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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秉烛一瞬柳暗花明

    将至初夏,彤红的霞光之中,青草摇曳,爬上草尖的虫子,忽然连同青草一起被磨动驴嘴卷入口中。

    一片彤红,甩着尾巴的老驴一边啃食路边青草,一边驮着陆良生悠闲的走过乡间的道路。

    此去河谷郡,有数百里之遥,若是快马加鞭,两三日也是能赶到的,若是用上缩地成寸的法术,大抵晚上就能到达。

    不过时间尚早,还有四五个月的光景,就算这般悠闲的过去,也是能赶上的。

    辞别恩师,一路向北已经走出数里,往日北面还未来过,周围的山势、村落乡集都是让陆良生感到新鲜。

    安放驴臀两侧的书架,摇晃中,架子下面的小门打开,一摞书籍旁边,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靠着黑纹葫芦坐那儿,理了理小短褂,打了一口哈欠。

    “这边的风景还算不错。”

    另一边的架框,放着几卷画轴,其中一卷响起银铃轻笑。

    “蛤蟆师父,你没见识的样子好好笑啊。”

    隔着老驴、书架,蛤蟆道人换了一个侧卧的姿势,一只蛙蹼撑着脑袋,哼了声。

    “放肆…..老夫看过的山川大河,且是你这小小女鬼能比……”

    驴背上方,陆良生听到蛤蟆的声音,回头笑了一下:“师父醒了啊?”

    起起伏伏摇晃间,不经意拉了一下缰绳,老驴迈开的蹄子踩了一块石头,驴身陡然歪斜。

    敞开的书架小门,侧卧的蛤蟆老神在在的说了句:“且是你这小小女鬼能比的了。”话音刚出口,直接被抖了出去,圆滚滚的身形,又被迈开的蹄子嘭的踢个正着,皮球般飞去前面,在地上弹跳几圈才停下。

    蛤蟆狼狈的爬起,脑袋上还沾着草屑,微风拂来,还轻轻摇晃几下。

    “孽徒…..想欺师灭祖啊……呱……”

    陆良生连忙下驴将蛤蟆道人捡起,挥手拍了一下驴头:“叫你不好好走!”那老驴瞪着大眼眨了眨,鼻孔喷出粗气。

    “哼哧哼哧!”

    嘶叫两声里,陆良生将师父放到肩上,干脆牵着老驴前行,左侧的山峦在霞光里延伸,另一边的村落渐渐落去的了后方,随着越发昏黄的天色,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有时和斜靠他脑袋的蛤蟆聊起一个人来。

    “也不知道孙迎仙这两年过的怎么样……那家伙应该过得比我痛快一些,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冲破练气,到达筑基了。”

    背靠着书生耳朵的蛤蟆,扯去脑袋上的草屑,丢去外面。

    “筑基算得什么,放到为师巅峰时,还不够我打一个哈欠,就说那紫金黑纹葫芦,丢出去也能砸到一片修道者…..”

    陆良生掏了掏耳朵,无奈的叹口气,师父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起来了,这三年里,每次问起他老人家的伤势何时能痊愈,一直都只是说快了快。

    “.…..总感觉,师父他还想继续蹭吃蹭喝…….”

    想着时,前方昏黄的夕阳光芒间,忽然有身影闪出,陆良生停下脚步,肩上的还在说话的蛤蟆道人唰的一下翻滚,还好及时双蹼抓紧了袍领,两只短腿悬在外面,腾挪蹬了几下,才重新爬上去。

    “还来,幸好为师早有准备……”

    随即,他也看到了前方,一瘦一胖两个身影,蟾脸都愣了一下,“劫道?”

    “还真是劫道的。”陆良生也有些发愣。

    那两人穿着单衣,敞开胸脯,露出浓黑的胸毛,拿着家伙歪鼻斜嘴的拦在去路。

    “那书生,今日你算倒霉了,咱哥俩也不要你性命,把钱财留下便……”

    “那你们拿去就是。”

    话还未说完,那边几锭银子已经滚到他俩脚边,当中那瘦子愣愣的看了一眼,又抬起脸来,与同伴面面相觑。

    “这般爽快……莫非有诈?”

    那胖匪赶忙将银锭捡起来,摸了摸偏头小声道:“真的。”

    “发财了,遇到一个傻子。”瘦匪将银锭抢了过来,揣进怀里,指着对面的陆良生腰间:“还有你那玉佩也一起丢过来。”

    陆良生点点头:“好。”顺手解下玉佩,丢给对方,瘦子赶忙接住,朝上面双鱼哈了口气,捏着袖子擦了擦,脸都笑开了花,然后拉着同伴退开。

    “见你这么老实,你那老驴就不要了,赶紧走吧。”

    “多谢二位!”

    陆良生拱了拱手,骑上老驴慢腾腾从两人面前过去时,忽然侧过脸来,唇角勾出一丝笑。

    “二位可知万物都有灵性,钱财也知道谁是主人,往后二位还希望本分做事,不要再干这行勾当。”

    “快走快走,读书读傻了。”那瘦匪挥手让这书生赶紧滚蛋,举着那枚玉佩笑道:“干什么有这行当来钱快?**。”

    说话间,也不知是他眼花还是怎的,那青翠色的玉佩陡然扭动了几下,上面两条鱼忽然转动眼睛,鱼尾摆动起来。

    吓得瘦匪手一松,结结巴巴喊道:“鱼…..鱼…..”

    同伴扭过脖子,还没开口,就见抛起来的玉佩,化作两条鲤鱼在空气里摆动尾巴,朝着那边离去的书生游了过去。

    “快追!”

    不知谁喊了一声,两人齐齐迈开脚步,却是呯的一下,一起摔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揣进兜里的那几锭银子,陡然滚了出来,就在两人贴在地上的视野之中,排起队伍竟还隐约有‘嘿咻!嘿咻’的声音,朝书生翻滚过去。

    银子自己跑了,还他娘的喊出口号?!玉佩也变成鱼在空气游动……

    两人脸上比见鬼还要惊惧,片刻,身形一松,飞快从地上爬起,远方的霞光,照映的骑驴背影,挥了挥袍袖,路上翻滚的银锭、空气中游动的双鱼一一飞入对方袖口。

    “娘也!!”

    两人的一声大呼,吓得白毛汗都跑了出来,这才明白,刚刚自己两人拦的是一方高人,当即跪在后面又是磕头,又是叨叨扰扰的一番求饶话语,然后,拖着“啊——”的尖叫,在夕阳下,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远方,蛤蟆站在肩头,一蹼扶着徒弟脑侧,看着后方跑远的两名剪径路贼。

    “这种不长眼的人,就该杀了。”

    陆良生伸手在驴鬃抚了抚,随后将袖口内的玉佩重新挂上腰带:“他二人手里的家伙也都是棍棒、柴刀,开口也只是求财,信守承诺放我们过去,算不上大恶之人,杀了未免有些过了,小惩一番,让他们感到害怕,往后再想做这种事,心里多少都会顾虑。”

    “烂好人。”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坐回肩头。

    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本来他就非那种嗜杀之人,一身乾坤正道的修为,已过练气,不能给自己平添戾气,省得将来进入筑基境界,变得艰难。

    天色渐暗沉下来。

    星月挂上夜空,看惯了村中、城中灯火,黑漆漆的荒山野岭,放眼望去,山势如同雌伏阴影中的凶兽,阴森而恐怖。

    陆良生牵着老驴看了看林间分叉的路口,最后还是选择了右侧的道路,那边,有处破旧建筑矗立。

    “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

    走进灰尘布满的庙内,宽袖一拂,冷风将地面干草、泥尘吹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不久,升起篝火,将书架摆放在一侧,取出书籍翻看起来。

    月光清冷从头顶的破洞照下来,周围的林野风里沙沙轻响,朦胧月光透过树隙照去陆良生没选择的那条路,远远的,几名背着书架的身影提着灯笼穿过薄薄的水雾。

    呵呵呵……

    夜风拂过树林,树叶摇晃间,雾气翻涌,一声银铃的轻笑隐约传来。

第四十七章 山神庙

    呜~~

    狼嚎从远方林野响起,月光穿过树隙,几盏灯笼照过薄雾,摇摇晃晃的过来。

    “这里距河谷郡还远着呢,叫你们不要赶夜路,现在可好,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能怪我们,还不是岔路太多,一时间迷路了,也不知朝哪个方向走的。”

    “.….别说话,刚刚好像有女人的声音。”

    “你是想女人了吧…..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女人声。”

    “要是这次中举就好了…..什么女人都有。”

    ……

    轻声的话语里,偶尔还有狼嚎从远方传来,令人心悸,提着灯笼赶夜路的四道身影,俱都是一身书生袍,些许陈旧,有些的地方洗的泛白,后背是书架,一看便知是这次秋闱赶考的生员。

    拐过前方一片竹林,忽然有人停下脚步。

    “好像是有女人的声音。”

    旋即,挑起灯笼,朝前方照了照,昏黄的光芒范围挪移过去,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侧躺地上。

    “真有一个人在那儿….”

    另有人上前,探出灯笼,十多步之遥,暖黄的光芒推开黑暗,映入四个书生眼帘的,是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微弓的脚背延伸上去,是薄纱的长裙,隐约能见肌肤如脂,纱裙衬起窈窕的身姿之上,青丝如瀑垂洒肩头。

    那女子感觉到火光,微侧过脸,眼波流转,瞄去那边四人,“哎哟….”低吟,轻柔脚脖,声音柔软哀怨。

    “奴家孤身一人投靠亲戚,夜路难走,扭伤了脚,以为会被喂了饿狼,幸好遇到四位郎君,行行好,过来搀扶奴家一把…..”

    说着伸出手臂,翘指待扶。

    四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人小声道:“干脆过去帮忙,一个姑娘,也非什么豺狼虎豹……”

    另外三个凑过来嘀嘀咕咕跟着说起。

    “咱们有四个人,谁去?”“要不一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觉得这荒山野岭的,哪里会有什么人家户,这女子穿的一身,不像好人,干脆走吧。”

    “对对对…..那些怪诞异志上不是说嘛,深山老林夜遇貌美女子,不是精怪,就是劫匪。”

    “.….那赶紧走。”

    几人嘀嘀咕咕一阵,之前想去帮扶的书生连忙朝地上的女子拱了拱手:“不是不想帮,姑娘,我等四人实在穷困,扶不起,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挑着灯笼,赶忙朝另一条路快步离开。

    悬着手臂的女子:“.……”

    “敢戏弄我?!”愣的片刻,她悬在半空的手指,指甲咔咔轻响,变得尖锐伸了出来,与此同时,她周围竹林哗啦啦一片作响。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

    “.…..四个蠢货还想走!!”

    阴风大作,卷起竹叶、灰尘弥漫,那跑远的四个书生回头看去,一道黑纱裸脚的女子半空落下来,站在地上女子身边,隐约能见那二女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舞动。

    四个书生吓得原地蹦了起来。

    “果然是精怪!”“怎么办怎么办?!!”

    其中一人大喊:“跑啊!”

    四人书架也不要了,当即一转身,提着灯笼哪里顾得上斯文了,双腿快的都快迈出残影来。

    呼呼…..

    呼呼呼……..

    阴风呜呜咽咽,林中树、竹枝叶胡乱狂摇,四个书生后方,一颗树躯爆开木屑,尖锐的利爪攀在上面,清冷的月光照在趴伏的身影,之前美貌的人脸长出了浅红的绒毛,嘴部前凸,呲出獠牙,诡异的歪了歪脖子,身后还有一条尾巴摇晃。

    另一道浅白的身影迅速从它下面窜过去,直追那前面狂奔的四人,随后,攀附树躯的黑影也跟在后。

    那边四人气喘吁吁,本就是读书人,体力哪有那般好,跑了一段,呼吸急促都快喘不过气来。

    “追来了,赶紧跑!”“别停下啊——”

    “前面有亮光!”

    月光洒下树隙的朦胧里,岔开另一侧的道路尽头,有火光燃烧着。

    破旧的山神庙内,老驴咀嚼地上的干草,火光那边,偶尔有书页翻动的轻响,篝火中的枯枝烧的断裂跳起火星。

    风从外面的林子吹进来,鼓动火焰。

    陆良生停下翻书的手指,微微抬起脸,外面传来夜狐哀鸣,笑了一下,继续翻看书页。

    “这处破庙看来还有客人要来,师父,等会儿别说话,以免吓着旁人。”

    断裂的神像手臂旁边,蛤蟆道人坐在上面,盯着火焰上一锅米粥。

    “为师只关心,什么时候吃饭。”

    ……

    破庙外,风声更大了,荒废的泥道上,几人飞奔过来,手中灯笼狂摆,看到火光从庙门照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去。

    里面,就见一个青纱长袍,和他们一样的书生,正拿着一本书册看的津津有味。

    “快吧,门堵上!”

    四人顾不上那边先来这里的书生,急忙找了附近的破烂木板,还把瘸腿的香案合力搬过去,将门给堵住。

    “应该进不来了吧……”

    “那边有位同窗,要不要和他说?”

    一人点点头,正要朝那边看书入迷的书生开口,庙外的风声陡然停下,狐狸的啼鸣逼近,轻柔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外。

    四人咽下口水,惨白的脸上全是汗水。

    “完了完了。”

    “那两个妖…..”

    “就说非礼勿视嘛…..这下如何是好。”

    火堆摇曳,照亮就近的书生,眼眸微抬,“妖?”

    趴成一坨的蛤蟆道人眼睑半睁,哼了声:“两只小妖。”

    庙内,陡然一阵阴风吹起,放在火堆边的书架,一卷画轴有影子飘了出来,原本紧张躲在杂物后面的四个书生感觉后颈冰冷,哆哆嗦嗦的回过头。

    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歪着脖子升了起来。

    吓得四人脸无血色,“哇啊!”的尖叫一声,从门口跑开,躲去墙角。

    “这里庙里怎么还有……鬼啊…..”

    庙外,窈窕的身影走在破旧的檐下,月光倒映地上的,是拖着长尾的狐形,柔媚而又尖细的声音轻轻的在唤。

    “四位郎君,出来啊……”

    另一道身影,尖锐的指尖划过墙壁,刮出一道道粉末,阴沉的低笑。

    “再不出来,奴家可就要进来了。”

    走到破有小洞的墙壁前,毛茸茸的脸颊凑了过去,裂开长吻:“奴家可看到你们…….”

    洞口狭窄的视线进去。

    那四个书生抱成一团缩在墙角,目光却是恐惧的看着火光燃烧的一边。

    “嗯?”

    那细长的黑影正要偏移了一下视线,下一秒,一张阴森恐怖鬼脸正从小洞另一边瞬间凑近。

    血红的眼珠正与它对视。

    “呜哇啊啊......”

    也不知是尖叫,还是怒吼,那趴伏小洞的黑影向后猛地挪出了数步。

第四十八章 不要跑

    气氛凝固。

    走在檐下另一只白狐妖扫动长尾,狭长的眼眶瞟去退出檐下的同类。

    “大姐,这破庙还有什么东西能把你吓一跳……”

    还未说完,感觉到破庙内一股阴冷的气息蔓延,这只狐妖愣了一愣,没等她开口,那边退出檐下的红狐压低了嗓音,狐眼紧紧盯着封堵的庙门。

    “里面有一只阴鬼。”

    鬼?

    白狐妖嗤笑出声,摇曳腰肢过去,“一只鬼,姐姐怎的也害怕了。”

    “是罗刹鬼。”

    听到这声,那白狐陡然停下,狭长的双目瞪圆,眸底闪过凝重,罗刹鬼姐妹俩还是听过一些,与怨气、阴气凝聚的厉鬼不同,乃是死后杀了许多人,汲取生气而化。

    这两狐妖心里也是知道,自身也属阴邪,真对上怕也是半斤八两,讨不到好处。

    “那屋里四人,是我姐妹先看上的,大家也好井水不犯河水。”

    红狐不甘心退走,声音低沉挤出长吻传去里面。

    吱…..

    门口堆积的杂物动摇,紧接着‘嘭’的巨响,一堆东西向内四散倒飞,阴风如刀呼啸着吹了出来,那狐妖姐妹身上、脸上毛发都在抚动。

    林野草木摇摆,夜鸟扇动翅膀成群冲出。

    庙门口,一道人影悄无声息飘出,面容阴霾紧锁,绿莹莹的一片死气,冰冷的看着对面两个狐妖。

    “我家公子在此间休息,不得打扰。”

    公子?是人是鬼?

    两狐妖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让一个罗刹鬼当侍女仆人,那修为必定高深,两妖相互对视一眼,有种骑虎难下的感受。

    沉默间,庙内篝火映照的书生站了起来,手中书册合上,在掌心轻砸了两下,偏头看去墙角,那逃进庙里的四人,早就从墙壁洞口爬走了。

    “这些都什么人呀……”

    火光映着人影,拿起了青色环节的毛笔,朝庙门过去。

    庙外,沉默持续了一阵,白狐妖焦急来回走动,一咬牙,压低声音:“大姐,别和这罗刹鬼多说废话,我进去捉那四人,你缠住她。”

    “好,我也想看看她是不是虚张声势。”

    红狐咧嘴应了一声,后肢如人双腿而立,向前迈出一步,盯着对面罗刹女鬼:“既然你家公子在里面,奴家正好有些修行中的困惑想要请教……”

    “.….有何事请教我?”

    沉稳、年轻的话语陡然从庙内传出,红、白狐妖下意识的收住脚步,隐约能感受到一股煌煌正道之气正溢出来。

    二妖视野对面。

    昏黄的庙门,一道青纱长袍的男子出现在那里,一手握着笔杆,另只手单负身后,正微笑看过来。

    “在下陆良生,路经此地天色已晚,便是在这山神庙里暂宿一夜,不知可有冲撞二位?”

    笑容里,笔尖抬了起来。

    “不过二位回答之前,在下也想问,人好吃吗?”

    宽袖一拂,毛笔在空气中拉出了一条直线。

    ……

    与此同时,山神庙外,几名书生摸着黑仓惶奔逃去远方。

    “咱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有点不仁?”

    “.….是啊,那书生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万一被妖怪吃了怎么办?”

    “他被吃,好过我们被吃,没见庙里还有女鬼吗…..走个夜路,妖怪、鬼祟都出来了……”

    慌慌张张的言语在说时,前面陡然有人哎哟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将后面三人撞在一起。

    一道陌生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看路啊——”

    四个书生吓得面无血色,当中胆小的尖叫起来:“这里还有鬼!!”

    “鬼你老母!!”

    四道惊恐的视线里,一个人蹲在草丛边,朝他们骂骂咧咧:“本道哪里像鬼了,屎才拉了半截,又被你们四个王八蛋给吓缩回去了!!”

    呼呼…..

    剧烈的呼吸声里,那四个书生听到这番话,心踏实了许多,也有人不敢大意,捏着鼻子凑近看了一眼。

    那人尖嘴猴腮,上唇八字胡,下颔一撮短须,正搂着灰扑扑的道袍蹲在地上。

    凑近上前的书生看他一声打扮,忍不住激动起来。

    “哎哟是个道士…..我们有救了!”

    其余三人顾不上臭,连忙靠近,围在那道士周围,哆哆嗦嗦指去山神庙方向。

    “这位道爷,那边有妖怪,还想引诱我等四人。”

    “是啊是啊,幸好,我们四个心里只装圣贤书…..不然已遭了毒手。”

    “.….不对,庙里还有一只鬼,那脸绿莹莹的甚是恐怖。”

    “还有个书生本困在里面,道爷你快去救他。”

    话语七嘴八舌的绕着蹲地上的道人,后者心里那火蹭蹭的往上窜,不过听到妖怪、女鬼、引诱……唰的站了起来,提上裤子,神色严肃。

    “带本道过去!”

    那四人想了想,赶紧点头,带着那道人返回山神庙,边跑边说:“那两个妖怪好像是狐妖,那个漂亮呐……眼神儿真是勾人魂魄,道长千万要小心啊。”

    “对对,道长,一定要坚定本心,我们四个就这样才没被迷惑。”

    “道长敢去,自然是不怕的,都别说了。”

    言语声里,四人加上那道人赶到庙后,沿着墙壁绕去前方。

    庙门。

    笔尖划过空气,如涂上墨汁,那道墨线眨眼间游动起来,唰的直窜出去,缠上二妖脚脖。

    陆良生也是抱着尝试法术的心态,另只手掐出指决,往上一挑。

    ——乾坤正道.束!

    墨线唰的收紧,将红、白狐妖左右脚脖捆在一起,两妖身形也跟着相互撞上,双爪刨在地面想要逃离,但终究一只脚与同伴捆在一起,根本没办法逃走。

    情急之下,张开嘴,隐约有圆圆的珠子转动,朝庙门的那个书生吐出一道阴气,那罗刹女鬼移形换位般挡在了前面,同样一股阴煞迎上。

    呼——

    呼呼——

    两股阴煞对冲,破庙的房檐侵蚀腐烂,呯的断裂,陆良生挥开袍袖将落下的砖瓦扫飞,正要用上《南水拾遗》中的阴毒术法。

    侧方道路,一连串的脚步声跑来,隐约听到一句:“道长,那两个妖物就在那边!”

    双脚被捆缚的二妖似乎也听到了,看去的方向,为首一人,身着道袍,提剑跑来。

    “不好,要是被两边夹击,我们必死。”

    红毛狐妖情急之下,连忙朝门口的书生跪下磕头。

    “这位郎君,还请放过我们姐妹二人,那道人过来,铁定会斩妖除魔,我二人不想死,还请郎君搭救,愿做牛做马报答。”

    陆良生放下手臂,“可吃过人?”

    “没有,我姐妹二人才刚结出妖丹,就会一点障眼法、掀妖风……”

    那边,脚步声逼近,陆良生转过视线看去时,陡然维系的法力崩碎,连忙转回目光,捆缚的两只妖狐挣脱了墨线,跃上了半空,化作两个妖艳的女子,拖着薄纱长裙飘了出去。

    陆良生愣了一下,笑道:“果然是狐狸,真够狡猾的。”

    “妖孽,不要跑啊!!”

    道路间,一道熟悉的话语响彻,陆良生眉角挑了挑,跑来的道人正是两年未见的孙迎仙,正想开口喊他。

    道人理也不理门口的书生,提着桃木剑气势汹汹的追在红、白两道身影后面大喊。

    “你们来勾引我啊!本道意志薄弱,很容易被女色勾引的,喂!别害怕啊——”

    片刻,消失在林间的薄雾里。

    陆良生“…….”

    聂红怜“.…….”

    蛤蟆道人:“.…….”

    四个书生目瞪口呆看着前方又跳又喊的道人,吞咽了口水连忙将身上袍子拎紧一些。

    “干脆,咱们先把书架灯笼找回来,然后就走吧……”

    不久,孙迎仙一个人回来,脸上还残有遗憾的神色。

第四十九章 一夜

    林间微风吹动薄雾。

    拖着桃木剑回来的道人,此刻才注意到站在庙门的书生、聂红怜、蛤蟆道人,脸上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

    “嘿,你们怎么在这儿?”

    见到旧人,陆良生心里也很高兴,就是有些纳闷,怎么会在这里遇上。

    “这话倒是我该问你,不是降妖除魔天地间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说着邀他进庙里。

    那边,孙迎仙走来几步,脸色陡然一变,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连连摆手,说了句:“你们先进去,本道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忘记了。”

    在陆良生三人视线里,转身跑进对面的林子里,窸窸窣窣一阵,方才出来,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说道:“刚刚来的匆忙,忘记擦了…..”

    聂红怜瞪去道人:“恶心!”

    看他动作,和那句:“忘记擦了……”

    陆良生不难想到是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回到篝火旁,从书架下方的小隔间里,拿出碗筷。

    “刚好开饭,坐下来一起吃。”

    系好裤带的道人也不客气,盘腿坐下,闻了闻锅里的米粥。

    “怎的没有一点荤腥,还好下午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在田里抓了些。”

    说着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几只剥了皮的东西,白花花的,只有巴掌大小,撕成数块就那么丢进锅中。

    一股肉香从锅里升起。

    陆良生掰了一根枯枝丢进火里,看着孙迎仙舀了一勺粥汤到碗里,重新问出庙门的那番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道人喝了一口,挨近坐过去:“本道游历两年路过河谷郡,想起陆家村了,就寻过来看看故人,半道肚子疼,就去拉屎,结果那四个王八蛋慌慌张张跑来撞个正着,还说这边有妖怪,这不,本道秉持降妖除魔卫道之心,裤子一提就来了。”

    聂红怜远远的朝他呸了一口。

    “除魔卫道……你刚才急色的样子,你猜我们会不会信。”

    那边,孙迎仙也只得嘿嘿干笑两声,不管是女鬼还是女子口中说出,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接这话。

    陆良生舀过一碗肉粥,递给蛤蟆师父,一边问道:“对了,这两年你去了哪儿?”

    “西北。”

    道人埋着头,筷子叮叮当当的刨着碗底,很快吃完,抹了抹嘴,又去盛了一碗。

    “……先走了其他地方,后面一年才去的西北,吃了一年的沙子,不过…….”

    说到这里,孙迎仙端着碗蹲在火堆旁,笑的颇为得意:“.…..不过本道可是进步神速,已经冲到筑基境界。”

    筑基有两个小境界,一曰阚虚,一曰促实,陆良生这三年也仅仅冲到阚虚小境,急着出来,参加秋闱,也有出来提升修为的想法。

    想着时,蛤蟆道人忽然开口,口中咀嚼粥里捞起的肉,一边问道:“这肉不错,是什么肉?老夫还从未吃过……”

    “这种肉都没吃过?”孙迎仙从怀里夹起一块,朝蛤蟆扬了扬:“田鸡。”

    听到这句,陆良生愣了一下,看去师父。

    “田鸡是何物?”蛤蟆拿出口中咀嚼的肉,仔细一看,还有蛙蹼连着,短小的身形顿时定在原地,脑门青筋一鼓一胀。

    下一刻,操起地上小树枝,跳了起来,疯狂挥舞朝道人头上挥打!

    “竟叫老夫吃同类,不安好心。”

    虽然不疼,孙迎仙还是抱着脑袋躲闪,叫道:“本道尊老爱幼,从不对……对了,你又不是田鸡,打我作甚?!”

    蛤蟆道人愣了愣,余光瞄了眼徒弟,干咳两声,丢了细枝,负蹼往回走。

    “老夫这是告诉你,不要乱杀生。”

    摇头叹口气,朝陆良生笑道:“为师当了三年多的蛤蟆,都快把自己当成真的了…….”说着,将碗里的残肉丢回锅里。

    陆良生看了看碗里粥上飘着的蛙肉,“那待会儿,再给师父煮一锅。”

    “不用。”

    蛤蟆道人坐下来,蛙蹼猛地一拍:“就是觉得有点淡,再加点盐。”

    道人捂着脑袋,坐回篝火旁,擦了擦脸上打出的痕迹。

    “我就白被打一顿啊……”

    这句话引得蛤蟆道人拿蟾眼瞪过去,令聂红怜和陆良生一旁偷笑,过得片刻,陆良生才和孙迎仙继续说起话来。

    “对了,西北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又怎么跑回来了?”

    “那边有点乱,前两月,一滴雨水都没下,修道中人过去几个,施法求雨也没用……现在那边春播没种上,后半年颗粒无收的话,大概要有大乱了。”

    陆良生皱了皱眉,看着摇曳的火焰。

    “朝廷呢?”

    “没见着。”

    孙迎仙放下碗,就着地面铺砌的干草躺下来,双手枕在后脑,有着复杂难言的语气。

    “.….反正本道回来的时候,路上就没见过,西北那边,今年难熬了。”

    庙外树叶哗哗的作响,庙内相对的安静,蛤蟆道人对于这些事并不关心,吃了东西,翻了身睡了过去。

    陆良生沉默的盯着火光,忽然又笑道:“朝廷中能人多的是,我们两个山野闲人操什么心。”

    篝火另一边的道人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随即话语一转。

    “.….对了,你们怎么在这破庙里?”

    “去参加今年的秋闱,考举人。”书生摊了摊手:“不然咱们又怎么会碰上。”

    一听到陆良生说起学业上的东西,孙迎仙连忙捂住耳朵,侧过身去。

    “别说了,你那些东西,本道一听就头皮发麻…….还说,到了陆家村,吃你母亲煮的饭食,又没机会了。”

    陆良生笑起来,取过一本书籍着火光翻看。

    “不如随我一道去河谷郡,等考完乡试,一起回陆家村。”

    “再说再说……”

    孙迎仙这一路回来,想必也是疲惫不堪,说了几句,便是沉沉睡过去,鼾声之中,还有纸页翻动的轻响。

    一旁,聂红怜趴在神台安静的看着书生聚精会神的侧脸,嘴唇勾起,轻笑出一对梨涡。

    “.…..真好看。”

    不久之后,远方的东面,泛起了金光,刺破云层洒下来,将笼罩天地的黑色边沿,一寸寸的推散开。

    老驴兴奋的嘶鸣,庙内的一行人已经打点好了行装,穿过这片山野,去往北面的郡城,一路上有说有笑,热闹的紧。

第五十章 周府怪事

    河谷郡位于南陈偏东南,东有稽郁山脉,西南是栖霞山,所辖五座县城,整体算不上富庶,也就比富水县大上几圈,宽整的街道,石砖铺路,也有低檐小巷,石板土路,夏天的雨水泡着淤泥积攒,到处都是人、鸡犬的脚印。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进城门,途中再没遇上什么意外。

    街市之间,行人熙熙攘攘,有序而嘈杂。

    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恩师王叔骅给的那封信函拿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考取生员后,陆良生已经算是半只脚跨入仕途、读书人的圈子,第一时间是要拜会的。

    “周瑱……”

    孙迎仙凑过来看一眼,耸耸肩膀又转开身:“你们读书人的事,本道就不搅合,四处去逛逛。”

    “嗯,你去逛逛周围也好,不过先去客栈落脚。”陆良生收起书信,与道人一起穿过这条长街,寻了客栈比较集中的街市。

    找了几家,发现都已经客满,一打听,才知晓今年开秋闱,路程稍远的生员,提前就来了城中,预定了房间。

    之后,又走了两家,才找到名为福瑞的客栈,将老驴寄存在客栈后院,开了两间客房,陆良生沐浴换了离家时新买的衣裳,一边系着纶巾,一边对踏上盘着的蛤蟆开口。

    “师父,离开富水县时,恩师让我到这边后拜访他一位旧友,等会儿我就去看看,不管在不在,礼貌还是要做到的。”

    蛤蟆道人大喇喇的趴在被褥上,这一路上关在狭小的书架小格子里,四肢都曲的恼火,听到徒弟的话语,抬起蛙蹼无力的挥了挥。

    “你自去就是,为师有女鬼陪着,出门的时候,记得让店家送点饭食上来,放到门口。”

    “好,但千万别吓着别人。”陆良生笑笑,“晚上可能会在那边留下吃饭,若有好吃的,就悄悄捎回来一些,给师父尝鲜。”

    言罢,也不打扰蛤蟆道人休息,悄然退出了房间,外面孙迎仙早就等候了多时,见到陆良生出来,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将手伸了过去。

    “拿点银两给我。”

    “你没钱啊?”

    道人将腰间唯一的黄绸袋子打开,“除了黄符,和降妖镜,你看本道全身上下哪里还有放钱的地方?”

    “那你省着点,出门我也没带多少。”陆良生数了几颗碎银子给他,两人出了客栈便分道扬镳。

    秋闱将在三个月开始,此时河谷郡各条街道都颇为热闹,显得拥挤,陆良生也对这座大城有些新奇,高高低低的楼舍,挂着门幡的酒肆、茶肆喧嚣,文人雅客高谈阔论关于秋闱的试题,偶尔也能见一两个武人背着兵器穿过街道,走进不远的青楼,没有点上烛火的灯笼下,穿着花绸的妓子依着木栏,微笑的看着过往的行人,也有哼着歌曲,憧憬往后。

    陆良生走过繁华的长街,喧嚣渐渐退去,按着地址找到周家的位置,长长的青砖院墙透着古朴,几颗苍松的树枝从里面伸出来到街上,前方高高的府邸大门,挂着两盏红灯笼,门口两尊石狮子几座爬上了苔藓。

    大院老树,显得安静、温润。

    陆良生看了眼门匾上写着的‘周府’二字与之前富水县见过的陈员外家院门相比,多出一份简朴和大气。

    敲响院门后,老迈的门房出来,接过信函后,又看了面前的书生两眼,像是在打量,领到门房那里稍待,便是进去通报,不久,一名管事接待陆良生,迎进客厅。

    一路上,陆良生不免朝四处看,周围多花圃盆栽,远处还有凉亭阁楼,算不得奢华,却相对雅致许多,不过总给人几分阴森的感觉。

    府邸中丫鬟仆人似乎有些少,偶尔碰上,这些人大多沉默,神色古怪,有种匆匆忙忙的感觉。

    陆良生看着一名侍女放下茶盏,匆匆离开,但初来乍到,他也不好多问,不多时,离去的管事又回来,他前面半步多了一位老者,须发斑白,梳理的整齐,身上袍子朴素。

    这边,书生放下茶盏,起身施礼,通报了姓名,过来的老者便是周瑱,语气和蔼,招呼陆良生坐下。

    “我与叔骅公相识十余年,想不到竟在富水县而不知,这几年,他可过得好,身体还行吧?”

    老人说着这番话,也在端详对面书生。

    陆良生坐下来,拱手:“恩师身体精神很好,出门时,还走到城门送行。”

    “那我就放心了。”

    周瑱点了点头,大概之前已经先看过了书信里的内容,知道王叔骅的嘱托,便是与陆良生说起秋闱的事,顺便考验一下他的学业。

    “唔…..你恩师信里说你天资不错,可惜学业日短,根基不牢,你跟我来。”

    老人说话诚恳,找良生招了招手,让他跟着在后面,转去后院的书房,里面仅有三个书架,一张紫檀书桌,笔架悬着大小不同的毛笔,还残有墨汁,想来之前才动过笔。

    “往后,你来这边,这里的书,你可随意翻看,对了,良生,你喜好什么书?”

    陆良生伸手拂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随后笑着回道。

    “这倒是不讲究,除了学业要用到的,平时也会看一些志怪、野史之类的小文打发时间。”

    老人接下来倒也没有说些什么,比如指责不务正业,偏离正道之类的话语,反而笑呵呵的从架上,取过几本书。

    “能看书就是好事,志怪野史这类文章,往往也会有生活中浅显易懂的道理。”抽出其中一本,递过去。

    “这本山海图志,既讲了各地风情,也有荒诞的野兽,甚是有趣。”

    陆良生接过那书,翻了几页,都是简单的几句话,概述了荒诞的地形,或奇怪或凶恶的野兽,旁边还配上了插图,都是从未见过的形象。

    ……那些写书的人,怎么能想到这些怪模怪样的怪兽。

    要是我用幻术重新画出来给红怜他们看看……应该有点意思,说不定还能吓到不少人。

    想到外人见到这些图画上的怪兽活灵活现的样子,陆良生忍不住笑起来,之后请教了老人关于学业上的问题,毕竟学问一途,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不觉时间已至黄昏,书房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低声说道。

    “老爷,小姐又犯病了。”

    陆良生放下书册,微皱起眉头,看向对面的老人,周瑱脸色不是很好看,说了句:“良生稍待。”

    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里,陆良生也不想偷听,可修行以来,耳目变得比常人灵敏,想不听都难。

    “.….何时犯病的?”

    “就在刚才,吃药也没用。”

    “可去找了郎中?”

    “已经遣人去了.....不过老爷,我怀疑小姐是中邪了。”

    “不得胡言乱语......什么中邪,只是头疾罢了。”

    “可.....老爷,那每晚在府里出现的老妪......”

    病?

    老妪?

    陆良生眉头更紧,听声音应该是之前的管事。

第五十一章 老妪

    陆良生只是略看过几部医书,但并不精通,此时有心,也不敢贸然去帮别人医治。

    待外面说话暂落,他才起身拿着那几本书走出,朝檐下出声的老人告辞。

    周瑱点点头,与这晚辈一起走去前院,送他出门,大抵也有散心的心思。

    “……原本还想和良生多谈,可家中出点小事,不过,我已让厨房那边备了晚宴,饭点时,我派人过去寻你,不知良生下榻何处?”

    老人家还是不错的…..

    陆良生心里感叹,至少他遇见的人当中是这样,当然除了那个已死的陆二赖,为富不仁的陈家父子。

    想起之前在书房听到的那番对话,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刚刚…..我听到周老和管事说话,说来有些冒昧,但还是想问,府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家中之事,老人似乎并不想被人知晓,可眼下被说破,两腮鼓胀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

    “家中确实出了一件事,老夫有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小,也在城中与一户人家定了亲事…….”

    老人的言语里,慢慢将事情来龙去脉讲出来。

    大概三个月前,老人的女儿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每到夜晚熟睡,就像有无数人在她耳边说话,有男有女、甚至还有马嘶、车辕之声,恍如身处闹市。

    起先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做了奇怪的梦,然而第三天后,开始头疼欲裂,整个人倒在床上再难爬起,精气神退去大半。

    听到这里,陆良生忍不住想起之前恩师对他用过的入梦之术。

    难道有人对周家小姐用了吸人阳气的邪术?

    走出廊檐,他随口问道:“那管事还说起过一个老妪……这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老妪’二字,周瑱紧抿双唇,似乎陷入回想里,好半天才继续说下去。

    “那个老妪…..府里上下,都不认识,就像凭空出来的,只要小女犯病,必然会出现,绕着房舍转来转去,府中丫鬟仆人见过数次,口鼻还不停喷出水来。”

    “周老可见过?”

    “老夫却是一次都没见着,只是觉得事情太过诡异,才让一些丫鬟仆人看错了。”

    一老一少言谈间已走到庭院,后方有仆人追上来,气喘吁吁喊道:“老爷,小姐这次病的厉害,人像是发疯了一样,乱砸东西。”

    “良生且自去,眼下不能多陪了。”

    周瑱心里也有些慌乱,招来一个护院,让他送书生出府,然后转身就跟着那仆人返回。

    天色渐渐沉下,刮起了风,陆良生看着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书册,不等旁边的护院开口,快步跟在老人后面。

    还未到侧院,远远的,能听到有女人的嘶喊,乒乒乓乓摔砸东西的动静,院内数名丫鬟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其中一人脑袋、脸上还有血迹,想必是被周家小姐给误伤的。

    见到周瑱过来,一个个慌乱的站到两边,恭谨的垂下头。

    “老爷。”

    这时,后院的周夫人也闻讯赶来,与丈夫一起冲跑进女儿的闺房,陆良生远远站在房门口,女子家的闺房,自然不便进去的。

    只见呯的一声,有东西丢了出来,一面铜镜叮铃咣当摔在地上,周瑱护着妻子也退到门口,还在朝房里的女儿劝说。

    攒动的间隙之中,依稀能见到周家小姐,头发蓬松散乱,一身亵衣、亵裤捂着脑袋发狂嘶喊,原本端庄的面容,扭曲狰狞,脚边一片狼藉,全是被扫落下来的书籍、装饰之物。

    “啊啊啊……”

    指间扯下一缕缕头发,鲜血淌在脸侧,娇容扭曲的哭喊。

    “爹…..娘…..蓉儿好痛…..好痛……啊啊啊——”

    一下扑在地上,泪水、鼻涕沾着灰尘糊了一脸,像条蛆虫般扭动起来,令得外面的周瑱夫妻、丫鬟脸色发白。

    “女儿啊……我的蓉儿啊,老不死的,你快想办法啊!!”

    “老夫又非郎中,怎的有办法!?”

    “怎么办…..小姐变成这样,怎么办啊…..”

    ……

    慌乱言语声里,陆良生仔细端详扭动的身影,垂散的发丝间,大睁的眼眶内,眼白多过黑色,瞳孔失焦。

    “……可能真是中邪了,先让她安静会儿。”

    宽袖下,掐出指决,隔空指去屋内,一股暖意传遍地上扭动的女子,挣扎嘶喊几声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蓉儿!”

    周夫人大喊一声,冲进去时,陆良生撤了法术,转身悄然离开,一路出了周府,回到福瑞客栈。

    一楼大厅众人吃饭的嘈杂声里,上了三楼推开房门,就见孙迎仙坐桌前,蛤蟆道人站在桌上,伸出蛙蹼,两人正在划拳,旁边还摆了一坛酒。

    “你们……”

    孙逸仙拍掉坛口的泥封,倒了两碗酒水,嘿嘿直笑。

    “两个人实在有些无聊,本道教蛤蟆师父喝酒划拳,才刚开始,你要不要来?”

    窗边,看着外面夜晚街道的聂红怜飘过来,将门扇阖上。

    “公子不是说要在那边吃完饭才回来吗?怎的这般早?”

    陆良生放下那几本书册,走去铜盆洗了手,回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粒炒豆。

    “……那边出了点事,周老的女儿,好像中邪了,自然就没晚饭吃。”

    说着,他看向道人:“这可是你拿手的,跟我过去帮忙吧?”

    “不去,这种千金大小姐,碰又碰不得,还要隔两三丈施术,看不起人!”孙迎仙对此好像有些不爽,想来之前遇到过这种事。

    眼下还是拉着蛤蟆道人喝酒划拳,对于陆良生的提议,压根不放在心上,但还是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你和那家人关系不错,出手也顺理成章嘛,说不得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哎哟!”

    呯!

    摆在梳妆台上的铜镜,忽然飞来,砸在孙迎仙头上,后者抱着脑袋,从座位上跳起来,目光扫来扫去。

    聂红怜神情专注的看着指甲,翻来翻去的看。

    “有些人,说话小心点……说不得下次飞来的就是一把刀。”

    “你!”道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哼了声,重新坐下,以防万一这次是面向女鬼的方向,方便盯着对方。

    陆良生没好气的看着他们,原本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视线只得投向师父,蛤蟆道人直接摆了摆手。

    “这等小事,也配让为师出马?”

    喝了一点酒,蛤蟆道人兴致变得高涨,催促孙迎仙再来划拳。

    屋里吵吵嚷嚷的响着一人一蛤蟆的高喝,女鬼站在窗前挥舞长袖哼着戏曲儿,偶尔还把脑袋探过墙壁,引来隔壁一阵惊声尖叫。

    陆良生躺在床上,想着之前周府发生的事,还有周瑱讲的老妪……过得一阵,忽然响起敲门声。

    屋里顿时安静了一下,孙迎仙满脸通红,带着酒气将门打开,一个青衣老汉站在门外,朝里看了看,拱起手。

    “请问陆良生,陆郎可在这里?”

    孙迎仙转身,朝床榻上喊道:“找你的。”

    随后,又回到桌前,书生已经走到门口,朝那青衣老者拱手:“在下就是陆良生。”

    “老汉是周府中的仆人,家中老爷已经备好了宴席,请陆郎过府用饭。”

    “嗯,这就去!”

    陆良生让那老者先行,回到屋里拿了随身那杆毛笔,又叮嘱了道人:“别让我师父喝太多酒,不然会有麻烦的。”

    道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你且去就是,本道知晓。”

    待人走后,站起来,一脚踏在凳上,挽起袖子:“老蛤蟆,来!今日不灌翻你,本道就不姓孙……”

    “哈哈…..老夫还未输过!”

    ……

    夜风拂过长街,伸出院墙的老松哗哗的摇曳。

    陆良生敲过院门,很快被管事请了进去,前院大厅渐有人声传出,传菜的女婢走过檐下灯笼光芒。

    大厅的圆桌,摆下丰厚的菜肴。

    “良生过来了啊…..下午时,被家中一些缠住,来来,快落座。”厅中的老人,些许因为女儿的病情平复下来,心情舒缓了许多。

    两人一落座,就有侍女过来斟酒。

    陆良生先一步端起酒杯:“周老说这些就有些见外了,往后我在河谷郡,还有学业上,有许多地方需要请教的。”

    敬了敬,与老人轻碰杯边,一口饮尽。

    “好好……身边有你这青年才俊探讨学问,也是一桩美事。”周瑱笑着放下酒杯,让旁边侍女斟满,继续道:“当年,老夫也是和你恩师这般喝酒畅谈,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他和我也都这般老了……”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又将满上的酒杯一口气喝尽,想来陆良生来之前,他一个人就喝过不少了。

    “曾经还笑话他,可到头来,反倒是羡慕叔骅公,无儿无女的,没有牵挂……唯一心疼的女儿,又遭了这般难,老夫真的不知到底惹了老天爷什么。”

    对面,陆良生挥去侍女,取过酒壶,亲手给老人斟上。

    “周老羡慕我恩师,我恩师也未必不羡慕周老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不过周小姐之事,说不定不久就有转机了。”

    “哈哈,那老夫就借良生吉言了。”

    老人又是一杯下去,说了会儿心里话后,谈性渐浓,一老一少围着圆桌谈起秋闱、学问上的事情。

    不久,府邸里的狗陡然传来几声狂吠。

    厅内,火光在灯罩内摇晃,飞虫嘭嘭的在上面撞,陆良生侧了侧脸望去墙壁,以及墙壁之后无法看见的方向。

    放下酒杯,带着醉意朝老人笑道:“周老,晚辈暂且先退下,等会儿过来。”

    对面,老人也有了醉意,以为年轻人是去如厕放水,招来一个仆人给书生带路。

    走到外面,夜风微凉,扑在脸上,陆良生神色沉了下来,哪里还有醉意。

    “陆公子,这边请。”

    那仆人见他不动,连忙跑到侧前方,贴着墙壁做了请的手势。

    陆良生点点头,跟着他走去大厅后面。

    …….

    庭院树枝在风里哗哗摇晃,燃着暖黄灯光窗棂内,周蓉在睡梦中,低吟出声,脑袋拖着青丝慢慢摇摆起来。

    “.....别来找我......”

    “不要过来......”

    “救命.....救命......”

    守在床前的周夫人,被吵醒,轻唤一声:“蓉儿。”起身去看女儿时,忽然感觉到外面轻微异响,片刻,院里的狗狂吠。

    转过头看去。

    外面垂下的树枝倒映纸窗,影子犹如妖魔狂摇。

    沙沙沙......

    沙沙.......

    漆黑之中,人的脚步声靠近窗棂,一道臃肿的身影拄着拐杖,慢腾腾走来,每一步,都有噗噗噗噗.......喷水声。

    阴影下无法看见的面容,一滴滴水渍落到地面,打湿地砖,随着脚步迈来,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

第五十二章 老妇人也是水做的

    栓在侧院的一条大黑狗,挣着绳子朝窗棂映出的光芒内,一抹老态龙钟的身影的吼叫。

    噗噗….

    噗噗噗…..

    喷水声还在不停响起,暖黄的房间里,周夫人捏着绢帕小心翼翼靠近门边,小声唤起隔壁的丫鬟。

    “小环…..快起来,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隔壁浅睡候命的丫鬟此刻早就醒了,往日里她也听过这种声响,哪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听到夫人吩咐,小脸煞白。

    哆哆嗦嗦的挪步到房门,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朝外面瞄了一眼。

    然后….呯的一下,将门关上。

    脸无血色的敲向里屋,声音带起了哭腔:“夫人…..外面那个老婆子又出现了…..就在外面。”

    周夫人也吓得不轻,连忙将门打开,放那丫鬟进来,也好过自己一人。

    “这如何办才好啊。”

    两人在屋里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床榻上女儿周蓉也仿佛陷入梦魇,不停的低吟,满脸都是汗水。

    “你可看清那老妇人是何长相?以前可曾来过府中?”

    那丫鬟连连摇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周夫人见她这模样,只得自己走近窗棂,伸出手指捅破纸窗一个小眼出来,朝外看去。

    檐下灯笼摇晃,灯火摇摇摆摆间,只见一个短身驼背,老态龙钟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得急慢,却眨眼去了房角一边,不到几个呼吸,又从另一边的房角走出。

    边走,口鼻里不停的喷出水,就像怎么也喷不完,所过的地方,洒出明显的湿痕。

    周夫人也吓得脸色发白,声音哆哆嗦嗦,正要说:“得想办法通知老爷,或其他院里的下人……”

    外面的老妇人陡然停下脚步,远处拴着的黑狗也在此时更加疯狂的吼叫。

    汪汪汪……

    夜深人静,犬吠之声远远传来前院,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的仆人朝那边张望了一下,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书生,退到一侧,躬身道:“陆公子,就是这里了,小的就在外面候着。”

    说完,那人又望去狗吠的方向,嘴唇嘀嘀咕咕。

    “…..又开始叫了。”

    “府中的狗平日里都会叫的这般凶?”

    听到书生的问话,仆人提着灯笼转回来,“这狗不是府中养大的,前一个月才买回来,放在小姐的偏……”

    话到了这里突然停下,灯笼暖黄的光芒范围,那陆公子并没有进茅房如厕,而是站在水缸边从宽袖里掏出一杆毛笔。

    仆人嘴角抽了抽,读书人上个厕所也要诗情画意一番?

    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陆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嘘!”

    水缸边上,陆良生食指竖在唇中间,随后从另只宽袖里,掏出小块墨,伸手一招,旁边水缸面上,荡起一圈涟漪,就在那仆人疑惑的目光里,牵出一条水线,卷在墨块上,迅速形成墨汁。

    “看到的,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待墨汁匀称,笔尖放到掌心沾了沾,陆良生就着墙壁如同往日信手施画,随意拉出一条横线。

    仆人提着灯笼有些发抖,看到之前那一幕,没被吓跑已经是他胆量大了,眼下对面那书生还是老爷的贵客,忍不住结结巴巴开口。

    “陆……陆……陆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良生停下笔,望着画出的墨线。

    “当然是救人,难道还要在茅厕边上画一幅良辰美景图?”

    下一刻。

    墙壁那条墨线,就在仆人惊骇的目光之中,扭动起来,就像活了一般。

    夜风拂过庭院。

    陆良生袍袖一拂,侧身抬臂指去犬吠的方向。

    “去!”

    飘出墙壁的墨线,唰的一下从仆人脑侧飞了出去,发丝都被带起的风掀动、摇摆,片刻之间,消失在庭院的黑暗里。

    ……

    侧院,犬吠声变得焦急。

    一点水渍忽然溅上纸窗,周夫人吓得往后一缩,纸窗化开,清晰的看到外面那老妪,慢慢转过脸来,一头鹤发下,面容如水肿,面无表情的盯着房间里的妇人。

    某一刻,那边黑狗不敢吼叫,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缩回窝里。

    噗噗噗…..

    噗…..

    周夫人惊恐的后退两步时,外面的老妪口鼻又喷出水来,拄着拐杖迈出两步,眨眼间突然蹿到窗前。

    闺房里的主仆两人白眼一翻,直接吓昏死过去。

    阴风鼓动灯火,窗棂呼的被倒拉开,两支水肿的手攀上窗框,老妪的上半身一点一点探了进去,朝着床榻上的女子张开嘴。

    清水滴滴答答顺着嘴角、下巴流到地上。

    下一秒。

    臃肿老态的身体还要进去,稍远的树梢哗的抚动,一条墨线冲来,携裹法力,直接飞到檐下,将老妪身体缠住,就连攀在窗棂上的双手也在瞬间被拉了回去,倒拖到了院中。

    “这么多水,你是淹死的?”

    墨线的另一头,飞落一道走来的身影手中,清湛的话语徐徐传来时,人也走进了灯笼光芒范围。

    “纵有冤屈,大可申诉,何苦出来害人,也让自己难以投胎。”

    那边,被捆缚的老妪却是没看书生一眼,被墨线捆着依旧朝周小姐的闺房过去。

    这只鬼,没有灵识?

    陆良生蹙眉,手中缠在中指的墨线陡然一收,走到檐下的老妪身上,墨线明显再次缩紧,灰扑扑的袍服勒出深痕,全身就像海绵般,被挤出了大量的清水流了出来。

    “这么多水……”

    不止一地的水渍,隐隐还有股腥臭的气味弥漫,陆良生驱使法诀,将那老妪拉的更近一些,墨线也在跟着缩紧,那老妪整个人被勒出一圈圈的圆环,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不到片刻,就在陆良生面前,骨肉皆烂,软成一坨,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滩清水,只剩下衣服袍子还在地上。

    “就这样?”

    陆良生撤去墨线,观察了一阵,快步走进房间,床榻上周蓉安静的沉睡,检查了地上的周夫人和那个丫鬟,见没有大碍后,便先离开,回到前院。

    客厅内,周瑱见他回来,又让侍女斟了酒水。

    “良生去的这般久,当罚一杯。”

    “是该罚一杯。”陆良生过来看了看周围,那名见他施法的仆人也在不远,不敢抬起脸,笑着,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拱手说道:“周老,此时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大抵是有些喝醉了,老人搂着书生,让他坐下来,挥袍让仆人去厨房吩咐再上几道菜。

    “既然天色已晚,那就在家中留宿便是,何必跑来跑去。”

    陆良生摆手,阻止仆人去厨房,起身退到门口再次拱手。

    “周老好意,良生谢过,只是突然留宿,周老家中还有待嫁女儿,被外人知晓多是不好的。”

    这番话让老人清醒了些许,点点头:“也罢,老夫也有些醉酒上头了,我遣人送你回客栈。”

    “这倒不用,客栈离此也不远,我走回去就好。”

    告辞之后,周瑱还是将书生送到门口,转身回到客厅,又吃了一阵,忽然有几个仆人从后院惊慌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老人醉意瞬间清醒,提着袍摆跟在护院和仆人身后,快步小跑来到女儿的侧院,这里已有几个侍女等候,有人举着灯笼照着地上一滩清水和衣物。

    “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无事,只是地上的衣物,还有这滩水…..曾经看见过老妪的人说,这衣服和她身上的很……”

    “老爷,老爷,夫人醒了!”

    周瑱暂时搁下地上的衣物和水渍,进了女儿闺房,老妻已经清醒过来,半躺在一个侍女怀里,状态还有些游离。

    见到进门的夫君,多少清醒了一些。

    “老爷…..是有一个老妪,围着蓉儿的房间喷水……”

    “为夫没见着什么老妪,只是地上多了衣物和许多水渍。”

    周瑱安抚了一阵妻子,对于侧院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皱起眉头,也起了疑心,当即招来府中不多的下人、护院。

    “尔等可知发生了什么事?要如实回答!”

    老人成名日久,话语间自有一股威严,一众仆人丫鬟低下头,不敢应声,也算不知道的一种回答。

    众仆当中,一人畏畏缩缩尤为显眼,周瑱看向他,点名出来。

    “你说!”

    那仆人正是领陆良生去如厕的小厮,不情不愿的站出来,愁眉苦脸的看着老人。

    “老爷……我不敢说…..”

    “说!”

    老人猛地一喝,惊的小厮哆嗦一下,连忙开口:“是那个陆公子……”

    “我看见‘咻’的一下,将水缸里的水吸到掌中!”

    “……那笔沾了墨,在墙上画了一横,那线就活了,还飞了出来!小的吓得腿一软都坐到地上…….”

    “然后,那线就飞到小姐这边…..陆公子就跟着过来,剩下的小的就知道这么多…..”

    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院中一众仆人丫鬟鸦雀无声,檐下的周瑱脸上也多有震撼的神色,视线看去地上的一滩清水、衣物。

    “这些话当真?”

    那仆人连连点头。

    “当真!”

    周瑱压低嗓音:“今夜发生的事,不可说出去。”

第五十三章 二刷周府

    远去周府,陆良生独自走过长街,此时路上来往的行人稀少,隐约还能听见青楼妓子唱的曲儿。

    到的偏僻处,驱法将体内的酒水逼出来。

    偶尔街边、幽暗的小巷,有掮客过来,引诱他去附近青楼玩耍。

    对于这方面陆良生还是颇为青涩,自然是不会去的,好言婉拒后,回到福瑞客栈租住的房间。

    推开门,浓郁的酒气弥漫,孙迎仙趴在桌上,酒杯倒在一边,酒渍一滴滴的流下桌脚。

    “再来…..本道还没输……”

    迷糊的呢喃声里,转了转脸,面向书生这边,陆良生这才见到他左眼眶黑了一圈,脸颊两边更是叠了数只蛙蹼的红印,视线望去窗棂。

    “师父…..你们这是打架了?”

    蛤蟆道人站在窗前的书桌上,负着双蹼,敞开的衣裳在风里抚动,望着夜云后露出一点的冷月。

    “为师岂会和他一般见识。”

    一旁,女鬼幽幽的飘到陆良生耳边:“蛤蟆师父酒喝多了,撒酒疯,把孙道长按着打了一顿……现在刚清醒了一点……”

    陆良生:“…...”

    看去鼻青脸肿的道人,叹了口气。

    不是叫你别让我师父喝酒的吗?!上次陈员外府上,可是吃了不小苦头,这次怎么就变成殴打了。

    想着,目光看去窗台,“师父…..你法力恢复了?”

    “法力是恢复了一些。”蛤蟆道人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脸来:“不过伤势是伤势,法力是法力,那是两回事。”

    聂红怜见他模样,小声嘀咕:“看来,还没醒。”

    那边,蛤蟆道人转身,跳到书桌上,两只蛙蹼啪啪的踩响,凑近徒弟闻了闻:“你也喝酒了,那周府饭菜如何?可有给为师带点回来?”

    “这…..倒是忘了。”

    陆良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父,倒不是我忘记,而是周府发生的事,今天晚上倒是让我给遇上了。”

    之后,原原本本将发生的事告诉蛤蟆道人,说了一阵,蛤蟆环抱双臂,半睁眼睑,却是半天没动静。

    “师父?”陆良生唤他一句。

    呼…..

    呼呼…..

    蛤蟆抱着双臂,响起轻微的鼾声,坐在那儿脑袋一点一啄,听到唤他,半睁的眼睑猛地瞪圆:“你刚才说的,为师……嗯……你再说一遍。”

    呃…..

    陆良生差点忍不住伸出手掐过去,平复一下心绪,重新将说过的内容说给蛤蟆听,后者这回倒是没睡过去,蛙蹼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响,方才开口。

    “以为师曾经的修为,这等东西,看都不屑看一眼,不过此物非鬼类…..也不好吃。”

    想了想,蛤蟆道人站起来,背负双蹼,在书桌上来回走动。

    “.…..此物非鬼类、非生灵,更非地煞、阴秽之气,你之前的所言,那老妪更像一种术法,为师记得《南水拾遗》里,好像有过记载。”

    “记载过?”

    陆良生皱起眉,那本书里的内容,三年的时间,基本都背了下来,按着蛤蟆道人说的这般,坐下来,指头敲着床沿,仔细回想书里出现过的各类术法。

    “岐水以西,二十里,一方士会奇术,以物塑人,有形有体,惟妙惟肖……”

    这和幻术倒是有些类似。

    找到相关的术法,那也不一定证明就是人为,蛤蟆道人却不同意这点。

    “害人而不杀人,那周府里,肯定有对方想要得到的东西,,但又有顾忌,才用的逼迫方法,若是地煞阴气所凝之精怪,早就将那一家子杀的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蛤蟆像是来了兴致,跑到他那小箱子里,翻了一张小黑布出来,系在脸上。

    “走吧,为师随你去一趟周府,看看那地上到底有何稀奇的东西。”

    “师父,可你这黑巾…..”

    “当然是蒙面的,你一个书生平日带一只蛤蟆就够显眼了,若是让别人瞧见,蛤蟆还能直立奔行,那还得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黑巾,你上回来拿当过兜布……”

    蛤蟆道人:“…….”

    房间里,聂红怜捂着肚子在半空笑的打滚,缓过来,飘到师徒两人旁:“公子,也让奴家跟去吧?”

    “不,你留在房内照看行礼…..顺便照顾下老孙。”

    陆良生憋住笑意,将事情安排好,便是带着蛤蟆道人出了客栈,此时已至深夜,打更人,敲着梆子、铜锣走过雾蒙蒙的街道。

    噹噹…..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尿撒尿,别在床上画圈圈……”

    雾气晃动,一抹身影唰的从他前方几丈远闪过去,揉了揉眼睛,周围一片安静,连个人影都没有,连忙加快脚步,梆子声敲的焦急。

    “老天保佑…..保佑……别遇上鬼怪。”

    过去的一段院墙上,遮掩面容的陆良生,肩上趴着蛤蟆道人,踩着墙头飞快奔行,趴伏侧院的黑狗抖了抖耳朵,裂开嘴,龇牙低吼,视野前方,身影降下院墙。

    陆良生大步过来,袍袖一拂,黑狗呜咽一声,缩回窝里。

    路过侧院的厅门,两名粗壮的妇人守在这里,不过两人都在打瞌睡,陆良生捏着法诀,径直穿过闭合的门扇的瞬间,蛤蟆道人呯的撞在门扇,摔在地上,揉着脑袋爬起来。

    “孽徒……你要用穿墙之术,要早点说!”

    陆良生在里面将房门打开,身后有妇人的声音呢喃,书生侧过身,挥袖拂过被吵醒的壮硕妇人,后者眼皮睁开又阖上,头一歪,沉沉睡过去。

    骂骂咧咧进来的蛤蟆道人,声音渐小,跟着陆良生走进周家小姐的闺房,站在原地好一阵。

    “此处是有些不同。”

    陆良生看了眼帷帐内沉睡的身影,低下声音:“师父看出什么了?”

    “还不清楚…..”蛤蟆只能感觉出一点东西,但真要说出具体还是什么,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第一时间看出眉目。

    四处查看一阵,又蹦上床榻,钻进周家小姐的帷帐内,忽然开口。

    “良生,你过来,把这女子侧身。”

    走近床榻,隐约能见女子姿容,陆良生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师父,男女有别。”

    “迂腐!别人还巴不得!”

    蛤蟆道人直接过去,将女子身上被褥掀开,见周蓉隐隐有醒转的迹象,呢喃低吟半声,还未睁开眼,脸上啪的轻响,白皙的脸侧,印出红红的蹼印。

    头顿时一偏,昏了过去。

    “师父你……”

    “老夫这是让她睡的更安稳。”蛤蟆道人拉开帷帐,催促:“还不帮忙!”

    不得已,陆良生叹口气,走近床榻,将上面的周蓉侧过身,回头看向师父。

    “接下来怎么做?”

    蛤蟆道人走过来,站到枕头边,绕着女子脑袋看了一阵,蛙蹼做了一个上下抖动的手势。

    “将你法力灌注,然后使劲摇,她脑子里有东西。”

    陆良生皱着眉头,还是照着师父吩咐的做,法力进入女子头颅时,两只手用力上下抖动起来。

    脑中有东西…..之前周老说她头痛欲裂,难道还被人下了虫子?

    “吱吱…..吱吱…..”

    陡然一阵声音在晃动的手间响了起来,细如蚊声,陆良生视线下移时,只见周蓉下方的耳朵,一对细小的人腿,悬在外面蹬来蹬去,一股还想爬回去的架势。

    “果然为师猜测的没错。”

    蛤蟆道人伸出蛙蹼,将暴露在外的两条小腿抓住,轻轻一扯,将里面的东西一起拖出,摊在掌心,比豌豆还小一点。

    双臂、俊脸、长衣、布鞋,还有发髻,与人一模一样,连衣着都跟人一样。

    陆良生从未见过这种小人,看着它在蛤蟆蹼间叉着腰,唧唧喳喳,像是数落这师徒两人。

    “好像还有智慧。”

    拿指尖触了一下,那小人像是被战车撞了一下,直接飞出蛤蟆道人蛙蹼,陆良生想将他抓住,免得摔死摔伤。

    刹那,一条猩红长舌唰的将飞出的小人卷住,然后…..拖进嘴里。

    师徒俩对视。

    嗝的一声打破平静。

    帷帐抚动,灯火照来这边,蛤蟆道人揉着白花花的肚皮。

    “….说起来有些对不住,可这真是为师本能反应。”

    “师父你猜我信不信…..唉,算了......”

    陆良生捂着额头,这次算是白忙活了。

第五十四章 人芝

    籍着夜深人静,陆良生和蛤蟆道人没在周府过多逗留,一路沿着来时的院墙回去,匆匆行过街道,远远一队骑马的身影举着火把从尽头的路口消失,为首那人隐约背负数柄长刀,颇有些眼熟。

    “刚刚过去的,好像是左捕头…..”

    看了一眼,陆良生带着蛤蟆还是悄然回到客栈三楼,打开窗户跳进去,道人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女鬼翘着兰花指嘤嘤唱着曲儿,见到书生回来,飘到近前。

    “公子,此去可有收获?”

    那边,窗户关上,陆良生扯下面罩,指了指坐在书桌喝水的蛤蟆。

    “.…..是一个钻进人耳朵里的小人儿,不过被师父给当夜宵了。”

    蛤蟆道人翻了翻白眼,大喇喇躺下:“这可不能怪为师,我现在是蛤蟆,那东西被你弹飞,自然会被为师下意识的卷入口中,不过…..那小人儿的味道不错。”

    女鬼一脸嫌弃的飘远,不过仍旧有些好奇。

    “那小人儿长的和我们一样吗?”

    陆良生嗯了一声,回想《南水拾遗》的内容,随口答道:“我估计周家小姐的头疼跟那小人儿有关。”

    整件事,其实他也渐渐有了一些头绪,那喷水的老妇人按蛤蟆道人所言是另有人施法作祟,想要取周府内的什么东西,而小人儿又引起周蓉头疼,两者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

    可惜他在修道一途上的见识,还是有些浅薄,不知道小人儿的来历,《南水拾遗》也只讲关于术法类的小故事。

    “良生,不用那般苦想,其实那小人儿来历,为师已经知晓。”躺在一本书上的蛤蟆睁开眼,看着床边苦思的徒弟,坐了起来。

    “师父知晓?”

    蛤蟆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背负双蹼,望着灯烛,淡淡道:“为师曾经何等修为,天下之物,又有什么不知晓的,期初为师见之也还有奇怪,不过入口之后,方才知它是何物了。”

    ‘啪啪…..’蛙蹼踩着光森的桌面走出几步,继续开口。

    “那周府小姐房下之地,灵气聚集,孕出了这些小人,为师估计,那老妪背后之人,应该是为它们而来,喷水圈地,将那些小人儿困住,被围困的灵人,变得烦躁,所以也迁怒到了那周家小姐身上。”

    床边的书生跟着师父的话语思索片刻,附和的点点头。

    “如师父所言,那就说得通了。”

    按照蛤蟆道人说法,不管是小人儿的来历,驱使喷水老妪的背后之人目的,就都有了清晰的脉络可循。

    如此过得一阵,蛤蟆道人跳到床边,拍拍弟子的手背。

    “无须多想,那老妪之术被破,幕后施术的无知小辈肯定还会再来,明日白天咱们再去一趟,若是能长久住到周府,倒是能将事情了解。”

    “师父其实是想试试周府饭食吧……”

    蛤蟆道人负手转开,眼睑半眯,看去别处:“哼,为师且是那种人。”

    大抵聊了一阵,睡意袭来,师徒两人就着被子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还没清醒就听屋内“啊——”的一声尖叫。

    陆良生、蛤蟆道人被惊醒过来,见孙迎仙看着铜镜里倒映的面容,脸上青一处紫一处,眼眶肿的很高,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老蛤蟆,你昨晚来真的?!”

    “老夫从不来假的!”

    “本道要不是看在陆良生面上,今日我就不尊老了!”

    蛤蟆背负一蹼,另一只抬起勾了勾:“来啊!”

    “曰尔之母!!”

    一大清早两人就开始斗嘴,陆良生直接绕过他俩,去铜盆那边洗漱,聂红怜早早就将水准备好,待书生洗完,还将毛巾递了过去。

    外面的长街喧嚣热闹起来,对面楼上,同样起床的书生伸了一个懒腰,打开窗棂,然后愣了愣,对面敞开的窗户,一条毛巾凭空飞去一个书生手中,连忙将窗户呯的关上,面无血色,回到床上躲进被子里哆哆嗦嗦。

    下方热闹的街道,此时一行数人走进福瑞客栈,招来店中伙计:“请问陆良生住在哪间房?”

    随后,按着伙计提供的房号,径直上了三楼。

    此时,客房内,陆良生洗漱完,回到床边拿着那本《山海图志》翻看,等那边一人一蟾吵完了,再准备下去吃早饭。

    手中的书原本是打发时间的,没想里面各异的怪兽、地域风情让陆良生渐渐入迷,自识字习文以来,对于书中的东西,都颇为饥渴。

    “梼杌…..这模样要是活生生的出现,能吓坏不少人。”

    陆良生看着上面那怪兽的画像,心血来潮准备拿过一卷空白画轴,还没在书桌上铺开,身后响起房门敲响的声音。

    “请问,陆公子住这里吗?”

    那边斗嘴的一人一蟾停下来,蛤蟆道人哼了一声,跳到床榻,蹬着短腿翻上去,盘成一坨。

    孙迎仙捂着青肿的脸,过去把门打开,朝外面几个青衣小厮挥了挥手。

    “在里面。”

    那几人中,为首的管事告罪一声,连忙进到门口拱手作揖。

    “小的是周府中的仆人,我家老爷让我等过来,帮陆公子搬一些行李。”

    搬行李?

    陆良生微愣,自己好像没打算搬离客栈,也没落实在城中的住处,暂放下毛笔,微笑看着进屋的几个周府仆人。

    “在下就是陆良生,不知周老是怎么说的让你们过来搬东西?”

    四个仆人互相看看,显然也有些迷茫,为首那人开口:“老爷只让我们过来,说公子故人学生,刚来郡城不熟悉,一个人在外住,有些不妥,学业上也不方便。”

    这是先斩后奏的套路啊…..

    陆良生失笑看着他们,若是拒绝了倒是显得自己这个后生晚辈太过迂腐,也驳了老人面子。

    忽然与床榻上的蛤蟆对视一眼,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抬手:“那你们搬吧,东西也不多,都放进那两个书架里,客栈后院还有一头老驴,也一起带进府里吧。”

    叮嘱一句时,陆良生另只手伸到背后,与蛤蟆道人默契的互击一掌。

    待东西都收拾起,陆良生看向孙迎仙:“你跟我一起去吧?暂住几天,若不习惯,再出来就是。”

    “不去不去!”孙迎仙连连摇了摇头,靠着墙壁将昨晚喝剩的酒提在手中,“本道有自己的自在,与你的不同,那书香宅院,本道进去就头疼,还是算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张黄纸拍在桌上,灌了一口酒,走出房门,声音也传过来。

    “有事烧纸啊。”

第五十五章 举国之兵

    陆良生收起桌上那几张黄纸,看去门口笑了一下,其实就算不用这种黄纸,他也能用灵鹤寻踪,或焚香寻路的术法找到道人,前提是不能超出数十里才行。

    事情安排妥当,退了房,便是牵着老驴跟着挑着书架的周府仆人穿过长街,来到周府,远远的,前方客厅檐下,周瑱已出来迎接。

    “用这种方法,让良生过来,不会怪罪老夫吧?呵呵!”

    “周老相邀,后生晚辈不敢不来。”

    “还没吃饭吧,厅中已备了饭食。”

    一老一少相互客套几句,回到大厅边聊边吃起早饭,看到书生从袖里掏出一只大蛤蟆放在桌上,令老人脸色微怔。

    这么大的蛤蟆难见不说,那半睁的蟾眼隐隐透着寒光,让他感到一种毛骨悚然,就像在它面前自己像盘中食物。

    见老人神态,陆良生解释道:“周老,这只蛤蟆乃是晚辈随身之物,就如有人喜爱兔子、猎犬,何况这蛤蟆体格颇大,外面少见,故此心中喜爱,一直带在身边,已三年有余,恩师叔骅公也是见过的,只是有些不喜。”

    “王叔骅也见过啊……”周瑱抚须片刻,从蛤蟆身上收回目光,笑道:“这大蛤蟆确实少有,蟾自古就有祥瑞之说,放在家里也有镇宅招财的深意,老夫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

    说着,夹了一块酥饼在蛤蟆道人上方引诱的晃了晃,笑出声来。

    “哈哈……良生啊,其实当初老夫在京城之时,听过传闻,数十年前皇宫内,也有大蟾,不过却是一尊望月金蟾雕塑,可惜被人盗走,说的有鼻子有眼,见到你手中活物,故此才想起这件事,有些失态。”

    老人这是讲一些旁话将刚才的失态掩饰一番,陆良生心里当然明白,也不揭破,只是微笑顺着话应和下去,顺道问候一下周蓉的病情。

    不过说到周家小姐的病,老人停了一下筷子,看向对面的青年书生。

    “小女病情已经缓和不少,今日一早也能下地走动,只是昨夜……小女闺房外,无缘无故多了许多水渍,还有一件老妇人的衣裳,那晚良生去如厕,又为何晚归?”

    厅中不知何时已没了其他人,陆良生也没直接接过这句话,面色如常轻喝一口粥,语气温和。

    “救人。”

    周瑱抿唇目光紧紧盯着书生。

    “可真有妖物作祟?”

    “没有,是后面有人作怪。”

    “为何?”

    “令嫒闺房下方有异物。”

    两人像是打着哑谜一言一句来往,盘在书生旁边的蛤蟆趁老人不注意,唰的伸出长舌,将一块肥腻的鹅肉卷入口中,老神在在的眯起眼,缓缓的咀嚼。

    吃完早饭,周瑱记住了陆良生之前说的每一句,连忙招来老管事。

    “将小姐的闺房迁到夫人那里暂住几日,没有老夫吩咐,府中上下不得随意出入侧院,任何异象都不得好奇。”

    一连串吩咐听的那管事一愣一愣的,当然,活了那么大把岁数,也知道规矩,应下老爷的话,立即离开将事情传达给下面的仆人。

    老人沉稳持重,对鬼祟精怪之事不以为然,反而知晓后面有旁门左道之人施展邪术害他家人,既怒又是担忧,毕竟人心有时候比鬼怪更加恶毒。

    出了客厅,追上前去侧院的书生,走在一起,脸上隐隐有些担忧。

    “那人今夜还会不会施展法术过来?”

    陆良生这方面不敢保证,他看着庭院一片苍翠,不时有零星树叶飘过阳光照下树隙的斑驳,微皱眉头。

    “喷水老妇之术被破,对方肯定已经知晓。”

    说到这里,周瑱停下脚步,看着书生的背影,沉了沉气:“良生,你真会法术?”

    问出话语时,原本安静的庭院更加安静,只有垂下的繁枝发出哗哗的轻响,一片叶子飘下,划过老人的视线之间。

    前方走动的书生,仿佛模糊起来,若是不事先一直看着陆良生,就好像那边根本不存人一般。

    “这就是法术……”

    老人站在原地发呆,好似还未回过神来,而那边的青年已经走过了庭院小道,走进侧院,这边丫鬟侍女已经将自家小姐闺房的一切用物搬走,又重新铺上新的被褥床单。

    见到进来的书生,一个个小心翼翼的问候,然后抱着东西飞似的离开,心呯呯狂跳,出了侧院的月牙门,才长出一口气,才和同出来的几个姐妹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刚刚那个就是老爷请的陆郎…..昨晚小狗子说的高人就是他。”

    “.…..好年轻,感觉就比我们大一两岁,真的那么邪乎?”

    “怎么能用邪乎说他,不是这位高人,昨晚夫人和小环估计要……”

    “别说了别说了,那喷水的老妪想到就让人害怕……”

    “那书生说不得真是位奇人呢?听说还是满腹才学的读书郎......”

    几人断断续续的话语持续,身后远去的侧院,陆良生将书架里的书籍、画卷取出,一一摆了出来,聂红怜站在阴影处,也在帮忙收拾,毛笔、墨砚放到了书桌,吹了吹书封不存在的灰尘,亲手放到架上,垫着脚尖转上一圈望去四周,定格书生的背影,是满心的欣喜。

    蛤蟆道人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

    “离晚上还早,先打个盹儿。”

    缓缓站起来,跳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的斑驳,趴下来晒着背上的疙瘩,显出一片乌紫。

    房间角落,一幅春日孤舟的屏风后,一粒豆大的身影骑着了匹相称的小马慢慢走出,衣甲具装,抬了抬头,望去巨大窗棂前走动的袍摆、双腿,以及往上延伸的人。

    一勒头发丝粗细的缰绳,抬起手。

    那宛如连接天地的屏风后方,数乘战车御马而出,在小人儿身后一字排开,旌旗猎猎,往后延伸开去的,还有成百上千的豆大身形,密集布阵,挺枪压戈,齐齐跨步而行。

    呈出一片肃杀。

    马匹嘶鸣扬蹄之中,一袭白裙的女巨人飘过去,带起的风吹来,顿时一片人仰马翻,马惊长嘶。

第五十六章 阳光、清茶、书生

    裙纱掀起阴风,人仰马翻间,咿咿嘤嘤之语在豆蔻小人中响起,迅速整队,那小马背上的身影拔出兵器。

    紧盯书桌前走动的步履。

    手臂一抬,剑尖指去:“嘤嘤嘤…….”

    宛如蚊声一片片的响彻,小马迈开蹄子奔驰起来,后方的数乘战车一抖缰绳紧跟在后面,成百上千的豆大的小人士兵举着兵器、旗帜发足狂奔。

    越过了屏风,穿过床榻,犹如洒落一地的豌豆,滚过光洁的地面,

    ……嘤嘤!

    嘤嘤…..

    “这么早就有蚊子了?”

    书桌前,陆良生放下书册,看了看周围,转身走去书架,冲来的小人儿抬头,落下步履,犹如山岳覆顶,遮蔽了视野。

    只来得及“嘤…..”最后一声,巨大的鞋底落下来。

    传出微不可察的‘啪叽’轻响。

    片刻,鞋底抬起,走去不远的书架,一群冲锋而来的豆蔻小人儿,看着地上一滩烂肉,神魂俱丧,一转方向,呼喊同伴撤离。

    后退的方向,阳光投在地板的斑驳之中,盘成一坨的乌紫身影闭着眼睛,享受这片闲暇的时间。

    老夫真是越来越懒散了…..遥望当年,是何等威风啊……

    不过此处的人芝提升修为,难怪有人看上这里。

    可惜老夫妖丹还未修复,没有多大用处,味道倒是不错…..

    偶尔的睡梦里,多多少少能有曾经的梦境回来,站在如同云端的山巅,驰骋睥睨,看着那些修道之士不敢上前的表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笑起来。

    然后,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

    嘤嘤嘤嘤…..

    一群群豌豆大小的身影蔓延过地面,仓惶后退之中,一股腥风吹来,众小人儿回头,那是陡然出现的漆黑大口阖了下来,千余小人就像被啃去了一个缺口。

    光斑中的蛤蟆睁开蟾眼,咂了咂嘴。

    “老夫好像吃了什么东西…..嗯?!”

    眼珠溜转,前方一群正小人惊慌乱跑,就像找不到洞的老鼠,四处碰壁,蛤蟆道人嘴角裂开,露出笑容,“哈哈…..此处竟还有这么多。”

    当即,伸出长舌,将挂在床尾的葫芦卷过来抱在怀里,大笑着,迈开小短腿啪啪的在地上飞奔,不停卷出舌头,将小人儿卷过蹼中,塞进葫芦。

    拿过一块墨准备磨碎的陆良生,回头看一眼,只见蛤蟆道人抱着大葫芦,兴奋的张着嘴,长舌拖在嘴角外面向后荡着,一眨眼钻到了床底下。

    “师父要到哪里去,这么高兴?”

    陆良生放下墨块,有些好奇的走去床边,弯下身正要看,院中忽然有声音恭恭敬敬的喊道:“陆公子,该到用饭了,老爷在前院等你。”

    “公子,你去吃饭吧,房间妾身收拾就行。”那边聂红怜也将几件书生袍子折叠放进衣柜,回头,陆良生点上三支香,插在她的画卷前,笑道:“同吃。”

    红怜抿嘴笑了一下,向他福礼,站在阴影处目送送书生出屋。

    站在院中的那仆人正是昨晚给陆良生带路的小厮,明明大热天的,这侧院里总是一股冷飕飕的凉意,时不时刮过的风都有些阴冷,想起所站的脚下,正是喷水老妇化为一滩清水地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高人就是高人…..这种地方都能随意住下。”

    嘀咕两句,石阶上的房门打开,见到脸熟的书生出来,连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跟在后面。

    “陆公子,午饭已经准备妥当,夫人也过来了。”

    陆良生轻挥袍袖,走在前面,脸上挂有微笑,大抵明白是什么意思。

    “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那么麻烦。”

    “怎么能是举手之劳,昨晚公子随手一画,那墨线就飞起来,要不是我见多识广,还有些胆量,说不得都吓得瘫软…..”

    伸手不打笑脸人,逢迎之话总是让人舒服,那小厮的话自然也是讨喜,让人讨厌不起来。

    一路过去前院客厅,果然置备了一桌丰盛菜肴,老人身旁还有一妇人陪衬,原本妇道人家是不便抛头露面,但眼下也是经过丈夫首肯,出来道谢一番。

    救命之恩不谈,仅仅驱除女儿房外那喷水老妇已是她大恩了,陆良生自然不会真让妇人叩首拜谢,双手虚托,说了些安慰的话,周夫人方才离开。

    剩下一老一少其实所谈并不多,一来年龄多少是代沟,二则陆良生身怀法术之事,老人说话与之前多少有些顾虑,最后只得将话题引到女儿周蓉的病情上。

    “周老,令嫒所受折磨,其实是被迫急的一种钻耳朵的精怪所为,日夜不停的在令嫒头中说话…..”

    “小人儿?”

    周瑱垂下筷子,忽然想到之前送给陆良生的那本书:“这种精怪,昨日送于良生的《山海图志》倒是有说起过,老夫还以为,不过是一些闲的无事做的读书人写的古灵精怪……没想到真有其物。”

    那本书有记载?

    老人对面的书生有些兴奋,他在这方面的阅历尚浅,出来赶考,多看书籍也是有积累的意思,面上还是保持沉稳,与老人攀谈,实则坐不住了。

    “看来良生还未看那本书。”

    尽管好奇书生的异术,但对方终究还是十八岁的青年,阅历太浅,就算面上没有情绪展露出来,眸底的神色是避不开老人的观察。

    看了会儿书生,周瑱还是开口:“良生,法术一途虽好,但学业还是不要放下,待这件事毕,就要多用功了。”

    对面,陆良生也不避讳,坦然点头。

    “好,今夜那幕后之人该是要来的,处理完这事,良生自当勤奋读书。”

    饭间又聊了会儿,吃完饭后,陆良生一口气走过庭院斑驳光芒的树荫,回到侧院,将那本山海图志找到,笑着在手中拍了拍,走到屋外檐下。

    侧身朝屋内,挥了挥宽袖,一张椅子、矮几飞出,刚好落在阳光照到的地方,端了茶水走出。

    知....知.....

    知.....

    凉风吹来,垂过院墙的枝叶轻摇,夏蝉趴在摇晃的树梢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远处狗棚,大黑狗趴在地上,眯着眼,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书生一袭青袍,捧着书卷,细细品味上面那些离奇景物、精怪凶兽,不久,支起了画轴,碾磨墨汁,籍着书中描述,落下笔尖,偶尔伸出手,拿过旁边泡好的茶水,喝上一口。

    犹如一幅画卷。

第五十七章 不似人间兽

    知了的嘶鸣,随风里轻摇的树梢回荡。

    窗棂后的红怜飘近,望去外面,看着画架后那张全神贯注的侧脸有些出神。

    笔墨挥洒,空白的画卷缀上青墨,勾勒出一道巨大的轮廓。

    “…..那人也不知修为是否高深。”

    笔尖游走间,陆良生也有着另外的思考,若是对方修为高深,是个厉害角色,孤身犯险是最蠢的行为,算上自己也是第一次与有道行的人较量,不敢大意。

    “嗯,把孙迎仙叫来。”

    想到这里,陆良生停下毛笔,拿出袖袋内一张黄符,半空一抖,黄纸轰的燃起火苗。

    飘在半空,落地的一瞬。

    院墙那方的苍松哗的一阵轻响,树梢胡乱摆动,一道身影带着片片叶子坠下,拍着身上灰尘。

    陆良生看着嘴角抽了一下,看着脑袋还缠了一圈树枝的道人。

    “.……你在附近?”

    “本道……在上面打个盹儿。”孙迎浑不在意的指了指院墙后面的那颗苍松。

    朝屋里看了两眼,布兜里掏出一块饼子,就着旁边的清茶,坐下来大口冲下肚子。

    “老蛤蟆没出来晒太阳?”

    陆良生那笔头敲了一下他脑袋:“当着他徒弟面,这么叫合适吗?”

    笔锋一转,在墨砚沾了沾,继续画起来,背对着道人,一边落笔尖游走,一边开口。

    “师父他抱着葫芦不知跑哪儿去了……对了,叫你过来,是为了今日晚上,我想你拖住那幕后之人,我直接过去找他。”

    “你让我和他斗法?”孙迎仙眼睛亮了亮,舔了舔上手上的饼渣,“这方法也不错。”

    “让本道想想,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朱砂、符纸也不知够不够…..嗯,还有黑狗血,若是对方再用剪影之术,倒是派的上用场…..哪儿找黑狗血…..”

    道人摩挲下颔那撮短须,偏过脑袋,正看到吐着舌头的大黑狗。

    那黑狗好像感受到什么,睁开眼睛,看到人的影子盖了过来,视野对面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类,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呜的叫了一声。

    瞬间夹住尾巴,瑟瑟发抖。

    *******

    天光倾泻城池,光芒划过鳞次栉比的房屋,城池的另一边,某座大宅院内,一间厢房焚香缭绕,飘出窗棂。

    有两道身影走过廊檐过来时,这边一扇房门吱嘎轻响打开,一个侍女轻脚走出,理了理裙摆,两颊还带有红晕,见到过来的两人,连忙朝其中一位身形有些发福的老者躬身福礼。

    “老爷。”

    低唤的一声里,侍女低垂的视线里,金线步履踢着蓝色长摆走近,微微抬起脸,是着方孔纹络长袍的老人。

    来人看了看丫鬟,目光投去那边紧闭的房门。

    “可将真人服侍舒服了?”

    侍女红着脸,点了点头:“是的。”

    老人挥了挥袍袖,让她退下,便是举步走去门口,抬手轻敲了两声。

    第二下还没敲去,房门无声自开,里面熏烟弥漫,朦胧间,一个着阴阳道袍,发髻高梳插发簪的道士盘腿坐在横榻上,掐着指决念念有词。

    似乎已经知道来人,停下嚅动的嘴唇,睁开眼睛:“张福主。”

    老人一改门外的神色,连忙上前拱手。

    “张洞明,见过真人。”

    对面,那道人放开双脚落地,拿过一旁的浮尘一扫,房门自行关上,一旁的老人不管看几遍,心里每次都会感到惊叹。

    不过眼下,心里有些急躁,不等道人先说,便是开了口。

    “真人,那灵药到底还需多久才能到手,我儿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再拖下去怕会等不了了。”

    那道人脸颊消瘦,却是一脸络腮胡,手指捏过须尖看去老人。

    “令郎不过被狐媚伤了元气,阴盛而阳不足,还能撑上个把月,张福主不急,昨日贫道术法被破,料那周府里也请了高人,待夜色降下,贫道再与对方斗上一斗。”

    张洞明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他与那周府说起来也算儿女亲家,河谷郡有名的学士之女便是与他儿子有着婚约,可三月前,家中独子不知怎的,经常夜里读书,路过他房外的仆人回禀,常能听到屋内有女子声。

    起先还以为儿子做些沾花惹草的事,不过那也不算什么大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后来,却是发现儿子面色一日不如一日,身形暴瘦,两颊深陷不说,双眼还毫无神采,找了郎中来看,说是气虚体弱,精气萎靡。

    然而吃了药也没见好转,反而突然病倒,一日老妻想起仆人间的传闻,半夜不放心起来去看,隔着窗棂,能听到男欢女爱的声音,戳破窗户纸,看去里面,却是发现一个靓丽女子依偎儿子身旁,那背后的墙壁赫然一条尾巴的影子在摇动。

    便是连夜请了城外一处道观的法师过来,而那法师查探一番,说是阳元亏损严重,需一方灵药才能痊愈,否则就算治好,将来怕也不会子嗣。

    张洞明就这么一个独苗,要是没有子嗣,那他老张家就彻底断根了。

    几日之后,这位名叫明阳的道人复返,说是已找到灵药所在,才知是儿女亲家的家中,出了这档子事,他自然不敢将儿子沉迷狐狸精的事讲出,传出去都还事小,怕惹怒颇有名望的周瑱退婚,只得咬牙,先让道人暗中施法,便是有了眼下的始末。

    老人叹口气,拱手:“那就有劳真人了。”

    “张福主不必客气。”

    那道人一甩浮尘,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吩咐门外的府中管事让人将法坛置好,如鹰隼般的眼睛看去天色,咧嘴笑了一下。

    “.……破我计划,哼,且让你晓得我厉害,那人芝我是要定了。”

    步去后院中庭,天色渐沉,庭中老树摇摆。

    阳明走到法坛时,上面的香烛自燃,照亮瘦长的脸,宽袖拂去:“去会会那边的道友!”

    一道白色的纸片飞出,卷起阴风。

    ……

    天光倾斜,逐渐暗下,周府侧院内,包扎了四肢的黑狗呜咽的卷缩在窝里发抖,孙迎仙端着半碗黑狗血,擦去脸上的汗水。

    那边画架的身影还在奋笔疾书,忍不住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青墨自笔尖留在纸页,勾勒出一只蹲伏的巨大凶兽,虎身人面,阔鼻血口,獠牙如钉耙上下密布,浑身鬃毛奇长,如钢针向后倒竖,一幅狰狞可怖择人而噬的模样。

    “模样倒是吓人…..”孙迎仙评了一句。

    陆良生合上《山海图志》,看着上面画出的凶兽,却是另一番感受,那画上旁人无法看见的一股青气飘出,钻进他胸膛之中。

    乾坤正道自行运转起来,仿佛与那青气产生交融。

    心有灵犀一般,陆良生停下毛笔,不顾道人反对,直接从他布兜里翻出一点朱砂,丢进茶盏化开,笔尖沾了沾。

    “喂喂,这朱砂可不是一般的,别这浪费啊!”孙迎仙宝贝的将茶盏端起来,赶紧掏出黄纸、画笔。

    他还未下笔画符,愣愣的看着已经抬起手的书生,红红的笔尖绽放光芒。

    “你想干什么?”道人忍不住问道。

    陆良生并未回答,绽放光芒的笔尖仿佛沉重,在他手里捏的有些微抖,然后,缓缓点在了那凶兽的双眼正中,缀出一对猩红的眼瞳。

    开睛!

    下一秒。

    隐约有低吼从画上传来,那是一种如猛虎低嘶、又如猪吟从喉间挤出的吼叫。

    那一瞬间,院墙外的老松惊起一片飞鸟,盘旋昏暗的天空不敢落下,屋内,聂红怜感到空气都变得压抑,就连床底下捣鼓什么的短小身影也放下葫芦,爬出来一点朝房里东张西望。

    屋外。

    孙迎仙头皮发麻站在原地,端碗的手都不自觉抖了起来,那画上的东西,根本不似人间兽。

    “这…..这…..东西,叫什么?”

    那边的书生,手指翻过书页,在画上一角,落笔:‘梼杌’二字的瞬间,远方的天空,一股阴风吹来。

    侧院周围花草狂摇,院中两人回头,后方的院墙上,一个青面獠牙大鬼飘下。

    陆良生将画轴一收,偏头朝屋里叫了一声。

    “红怜,出来一下。”

第五十八章 斗法

    画卷收起的一刹那,那方门窗呼的吹开。

    一股更为猛烈的阴风冲出,席卷院落,原本盘旋老松上方的惊鸟,扑着翅膀朝更远的方向飞去。

    其他院落,丫鬟仆人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惊恐的看着庭院周围林木花草胡乱狂摆,脸色苍白仓惶躲进房里不敢出来。

    周瑱站在檐下,须发抚动,看着侧院的方向,实则心里也有些慌,顷刻,就被担忧的妻子拉进房中,朝他大吼一句:“不要命了啊!”

    呯的一下,将门窗紧闭。

    侧院。

    松叶纷纷扬扬洒落庭中,那越院墙落下的青面獠牙大鬼,削腮长舌,刚一落地,瞬间向后蹬蹬蹬的退出数步撞在墙壁,墙砖呯的向外凸出去一些。

    还未等它缓过来,一道残影爬过墙壁上方,大鬼仰起的视线之中,苍白手臂从上方伸来,猩红的指甲瞬间插进一头乱发中,刺破青皮。

    噗~~~

    漏气般的声响,一道白烟从那大鬼头顶冲出,青肤巨身摇摇晃晃迈出几步,白烟里发出凄厉嘶喊响彻庭院,紧接着,如同纸张撕裂的声音,嘶啦一声,那青面獠牙的头颅被趴伏身后的倩影硬生生掰的分裂。

    刹那,大鬼连带被扯下的头颅一起化作了浓烟。

    阴风冲散白烟,也扫净地上一层落叶,盘踞而起,站在了手拿画卷的书生面前,化出窈窕的身影,微微福礼。

    “公子。”

    道人端着那碗朱砂茶水过来,水渍都摇到了外面,看去散去的浓烟,地上是一地纸屑碎片,隐约能见纸片人的轮廓。

    孙迎仙咂了咂嘴。

    “真够凶残的。”

    剪影之术,凭借死物如水、纸片施法化为兽、鬼等可被施法者驱使的役丁,实力虽然不强,可也不至于像这般硬生生给撕了。

    就算孙迎仙上去,也要费些手脚才成,再看去那边的聂红怜,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罗刹鬼,往后若是跟着陆良生修行,化作夜叉、修罗,要是哪天……

    ……那就真没人治得了了。

    想着时,画卷陡然敲在他头上,那边的书生偏过头来,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找出那人在什么位置。”

    “要你说!”

    孙迎仙挥开脑袋上的画轴,将朱砂水猛地喝了一口,布兜里翻出一缕红线绞在中指,捡起那边大鬼消失化成的纸屑。

    噗!

    朱砂水喷出口,淋在红线和纸屑上,掐起指决,双唇飞速抖动。

    “敕令,天地八荒,游荡鬼神,速听吾令,睹其形!”

    那‘令’字落下,掐起的指尖点在红线上,丝线顺着指头划过变得笔直,向前延伸,孙迎仙起身向后一跨,系着红绳的中指以某种节奏飞快颤动。

    陆良生安静的站在那边看了一阵,曾经听道人说起过他师父的事,好像是什么大宗门的,后来出师,就在两崖山落脚修行,一身道门正宗,对于斩妖除魔一套,那是其他修道人少有能比的。

    “找到了!”

    过得一阵,孙迎仙陡然侧过脸来,朱砂红还在嘴边挂着,道人咧嘴笑的得意:“那家伙就在这城里,你顺着我法力牵引的红线寻过去,揍他一顿!!”

    “找到就好。”

    陆良生回头,看向旁边的倩影,红怜点点头,不用书生说话,也是知晓的,长袖翻转,直接卷起一股阴风。

    “维持红线!”陆良生又叮嘱一声,脚下踏踏踏…..开始加速,身形唰的跃上了墙壁,有修为在身,双眼自然能看见旁人无法触及的法力流转,踩着院墙几个腾挪,落去街巷,身影连踏,又冲上某栋房屋上方。

    从夜空俯瞰而下,万家灯火间,那一抹黑影踩着房顶、瓦片左突右突,朝着城池的另一边飞速过去,偶尔踩裂瓦片,引起一阵犬吠。

    汪汪汪….汪汪……

    长街上一排排灯笼在夜风里摇曳,一队手持火把的马队中,为首一人听这不正常的犬吠声,陡然收紧缰绳勒停马匹,本能地抬头望去街道前方一处房顶,一道黑影以常人肉眼难及的速度一闪而过。

    “是他…..”

    马蹄兜转,那人背后四把长柄刀,腰间盘着皮鞭以及一口细长刀鞘,正是当初富水县的左捕头,他武功这三年当中进步极大,目力自然比寻常人要敏锐,那跃过数栋房屋的身影,一眼就看出了熟悉的轮廓。

    “总捕?”麾下捕快促马从后面过来。

    左正阳侧脸回一句:“没事。”浓眉皱了皱,随后吩咐:“暂时不回府衙,再随本捕走一趟。”

    “是!”

    一众捕快连忙握刀拱手,一夹马腹,跟着前方的总捕跑动起来。

    与此同时。

    城西方向,某座大院之中,张洞明带着妻妾站在屋檐下,紧张的看着庭院中的法坛,烛火忽明忽暗之间,那阳明真人正在施法。

    “老爷,你说这次诚儿能不能得到灵药啊…..”

    老人拍拍妻子的手背:“阳明真人法术高强,应该会的。”

    话音落下时,法坛那边嘭的一声溅起火光,施法的阳明道人陡然后仰,朝后踩出半步才停下来。

    张洞明心里一紧,忍不住开口。

    “真人…..”

    那边,道人抬手让他别说话,咧嘴露出牙齿,吐了一口唾沫。

    “有点道行,张福主不必着急,贫道一时大意而已。”

    似乎察觉到什么,冷笑一声:“还敢用法力窥视我?”手一翻,掌心拂过坛上一碗血水,手背上顿时凝出阴阳鱼的图案。

    “.…..神君听吾之言,杳杳冥冥小人作祟,封他之眼”

    脚下猛地一跺,手掌推向火烛,轰的一串火焰翻涌。

    ……

    “哎呀……”

    另一个方向,孙迎仙眼眶赤红,像是被烟熏过一般,咬牙切齿。

    “曰尔老母,敢来这招!”

    一只手维持红线,另只手抓去布兜,随便拿了几张黄符叼在嘴边,指决变幻。

    “我也插你!”

    敕字黄符无风飘起,挂在了红线上。

    …….

    “哎——”

    阳明道人发出惨叫,眼眶一圈都乌黑,像是被人一左一右打了两拳。

    气急败坏施展法力与那窥视这方的红线连成一起,法力携裹话语传去:“贫道念你同道之人,不欲加害,你若冥顽不明,我就要动真格的了。”

    “本道不惧,有什么本事放马过来!”那边也响起孙迎仙的吼声。

    院侧的檐下,张洞明夫妻紧张的看着院中像是跟人说话的阳明法师,两夫妻自然是听不到这番对话的。

    “这真人应该是在请神灵相助吧?”

    “可能是吧…..真人法力高深,那边应该招架不了。”

    视野前方的庭院,阳明道人断去了与对方说话,脸色阴沉的可怕,一甩浮尘,盘腿在蒲团坐下来,嘴唇飞快嚅动,咪咪哄哄的念念有词。

    烛火摇曳,照在脸上忽明忽灭。

    下一秒。

    道人猛地睁开眼睛,脸色陡然变得炭烧般的火红,周身上下渐渐溢出一丝丝火气,照亮了整个庭院,然后,起身,浮尘一扫,暴喝:“着!”

    火气沿着常人无法看见的法力丝线,飞速掠了过去。

    嗤…..

    嗤嗤……

    另一方位大院内的孙迎仙满脸都是汗水,不要命的往下淌,维持红线不断的状态下,也在咏着法诀,然而道袍宽袖还是亮起了斑斑点点的火星,烧出无数小洞朝着他身上蔓延起来。

    “嘶…..好烫好烫……这家伙修的还是厌火之术……”“陆良生,你真是鹿娘生的,倒是快点啊。”

    顷刻,裤腿、袍袖轰的燃起火来,孙迎仙咬牙断去法力,扑倒在地,疯狂的打滚扑打身上的火势!

    “疼疼…..本道与你这妖道势不两立,给我等着…..哎疼疼…….”

    此刻,坐落城西的大宅院里,似乎已经知晓胜负的阳明道人拍拍袍摆的灰尘,望去夜空,与他作对的那人方向。

    狞笑出声:“呵呵…..待我拿了灵药,再与你计较!”

    走到法坛前,一甩浮尘,拿起几张纸,弹了弹:“尔等速去将灵药拿……”

    沙沙…..

    呼呼呼呼…….

    就在他敕出法令时,院内树木疯狂抚动,一股刺骨的阴风从东面的院墙外吹了进来。

    廊檐下的一排排灯笼疯狂摇晃,呜呜咽咽的风声令那夫妻俩直感毛孔悚然。

    “怎么回事?”

    “真人,怎么突然刮起这么大的风啊……”

    那边,阳明真人袍袖挥洒,急忙置下法界,回转一步,看去阴气淤积的方向。

    “哼,想不到那人也会遣使阴灵之物。”

    掌心阴阳鱼猛地朝阴风里一推,轰的巨响,一团火光爆燃,昏暗里,一道女子的身影飘然落下,绿莹莹的面容犹如只有一颗脑袋,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吓得张洞明与妻子脸无血色,靠着廊柱挤成一团。

    就在这时,两人以及庭院里的道人似乎感觉到还有人在,下意识的偏过头。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院墙降下,一身青衫长袍,腰间悬着双鱼含珠佩,手里却是拿了一卷画轴。

    走近时,朝道人微笑。

    “在下陆良生,请问周府的怪事,是你做的吧。”

    书生身后,黑暗仿佛在扭曲波动,一头庞大的轮廓在那方黑色轮廓里若隐若现,无比低沉的虎嘶,犹如浪潮般重压过来。

    一瞬间,阳明道人脸上露出凝重,再到失色,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至下颔。

    “这…..是什么东西……要不要这么大......”

第五十九章 吃了没文化的亏

    巨大的虚影隐匿黑暗,光那高度眼看与城墙一样了,这架势放在哪里都让人胆战心惊。

    “咕…..”

    那是咽下口水的声响,廊檐下的老夫妻几乎瘫软坐了下来,活了一辈子,先是觉得请的法师道法神奇开了眼界,可后面又来了女鬼不说,对于漆黑里蹲伏的巨兽轮廓,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它怎么进的城里……

    庭院,阳明道人目光死死盯着那巨兽前面站着的书生,余光也在警惕那恐怖的轮廓,缓缓抬起手臂,以左包右拱起。

    “贫道阳明,与道友好像从未见过,何故寻衅。”

    遇到这种场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陆良生经验算是丰富,袍袖左右洒开,微笑拱手还礼。

    “在下只是读书人,当不得道友称呼,不过道长后面那句说的有些差了,坏事也好,善事也罢,该做就要敢认,还是说道长心亏,不敢说出口?”

    好一张伶牙利嘴…..

    阳明道人眼角忍不住抽动,对方一开口,他就直接站到下风了,那书生见面又是微笑,又是拱手,直接让他不好动手不说,后面还有一个大家伙站着。

    不明对方底细就打过去,除非头铁。

    “…..先等等看。”阳明道人捏紧浮尘,喉结滚动。

    而院子一侧的廊檐下,张洞明吓得不行,他是商贾豪绅,有眼力劲的,见道人隐隐有落下风的趋势,又看看那边周围阴气环绕身侧的书生。

    “这位高……高人……”

    老人颤颤兢兢站起来,拱手:“那周府之事,确实是我等做下,可当中也有难言。”

    陆良生嘴角勾出一丝笑,心里却是乐起来,抬手朝老人拱了拱,说了句:“良生谢过老丈心胸坦荡!”

    旋即。

    看向对面的道人,听到这话,阳明道人脸色变得难看,余光瞥了檐下一眼,心里已怒骂起来。

    “这个傻*!!”

    浮尘一摆,迈出一步朝那书生暴喝:“既已知晓,那也没什么好谈……”

    就在他那句:“没什么好谈。”落下。

    书生后方的黑暗扭动,一颗硕大的脑袋缓缓探出,进入庭院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就连远方旁院的丫鬟、仆人也都能清晰看见,全是一片惊慌的尖叫,四处乱跑。

    满面鬃毛的人脸,红目凶光,猛地抬起巨掌拍在地面,轰的巨响,附近一颗老树噼啪狂摇。

    那巨脸向前一伸,稍稍低俯,上下密集的獠牙张开,粘稠的液体顺着牙尖滴落的一瞬。

    “吼——”

    腥风剧烈,虎啸般的嘶吼震响庭院。

    哗啦啦!

    就近两排房舍都在轻晃,瓦片簌簌的滑下,碎片堆了一地。

    恐怖的兽吼传开,远方的街道,挨家挨户的窗棂亮起灯光,有人探头出来查看,长街上,赶往这边的一支马队,齐齐勒停马匹。

    唏律律!

    马鸣长嘶,一匹匹坐骑不安的踩踏蹄子,在原地兜转,一众捕快连忙安抚时,为首的左正阳兜回马匹,抚了抚马鬃。

    “刚那声是什么东西叫的。”

    他眼里也多有惊骇,山中野兽嘶吼都没这般响亮怪异,震的体内气血都在翻滚。

    “会不会是陆良生弄出来的?”

    一想到三年前,那陈尧客蹊跷而死,左正阳不敢大意,回头朝众捕快吩咐。

    “去几人到附近民居买一只黑狗取血,剩下的人先跟我来!”

    一拨马头,疾驰出去,街道上,马蹄声大作。

    …….

    “阳明道长,还要动手吗?”

    张府庭院,陆良生伸手在旁边浓密青色鬃毛的巨大人脸摸了摸。

    周围鸦雀无声,都看着刚刚想要动手的道人。

    不会真打吧?

    阳明道人身上道袍都被汗水侵湿,刚才那一下直面血盆大口,把他吓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擦了擦脸上密布的汗渍。

    他娘的…..是我要打吗?明明是你过来的啊!!

    这种对峙,道人面上还不敢露出怯意,礼节性的拱了拱手:“此间张福主既然已说了,那贫道自然认下,那周府之事确实乃我所为,毕竟救人在先,顾不了那么多。”

    “事有先急。”

    陆良生点点头,他态度一向谦和,见对方承认,也不恼,语气平淡,像是平日探讨学问。

    “不过,你我都是修道之人,却不顾常人性命而乱来,道长,这是否有些做过头了?”

    阳明道人看了看檐下那边,思维飞转想着回答这个问题,那日他收了张洞明银两,救治其子,其实也看中那周府地下溢出的灵气,但碍于两家关系,不好直接硬来,只得一点点的逼迫,将灵气吸进傀儡带回。

    对周家小姐确实有不小的影响,但那又如何……只是眼下被人找上门来,又不敢轻易试探对方底细,自己这点修为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对付那人总有些顾忌,何况一旁还有罗刹鬼,一头凶兽也绝非寻常。

    眼前被问及,很明显那书生是让他给一个交代。

    “怎么办……怎么办……平日我也用不了那么多说辞…..眼下怎的说?”

    阳明道人绞尽脑汁,想了片刻,也没办法找到合适的说辞,随便一句,万一对方不满意怎么办?

    心乱如麻,对那张洞明未打先招,心里又一阵乱骂时,陆良生的声音陡然拔高。

    “请道长,回答我!”

    风里,书生袍袂鼓动,缓缓迈开脚步走来,身后高耸的凶兽从蹲坐站起,四肢虎掌交错落地跟在过来。

    “……你我修道,就为了高常人一等?”

    “收人钱财替人做事,这是该的,可救人又害一人,道长,你的道在哪里?”

    “在下修道也习文,深知心中有道,便是良知血性,对就是对,错便是错,道长你觉得对还是错?”

    阳明道人脚步蹭蹭的往后退出两步,胸口发闷,书生一连几个问题过来,只感头皮发麻,耳中嗡嗡直响,难以集中精神。

    “这书生的嘴好生厉害……”

    等等…..我为什么要回答他的话?

    道人突然清醒,看着走来的书生,目光下沉、手中浮尘一甩,唇间咬紧牙关,身上渐渐有法力运转。

    陆良生停脚步,看对方神色,难道被逼急了?

    毛笔落出宽袖,滑到手中时,另一只手画轴哗的展开垂到地上,那身后的凶兽梼杌身形更加凝实,朝那方的道人低吼咆哮,陡然挥爪。

    吼——

    腥风卷起的一刻,道人身上法力涌动爆发出来,巨爪也同一时间挥下,然后,阳明道人身形忽地在众人视线中消失,地上踩出轻响,动如脱兔般,朝月牙门跑去。

    只留一片撕下的残布,缓缓飘落地上。

    陆良生微微张开嘴:“.……”

    然而就在这时,月牙门后,有人端着木盆飞跑而来,往前扑了出去,暗红的血帘唰的淋在空气里,显出一道人形。

    “天罗地网!”左正阳暴喝一声。

    十几个捕快从房顶降下的同时,一张铁丝细网跟着落下。

第六十章 故人、叙旧

    “抓到一个人——”

    捕快扯开嗓子大吼,牵网的那十余人手中猛地一收,那张细网缩紧的一瞬,浑身黑狗血的道人被硬生生缠倒在地,扯着铁网挣扎。

    一个捕快刀柄敲下,呯的砸在他脑袋。

    “老实点!”

    随后,回头,看去走来的总捕,持刀拱手:“总捕,人已经抓住了。”

    左正阳让人拿了一张抹布过来,按着头昏脑涨的道人,将他脸上血渍擦去,露出面容时,哼了声,将染血的布一丢。

    “不是陆良生……”

    赶来这边,他已经设下了埋伏,不光这里一处,外面街道也有麾下守候,一旦有人从这里出来,不管是谁都能顺理成章的拿下,只是见到网中的人,有些遗憾。

    “左捕头,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上。”

    陡然一声从月牙门响起,周围捕快‘锵’的一声拔出兵器,左正阳站起来,看去那边。

    一袭青衫长袍的书生走过月牙门,从地上捡起一对铜铃,正是捕快们设下预警。

    叮叮当当摇了两下,陆良生将它还给旁边一个捕快,过去拱手。

    “陆良生见过总捕。”

    态度温和,表情、言语诚恳,倒是让周围捕快第一印象对这读书人多了好感,左正阳也适时挥了挥手:“收刀!”

    “是!”众人这才插刀归鞘。

    看着面前的书生,左正阳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拱手还对方一礼。

    “能在河谷郡见到富水县故人有些感慨良多,不过倒不是意外碰上。”

    言外之意,陆良生心里有些明白,估计过来时,被对方看到了身形,追过来的。

    “深夜寒风刺骨,也有恶人趁夜作祟。”

    陆良生籍着说出的这句话,坦然的道出实情,也感谢左捕头以及一众捕快将这恶道抓获。

    周围,捕快听到这番赞赏,不知不觉挺直了脊梁,顺道踹了一脚那被网兜住的道人。

    “呸,周瑱乃我郡大文豪,你竟在他家中作祟害人,打死你都是轻的!!”

    “再来一盆黑狗血,老子要把这道人泡在里面……”

    “.…..外面兄弟那里或许还有,等会儿,我去拿!”

    “回来,我就说说。”

    …..

    左正阳脸上神色也有缓和,吩咐麾下人将这恶道捆缚时,一旁副手忽然凑近开口。

    “总捕,这道人隔这般远都能祸害周瑱府上,这让卑职记起三年前,富水县那陈员外家的案子……会不会也是这道人所为?毕竟有一就有二。”

    “带回衙门,好生审问!”左正阳瞥了一眼旁边的书生,朝外挥了挥手。

    幽幽转醒的阳明道人隐约听到这话,双目瞪大,心头也慌起来。

    “放屁,贫道从未去过……呜!

    染血的抹布塞进他口里,捕快啪的一巴掌扇过去:“闭嘴!”

    “呜呜呜……”

    道人含着布巾,连连摆头,憋屈的看着那方的书生和总捕,越拖越远了。

    呜咽憋屈的声音远去,府中的张洞明也被带来这边,途中也从捕快口中知晓,周府中的事情,颤颤兢兢的看去陆良生,又看了看威严肃穆的左正阳,连忙作揖。

    “高人…..左捕头,老朽真的冤枉,那阳明真人说能替我儿治病,可从未想到他会害周蓉,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儿未过门的妻子啊。”

    “你知不知晓,本捕自会查明,不过念你年事已高,暂且待家中不可外出,官府传唤,随叫随到!”

    左正阳看他一把年纪,抓进监牢待审,有些过了,何况事情原委,还需要去一番周府。

    事情暂时处置妥当,便是遣一部分捕快将那道人带回去,自己则与书生一起走出宅院。

    两人算是旧识,边走边聊几句,身后还有几名捕快跟着。

    走在深夜的街头,偶尔有犬吠在远处响起,陆良生对于刚才张洞明说的原委心里也有复杂。

    旁边,负刀而行的总捕,见他神色,笑起来。

    “身在衙门,处理这些案子,遇到这种事不在少数,司空见惯了,对了,你来这边是为了秋闱吧?”

    陆良生点点头。

    身后,几名捕快远远跟着,左正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既然来考试,就不要再用你的术法,陈员外那桩案子我知是你做的,叔骅公、闵大人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他二人肯保你,已经说明你为人,可律法就律法,破一不可破二。”

    走动的步履停下,两人一起站在街道中间,陆良生也不回避这位总捕的视线,双眸坦然、清澈。

    “左捕头以为我做的,对还是错?”

    “对,但也是错。”

    左正阳目光威严,说出这句后,又摇头:“你我立场不同,将来你考取功名,做官以后,或许就能明白左某所言。”

    “其实现在,我也明白。”

    陆良生举步继续前行,侧脸望去附近楼居还有的灯火。

    “只是修道一途,遇人遇事都会有疑惑,有人保持本心、有人迷失自我、有人失察疏忽…….就如周府、张府之间的事,张洞明为儿子,狠下心做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两家原本该是亲家…..却因为救子心切,让一个道人私欲,毁了下一辈的姻缘,也让两家将来肯定有很深矛盾,这世间因果,真的难以让人猜透。”

    说着,失笑一下,朝左正阳拱手:“一时感慨,让左捕头见笑了。”

    “不碍事。”

    左正阳摆手,跟着笑了笑:“左某听说修道之人,都是清心寡欲,今日却是见了一个贪心不足,一个多愁善感,哈哈,好了,这里我就该转道回衙门了,这件事明日我会到周府询问,就此别过!”

    “告辞!”

    陆良生拱了拱手,转身走去了一边的街口。

    这边岔口的捕头并未立即离开,牵着缰绳,看着远去的背影,有人疑惑靠近。

    “总捕,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左正阳朝那捕快笑了笑,翻身上马,一抖缰绳。

    “回去,连夜审讯那道人!”

    随即,暴喝一声:“驾!”促马在街道飞奔起来。

    ******

    陆良生回到周府时,早已夜深人静,悄然从院墙降下,红怜早早就先回来,在堂屋门口迎接,见她长袖遮面,双眸弯成月牙。

    好奇问道:“怎么了?”

    红怜忍着笑意,伸出玉指,指去屋内,里面,蛤蟆道人站在床头,挥着蛙蹼。

    “老夫叫你别动,再动抽死你!”

    床上,孙迎仙身体裹了一圈绷带,直挺挺躺在那里,只露一对眼睛在外面。

    “唔唔…..老…..蛤蟆…..你再打下试试!”

    地上一堆烧毁的道袍,想来是斗法是被那恶道伤到了。

    蛤蟆一圈一圈给他缠上,蛙蹼不时啪啪扇在道人乱动的脑门:“老夫打了又怎么样?学艺不精,丢你师父的脸!”

    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陆良生进来,将剩下的绷带丢过去。

    “给他缠……为师还有要事没做好。”

    “那个……师父,这房下的灵……”

    ‘药’字还没说完,跳下床的蛤蟆,撅着屁股又钻进床底,朝外挥动蛙蹼:“没了。”

    呃……

    陆良生叹口气,拿着绷带坐到床边,孙迎仙唔唔隔着绷带说道:“快把鼻孔那的松开,本道快喘不过气来了。”

    “公子!”聂红怜飘来,从桌上端起一只碗朝里看了看,转过脸来,笑道:“蛤蟆师父好像没给孙道长涂药……”

    “啊!!这个老蛤蟆,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理会道人的嘶喊,陆良生心里才是叫苦,将他按回去躺下,让红怜过来帮忙,重新将绷带解开,上药、再缠上,忙完下来,孙迎仙早已经呼呼大睡,响起鼾声。

    书生也累的不轻,疲倦感就真如排山倒海而来,推倒了一切。

    “唉……”

    红怜过去,取过一件单衣给他披上,飘去窗棂,轻轻吹灭了烛火。

    就那么安静的坐在男子旁边,看着他侧脸,两颊浅笑梨涡,轻摆着双脚。

    轻柔哼出曲儿。

    “杏花繁了枝头......窗外弦月窗里书生......

    一声声,书中学识成.......小酌三盏听喜声.......”

    窗外,正是月色朦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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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