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招土地,求书生
风停雨收,天空泛起久违的阳光,推散了阴云,长街上泥泞潮湿,县衙要拆除所有五通神庙,甚至还有龙王庙的消息,今日一早就已传开,城中顿时轰动起来,不顾湿漉的街道,还有泥泞积水的街面,百姓纷纷上街打探消息。
“......敢拆五通神的庙,咱们县令真是不怕啊。”
“我看就得拆了,传闻那什么五通神,根本不是好神,专门勾引良家女子。”
“哼,你这小辈知晓什么,五通神也可带来财运,县老爷这出戏,唱不好,可是要激起信徒愤慨的!”
“哎哎,别说了,来了来了!”
有人大叫一声,就听通往县衙的长街,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片刻间,一队数十人的骑士穿着少见的铠甲,持着刀兵从街道飞驰而过,跟在后面的,还有县衙的衙役、捕快。
看到这一幕,消失自然坐实了,看热闹的人连忙将亲眼瞧见的事带回去,兴奋的与乡邻说起,一时间崇信五通神、龙王庙的信徒叫嚷阻挠,被扑来的衙役、捕快抓了几批回去塞进大牢,这才老实了一些,但依旧围在远处朝动手拆庙的官府破开大骂。
“拆我们庙干什么啊,你们造孽啊,早晚要遭报应的!”
“......带种的,你们把私塾学堂也拆了啊。”
“那边的,骂归骂,别带上学堂,我家孩子还在读书呢,金先生为人还算不错的!别往学堂上扯!小心老子揍你!”
“金先生就在那边,小心听到了,继续骂那些拆庙的!”
......
吵吵嚷嚷一通,也并未阻止好端端的庙观轰然倒塌,看过热闹的人便不逗留,看看时辰还得回家吃饭,便散去,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回去的路上饶有兴趣的说起拆庙的事。
“明日说不得淮通镇那帮迷信五通神的人,要拿家伙赶来了。”
“谁说不是,这县令好端端的拆什么庙。”
“.......话不可这么说,没见县令旁边站着一个威武的将军?看模样不是刺史手底下的大将,就是京师来的。”
“唉,都别说了.....说说其他的,哎对了,刚才有人居然说拆学堂,这庙观跟学堂两回事,这些人也真会乱攀扯。”
“哼哼,急眼了呗,乱叫的狗而已,真让拆,金先生第一个不干!”
说起今日见闻的几人走过湖畔杨柳,话语停了停,听到叮铃咣当的铜铃轻摇,前面道观过来一个牵着老驴的身影,信步闲庭的拐到湖边小路上,负手正打量湖边荷叶,以及湖远处的风景。
这边对待读书人多有善意,那几人见是一个青衫白袍的书生,大有好感,想错过去时,不忘报以微笑,朝对方拱拱手。
那看着湖景的书生回过头,也向他们拱手还礼,随后从书架翻出笔墨纸砚,支起画架坐了下来。
微风拂过柳枝,陆良生磨好墨,放去一边,拿过毛笔沾了一下,落去铺好的空白画卷上,一边看着湖景收在眼底,牢记脑海,一边托着宽袖飞快蜿蜒游走,落下一幅秋日萧瑟的金湖风景。
吱嘎~~
书架小门微开,蛤蟆道人搭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脑袋一点一啄,风吹来,猛地摇晃脑袋,努力睁开眼睛,见四下无人过来,顺着绳子下到地面,撒开脚蹼飞奔到徒弟那边。
“良生,怎么在此停下?不进城,住个客栈,点上一桌好酒好菜?”
“先忙完这幅画。”
陆良生顺手将蛤蟆道人捡起,放去肩头,“五通神不过一些小妖罢了,宇文成都携我印令不难对付,真正厉害的还是眼前这湖里的老龙。”
趴在书生肩头的蛤蟆,仔细端详渐渐成型的湖泊美景,发现除了景色外,整幅画画的及其渺小,甚至隐隐将整个金湖都画了进去。
“这是要借助画幅来布阵?”
陆良生手上不停,盯着画出水浪荷叶的画幅,嘴角露出一丝笑,“总是要做些准备,方才能百战不殆,不过也不想伤那老龙性命,还是先将妖星之气从他身上拔出再说。”
书生笑了笑,忽然停下笔,掐出指决点去地面,念头泛起,默念一句:“此间土地,劳烦前来。”
一颗柳树下,升起一团白烟,一道五尺高的身影扇着手,拄着拐杖咳嗦着出来,像是被烟给呛到了,走去那边画画的书生一侧,笑呵呵抚过一嘴白须,拱起手:“这位先生修得神通,老朽恭贺!恭贺!”
“哪里,还劳烦土地前来一趟,多有得罪。”
“无妨无妨,先生温和有礼,难得难得。”土地拄着拐杖就着附近一颗大青石坐下来,懒得有人间修士唤他出来,平日里,也就待在土地庙,苦闷的紧,能有人说话,也是颇为舒坦的。
或许坐的有些不舒服,土地笑呵呵的敲了一下杖头,将身下的石头缩小一些,“先生寻老朽上来,可是有事要问?”
趴在陆良生肩头的蛤蟆,翻了翻眼,吹了一下嘴边的鱼须......唤你上来,不就是问话嘛,说就是了,平白说这么客套话。
书生看了眼师父,没说话,回正脸朝对面的土地公笑道:
“确实是有一件事。”
说着,他指去身后的这片大湖,“不知土地公,可知此湖里的老龙是何来历?”
对面,土地顺着书生指去的湖面看了一阵,点点头,从青石上站起来,脸上带着疑惑,他此方土地许多年了,自然清楚。
“......此湖名金湖,那湖中确实有一头老龙,老朽成土地时就已经在了。”
老者摸着白须,闭上眼睛想了想,似乎神识回到庙里正在翻看土地簿,片刻后,才睁开眼睛。
“那龙在此间大概已修炼一千两百年,号称金龙大王,但其实是一条青鳞白腹的蛟龙得道,并非天上真龙下凡,不过,虽然蛟龙得道,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与老朽也算和睦相处,就仍由他去了。”
一千两年?
金龙大王?!
坐在画架前的陆良生,听到老龙修炼的时间愣了一下的同时,肩头的蛤蟆却对这个名字眯起蟾眼。
这时,一道谦和的声音响起:“这位同窗真是一手好书画。”
听到这声,陆良生偏过头,一个穿着绽青袍子的书生,笑眯眯的正盯着他的画,从湖边另一个方向过来,像是看不见石栏那边拄着拐杖的土地,颇有礼貌的拱手。
“小生金淮安,刚才有些孟浪了,还望同窗莫要怪罪。”
那边土地公正在说话行头上被打断,意犹未尽的摇摇头,化作一道白烟降去地下,陆良生见土地离开,只得起身与那书生说话,打量一番,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法力,就是普普通通的常人。
大抵遇上同好,过来说话,那书生也确实如此,看着已有些许雏形的金湖美景,羡慕的称赞一番,同是读书人,免不了拉着陆良生说一些学问上的事,听得蛤蟆道人差点又睡过去。
好半响,这金淮安才一脸满足的起身告辞。
“陆同窗,若是有空,可来城中私塾来寻我,在下随时都在。”
陆良生笑了笑,送他几步,拱手道:“好,之后在下事情办完,得闲就来坐坐。”
“告辞!”
对面那书生舒畅的吐了一口气,又重重拱了下手,方才转身步行离去,或许与上志趣相投之人,回去的路上,脚步都一颠一颠显得愉快。
“看来只是喜欢探讨学问的读书人。”
目送对方离开,陆良生坐回去,可惜土地已回到庙里,再唤出来多少有些堕人脸面,‘明日再唤就是。’
想着,道人举着两支树杈绕着湖岸回来,将树杈丢开挑挑下巴,“阵眼寻好了,等你画的差不多,就可以布阵。”
“嗯。”
眼下陆良生也没了画画的兴致,干脆收了画架,从怀里掏出印玺交给孙迎仙。
“还有龙王庙还没拆,你拿我印玺去城里见那宇文成都,他自然会听你安排,让此人尽快将湖边龙王庙观尽数拆了!”
“跑腿的事尽找本道。”道人喝口水,狠狠将塞子按回去,从书生手里将印玺夺过来,揣进怀里,“等回了栖霞山,本道告诉你妹妹!”
道人离开,陆良生牵过老驴上了官道,慢悠悠的朝前面的淮陵走去,也看去趴在肩头耷拉眼帘的蛤蟆。
“师父,刚才土地说起那金龙大王名号,你似乎认识?”
摇晃的肩头上,蛤蟆道人睁着蟾眼,冷哼。
“手下败将!”
又是这番话,陆良生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师父当年这是打过多少妖和人?
夜色降下,城中灯火升起照亮街道,进入城里道人脚步飞快穿梭过长街,忽然下意识的停下,偏头看去城中某处,“妖气?”
随后拍了一下脑袋,“管他什么妖,等陆大书生进城,什么妖都没了,懒得多操一份心。”
......
与道人相邻的几条长街外,一处馆舍还有灯火明亮,剪出窗棂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捧着书本安静的翻阅。
若是陆良生在这里,便能认出此人正是之前湖畔碰见的书生。
微开的窗棂一阵风吹进来,灯火摇曳间,外面忽然响起轻柔的脚步,金淮安抬了抬头,窗外一道倩影走过,敲响了门扇。
“你来啦。”
书生脸上露出欣喜,连忙将门打开,让女子进来,摇曳的火光照出女子一身杏黄衣裙,发髻玉珠轻摇,扭着细腰,施施然走进门,金淮安刚将房门关上,女子陡然跪了下来。
“公子,妾身今夜过来,就是与公子最后一面了。”
“这.....这.....怎么回事,你先起来。”
书生手脚慌乱的去搀对方,可怎么也扶不起来,记得原地甩着手兜转,“到底出了何事,你我欢好,如鱼得水......”
“不是,妾身想与公子诀别。”
那女子声音凄然,泪水沿着眼角滚落脸颊,低声道:“是我父亲惹来一个仇人,现在已经寻上门来了,我家大祸临头,妾身恐怕也难以幸免。”
“啊?”
金淮安在对面蹲下来,扶起女子俏丽的脸庞,伸手抹去泪渍,语气焦急,“那如何是好,不如报官吧。”
女子摇摇头,玉钗荡着珠子摇动。
“.....报官救不了我们.....”说到此处,话语顿了顿,一下伸手抓住书生手臂:“不过公子能帮忙。”
“我?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帮得上。”
见女子又要哭,金淮安慌了神,“你说,你说,在下如何帮忙,你先起来。”
女子止住哭声,起身跟着书生坐去凳上,手却是一直抓着对方不放,火光里,挤出一丝笑,金淮安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你说在下该如何做?”
“我家那大仇人,今日已来了淮陵,是一个书生,身边还有一头老驴,他与公子一样是读书人,公子去求他,或许能化解我家这场灾祸......”
第六百一十三章 金湖杨柳下有高人。
“那人是从北过来,身边常有一头老驴,身材挺拔,年轻俊朗,与公子一样是个读书人,身怀浩然之气,我们近不得身,唯有公子可以过去,金湖杨柳下一人,便肯定是他,求他开恩,或许能解救我家灾祸。”
房里灯火暖黄,女子轻言细语里,坐在一旁的书生呆呆的看着摇曳的烛火,听到描述,总觉得哪儿见过。
老驴?
书生.....
这不是今日在金湖畔遇到的那位陆同窗吗?
“公子?”
那边,女子停下话,见到书生怔怔的出神,小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金淮安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刚刚在想一件事。”说着,握去女子的手,问道:“那书生身边除了老驴,是不是还有一只很大的蟾蜍?”
“这个,妾身也不知,公子又如何知道的?”
“今日我正好遇上一位同窗.....”
书生将今日下午在金湖畔遇到的一位读书人说给对方听,同样也有一头老驴,言谈都颇有风度,金淮安说起兴处,拉着女子还讲了与那书生年岁相仿,参加过同年的考试,只不过自己落榜,便开馆育人。
“就是不知道这位陆同窗是不是你说的那位,不过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寻他,应该会在淮陵逗留几日。”
“妾身也不知是不是此人,公子去试试也无妨,若是不知怎么问,到时就说金湖人家。”
女子见有了眉目,心里也踏实不少,但终究心里有事,今晚不方便留下来,随后,告辞离开,沿着屋檐去往馆舍侧院,走进几颗树木之间,消失不见了。
不久,灯火在房里熄灭,漆黑的夜色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得青冥,东方天云泛起鱼肚白,洒下阳光延伸去大街小巷。
冷清的长街有了生气,吵吵嚷嚷的街头嘈杂里,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一家客栈,在街边揭开蒸笼的小贩手中买了几张饼子,坐去驴背一边吃着,一边悠闲的缓缓走出城门,继续昨日还未完成的画幅。
途中路过被拆除的五通庙,见到还有香客站在废墟里,搬出神像焚香膜拜,看得出五通神在此处设庙许多年,在人生活里根深蒂固了。
陆良生叹口气,拍了拍老驴鬃毛往前过去,来到昨日的湖岸的杨柳下,摆上支架画幅,照上面未完成的墨迹继续勾勒,湖面水波粼粼,荷叶浮水轻摇,笔尖游移,勾出湖岸远景,凉亭飞鸟,也有远方起伏的山势。
从习画至今,画道一途,陆良生不用灌注法力,上面风景栩栩如生,偶尔游览的行人路过这边,看到书生的画,忍不住驻足欣赏。
“这位公子画的妙啊,要是画上一幅美人图,怕不是都可以搂着睡觉。”
“想得美,这位公子的丹青,怕是不便宜,你想也不行。”
“有神有韵,有形有色,妙啊。”
能在金湖畔闲来游览的,多是一些文人雅客才子佳人,琴棋书画均有涉猎,一幅画好坏,自然是能看出的,众人间携的俏丽佳人在男伴说话间,不时偷偷瞧那位与人谈笑风生的书生,咬紧唇两颊粉红,带起羞涩。
呼~~
陡然有冷风吹过湖岸,柳枝都吹拂起来,围观的雅客佳人哆哆嗦嗦打了一个激灵。
“嘶......这风真够冷的。”
“降温了吧,走吧,去那方凉亭坐坐,吟诗作赋一番,喝美酒驱寒意,岂不美哉。”
“理当如此!”
一帮人笑呵呵的互相恭维说笑,又与陆良生拱了拱手,携了女眷走去远处的凉亭,离去几步的女子还频频回头望来,令得老驴背上的书架‘哐哐’摇响。
看着说笑远去的一行人,陆良生笑笑,安慰书架画卷里的红怜,拿过狼毫笔给完成的金湖画幅描上些许点缀、细节。
“陆......陆同窗。”
陆良生听到有些熟悉的说话声,偏过脸望去声音的方向,昨日那个书生神色拘谨,正慢慢走来,“陆同窗是继续昨日的画?”
看他神色紧张,陆良生放下笔墨,拱起手笑起来。
“昨日未画完,心里挂念,今日一早就过来了,倒是你不是该在学堂教书育人,怎的也来了这里?”
说着,请了对方坐去湖岸一张青石凳上,金淮安连连点头,客气了一番,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回去继续画画的陆良生,嘴蠕了蠕,正想说话,忽然有游客走过,顿时将话咽回去,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开口。
过得一阵,四下无人后,他看着目光专注的书生,捏紧了一下拳头,忽然站起来,“陆同窗,在下......有......有一件事问你。”
“哦?”陆良生看他一眼,笑着回了声,停下毛笔饶有兴趣的看去对方,“今日特意过来的吧?你问。”
“陆同窗可是从北面而来?”
“是。”
“那.....陆同窗过来这边是,可是为了他人仇怨?”
仇怨?
陆良生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个教书先生会问出什么大有道理的东西,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失笑出声,摆摆手:“初来贵地,在下与人无仇,”
难道我问错了?
那金淮安心里有些摸不准了,或许霞姑家的仇人,并不是这位陆同窗,看着面前的书生,不安的揉捏手掌,忽然想起昨夜霞姑说的话,一句‘金湖人家’四字脱口而出。
那边,陆良生悬停毛笔,眉头微蹙,刚想说话,对面的金淮安见他沉默,知道找对人了,顿时‘咚’的一声跪去了地上。
画架前的书生连忙放下笔,上去搀扶他起来。
“起来,快起来,为何突然跪下.......”
“陆同窗,淮安求你一事。”金淮安不起来,就那么跪在那,额头咚咚的磕去地上,印出一团红印。
“淮安求你放过霞姑一家。”
陆良生看去不停磕头的金淮安没有阻拦,从他话里,大抵猜出了一些端倪,自己遣人过来携带印令,惊动了湖中妖物,而对方口中的霞姑,应该是那头老龙的家眷,看样子与这书生有了欢好情爱,故此让他来求。
半晌,看了眼磕头的金淮安,重新拿过毛笔描去画上,双唇轻启。
“既然你已知晓我,那又可知与你欢好的那位霞姑乃是此湖精怪。”
“精......精怪?”
那边磕下去的头颅停下来,金淮安神色一僵,愣愣的看着染了血色的青石地砖,说不出话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金龙大王
跪在地上的身影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画架前坐着的陆同窗。
精怪.....
这有的词汇不过存在怪诞志怪的小说文本当中,自己也曾想霞姑穿金戴银,可能是馆舍隔壁官宦家中小妾一类偷溜过来私会.....
微风扫过杨柳,微微摇曳的柳枝扫过画架,陆良生停了停笔,看去怔怔出神的金淮安,微抬了一下袖,对面的书生只感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坐在云端上,飘立而起。
“仙.....仙法......”
金淮安发呆的看着对面持笔的陆良生,双唇微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而陆良生笑着放下狼毫,起身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后者回过神,吞了吞口水,小步跟在后面,看着远远近近的金湖风景,随后听到陆良生的声音响起。
“.......你说那霞姑,与我从未见过,但能让你来有求于我,想来费了一番心思。”
“陆同......陆先生。”金淮安听到‘霞姑’二字,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称呼上不自觉的改了口,有些犹豫的开口:“那霞姑真是妖怪?”
陆良生手抚去湖岸立着的栅栏,扭头看了看他,笑着又望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手负去身后,沿着岸边慢慢在走。
“她让你说的金湖人家,其实也在暗示你,她家在这片金湖之中,现在知道怕了?”
跟在后面两步之遥的金淮安沉默下来,手一直捏成拳头,似在挣扎什么,压低了声音:“她是什么精怪变化的,陆先生可否告诉我?”
“是什么精怪重要吗?”
金淮安愣了半晌,点头“确实不重要。”随即,快步追上去,露出坚毅的目光,拱起手拜道:“陆先生,刚才其实我动摇过,但......实在忍不下心,无论是妖还是人,在下与霞姑都有夫妻之实,不愿看见她香消玉殒,我知与先生相交尚浅,可还是想求先生,放过她与她家人,若是可能,在下愿意替她担下!”
知知知——
金秋最后的蝉鸣在湖畔一阵一阵嘶鸣,匍匐柳下的老驴拱着摇曳的柳枝,恼人的蝉鸣、温和的湖风,书架里匍匐的蛤蟆咂咂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远方凉亭传来男女说笑,偶尔不忘那边画画的书生,便望去一眼,就见画画的书生与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湖边对视,不免有些好奇。
“咦,画画的那个对面,好像是咱们县中馆舍的金先生,原来他俩还是熟识。”
“刚才听口音,那画画的书生像是天治那边的,是熟识也不奇怪。”
凉亭里,一个女子好奇的说道:“......他们俩怎么一动不动啊。”
旁边有声音大笑起来。
“说不得俩人心心相惜,情不自禁,哈哈!”
金湖水波流淌,蝉声、鱼儿游过荷叶、远方凉亭的热闹汇集过来的一刻,在金淮安说出那句“......替她担下!”的同时,陆良生目光平静,一字一顿低声的回道:“你担不起。”
说完,转身往画架那边回走。
“你那霞姑,乃此湖妖孽家眷,一切待我缉拿首妖,再做定夺,此事休要再多言,你回去吧,顺便告诉那霞姑,不要枉费心机,这江南五通神淫邪之风,我管定了,谁来也不好使!”
.......
谁来也不好使!
.......
斩铁般的语气,少有从书生口中说出,也付出了切实的行动。
金湖另一边的岸边,尖嘴猴腮的道人,掏出数张黄符用石头压在写有‘金龙大王’门匾的庙观四周,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的宇文成都骑在马上,向后挥开那杆凤翼鎏金镗。
数十条粗大的绳子,战马的嘶鸣中绷紧,扭出‘吱’的摩擦声,下一秒,轰隆的巨响,有着巨大房顶的庙观在土墙倾塌之中,轰然塌陷,砸断神台上的龙王泥塑。
孙迎仙意气风发,大手一挥:“走!去一个!”
湖岸上,马蹄震动,卷起烟尘沿着岸边飞驰起来。
........
知知~~知知知知~~~
秋蝉恼人的嘶鸣,远方隐约轰隆的巨响传来,金淮安原地呆立,自知手无缚鸡之力,又无道理可言,脸色涨红的沉默一阵,朝坐去画架的书生,拱了拱手,灰头土脸的离开。
.......该如何向霞姑说啊。
惆怅的叹出一口气时,周围风声、鸟声、水浪声仿佛都消失了,快走去路边的金淮安忽然抬了抬脸,看去明媚的秋阳,在视野间渐渐阴沉,大片的黑云沿着天的尽头游来,飞快的将阳光遮掩了下去。
“怎么回事?”
金淮安回头呢喃一声,天空轰的巨响,一道惊雷滚过天际,一道闪电在他眸底从阴云中打了下来,划过远方的凉亭,只听那边之前还在说笑热闹的才子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呼呼——
狂风大作,沿岸草木狂摆,湖面上打起大浪,荡起了两丈高的水花翻腾,画架前,青丝脱离发髻,在风里抚动,陆良生并未理会周遭突然的变故,手臂挥动,笔尖依旧在画幅上点缀此处景色细节。
“公子。”
红怜在画轴里传出担忧,做为受了香火的阴鬼,对于有着香火的法力颇为敏感,那边的书生目光专注的看着画,口中只是轻声道:“没事,不用担心。”
然而,远方凉亭中的男男女女却是被风吹的衣裳、发髻乱舞,脚下甚至没来得及踩稳,被风掀的撞去石栏,疼的大叫,其中有人抱着亭柱,无意间扫过来时的方向,那画画的书生,好似没受影响的端坐那里,还在继续画,不由大喊起来。
“那位公子,快些走,起风了!”
“......或者过来避一避,哎哎,好大风的啊!!”
喊叫的那人陡然一偏,砸在同伴身上,就这时,被护着当中的一个女子忽然嚷了起来,语气惊骇。
“你们看呐,那边有个老头!”
“好像朝那个书生去了。”
其余人互相拥抱,或拉着石栏亭柱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呜咽呼啸的大风里,一道挺拔的老者,套着金丝青底开领长衫,须髯浓密而雪白,负着双手缓缓走过湖岸。
片刻,走过画画的书生余光,在旁边青石凳上坐下,双手放去膝盖,眸底含有水汽的望来。
陆良生停下手里的笔,抬起目光,迎上对方的视线。
“要是再下点雨,阁下过来的气势就更足了,对吗,金龙大王。”
老人撑着膝盖,上身微微前倾,须髯在风里轻柔抚动,咧开嘴角:“本王没有降雨之职,不敢随意降下雨露,倒是阁下无端毁我庙宇,是何故?”
“那你庇护五通神,愚弄乡民,又是何故?”
画架前,两人之间大风被隔绝,相视的四目,随着言语激起了风雷,外面电光开始闪烁的频繁。
第六百一十五章 困龙阵
轰轰轰——
沉闷的雷声滚过阴云,电蛇在云里狂舞,劈下一道道电光,湖面不停映出青白光芒闪烁四周。
陆良生甩了甩狼毫上的墨汁,套去封袋,在老人的目光,一拂宽袖,掌中多了两杯升腾热气的茶杯,旋即,递过去一杯。
“听此间土地公说,阁下在金湖里修行一千两百年,看湖畔各个村寨都有庙观矗立,应该是做过不少好事......喝茶喝茶,边喝边说话。”
书生笑着抬了抬手,自己也抿上一口,对于陡然语气转变的书生,老人活了那么久岁数,岂能会轻易放下警惕,茶香飘过鼻间,须髯飘舞着,低哑的嗓音挤出双唇。
“好厉害的幻术,本王活了一千两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将幻术用的如此逼真,难得,难得。”
老人连说了两句‘难得’,手掌握紧,将那杯盏捏的粉碎化为星点消散,“往后怕是再难见这般玄奇的幻术了。”
“阁下说话这般,想来也没少威胁湖岸百姓吧。”
陆良生经历何其丰富,这般威胁的话语,当做耳旁风吹开,托着茶杯,微笑着看去对方。
“还是说阁下最近觉得自身道行突然大涨,觉得有恃无恐?”
对面,老龙蹙眉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摸去还有灼痛的腰肋,手过去半道,忽然放下来,仰头哈哈大笑出声。
“呵呵.....哈哈哈.......阁下好一张伶牙俐齿,不过此间湖泊乃我之地,五通神乃我家仆,用你们人类的话,打狗也要看主人,现在连本王庙观都要拆,谁才是有恃无恐?”
“下界之地,乃人间地界,自然有人间帝王说了算,你受人间百姓香火,自然也要归到人间帝王手中管辖!”
陆良生也不跟他客气了,端着茶杯,单负一手起身:“蛟龙得道,护佑此方百姓,得以庙观香火自然是该的,可五通神不过五个成妖之辈,得你庇佑胡作非为,以钱财许以乡民,暗中却是淫邪他人妻女,败坏伦常,那日一道人废了五通,被你追着寻仇,可辨过是非?”
狂风吹摇杨柳,枯叶飘过书生面前一道瞬,陆良生转过身来,声音在同时拔高。
“......简直枉受人间香火,枉立庙观,本国师不拆你的庙,拆谁的?!”
话语说到这句,一字一顿:“正好杀鸡儆猴!”
轰!
陡然一声惊雷炸开,一道电蛇疯狂扭动,劈下云间,与金湖上方落下的一道闪电相撞,青白电光冲刺这片天地,人的视野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躲在凉亭的几个男女哎哟的捂上眼睛,距离陆良生十多丈之外的金淮安也是吓得抱着脑袋蹲去地上,耳中全是嗡嗡的耳鸣持续,远方,一道窈窕的身影惊慌的看着天上两道纠缠的电蛇,朝柳树下的文弱书生跑去,将对方拉扯起来,朝远处拖拽。
名叫霞姑的女子拉着他拖到路旁,大喊:“金公子,走啊,别躲在这!”
远处的湖边。
匍匐地上的老驴兴奋的看着头顶的电闪雷鸣,臀背上的书架,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打着哈欠站在门口。
“何事这般吵闹。”
那边正与陆良生对峙的老龙,感受到一股妖气,余光瞄了过去,眼眶不自觉的睁了睁,立在小门的蛤蟆也是愣了一下,摸着肚皮的两蹼唰的一下负去背后,神色肃穆微微颔首,口中淡淡哼了一声。
“哼......小妖。”
紫星妖道!!
他怎么在这里?!
金龙大王压下心头惊疑,目光回正看去书生,“国师,当真不愿收手,此间湖泊百姓,本王也护了许多年,就算要拆我庙观,毁我道基,那也天道的事!”
对面,陆良生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
“愚弄乡民,庇护妖邪,本国师就得管!”
“好,那本王也没什么与国师好说的了。”
“请!”
感觉到金湖沿岸已有两座龙王庙被道人和宇文成都拆除,陆良生心里踏实了一些,将手中杯盏化去,手指往城池方向一弹,将这边隔绝开来。
对面,老者也从石凳上起身,背对的大湖,水面波浪变得汹涌澎湃,哗啦啦的卷起水浪、漩涡,双手垂在左右渐渐曲成爪,聚集法力的同时,本能的又为往那边书架瞥去一眼。
那一抹短小的身形也斜来一眼,勾起蟾嘴露出一丝冷笑,伸蹼抓过紫金葫芦,背去后背,微开的蟾嘴,猩红的长舌,呲溜舔过唇边。
那老龙怔了一下,看到那条熟悉的舌头、布满黑纹的葫芦,手中曲成的利爪,顿时将法力散去,皱起眉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放去胸前摆出防御的动作。
‘真是他.....’
下一刻,不再与陆良生说话,一个转身跃了起来,化作一道长长的白光,冲去湖面,轰的一声溅起数丈高的大浪,高高飞溅开去的水花被风裹着,落去不远的凉亭,扑了几人一身水渍。
“啊啊.....刚刚那道光是什么?!”
“是那个老头,和画画的书生说话的那个老头。”
“那个书生.....怕也不是妖怪吧?”
亭中有男有女的惊呼呐喊之中,站在杨柳下的陆良生看着水浪翻涌的湖面一息,伸手一抓,放在墨砚上的毛笔飞入手中,摘取封套,隔着空气朝画架上的那幅金湖风景图,在空气里写出篆文。
“镇!”
整幅画顷刻泛起法光,前方广阔的湖面上,起伏的水浪、波纹隐约印出了一个巨大的‘镇’字.......
.......
翻涌的水面之下,水流乱涌,鱼群惊慌四措的游动,长在泥沙、岩缝间的水草乱摆,蒙蒙浑水之间,湖底深处有着晶莹光亮的建筑。
飞窜过水底的白光落去里面,白光瞬间化作修长蜿蜒的长身,盘去栖龙台,青墨密集的龙鳞,布满先前还未好的火伤,此时牵动,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老蛤蟆......还有那个书生......国师......好多年没听说过有国师的存在.......’
长身蠕动间,越想越来气,龙目里,莹黄泛起红芒,此时,躲藏在这处湖底龙宫里的五通神,只剩三个还在,看到栖龙台上的老龙,纷纷探出头来。
“怎么办,陛下也拿他们没辙。”
“......干脆,咱们跑吧,逃离此处,先去西北重重大山里躲一段时间,熬死外面那个书生,咱们再回来了。”
“等乱起来,咱们就趁机逃走!”
三妖说话间,脚下陡然变得不稳,跌跌撞撞的挤在一起,那边栖龙台上的老龙昂起龙首,红芒泛起的双目望去上方波光粼粼涌动的湖面,一股煌煌之气压在了上面。
“欺吾太甚!!”
眼中红芒越发盛亮,忍着灼痛,四爪一刨,长身在水中游动,蜿蜒窜了上去,湖面轰的一声炸开,周身泛起龙威,穿过掀起的水浪悬去水面上空,龙须在嘴边飞舞,凶神恶煞的盯着湖岸的书生。
然而,下一秒。
陆良生手中毛笔在画上一勾,藏在画中金湖的细节显露出来,五个事先由道人布好的阵眼,在画上与现实湖边四周亮起法阵。
哗啦啦一阵铁链的响动。
五条漆黑的残影,唰的从法阵冲出,瞬间捆去漂浮湖面上方的龙影,锁住四肢、龙尾,扭动的黑影前端,显出蛇头一口咬住龙鳞。
“吼昂——”
风浪大作,林野狂摇,金湖之上,修长的身影拖着绳蛇挣扎扭动,发出凄厉嘶吼。
第六百一十六章 云水翻腾,剑光怒
五条绳蛇横挂湖面之上,捆缚的龙影挣扎扭动,摆动的龙尾轰的拍过水面,掀起三丈大浪扑向四周湖岸。
“吼——”
“昂呜~~”
凄厉的嘶吼震的风里摇晃的树木噼啪乱响,最近的凉亭,亭盖都在瞬间哐哐起伏,躲在里面的几个男女扒着石桌、亭柱瘫软的坐去地上,活了大半辈子,常在书画里见到过龙,眼下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半空的巨大龙影,散发出的龙威,只叫人止不住的发抖,两个女伴更是捂着脸嘤嘤的哭喊,不敢看去一眼。
另一边的道路间,拖着金淮安的霞姑,看到半空蜿蜒挣扎的龙身,放开书生,尖叫着朝湖边跑过去,旁边手伸来,将她手腕拉住,坐在地上的书生不时惊慌的看去天空,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大喊。
“别去,陆先生不会放过你的,快些离开,越远越好!”
那女子回头,发丝散乱飞舞间,挣开书生的手,挤出了一丝笑。
“金公子,那是我的父亲。”
湖岸边,浪水撞破栅栏扑到陆良生脚边,手掌拖着法力,双唇不停抖动,默念绳蛇的法咒,当年就是这种绳蛇将自己,还有镇海老僧困住,差点吸干法力,来淮陵的途中,便临时学了一些,不过要像陆元那般挥一挥衣袖就能使出,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掌握。
“拔出妖星之气,他道行便大减......但愿能才掌握的绳蛇之术,能撑住。”
手中捏紧的同时,那湖面上方挣扎的长影拽着五条绳蛇疯狂乱摆,巨大的龙尾扫开湖水,翻滚打来这边,陆良生另只手一挥,拂开的宽袖牵引着扑来的水浪哗的撞进侧面的林子里,树皮都嘭的裂开。
“收!”
书生心念一字,法随心动,布置金湖四周的五道法阵,延伸而出的绳蛇瞬间勒紧,紧绷的绳身扭出‘吱’的声响,向阵眼收缩。
“吼!!!”
老龙低吟长叫,疯狂挣扎身躯,被束缚的四爪想要反抓,然而,周身的力道仿如都这一刹那向捆缚自己的五条铁链流转。
“本王湖中修炼一千两百年,见过的修道中人无数,从未有人胆敢触怒我!”
扭动的头颅转过来,龙眼蕴有的怒意伴随红光绽放,仿佛身上之前的火伤已经感觉不到了,蜿蜒的长身猛地一震,其中一爪嘭的将绳蛇挣脱,绽出云气向这边掀了过来,触及的水面瞬间发出‘咔咔’的结冰的声音飞速蔓延。
“起!”
陆良生口中轻念,脚尖点去地砖,湖岸矗立的栅栏突然隆起歪斜两侧,土岩泥沙忽然凸出,起了一面土墙挡在前方,冰雪蔓延上去的刹那,书生手掌往前一推,土墙带着上面冰雪轰然裂开,化作无数碎片打去老龙身躯。
呯呯呯——
触及龙鳞,纷纷弹开,落去结冰的湖面砸出一道道裂纹。
嘭!
又是一声绳蛇被挣脱的声音响起,老龙身上法光越盛,眼中红芒也越加猩红,张开长吻四周顿时掀起飓风,然后,猛地口中一吸,摇摆的林子,树身向湖中倾斜,紧抓的地面,泥土一点一点的飞了起来,露出土里的根茎。
陆良生施法稳下身子,望去远处的凉亭,掐出指决往那边布下辟风的法术,就这时,身后响起师父的声音。
“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良生,退后,让为师来,让这老龙看看什么才叫气吞山河之法!”
爬上书架的蛤蟆道人,解开袍子露出鼓鼓的肚皮,下一刻,脑袋遇风见长般涨大起来,就在张开蟾口,陆良生伸手一抓,从书架招来月胧剑,目光平静的投去那湖面上挣脱第三道绳蛇的龙影。
“师父,还是让我自己来。”
蛤蟆道人缩回脑袋,眨了眨豆大的蟾眼,又看了看那边的老龙,坐去书架悬着两条小短腿。
“行,那你去吧,为师给你看护,要是那老龙伤了你,为师把龙骨龙筋都拔了,给你熬汤!”
“是师父自己想喝吧。”
陆良生对蛤蟆笑着说了一句,转回脸,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手中月胧剑感受到主人的杀意,颤出轻吟,剑面刻纹缓缓游移,露出月轮。
某一刻,湖面上方正摆脱第四道绳蛇的老龙,听到嗡的剑鸣大作,猛地回头,一抹寒光唰的飞过湖面。
“书生,看你有几斤几两!”
龙身扭动,前肢早已挣脱的龙爪迎了上去,划过的空气都在瞬间呈出波纹,坚硬的龙爪抵去剑尖的一瞬,剑柄后面的身影陡然腾空,一脚点在龙爪,飞身而上,一把揪住舞动的龙须,飘飞的袍摆拂过老龙的眸子的下一秒,陆良生攀上龙首,抓住龙角,另只手,掌心亮起法光,顿时拍去老龙的头顶。
轰——
法光在龙头炸开,一圈涟漪朝四面八方激射荡了出去,金湖四周林野齐齐削半截,远处的凉亭,亭盖直接掀的不见了踪影,只留光秃秃的四根柱子在原地,里面的男女吓得抱着一团哭喊出来。
轰隆隆——
叮铃咣当——
头顶受到重创的老龙痛苦的长吟,疯狂扭动的身子,摆动脑袋,抱着龙角的书生,一手呈爪,剧烈的摇晃间抓向下面的皮肉,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使劲向外一拔,一缕红色气息扭动着从龙首上一寸一寸的出来。
陆良生两指一并,引着妖星气息点去自己口鼻,轻喝:“进!”
“下来,那是本王的!”
渐渐退去红芒的老龙暴怒嘶吼,第四道绳蛇在疯狂摆动下挣脱开来,只剩下龙尾还被困缚,悬在湖面上扭动游移,恐怖的力道下,吸进红芒的陆良生法力难以维持平稳,背后卷动的长身一节拱了过来,撞在身上,如同炮弹般向前飞了出去。
“老陆,别慌!本道来接你!”
道人从远方沿着湖岸用着神行术跑来,身后还有紧跟而来的宇文成都,前者看到划过天空的身影,嗖的一下冲去前面,伸出双臂去接,然后,倒飞的书生从他头顶越了过去,也越过凉亭,重重砸进林子当中,半空的月胧剑颤抖轻鸣,紧跟飞了进去。
“那......那个.....差了一点距离。”
道人尴尬的比划了一下,“下次一定接准!”
吼!
听到龙吟,孙迎仙回头,正好看到俯下长身瞪来的龙目,想起那日的被追着的恐惧,吞咽一下口水,手慢慢摸去黄布口袋。
“龙兄,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看,你手下到处为非作歹,本道替你除了他们,不正好帮你清理门户,减轻罪孽吗?功劳本道就不要了,摆个酒席,或家里有个闺女什么的,介绍介绍就行......”
缓缓平视下来龙头,呲出獠牙,舞动的须髯间,泛起冰冷的白气,道人连忙摆手,向后退开:“那还是算了,本道向来助人为本,倒贴也可.......”
落下最后一个‘以’字,摸去布袋的手,夹着一张黄符轰的打在伸来的龙口!
天驺激戾,威北御锋!
吼——
老龙向后缩了一下,高高昂起脑袋歇斯底里嘶吼出声:“天蓬咒!!!”
“老陆,看你的了!”
孙迎先打了一符,转身撒开脚就跑,那边的凌乱倾倒的林子里,剑光冲天而起,亭中相拥的男女看着,白色残影的书生持剑飞出湖边林子,剑锋的嗡鸣,叮的一声化作龙吟。
——驭剑术.神剑冲凌霄!
老龙挣开嘴上的符咒,寒光在眸底放大,拖着龙尾紧绷的绳蛇,摆动长身迎了上去,一人一龙相撞的一瞬,有声音在喊:“不要伤我父亲!!”
一道窈窕的身影拖着衣裙飞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中间。
“云霞!”
老龙嘶吼出声,长身暴涨,扭过颈脖,用头护去中间的女子,陆良生见老龙护女的动作,急忙偏去手中的剑势,已然来不及了.......
法光与巨大的龙躯冲撞在一起,剑尖刺破龙鳞,穿透了过去。
破裂的鳞片、血光、布帛瞬间掀了起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伏罪
剑光划过泛起白气的湖面。
‘叮’的嗡鸣化作一声龙吟咆哮,剑锋切过舞动的龙须,携着法光触去偏过护去女儿的龙首。
呯!
剑尖抵在龙鳞,金铁交鸣炸开,火星跳跃而起的一瞬,鳞片迸裂,溅出血线飞向四面,硕大的颈脖扭动,龙首凄厉低吟。
“吼嗷~~”
巨大的身躯裹着须髯间窈窕的女子,偏了偏方向,拖着血线重重坠去湖岸,轰的巨响,压去下方林子,一颗颗杨柳断裂倾倒,激起无数烟尘。
此时,龙身坠地的刹那,湖面上三道黑气破水冲出,掀起妖风往西北飞去。
半空上,青丝舞动,陆良生缓缓降到地上,轻垂的剑锋两侧蒙上了一层白霜,白气袅绕,嗡嗡的抖动。
普渡慈航的嗓音在里面响起:“冻死本法丈了.....冷冷冷......”
书生抖了一下剑身,让它闭嘴,回头的视线里,道人抱着脑袋慢慢站起来,凉亭那边的那几个男女吓得昏厥了过去。
“老孙,刚有三道妖气飞走,你带宇文成都一起去,将他们制住!”
旋即,一手持剑,走去对面湖边匍匐的长影,垂在地上的龙首半阖眼帘,龙类强大的生命,不至于一剑殒命,眸底倒映出走来的书生,老龙蹭着泥土,偏头看去长身卷裹的中间。
“云霞......”
鳞片贴着长身扭动,露出护着的女子,并没有受任何伤,只是刚才的一剑惊到了,胸腔剧烈起伏,回过神来,这才看到面前的父亲,急忙跑去龙首,语气焦急:“父亲,你怎么样了?”
看到龙首后面紧挨颈脖的地方,鳞片破裂,鲜血不停涌出,使出法力附着手上按去伤口,然而,上面剑气残留,手刚一挨近,掌心顿时划出细密的几道缝隙,渗出殷红的血线。
“怎么会这样......父亲,你告诉云霞怎么救你。”
察觉到有人走来,霞姑本能的转过身,将父亲护在身后,目光闪烁泪渍,咬着牙尽量做出凶狠的表情。
“你不要过来!”
“霞姑!!”
金淮安冲出林子,冲过画架朝这边跌跌撞撞的跑来,云霞偏过视线,也朝他大叫一声:“你也不许过来!!”
风从湖面出起来,带着结冰的寒意拂过衣袍飘飘的陆良生,看了一眼跑来的书生,握着月胧的手臂一挥,金淮安嘭的一下,像是撞在了墙上,捂着鼻子蹲了下来,陡然想到此时情况,顾不上淌出的血渍,跪去地上。
“陆先生,求求你不要伤害霞姑......她是妖是鬼,我都不怕,求求你,放过她,放过她们一家吧,我给你磕头,往后给立你长生位......”
风拂动衣袂,陆良生看着作揖磕头的书生,转开视线,投去对面比女子还要高出数丈的硕大的龙头,手臂抬起,剑锋映着冷芒划过胸前,指尖在上面轻弹。
嗡~~
剑身轻吟微微颤动。
对面的女子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强忍着惧意,抬起双手绽出法光,“我......我不惧你!不会让你伤害我父亲!”
声音都在发抖,却又清脆响亮。
看到胸前横过法剑的书生,手中那柄长剑一斜,远处匍匐的老驴背上,书架悬挂的剑鞘嗖的一下飞来,干脆利落的将剑身收进去。
老驴抖了抖长耳,疑惑的歪了一下脑袋,坐在上面的蛤蟆道人拿蹼拍了一下它:“别动。”
豆大的蟾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边发生的一切,摩挲着平整的下巴。
“你信不信,这会儿女儿救父亲,等会儿说不得老夫那烂好人徒弟,就要收手了。”
儿哼吖哼哼啊啊~~
老驴颇为赞同的点了下脑袋,脑门上啪的又一声,蛤蟆道人收回蛙蹼:“叫你不要动!”
.......
咔——
月胧归鞘,自陆良生手里垂去身侧,看着表情惊愕的女子,以及后面的老龙,声音平淡而轻缓飘在风里。
“危机关头还能想着保护女儿,足见善性未灭,修行不易,本国师过来,并非想要结果你的性命,毁去你的道行。”
半截身子还在湖中的金湖龙王慢慢撑起颈脖,抬了抬龙头,“那你过来就为了五通神?为了之前,我追那道士之仇?!”
碍于对方修为高深,术法繁多处处克制,二来妖星之气退去体内,匍匐岸边的老龙性情上不似先前那般容易暴怒。
陆良生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托起手掌,口鼻间喷出一道清气,一缕殷红飞出,落到掌心上凝聚成一团绽放红芒的光球。
“龙王可认得此物?”
对面,微微抬起的龙目收缩了一下,迟疑的微微点了点头:“认得,两年前,此物从天而降,落入我湖底龙宫,我好收集珍宝,便带了回去,谁想居然能让我道行大涨,随性日夜陪伴,慢慢的那碎片融入体内.......嘶......眼下想来,我这两年多来,性情浮躁,容易狂怒,原来与它有关。”
片刻,话语停下来,老龙升起一阵烟雾,化作老人的模样,捂着受伤的肩颈,伸手揽过挡在前面的女儿。
“云霞,这两年让你受委屈了,就到这里吧,不要做无谓的事。”
“父亲!”
不顾女子的阻拦,老人走到前面,看着陆良生,须髯间露出笑容:“国师,你动手吧,我愿意受罚!”
这时,去往远处的道人、宇文成都已经回来,疾驰的马蹄声来到这边,数个骑兵扬手,将三个东西扔到了地上,翻滚几圈停下,竟是一条大蟒、一匹青马、一只黄犬。
众人纷纷下马,单膝跪地,拱起手齐声大喝:“启禀国师,在孙道长协助下,这三妖已被我等射杀!”
“嗯。”
陆良生俯身探指在三妖尸首上检查一番,护着老人的女子紧张的捏紧衣角,看着地上的尸体,下意识的想要将父亲遮去身后,被老人摇头制止。
“云霞,不可。”
这时,陆良生直起身看过去,目光落在这对父女身上,神情冷淡的开口。
“身为金湖龙王享受香庙祭祀,本该履行职责护佑此方百姓免受妖邪侵害,可你收拢妖邪,纵容立庙愚弄乡民,让这些魑魅魍魉淫邪妇人,大有过失,但念你在此间千年修行,不曾加害于人,善性未泯,本国师决意收你龙筋,困湖底五百年刑罚,待期满,再来寻我,赎回龙筋,可伏罪?!”
龙筋,云霞脸色惨白,回头间,一旁的老人已走去前面,面朝书生跪去了地上。
“金湖龙王,愿伏罪!”
跪伏的身形顿时泛起光芒,背脊处,一条长影飞离体内,陆良生一抖宽袖,将其收入袖子里,目光从虚弱到不停发颤的老龙身上移开,握剑负起身后,转去方向,大步走向画架那边。
声音也在传来。
“霞姑,你乃金湖龙王家眷,你父之罪不该你受罚,但亦有牵连,你父受罚期间,便此地代替你父亲,行善积德,护佑乡民。”
女子搀扶着父亲起身时,听到传来的话语,反应过来,眼里泛起水渍,搀着老人,就那么跪了下去,看着带着一众人远去的那道身影,轻轻磕下头。
“云霞,谢先生法外开恩!”
第六百一十八章 留去一梦染红尘
夜风吹过驿馆,檐下灯笼吱吱的摇晃,庭院中架起两堆篝火,剥了皮的黄狗、大蟒串在长枪上翻滚着灼烤,油脂嗤嗤的冒起泡,滴进通红的火炭,轰的窜起火焰。
“快好了,上次那只肥猪,吃的过瘾,什么妖怪,最后还不是落进我们兄弟们肚子里!”
“......哈哈,那还是要托国师的福,不然就是我们被吃了。”
“真要说起来,这妖怪的肉质当真鲜嫩,爽的很呐!”
“来来先喝口酒,润润五脏庙,待会儿多吃一些。”
“我们这般吃法,会不会有些不好?毕竟是妖怪!”
“什么好不好的,正所谓从人间得来的什么什么,重新回到人肚子里,这叫天理循环!”
“......要是说起来,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龙啊,娘的也,那么大一条,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见到了,回去必须跟其他兄弟好好吹嘘一番。”
“那可不见得,往后要是还有机会跟国师出一趟远门,说不得传闻里的凤凰都能见着......”
“哈哈哈——”
火星升腾,弥漫院子,驿馆文吏远远的看着一帮京城来的军汉,卸了甲胄,亮着膀子端过酒碗与人拼酒,三三两两聚在火堆旁,喝酒烤肉,嘶喊笑骂,有拿了盘子的几个汉子,切了烤熟的肉,走去房檐,哈哈大笑着学丫鬟侍女的模样呈队列走进正厅。
大圆桌,宇文成都端着酒水敬去一旁的道人,孙迎仙不停的夹菜,放下筷子,伸手又拿过大块大块的肉往嘴里塞,端了酒水随意与对方碰一下,灌进嘴里,和菜肴一起咀嚼咽进肚里。
“孙道长,好酒量!”宇文成都尴尬的放下杯子,依照往日性子,这般礼貌,早就给对方打过去了,但面前这位不仅国师的好友,今日拆庙之时,也是见识到对方法术玄妙,眼下越是这般,越觉得该是如此。
“孙道长,不知国师去了哪里?如此庆宴,怎的不来。”
嘴里包着饭菜的道人侧过脸翻了一个白眼,鼓涨着两腮飞快咀嚼,捏着筷子指了指头顶,模模糊糊说道:“他才不会吃这些东西,你想讨好他,不如讨好本道,我可是他妹夫!!”
“啊?那.....那道长多吃一些!”
宇文成都连忙从麾下手里接过盘子,推去道人面前,甚至还准备叫人去外面青楼叫上两个妓子过来,孙迎仙下意识的看了眼穹顶上方,连连摆了下筷子,小声道:“使不得,本道改邪归正,不在外风流快活,此事作罢!”
觥筹交错的席间的上方,吊着灯盏摇曳数只烛火,延伸而上的屋顶,走出夜云的皓月,洒下清辉照在房顶,以及一道身影坐在那。
陆良生看着夜空的月色,目光有些出神,想起做国师的这几年来越发有些迷茫。
尤其一手建立这个繁华盛世雏形的杨坚死后,越国公杨素想用逼迫的法子要让刚刚登基的天子成为另一个‘汉武’,好像每一个人在这时间都有着自己要做的事,而自己四处奔波,查漏补缺,先是《山海图志》,后又是妖星降世,现在更要收拢散落九州的妖星碎片。
可是到头来,没有一件事是完全做完的。
当中,还有陆元牵涉的秘密......他用昆仑镜逆转时空,就真的是为了阻止妖星?
“师父,你说别人修道,心无旁骛的将自己关在洞府好,还是像我这般穿梭这人世间,看不同的人间爱恨情仇好?”
屋脊一侧,一蹼抓着树梢,垫着脚往下张望的蛤蟆道人,闻着传来的烤肉香味,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一坨外焦里嫩的烤肉送进人嘴里咀嚼,吸溜一下挂在嘴角的口水。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嘛......肯定很多油水,看起来就很好吃。”
“路确实是我自己选的。”
书生看着皓月飘过的一丝游云,随手捡起一片落在瓦片的枯叶,在手里转着。
“......我还记得兰若寺时,恩师给我的那封血书,路要自己走......我也从未后悔过选择的这条路,就是有时候,走的越发迷茫吃力,师父是过来人,有什么好的指引?”
站在房檐上的蛤蟆道人,看着下方篝火,有人将整只灼烤的黄犬取下,切下的一块硕大的肉,吞了吞口水。
“吃?自然是要先把筋剔干净,分开了一个一个的吃,洒上为师特制的调料,可香了,筋有嚼劲可当饭后零嘴,没事嚼上一根。”
柔和的月色下,陆良生想着蛤蟆道人的比喻,心里渐渐有些明了,有人跟自己说这番话,是舒服的,清冷的月色照在他脸上,有着微笑。
“师父说的是,做事确实要分的清楚,知晓自己先该做哪些,之前太多事堆在一起,一路过来,倒是显得明白,师父站在局外,这番比喻倒是点醒我了。”
长出了一口气,陆良生神色变得认真:“妖星碎片的影响牵连太大,若非提前做了准备,说不得会折在金湖龙王手里,想想要是还有大妖也吸了妖星之气,酿成的祸事,恐怕我也非阻止了。”
心里明确了目的,陆良生收拾刚才心情,起身朝那边的蛤蟆道人拱手说了一声。
“谢师父开导教诲,我先下去了。”
“嗯,去吧去吧。”
扒着树枝的蛤蟆点点头,说完‘去吧’二字,满是疑惑的偏过脸来:“老夫何时开导教诲了?”
等等!
蛤蟆道人看着降下庭院,朝军汉拱拱手,走进正厅的徒弟,瞪圆了蟾眼。
‘也不说带为师一起下去......不妥,老夫已经恢复妖丹,岂连个房子都下不去,徒让人笑话。’
顷刻,蛙蹼一挥,嘭的升起烟雾,化作须髯皆白的胖乎乎老头,一拂宽袖,颔首跨出一步。
咔!
瓦片在他脚下裂开,蛤蟆道人僵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骂了一声:“彼其娘之.....”的下一个刹那,嘭的一声,踩出窟窿,消失在房顶。
下方顿时响起道人“啊——”的惨叫,桌碗砸翻的一片嘈杂。
月色沉寂如水渐渐隐去夜云。
.......
哦哦哦哦......喔哦喔~~~
鸡鸣响亮。
金色的秋日推开凌晨的青冥,驿馆庭院,青烟袅袅,热闹一夜的皇城禁骑打点行装,穿戴整齐牵着马匹来到长街,与送行的县令等人拱手告辞。
“将军,那国师呢,在下还未见到过国师当面......”那县令拱着手,目光在众人中扫了一圈,也未看到当朝国师的身影,不免开口问道。
宇文成都倒悬凤翅鎏金镗,兜转过马头笑道:“国师事物繁重,已经先行一步,我等也要回长安复命,告辞!”
“那.....将军大人慢行!”
“驾!”
宇文成都点点头,一勒缰绳,脚跟点去马肋,暴喝一声,纵马狂奔而去,一众禁骑跟着暴喝出声,挥舞鞭子紧跟飞驰起来。
没见到国师的县令三人看着对方渐行渐远,这才打道回府,坐去的马车过去的街道,看着帘子外,相错而过的一个书生,牵着老驴,叹了口气,没见到当朝国师,终究是遗憾的,随即放下车帘,乘坐马车穿过扰扰攘攘的长街离开。
叮叮噹噹......
老驴晃着铜铃声跟着书生手中缰绳走出城门,清晨的阳光里,路过金湖畔,远远的一个灰扑扑衣袍的书生,站在湖边,看着湖中一朵盛开的荷花,听到铜铃声响,抬起视线望过来,笑着朝这边抱拳躬身一拜。
陆良生朝他笑笑,抬手相拱,牵去老驴,沐着这片晨阳渐渐化作一道模糊远去,铜铃声也跟着消失不见。
第六百一十九章 西北战事异闻
“老陆!”
“陆大书生!!”
出淮陵地界百余里,秋意越发浓了,片片枯黄的叶子飘去泥路,买来蹄子踩去上面,老驴甩着舌头,摇晃着脖间的铜铃悠闲的走过,走在前面的陆良生听到身后传来道人的声音,缓了缓脚步。
回头看去,道路烟尘飞卷,一个住着拐杖的身影,贴着神行符,一瘸一拐飞快跑来,追上前面的驴子,才缓下速度,跌跌撞撞的坐去路边石头,将腿上符箓扯下去来,丢去旁边。
“也......也不说等等本道。”
伸手接过书生丢来的水袋,灌了一口:“累死我了......”
停下的驴背上,红怜轻飘飘飞出书架,落去附近树荫,蹲去地上采上两朵野菊,捏在手中闻了闻,探出手继续采另外几朵,老驴探来脑袋,一舌头将花卷进了嘴里,气得女子拿手拍它脑袋。
陆良生笑着收拢缰绳从旁边过去,幻出一张椅子在道人旁边坐下来,“谁叫你跑了,不是让你在淮陵县多休息两日?”
“这点小伤,算得什么,老蛤蟆更惨!”
听到道人的声音,那边书架小门里,闷闷传出蛤蟆道人的一声:“彼其娘之,昨晚不知谁叫的那么大声!”
“腿差点给本道压折了,能不叫吗?!”道人拿着拐杖砸了砸地,比划的指去头顶:“谁让你没事爬那么高作甚,本道正吃喝,哪里有个准备。”
手跟着圈出一个大圆。
“突然掉下那么大个人,曰尔老母的,直接坐本道怀里,小纤都没坐过!”
那边书架隔间嘭的一声向外打开小门,蛤蟆道人脑袋包裹绷带顶着一个蝴蝶结,眯起豆大的蟾眼瞪着道人。
半晌,憋出一句:“彼其娘之,呱。”
“又想找骂是吧,老蛤蟆!”道人也不怯,拄着拐杖曲着一只脚,一蹦一跳的过去。
“本道可不惧你!曰尔老母!”
“彼其娘之!”
一人一蛤蟆顿时对喷起来,令得一旁叉腰教训老驴的红怜都捂住耳朵,一副不听的架势钻去画轴里,系带都瞬间自个儿系紧。
又来了。
坐在路旁的陆良生看着他俩吵吵嚷嚷,摇摇头抬手准备收去座下的幻术,起身的刹那,脸上表情一僵,手下意识的摸去胸腹,封印的妖星之气陡然变得躁动,强行沉入小天地,只见一团团红芒围绕灵识海、漂浮的妖丹横冲乱撞。
书生退出意识,衣袖下手指掐出法决,点去胸口,脸色发白泌出汗珠,脚步蹒跚走去书架,随意翻出一本书册,青筋鼓涨间,默念起上面圣人名言,平复心境的同时,激起的浩然气,将才躁意缓缓安抚下去。
“陆大书生?”
“良生?!”
书架对喷的一人一蛤蟆齐齐偏过脸来,陆良生挤出一点笑:“没事,继续走吧,快些回长安,我担心盼叔他们吃不住那些小孩。”
随口说了一句,陆良生吐出胸口淤积的浊气,重新恢复成之前的翩翩俊书生,从老驴颈脖取过缰绳,拉在手里,驴子迈开蹄子,抖了抖鬃毛,蛤蟆道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门框,稳下身子。
“你这头老驴,幸好老夫早有准备,差点又着了你道!”
儿哼昂哼~~~
老驴偏头像是不屑的打了一个喷嚏,转过去昂起脑袋,跟在主人身后,甩着尾巴走的轻快。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拿这头老驴没辙,蟾脸鼓起两个大包,环抱蛙蹼气咻咻的靠去紫金葫芦,隔壁几个画卷中,红怜藏在里面轻笑出声,秋日照晃了一片片山麓,人声、驴声、道人的‘等本道!’话语里,走过满是枯叶的山中小道。
过去前方几座逶迤山势,隐约看到山外田野延绵,村寨升起炊烟,飘来山里,陆良生走在老驴旁边,看着紧闭的隔间小门,皱眉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心里有些疑惑。
“师父,妖星之气在你体内也有两年之久,可从未见过你被侵染发作......”
顺着不知名的山麓又走了一截,小门内传出蛤蟆道人闷闷的声音。
“哼哼,为师何等修为,岂会栽在这上面,为师这肚量,再封存一些也不会有事,这个你可学不来,此乃为师天赋神通,好了好了,别在这上面磨蹭,要是你封存不了,就让为师来,抓紧时间赶路,为师开始想念那头老猪做的饭食了。”
按师父的话分析,应该还是吃这种体积上,红芒妖星封存他体内,就如放进浩瀚无边的星空,正常来讲,陆良生该是将自身上的妖星之气也一起放到蛤蟆道人那里,但联想到师父的道行,万一哪天被妖星影响,怕是真正的劫难了。
“算了,放在自己身上封印,万一哪天不可控,好歹还有师父帮衬。”
甩开一路走来的思绪,收拾心情踏上返回长安的官道,用缩地成寸之术赶路,千里之遥不过旦夕之间,穿过怀义州,距离京畿之地也就不算太远了,一路穿行路过洛阳,转道向西,穿过一道道关隘,时而能见到山村乡镇。
到的下午,西云露出一片烧红的颜色,过去长安的方向,已是能见骊山的山脉起伏,陆良生看了看时辰,牵着老驴跟身后的道人打了声招呼,过去路边的茶摊歇歇脚,喝口茶水解渴。
晚霞染红山头,老鸦不详的啼鸣里,茶肆当中仍坐了许多三山五岳的旅人在这里歇息,说起来往各地的见闻,互相交换讯息。
“......鹤宁州那边,布绸都涨价了,特意赶来这边,买些过去贩卖,长安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跟平日一样,不过倒是另外一条消息,关于西北打仗的。”
“说来听听?”
“可不可靠?”
“嗨,我也是从一个胡商嘴里听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谁说得清,又没亲眼见到。”
“你倒是快说啊,你们别打岔了。”
见有人打了招呼,茶肆里歇脚的商贩、绿林中人竖起了耳朵,顿时一片安静,之前说起西北战事那人,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他们,压低声音道:
“听说前面几仗打的那叫威风,可到了后面,越打越吃力,一座城都攻不下来,死了咱们不少人呢。”
第六百二十章 最喜人间一幕幕
秋风徐徐,吹摇光溜溜的枝丫,惊走了那只啼鸣的老鸦。
不远的路边茶肆,响起那句‘攻不下一座城,死了不少大隋军卒。’时,顿时一片哗然。
坐在其中一桌的陆良生微蹙起眉头,朝想要说话的道人微微摇了下头,端着茶碗抿了一口,一书生一道士的打扮,在走南闯北的人眼中算不得稀奇,喝茶歇脚的交谈声依旧喧闹持续。
开了话头的那个商贩,搁下茶碗,大手拿起挥舞了一下。
“哎哟,你们不信,我也不信,可那西域胡商真真切切这么说的,他常走的那条道就是要经过吐谷浑,眼下那边打仗,路都封了,半道又折回长安,把手里的货全都折价贩给我,拉去其他州贩卖。”
这话不知真假,但从语气里倒是不像是假话,顿时让来往此间歇脚的商贩、绿林人纷纷皱眉,有脾气暴躁的,拍响桌面。
“听说头几阵打的漂亮,怎么后面就成这般模样了?真是白让人高兴一场!”
这茶肆里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学问不高,见识上还是有的,拉了一下那拍桌的江湖客,“兄台莫要这般气恼,胜败常有的事,哪有一直打胜仗的,吐谷浑怎的说也经营西北上百年,岂能轻易就被打下来,消消气,老哥哥陪你喝上一杯。”
“这是茶,有什么好喝的!不喝了,听着就来气。”
那江湖客掏了茶水钱,拍去桌上,抓过兵器气呼呼的大步离开,坐在门口那桌的陆良生看着那人出门上马远去,蹙着眉头就没舒展开,轻摇茶水荡出一圈圈涟漪。
‘杨广御驾亲征,多少也会激励前方将士士气,粮秣兵器补给更不会短缺,就算先帝杨坚留下的那批老将不用,以大隋的精兵强将也不至于连一座城池都攻不下来?’
歇息了一阵,吃完手里的米饼,付了饭钱,便与道人一起离开茶肆,路过骊山时,朝着大山抬袖拜了拜,声音携裹法力询问袖袋里安静躺着的金黄毫毛。
“大圣要不要去见见你义姐?”
好一阵,里面传来猴子细微的回应,就简单两字:“不见。”
这臭脾气,陆良生拍拍袖子,等到道人跟上,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匆匆进了城里。
天还未黑尽,街边商铺已挂上了灯笼,摆设摊位的小贩高声吆喝,热情的请着过往的行人来摊上尝尝自家的味道;得闲的汉子举着女儿坐在肩头,伸手去勾高高挂的红灯笼,逗的孩子哈哈大笑,路过的摊位,闻着香气,寻了座坐下来,让小贩给女儿先端来一碗。自己在旁边舔了舔嘴,看着女儿吃。
这一幕幕与往日并无两样,大抵前线战事不利的消息没有传播开来,或者就是那商贩吹牛说谎罢了,陆良生掏出几文铜子放去小贩灶头,朝对方示意了一下给那边看着女儿的大汉盛上一碗,便转去别处。
逛了一阵,看过街边琳琅满目的字画、瓷器、绸缎,这才舒服的回到芙蓉池。
不久,两人一驴驮着书架走到山门,值守的士卒急忙迎上来,抱拳施礼。
“启禀国师,昨日宇文太师来过万寿观,见国师还未回来,就离开了。”
道人跟在一旁,靠近一些,摸着须尖转了转眼珠,“你那徒弟跑来,说不得就是告诉你西北战事的。”
陆良生嗯了一声,心里大抵也是有这样的猜测,走上笔直的石阶,传来一阵阵“呼!哈!”的稚嫩的童声,最后一抹霞光里,一个个小人儿光着膀子,蹲出马步的姿态,照着前方陆庆的动作,小脸通红,满是汗水,挥着胳膊一下一下的打出拳头。
“还挺勤奋。”道人抱着胳膊顶了顶书生,陆良生笑了笑,将老驴的缰绳解下,提过书架后,让它自个儿去林子里玩。
“老妖!!”
落下书架,陆良生还未说话,一道香风扑鼻,穿着黑裙的女子一下扑到怀里,双手双腿大喇喇的缠去书生,才不顾忌一旁的道人,高盘的发髻抵着温热的胸膛,亲昵的上面蹭了蹭去。
“住手!放下你的脚!”
广场顿时掀起一阵阴风,吹的那边打拳的一群孩子顿时抱着胳膊打抖,红怜从书架里飘出来,硬生生将挂在书生身上的栖幽拉回到地上,四目对上,中间空气‘噼啪’几下弹跳起电弧。
“别添乱!”
陆良生伸手打了一下老驴,二女之间的那几道电弧这才散去,甩着舌头哼哧哼哧的跑去了林子里。
书生嗅了嗅鼻子,“好香,栖幽你去街上买了胭脂水粉?”
那边,栖幽朝红怜皱起鼻翼哼了一声,抬起覆有薄纱的手臂,递去书生,“老妖,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啊?我自个儿挑的,闻了好久,才选的这个。”
道人凑过来,栖幽连忙将手藏回去,不让他闻,老孙挑挑眉角,摩挲唇上那对八字胡,“肯定不是你自己选的。”
栖幽看到陆良生疑惑的目光,背着手脚尖在地上一拧一扭的,撅着嘴,声如细蚊,“是.....是.....那头大黑猪......他说他最懂这个。”
众人站在阁楼前说笑一阵,正厅门口,猪刚鬣系着围裙拿着一只长勺出来,在门匾敲了几下,扯开嗓子喊了声:“开饭了!”
广场上,停歇下来的一群孩子欢呼雀跃的奔来。
这边,放在地上的书架摇晃,小门嘭的踢开,蛤蟆道人顶着头上绷带系着的蝴蝶结,双蹼捧了红公鸡小碗,兴奋的甩着舌头冲出,飞奔去厅门,然后,噼里啪啦一阵孩童的脚步声席卷而来.......
红怜、栖幽一鬼一妖相互瞪着,齐齐走去厅门,推搡几下,谁也不让谁,嘭的将门框都卸了下来,吓得站在门边的几个孩子哇哇大叫,跑去找陆盼。
厅里,朱二娘四条快速爬动,上面人的两手舀好饭食,另外两对长足勾着碗边递给旁边颤颤兢兢的孩童,趁门口的黑猪不注意便多舀了一些。
猪刚鬣垂着脸看着还没他肚皮高的道人过来,面无表情的大圆脸瞥了瞥周围,悄悄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塞给对方,后者面色肃穆的点头,一大一小两只拳头默契的碰了一下。
陆良生捡起地上耷拉舌头的师父,看着阁楼里的热闹。
“虽然比不得家里,还是挺舒服的,是吧师父?”
瘫在徒弟掌上的蛤蟆道人,耷拉下眼帘,看着满屋来去的身影,无力的又闭了回去。
彼其娘之.....呱。
第六百二十一章 古怪的梦
夜深了下去,热闹的阁楼渐渐变得安静,朦胧的月色隐去云层之后,红彤彤的灯笼映着书生的影子拖在地上,楼外柏树在风里沙沙的摇摆枝叶,陆良生走过明月楼,感知着里面一个个小人儿睡的踏实,听到偶尔响起的呢喃梦呓,他脸上挂着微笑,提着灯笼返回另一栋阁楼。
暖黄的房间,蛤蟆道人裹着小被子,呼呼大睡,露在外面的一只脚蹼蹭了蹭,感受到凉意缩了回去。
陆良生将灯笼吹灭,递给咿咿唱曲儿的红怜,拿过一本书册翻看,身后绣鞋踢着裙摆轻柔走来,拨了拨灯芯,烛火窜起,更亮了些许。
“公子,今日回来的时候,心里装有事的,若是想说,妾身愿意听的。”红怜蹲伏下身子,纤柔的双手交叠去书生的腿上,两人从十几岁认识,肢体上的触碰,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是有一些事。”
坐在桌前的书生翻过一页,有些心不在焉,怎的也看不进去,索性合上书放去一旁,偏头看了眼熟睡的蛤蟆道人,沉吟了片刻。
“回来的途中,从金湖龙王身上吸来的妖星之气,与原本封存体内的另一股有了躁动,但师父他老人家却是没有一点反应,陆元......望月金蝉.....妖星......我感觉并不是简简单单串联起来的一件事。”
说到这里,陆良生停了一下,目光从担忧的俏脸上挪开,投去床榻上肚皮顶被褥起伏的师父,有些话,他现在还不敢确定的讲出来,毕竟陆元逆转时空说是为了妖星,蛤蟆道人是想给他重新找一个师父。
但.....为什么是蛤蟆道人,而不是其他?
还有一个疑惑,麒麟氅当中的两件法宝,均是秦皇时期......陆元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藏着,跟妖星有关?
出神的想了一阵,陆良生握去女子的手,“没事了,你也别多想,本国师可没那么容易倒下,还要等到红怜修出肉身呢,牵着你在栖霞山散步,一起游遍九州山水。”
听着书生说起心里所想,红怜羞涩的低了低头,轻嗯了一声,一步两回头的走去墙上的画卷,化作青烟钻了进去,幽幽的传来一声:“公子早些歇息。”
陆良生笑了笑,将烛火吹灭,脱去外罩的青衫,内里的白袍,躺去榻上,想着之前的猜测迷迷糊糊沉睡过去。
过得许久,蜡烛还残有青烟袅绕,红怜探出脑袋,轻飘飘降到地上,走到床边,看着沉睡的脸庞,捏着手指担忧的坐去床沿,使出法力,指尖轻柔的按在书生头上,趁着天明之前,让他明日能舒缓一些。
.......
夜风吹进微开的窗棂,烛台上袅绕的青烟抚动,吹过坐在床沿的女子,落去陆良生脸上,轻柔的指尖揉捏间,闭着的眼皮下,眸子不自觉的转动起来。
“哈哈哈——”
陆良生陷入梦里,隐隐约约有豪迈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猛地意识回拢,睁开眼睛,冷风扑在脸上,环顾左右,奇峰峻岭,孤松挺立,云海围绕一座山峰翻涌,无数黑色的旗帜沿着山道犹如一条长龙蜿蜒去往山下。
那处山峰之上,一道身影手捧玉玺面向苍天。
“泰山封皇......始皇帝?”
轻声念出这话的瞬间,陆良生视野陡然旋转,待稳定下来,却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矮几立有灯火,一个看上去模糊的身影坐在灯火前,持笔在竹简上书写什么。
对方好像知晓陆良生站在角落,抬了抬脸,咳嗽两声。
“......人皇之权,不能就此作罢,朕就算被降三灾六劫,天人五衰,也要夺回来!但朕之身体,已经熬不起了.....传朕旨意......”
后面的变得朦朦胧胧难以听清,陆良生本能的想要听的清楚,迈出一步,视野之中,黑暗席卷而来,将他拥了进去。
“始皇陛下!”
陡然喊出一声,猛地睁开眼睛,金色的阳光照进房间,传来红怜在画卷里咿咿呀呀唱着小曲的声音,女子迈着舞步,指尖勾着气鼓鼓的栖幽,外面还有孩童们哼哈锻炼的喝声齐响。
安静的书桌上,一小截蜡烛正燃烧,煮着一锅清茶,蛤蟆道人坐在一本书上,双蹼捧着小碗,喝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听到书生这声呐喊,疑惑的侧过身来。
“良生,你在叫为师?”
床榻上的书生揉着眉心坐起来,套上鞋子下到地上,挤出点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胡乱叫的。”
“古里古怪。”蛤蟆道人捧着茶碗喝上一口,挥挥蛙蹼:“快些下去吃早饭吧,难得见你第一次起的这般晚。”
陆良生穿好衣裳坐在床沿出了会儿神,这才过去洗漱,清水浇在脸上,想起昨晚做的梦,颇为疑惑的盯着铜盆里起伏的水面,难道是夜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第二个画面,我从未见过。
“公子?”一旁,红怜给他递来毛巾,陆良生伸手接过将脸上滚落的水渍擦去,紧锁着眉头下了阁楼,猪刚鬣早已换了身行头,准备出门,见书生下来,指了下灶房。
“锅里给你留着一份,自己去吃,俺去城头酒楼帮厨去了,晌午再回来。”
“多谢。”
陆良生送他到门口,广场那边道人赶走陆盼,正搬了一张矮几放下,教这群孩童如何握笔摆好姿态,如何下笔画幅,见到站在檐下的书生,老抬手挥了挥打声招呼,继续教导起来。
“这老孙,嘴上推三阻四,教的却还挺认真。”
看了会儿后,陆良生回到楼里,从灶房端了米粥、馒头出来,坐在一张圆桌细嚼慢咽,也想着昨晚古怪的梦境。
古怪?
书生停下咀嚼的嘴,微微抬起脸看去楼上,皱起眉头,‘记得师父之前说过,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会不会与我一样?’
“师父!”
就在陆良生回想之前蛤蟆道人说过的梦境时,外面宇文拓从下方山门飞快上来,身后明月小脸涨红的奋力拉扯他衣角,“要讲规矩啊,先通报行不行?”
想来有急事,青年懒得理会小人儿,与那边的陆盼八人、孙迎仙打过招呼,急匆匆的过来正厅,站在门外,拱起手。
“宇文拓拜见师父!”
陆良生放下粥碗,抬手让他进来在旁边坐下,“昨夜听守卫山门的士卒说,你来寻过我,今日一早又是这般着急,不像你性子,怎么了?”
宇文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灌下,开口说起来意。
“师父,西北出了些事,进取不利,陛下那边损兵折将严重......弟子有些担心师弟元凤,他如今只是普通人了,若是有什么不测.......”
后面的话,青年有些不敢说下去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斗拔谷
“.......陛下亲率大军西推吐谷浑四千里土地,覆他们都城伏俟城,那个被困在长安的慕容顺,其父慕容伏允就是步萨钵可汗,狼狈西逃,陛下乘胜追击,想一鼓作气打通南丝绸之路,令军中四将屯金山、祁连、琵琶峡、泥崚,四面合围,结果慕容伏允让人假冒他,趁机偷溜跑了,陛下大怒,令人追击,结果反被埋伏,又派了两军追击,在大斗拔谷被击的溃不成军,听传回的消息说,那边风霰晦冥,昼夜难辨,想必有通晓法术之人帮助慕容伏允,数次进攻,折损将领多达八人,士卒伤亡两万,师父,陛下这回可能急了.......”
陆良生沉默的坐在那,碗中的米粥凉了也不知,轻声问了声:“元凤可有消息回来?”
“暂时没有。”
“没有消息......”陆良生重新将碗端起来,刨动筷子一口气吃完,然后,放去桌上:“那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阳光照在厅里,推着家具陈设的阴影缓缓移动,木梯上,红怜、栖幽下来,感受到这气氛,抿了抿嘴唇不敢说话,又悄悄缩回了楼上。
“元凤是你们四个师兄弟里最不爱说话的,但心思却是最多的,他太想出人头地,也敢拿命去拼......天道不允许修道中人用法术干涉人间朝廷兴衰更替,不然上次也不会落的差点身死的局面。”
书生的声音沉稳而平静,但一旁的宇文拓随师父多年,岂能不知道这平静语气下蕴有怒气的,饶是冷静如他也不得小心翼翼开口。
“......可若是元凤出了意外......”
“那是他的路。”陆良生看着桌上斜倒的粥碗,闭上眼睛:“出征前,他就已经说明了,要靠自己,为师不好插手,再则,上次骊山那位老母也警告过为师。”
“师父......”
“行了,你也有事要忙,先回去吧。”
陆良生将碗筷摆正,下了逐客令,宇文拓叹口气,看着师父的态度,叹口气,拱着手退出厅门。
“师父,弟子回去了。”
送到檐下,陆良生一句话也未说,看着徒弟走过石阶去往下方,他目光变得严肃,阖了阖眼,拂袖转身,走回楼上,守在过道上的红怜、栖幽叫他也不理。
书生走进房里,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不自觉的翻起书桌抽屉,看着翻出的一面破烂令旗,上面还有血垢残留。
唉!
陆良生坐在那儿看了许久,叹了一口气,起身寻了一卷空白的画卷在桌上铺开,毛笔拿在手中,大抵为某个徒弟画上一些东西出来。
窗外阳光变得明媚,穿梭过云层,去往西面,更远的西北方向,峰峦叠嶂,名为大斗拔谷的地方,谷字并非代表狭窄,反而宽两里,两侧山势高拔入云,布满怪石,有些地方极其寒冷,覆有厚厚的积雪。
距离这处山谷十五里,写有‘隋’字大旗的军寨,辕门不时兵马出入,守卫辕门的士兵远远看见几队兵马护送一辆马车过来,正要上前,那边过来的马车掀开帘子一角,那士卒连忙退回去,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被里面的身影摆手制止,随后,一行队伍径直走进军寨。
此时营地除了巡逻的士兵,少有人在外面活动,大多数士卒都躲在帐篷里烤着小火取暖,仍旧冷的发抖。
“这鬼天气,仗还怎么打?曰了狗的,这帮吐谷浑人跑进这谷里龟缩不出来,老子们一进去就变天,东南西北都摸不着方向,还他娘的射箭!”
“谁不是,幸好当时我反应够快,屁股上只挨了一下,现在只能趴着了。”
“嘿嘿,总比躺着强!”
“你们说,之后怎么办打?陛下会不会让我们撤军?”
“撤军?死了那么多兄弟,还有不少将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死了?!”
“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还是要看陛下的吧。”
........
这样的窃窃私语的议论并不占少数,中间最大的帐篷,哗啦一声碎响,一员身着甲胄的将领一脚将长案蹬倒,令箭、文书、图册倾洒一地,目光发红扫过帐中诸将,捏紧了拳头。
“张定和轻敌冒进,力战而亡,我们深受陛下信任,若是连敌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岂不是丢大隋的脸面!诸位,此役你们觉得该如何打?”
“大将军,末将愿再带一军攻谷,誓将慕容伏允从里面揪出来!”
“说得容易!”
那将领瞪去开口说话的副将,挥手让他跪回去站好,来回在长案前来回走动,“要是随便打打就能赢,咱们用得着在这里止步不前?!”
两侧六个将领当中,末尾一人身形高大,一身甲胄衬的威风凛凛,浓眉大眼吐露犹豫,半晌,正要拱手站出请命,这时帐外响起传来一声:“诸位将军辛苦了,此时还在商议军情?!”
帐里诸将几乎下意识的伸手握去剑柄,长案前的那员大将呵斥一声:“放肆!”旋即,站得笔直,朝帐门那边抱拳垂首。
“右屯卫大将军柳建武,拜见陛下!”
帐帘掀开,杨广穿了身厚厚的衣袍,带着外面的寒意进来,两侧的将领顿时拱手垂首,齐齐喊道:“拜见陛下!”
“都不用见礼了。”
皇帝朝他们摆了摆手,径直走过中间,过去将侧倒的长案扶起来,大将军柳建武想要帮忙,被杨广摇手阻止,亲自将地上洒落的令箭、文书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放去案桌。
“看来朕的柳大将军,放了不小的火呢。”
“臣有罪!”柳建武连忙单膝跪了下去,那边,杨广走去长案后面坐下,伸手让他起来说话,目光看过在座的一众将领。
“朕过来,并不是看你们请罪的,朕要的是听到你们攻下大斗拔谷,擒住慕容伏允,让朕带到长安与他儿子团聚。”
那边的军中诸将安静的倾听,杨广翻弄一枚令箭,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进来时的笑容渐渐收敛。
“......朕其实笑不出来,前几日,听到好几位将军阵亡的消息,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如今我大隋已经向西推出四千里路,打下吐谷浑半壁江山,岂能就此半途而废,走了,就是让那些为朕、为大隋而战的英灵白白死了,朕第一个就不答应!”
噹的轻响,皇帝手中把玩的那枚令箭丢去桌上,目光抬起看去周围:“朕的中军已经在来的路上,这大斗拔谷,势必要拿下,明日攻谷,朕就在这边盯着,看着你们打,也看看到底是不是有妖人从中作梗,阻碍朕!”
视线最后定格在柳建武身上。
“大将军,可有把握?”
“有!”
柳建武拱手大喝,后面众将里,之前犹豫的那将大步走出,朝着正中端坐的皇帝抱拳:“陛下,末将屈元凤,愿意携本部兵马充当第一阵!”
屈元凤?
杨广愣了一下,依稀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不过眼下军中议事,容不得细想,看他仪表堂堂,身材矫健壮硕,该是有勇武之人。
便点头同意,拍响案桌站起身。
“如此,屈将军明日便攻谷,朕给你压阵!”
第六百二十三章 风雪山谷,佛陀焚音
西面的黑夜较东方亮的稍晚一些,天色蒙蒙发亮间,残留风岩上的积雪‘哗’的落下石头,人的脚步声踩出吱的轻响,随后隐没。
白茫茫的大斗拔谷,风雪呜咽吹过,深谷最里面有着灯火的光芒摇曳,外面看来的荒凉当中,里面贴着山壁有一连串三角的彩旗纵横密布,围绕一座贴山修筑的雄伟建筑。
斑斑点点的篝火驱散飘零的雪花,火光摇摇晃晃照亮四周持着刀兵的一众吐谷浑士兵,穿着皮袄、头戴皮帽,面色狰狞而沉默的烤着火取暖,目光时不时飘去外面从谷顶飘下的雪花,警惕的听着外面隋人的动静。
逃进这处峡谷的吐谷浑人并不多,前前后后归拢的差不多有两千余人,足够安置下来,只要可汗还在,就散不了,只要拖到外面的隋军士气低落,自然就会撤军离开,到时候,依旧能卷土重来,夺回失去的一切。
贴山而建的殿宇之中,一脸大胡须的慕容伏允握着银器酒杯,留着中原相差不多的装饰,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上,身边的吐谷浑将领只剩下几人了。
他盯着殿中燃烧篝火的铜盆,哈哈大笑的与两员大将说笑,一旁穿着暴露的侍女削下一块肥嫩的羔羊肉,这位吐谷浑可汗一口从刀锋上咬进口中咀嚼,油渍溢出嘴角滑到胡须上。
“朕向来亲善大隋,年年上贡,可杨坚死后,他儿子却是狼子野心,吞朕国土,以为如何英雄了得,却是连大斗拔谷也攻不进来,哈哈哈!”
下方将领当中,有人灌了一口酒,搓动手,跟着大笑:“可汗说的是,隋人自诩天朝上邦,各个能征惯战,到了咱们这大斗拔谷,寸步不敢进,末将当时还一箭射死了个隋人大将,脑袋现在都还我房里挂着!”
首位上,慕容伏允靠去金椅,抹去嘴角的油腻,落去侍女胸口擦干净,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此役只需拖垮隋人士气,待他们回去,被拿去的土地城池,早晚拿回来,不过,朕还是要多谢国师才行,若非国师在此修行,催动法术,怕也是不能守住,诸位所以不要骄傲自满,学那些隋人!”
下方将领俱都点头附和,毕竟眼下战事稍有转机,确实不易掉以轻心,随后继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过得一阵,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国师礼佛已毕。
慕容伏允放下酒杯,赶紧说了一声:“快让国师进来!”
片刻,后堂一侧的殿门,守卫那边的士兵低下头,一道披着杏黄僧袍的老僧,托着佛珠缓缓进来,面向首位的可汗,仅有的一只手竖印拜了拜。
“佛连尊,拜见陛下。”
“国师不用多礼。”
慕容伏允起身走出席位,兴奋的抓住老僧手腕,亲切的带到旁边一张大椅,将对方按去座位上坐下。
“朕尚还能活着,全赖国师出力,让隋人死伤惨重。”
说着,从侍女手中接过满上的酒杯,恭恭敬敬的朝佛连尊敬去,后者并不饮酒,只是竖印垂首喧了声佛号。
“可汗,臣不过尽绵薄之力,但要打退隋人,还需要对方几次进攻,眼下隋国皇帝已经来了,可汗要做好全力以赴的打算。”
慕容伏允皱起眉头:“隋国天子来了?”
“就在今日下午!不过......”老僧抬起脸,笑了起来,脸上皱纹更皱了:“不过谷外还有一波!”
........
同一时刻,距离大斗拨谷半里之遥的山坡上,一行三百余人的队伍披着白色布绸裁剪的皮肤,罩在身上踩着白皑皑的积雪,穿山而过。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迅速敏捷,攀着覆有积雪的岩石,朝那边谷口遮遮掩掩的接近,不多时,前方的屈元凤蹲在一块大岩侧面,向后抬手虚按,起起伏伏的一道道身影顿时停滞下来,变得安静。
——风!
手势比划,打出手语,按照之前的部署,三百多人中,有数十人矮着身子,虚掩着刀,脚步奇快的分离出来,这些人身手不凡,都是屈元凤在太原时练出的部下,用来快速反应,切入要点的士兵。
天明之前的昏暗里,矮着身的一道道黑影迅速籍着周围雪色、山岩蔓延去谷口,片刻,有火星在那边黑暗里亮了三下,随后熄灭。
屈元凤压着呼吸,朝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白茫茫的水汽里,他朝身边的副手偏了偏头,两人当即分开,各带一百余人沿着之前那拨人走过的路径飞快过去。
“屈将军,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们了?”
进入谷口边缘,贴着一块山岩蹲下的屈元凤听到部下的担心,他目光扫过周围,望着最里面隐约的灯火,风声呜呜咽咽的吹过这里,将这里渲染的诡异。
“难说......但有发现了又怎样,难道就不打了?照杀!”
叮铃铃~~~
压低的嗓音刚停下,远处深谷尽头,有清脆的铃铛声传来,令得贴着山壁躲藏岩石缝隙的三百多人一阵不安,深谷冷风扑在脸上,睫毛沾着雪花微微的抚动,屈元凤沉着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边,风声里隐约夹杂和尚诵经的佛音。
饶是诵经能让人心境平和,但此处响起,多少会引起人的紧张,何况还是来偷袭的,三百多人中,有沉不住气的人,心惊肉跳的的挤出丁点声音。
“那边怎么会有.......”
最后的‘有人诵经’的字眼还未出口,飘在风里的雪花落在人脸上的一瞬间,佛音咪咪哄哄高涨,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在他们耳边不停的诵唱。
“退出去!”
屈元凤狠狠瞪了那士卒一眼,握着刀柄的手重重砸了一下岩石,带着一众麾下起身准备撤离,视野间,飘飞的雪花忽然间变得漫天飞舞,遮掩了方向。
“不要辨别方向,沿来时的路退走!”
既然已惊动对方,屈元凤不再顾忌,回头大吼一声,提着长刀招呼麾下跟着他,狂奔数步,四周飘舞的雪花陡然狂乱,然后,‘哗’的一下向着一个方向激射而出,有呼啸的破空声迎面而来。
嘭!
一根粗大的铜棍夹杂风雪之声呼啸而至,刹那间撕裂四周雪花,与屈元凤手中格挡的长刀撞在一起,后者浑身肌肉都在鼓涨,震的身上甲叶哗哗作响。
呼呼呼——
风声吹拂雪花散开,贴着一道巨大的佛陀手持铜棍踏着轰轰的脚步冲了过来,屈元凤握紧刀柄暴喝:“你们先出去!”
脚下一蹬,映着砸来的棍身,刀锋磕碰上去,呯呯呯劈出一道道火花在弥漫的飞雪中疯狂闪烁,麾下士兵仓惶后退间,屈元凤身形一转,籍着转身,脚掌蹬地的力道,双臂中的刀锋一收一放,凶猛的在那巨大佛陀身上炸开。
呯!
轰——
金铁交鸣的声音响彻,刀锋呯的在那坚硬如山岩的身躯上断裂飞射开去,溅起的火星照亮那佛陀,面如青岩的脸上,呈出金刚怒目,横挥开来的铜棍带出风雷之声,轰的扫在人的身体上。
甲叶迸裂,一口血雾从屈元凤口中喷出,整个身子直接横飞出去砸进漫天大雪,巨大的佛陀踩着沉闷的脚步声,冲过去,地上的身影被数个士兵抬起来,朝谷外早已飞奔离去,只留下一摊殷红的血迹赫然醒目。
“吼!”
佛陀持棍,愤怒砸下棍子,朝逃离的人群发出一声咆哮。
.......
天色渐渐大亮,弥漫风雪的山谷东面,远去数千里之地的长安,生气蓬勃,早起讨活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秋色浓郁的万寿观里,描着画卷的书生,微微一顿,手里的毛笔停了下来,两腮鼓了一鼓,笔尖继续落下,只是比之前变得快了。
不久,陆良生放下笔,将那卷画幅拿起来,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伸手招来了月胧剑,将这卷画收好系在上面,写了一张纸条一起夹在里面。
“带给元凤,让他自己来做。”
“又是跑路的活。”
月胧剑嗡嗡颤抖,不情不愿的升上半空,嗖的一下飞出窗棂,向着西面冲天而起,眨眼间,化作一抹光亮闪了闪,消失不见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千里之外捎来的破敌之法
黎明前的风夹杂雪花越发刮的大了,地上嘎吱嘎吱的是积雪踩响的声音,背在人背上的身影痛楚的低吟,一滴一滴鲜血溅在雪地上绽出殷红的‘花朵’。
“屈将军,撑住啊......快到陛下设伏的地方了。”
背着屈元凤的士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上甲胄加上自家将领的重量,跑出两里,双腿就像失去知觉了一般,周围跑动的人影,也有过来帮忙撑着,减轻一些重量。
“快到了,就在前面!”
有人在前面喊了一声,这让跑在后方的人心里稍稍感到心安,不久之后,有马蹄声响起,远远的扔来火把,翻转的火光里,照出一行三百多人仓惶的神色,过来的那骑士见状不对,连忙射出一支响箭。
咻——
镝声在夜空传开,片刻,那团燃烧的火把四周渐渐有了许多人的脚步声走在雪地上,当先过来的右屯卫大将军柳建武,见到他们,颇为失望的挥了挥手,“回营,让屈元凤来见我!”
“启禀大将军,屈将军他.....”
跟随偷袭的士兵双眼微红,慢慢退去一侧,后方拥挤的三百多人也跟着让开,露出那名背着屈元凤的士兵走上前来,看到趴在士卒背上昏厥的身影,柳建武抿了抿嘴唇,翻身下马赶紧过去,探查了一下伤势。
“赶紧背回营寨,用最好的伤药!快!”
亮起的火光照亮崎岖的路途,设伏的兵马留下部分断后,其余跟着柳建武护送着屈元凤回到十多里外的军营,此时在帐中等候杨广听到动静,放下书册,披上一件皮裘快步出来,见到盔甲染血的屈元凤放去军医的帐篷,招来柳建武问了情况。
“屈将军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听屈元凤的亲卫讲,他们偷偷摸进大斗拔谷不过七八丈,突然漫天大雪,一个身高一丈有余的僧人出现,诵着经文,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屈元凤亲自断后缠住对方,被打了一棍子......”
杨广皱着眉头,亲自进了帐篷查看了屈元凤的伤势,脱下的甲胄腰部甲片被打的稀烂,不少碎片嵌在了皮肉里,周围更是一片淤黑,确实是重物猛击所致。
“那慕容伏允当真有高人相助,否则哪里会有漫天大雪,刀枪不入的佛陀出现.....”
之前战事顺利,让杨广有了一举收复西北,甚至打通南丝绸之路的把握,然而眼下出了玉门关,眼看就要尽全功,却被迎头痛击,只叫他难受,通过军报,还以为是前面作战不利,找的借口,眼下看来并非如此了。
“要是国师也在此间,必能破贼!”
跟着杨广走出帐帘的柳建武是知晓皇帝口中的国师是谁,不由小心问道:“陛下,不如让臣快马送出消息,招国师前来破敌人法术?”
“千里迢迢,此时才派人回长安,恐怕来不及了。”
杨广回到中军大帐,看着挂着的西域地图,沉默良久,随后转过身来,一拳砸去案桌:“待朕中军两日后赶到,强攻这处峡谷,朕不信区区一隅之地,能挡朕万千雄师!就算用命填,也要做法之人给朕抓到,朕活剥了他!”
柳建武犹豫了一下,重重拱起手:“是!”
天色大亮,化去了积雪,时间悄然流逝中,白皑皑的天地间,一条长龙举着林立的旌旗,蜿蜒而来,在硕大的军营外集结。
军寨之中,躺在皮毛缝制的床铺的身影渐渐醒了过来,闻着浓郁的草药味,屈元凤虚弱的睁开眼睛,腰肋的疼痛时有时无的传来刺痛,干涸的嘴皮嚅了嚅,吞咽一口口水,手臂撑着慢慢坐起来。
“现在几时了.....来人.....现在什么时辰了,本将昏迷了多久!”
虚弱的声音惊动外面的看守,一个士卒掀帘进来,看到已坐到床沿的屈元凤,连忙上前搀扶,一边回头朝外喊同伴通报大将军。
呜~~
屈元凤喝过一碗温水,隐约听到外面苍凉的牛角号,搀着士卒的手臂就往外走,对跟在一旁的另一个士卒催促道:“干什么吹号角?不能强攻大斗拔谷,里面地方狭小,对方只需用法术就能困住我军!快去通知陛下,不能强攻啊!”
嗓音高喊,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倒在雪地里,又在搀扶下爬起来,捂着渗出鲜血的绷带,一瘸一拐的来到辕门,此时得到通传的柳建武,以及杨广正骑马赶来,见到屈元凤时,暴喝一声:“糊涂!回去躺着!”
“陛下!”
屈元凤不听,跌跌撞撞过去,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单膝跪去雪地:“......陛下,那次峡谷不能强攻,慕容伏允身边的会法术之人,定会借地势将我军引入里面,一旦困在里面,冰天雪地,只会让将士们连敌人都看不到,就被活活冻饿而死。”
“朕如何不知晓。”
那边,杨广下马过来将他搀扶起来,连忙脱下皮裘披去屈元凤身上,“可朕没有他法,吐谷浑的可汗就在里面,若是前功尽弃,此役征战而亡的将士,岂不是都白死了?”
就在说话间,营寨外还在赶来集结的中军,有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起头,然后,叫出了声。
“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相隔不远的队伍里,不少人听到呼喊跟着抬起脸,望去碧蓝白云的天空,一道黑影拖着光芒呼啸而来.......
与此同时。
大斗拔谷之上,穿着皮袄的吐谷浑可汗,站在峡谷高处,沐着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看去山外冰天雪地,抬起手,指去远方隐约可见的隋人军寨,呵呵笑了起来,对着身旁独臂的老僧开口。
“国师,你看,隋人的兵马还在远远不断的开拔过来,真是不怕死啊。”
佛连尊独臂呈在腹前,不停拨着手中的佛珠,眯着眼帘打量着外面的中原军队,此处山谷是条死谷,进得来出不去,再来多的人,一旦被他用法术困住,休想再离开。
某一刻,身边的可汗还在说话,老僧像是感受到什么,脸随着视线的余光偏去东面,口中间陡然发出‘嗯?’的疑惑。
“国师,你看什么?”
慕容伏允顺着僧人的视线慢慢偏去,只见天空一团光亮犹如一道流星划过天际,直直飞去那边隋人营地。
“那是什么东西.....”
呢喃的声音挤出双唇时,远在山外的军营之中,正与屈元凤说话的杨广陡然听到辕门传来一片嘈杂,柳建武开口说了声:“陛下,臣出去整军!”转身离开两步,剧烈的呼啸瞬间充斥耳门,地上积雪翻起一道雪浪直接将他埋了进去。
轰!
一声巨响在营地炸开,屈元凤、杨广、周围的士兵本能的抬手挡去扑来的风雪,待到动静停下,方才睁开眼,拍去身上积攒的雪花,只见传出巨响的地方,地面积雪一扫而空,露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正中一柄长剑插在地面,剑身微微颤响,白气升腾。
“冷死本法丈了.....”
颤动的剑面上,传出一声令人熟悉的话语,屈元凤脸上顿时露出欣喜,回头看去皇帝:“陛下,这是我师父的月胧剑!”
插在地上的法剑,杨广自然认识的,听到屈元凤的话语,愣了一愣,想不到面前这位将来竟是陆国师的弟子,连忙拍拍他肩膀:“快去看看,是不是国师有信传来。”
“嗯!”
屈元凤忍着疼痛,脸上笑开了花,有师父法剑飞来,说不得已经知晓这边的战事,定是派月胧过来协助的。
果然,靠近过去,只见剑身上系着一卷画轴,便拱起手朝那柄有灵性的法剑拜了一拜,“可是我师父托你送来这画?”
月胧剑抖了抖,上面的画卷‘啪’的一下落到地上,嗡嗡的颤抖两下,缓缓升了起来,“这里冷死了,本法丈不想多待,也不想多说话,告辞!”
唰的一下,亮起法光飞去天空。
杨广朝着升天的法剑拱了拱手,快步走去屈元凤那边:“屈将军,可是国师送来了破敌之法?”
“是。”
站在剑坑前的屈元凤看着手中纸条,脸上露出笑容,紧了紧画轴,转头看向皇帝。
“陛下,还请帮忙运些烈酒,今日就能破了他这大斗拨谷!”
吸入千里高原,军中常备烈酒用来驱寒,眼下听到能破敌,杨广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招来刚刚从雪堆里挤出来的柳建武。
“大将军,速备烈酒来!朕要看国师高徒,如何破敌!”
后者抹去脸上积雪,目光疑惑的扫过周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本将是不是错过什么了,才埋了一会儿,咋......咋就有破敌之法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万箭焚雪谷
“点三香,备烛火,祭牲——”
营寨积雪被扫去一空,搭出两丈高的简陋木台,柳建武照着屈元凤的叮嘱,面向远方的大斗拔谷摆出祭台,点燃了香烛,奉上放了血的一头羊。
“屈将军也会法术?”
望着袅绕烟气的香烛,杨广回过头,看去解去发髻,披头散发的屈元凤,后者双手捧着那卷画幅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
“会......曾经会。”
夹在指尖的那张纸条,有着师父叮嘱的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铺画卷,淋酒水于上,射火箭!
此术非为师所为,切记!
屈元凤知道这是师父明白他已没了修为,特意为他准备的一张画幅,只是最后一句,他大抵明白什么意思。
站了片刻,捧着画卷慢慢走上木台,转向东面,朝着长安的方向躬身一拜,这才将手中那卷画轴在祭台上缓缓展开。
上面,青黑的墨汁勾勒出积厚的阴云密布,层层叠叠的翻涌起伏,下方山麓林野好似被狂风摧残的弯腰驼背,枝叶脱落,飘在风里。
“抬酒来!”跪在画前的屈元凤低声说道,站在一侧的柳建武点点头,朝下方挥手,大吼:“来人,把酒一坛一坛的给本将搬上来!”
酒水被士卒用担子挑着上来时,屈元凤看着画轴轻轻摩挲边角,忽然开口:“大将军,麻烦带人去大斗拔谷,准备火箭,待见那边下雨,就往里射箭!”
下雨,射火箭?
戎马半生的将领觉得有些荒唐可笑,目光犹豫的看去下面,见到皇帝负手点头,叹了口气,只得照做,下了木台便带人准备火油、箭矢等器具,不多时,带着三千余名弓手悄然出了营寨,朝那边峡谷摸了过去。
“屈将军,何时开始做法?”
柳建武带人已走了一会儿,杨广站在原地负手走来走去,眼下沉下的气,又浮了上来,皱着眉头看着上面一动不动的背影。
“陛下,再等等。”
屈元凤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丝丝白云游走,他如今没有法力在身,自然无法催动画卷,但师父既然让月胧剑送来画轴,肯定有其他的触发方式,唯一的可能就是天时了。
辰时至日禺巳时,天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铺在地上的画卷也一动不动,青墨的画幅丝毫没有动静,只是在风里微微抚动。
下方等待的杨广,后方一片片站了许久的兵卒个个有些不耐烦了,眼看快临近晌午肚子咕咕的乱叫。
“师父.....”
屈元凤双膝跪的麻木,身子僵硬的微微颤抖,但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呢喃出声的下一刻,高挂天空的日头微微倾斜的一瞬间,午时刚过!
平地忽然挂起一阵大风,地上的尘粒、雪粒飞旋而起,粘在人衣袍、脸上,原本明媚的日头在人的视野间陡然阴了下来。
杨广咧开嘴角,脸上兴奋的露出笑容,抖开宽袖看着天上阴云聚集,“国师显灵,国师的画显灵了!哈哈——”
狂风大作,吹的营寨林立的旌旗猎猎飞舞,屈元凤激动的看过四周,手都有些微抖的伸去酒坛,一拳砸破上面泥封,然后推倒!
大股大股清澈的酒水顺着破口淌了出来,落去画幅上,没有浸透的纸张,反而瞬间消失不见。
轰——
阴沉沉的天空,顿时响起一声惊雷,昏沉的天地间一道青白的电光在翻滚的云层里一闪而过。
站在大斗拔谷高处的慕容伏允慌张的看着忽然变化的天色,伸手拉去老僧的空荡荡的袖口,“国师,怎么回事?”
“隋国皇帝请来了高人。”
佛连尊拨弄着佛珠,脸色呈出肃穆,隋国当得上高人有很多,但他知晓的,就只有一个大隋国师陆良生,那次黄风山妖怪洞府,他是亲眼体会到对方的修为,正面斗法,根本没有胜算的机会。
只是,好像没有亲自过来.....或许还能拖延一番。
大抵这样想着,老僧喧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佛号庄严,滚滚传开的同时,一滴冰凉落在竖着的法印上,抬起目光,翻涌的阴云牵出无数的雨线。
哗哗!
天地间全是雨落的声响。
“下雨了?”
慕容伏允摸去脸上的凉意,惊慌间胡须舒张,咧嘴笑了起来,偏头看去老僧:“国师,隋人这是想用水灌满峡谷?”
“唔......”佛连尊没有回答,目光疑惑的看着闪烁的电光下,落入眸底的雨帘,这是余光里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火光,下意识的往谷口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火点在远方亮了起来。
慕容伏允走上前,笑的更加大声。
“火箭?如大的雨,还用火箭?!隋人这是知晓我们箭矢奇缺,送火箭给朕?哈哈!”
然而,这位可汗忽然皱了一下鼻子,摊开的手掌积出的雨水,还特地放到鼻下闻了闻,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原本平平无奇的雨水,传出一股酒香,甚至比平日喝的烈酒更加浓郁。
“酒.....”
疑惑的呢喃着,慕容伏允回头看去自家国师时,深谷宫殿那边,有吐谷浑士兵举着火把出来,哗哗落下的雨水触到火把,轰的一下,整个人瞬间燃成一团火焰。
“啊啊——”
凄厉的发出一连串惨叫,混乱的奔跑撞去崖边,失足坠到了谷底,远远传来嘭的一声沉闷动静。
不好!
顿时明白隋人请的高人要干什么了,佛连尊拉着慕容伏允几个呼吸间,飞纵下山谷,理也不理会下面等候的侍卫,脚步疯狂的飞踏岩石的同一时刻。
大斗拔谷外,柳建武骑马上前,赏心悦目的看着那边连天的雨幕,缓缓拔出佩剑,随着手臂高举过头顶。
然后,斩下一抹森寒的剑光!
“放!”
下一刻,弦声一片片的綳响,密密麻麻的火点升上天空,拖着燃烧的黑烟,划过天际,朝着峡谷覆了下去,燃烧的箭头呯的钉在岩石弹开,落去地上,更多的带着火焰钉在谷底地面,火焰接触湿漉漉的泥壤的一瞬间,窜起淡蓝色的火苗,沿着流淌的酒水朝四面八方迅速蔓延起来。
某一刻,明晃晃的烈焰轰的窜气数丈,积雪融化沉淀酒水之下形成流动,将整个谷底燃烧了起来,高耸的火焰舔舐山崖、青石顺着烧了上去,湿漉的山壁上,佛连尊拉着慕容伏允冲进殿门,身后的山崖已被大火覆盖,形成一片火海,来不及逃离的士兵被卷在了里面。
“快关上殿门!”慕容伏允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这么大的火海,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声嚷嚷着留在大殿内的士兵去关殿门,也有士兵端了一盆水冲到门口,朝火里扑去。
轰!
扑出的清水落入火海,瞬间窜起大火反扑在那士卒身上,整个人顿时变作一团火球歇斯底里的叫喊,被旁人一脚踢了出去,殿门轰隆一声阖上。
外面,此时大量的吐谷浑士卒跑在火海里,极易燃烧的皮袄笼罩火焰,发出可怕燃烧的声响,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倒去地上疯狂的翻滚,随后渐渐没了声息,身子被火焰烧的蜷缩起来,直到焦黑一片。
巨大的火光照亮了阴沉的天空,整座山谷都化作燃烧的大山,退到数里外的队伍都能感受到空气里传来的灼热刺痛皮肤,听到里面偶尔响起一两声恐怖的嘶喊,令得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肉跳。
远在十多里外的军寨,杨广跑上哨楼,看着那边冲天火光,手紧着栅栏,张开的嘴久久难以合上。
......这就是国师的法术。
数个时辰之后,阴沉的天云逐渐散去,那方连天的酒雨停下,满山遍野的火焰也跟着熄灭,不久,杨广带着兵马踏入这处焦黑的山谷,滚烫的地面让人无法靠近,直到夜色深邃后,寒冷的空气袭来,方才敢进去。
隋兵翻上那贴山而建的建筑,看到的事无数焦黑的骷髅,用兵器一戳,碎裂成块散落一地。
众人撞开厚重的岩石殿门,小心进入里面,随后捂着口鼻跑了出来,大殿之中,灯火还在燃烧,照亮的地方,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一起,就像一堆蒸熟了的肉,散发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坐在首位上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皮肉耷拉垂下牵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一旁还有个独臂的僧人完好如初,只是已经没了声息。、
“赢了......”
看着极为恐怖的画面,柳建武手中的长剑都险些拿捏不住,不久,慕容伏允伏诛的消息传了回去,也在快马加鞭下,传去东面更远的长安。
第六百二十六章 老母召见
上午的阳光照过繁华的长安,大小街巷传着漫漫胡音,人声喧哗而吵闹,相对的,芙蓉池安静宜人,脱落的秋叶打着旋儿飘去地上,蛤蟆道人躺在树下连打几个哈欠,睡眼朦胧的看着远处坐在小凳上,读字识字的孩童,一声声读书传来,‘唔啊~~’的又打了一个哈欠,换了姿势重新合上蟾眼。
道人扫过石阶落叶,扛在肩头走过那边,偶尔拄着扫帚停下,看着负手的书生走过那群孩子,自己跟着念了一段,晃了晃脑袋,还是算了。
坐在门槛的猪刚鬣眯着眼睛,黑毛森森的大手拿着小巧的刺绣,一针一线在上面穿来穿去,绣出云气袅绕,皓月当空,隐约还有衣袖飘飘的女子轮廓还未成型,估摸着时间,拿过放在一边的铜勺敲响门槛,学着陆家村某个豪迈的妇人,朝那边嚎了一嗓子。
“开饭了。”
不久,那边负手的书生朝齐齐仰脸望来的一张张稚嫩的小脸,笑着挥了下手,端坐矮几后的一群孩子顿时起身,抱起书本,欢呼雀跃的飞奔去阁楼。
摆了许多圆桌正厅里,朱二娘八足不停的忙活,舀菜舀饭,由红怜接过菜肴端去桌上,进来的孩童也都不再害怕,双手捧过毛茸茸的长足叉来的碗筷,彬彬有礼的朝她道了一声谢,乐得朱二娘咧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利齿。
一桌桌小人儿端着碗筷飞快的夹菜刨饭,一点饭粒都舍不得落下,猪刚鬣这才满意的回去楼上,拿出刺绣趁着还有空当,再绣一些。
楼外的广场,一袭青衫的书生拿过桌上的书本,腰间拇指大小的剑鞘轻晃,走过那边的树荫下,将瞌睡的师父拿过手中放到肩头。
“师父,回屋里睡吧。”
扛着扫帚跟上来的道人,嘿嘿笑着挑了挑下巴:“最近两日,心情愉快?”
“难道不高兴要一直画在脸上吗?”
陆良生跟着笑了笑,过去阁楼,伸手摸了摸站在门边的明月的发髻,将手里的书册放到小人儿摊开的双手上。
“怎么不进去吃饭?”
“哼,才不跟他们一起吃。”明月瞥了一眼里面闹哄哄的画面,还有孩童看过来,朝他招手,明月赶紧将脸撇开,抱着书本仰起小脸,咚咚的跑去楼梯。
“这孩子.....”
陆良生摇摇头,走过正厅,吃饭的孩子一一起身,嘴里含着饭菜,或手里还端着碗筷,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先生!”
“吃饭不要说话,抓紧吃完,好去玩!”
陆良生看着他们按了按手,又朝那边的朱二娘笑着点下头,回到阁楼上,将师父放去榻上小铺,替他盖上被子,便坐去书桌,桌上此时一柄长剑安静的躺在那里,正是已经从玉门关外飞回来的月胧剑。
“这么就赶回,可知晓那边的状况?”
横呈的剑面,刻纹无时无刻的游移,上面清晰的传出普渡慈航的嗓音。
“.......那边太冷,什么也没注意到,东西丢下,给了你徒弟,本法丈就赶回来了。”
“什么也没看见?”
“看见了,你徒弟身上还有血,精神萎靡,还有好多人,都赶着去送死!要不是本法丈,他们就真的死了!”
陆良生抓过剑柄,将还在喋喋不休的月胧剑丢去后面,半空飞了飞嗖的插进剑鞘里,虽然言语不详,但看它说话语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若是遇上难事,月胧也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不是只是简简单单有灵性,审时度势它还是会的。
‘战报快马加鞭送回来,少说也要十来天,还是抓紧教教这批孩子。’
想着,陆良生起身准备下楼吃午饭,走去房门时,背后敞开的窗棂吱嘎一声发出呻吟,一阵风带着一片枯叶飘了进来,摇摇晃晃落到书桌。
书生夹起五角的枫叶,万寿观附近的林子可没有这种树,目光不由望去窗外。
“公子!下楼吃饭了!”
外面响起红怜的声音,女子推开门进来,房里哪儿还有书生的身影,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看着桌上安静摆着的一片枫叶。
......
长安东面,起伏的大山黄绿参半,此时节来往骊山的行人游客还有不少,过去那家茶肆,倒是没遇上那位小蝶出来买茶,沿着常走的石阶去往老母庙,一节节的石阶上,苔藓泛起了枯黄,庙门前,一个头裹布巾的老妇人提着篮子从里面出来,看了眼微笑的书生,哼了声,转身走去旁边一条小径。
‘呃.....我这是惹老母不高兴了?’
叽叽叽~~~
林子里还有鸟雀鸣啭,晃着枝头跳来跳去,轻眨鸟眸看着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的老妇人和书生,然后飞下枝头,慢吞吞走在前面的老妇人伸手将鸟儿接住,坐去旁边一根横卧的枯木。
“老母。”
陆良生跟上来,见老妇人面无表情的逗着小鸟,也不理他,笑了笑过去将地上的篮子提着,走去附近灌木树根,随意摘一些野菜、蘑菇一类放进去。
“别什么都往里放,想毒死老身是不是?”
不久,响起骊山老母的声音,陆良生这才停下手,笑着拍去手上泥屑:“老母终于肯跟良生说话了?”
“再不说话,篮子都快被你装满了。”
骊山老母将手里的鸟儿放飞,佯怒的拿起脚边木杖轻敲了一下书生肩头,“你呀,太爱耍小心思,就跟激老身说话一样,骗天道。”
果然,之前画幅让月胧带去西北的事没瞒过老妇人。
见已经捅破,陆良生也就直言不讳,将篮子提过去,蹲去旁边:“老母,我生长这片土地,吃的人们种出的粮食,喝的是无数人开垦出的河流中的清水,我不想这片土地上的士卒伤亡过大........”
“就你能!”
老母显出少有的情绪,像慈母教诲儿子一般,手指在陆良生脑门上戳了一下:“早晚被天道看到了,你就后悔吧。”
陆良生笑的露出牙齿,揉着被老妇人戳过的地方。
“说不定天道也站在我这边呢?天下万物生灵,总要有一方庇护。”
骊山老母瞧着书生,叹口气摇了摇头,拄着拐杖站起来,不让陆良生搀扶,慢吞吞的走去前面。
“天道无情无欲,不然早就人神共处一界了,良生,不要过多的做一些违反天道的事,好好修你的道,你将来有一件大事要做的......”
陆良生停了停脚步,愣了一下,所谓大事,他倒是不放心上,人走过的路,总会有一两件大事等着,既然今日过来了,正好将自己上次梦见的梦境询问一番,说不得.......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前面的老妇人转过身来,摇摇头。
“不要问,有些事问出来了,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