿着跃起的一道道半人半鱼的黑影绕行一圈弥漫过去,沾到那些黑影瞬间响起凄厉的惨叫,身上鳞片、人的上半身,嗤嗤作响,泛起如墨般的深紫色,皮肤冒起脓包挤出白色的浓水,一枚枚鳞片连带下面的肉一起翻开,大片大片的往下脱落。
一只只鲛人还未扑上甲板,就像下饺子般一一掉回海里。
侥幸未死的,扑上甲板,也被蛤蟆道人伸出长舌卷住,轰的砸在甲板上,血肉横飞,随后一甩,远远丢去远方,在目力尽头的月色里,隐隐捡起一片水花来。
“一群小妖小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蛤蟆道人扭了扭胳膊,这才舒畅的出了一口气,看到地上先前那只被他吐出来的鲛人,兴奋的走过去,被一旁的陆良生叫住。
“师父,暂且留下一只,我有用。”
“用?怎么用?”蛤蟆不解的看着徒弟过来,蹲去地上被他口水固定不动的鲛人,书生摊手招来海水将满身粘液的身躯清洗一遍,这才看清面前这个人口中传闻的人鱼。
发丝如水草,细眉长眼,所谓长眼,就是比常人的眼眶要长上许多,快至太阳穴位置,眸子微微有些泛蓝,口也宽大,挣扎低吼里,能见里面稀松的尖牙,整体面貌倒像是一个女子。
陆良生摸了一下对方皮肤,光滑油腻,上面像是有一层粘液,唔.....也不知是不是师父的口水没洗干净,而下身,便是鱼尾,全是密密麻麻的鳞片,一直延伸至腰部。
其他地方,书生就不方便摸了,与寻常女人胸口相差不多,只是多了水草、贝壳遮掩,露出深深的一道沟壑。
这点上,陆良生能判断出,对方是有智慧的,毕竟知羞耻,不是一般野兽能懂的,便开口问道:
“你可能听懂我的话?”
“嘶~~”
鲛人低吼,转开脸孔,一拍鱼尾想要跃去船外,被书生伸来的手一拍,整个身子都定格下来。
“得罪了。”
陆良生伸手一抓老驴那边,书架里飞出一张毯子,将这只人鱼缠裹起来,扛在肩头走去船舱里,寻了一间单独的舱室丢了进去。
“良生啊,你兴趣是不是被那小道士给影响了,为师觉得小鬼女还是蛮不错......”
“师父,你想什么。”
猜出蛤蟆道人刚才所谓的‘用’有了误解,陆良生笑着走出来,幻了两杯热茶,递给师父。
“弟子这是留下她,想用另外一种方法沟通,若是可能,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归墟的具体位置,不用一直向东航行。”
回到舱房,蛤蟆道人捧着热茶坐去凳上抿了一口:“什么办法?”
“他心通!”
陆良生吹了吹热气,从袖袋里取出《天地阴阳神通法》放去桌面,油灯亮着火光,照亮书页翻过去,露出记载他心通的内容。
“......谓偏知他贪嗔痴等心,离贪嗔痴等心......知聚心散心,小心大心,寂静不寂静心,解脱不解脱心,皆如实知。”
灯火摇曳,书生微微蹙眉。
这好像是佛法的神通......陆元当年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算了,暂且不管,先修来用再说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他心通
哗~~
海浪推着波纹扑在静止的船体荡起浪花,晨阳沿着海平线串无数耀眼闪烁的粼粼波光过来,走出船舱的蛤蟆道人站去船首,看着初升的旭日,张开嘴,打上一个哈欠,四肢懒洋洋的舒展开。
背后的舱门内,卷缩房里的四个书生看着照进舱门洒满过道的金色晨阳,战战兢兢的出来,寻去对面的国师,敲开房门,只有熄灭的油灯还袅绕着青烟,根本没有陆良生的身影。
“国师?!”
四人小声唤了一声,耳中听到过道尽头,靠近下层楼梯那边传来些许动静,面面相觑的靠近。
那边,门扇没关,看到里面一身青袍的身影捧着书卷,齐齐呼出一口气,这才心里感到踏实。
“国师!”赵傥高兴的喊了一声,引来旁边王风、马流、张倜伸来手将他嘴捂住,前者竖指放在唇间,小声道:“吵甚,没见国师在忙!”
说着示意的朝那边房里挑了一下下巴,赵傥挪过去,靠着墙斜去身子探头朝里望了一眼,眼睛眨巴几下,瞳仁顿时缩紧,吓得浑身发抖靠去旁边的三个兄长,指着里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
“里.....里面.....有妖.....”
“都看见了,还用你说!”
门外嘀嘀咕咕的说话声里,房中的陆良生微蹙眉头,侧脸看了一眼外面躲躲闪闪的四人,抬袖往外一拂,舱房的门吱嘎一声,自行关上,将外面的声音隔绝,以免影响施法。
过得片刻,书生合上书本,掐起法决点去心房,看着前面被毯子缠裹的只露出一颗脑袋的人鱼,随着法光在心头渐渐盛亮,陆良生双目也泛起了淡蓝,与对方对视一眼,下一秒,眸底的法光褪去。
那边的鲛人疑惑的偏偏脑袋,弄不明白面前这个丑类的人类,眼睛为什么会发亮。
陡然一道能听懂的温和声音好似在耳边响起,也好似心里响起来。
“你可听到我的声音......”
“叽?”
鲛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去左右,这时,那声音又好似虚无的呢喃,在她心间徘徊。
“看来你听到了。”
“你......谁?”
鲛人发出一丝低吟,看去周围的目光,好半晌终于落到对面的人类身上,就见陆良生脸上笑容更盛。
“为什么袭击我们?”
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那鲛人虽然不明白为何对面的人类没张嘴也能发出声音,自己又为何能听懂,但聪明的闭上嘴,不再发出任何叫声。
“才不告诉你......”
她心里想着时,陆良生笑了笑走近:“你最好告诉我,大海里,可是龙王做主,是她遣你们来的?”
‘这个人类能听懂想的......’鲛人惊慌的想到这个可能,急忙将眼下的想法一起断掉,甚至还将头脑放空,不让自己去想任何东西。
然而,对面的人类双眼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脑海里顿时响起一声声话语,不停的徘徊回响。
“告诉我!”
“告诉我!”
“告诉我!”
视线触及的人类眼睛,周围仿佛一片漆黑无线延伸,比海底还要广阔,脑袋就像要炸了一般,那鲛人动弹不得,只能仰起脸“嘶啊啊~~”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化作陆良生听懂的话语——族里听到召唤,奉命来的!
不停回响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换成了温和的言语。
“......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我只是路过这里,想寻找一个叫归墟的地方,你们鲛人常年生活海底,或多或少知晓一些传闻,对吗?告诉我,便放你走。”
“我.....不知道.....”
大抵是害怕脑中继续不停回响人类的声音,人鱼连忙摆动头颅,但陆良生并不信,不过这次并没有刚才那招,只是伸手按去她额头,神识顺着手臂、指尖,瞬间没入对方眉心。
仿佛置身一条长长的海底珊瑚走廊,两侧是扭动的海水,不时浮现出这只鲛人所经历过的一切,顺着长廊走下去,由袭击蛤蟆道人的画面一直往后延伸,看到了更多不同,有于其他鲛人捕食海鱼,有与雄性的鲛人在海中缠绵摩擦着鱼尾。
水泡升腾,又是下一幅画面闪过,深邃海底闪烁晶莹光亮,隐约能见一座宫殿矗立,随着走廊往前,也看见许许多多半人半鱼的身影在巨大的珊瑚当中游动,偶尔一瞥,好像还有石刻的碑文闪过。
嗯?
陆良生站在这幅画面前,定格了快要一闪而过的碑文,借着‘他心通’勾连鲛人的认知,读懂了上面的字迹
‘归墟......’
以及,后面标绘的图案,或者说更像地图上划出的方向......
“看来是找到了。”
陆良生将将这份鲛人的文字和图案记下,转身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
静悄悄的舱房里,被按着额头的鲛人一动不能动,也不过几息的时间,对面的书生忽然放下手来。
“多谢你的记忆。”
陆良生终于知晓具体方位,心里舒畅了许多,一把抓过被裹着的这只人鱼,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等候的四个书生‘哎哟’一声,闪身贴到过道两侧,看着披头散发的妖怪就这么被带出了船舱。
晨风徐徐,吹抚衣袍,陆良生扛着鲛人来到船首,蛤蟆道人斜过来的视线里,抬手一挥,将那只人鱼丢进海里。
嘭!
溅起的水花落下,咕噜噜的翻起几串水泡,毯子漂浮起来,顺着海浪飘去远方,不久,水面冒出湿漉漉的脑袋,眨着眼睛看着船首立着的人类。
“叽?!”
“你走吧,既然答应过放你走,就绝不会食言。”
船首上,衣袍在风里猎猎吹飞,陆良生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回去,朝晒着晨阳的师父说了句:“师父,开船了!”
又叮嘱了躲在舱门那,探头探脑的四人,便走到甲板中间,祭出法术,望着日头的方向,驭使着这艘海船偏转向了东南,沉重的船身挤压着水浪缓缓动了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航行过去。
远去的后面,那只人鱼看着渐行渐远的大船,过得一会儿,兴奋的摆动鱼尾,跟着船尾在海面上窜下跳,追逐游动,偶尔,也有优美的歌声在海底传出。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天降四影,踏海而来
将近四月的阳光照着海面映出粼粼波光,孤零零的海船起伏在海平面上,透明的鱼线斜斜拉坠在船舷外,浮标随着船身移动,荡出微微的涟漪,随后被起伏的浪头遮掩。
陆良生搬了小凳,坐在船首,目光直直的看着蓝色的海面,盘算着这几日之间航行了多少里,距离鲛人记忆中的石板上,绘制的目的地还有多少差距。
一旁摆放的小躺椅上,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
“良生,咱们向这个方向也走了有五日吧?那归墟还有多少里路?心里可有谱了?”
“快第五日了......应该还没到。”
陆良生摇摇头,继续感知着周围茫茫海域,这两日里,也看到过一些陆地,但大多都荒无人烟,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收回思绪,笑了笑:“那日在鲛人脑海里看到的东西并不全面,该是她们族中一块石碑,或许是先人所藏,见到过归墟之地刻上去的,我们从海面上过去,应该比较难找。”
“为师也帮不了你。”小躺椅上,换了一身短袖花衣裳的蛤蟆,敞开白花花的肚皮,悠闲的躺着,嘴边还有一根纤细的竹管,伸去旁边幻出的冰镇汉寒瓜汁,吸了一口,随口说道:“不过,那些个神仙真要再赶下来,为师倒是跟他们斗上一斗。”
陆良生停下法决,让海船自行走上一段时间,听到师父的话语,偏头看去:“那到时候,还要仰仗师父掠阵了。”
“哼哼。”蛤蟆道人哼哼两声,拿出竹管坐起来,“想当年,为师修为何等高绝,想要斩妖除魔之人,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虽然没打过神仙,过上几招,也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有老夫紫星道人这个人物!”
“呵呵,说不得他们早就知晓了。”
“唔.....知晓就知晓了,为师岂会怕他们。”
“师父,听你语气,好像有些没底.......”
“有吗?没有啊。”
蛤蟆道人翻了翻眼,拿过竹管塞回嘴里,重新躺下,转了一个方向侧躺着看去另一边海域,陆良生抿着嘴继续看去前面,海风吹在脸上,发丝飞舞间,他低声道:
“谢谢师父。”
那边背对侧躺的短小身影动了一动,微微侧了下脑袋,蟾眼瞥去那边,又转回去。
“谁叫你是老夫弟子,不帮你,还能帮谁?!”
哗!
哗哗~~
海水扑打船体的浪花声里,一人一蟾后面的甲板,四个书生脱下了皱巴巴的衣袍,从船舱里寻到几件船工的断卦短裤,光着脚在甲板上忙活,齐力拽着绳索喊着号子将船帆一点一点的升上桅杆。
来到船上的几日之后,也渐渐习惯,吃饭钓鱼、打扫甲板、船舱,力所能及的事,还是会干的,用他们四个话讲就是。
“读书人岂能受嗟来之食,总要做些事来,才有资格吃饭。”
学着升起船帆也是想尽快抵达国师要去的地方,那样他们才能尽快回去长安,四人拉着绳子后退中,马流余光忽然看见什么,忙的偏头。
“快看,那是何物?!”
剩下三人齐齐偏头,就听‘哗’的大浪声里,一道巨影从船持平的海面升起,露出暗沉光滑的脊背,噗的一声,水柱喷涌而起。
看的四人瞠目结舌,不知觉松了手中绳子,船帆失去拖拽瞬间落了下来,拉着还未放手的张倜,带出“啊啊——”的叫喊声,从四人中间直接升去桅杆,悬在半空上挣扎踢腾双脚。
那边船首,陆良生听到动静偏过视线,自然也看见了那只大鱼,喷起数丈的水柱,摆动硕大的鱼尾,发出一声空灵的啼鸣,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一条无鳞的大鱼,随安当年遇到的,应该也是这种。”
随意目测一番,陆良生估摸着还有半身在水下的大鱼确实如随安、还有始皇帝所说那样,该是有寻常房屋大小。
蛤蟆道人看过山川大河,可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两侧鱼鳍像是鸟的翅膀,大的惊人,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应该能吃上数顿了吧。”
此时,那边三个书生理也没理头顶悬着的张倜,跑到船舷,颇为兴奋的朝着大鱼呼喊,像是呼应般,相隔十多丈远的海面,大鱼低吟翻腾,旁边卷起的水浪里,还有一只与它模样相同的‘小’鱼钻出水面,似乎是一对母子,欢实的在母亲身下游来游去,偶尔朝这边过来,好奇的看着甲板上的人。
咪喔呜~~~
稚嫩的鱼吟朝着船上的人叫上两声,身子一翻,游回到母亲身旁,渐渐游去另一边,陆良生看到陆地山麓从未有过的画面,不禁有些感慨。
“万物自然,皆有灵性。”
说话间,余光忽然瞄到船后有一股小水花翻涌,神识感知扩散,传回的是熟悉感,陆良生皱起眉,走下船首来到栅栏,那白花花的水浪中,隐约看到一条鱼尾。
“之前那只鲛人?跟随船只,莫不是还不放弃?”
可书生神识感知去其他海面,并没有其他类似鲛人的气机,显然只有她一个人尾随在后面。
然而,就在神识扫过一圈海域时,陆良生眼睛猛地睁大,急急忙忙返回船首,躺椅上的蛤蟆道人问他:“良生,怎么了?”
“这里有些古怪。”
陆良生掐出法决点去眉心,竖出一轮淡蓝法光,仿如人的一只眼睛笼罩去前方汹涌起伏的水面。
法光穿透海水的下一个刹那,法力陡然断掉,陆良生就像遭受重击般,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脸色却是泛起欣喜。
“师父,就是这里,这片海水下面,应该便是归墟之地......万物万法终归之地。”
鸣喔——
忽然一声嘶鸣从后方传来,尾随船后的那道身影在水里竖起上身,露出白嫩湿滑的肌肤,面容上,神色有些焦急,朝着陆良生这边挥舞手臂,带有蹼的手指不停的指着一个方向,不时鼓起有着鱼鳃的两颊做出凶狠的表情,或伸出鱼尾使劲的在水面拍打。
像是在警告什么。
隔得太远,陆良生没办法用他心通来与这只鲛人沟通,但警告的意味自然看出来了,就连蛤蟆道人也从躺椅上站起来,负着双蹼走到船首最前面的位置,眯起蟾眼。
做为妖类,对于危险想来明锐,何况如今他已是妖王之境。
“良生!”
蛤蟆忽然开口,看着大船前面两侧远方渐渐阴沉的天空,低声道:“你下去寻找归墟,为师替你守住这里。”
书生顺着目光望去,远方两侧的天空阴云聚拢,形成四道漏斗的云卷旋转着,伸来海面渐渐变得巨大无比,转动的龙旋云间,电光闪烁,带起雷鸣。
轰隆隆——
雷声在海面咆哮回荡,阴云从那边推延过来遮蔽了阳光,闪烁的青白电光里,四道龙卷云之中,显出四道持伞、琵琶、宝剑、铁鞭巨大的身形轮廓,身飘仙带金甲,迈开脚步,掀起十丈水浪,踏海而来。
第六百五十六章 增长、持国、多闻、广目
“陆~良~生!!”
海水动荡翻腾,恍如天威般的声音回荡整片海域时,四道犹如山峰般的巨人迈开双腿推着十丈巨浪踏海而来,走出卷动的旋云、电光,四个巨人面色青红,全身金甲,肩头漂浮仙带,各持混元珠伞、符印青锋剑、碧玉琵琶、方菱双鞭法宝兵器,绽出万丈祥光刺人双目。
海水在四人脚下推挤,远方的海船仿如一叶扁舟起伏颠簸,远处那条人鱼漂在水浪里,望着踏海走来的四道巨大身影,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海底,不敢露出头来。
而站在甲板上的王风、马流、张倜、赵傥看着四座大山般走来的巨人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结结巴巴的挤出丁点声音。
“妖怪......都遇不上了.......直接扛上神仙了......”
说完,四人两眼一翻,直接在照来的祥光里昏死过去,陆良生侧身回头,拂去一袖,将他们送进船舱,又施了法术在颠簸的水浪里定下船身,然而,此时法术并未有太大的作用,仍旧起伏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扭曲声。
“陆良生——”
又是一声平缓呢喃的话语回荡,在海船上方却如轰雷炸开。
“窥视天地灵宝,擅闯归墟之处,你可知罪,解除肉身,元神随我四人回去受罚!”
十丈大浪推过起伏的海面盖了下来,轰啪的巨响,浪头被打的碎裂,陆良生一转宽袖,看着越来越近的四个巨人,从装扮上来看,与庙中常见的四天王极像。
‘守南天门的四天王下来了......这下麻烦了。’
毕竟这可是正神,虽然比不得骊山老母,可那也非当初遇上的妖魔强上不知多少,自身法术,在这些正神面前,威力也并不大。
对了,猴子!
陆良生忽然想起当初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王,他不是闹过天宫吗?那肯定与这四天王打过,就算猴子真身在两界山,但这边,也是法相,应该能顶上一阵。
想着,一抖宽袖,一根金黄毫毛摊在了掌心。
“大圣,出来!”
书生吹去一口清气,躺在手心的那根猴毛只是蠕了两下,半晌没动静,令得陆良生嘴角抽了抽,喝酒玩耍有你,这种关头居然不来了。
不过想想,或许远离九州,而在西北两界山的猴子距离这边更是遥远,真要过来,恐怕还需要时间。
“良生!”
这时,一旁的蛤蟆道人微微侧了侧脸,声音威严:“你下水去寻归墟,这里有为师!”
“师父,你撑得住吗?”
“撑得住。”蛤蟆道人点点头,目光转去前方,盯着能清晰看到四个巨大的身影上甲胄的甲片,蟾嘴里一句一顿,挤出话语。
“为师何等修为......岂会撑不住!”
陆良生紧抿双唇看着越发靠近的四道巨影,转身连跨几步,身形在踏踏的踏响甲板声响之中,化作一道残影,掐出辟水的法决,一头扎去海面,那方四道巨大的身影当中,有声音暴怒大喝:“放肆——”
一柄堪比山峰的铁鞭高空打下,一道闪电轰啪射出,直窜书生落去的海面的同时,蛤蟆道人的嗓音轰如巨吼,带起风雷。
“闭嘴!”
蛙蹼一伸,书架里,紫金葫芦唰的飞出,绕着海船转过半圈,上面塞子陡然扒开,将打下的电蛇吞没葫芦口里,闪了一闪,落回蛤蟆手里。
四个如山峰的巨影这才注意到那摇摇欲坠的小船上,还有一只穿着衣袍的蛤蟆。
怒喝一声:“下界小妖!”荡着海水,脚步加快冲来。
.......
另一边,陆良生穿过海面,蓝色的海水浸过视野,耳中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有咕噜噜的气泡破灭的动静,看去的海水之下,深蓝而透明,再往下沉,能见海底浑浊有着巨大的脚掌踩着海底过来。
海水贴着衣袍青丝避开,陆良生掐着法决让速度加快,仿如一条鱼儿畅快的在水底划出一道轨迹,更深的下方,一条巨大的裂缝呈在了视线之中,是深邃而庞大的黑暗,仿佛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流淌周围的水流,都在向里面拉扯,形成一股巨大的旋涡。
‘就是那里面......’
陆良生屏住呼吸,缓缓降下海底一块凸起的巨岩,拨开一条惊慌的鱼儿,小心翼翼靠近,顶着不知哪里来的压力,双腿像是灌了铅艰难行走几步,下了一道像是沟壑的坡度,漂浮着往下方更深处接近的一瞬,周身笼罩的辟水决陡然被抽走了法力,海水刹那间渗灌口鼻眼睛,整个人都浸泡在了这片水里。
‘不好。’
书生包着一口气,急忙掐出指决,然而,发现全身的修为好像不见了一般,消失的干净,就连妖力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又回到了凡人的身躯,想要游去那旋涡,又被无形的压力固定在半空动弹不得,就连呼吸的气息好像都被剥夺了。
‘万物万法终归之地......’
他看着那伏在深渊深处的旋涡,这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然而眼下,感觉肚子里都快炸裂般难受,耳边也传来幻听,嗡嗡的直鸣。
幻听般的混乱间,无数气泡夹杂的视线里,有青墨暗沉的一道身影摆动着游了过来,划过眼前,是一片片细密的鳞片。
‘带我进去.....’
迷糊间,陆良生朝着那道游动的身影,心里念道,然后,模糊的视野变得天旋地转,看不清任何东西.......
与此同时,汹涌的海面上,海船剧烈晃动,撞破打来的大浪。
蛤蟆道人站在船首上,一蹼负着葫芦,一蹼负在身后,敞开的衣裳在海风里猎猎飞起,望着过来的四个神灵,蟾脸上没有悲喜惊惧,眸子泛起点点猩红,嘴角咧开哼声渐渐化成了笑声。
“呵呵......小妖.....哼哼呵呵......”
这时,那笑声夹杂之中,一声蟾鸣在天地间响了起来,令得踏海冲来的四座‘巨山’缓了一下脚速,微微俯身,望去船首。
只见渺小的身形泛起一丝丝紫色的烟气,隐隐壮大。
咕——
又是一声蟾鸣犹如晨钟暮鼓回响,那站在船首的蛤蟆道人缓缓抬起脸,笑声也越发响亮。
“呵呵呵......哼哼呵呵......哈哈哈!小妖!!!”
‘妖’字一落,蛤蟆手中的紫金葫芦好像感受到敌意,泛起久违的光芒,脚蹼一蹬,短小的身形拖着敞开的袍子洒在半空,飞跃而起,唰的投去船外。
声音响彻。
“老夫岂是尔等口中小妖——”
身形持着黑纹葫芦划过天空一道弧线......然后,噗通一声,砸起一道水花。
‘咕噜咕噜......’
冒起几串水泡,直直沉了下去。
停在那边海中的四大天王,看着平复如初的海浪,有着些许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