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两年之期
新嫩的树枝拂过酒楼屋檐,二楼上人声喧哗,文人雅客坐在栅栏轻言细语望着外面延绵的房舍、热闹的街道,也有江湖侠客推杯共饮大声说笑。
旭日屏风相隔的楼梯,脚步声蹬蹬的踩上来,一个青衣汉子提着袍摆快步绕过屏风,朝一桌相邀的好友挥了挥手。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
周围其余喝酒吃饭的客人看了那人一眼,又收回目光不再管他,那汉子也不在意,走到两个好友旁边空位坐下。
其中一人给他斟上酒水:“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另一人点点头,想了下问道。
“莫非,家中嫂子又有喜了?”
“什么喜,是有热闹看了。”刚来坐下的汉子,端起酒水直接灌了一口:“我也刚听说的,西面吐谷浑要遣使者进京面圣,还要求取公主呢。”
这话一出口,周围各吃各的宾客纷纷投来目光,有人被勾起兴趣,在座位上朝这边拱了拱手。
“这位兄台,此事当真?”
“害!还能有假不成。”
那人也不想丢了脸面,放下酒杯,手悬在半空比划了一下,“这事可不能乱说的,既然说了肯定铁板钉钉的事儿,还是我一个在鸿胪寺当差的小舅子的二表叔透露出来的。”
见众人都在听自己说,颇为满意的压着桌面,微微前倾又轻声说道:
“不光是吐谷浑,还有高昌、伊吾、突厥的使者一起来,带了好大一批人,听说西来的路.....你们也知道,西北的路又小又窄,那都塞的满满当当,那么多人一起走,怕是地皮都给磨没了。”
“哎哟,这么说来,京城终于又有热闹可看了,这几年日子实在太过平淡。”
有人兴奋的拍起手掌,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附近也有声音呛他:“才过几年踏实日子,就皮痒了?要是天下大乱,你还有机会在这儿说这番话?真是吃饱了撑的。”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要是没有文皇帝,这南北还没一统呢,大仗没有,小仗不断,谁受得了?”
“就是,先帝去后,当今陛下也是贤明,我大隋国泰民安,外邦就得寝食难安,过来朝面圣朝贡那就更是情理之中。”
众人当中不乏有些见识的文人雅客,将话接过来,说的头头是道,但也有人不赞同。
“虽说当今陛下贤明,心里有抱负,可往后呢?去年要准备修剪大运河,要从这边修到苏杭之地......那得多少民力国力?”
之前起了话头的那汉子,连忙摆摆手,让众人将话停下。
“莫谈此事,咱们就说说外邦朝贡的八卦即可,过多说政事,有些不妥。”
“兄台所言甚是,大家都别说了啊.....对了,那吐谷浑这次过来要娶哪位宗室公主?”
四月微风拂过杨柳,飘荡的柳枝点去水面,荡起的涟漪中,皇城深宫内,杨广坐在文昭殿听着下方臣子汇报。
“陛下,吐谷浑步萨钵可汗向来与我朝亲近,其子慕容顺过来朝见,该行什么规格的礼仪,还请陛下定夺。”
金阶之上,游走奏折的笔尖停了停,杨广抬起脸,如今过去了两年,蓄起了须髯,看上去颇有威仪。
片刻,伸手取过压在烛台下的纸张翻看,笑道:“这事上还要用来问朕?自个儿去想清楚。”
“是!”
鸿胪寺官员正要离开,身后响起皇帝的声音:“等等。”
“陛下还有何事?”
杨广看着转身,重新拱手的大臣,眯起了眼睛,指头将那纸张翻来覆去,随后,招手让对方走近一些,站到金阶前面,他身子微微前倾。
“越国公这次说什么了?”
那官员迟疑了一下,躬着的上身更低了。
“回陛下,越国公他......他说让陛下做主。”
杨广脸上保持着笑容,挥了挥手袖口,温和的说了句:“你下去吧。”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走出殿门,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看着面前的奏折,一把掷地上,摔出老远,吓得近身侍候的宦官连滚带爬的跑去将奏折捡起,小心翼翼的唤了声:“陛下。”
这才,双手托举着放回龙案。
“捡什么,给朕丢回去!”
杨广一拂袍袖,又将那奏折扔到金阶下面,翻转的纸页上,露出‘杨素’二字,那边的宦官大气也不敢出,看着地上的那本奏折,赶紧将脸垂下来。
过得好一阵,龙案后的皇帝才开口。
“把宇文化及给朕找来......对了,派人去栖霞山可回来了?”
下方的宦官自然知道皇帝口中询问的意思,那位国师回栖霞山,一走便是两年,中途也派去过几拨人,前面还好,国师均有回复,可最近一年,就不再消息传回,派过去的人手都说国师闭关,不见外客。
眼下皇帝问及的,正是今年才刚刚遣去的。
做为心腹随侍,那宦官低眉顺眼的堆起笑容,一边劝说:“陛下,那人才走半个月,咱们可不像国师、越国公那般可以一日千里啊。”
一边将地上那本奏折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灰尘,放去龙案。
常人确实比不得修道中人,杨广看着豆大的灯火,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笑容,拿过那本奏折放去一边,挥挥袍子便让那宦官退去一侧,他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平复了下心情,将鸿胪寺递来的吐谷浑使者队伍、朝贡的礼品单拿来一一过目。
‘人数还真不少.......礼物也当真不错,丝绸之路当真肥硕啊.....修大运河的钱粮看来有着落了。’
嗯?
翻到第二页,使者队伍人数、姓名之时,杨广皱起眉头,上面内容里,倒不是西域人古怪的名字,而是跟随朝贡使者过来的,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高昌国大法师......吐谷浑国师......突厥祭司......派这些人来长安做什么?’
写明了名字、称谓,堂堂正正的过来,这让杨广有些疑惑,莫非还要相仿我中原修道中人斗法不成?
陆先生不在城中,可不代表我大隋无人了,东宫太师宇文拓是国师二徒弟,就如此了得,听闻大弟子也在此间,想损我隋国颜面,先生弟子岂会袖手旁观。
打定主意,杨广又招来之前那宦官。
“派人去太师府上,向太师打听国师大徒弟,若是得见,请来宫中一叙。”
“是!”
宦官躬身从侧殿悄然退出,杨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满桌的奏折,心里多少有些烦的,未当皇帝之前,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到栖霞山都是可以,如今想走也走不成了。
“今日就到这吧。”
皇帝垂下想要握去毛笔的手,起身离开龙椅,带着侍卫宫女转去文昭殿外,阳光正从宫顶琉璃照在脸上。
‘先生.....你说的三五日,可这一去就是两年啊。’
杨广望着这片阳光,轻声说道。
此时,他口中念及的那人,盘坐一颗迎客老松下,悬在半空的漆黑大氅化为一丝丝法力,牵引着飞入书生体内。
面朝的断崖外,正是云海翻涌。
第五百五十三章 通神
云海翻涌,划过天空的鸟儿,落去孤峰老松上,叽叽喳喳的梳理羽毛。
枝繁叶茂的树枝下方,一块爬有苔藓的岩石上,陆良生阖目盘坐,感受着耳边轻柔吹过的山风,远方山涧云海起伏的细微变化,心境犹如水潭落下一滴清水,荡起涟漪扩散。
四周,八幅画轴展开,露出上面山海异兽、人的生活百态,或游云惊龙的篇篇字迹,悬在半空绽放法光。
山风拂过书生,沙沙的树叶轻响里,陆良生睁开眼睛,眸底一道淡蓝一闪而过,抬手掐出指决,随后又落去腹前。
悬在山崖外的麒麟氅,仿如褪去丝线,被导引着一一飞入书生体内,灌溉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自从解开陆元留下的秘密后,这件麒麟氅便再也不设防的向他敞开,两年间,籍着山中聚灵法阵、浩然之气压制红芒妖星的同时,发现大氅之中,蕴含的法力比他元婴境都高了不知多少。
‘若是将法力吸纳,炼化为我所用.....’
这个念头升起,就挥之不去,两年多来,压制红芒妖星,最多的时间,就是转化麒麟氅中的道行修为,算上妖星撬动他的修为往上拔升,仅用了一年,修为便过了元婴境,迈进通神前的第一个小境界‘破妄’。
而眼下,更是过了第二个小境界‘凝神’。
陆良生呼去一口气,指决呈掌一翻,加大了麒麟氅导引过来的法力,让五感变得敏锐,能清晰的听到山外村子里传来吹吹打打的热闹。
‘今日.....好像是小纤和老孙的大喜之日......做为兄长,该有点心意才对。’
伸手往一侧摊开,原本安静趴在岩石上的一坨黑影,咂了咂嘴,猛地睁开蟾眼,一个翻身滚下石头,啪的一下摔在匍匐的花白老母鸡身上。
那方,沉寂的大石迸裂,夹杂其中的细密玉屑剥离出来升到半空,‘咔咔’的挤在一起,化作拳头大的玉质圆球。
看也不看玉球的书生,手指变换扭动,凝聚的球体摩擦扭曲,下一刻,凹凸成一尊男女对拜的玉像。
“去——”
轻喝出口,陆良生摊开的手一挥,袍袖抚响,那尊男女对拜的玉像化作一道碧青的流光飞去了山外,消失在照来的晨阳之中。
.......
晨阳升上日头,照着山峦倒映出的轮廓遮去远方半个山村,徐徐炊烟飘出烟囱,村里人声嘈杂,唢呐、铜锣吹吹打打的响个不停。
迎亲的队伍从村里出来,绕了北村、红怜庙一圈又从另一边转回,进了村子,在晒坝拜了陆家村的祖宗,村里一众乡亲起哄笑闹着,推搡从一头老驴上下来的新郎官去背新娘回家。
“你这尖嘴猴腮的道士,真是修来的福气。”
“.......要多谢俺,要不是当初那一棒子,你怎会留在陆家村。”
“都别说了,良辰不等人,快些让老孙背小纤回家里拜堂啊!”
“李家老嫂子等会儿说不得要拿棒子打咯!”
村里家家户户基本都沾亲带故,一通笑闹也无伤大雅,挂着红花的老驴哼哧嘶鸣两声,也像是催促背上的道人下来。
“众位等会儿记得多喝几杯!”“招呼不周.....”
孙迎仙一身大红喜袍,从老驴背上翻身下来,拱起手不停的朝四周作揖,笑的脸上八字胡都快翘了起来,跑到花轿前,隔着帘子朝里面恭恭敬敬喊了声。
“小纤,为夫蹲下来了啊,赶紧出轿上背,我背你回去。”
说着提了提袍摆蹲到轿口,那边媒人朝附近看热闹的村妇挥着绢帕,说笑起来:“哎哟,你们瞧这新郎官儿急的......这就给你撩帘子,请新娘。”
帘子撩去一侧,戴着花冠珠帘的小纤也是一身喜气的新娘袍,脸上盖着大红巾,看不见面容,握着媒人伸来的手,小心翼翼的矮身走出轿子,趴在孙迎仙背上,附耳轻声说道:
“找这么小顶轿子,老娘腿都曲麻了,赶紧回去。”
“为夫没钱啊.....对了,老陆什么时候回来?”
孙迎仙将她背起,笑着朝周围点点头,也小声问了句,但背后的陆小纤没回答,想来周围人多,不好说话。
村里有喜事,每家每户基本都要吃喜酒的,起哄笑闹里,孩童跟着背着新娘的新郎官一侧追逐,叫嚷给糖吃,被家里大人呵斥回来,也有叫道:“老孙,不给糖就不让过去啊!”
“没糖,没糖,本道只是入赘的,聘礼都还是向岳丈赊的!!”
道人扯开嗓子干嚎一声,背着陆小纤拔腿就朝小院跑去,生怕又被拦下来讨要什么,他身上除了这件喜袍,什么都没有了,陆小纤在他背上,从红袖里悄悄伸手掐了一下道人。
“入赘还说出来,不怕笑话你。”
“脸面而已,为夫什么时候有了,我还觉得赚了呢!”
道人嘿嘿直笑,也不觉得背上掐的疼,一口气跑进小院,堂屋门口,李金花、陆老石已经坐在那里了,陆盼八人则分开左右排开,催促他俩快些过来。
“什么时辰了,还在哪儿说笑,等会儿洞房,说道天亮都行。”
婚礼繁琐,那边的妇人还有陆老石也是经历过一次,熟门熟路的做完该有的礼节流程,连忙挥手,让女儿还有女婿赶紧回新房。
“等等,你兄长呢?”
陆家村的规矩并不算多,婚事礼节过了一遍,李金花叫住还盖着红盖头的女儿,目光也询问的投去孙迎仙,道人谄笑的看着丈母娘。
“娘,你说的,我也不知道,还是赶紧入洞房吧。”
“急什么急。”
李金花嚷嚷一句,看到那边盖着盖头的女儿,叹了口气,“你们先去歇会儿吧。”走到堂屋门口继续等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回来。
气鼓鼓的坐到凳上,见陆盼望来,妇人瞪回去:“看什么看,出去吃酒席!”
最后见良生还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这一晃眼,都已经第三年春日了,小纤婚事也都不回来,等会儿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想着时,走出屋檐的陆盼忽然抬起头,周围也有人喊出声来。
“咦,你们看,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陆盼看去一眼,有碧玉颜色,拖着光芒划过天空,大汉拉着旁边一人就躲开,大吼:“都散开!”
然而,坠下的碧玉忽然缓下速度,在众人视野里,光芒褪去,露出一尊对拜的璧人,飘去那边新娘。
陆小纤隔着盖头能感觉到一股暖意传来,听到旁边道人说了句:“快伸手。”的话语,连忙捧起双手,一股温润在掌心化开。
摇晃的盖头下,只见碧玉通透的一对玉人栩栩如生的立在手上。
“哥.....”
小纤轻声念叨,揭开盖头,朝着远方兄长坐卧的那座山,躬身拜了下去,道人看了看玉人,站到一旁也跟着拜下。
心有所感,远去的西面栖霞山,云雾之间的孤崖上,陆良生嘴角笑了笑,重新阖上眼睛。
“师父,你下去吃酒席吧,最近突破在即,我就不下去了。”
“早说嘛。”
重新爬上岩石的蛤蟆道人,垫了垫脚蹼,张头望了一眼山外的云雾,转身跳下花白母鸡背上,“那为师先回去,吃完酒席给你捎点回来!”
双蹼抱住鸡脖坐下,花白母鸡‘咯咯’两声,眸子看了眼背后的蛤蟆,张开翅膀,直接从崖边扑了下去,冲进云雾当中。
第五百五十四章 入神
沙沙沙——
陆良生坐在孤崖阖着双目,耳边是山风拂响林野的声音,四周悬浮的八幅画轴微微起伏,一刻不停歇的维持法阵。
崖边老松摇曳,飘下的松叶穿过法阵,快落去书生肩头时,无声的被吹开,盘坐的身躯上,衣袍牵连无数肉眼难见的法线与半空漂浮的麒麟氅连在一起,沿着五脏六腑游走,又汇聚气海、灵慧台。
体内小天地,斑斑点点的星云随着汇聚而来的法力,渐渐加速旋转,中间仿如大日的光球内,抱着四肢犹如人之婴孩的元婴动了动,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四肢舒展开来,伸了一个懒腰。
感觉到悸动,陆良生嘴角翘了一下,之前其实摸索如何突破到通神境,但最终因为各种原因失败。
‘看来这次有希望了。’
闭合的双目慢慢睁开,眸底有点电般,泛起青蓝光芒,衣袍里面,后背、肩膀亮起一颗颗星辰,脾土化为兕,破土而出,踏着巨大的蹄子狂奔,仰起独角向天嘶吼。
肾水卷起惊涛骇浪,玄龟露出甲纹,一头一尾探出水面。
肝木成林,琴虫蜿蜒树枝,拖着残影,闪去另一颗树梢,狼头吐出信子,眸子冷漠,游移着滑到陆良生脚边,书生探出手,便顺着手臂蜿蜒爬上去。
唳——
天空响起凶煞的鸟鸣,陆良生立在这方入定的天地里,仰起脸,一颗巨大的火球拖着长尾坠下,炸开的火浪朝四面八方翻卷开,一对硕大的羽翅从火里展开,独脚的毕方仰天长鸣,似乎与另一边站在金铁之中的傲狠对峙。
‘有劳你们了。’
陆良生拱了拱手,袍袖挥开,象征五脏五行的山海异兽贪婪的吸纳从灵慧台传来的法力,亮出五色法光,唰唰的齐齐飞去上方无尽的虚无,冲去那可大日之中的元婴。
“五行通神!”
小天地内的书生挥袍心念起,外在真实天地中的陆良生几乎也在同时掐出指决,将吸纳的法力加快,四周旋转的八幅画轴组成的通神阵转的更加快。
呼呼呼。
大风顺着转动卷了起来,将崖外弥漫的云雾吸了些许过来,以法阵、陆良生为中心形成星云,翻涌流转的云雾间,隐约响起了雷声。
轰隆隆~~~
雷声渐响,滚滚传开,在栖霞山中回荡。
山下陆家村里,酒席已经摆开,村里男女老少搬着自家凳子围在桌前,招呼自家人或向来走得近的人过来一起坐,等到开席,大人叫回还在玩闹的孩童,抱在怀里夹了一块炖鸡腿塞进嘴里。
酒宴一般都在白天开席,快近四月虽然还未热气来,可一帮大汉仍旧吃喝的满面红光,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端着大碗与人斗酒,不到半会儿功夫,已是汗流浃背,空了两坛酒。
“新郎官儿,过来掺酒,你不倒酒,我可不喝!”
陆喜站起来,朝那边提着酒坛挨桌倒酒敬酒的孙迎仙吼了一嗓子,道人一脸醉红,连忙过来这桌。
“刚喝了几碗,八位叔......”
“嗯?”
这桌八人将酒碗一放,陆盼、陆庆、陆喜等人唰一下起身,还没等亮出胸口那两块肌肉,孙迎仙提起酒坛仰头大口灌了下去。
吨!
吨!
酒水沿着嘴角淌了出来,将衣襟打湿一大片,看的陆盼有些惊讶:“这般爽快?”
“莫不是以水代酒了?”
陆庆过去探鼻闻了一下,然后朝陆盼他们点点头。
“没作假!”
说着不由比起拇指:“终于见你这道人硬气一回了,既然娶了咱们小纤,那就自己人,不用各桌敬酒了,咱们八个替你敬了。”
陆盼端着大碗,笑的痛快。
“哈哈,留着神智,晚上好洞房。”
那边,道人长出了一口气,放下酒坛,擦了擦嘴上、脖上的酒渍朝他们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跑到一处角落,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手掌运起法力点在丹田,往上一推,哇的一声,口鼻喷出水来,就连耳朵都有水渍溢出,滴到肩头。
“啧啧.....平日跟老夫拼酒,不要命似得,怎么今日不敢了?”
听到这声话语,孙迎仙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转身,就见蛤蟆道人穿着黑乎乎的短卦,坐在一张与他差不多大的小桌子旁,正慢慢磨着嘴里的红烧肉,不远还有一只花母鸡刨着叶子,啄食虫子。
见是老蛤蟆,道人松了一口气,甩了甩袖子,靠着墙壁蹲下:“这么多人,挨个敬,本道还想洞房?怕是一觉就睡到明个儿去了。”
抹去下巴的水渍,朝蛤蟆道人扬了扬。
“看见没,这是水,本道施了点法术,让他们觉得是酒罢了。”
蛤蟆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碗里,与米饭一起刨进口中,老神在在的搁下筷子,颇有些悠闲的架起脚蹼,悬在矮凳上一点一点的。
“那你还逼出来。”
“喝那么多水,不撑啊?!”
道人摇摇头起身来,让蛤蟆自个儿在这慢吃,提了酒坛又去周围酒席敬酒,毕竟新郎官儿,不可能抛下宾客跑了的道理。
‘哼,老夫也当过新郎,神气什么,唔......虽然只有一会儿罢了......’
蛤蟆想起岐山里埋着的女人,伸蹼将一旁探来脑袋的母鸡推开,重新拿起筷子刨动起来。
轰隆隆——
雷声滚滚而来,妖类最惧天雷,吓得那只花白母鸡撒着脚蹼惊慌的跑回篱笆小院去了,只留下蛤蟆道人捏着筷子,一脸肃穆的望着晴朗的天空。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雷,老夫岂会惧......不管了,先吃饭。”
蛤蟆张望了几下,头一埋,抓紧时间狂吃,过的片刻,才坐直起来,拍着肚子舔舔嘴,啪嗒啪嗒的踩着脚蹼,端了空碗又去盛饭菜,要给山上的徒弟带去。
看了看高耸的山体.....蛤蟆道人扫过周围,那母鸡被雷给吓跑了,还没回来。
彼其娘之!
老夫岂不是要靠两条腿走上去?
.......
山麓上方,在风里摇晃的老松,摆动的枝叶忽然停滞,周围刮起的狂风好似没出现过一般,变得静悄悄,连鸟鸣都在这方绝了踪迹。
只有那云雾还围绕通神阵旋转。
下一刻。
盘坐阵中的陆良生心神收敛,意识回拢的一瞬间,睁开眼睛,陡然从地上起身,双臂往外一震。
体内嘭的传出巨响,旋转的八幅画轴哗的一下收卷起来,徘徊的星云呈圆朝四面八方扩散,冲击的气浪,将附近林野都吹的狂乱摇晃。
“良生——”
断崖延伸向下的山路上,蛤蟆道人捧着一碗饭菜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看为师给你带了好......”
呱?
话语还未说完,就见一轮白雾翻卷而来,眨了眨蟾眼,下一刻,跑动的短小身子瞬间被吹翻,亮着白花花的肚皮滚了两圈,瓷碗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大风。”
蛤蟆道人爬起来,见到碎成一滩的饭菜碗片,两腮都气的鼓出两个小气泡,“彼其娘之.....老夫端的饭菜。”
气咻咻的跑上断崖,脸上表情陡然一愣。
“成.....成了?”
阳光照破翻卷的云雾,一缕金辉洒去崖边老松,落在悬浮的一道身影上,犹如立在云海的神仙,周身灵气围绕,衣袍飘飘。
第五百五十五章 坐卧栖霞山
“良生?”
蛤蟆道人跑过茅庐,爬上附近岩石,望去老松那边漂浮的人影时,山外林野上,一袭白裙的红怜飘过一颗颗树顶,一晃数丈,轻飘飘落到崖边,绣鞋踢着裙摆,缓缓过来。
看着漂在半空的书生,眸里有些担忧,低声道:
“蛤蟆师父,公子这是修到通神了吗?”
通神境是阳世修道中人的一个境界,红怜并不太了解,而一旁的蛤蟆也摇摇头,环抱双蹼,脸上呈出一片严肃。
“别看老夫,老夫也不甚清楚,看他周身灵气,应该......是成了吧。”
迟疑的话语远去那方老松,犹如凌空立在云雾之上的陆良生闭着双目,脚下若有实感般站在地面。
“通神境.....”
念叨这个三个字,陆良生垂在身侧的手不由一一曲紧,捏成拳头死死压着大腿,人与修道者相隔是金丹,修道者与修道者相隔,则是元婴,那么通神境便是将修道拔升到了参悟天道,神识通神的区别。
感受着周身围绕的灵气,微微仰起脸一吸,灵气绕着飞旋一阵,闪电般没入体内,让陆良生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山间河流仿佛也在沉寂中,重新有了生气。
“.....良生应该是到了通神境,不过要比老夫当初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换做老夫巅峰时,不过一口的事,就说那狼妖,也得小心陪着说话......”
“小女鬼,老夫在跟你说话,专心一些......”
岩石上,那是师父说话的声音,抱着双蹼神色严肃的仰起头在跟旁边的红怜说话。
呼呼呼~~
山风吹来,老松轻摇慢晃扫着枝叶,陆良生闭着眼睛,微微侧脸,崖外远方延绵的山势之间,听到云海呼啦啦的微不可察的卷动。
飞鸟划过明媚的阳光,落去附近枝头清脆鸣啭,树下,积厚的落叶层里,虫子沙沙的蠕动,一只拖着大尾巴的松鼠跑过叶子,唰的一下跳去树身,飞快消失在茂盛的树枝间。
再远一点,泉水渗过苔藓,从山岩缝隙坠去地上,陆良生顺着溅开的水渍,看到林野无数的根茎汲取土壤养分,滴落的山泉汇聚成河淌去山下,田地、水井,以及一栋栋房屋,吃酒宴的一张张脸孔。
父亲闷头夹菜,母亲举着筷子又跟旁人说教、道人一身喜袍,满脸通红、陆盼八人袒胸抖着肌肉、房屋里,红烛燃着灯火,盖着红盖头的妹妹坐在鹊床不老实的东摇西晃,伸手抓过桌上的食物塞进嘴里,又坐回去。
周遭一切,仿如画卷自陆良生心里一一画了出来。
‘这就是通神境......不用使出术法,就能觉察周遭万物,就是不知能‘看’多远。’
收敛心神回到体内。
“该下去了。”
陆良生睁开眼睛,心念起,身形就像是被风托着缓缓降到崖边,袖子挥开,伸手一摊,周围悬浮待到八幅画轴一一缩小,飞进洒开的袖子里。
那边,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坐在岩石上,埋头掰着蛙蹼掐算。
“筑基、金丹、元婴、通神......老夫当初是通灵、结丹、化形、炼神、噬物、妖王......”
徒弟的影子犹如黑云盖了过来都未察觉,一旁的红怜笑着矮身福了一礼。
“红怜恭喜公子,修得大道。”
“大道还差得远。”
陆良生捡起还有在盘算的蛤蟆,捧在手里放去肩头,带着一旁的女子走去茅庐,几步又停下,转身朝身后那可老松拱手拜谢。
“有劳两年来的遮风挡雨,助我修行。”
“哎?!”
这时,算得差不多的蛤蟆猛地抬起头来,睁大蟾眼。
“.....比老夫当年就差一个境界了。”
话语落下,脑袋左右张望,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徒弟肩上了,“良生,咱们这是去哪儿?”
走动的书生看着前方缓缓向下的山道,微微侧了下脸,笑道:
“当然是下去吃喜酒,就是不知道还没有空座。”
“肯定没有了啊。”红怜背着手走在前面,不时飘去山外,摘了一朵野花吹去花瓣飘向远方。
“不过,倒是可以让孙道长再摆一桌。”
“他?”
背靠徒弟耳朵的蛤蟆道人,似乎忘记盘算境界的事,哼了一声:“聘礼都还是赊的,老夫就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人。”
红怜转过头望来这边,鄙视的抬起手指,蛤蟆咂了咂嘴,大喇喇的坐下,瞪起豆大的眼睛。
“看什么看,老夫又不是人。”
“那也一样没脸没皮啊。”
“谁说老夫没有?你这小小女鬼,得了几天香火,要上天啊?!”
“是好几年的香火......”
听着师父和红怜争论,陆良生适时的不插口,迈开的脚步一晃,再到落下已是山脚下,进到村里早早吃完了孩童正追逐打闹,见到肩头放着蛤蟆的书生,脸上露出欢喜,一窝蜂的跑过去。
“陆叔!”“大蛤蟆给我们玩玩吧。”
“它跳的远吗?”
“什么时候也能吃你喜酒啊?”“听说它还会认门,自己回去,是不是真的啊?”
一群半大的孩童是最近几年村里新添的人丁,论辈分,陆良生确实已经叔伯辈了,其中一个孩子,上次成婚的二牛家的,都光着屁股到处跑了。
陆良生摸摸这群孩子脑袋,笑着告诉他们这是活物,不能随意玩耍,小孩听着嗓音温和,心里不知怎的,竟也认同了这个说法,欢喜的拉着小伙伴去了别处玩。
那边,还在吃酒席的村人,看到走来的书生,不少人端着碗起身。
“良生,怎么才下山,快快,我这里还有位置,过来坐下吃。”
“来我这边,菜还有不少。”
絮絮叨叨的许多话语传来,陆良生也不好一一回应,朝他们拱了拱手,指去那边坐着的父母。
“那边还有空位,随意吃些就好。”
四周一众村人看了看那边的李金花,方才熄了邀侄子过来坐的打算,喜宴重新变得热闹,陆良生也过去坐到母亲身旁,拿起一双没人用过的筷子,先夹了一筷菜放到李金花碗里。
妇人看着碗里的一片肉,嘴里嘟囔一句:“还晓得回来。”将肉夹起放进嘴里咀嚼,算是原谅儿子大半年才露面的事。
吃过酒席,大多数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只剩下一帮村里妇人收拾残局,陆良生随父母走回院里,蛤蟆道人打着饱嗝儿,负着双蹼一摇一摆的走进书架隔间。
吱嘎~~
推门进来的书生闻着许久未回来住的房间气息,拿过上次还未写完的书册,舒畅的坐去桌边。
忽然想起一个人,问道:“栖幽呢?”
红怜走进房里,拿过墨砚掺水磨起墨汁,撑着下巴,说了声:“不知道,许久没见她了,上次还看到她跟胭脂在一块。”便安静的看着陆良生手持狼毫,在纸面上书写出一个个字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又开口。
“公子,这些都是术法?用来做什么?”
笔尖游走纸张沙沙轻响里,陆良生目光专注,看着上面字迹呈出的内容,部分是《青怀补梦》当中炼体、驱邪、救人一类的术法。
这两年里,压制妖星、提升修为的空暇,书生还记得当年杨坚跟他提的靖妖司的事,归纳一些不需要修为就能用的小术,或者实用的技巧,便是靖妖司的根本。
“......有大用处,往后你就知道了。”
陆良生笑着解释一句的同时,栖霞山外的山道上,一匹战马奔驰而来,背上乘坐的灰衣汉子擦了擦额头,偶尔驻马停下,向附近茶肆打听陆家村方向,以及那位栖霞山陆郎的名讳,核实一番后,喝了几口凉茶,继续沿着这条山道继续南下。
大抵想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到达陛下口中的栖霞山陆家村。
此时,阳光倾斜,逐渐垂去山头。
哇哇——
一片残红里,老鸦立在枝头发出渗人的啼鸣,盯着下方道路上奔涌的骑士。
第五百五十六章 捉弄
山道上奔行的马匹长嘶,上方的骑士擦了擦额头汗渍,解下水袋灌了一口,目光扫过周围荒山野岭,除了一座破败塌陷半边的山神庙,就是一片片林野。
哇——
彤红的霞光里,传来老鸦嘶哑的啼鸣,那骑士下马坐去路旁石头歇息,收起缰绳,让战马自个儿在附近啃些青草。
“不是说这条山道来往商贩较多,怎么一个也看不到?”
视线朝来时的方向,以及山道尽头看了看,霞光里,两边都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声音传来。
‘哟。’
那人捂着肚子皱起眉头,看了看左右,将水袋放下,勒了旁边粗肥叶子在手里,转身跑去身后的山坡,钻进林子解开腰带,裤子往下一脱,蹲下去就是一连串炸响。
噗噗~~
男子仰起脸侧舒展眉眼,舒服的长吟‘啊!’叫出,不时也会伸长脖子,朝林外的道路看去一眼,见马匹还在不在,以免被人偷走。
‘舒服了,赶紧赶路。’
擦了屁股,嫌弃的将那片草叶丢弃,男人正提上裤子系上腰带,四周草丛林木忽然摇晃起来,做为武人敏锐远超常人,隐约听到窸窸窣窣响动,猛地回头,整片林子都在风里狂摇,下方积在地面的落叶翻动,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蜿蜒滑行。
——唏律律!
林外,道路间的战马扬起蹄子,惊恐长嘶。
“谁?!”
男人伸手拔去腰间佩刀,锵的一声拉出寒光,擎在手中,下一刻,落叶掀飞,几条纤细的根茎,从地下破土而出,一把缠住握刀的手,顺着手臂迅速蔓延,拽着对方唰的一下拉进了泥土。
只剩刀锋半空坠下,‘咣当’两声掉在地上。
.......
夕阳渐落山头,篱笆小院内,闹洞房的村人已经散去。
红怜看了看窗外天色,点上烛火端到书生一旁放下,收拢裙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精神奕奕的看着书页上一个个字迹,绽放的灵气,感觉特别的舒服。
豆大的烛火摇晃,陆良生放下笔,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今日写的也差不多了,听到身后有‘吱嘎’的呻吟,红怜偏过头,笑道:“蛤蟆师父睡醒了吗?”
书生回头,书架那边,蛤蟆道人坐在小门,耷拉着眼皮,连连打哈欠。
“这洞房闹的,老夫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呜哇~~”
说着又伸了一个懒腰,陆良生轻笑出声,伸手往窗外一勾手指,一丝水线从缸里升起,打着旋儿飞进窗棂,凝聚成水球飘在师父面前。
蛤蟆道人也不客气,伸蹼捧了水浇在脸上,终于清醒了些许,捂着还胀鼓鼓的肚子,站起来原地双蹼双脚伸直蹦跶几下,‘嘿咻嘿咻’的扭动腰肢。
“师父。”
陆良生收拾了写好的字幅,回头正瞧见师父晃着肚皮在那扭来扭去,原本不是什么出奇的一幕,忽然蹙起眉,重新坐下。
“师父.....我有个疑问,妖星你也吞了一半,为何没有复苏的迹象?”
那边,晃动腰身的蛤蟆停了停,表情愣住,随后思索的摸索下巴,点点头:“良生一说,为师这才记起来,还吞过妖星进肚里......唔,可能为师天赋异禀。”
说着,摸了摸肚皮。
“又有些饿了,去找些吃的。”
不等陆良生问下去,撒开脚蹼冲去外面,书生蹙眉起身,原本还想跟着出去,走出半步,忽然停下,抬起脸望去村东北的方向。
“蛤蟆师父又在搪塞了。”
红怜笑着说了一句,侧过脸,就见书生蹙眉往去院外的神色,低声道:“公子,怎么了?”
“聚灵阵被触动了,有妖气在阵外活动。”
陆良生负起双袖快步出去,抬头望了望楼上,今夜反正也是道人洞房花烛夜,自己留屋里可不是一个事儿,尤其是如今神识可通数里之远。
朝那边探头看下来的孙迎仙,冲他笑了笑,伸手招来月胧剑,持在手中。
‘驭剑!’
心念一起,普渡慈航兴奋的‘啊啊~’嘶喊里,化作一道流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夕阳西下,夜空露出星月。
月光穿过林隙洒下一片银辉,远方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显得阴森而诡秘,天空远来的流光转瞬即至,带起一片枝叶摇晃的同时,落到林中。
沙沙的脚步声踩着落叶响起。
陆良生握着嗡嗡抖动的月胧负去背后,目光扫过四周,另只手探出袖口,竖起指决半空书写‘显’字!
“出来!”
袍袖一挥,书写的空气显出金色大字,无声的朝林间四面八方荡开,气浪吹拂周围草木狂摇,一道硕大的黑影唰的一下从附近一颗树上唰的垂直落下,落到一半悬在了半空。
唔唔~~~
那黑影浑身被无数根基捆的跟粽子一样,使劲的扭动挣扎,微微露出的半颗脑袋,见到下方单手负剑走来的书生,着急的摆动脑袋。
就在陆良生走来,落下左脚的下一个刹那,不远的地面轰的炸开,一道长长的黑影冲开泥土朝这边扑来,倒吊树上的人茧,那男子唔唔的摇着脑袋,绝望的将眼睛闭上。
然后,听到的却是娇滴滴的一声:“老妖!”
男人绝望紧闭的眼睛顿时睁开,倒斜的视线之中,朦胧阴森月色下,那长长的黑影竟是一个黑裙女子扑进那书生怀里。
“老妖老妖,你才出来啊?我玩的好无聊。”
破土而出的女子狠狠瞪了一眼上方倒吊在根茎里的男子,偏去面前的书生,又变得撒娇般的可爱。
陆良生摸摸她脑袋,抬手一剑,划过空气,上庙倒吊的根茎齐齐断裂,将里面困住的男人吐了出来,坠下时,身子被法力托举,这才缓缓降到地上。
“为何捉弄这位壮士?”
落下的男子一看就是血气旺盛之人,手脚粗大,不是苦力就是江湖人,称壮士也算笼统了进去。
栖幽瞥了一眼那边树下,哼了声。
“谁叫他在我新结交的几个好友面前拉粑粑......”
所谓好友,正是那男子之前出恭的地方,长的几颗大树。
虽然胡闹,好在也没伤人,陆良生收起月胧,正要上前朝那人赔个不是,树下的男子听到踩着落叶的脚步声,看到走进洒下树隙月光里的书生面容,急忙爬起来,往前半步,单膝朝地上一跪。
拱起手,朗声道:“御前侍卫郎平,拜见国师!”
似乎怕国师不信,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双手托举过头顶,呈到陆良生面前。
“还请国师辨真伪。”
第五百五十七章 出山!
“陛下近段日子可好?”
星斗横过夜空,浸在清辉月色的山势如同蜿蜒起伏的巨蛇,令人毛孔悚然,陆良生走在山道前的陡坡上,双袖负在背后,望着这片清冷月光下的一切。
听到国师的声音,跟在后面的那个御前侍卫,心里感到稍安,不时还是会望去四周,担心会不会有妖魔鬼怪突然钻出来。
听到话语,偷偷看眼前面的背影,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回禀国师,陛下一切都好,只是盼国师能快些回朝。”
两年几番催促,陆良生倒不是拿捏态度,而是最近才将预期的事做差不多,若时间充裕,可能还会停留家中一些时日。
走动一阵,陆良生停下脚步,全然没看身后跟着的梁平,仰起头望去夜空高悬的明月,以及四周星辰。
紫微星虽盛,却位稍斜,必有磨难在当中。
“不说实话。”
“国师恕罪。”那梁平赶忙躬身,皱眉细思一番,想起来时陛下贴身宦官给他的说辞,“国师,卑职来时,吐谷浑、高昌、突厥、伊吾四国各派使者来京城朝贡,不过里面却有四国国师,一般朝见泱泱天朝,岂会带国师过来?陛下担心对方想以斗法,来堕我大国威望。”
四国?
陆良生从夜空收回目光,侧身看去那御前侍卫,微微皱起眉头,高昌、伊吾乃西域小国,就算繁盛也是小国,突厥已被杨坚打破了胆,分成东西两部,不成气候了,至于这吐谷浑,文皇帝还在时,也听起过,对方占据南丝绸之路,收重税来养国力,虽然亲善大隋,但制约了隋国向西的延伸.......
‘此番四国同时来长安,看来目的不小,给自己国民增信心?’
陆良生自由熟读书典,圣人学,对外夷向来不喜,当年二弟子宇文拓手刃十万突厥,他都叫了一声:“好!”
这边基本已经做完,回长安看看也好,就是不知能否赶上。
沉吟片刻,陆良生手虚抬,隔空将那侍卫扶正站直:“本国师明日就回长安,你先去最近的富水县歇息,明日一早再上路。”
“那国师可以什么让卑职转告陛......”
不等他说完,陆良生摆了摆手,从林间一招,抓过飞来的月胧剑,待梁平回过神来,已化作流光飞去夜空。
声音在夜空回荡。
“不用,本国师比你快。”
呃......
这位御前侍卫望着消失在夜空的国师,微微张合着嘴还未回过神,耳中听到林间又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压着腰间刀柄,仓惶狂奔下了山坡,跑到路上,坐骑却早已跑的不知所踪。
“我的马呢......”
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山道,夜风吹来,四周林子全是沙沙的轻响,只得硬着头皮靠着双腿朝富水县方向奔跑。
夜色深邃,笼罩的山村,已没有了灯火亮着,偶尔响起几声犬吠。
陆良生站在山村对面的小泉山崖边,安静的坐在岩石上看着村子,其实不止那个侍卫口中的四国国师来长安,还有一件事,他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就是杨坚离世时跟他说过关于越国公。
两朝从龙之臣,功高盖世,又通道法......旁人口中他多少得知一二,这次回去也有规劝对方的想法。
身后的林子,明月蹲在草丛看着那边的先生,几次想要上前去,都被母亲胭脂拉住,她摇摇头,指去崖边的另一头。
不远,一身白裙的红怜飘上山崖,轻轻走了过来,坐在书生旁边。
“明日我要走了。”陆良生侧过脸,伸手去握住女子已有了些许实感的手背,“长安那边,我始终放心不下,你......”
“我跟你一起去。”
陡然的话语,让陆良生愣了一下,就连蹲在草丛偷看的母子俩也都愣住,红怜抿嘴轻笑一下,微微仰了仰下巴。
“这么多年香火,我也有些道行了,不要小瞧喔。”
阴魂不能学阳世修道中人的法术,但受了香火,随着道行循循渐进,自会领悟一些本领的,譬如红怜最拿手的入梦,与罗刹时的托梦作恶吓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嗯,那你肉身在庙中继续享香火,神魂还是附着花鸟画上,随我去长安看看。”
听到公子答应,红怜兴奋的跳了起来,一下搂住陆良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反应过来,羞涩的飘去崖外,卷起一阵风飞快逃去了庙里。
呵呵....
陆良生摸了摸被亲的脸颊,笑了起来。
.......
喔喔喔......哦~~
清晨微凉,金色的晨光沿着山峦推过山村,驱走了黑暗,鸡鸣声里,山村渐渐喧嚣。
道人黑着眼圈推门而出,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脸上,不由打了一个哈欠,舒服的伸一个懒腰,然后,就听到叮叮当当的铜铃声。
几乎下意识的垂下视线。
二楼下面,老驴叼着缰绳兴奋的在院子里来回蹦跶,不久,陆良生提着两个书架走出屋檐挂去驴背上。
“喂喂,这是要干什么?”
道人理了理衣袍,负着栅栏蹬蹬的从楼梯下来,屋里的蛤蟆也背着紫金葫芦一摇一摆的出来,跳去悬在书架外的绳子,爬到隔间,脚蹼在外面奋力蹬了蹬,才坐进去。
“小道士,好生看着家,老夫和良生有事出门一趟,就不带你了。”
“哪次出门没本道,你们等等!!”
孙迎仙急了,转身就要回到楼上,刚跨出一脚,二楼房门打开,陆小纤叉手靠在那里,干咳两声。
道人迟疑了一下,将踏上木阶的脚收回,转过身神色颇为正经。
“算了,本道最近新婚燕尔,就不跟你们去凑热闹了。”
蛤蟆解下葫芦塞去里面,取过烟杆敲了敲门框,抖出里面烟灰:“听良生说,长安来了四国国师,皇帝急着招良生回去,说不定还要斗法。”
老孙吞了吞口水,脚在地上蹭来蹭去,瞥去楼上站立的妻子,唉的叹口气,一屁股坐去台阶上。
“本道去不了了,陆大书生,到时候那什么四国法师的,敢惹事,替本道好好教训一番!”
“哈哈,你好生在家里待着。”
陆良生套好缰绳,打点好了行装,等到父母起床,向二老辞别,便牵着老驴走出村口。
路边,陆盼八人袒着胸口,露出厚实的肌肉,背着行囊,早已等候,不久,红怜飘进书架的画卷里,犹如从前,轻快的哼起小曲儿,蛤蟆道人悬着腿,悠哉的晃着脑袋,一口没一口的嗒着烟袋。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上大路,朝远方送行的村人拱手作别,老驴望着道路尽头,刨着蹄子,兴奋嘶鸣,晃着脖下的铃铛。
叮叮当当......
清脆的铜铃声,在道路、山间回响,渐渐远去。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半仙半瞎
春末夏初,晨阳照在城墙有了温热。
长安西郊十里,汉胡互市人声鼎沸,道路间西域胡商牵着骆驼挤过熙熙攘攘的行人,驼铃叮叮当当轻摇。
胡音漫漫,西域乐师拨弄火不思,美艳的胡姬光脚踩着异域舞蹈,晃着裸露的肚脐,朝过往行人抛去媚眼,惹来下方看客高声大喊,丢去一枚枚铜子,落去飞旋的裙摆下。
“萧家馄饨,五月肥羜肉做馅,味道鲜美,爽口嫩滑!”
“春香泛汤,上好的茶叶、杏仁烹煮而成,不喝也可熬来看一看,金黄喜人。”
“.....那边的,我要一份交加鹅脂!!”
“哎哎,快出来,有热闹看了——”
不知谁吼了一声,嘈杂而热闹的长街,有差役提着水火棍驱散人***叉棍棒将过往的人隔去道路两侧,看去道路尽头,数面不同的旗帜高举,数队服饰各异的西域队伍朝这边过来,当中多是高鼻深眼的西域胡人,也有头戴皮帽,传皮裘的突厥人,骑在马背上,看着道路两侧的长安汉胡,微微仰起脸。
这支队伍正是吐谷浑、高昌、伊吾、突厥四国遣派的使者,远来长安朝贡,消息早在几日间就已传开,异域胡人如此隆重朝见天朝上邦也算许久未见,待到入城,看热闹的百姓都快将长安西面几个街坊挤得水泄不通。
“这拨胡人当真识趣,终于知道过来拜见我大隋天子了。”
“.....哼哼,不来?难道想跟突厥那个沙.....略的可汗一样?十万突厥,朝夕既灭,论武功,我大隋将士岂是这帮胡人能比?”
“兄台说的有理,眼下这帮胡人不就来了嘛......哎,下方胡人队伍里,怎么还有些古古怪怪的家伙,大白天的带兜帽,不嫌热啊?”
二楼看热闹的人眼中,街道过去的队伍中间,有那么几道身影,披着斗篷,或穿着怪异,对周围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语浑然不在意,坐在马背上跟着队伍一路辗转到达下榻的驿馆。
“吐谷浑王子、高昌王、伊吾、突厥使者,这边请。”
队伍停下,鸿胪寺官员请了四国使者入驿馆,途中也将朝贡事宜说清,大抵是四位先在馆舍歇息两日,待陛下召见后,方才能入朝面见圣颜云云。
随后安排了食宿的具体事宜,依次入住馆舍厢房,一通下来,已到了傍晚,鸿胪寺的官员这才疲倦的离开。
夜色渐沉。
东面馆舍小院,吐谷浑侍卫把守各处,亮着灯火的窗棂,有细细的说话声,不久,房门吱嘎打开,一个头罩兜帽的身影,着灰扑扑的袍子,半躬上身从里面退出来。
“王子早些歇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佝偻的身躯双手缩在袖子里,慢吞吞的从侍卫视野中过去长廊拐角,进到其中一间房里,立在桌上的烛台,嘭的一下轻响,跳起火光照亮房中陈设。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消瘦狭长的面容,长须白眉,鼻尖微勾,交叠着双手安静的坐去凳上,看着摇曳的烛光,慢慢阖上眼帘。
豆大的烛火瞬间变得幽绿。
“诸位,后日一早朝见隋国天子,你们觉得如何行事?”
微开的双唇没有一丝声音,却是有着话语从房中传去驿馆其余院落,夜风拂过庭院,安静了一阵,有着法力牵动的声音,徐徐开口。
“高昌国不跟,那就不理会,后日一早,先显弄一番,让隋国皇帝入迷,趁机杀了!报我分我突厥之仇!”
“哼,当庭杀了别人皇帝,你倒是报仇,死了无所谓,我与佛连尊如何逃脱?中原修道之人可都不是摆设。”
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女子,法力牵引的话语中没有地域之分,几乎都能听懂,这边吐谷浑的老人也赞同她的话。
“到中原王朝,不过堕一堕他们威风见好既收,何况,隋国天子才登基两年,是明君,还是昏君都不知晓,要是将明君杀了,倒还好,若是杀了一个昏君,我们此行岂不是帮隋国一个大忙,万一下一个登基的皇帝是明君,我们岂不是难堪?”
突厥院落里,法音沉默片刻,不再跟这两国国师说话,退了出去。
伊吾、吐谷浑两边,对于突厥使者的退出,并不在意,继续说起后日的一些细节,伊吾那边的女子忽然插口打断。
“佛连尊,你似乎忘记了,隋国也有国师。”
“听过一些传闻,好像姓陆,隋国南方的人......其余,并不清楚,想来年岁与我一般无二,到时我来与他斗法,你就好好陪隋国天子好好耍耍,最好能迷的他自拔不能。”
“呵呵.....迷幻之术,可是我最擅长的,佛连尊,你就看好吧。”
夜风呜呜咽咽跑过屋檐,接连两院的法音渐渐消失,随着时间流逝,夜晚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照出云隙落去皇城,宣政殿上,寻常对奏完毕,说起了四国使者入朝面圣的事。
“......吐谷浑常年占据南丝绸之路要道,名义上亲善我大隋,但细作从未断过,时常打探我隋国情况,可谓居心叵测。”
“陛下,苏尚书所言极是。”臣列中,须发尽白的闵常文拱手走出,朝金阶躬身下去:“先帝迅雷之手段,齐我大隋上下,将突厥重伤,威慑四方小国,此次四国相邀前来朝拜,必另有他意,明日朝贡不可让方外之国国师入殿。”
大殿文武首列,杨素阖目倾听,口中哼了哼,不等龙椅上的皇帝开口,睁开双眼走出。
“闵侍郎这般做的话,岂不是显我大隋无人?让这些外夷小国笑话。”
老人目光威凛,朝杨广拱拱手,视线便扫去后方一众文武。
“这帮胡人明日真要想堕一堕我大隋威风,大可来就是,本公南征北战,何曾惧怕过?”
说着,转身面向金阶,朝上方的皇帝拱手:“陛下,明日就让臣侍在左右!”
大殿静谧,灯火呼呼的摇晃。
端坐龙椅的杨广,胡须舒张,笑起来,伸手向一侧轻挥:“诸位,你们多多学学越国公,老臣不服老,才是我大隋该有的模样。”
呯!
洒开的龙袖间,龙袖一拂,手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震动的头顶冕冠珠帘晃动。
“朕觉得,泱泱大国,岂能让宵小上蹿下跳,众卿都说了想法,很好.......朕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散朝!”
杨广负起双袖,带着宦官近侍,大步走下金阶,转去后殿,眉宇间尽是森然之气,一把抓过伸进廊檐的树枝,‘啪’的折断,抽去檐柱。
......这个杨素。
呢喃时,身后紧随的宦官,小步上前,低声提醒道:“陛下,国师的高徒,还等着呢。”
“在何处?”
“仙居院。”
仙居院是杨坚生前所修筑,有段时日,颇为羡慕陆良生这种修道中人,便临时起意盖了这座院落,没有常见的假山水榭,多是古柏老樟,花圃小径间,是一座七层高的木楼,挂满风铃彩带。
杨广过来这边,远处凉亭里,有白袍白须的老人捧茶端坐,像是听到脚步声渐近,放下手中茶盏,笑呵呵的抚去白须。
“陛下,召老朽这闲云野鹤之人入皇宫,可是为四国使者之事?本仙早已掐算出一二来。”
微微颔首,一对苍目无神半阖,却望着盛开的花草,显出神秘。
第五百五十九章 四国入朝,拜圣颜
“王老先生已经知晓了?”
杨广龙行虎步走进凉亭,一扫袍袖,大马金刀的坐下,宦官端了茶水过来,放到石桌,躬身悄然退出时,站在栅栏边上的王半瞎抚了抚颔下的那撮山羊须。
“陛下,老朽夜观天象可是得我师父亲传,虽比不得二师弟天生神力,可也有独到之处。”
想当初不过街头摆摊算命,混个温饱,若非‘福缘深厚’得遇良师,岂有今日被当今圣上一口一个老先生夸的飘飘然。
苍目古井无波,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呵呵,人都入城了,老夫岂会不知......反正师父不在,老夫便是最大,以二师弟那性子,真要有那四国国师闹事,他一个人就能解决,老夫只管在皇帝面前好好装装,好歹混个名气出来,方才不辜负师父栽培。’
想到妙处,轻笑出声,听到身后皇帝传来“王老先生何故发笑?”的话,也不惊慌,神色自然的负手转过身来,好似无神的双目能看到石桌,绕开一截,坐到杨广对面。
“陛下,老朽发笑,笑得乃是这四个番邦小国不自量力,昨夜老朽已夜观天象,陛下紫微星兴盛,纵然有些不稳,可见会有宵小作祟,不过星位不移,说明有惊无险。”
“王老先生这般说话,朕心里有底了。”
一通吹嘘,唬的对面杨广连连点头,就连王半瞎自己都认为该是如此了,保持高人风范又兴奋的说了些观气望星的术语,方才满足的负着双手被侍卫架着离开了皇宫。
老人的身影消失在仙居院,候在亭外的近侍宦官脸露欣喜靠近凉亭,“陛下,王高人说无碍,看来真的不会有事。”
蝴蝶扇着斑斓翅膀,在花圃间飞舞,栖去花瓣,随后唰的一下被挥来的袍子惊飞,杨广走出凉亭走在鹅卵石铺砌的小道,口中哼了哼。
“也就你们信。”
登基两年,当初的青年,已自有一股威势,目光威凛看着王半瞎被请走的长廊,半响,转身迈开脚步,径直去往别苑。
“朕不过想听些心安的话罢了。”
声音雄浑有力,凉亭花圃外传来:“除国师,朕不信他人!”
四国使者昨日入京下榻驿馆的消息,早已传遍全长安,原本出城的商贩、百姓半道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又转回来,凑这热闹。
长安四周郡县,有闲的人连夜赶来,凌晨在城门外排队等候入城的人都拉起了长龙,今日一早,齐齐入了城门,订下客栈就为了观看四国来朝的盛景,一时间各条街巷,客栈、茶肆、酒楼人满为患。
“说起外邦入朝,那还是前些年的时候了!”
茶肆、酒楼停掉了胡姬艳舞,店家适时的推上了说书人,用来招揽买卖。
“......我大隋文皇帝,横扫南北,一统天下,安民乐业,四方仰德,实乃圣贤明君,以至我大隋之外,番邦小国惶惶不安,当时有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靺鞨、诃多、沛汗、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遣使朝贡,被打怕了的东突厥厥启民可汗,更是称我文皇帝为圣人可汗。
而当今陛下承先帝之姿,渐露明君之相,叫这些狺狺狂吠之徒,胆战心惊,莫敢不来!”
“好!”
每每一番添油加醋,必定引得下方听客拍掌叫好,扰扰嚷嚷的长街上,长安府衙差役如临大敌,每时每刻都在街上巡逻,目光盯着背负兵器而过的绿林侠客,后者或沉默蹲在街檐,或避讳衙役,转身离开。
拥挤的人潮里,也有手持金钵披袈裟的僧侣朝人竖印喧佛。
昏黄的阳光落在延绵城墙,鸟儿越过拥堵的城墙,背负长刀的独臂侠客与负木匣的虬须大汉先后步入城中一家偏僻酒肆。
“不知陆道友回来没有,想不到竟有他国国师来寻衅。”
说话的虬须大汉解下背后木匣靠去桌脚,一旁的独臂侠客摘下斗笠,也取了背后两柄长刀放到栅栏叫来店家伙计,烫了一壶酒,点了几分下酒菜,咧开浓密胡须,笑出声来。
“谁叫陆道友不太爱出风头,以至于让人小觑。”放下斗笠的汉子,正是两年前与燕赤霞一起离开的左正阳,两人一起走南闯北,寻找妖星碎片,途中也颇有斩获,听闻四国来朝,还带了外邦国师,显然嗅出了来者不善之意。
燕赤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肉塞进嘴里,取了酒壶给各自倒上酒水,“他那性子就那样,来,先干上一碗!”
与左正阳碰了一下酒碗,痛快的饮尽,抹去浓须上的酒渍:“不过,就算他没回来,中原各方修道中人岂会坐视不理?”
那边,独臂汉子点点头,干了一碗酒水放下,顺手拿过筷子夹了炒豆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目光望去楼外延绵的屋顶,以及远方的城墙。
“就是不知,这帮人到底会如何做,算了,担心这么多作甚,说不定陆道友早有安排,这城里,还有老蛟,如今也有不少听闻番邦方士来了长安的同道正朝这边赶来。”
不久之后,天色暗了下来,城中依旧繁华喧闹。
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晨阳划破云隙,推着黑暗,沿着大地、城墙迅速延伸过来,将巨大的城池笼罩一片金色里。
咚——
皇城钟楼敲响晨钟,驿馆至皇城的长街围满了早早起来的城中百姓、外来的观客,见到驿馆打开,站在街边、楼上的人群叫嚷起来。
“快快,别说话,出来了!”
“那就是吐谷浑、高昌、伊吾、突厥的人?怎么吐谷浑和突厥长的好像?”
“自然像啊,都是草原上的。”
交头接耳的声音之中,四支队伍在隋兵护送下走过长街,人群也有浪荡子朝他们嬉笑叫骂,甚至吐去口水,被衙役发现驱逐离开,毕竟来城中朝贡,多少要给些脸面的。
不久,队伍入顺义门,沿宫墙再走百余丈,转进承天门后,四国士兵抬着礼物被带去侧门,其余人下马跟着前方宫中仪仗进大兴宫。
“四国使臣觐见我朝陛下,脱鞋摘帽——”
大兴殿外,宦官一甩拂尘,站在白岩御阶,见下方低头躬身的四国使臣一一照做,脱下鞋袜,摘下皮帽,方才侧去旁边。
高喧:“入殿,拜我天子!”
第五百六十章 进献小人儿
“.......伊吾使者进贡,火烷布十五匹,伏驹黄金酒壶两尊,琉璃夜光杯五对......突厥使者上贡上等良马一百二十匹,常马七千匹,羊一万两千头,骆驼、牛各五百头......高昌使者向我大隋天子敬上,西域白肤美人五十名,乐伎二十五人,水晶云母玛瑙珠翠各两斗.......吐谷浑使者进贡我朝天子,汗血宝马一匹,波斯鎏金银壶一尊,和田玉、羊脂玉各六十枚,大秦锁子甲一副......”
大兴殿上,宦官持礼单大声高喧传去殿外,白岩御阶四国使者一步一步上来,经过最后搜身之后,依次而入,见到殿内文武,多少有些胆战心惊,低着头不敢看对面金阶上方的大隋皇帝。
四人两前两后来到中间站定,站在前面的是吐谷浑王子慕容顺,年龄双十,相貌俊逸,旁边则是高昌王曲伯雅,身形高瘦,有着西域人典型的面容,后面两个便是突厥使者,以及伊吾使者。
站定后,听到宦官高喧行礼,四人便用各自国家的礼节,朝龙椅上的杨广躬身拱手,或单膝下跪,或单手放去胸口躬身。
“我等拜见上国天子!”
“起来说话吧。”
听到上方来自皇帝的声音,四国使者这才敢起身,偶尔抬起脸平视过去,数道金阶而上,坐在龙椅的身影,头戴冕冠,身着金黄龙袍颇具气势,而一侧,还有持剑着官袍的老人抚须而立,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慕容顺,你父亲步萨钵可汗可还好?”
对方礼毕,杨广起了一个话头,目光先投去吐谷浑王子,后者连忙拱手,微微垂下脸:“回禀上国天子,父王身体尚可,光化公主也过得很好。”
这位名叫慕容顺的王子,言谈温和,不用皇帝问起早年嫁去吐谷浑可汗的那位宗室女子便先开口说出,倒是赢得殿中众文武些许好感。
“光化公主过得好,朕就放心了。”
那边礼单报完,杨广笑着回了一句,接过礼单看了看,脸上笑容更盛,“吐谷浑比朕想的还要富庶,上面礼物应该来自更远的外邦吧?这么多好东西。”
随后交给身旁的越国公杨素,补充了一声。
“恐怕比朕的长安还要富庶。”
最后一句话落下,整座大殿安静的能听到下方文武百官的呼吸声,那边慕容顺脸色顿时一白,连忙跪下拱起手。
“陛下,吐谷浑所有,便是上国所有,兄弟之邦,不分彼此。”
人在大隋,又身为王子,自然是先把命保住,说什么话已经不重要了,谁知道面前这位隋国皇帝会不会因为不喜,拖出去把自己给砍头了。
“起来起来,朕只是随意说说,不用当真。”
杨广嘴角咧开,笑着抬了抬手,让对方起身,登基两年,对于帝王喜怒无常难以让人琢磨的手段之一,玩的得心应手。
“四位使臣远来我大隋不易,上贡的礼物,朕很满意,便与文武百官就在这大兴殿设宴,四位使臣可不要推托,此乃我隋国礼节。”
“陛下相邀,自然不会推托。”
高昌王脸上露出欣喜,躬身就拜,身后突厥、伊吾使者互相侧脸看去对方,其中一人微微点头,等高昌王曲伯雅话语说完,便开口道:“启禀上国天子,我下邦小国久慕中原文化,特意还备了一份另外礼物。”
“哦?”杨广露出一抹笑,与一旁屹立的老人对视一眼,抬了抬袖口:“那就呈上来,让朕看看。”
“陛下,此礼非物,不过我等小国戏法。”
伊吾使者低头轻说了声,听到上方大隋皇帝一句‘那朕更要看看了。’便躬身行了一礼,后退几步,面朝殿门站直了身子,伸手拍响。
啪啪~~
顷刻,一个伊吾侍从恭敬的托着鎏金铜锁盒,跨过门槛,在侍卫注视下,走到四人一侧,小心的将铜锁盒放到地上,打开盖上的铜锁,便起身径直后退到了殿门外面。
“盒子里就是你说的礼?”杨广向后靠了靠,眼睛眯了起来。
说完,大殿左右的侍卫持着刀兵,迅速过来,身上甲叶,都在‘咵咵’的震响,将龙庭围住,形成一堵人墙。
伊吾使臣拱起手,朝上方躬身下去。
“是的,陛下。”
光洁的大殿地板上,打开铜锁的鎏金木盒陡然吱嘎一声发出轻响,原本向后靠着的杨广,向前倾了稍许,目光注视微微打开一条缝隙的盖子,周围一众文武好奇偏头将视线投在地上的盒子。
下一刻,又是吱的一声低吟。
微开的盒盖缝隙,忽然一条极小的黑影探了出来,杨广再仔细看,竟是一条人的手臂,肤白纤细,仿如细线在外面摩挲。
“这是小人儿?”皇帝来了兴趣,蛟龙他见过,修道中人法术也见过不少,看到伸出的纤细手臂,不难猜出那人有多小。
旁边,越国公杨素也有些错愕,抿了抿嘴唇,低声道:“陛下,也可能是人芝。”
老人与陆良生交好多年,对于人芝多少有些了解,对常人而言,只要狠的下心,将其吃进肚里,那便是增寿、治病的神药,修道中人则修为大涨。
‘若是这伊吾小国进贡的人芝,往后倒是可以从陛下那里讨要过来......’
杨素抚过下颔须尖,目光瞥去一旁的龙椅上的皇帝时,下方群臣里有声音惊呼。
“出来了,还真是一个小人儿!”
鎏金木盒打开,映入殿中所有视线的,是盒底铺了一张丝绒小床,一个薄纱衣裙的小人儿侧躺上面,见到盒子打开,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踩着极小的绣鞋翻身跳出,站到地板上,好奇的环顾四周。
大兴殿内,杨广、杨素也颇觉得神奇,前者从龙椅上起来,走到金阶,视线越过重重侍卫,落到那小人儿身上。
“竟只有拇指大......呵......还是个女子。”
地上目光四顾的小人儿察觉到了周围目光,捂嘴轻笑,一甩长袖,身子飞旋就在众人眼中渐渐拔高。
洒开的长袖翻飞,又缓缓拂下,露出一张精致美艳的西域女子面容,眉心点缀嫣红火焰纹,双目莹亮如雪露出风情爬上弯弯细眉,双唇微厚,吐露银铃轻笑。
大殿中,众文武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所谓的‘礼’。
杨广望着忽然出现的女子,四目对视竟有些移不开,就在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乐声响起,殿中那道窈窕的身影有着西域女子独有的高挑,轻扭起腰肢,缝着一朵绒丝花朵的绣鞋踢出裙摆,缓缓转动,双臂拖着长袖飞旋,犹如绽放的莲荷。
舞动的青丝间,双眸露出妩媚,直勾勾的看着龙庭上站立的皇帝。
第五百六十一章 好老的陆良生
大殿一片安静,周围文武百官许久才从这一舞中回过神来。
“这.....这,小人儿怎么突然又变成女子了。”
“这西域女子当真是刚才从盒子里出来的?”
“当真玄异矣。”
“怕是跟国师不逞多让啊。”
“哼,这点微末伎俩,也敢在国师面前班门弄斧,只不过国师不在朝中罢了,不然定让这帮外邦蛮人知晓什么才是神仙之法。”
各种窃窃私语在文武当中响起来,那女子也未见消散,或回到鎏金铜锁盒里,唇角翘着微笑,伸手捋了一下头发,听着周围各种话语,忽然抬起长袖,红唇撅起往掌心一吹,空气中陡然浮起羽翅扇动,化出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纷纷扬扬飞在大殿。
有些越过金阶前的侍卫,扇动翅膀落去龙椅前站定的杨广,后者伸手去接,一旁杨素声音突然暴喝响起:“放肆——”
锵!
金鸣大作,一抹寒光拔出剑鞘,杨广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视野间有银光一闪而过,落来指尖的那只蝴蝶,瞬间羽翅、身体分离,断成了两截,化作烟气飘散开去。
“旁门小技也敢在金殿卖弄,不知死活。”
杨素挥开的法剑斜去身侧,走到皇帝一侧,目光严肃,一句一顿:“左右,给我拿下,打入天牢,若敢反抗,我一剑杀之!”
老人声音雄壮,震的大殿四周窗框都在嗡嗡颤响,此时殿中戒备的侍卫听到话语,纷纷拔出佩刀冲来,那站在中间的女子,眼中泛起水渍,惊慌的看着过来的士兵,身子发抖的跪去地上。
“慢!”
金阶上,杨广抬手,让冲来的士兵退下去,笑着看向一旁的杨素,“越国公莫要动怒,此乃戏法,朕觉得还不错,就不要为难一个女子了,说出去岂不是有损我大隋威名。”
这样的场合老人知晓不能像平日那般给皇帝讲道理,狠狠盯了一眼下面的西域女子,持剑归去鞘里。
“陛下年轻,不想伤尔等性命,若再敢有下次,戏弄陛下,老夫定斩不饶。”
杨广眼皮跳了跳,也不敢老人那边,脸上露出笑,回去龙椅坐好,目光投去那伊吾使臣。
“呵呵,这便是你们献的小礼?当真有趣,朕收下了。”
此时,文武当中,闵常文抿了抿嘴唇,还是走了出来,站到过道一侧,拱手躬身:“陛下,西域番邦女子,还是不要纳入后宫为好。”
哈哈哈——
上方龙椅陡然响起皇帝大笑,令得闵常文心里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口中,神色愣了一下,就听杨广摆了摆手:“闵侍郎多虑,此乃朕玩笑而已。”
随后,视线看去那西域女子,语气顿了顿,重新开口。
“朕可没想过能纳一国国师为后宫佳丽,姑娘你说是吧?”
“啊?”
这回文武当中炸开了锅,他们知晓使臣一事,可并不像杨广那般有更详细的讯息,一听到那从拇指大小的小人儿,一晃眼变做的西域女子,乃伊吾国师,不由皱起眉头来。
“堂堂一国之师,竟这般做,不嫌丢人?”
“......以我看,伊吾让一个女子当国师才丢人。”
“你们都别说了,我觉得女子当国师并无不妥,唯才是举嘛,岂能以性别而论,或许西域番邦,就觉得合情合理。”
那边,女子抬起脸来,光着玉足缓缓后退,抓住拖行地上的长袖一罩窈窕的身子,眨眼间,薄纱衣裙变做酒红袍服,挂有银饰、玛瑙点缀,伴随裸足走动勾起人伸手捧去的美感,头纱飘动,女子勾着红唇用着中原的汉话,盈盈一拜。
“依布蒂哈吉,拜见陛下。”
“起来吧。”
杨广看着陡然一变的西域美人片刻,收敛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摆脱脑海中,这女子勾人魂魄的眸子和红唇,将目光投去突厥、高昌、吐谷浑使臣。
“你们三家的国师,也都一起叫出来吧。”
夹在突厥、吐谷浑、伊吾中间的高昌王曲伯雅,左右看了看,连忙走出来。
“陛下,高昌没有国师,也不会带来。”
看来不是一条心啊,杨广抚过扶手,点点头:“嗯,看来高昌王国小势弱,朕当多多照顾你才是。”
剩下的突厥使臣,以及吐谷浑的慕容顺低下头,还没等他二人说话,大殿外,一阵狂风卷来。
“哈哈哈,吐谷浑佛连尊,拜见隋国天子!”
殿门口,一个无须的老僧,着土黄僧袍,挂着佛珠,拄着一根拐杖就那么走了进来,身旁两三步,还有披头散发的粗壮汉子,皮袄间,挂了不少贴有符箓的瓶罐。
见到龙庭上的杨广,口鼻间冷哼一声,仅仅随意的抬了下手,将脸撇去一边。
“突厥白狼神教,阿那史见过上国皇帝。”
“大胆!”
“北面蛮夷,也敢当殿放肆!”
周围文武见状,撩起袖子呵斥,大有要上去教训眼前这个蛮人的架势,阿那史斜眼瞥了两边,似乎懒得看了,望去金阶上方。
“听闻贵国国师法力深厚,鄙人过来就想领教一番,若是不在,那也无妨,听说你们的太师也很厉害。”
听到这番话,不仅杨广,一旁持剑而立的杨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干脆如他愿吧。”
皇帝忍下笑意,抬手招来一个宦官。
“去传太师宇文拓来大兴宫。”
“是!”
候在金阶下的宦官躬身道了一声,刚转身走出两步,大殿外面,有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唤拓何事?!”
一道身影拖着披风踏着白岩御阶上来,提着手中轩辕剑,跨过门槛,那一身神力渗出甲胄,阿那史脸上顿时露出了凝重,旁边的吐谷浑国师眼皮都抖了一下,看了眼对方手中那柄宽剑,转身朝龙庭竖印低首。
“启禀上国天子,我等过来并非打斗,只是想与贵国国师相较一番修行之道。”
宇文拓提起轩辕剑,夹到腋下,双臂环保的看着这三个番邦国师,口鼻冷哼一声,连我都不敢,凭你们也配?
......不过,那突厥国师,身上气息颇有些熟悉.......
与三年前被我一剑斩了的突厥大祭司很像,难道两人师出同门?这是赶来报仇的?
听着那边皇帝与拄拐杖的老僧说话,此时殿门外,一身白袍青衫的老人,慢慢悠悠走上来。
“叫你不要走那么快,等等我又如何,不是说去吃早饭,这都到了哪里?”
苍老的嗓音突兀传开,那边正与隋国皇帝说话的佛连尊回头瞥去一眼,负手而来的老人,鬓发如雪,一对苍目一眨不眨,直直的望着前面,走到殿门,随意的抬起脚就迈了过去。
佛连尊有些惊异,对方给他感受就像返璞归真,毕竟能在皇宫出现的,又岂会是寻常人?再观他年龄,难道......这老头就是这隋国国师?
老僧看了一眼那边伸手去搀老头的宇文拓,心里更加码定了对方身份,脸上顿时泛起笑容,拄着拐杖上前。
“阿弥陀佛,本座擅长点化之道,也会散豆成兵,正好想要与阁下相较一二。”
话语落下,连忙又补充一句。
“不比争斗,仅显术法神通。”
这是在跟老夫说话?
王半瞎愣住了,我他娘这是到哪里来了,一大早起床跟着出来吃个早饭,脸都还没洗呢,就找老夫斗法?!
真是活见了个鬼!
第五百六十二章 全靠诓
日头升上云间,交织的长街,喧哗如闹市。
“炊饼.....口感香脆的炊饼,我家娘子连夜亲手烙的,好吃也好闻,可香着呢。”
“上好的紫檀木,仅剩两根,赶紧看一看,瞧一瞧咯!”
“......糖葫芦!”
“蜜水.....冰镇过的蜜水,天热解渴,两文一碗!”
围满城中百姓的长街,人声鼎沸,一串串灯笼交织街道上方,扰扰嚷嚷的街沿两侧,挑着货担的小贩高声叫卖,走过的街道尽头,一道牵着老驴的书生将他叫住,递给几文铜钱。
“来几张炊饼。”
“好嘞,客官你稍待。”
身形颇有些矮的小贩笑呵呵的收了铜子放去口袋,麻利的揭开担上的盖子,从麻布下数了九张饼子,用油布纸包好,回头也看了眼面前的书生。
“客官也是来看热闹的?”
“是啊,听说四国来我大隋朝贡,过来看看。”书生笑了笑,从栖霞山施法连夜赶回来,入了城后,心里就稍安许多,正好看见有卖饼的,这小贩往日在城中也见过,便叫住对方,买些饼子给一路跟来的八位叔伯垫垫肚子,见里面还剩几个,干脆一起买了下来。
小贩高兴的脸都笑开花,利索将饼子摞好,用麻绳一起捆上递过去:“客官你这可就来迟了,今日一早,那几个什么国的,都已经入皇城了,现在这会儿说不得都快出来了,谢客官大方,哈哈哈,我这饼也卖完,婆娘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看看。”
他国来朝贡,对民间百姓来讲多少是脸面有光的事,而小商小贩则有利可图,卖脆饼的汉子两担饼子卖的所剩无几,正好最后的十几张饼子一起卖给了书生,挑起箩筐,满面红光的往家回去。
“宫里有越国公、拓儿,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陆良生提着那摞饼子看着那小贩离开的方向,想了会儿,收回目光,走去不远的街边,八条大汉汗流浃背的蹲、坐街沿,陆喜接过递来的饼子,“又吃饼子啊?”
连日赶路,途中歇息也多是荒山野岭,八人肚子连油水都没有半两了。
听到陆喜抱怨,陆盼起身过来,伸手在他后脑扫了一下,将饼子拿过来。
“有吃的就不错了,挑什么挑,咱们当年什么日子没过过?”
这边还说着话。
陡然就听老驴踩响蹄子,陆良生拉着缰绳,朝他们打了一个响指。
“盼叔,我们入宫。”
八人愣了一下,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陆盼猛地将饼子塞还给陆喜,抓起刀负去后背,去拉其余七个兄弟。
“愣着干什么,入宫啊,说不得晚上还能在宫里吃上一顿。”
“还是老盼机灵!”
陆喜七人想通关节,兴奋的脸上紧实的皮肉都在一阵一阵抖动,呼啦啦的追上陆良生,左右排开像堵墙壁在街面上横推去前方。
沿着这条街前行就是教化坊,紧挨着的便是驿馆,往东第一道皇城门叫顺义,整条街上全是人的身影站在街道两边直直的延伸去往城门,陆良生带着八人从教化坊另一边沿着城墙过去。
“站.....咦,是国师!!”
值守城门的皇城士卒将长兵一收,朝城楼上的同僚飞快摆手,嘶吼:“快,把城门打开!”
轰......
厚重的城门在绞盘转动下,缓缓向内打开,陆良生朝两侧士卒点点头,拉着老驴走进城门,跟在后面的八人第一次进入皇宫,见到宫中侍卫对自家大侄子这般尊敬,陆盼压低嗓音朝左右的兄弟说道:“不能给咱们良生丢人,都虎一点。”
七人齐齐点头,一个个挺直了背脊,胸口两坨肌肉更加鼓涨,大步迈开走的那叫了一个威风。
陆良生听到八位叔伯的动静,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忽然仰起脸,望去皇宫的方向,感受到了法力的动静。
‘开始了。’
阳光照下来,鸟儿飞过长长的宫墙,叽叽喳喳清脆鸣啭里,落去一座雄伟的宫殿,立在檐角梳理羽毛,眨动的鸟眸好奇的看着从那扇巨大门里走出的一群人。
大兴殿外,一众文武走到外面,近侍搬来一张舒适的椅子摆在众人中间,杨广走出殿门挥手让宦官退下,大马金刀的坐去龙椅上,看着白岩御阶下方宽阔的广场。
‘看来王老先生的威名,让番邦蛮夷都知晓了。’
想到自己昨日请了对方入宫详谈,忍不住赞赏一句:“果然名师出高徒。”
持剑站在一旁的杨素,听到皇帝的声音,口中哼了哼,随后呵呵的抚着斑白长须笑出声来。
“陛下,这名师出高徒确实无错,不过这‘高’却只能是年龄高,哈哈——”
他专注世间名利,只迈步金丹,但看一个人修为到了何种程度还是能做到的,杨广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明白越国公口中的含义。
‘......王承恩是陆先生大弟子,不该是越国公口中这般不堪才对。’
然而,站在广场中间的王半瞎可不这么认为,他侧对着那边三国国师,仰脸望去半空,负在背后的双手,都搅出一层冷汗来。
‘老夫好端端的跟宇文拓出门吃顿早饭,怎么就被拉过来了.......我他娘就是个半瞎,哪里会其他法术......二师弟也不说帮帮我这个大师兄,不行不行......赶紧溜。’
脚步偏转,极缓慢的落下脚掌,又停下来,搅背后的双手一紧:“不行不行,这么走了,岂不是丢师父的脸面。”
不过,王半瞎还带街边摆摊算卦半辈子,半吊子观气之术靠的就是忽悠,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人没骗.....过?
哼,岂惧这三个外夷。
想着,半阖眼帘侧了侧脸,那边佛连尊、依布蒂哈吉、阿那史三人面面相觑,看着对面的老人负手仰望天空,或信步走出,像是根本没将他们三人放在眼里。
“他就是隋国的国师陆良生?”
“.......隋国的太师对要伸手搀扶,想来就是了。”
“这般年纪......一身修为浅薄,会不会有错?”
“可能已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那我们岂不是没有任何胜算?”
“先探探他的底,依布蒂哈吉,你打头阵。”
三人中佛连尊修为最高,吩咐下来,依布蒂哈吉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走到场中,牵着飘舞的头纱矮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时,美目露出妩媚。
“依布蒂哈吉见过隋国......”
“休要啰嗦。”
西域女子刚刚开口,就被对面老人打断,王半瞎负起双手,双目无神的望来,“老夫心观尔等修行不易,已给过你们机会,真要比斗术法,你们三个加一块儿都不是老夫对手。”
依布蒂哈吉愣在原地,给我们机会?什么时候?
第五百六十三章 班门弄斧
天光渐渐遮去游云。
远处御阶上,宇文拓拄着轩辕剑,冷漠的脸上都泛起了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大师兄怎么发挥本事,反正真要有危险,再出手就是了。
风吹来,屹立广场上的老人,声音持续。
“想当初.....老夫道成之时,腾云驾雾拜会各方仙友,说不得你三人尊师还与老夫有过几面仙缘。”
王半瞎语速缓慢,心却是突突的狂跳,见对面那西域女子好半响没反应,这才舒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师公言谈更唬人。’
对面,依布蒂哈吉将信将疑的看着老人,可对方面色如常,一双眼睛根本没有任何神采,忽然,她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依布蒂哈吉出自摩云教圣女,那不知,老先生可知我圣女之名。”
“莫要装腔作势,老夫不知你口中圣女何人。”
王半瞎张口就来,哼了一声,侧过身望去天空。
“老夫见仙友无数,中原修道高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哪里记得西域蛮荒之地的圣女,赶紧动手,让老夫看看你有何本事敢来我中原兴法。”
女子愣了愣,连忙低下头,矮身才了老人行了一礼,“既然老先生如此说了,依布蒂哈吉只能以最擅长的幻术献丑了。”
等等等......
王半瞎神色一僵,老夫这是让你知难而退,不是让你来真的!!
苦也、苦也......诓的过火了。
这一幕让御阶上的宇文拓差点笑出声来,不过随后,耳边呜呜咽咽刮起风声,他笑容渐渐收敛,只见下方,那西域女子光足踩在地上,脚环铃铛有节奏的响起清脆的铃声。
叮叮~~~叮叮叮~~~~
原本明日的日头,忽然间在人的视线中阴了下来,御阶上众人一阵骚动,护卫的宫中士卒在将领带领下,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保护陛下!”
有人喊出一声的同时,官员当中有人开口:“石栏上的石兽动了!”
杨广按着龙椅扶手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前面挡着的武将,左右白岩雕琢的栅栏上,蹲伏的一头头祥瑞石兽动了动,张开嘶吼,或抬起后肢在颈脖间挠了几下,站起身,从上面嘭的跳到地上,昂起脑袋,憨态间带着凶狠,朝面前的人群嘶吼咆哮。
哇呜!!
“老先生,依布蒂哈吉的幻术如何?可入你眼。”
依布蒂哈吉一甩长袖,微微昂起下巴,对面的老人听到女子的声音,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慌得不行。
入眼.....入个屁的眼,老夫眼瞎啊!
好在这张老脸看不出太多表情,尽量放慢语速来掩盖慌张:“呵呵.....老夫眼瞎,只能用心看这世间万物,区区障眼小法,难入我眼,换一个再来。”
听到这句,依布蒂哈吉面色有些难看,回头看去身后同伴,佛连尊朝她点点头,女子哼了声。
转过身来,摊开手掌,一束铃铛瞬间显在手心握住,红唇飞快嚅动,咪咪哄哄念起了法咒。
阴风阵阵,呜咽的风声里,有轰的巨响从皇宫四周传来,无数烟尘升腾天空,下一秒,烟尘翻涌,陡然四道巨大的黑影伸出,附近一座楼阁轰隆巨响,砖石向四周飞射,崩裂倾倒下来。
呜嗡~~
低沉的声音犹如铜钟回荡,站在御阶上的众人,眸底倒映出的烟尘里,显出巨大的身影,身负四臂,跨出硕大的脚掌走了出来,脚趾触碰的一处房顶,都在瞬间被踢的碎裂。
显出真身时,无数视线里,才看清那四只手臂,各持金刚伞、降魔杵、来生轮、过去剑,巨大的身形背后,还有日光祥云笼罩,那佛陀面容祥和,双唇间却是有獠牙呲出,显得一股另外的凶煞狰狞。
“呵呵呵......”
面容有些发白的依布蒂哈吉,微张红唇轻笑,晃着手中铃铛,妩媚的眸子看去对面的老人。
“老先生,该你了。”
阴风阵阵,传来的震动让大兴宫上下所有人心都紧了起来,那仿佛山岳杵在面前的巨大佛陀,仍谁都有压力。
杨广本能的伸手去握剑柄,被一旁的杨素按住手。
“陛下,休慌,再看看。”
下方广场,王半瞎双眼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浅薄的修为感觉到了那磅礴的法力波动,吓得嘴唇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原本跨步走来的佛陀巨像,忽然做出了动作,四臂中,其中一臂握着降魔杵陡然朝佛连尊、阿那史砸了下来。
吓得两人瞬间拉开距离,朝那边的西域女子大吼。
“依布蒂哈吉,你做什么?!”
女子脸上也写满了错愕,低头看去手中铃铛,侧过脸朝两人开口:“我......我也不知晓怎么回事.....我的幻....幻术......”
有些慌张的语气还未说完整,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陡然在远处宫墙那边响了起来。
“低浅幻术,也敢在本国师面前卖弄。”
熟悉的声音传开,宇文拓脸上闪出欣喜,低声唤了声:“师父。”四周,文武百官纷纷说起话来。
“国师.....”
“国师终于回朝了!”
众人中间屹立的皇帝,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扬眉吐气般,一拳重重砸在掌心,语气蕴有兴奋。
“先生回来了!”
护卫广场、御阶的侍卫听到皇帝的声音,将兵器拄响,单膝朝去那边跪了下来,齐齐大喊。
“我等恭迎国师回朝!”
“我等恭迎国师回朝!”
无数交织一起的声音响彻这片宫宇,那方依布蒂哈吉、佛连尊、阿史那,以及那四国使臣下意识的偏头,眸子顿时一缩。
红墙黑瓦之间,一道身影着青墨大氅,负手信步而行,身边还有八条肌肉虬结鼓涨的壮汉。
不远,雷光闪动,一头鹿角龙首的麟兽,狮鬃在天光里抖动,喷出的粗气都隐隐卷起风雷声。
修长的颈脖攒动青黑细鳞,引颈咆哮。
‘昂吼——’
立在宫宇之间的巨大佛陀仿佛在空气中扭曲,变得不稳,陆良生伸手一摊,一支枯藤交织的毛笔呈在手中,一握,朝佛陀挥去。
顷刻,巨大的身形瞬间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不见,就连被破坏的宫舍也一一还原,就像之前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这人的幻术,好厉害!”
依布蒂哈吉法术被迫,遭到反噬的同时,喃喃的开口,一旁的佛连尊、阿那史却有着不同的感受,好是高出他们太多的修为,根本摸不到到底有多高.......
一时间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幻术万法,终归一道
“这是.....这是.....”
阳光照着人的影子倒映地上,幻象在感知中破灭,王半瞎陡然一个哆嗦,面向声音的方向,顿时激动的身子都在颤抖。
“师父——”
哇的一声喊出口,慢慢吞吞走了两步,越过依布蒂哈吉,唰的一下跑了起来。
“师父,你可算来了!徒弟一改往日颓靡,以一敌三,独木难支,差点就着了这三个番邦妖人的道了。”
稳重的老人理也不理那边三人,咚的跪去地上,一把抱住陆良生的裤腿。
依布蒂哈吉:“.......”
佛连尊:“......”
阿那史:“......”
三人咽下口水,大气也不敢出,刚才那几声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怎会不知道那边一身黑色大氅的身影,才是这隋国国师。
佛连尊看着跪去地上的老先生,嘴角抽搐:“这么说,与我们斗法的,只不过是那人的弟子?”
另外两人没有回答,只是惊骇的看着搀扶起那老头的书生,对方越是这般随意,心里越是发慌,何况身侧还有一头身姿威严的异兽跟随,完全就是玄妙高人该有的样子。
那边,陆良生扶起王半瞎,对方虽也是门下弟子,可年岁过多大,跪下来有些不妥,将他搀起来,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目光便投向那三人,对于外族,尤其是过来没事找事的,自然不会给予好脸色。
不过,还是保持上邦该有的礼节,朝三人拱了拱手,声音清冷说出唇间时,也走去白岩御阶。
“三位来我大隋进贡,就该保持敬畏之心,却笑里藏刀,明着朝贡,暗地里想堕我朝威望,未免想得也太过容易了?”
负手走过那三人,来到白岩御阶下方,抖开双袖,朝大兴殿前坐着的杨广,拱手施礼。
“臣陆良生,拜见陛下。”
“国师,不用多礼,来人看座!”杨广起身双手虚托,连忙吩咐左右宦官,搬来常备的一张软椅,“放到朕龙椅一旁,与朕同坐!”
越国公杨素微微皱眉,正要开口阻止,石阶下方,陆良生先开了口:“陛下不可。”垂下袖子,目光投去那边三个番邦国师,“先让臣与这三位国师探讨一番修行,再坐不迟。”
转身走去广场,伸手拍了拍垂下脑袋的麟兽口鼻,让它去稍远一点等候,身姿威严的麟兽灵性的点点头,转身间,莹黄的虎目看去佛连尊三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依布蒂哈吉,顿时感到一股心悸。
女子顿时将脸偏开,迎上的是威风凛凛一字排开站在广场边缘的陆盼八人,那身高高隆起的肌肉,一阵一阵的在她眼中鼓跳,扰的心烦意乱。
一口气没顺上来,之前的惊骇反倒被压了下去。
“陆国师,我三人随使臣队伍来上邦,只为仰慕中原文化,也对中原修道者颇有些好奇,能做到国师之位,修为术法想必高深,所以便跟来,和陆国师探讨一番,与我三人身后三国并无干系。”
陆良生脸上挂着浅笑,安静的听她将话说完,简单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既来我大隋,便是客,你先出手,还是让本国师先着一手,姑娘,你来挑。”
叮铃铃.....
铃铛轻轻在西域女子手腕晃动,依布蒂哈吉犹豫的看着对面这个年龄不大,却说话老成的青年,以前听闻教中圣女说过,中原修道与他们不同,修道高深处,相貌衰老的极慢,更甚者能到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都有可能。
‘此人道行高深,让他先出手,我必没有希望......倘若我竭尽施展教中秘术,说不得还能赢上一阵。’
打定主意,女子吸了口气,上前两步。
“那陆国师,接下来便看看我这手幻术,可能破解。”
传去的话语,会得到回应的是,陆良生伸手一摊:“请。”
大兴殿前,一众文武,垫起了脚尖,靠后的人更是伸头张望,他们看过沙场战将捉对厮杀,江湖仇杀,就是没见过修道中人斗法,此时,杨广坐在龙椅上,视野清晰,看到陆先生面上神色淡然,心里顿时觉得安稳。
甚至偏过头,来了兴趣,问一旁的杨素:“越国公,你觉得国师会在几息破解这番邦女人的法术?”
老人也有些兴致,眯起眼睛打量两眼。
“不到十息。”
话音落下,垂直的袍摆忽然轻轻抚动起来,老人仰起脸,头顶的日头,不知何时变得灿烂刺眼,周围文武纷纷抬起袖子擦去额头。
“这天怎么一下变得热起来了?”
杨广也一脸汗渍,让两边宫女拿着大蒲扇使劲的扇,擦去脸颊滚落的汗珠,心里大概猜出了是那番邦女人已在施法。
热风吹拂,广场上,陆良生微微侧脸看去肩头,飘动的几缕青丝间,一粒砂砾落到肩上,四周宫舍陡然传来轰隆隆的接连巨响,不知谁的惊呼声里,无数黄沙挤着门窗翻涌出来,沿着地面飞速铺展开,卷动的砂砾好似滔天大浪将周围一切覆盖下去,顷刻间,满目的都是延绵起伏的沙海。
阳光灼热,砂砾滚烫,站在稍远的陆盼八人浑身被汗水湿透,与王半瞎不停的在地上换脚,而四周的侍卫嘴唇干裂,热得难受,有人摇摇晃晃昏倒了下来,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老驴,撒开蹄子,甩着狮鬃踏烫人的砂砾,兴奋的跑来跑去。
“陆国师,你觉得依布蒂哈吉的灼热狱海如何?”依布蒂哈吉极少用这种能让生灵感受到痛楚的幻术,不过眼下她还是满意的,终于找回了一点信心,微微昂起下巴,问去对面的大隋国师。
然而,看去对面,女子的笑容僵了下来,流淌的沙海快要覆到那人脚下自行绕开,‘怎么回这样?’
女子疑惑的呢喃,那边的陆良生看也不看脚下流淌的黄沙,轻轻吹去肩头那粒砂砾。
“姑娘铃铛能使人入幻境、人之言语也能产生幻觉、气味、光芒俱都可以.......幻术有万法,终归一道,许多地方都是想通的。”
吹去的砂砾落去下方沙海的一瞬,天地间顿时刮起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热得瘫坐在地的众人,那股浑身酷热的感受顿时被这股凉风带走,脸上密布的汗渍渐渐干涸、平复。
依布蒂哈吉感受到这股突然吹来的凉风时,慌张看去四周,漫卷的沙海停止了下来,随着这股微风,缓缓倒流起来。
叮铃铃~~~
铃铛使劲摇晃,西域女子口中飞快张合念着法咒,倒流的沙海并未停滞,反而加快了速度,钻回四周宫舍,当最后一粒沙尘飞进去,敞开的门窗呯的一声合拢关上。
大兴殿外,阳光重新变得明媚,不再灼热刺眼,安静之中,附近树笼传来一阵一阵蝉鸣,一切又变得真实起来。
知.....知知......
恼人的蝉鸣声里,依布蒂哈吉神色呆滞立在原地,她自小有着极高的幻术天赋,通过最擅长的铃铛,从未失手过,一时间根本没想通,对面那人是怎么想到反过来剥夺了她驭使的幻术,而且没有让她察觉。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良生笑了笑,伸手扫过一周,“你再仔细看看。”
女子顺着书生的手指去的方向,御阶上的皇帝、群臣,以及佛连尊、阿那史说话声仿佛都被隔绝了,只见他们张嘴,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幻术一道,极难破解,最好的方法,就是比谁先布出幻术......姑娘,你的幻术一直都在我幻术之中。”
噗——
依布蒂哈吉双目几欲瞪裂,脚步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出两步,喉咙腥味弥漫,没忍住,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一屁股坐去地上。
“幻术你极有天赋,到也需要技巧。”
陆良生宽袖向外挥开,解去布下的幻境的同时,只见那西域女子身上忽然有光芒扭曲起来,那边的佛连尊、阿那史上前去搀她。
“依布蒂哈吉......”
刚叫出名字,两人齐齐止步,就见瘫坐地上的女子一头青丝褪去了乌黑,变得雪白,娇嫩的皮肤干瘪下来,一道道皱纹刀刻般布满脸上,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都不止。
这下就连陆良生也愣住了,好端端的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子,怎么忽然变老了。
“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扶我一把。”
依布蒂哈吉抬起手,看到布满老人斑纹的手背,自己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急忙翻出一面琉璃镜照去相貌。
顷刻,一声“啊——”的凄厉沙哑惨叫,响彻广场,琉璃镜坠去地面摔的粉碎,坐在地上的老妇人双目瞪圆,大张着嘴,保持握镜的姿势,向后倒了下去。
御阶上鸦雀无声,一帮文武大臣、皇帝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大抵明白怎么回事。
“被自己吓死了,哈哈......老夫到是头一次见!”
“可她如何变老了的?”
“哼.....这都不清楚,肯定是用幻术将自己变得年轻美貌,俗话说:谁人不爱美?”
感受到消散的气息,陆良生张了张嘴,有些不可思的看着对面已经死去了的老妇人,也不难猜出其中缘由,或许正如文武中有人说的那样,太过在意美貌,便一直用幻术让自己变得好看,活在虚假的幻象里,最后却无法接受最真实的自己。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一物降一物
陆良生收回置下的幻阵,隐蔽的檐角,一张画幅缩卷成轴飞过来,落到他手心负去身后。
目光望去周围,几个侍卫上来拱手施礼,将地上保持握镜姿势的老妇人尸首抬了下去,杨广起身走到台阶边,挥开龙袖:“放去伊吾使臣那边,让他们带回伊吾,人嘛讲究入土为安!”
周围群臣难能不明白皇帝话中意思,一个个抿紧唇憋起笑意,从长安到西域伊吾,千里迢迢,半道上估计尸体都臭了。
陆良生负轴站在广场,看着侍卫将尸体抬去伊吾使臣那边,后者颤颤兢兢的立在原地,眼睛都不敢动一下,去看地上的尸体。
......这帮外夷没事找事.......
跑到我大隋......挑起事端.......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蝉鸣恼人,一阵接着一阵的传来,伊吾使臣战战兢兢的走去御阶,跪下向皇帝请罪,另一边的佛连尊看着面容扭曲死去的依布蒂哈吉,没有一丝表情,竖印喧了声佛号。
“上邦国师,果然法力通玄,智慧过人,依布蒂哈吉技不如国师,也是她该有的下场。”
合印朝躬身一拜。
“第二场,便有我来向陆国师讨教。”
修行中人心里终究有一股傲气,非凌驾他人之上,而是修行中敢于临危而前进的胸怀,若是退去,将来修行之路,便再难有寸进。
佛连尊目光缓缓抬起,落在对面一身黑色大氅的身影上,心里有些忐忑,对方修为不知多高不说,幻术一道依布蒂哈吉他是知晓深浅的,几息之间就被破解,连带依布蒂哈吉身上的幻术一起破去,端的是高人啊。
不过,既然过来了,就不能退,身为国师,退就有损吐谷浑的颜面。
使臣队伍那边,吐谷浑王子慕容顺滚动喉结,咽下一口唾沫,看了看那边负轴的身影,有些担忧的望去自家国师。
“国师,你......你小心一些。”
“王子放心,本座知晓如何做。”
佛连尊笑了笑,竖起的手掌缠着两圈佛珠,没有理会身旁有些紧张的发抖的阿那史,迈开僧鞋,转身大步走到陆良生对面,距离不过五丈左右才停下脚步。
“本座佛连尊,向大隋国师讨教!”
对面,陆良生抬起双袖,朝对方拱了拱:“陆良生。”随后,伸手一摊:“大师请!”
“好!”
老僧点点头,手印卷起那串佛珠捏掌心,“本座与国师相较术法有二,一曰点化之法,二曰撒豆成兵。”
话语落下最后一个‘兵’字,佛连尊口中陡然暴喝:“去!”
另只手抬起,拐杖抛去天空,阳光正照下来,令人眼花般亮起一道白光,在众人眼中,瞬间拉长变大,化作一道蜿蜒粗长的巨影。
嘭!
重物砸地,所有人脚下都传来微微的震动,交织广场的视线里,一条枯黄斑纹的大蛇盘在地,高高竖起上身吐露信子,长身盘卷蠕动,密密麻麻的鳞片犹如波纹跟着起伏展开。
嘶~~
蛇眼冰凉望去对面的书生,长吻张开,露出一对獠牙,轻微的嘶声都掀起一道腥风。
“玩蛇?”
腥风拂面,青丝在脸侧抚动,陆良生还在想对方会使出何种术法,居然是一条蛇,当初高高学道不久,为救红怜,和报乡亲们被劫掠的仇,第一个幻术用的就是蛇,不过对面这条,应该不是幻术。
正如吐谷浑老和尚所说,乃点化之道,想来对方将灵木雕琢的拐杖,点化为精怪,算是活物了。
天光明媚,巨蛇蠕动嘶鸣,掀起的腥风里,也响起佛连尊的声音,老僧拨着佛珠,看着背对自己的巨蛇,微微昂起下巴。
“陆国师,让本座也看看你的点化之道。”
陆良生皱起眉头,若是活物精怪,自然不能用幻术,或《五行道法》来应对,山海图经中的异兽虽然可行,却有些不符点化之道。
‘......以身边之物相克,才是斗法,若是用山海异兽,就是胜之不武了,该如何办......’
想着,白岩御阶上,杨广见国师沉默,有些着急的来回走动,不时望去广场,又背起手走动,宦官过来搀扶,都被他推开。
“越国公,国师怎么还没动静?!”
“陛下,臣也不知,但斗法需策略,不是光有法术就行的,得附和规矩。”
杨素眯着眼睛仔细端详那巨蛇,目光不时也回落去陆良生,大抵也是在想自己若在对方处境上,会如何应对。
片刻,下方广场上的书生嘴角忽然弧起一丝笑,袍袖一翻,探出手掌,栖幽化作的毛笔摊在手心里,朝那边蹲成一排的陆盼唤了声。
八人急忙起身,雄赳赳的跑了过来,陆盼解下后背的钢刀,拄在地上,神色少有的严肃,威风凛凛的开口。
“良生,唤我们有何吩咐?”
“脱下衣裳。”
“啊?”
听到大侄子这句,八人你看我,我看你,当着文武百官、皇帝、侍卫的面,裸露上身多有些犹豫,陆盼一咬牙:“脱!”利索的揭开腰带,将上衣左右揭开脱下,丢去地上,其余七人也跟着照做,在陆良生吩咐下,一字排开。
“诸位叔伯不用害怕,等会儿你们只管上去就是。”
陆良生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笔,在八人后背游走,笔尖绽放光芒飞快书写,一个个篆文在空气中成型。
.......制、镇、降、驱、护、净、锁、威!
篆文写完,陆良生收笔抬袖一扇,法力随风附去八人后背,顿时八道篆文亮起法光,陆盼抬起手臂,使劲握了握拳头。
“哈哈.....好有劲儿啊!”
满地衣裳之间,八人铜黄或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起一层微微法光,原本就虬结鼓涨的肌肉更加结实,好似铁块般在敲打下发出呯呯的金铁之声。
陆盼一砸拳头,目光兴奋的望去对面大蛇,声音凶戾:“走,干它!”
声音炸开,八人直接冲上去同时,那枯黄斑斓的巨蛇看着渺小的八个人类,仿佛被激怒般嘶鸣一声,掀起妖风。
堪比巨岩的脑袋张开长吻呲出獠牙就朝下面本来的八个人影咬了下去,陆盼发足狂奔,迎着咬来的蛇吻,“啊啊——”的怒吼出声,一跃而起。
嘭!
巨大的蛇口与伸来的手臂相触,跃起的身影顿时被恐怖的力道压回地面,陆盼双臂挤绷紧,青筋鼓涨到了极致,抵着蛇口,身子止不住的向后平移,脚下踩着地砖,哗啦啦的碎裂,硬生生拉出两道沟壑。
“老盼,撑得住?”
“撑得住!”
陆盼咬牙挤出声音,两侧陆庆、陆喜七人踏踏的飞奔,他们都是农人、猎户,山中多蛇虫,抓蛇那都是常有的事,眼下这条巨蛇,不过大一些罢了。
七人跳上蛇身,有了良生书写的法术加身,身手可比往日敏捷,力气更是不同而语,陆喜踩着陆庆肩头,直接攀去七寸,一手抓着鳞片,另只手握成拳头,在嘴边哈了一口气。
“着!”
拳头带着法光,呯的打在覆有鳞片的七寸,个子最高的陆庆顺着陆喜后背爬上颈脖,趴去蛇头,满是老茧的大掌直接盖去蛇头天灵盖,乒乒乓乓就是一通乱砸,蛇尾另外五人,有的拉扯尾巴,有的掰扯鳞片,就算庞大的蛇身扫来,也颇有经验的躲开,然后继续扑上去一顿乱打乱揍。
嘶嘶~~嘶嘶嘶~~~~
巨蛇摆动身子,吊着嘴边的陆盼抬起头颅,吃痛嘶鸣,无论如何挣扎、反击,都将这八个渺小的人类甩不开,喷吐毒烟、妖气,也都被对方身上护身法光抵消,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凄厉低吼几声,便变作一道白光,重新化为拐杖,落到了地上。
佛连尊紧了紧牙关,鼓起腮帮,伸手找回拐杖,被八人中一人抢到手里,背负‘威’字的陆栖,放声吼了起来。
“打那番邦和尚!”
还没顾足瘾的八人一拥而上,距离不过五丈,转眼就冲到佛连尊面前,后者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八人挤在最中间,那边,陆良生赶紧开口:“不得伤他性命!”
毕竟只是斗法而已,打回去就行了。
陆盼八人听到侄子话语,会错了意,以为不让打这和尚,但人都过来了,岂能就这么放开对方回去?
摸了一下腰上的袋子,陆盼从里面掏出早上还没吃的饼子。
“兄弟们,喂这位大师吃饼!!!”
佛连尊被数块胸肌挤在中间,在他脸上贴来贴去,恼怒的正要开口念咒,张开嘴里顿时一张比他嘴还大的饼子硬塞了进来,直接将他咒声堵住。
“这里还有!”
“我也有!”
眨眼间,七八张大饼接踵而至,挤在番邦和尚嘴里,都磨成一团往里硬塞。
“八位叔伯,可以了。”
陆良生不想出人命,开口阻止的同时,也施法收回八人身上附着的法力,陆盼八人这才感觉有些乏力,纷纷退让开,露出趴在地上的番邦和尚。
咳咳!
佛连尊四肢撑地使劲的咳嗦,伸出两指探进口中掏了掏,咳出堵塞的饼子,狼狈的从地上起来。
“陆国师好手段.....本座还有第二手!”
抓起地上的佛珠,崩在双手,念着法咒里,猛地崩裂,洒去四周,噼里啪啦的滚在地面几圈,接连嘭嘭几声卷起烟雾。
数十西域僧兵手持铜棍挥舞,‘哈’的暴喝,摆出架势!
第五百六十六章 搅妖兴致
“呵,仗人多了是吧。”
陆喜看着左右排开,呈两列的西域番僧,知道那是法术变幻出来的,这帮大老爷们刚才痛揍对方还有些不过瘾,摩拳擦掌的叫骂几声,还想上去,不过被陆盼呵斥一句。
“上什么上,良生还没说话呢。”
狠狠瞪去七个兄弟视线余光之中,站在后方的陆良生抓着画轴负手立在那边。
知知.....知知......
蝉鸣在远处持续嘶鸣,微风拂过书生,几缕青丝悬在耳侧轻摇着,陆良生看着那群由佛珠化作的僧兵,微皱起眉头来。
撒豆成兵......这不是道家的法术吗。
这吐谷浑国师怕不是半路出家......
想罢,摇了摇头,开口让还在前面的陆盼等人退到外面,看着僧袍凌乱的吐谷浑国师,手指在画轴上一点一点的敲击。
‘终于......有一个我不会的了。’
学的术法太多,陆良生有些时候自己都会忘记会哪些,还是师父的神通好,吃什么就会什么,呃.....还是算了,想到师父当年的事,赶紧将这想法抛却脑后。
忽然迟疑了一下,陆良生伸手摸去袖袋,触到了一团乱糟糟的毛团时,脸上泛起笑容。
有了!
随手抓过几撮浅黄乱毛,捏在手心,只是这些猴毛维持的时间太短,根本不足以震慑对方,唯有《策对》上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拿出足够的威慑,让对方退缩、妥协。
‘时间短,那我便以量来取胜。’
“陆国师,该你了。”
想着时,佛连尊的声音也从那方僧兵后面响起,陆良生点点头,抓着那团乱毛摊在掌心一吹,漫天飞舞的飘散开去。
看着纷纷扬扬飘下的毛发,御阶上方的杨广还有一众文武都愣住了。
“国师,这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毛?”
“毛也能变出人来?”
“......老夫只想知道从哪里来的。”
低声持续的说话声里,飘飘坠下的猴毛落去地上,接触地板的瞬间,升起一团团烟雾,铺满大半个广场,风吹来,烟雾飘散,一道道不到四尺的矮小身形提着比身子还高的铜棒耍弄。
“猴.....猴子?”
佛连尊微微张合嘴,入眼的全是一只只猢狲吱吱嘎嘎的乱叫,扰扰嚷嚷的挤在一起,在对方身上摸索,捉去虱虫;或转着棍棒耍出一道道残影,也有抛去半空的棍子立到地上,一个猴子跳上,手脚固牢身子,探头张望。
吱吱~~
身后同样也有猴子嘶叫,佛连尊回头,一堆数不清数量的猢狲提着棍子到处乱跑,爬上四国旗帜上,来回翻跳。
这一幕幕在陆良生眼里,也是颇为难堪的,毕竟并非他术法而成,并不受约束,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画面。
‘就当败一局吧。’
书生想了想,坦然的抬起双袖,朝那边吐谷浑国师拱手,佛连尊却是先一步竖印朝他拜了下来。
“陆国师,本座输了。”
老僧话语刚落,猴毛维持的时辰也到了,嘭嘭嘭......无数烟雾爆开,重新变成毛发安静的躺在地上。
佛连尊悄然瞟了眼一地毫毛,心里安稳下来。
‘如此多的猢狲,说收便收,果然修行高深。’
叹了口气,直起身走去两步,又是一拜,这才转去白岩御阶,朝上方的皇帝,拜了下去。“阿弥陀佛,告上邦天子,吐谷浑国师佛连尊认输,贵国国师,法力通玄,胸怀坦荡,不落井下石,老僧心服。”
杨广坐回龙椅,想起之前三国国师入殿要比试术法的恶气,算是狠狠的出了,看着下面躬身的番僧,脸上笑容更盛。
“大师说的是,我朝国师玄法精妙,那可是全长安都知晓的,但国师他并不喜欢声张,所以从未想过将威名传去西域各国。”
“原来如此,本座受教了。”
佛连尊直起身,沉默的走回吐谷浑王子身边,告罪一番,竖印盘坐去地上入定,此时就剩最后一个突厥国师阿那史,眼下看了前面三场,越看越是心惊,自己上去多半也是赢不了了。
就算自己侥幸搬回一局,传去外面,对方也是以一敌三,四法赢了三法,根本堕不了隋国威望。
“突厥大祭司,你还要比吗?”
陆良生莫名其妙的赢了佛连尊的撒豆成兵,但眼下没时间细思其中关节,知道那边还有最后一个,说完话时,阿那史看了眼地上依布蒂哈吉的尸首,还有盘坐入定的佛连尊,深吸了口气,走上前。
“陆国师的修为,阿那史比不了,我认输!”
垂下的脸,又抬起脸,在后面补充一句:“......阿那史输了,并不代表白狼神认输,你的弟子宇文拓,在草原上杀我师兄的仇,阿那史提升修为后,堂堂正正再向国师讨教。”
站在石柱栅栏后面的宇文拓,冷笑起来,声音平淡,却清晰的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本太师就在这里,你要报仇随时来寻我便是,但管杀不管埋,来之前,自己先把坑挖好。”
白狼神教?
广场上,陆良生对这四字泛起疑惑,朝御阶那边栅栏抬手虚按,让宇文拓停下说话,边随即向立起后肢伸脖子去勾树叶的麟兽招了招手,老驴嘶吼两声,叼着书架兴奋的跑过来,将书架放去地上,甩着牛尾,绕着主人周围蹭了蹭。
“陆国师.....你这是.....”阿那史警惕的看着对面书生从书架里翻出一本书册,陆良生展开书页,看着上面画幅轻笑出声。
“你说白狼神教,本国师倒是认识一头狼妖。”
指尖一点画幅,勾去前方,一缕青烟飘出书面,降到了地上,化作一个身披大氅的男人,白狼绒围系颈脖,面容威凛浓须,一显出身形,手却还在腰间系着腰带,看到周围这么多人,也不在意,回头看去放他出来的陆良生。
“你这晚辈也真是的,本王正在兴头,也不大声招呼。”
身后,有‘咚’的一声响起,公孙獠、陆良生转过目光看去那边。
阿那史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下一刻,双手举过头顶,匍匐趴去地面。
“白狼神在上,突厥祭司阿那史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