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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七章 骊山之上,远凡尘

    黑雾消散,屹立泰山之上,手捧传国玉玺的那位人间君王渐渐消失在陆良生眼中。

    视线一亮,回过神来,神识已出了麒麟氅小天地,不由蹙眉:“就这样?没了?”

    哇呼~~

    床榻那边,打着哈欠起床的蛤蟆道人拍了拍嘴,套上一件小短卦坐去床沿,迷糊的看着站那望着衣袍的徒弟。

    还没睡醒的咂了咂嘴。

    “终于晓得要修行了?来来,告诉为师遇到什么困惑.......哇呼~~”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待睁开再看,衣袍整齐的叠在圆桌上,那边门扇微微摇晃。

    “哎,人呢?”

    “出去了啊。”

    栖幽撑着下巴看着还未关上的房门,唇角勾着笑容:“红怜果然有眼光,走都走的那么好看。”

    那边,蛤蟆道人听到这话,迷糊的表情愣了一下:“你.......”看去树妖时,后者葱白手轻飘飘的弹出。

    一缕青光飞射,蛤蟆道人坐在床沿,身子晃了几晃,褂子才穿到一半,便向后一躺,大喇喇的伸展四肢,呼呼昏睡。

    陆良生并不知道阁楼上发生的事,走出厅门朝那边打了一套拳脚的孙迎仙招呼一声,下去石阶去往山门。

    守卫附近的士卒纷纷持兵低首唤上一声:“国师!”

    待陆良生过去,立马凑到一起说起陛下殡天的消息,宫里在凌晨时就将皇帝大行的事公布天下,城中贩夫走卒,还是豪绅官吏都已经知晓,甚至宫里还有其他不同的说法流传出来。

    “你们晓不晓得,陛下殡天,皇后太子也都只是站在门外等候,在里面一直陪着的,可是国师哟。”

    “就是芙蓉池那个?”

    “还能有几个,可不就是嘛,听说陛下大行之后,国师还请动了城隍派出仪仗来接陛下魂魄。”

    “哎哟,听起来怎么怪吓人的。”

    酒楼二楼,伙计放下几碟小菜,旁桌说话的两人,其中一人叫住伙计点了些早饭,回头继续拉着与友人说起刚才话头。

    “这么说来国师来头很大?”

    “难能呢,听说只是寒家子,后来得遇高人传授,会呼风唤雨,招财请神......学了一身天大的本事。”

    “那国师还收徒吗?”

    “......没听说过,难道兄弟要去?”

    “我不成吗?”

    “......你都四十有三了。”

    坊间大街小巷,茶肆、酒楼三三两两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八卦起这件事,相对皇帝大行,有阴差持仪仗来接,更让人勾起好奇,毕竟这样的事,那是太少见了。

    陆良生穿过街坊市集,多是一些这样的闲谈八卦,走过数条长街,穿过东门而出,沿着去往骊山的道路,来到骊山脚下,之所以过来,麒麟氅中所言的秘密,很短,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有关始皇帝的事,骊山老母应该是知之最多,嬴政先祖乃飞廉,而飞廉之祖母,便就是这位老母了。

    石阶铺砌的山道,香客结伴而行,途中那家茶肆,提着茶罐的黄裙女子正好出来,谢过相送的茶肆伙计,看了一眼独自走来的书生,嘴角轻轻勾起微笑,便提着茶罐往山上走去。

    “多次与姑娘相见,还不知姑娘芳名叫什么。”

    清幽山道上,猿鸣在远方林野啼鸣,陆良生跟上黄裙女子,礼貌的朝对方拱了拱手,“当然若有冒失,姑娘也可不必告诉。”

    “国师叫我小蝶便可。”

    那黄裙少女是骊山仙境所在的一只粉斑黄蝶,被老母点化而得道,一直侍奉左右,心里自是清楚面前这位陆国师过来是何意。

    浅笑了一下,指了指通往山上老母庙的路径:“国师要寻老母,何必跟着我,去那里吧。”

    “谢告知。”

    陆良生施礼道谢,抬起脸来时,黄裙少女提着茶罐已在交织的树枝、草丛间不见,笑了笑,转身走去老母庙所在。

    这条道并不是通往庙观的主道,行人香客较少,陆良生还未走到一半,脚步停了一下,前面路旁有个老妪拄着拐杖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褐布缠裹脑门一圈,花白的头偏过一点,浑浊双眼看着走来的书生,轻捶小腿。

    “人老了,腿脚变得不利索了,上柱香都难哟。”

    陆良生自然知道坐在石头上的是谁,过去背着老妇人蹲下来,“老母既然走累了,那良生背你吧。”

    “行啊。”

    老妇人也不客气,提着拐杖趴去书生后背,由着陆良生背着往前方主道上过去,心里想着来的目的,微微侧过脸,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母,良生过来,有件事心里有些困惑,想要来请教。”

    半响也未听到后背的老妇人说话,侧过的视线里,骊山老母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陆良生只得闭上嘴,继续前行,走过香客往来的主道,到了老母庙,背上的老妇人这才开口。

    “把我放在这里。”

    陆良生蹲下,背后一松,下来的老妪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篮子,走到庙外的庙祝那里,递了几文钱,买了三炷香,放去篮子里,如同寻常虔诚礼拜的老人,点上香插去炉鼎,双手合十站在殿外好一阵。

    陆良生一句话不说,跟着她在几间庙里转,大半个时辰之后才从庙里出来,慢吞吞的跟在老母身后,走进庙外的林子。

    沙沙......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老妇人放下篮子,伸手扫开一层落叶,寻了一朵蘑菇,放去篮子,也有声音响了起来。

    “上次给你的蘑菇,可好吃?”

    终于说话了,饶是陆良生性子再好,都不由出了一口气,赶忙回道:“鲜嫩可口。”

    “油嘴滑舌。”

    老母看他一眼,起身走去另一边,陆良生挽起袖子,赶忙上前帮忙,也不好用法力,就用双手刨开泥土,小心将石头下生长的菌菇摘下,少年时也是山中长大,采摘这些,还是得心应手的。

    “嬴政想做永恒之帝王,欲封天而行。”

    “什么?”

    陆良生满手泥屑,正拿着蘑菇,陡然听到老母开口,脸上愣了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边声音又开口继续说下去。

    “他想继商纣之后,为再世人皇,又不愿做昊天嫡长子,受上天约束......可惜,急功近利,最后还是失败了。”

    风吹过林子,枝叶摇晃,一片沙沙的声音抚响。

第五百三十八章 欲做人皇

    欲为人皇......

    秋日温和的山风拂过林子,四周茂密的枝叶微微轻摇。

    陆良生也知道人皇与人间帝王还是有区别的,比如伏羲黄帝、大禹.....始皇帝要欲做人皇实属让他感到吃惊,回过神来,吹了吹蘑菇上的泥屑,放去篮子里。

    “老母,始皇帝最后是为何失败?”

    像是没听到书生的话语,骊山老母放去一朵菌菇进篮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起身走去不远,摘了些野菜。

    “嬴政的愿望是万世一系,从未想过政权交替,更不愿让上天干涉人间事物......他一十三岁即秦王位,励精图治,三十九横扫八荒四海,一统华夏九州,天资无人能及,那股心气傲骨也就高了。”

    陆良生点点头:“始皇帝确实世间少有,不然如何能成为千古一帝,只是人皇.......”

    “自古人皇有封神之权,统管九州四海。”骊山老母又摘了野菜放进篮子,从陆良生手里接过一朵蘑菇,用粗布将篮子遮掩上,提在手里一边说着,一边过去路边石头坐下歇息。

    “殷商之后,人皇不复存在,昊天以神道设教,便收缴了封神之权,到了汉朝,赤帝之子刘邦才夺回少许部分,是为各地城隍,以人间大德大功之人死后成神,享受香火。”

    大概是给书生理清前因后果,骊山老母说的极慢,话语间也比较隐晦,其中复杂或许也不便透露,停顿了片刻,又说回到始皇帝。

    “嬴政统一九州,迁九鼎入咸阳,意欲集九州气运于一身,奈何途中被泗水神作梗,九鼎落入此神祇手里,嬴政大怒,可惜凡人之躯难以抗衡,就算聚集无数兵将也难以波及对方分毫。”

    骊山老母望去摇曳的树枝间隙投下的几缕阳光,叹了口气:“他来骊山数次寻我,我也隐晦告知不可行,可他心气太高......后来啊,他身边有个丞相,上尊号为泰皇,泰山乃山中最贵,皇乃人中帝王,即为人皇,人皇可一言封神,也可一言贬去神位。”

    “......你口中那位始皇帝,便起了这股念头,再也难以按下去了,之后,他又来了一次骊山,在我庙前说人皇乃人间之位,岂可轻弃,封神之权乃人间重权,岂能假他人之手,那是最后一次过来给我上香,不久,嬴政就在泰山上告诸天登上皇位,即位泰皇,说要与天同寿、与世为君......”

    陆良生安静的听着,从未想过当中还有如此多的细节,脑中不由浮出站在泰山之顶上,手捧玉玺,怒斥上天的人间帝王画面来。

    风声、树声、鸟声传来,夹杂的还有一旁骊山老母一声叹息。

    “人皇非德厚功高,不可继,嬴政一统天下自然还不够,便车同轨、书同文,修筑那万里长城,铸成龙脊,化为大地龙气于自身,是谓祖龙,誓与天争!国师,你觉得他做的对否?”

    老母目光望来,陆良生怔了一下,拱起手,语气不轻不重。

    “良生觉得,始皇帝并无错。”

    “嗯?”骊山老母拿起手杖在书生拱起的手上轻敲了一下,将他手按下去:“人间之人,自然会替人间帝王说话。”

    “老母,良生并不赞同此话。”

    陆良生亦非当初少年书生,对于始皇帝所做之事,自然另有看法:“封神之权,既然自古人皇所有,那为何昊天据而不给?良生认知之中,神仙逍遥自在,游戏红尘,远离烟火才对,而始皇帝不过人中龙凤,也是凡人,凡人有欲念再合理不过,想要拿回属于人间的东西,道理也立的住脚,何况人间有帝王管辖,神仙插手进来,未免太过霸道了吧?难道神仙也效仿人世诸侯行霸道,争权夺利?

    人死成神,肉身成仙,神仙神仙,俱都来自人间,好好享受香火便可,争权夺利,难道就为了站在云端俯瞰人世,凌驾众人头顶?”

    陆良生话语平静,这番话与他现在身份也相符,说出来倒也不显得突兀,对面的老妇人也像是知晓他会这般说辞,笑着点点头,撑着拐杖慢慢起来,叫上书生提上篮子,往下方继续前行。

    “国师口舌之能,老身可是早就知晓,今日亲耳听到,真是另一番感受。”

    说着,脸上露出笑,看着前方安静的林野,接着之前的话说道:

    “或许,嬴政就是你这般想法吧......那股不服昊天的心气劲上来,谁也阻止不了,便召集天下所有修道方士为之所用,又收缴天下之兵,铸造十二金人,招来远古巨人魂魄依附上面,又掩人耳目,挖掘帝陵,在这骊山下面,铸百万计的兵俑,开地市以兵俑为躯与阴兵互惠,为他驱使。”

    就在这骊山脚下,百万阴兵石俑?

    陆良生走动的脚步,下意识的往地上踏了两下,目光都有些惊愕,若是百余阴鬼对于他来讲,不过过费一番功夫罢了,但是百万计的数量,那可是无穷无尽了,法力耗尽也不一定剪除其中万分之二。

    何况与神争,上面必然有防范法术、神力的东西。

    那样的话,就算十个陆良生也只能顷刻间淹没在百万计的‘汪洋’之中,若是再加上那十二金人,以及人间秦军伴随,其威势那就更加可怕。

    ‘真不愧千古一帝,确实常人难及的魄力。’

    “若是嬴政不用那么着急,慢慢图之,未必不能取回封神之权。”

    前面,骊山老母拄着拐杖缓缓在走,林间拂过的清风,吹动老妇人花白的发丝。

    “可惜,心急了,为了与麾下十二金人、阴兵石俑照应,拿出定日针,将太阳定格在天上,日夜无法交替,结果日夜修筑‘龙脊’的工匠死伤无数,伤了天和,惹苍天动怒,碎了他的祖龙玺,释放了五方龙魂......

    此事后,嬴政也知晓以凡人之躯,难以抗衡,便让一个方士赴海外求取仙药,以维持日渐苍老的身躯......一面又派人不断前往泗水想要夺回九鼎,镇九州气运,一面担忧仙药未果,己身死后,十二金人、百万阴兵石俑被人利用,便将知晓此事的所有方士,一一坑杀。”

    到了外面陆良生来时的那条路上,骊山老母停下来,侧过脸,慈祥的看着面前的书生。

    “后来,嬴政死了,生前所做的一切,也都停了下来,不过有些东西,却是不知所踪,今日你能知晓这些,想必也有机缘,老身也不点破,一切全在你心,去吧,往事执念还未终了,今日种种说不得还要重演。”

    千古一帝的执念?还会重演?

    陆良生还想再问,身边已是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站在山道间,听了始皇帝一通过往密事,脑子都有些僵了,稀里糊涂的下了山,回到城中万寿观里,看到师父还在睡觉,也不打扰,重新将那件麒麟氅取到手中翻看。

    ‘陆元所藏的秘密,难道只是始皇帝意欲与昊天争夺封神之权的事?’

    等等......

    陡然想起,自己那本《山海无垠》好像是陆元的师父秦续家所得整编,陆元又将它留给了自己......

    始皇帝的事,与这本山海无垠之间也有关联?

    就在思索时,摩挲麒麟氅的手,忽然触到一丝异样,大氅袖口之中,有黑乎乎的东西掉了出来。

    叮铃咣几声,当落到地上弹跳翻转,安静的躺在书生脚边。

    是一枚黑漆漆的令牌,正面刻着的,是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脸孔,以及一根青铜环节铁鞭,刻满符箓。

第五百三十九章 秦皇阴兵符

    微热的秋风吹进窗棂,撩开帷帐的床榻上,蛤蟆道人打着哈欠坐起来,使劲晃了晃脑袋,两颊肥嘟嘟的皮肉在来回甩动。

    ‘奇怪,老夫记得好像醒过一次吧,怎么又睡着了,这还没入冬......’

    摸着嘴角两根鱼须,眯起蟾眼回忆之前是否醒过一次,余光之中,陆良生坐在圆桌前,手里拿着麒麟氅摩挲,正低头好像在思索什么。

    “良生,又在修行了.....咦,老夫为什么要说一个又呢?”

    蛤蟆道人坐在床沿歪了歪脑袋,那边的陆良生却是好像没有听到师父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一块令牌,一支青铜长鞭。

    能收进乾坤袖里,应该是法宝一类,而且还是这种关头掉出来......想到这里,陆良生皱紧了眉头。

    “这两件法宝,之前不出来,应该是我并未找到真正开启麒麟氅秘匙的原因,去了老母那里,了解了始皇帝过往,就从袖里出来......念头通达!?”

    想到这里,陆良生不由曲紧了手指,重重压在桌面,倒不是生气,而是佩服陆元的谨慎、细微,人中灵慧不过是开启麒麟氅第一道结界,要真正拿到秘密,还需要知晓始皇帝曾经的过往,念头在脑海中生成,便与人中灵慧之眼合二为一,才能重现这两件法宝。

    看来为了躲避天道之眼,陆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想罢,陆良生伸手去捡地上那两件法宝,那支青铜鞭,看上去沉甸甸的颇有些重量,鞭身绕有环,足有六七环,古朴厚重,更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件武将兵器。

    “这是什么法宝?像兵器那样挥?”

    指尖触及握柄,握住的一瞬,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名字——赶山鞭。

    忽然好像知晓了这个名字一样,握在手中不由举起的瞬间,陆良生能感受到里面磅礴神力像是苏醒的迹象,鞭身都在嗡嗡作响,举在半空不停的抖动,下一刻,唰的一下挣手而出,朝敞开的窗户飞去。

    然后.....一条猩红的长舌划过陆良生视野,瞬间将飞离的法宝卷住,拉扯回来,蛤蟆道人含着舌头,顿时瞪大蟾眼,飞回的青铜鞭在眸底放大。

    “彼其娘之.....老夫不想的......”

    嘭~

    握柄那端砸在蛤蟆头上,又弹跳半空,被陆良生一招袖子吸到手中,床沿上,蛤蟆道人嘴角挂着舌头,眼睛在眶里来回兜转,踉踉跄跄走出两步在原地打转,嘴角抽搐,说了一声。

    “......良生,法宝不要随意乱丢.....呱......”

    话语落下,便向后一仰,又栽回小床铺昏睡了过去。

    .......

    陆良生掐出法决,在赶山鞭上接连书了几个“敕”字,将它镇住,放回乾坤袖内,连忙过去看师父如何,检查了一下,好在并没有受伤,只是脑袋受了点震荡,休息一下就好。

    替蛤蟆道人盖上被子,回到圆桌前,将地上另一个东西捡起,指尖触到漆黑的令牌,并没有之前脑海中浮现名字,而是一股仿佛来自幽冥的凄厉嘶喊在耳边徘徊。

    ‘阴气森森.....看起来倒像是兵符?’

    联想到之前骊山老母所说,骊山之下秦始皇陵内,数以百万计的阴兵石俑,岂不是可以用这枚兵符调遣?

    陆良生心里并没有多少欣喜,指尖摩挲着令牌正面青面獠牙厉鬼,感受着一股股森寒顺着指尖往身上窜,想到赶山鞭也都不受他控制,向外飞走,那这枚令牌之后的阴鬼,怕也是不受控制。

    ‘若是一个不慎,恐怕会酿成大祸......’

    书生看着手中这枚令牌片刻,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它和赶山鞭一起,放回乾坤袖里,陆元将这两件法宝留给自己肯定有别的用处。

    细想了一阵,看了看天色,陆良生将衣袍收好放去书架,拍了一下露出一截想要说话的月胧剑,回到书桌那边翻出陆元生平,又铺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勾勒出山海无垠、始皇帝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其中,道人系着围裙打开房门,拿着勺子敲了敲门框,“陆大书生,吃饭了!”见陆良生埋头挥笔,或皱眉思索,蹑手蹑脚的过去看了一眼,赶紧闭上眼睛,转身溜走。

    上面罗列出的关系线,纵横交错,看得他只感头皮发麻。

    阳光渐渐西斜,林野在黄昏下随风摇晃,陆良生停下毛笔,放去墨砚上,看着不大的纸张上面,画出的十多道线,参考的是自己知晓的因果关系所勾连出的。

    “黄帝设万灵阵,天地相分,人神不扰......这点上,与始皇帝不让天上神仙干扰人世大抵相同。”

    “......难不成两人做的都是相同之事,只不过始皇帝多了一个争夺封神之权,也对,黄帝时,大权并未旁落。”

    “那骊山老母最后的那句话,为什么还要重演,难道......”

    某一刻,陆良生目光凝了起来,忽然想起妖星坠世,会不会将黄帝、嬴政之前布置的万灵阵打乱,让天上神灵重回人间?

    这样一来,不就是正好印证了骊山老母所言。

    ‘若是这样.....陆元留下秦皇的阴兵符、赶山鞭,那就说得通了,就是为了应付这个局面?’

    夕阳沉去城墙之后,天色暗沉下来,亮着灯火的道观外,林子在风里沙沙的摇摆着枝叶。

    挂在檐角的风铃忽然动了一下,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一阵阴风从外面吹进广场,显出一个身着官袍的人影,站在月光下看不见面容,朝阁楼上亮有昏黄烛光的窗棂,拱手躬身。

    “城隍麾下巡游,拜见陆国师。”

    道人打开一扇窗户探头看了看,随后偏头朝另一间房敞开的窗棂喊道:“陆大书生,找你的,饭菜都给你留着,吃了再走。”

    相隔不远的另一扇窗户里,陆良生从画满墨线的纸页上收回目光,身子轻飘飘飞出窗户,落去下方,朝月色下朦胧的人影拱了拱手。

    “夜巡游,寻我何事?”

    那巡游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回禀国师,是城隍大人叫我来,说是关于妖星的,有了些许收获,请国师过去一趟。”

    陆良生刚才正好将山海无垠和始皇秘宝两者中算上了妖星,眼下那边有所收获,不妨去看看,顺道打探一番杨坚如何了。

    拿定主意,书生朝对面夜巡游,伸了伸手:“夜巡游,请!”

    “不敢。”

    巡游后退半步,侧身站到旁边,等陆良生过来,在一侧随行,“我给国师带路。”

    “有劳。”

    如这般兢兢业业的城隍麾下阴差,常人或许畏惧,但陆良生对他们还是颇为客气,毕竟这样底层的差役,颇为辛苦,至少给予一些尊敬和礼貌。

    那夜巡游能感觉出来书生的客气,心里颇为高兴,驾着阴风走在一侧,速度都轻快许多。

    夜色深邃。

    一人一鬼离开后,夜虫重新在草间嘶鸣,空荡荡的万寿观内,蛤蟆道人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揭开小被子,迷茫的张望屋内。

    树妖和徒弟都不在,望去的窗棂外,天色黑尽,夜空缀出星月繁密。

    彼其娘之......

    老夫一天啥事没干,就躺过去了?

第五百四十章 夜逛城隍阴狱

    湖面、道观,远方的城墙浸在清冷的月色之中,偶尔响起夜鸟的啼鸣声,阁楼敞开的窗棂内,蛤蟆道人掀开褥子,爬到书桌,双蹼负在身后,望着外面一片银辉,风吹进来,敞开的袍子微微翻卷。

    想起一个白天就这么过去,两腮鼓了起来,两根鱼须都在漂浮。

    ......老夫曾经可是逼近妖王的啊。

    啥事也没干,就躺了一天,这可不像老夫作风,岂能如此颓废——

    咕~~

    圆鼓鼓的肚子响起雷音,蛤蟆道人低头看了一眼,负在背后的蛙蹼,圆圆的蹼头捏紧,脸色呈出严肃,转身跳下书桌,啪叽啪叽踩着光洁的地板,过去将门打开,然后......直奔楼下,兴奋的挂着长舌拖在外面,一头钻进灶房,爬上放有饭菜的桌子,看着几盘菜肴,长舌舔了一下嘴边,蟾嘴拉到。

    “老夫饿了一天,先填饱肚子.....其他事,之后再说。”

    看了看饭食,脑袋陡然膨胀两圈,长舌一卷,拉过盘子就往嘴里一倒,整盘肥腻的红烧肉包在嘴里咀嚼。

    吱~~

    微开的房门轻轻打开,外面廊壁烛火映着一道身影照进来,坐在桌上大快朵颐的蛤蟆道人偏过蟾脸,看了一眼进门的身影,又转回去,不着痕迹的抹去嘴角饭粒,吃相变得斯文许多。

    “老蛤蟆,想清楚了吗?”

    来人一拂大氅走了进来,手指沾了沾菜盘,带着汤水放进嘴里,随后坐去一旁椅子上。

    “味道不错,那个小道士手艺不错。”

    那边,蛤蟆道人停下咀嚼,擦了擦嘴角,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将空了的盘子叠好,走回到狼妖公孙獠手边,跳到他掌心上。

    “东西都准备齐了?”

    “差不多了。”

    蛤蟆点点头,负着蛙蹼颔首沉吟了一声,“嗯.....找机会吧,总是要修复妖丹,回到巅峰。”

    看着面前的狼妖,蟾眼望去门外火光,抬蹼摩挲扁平的下巴,要不要先告诉良生一声,省得机会又被浪费掉.....

    廊间烛火摇曳,延伸而去的夜色之中,蛤蟆念及的徒弟,此时已到了城外城隍庙前,陆良生走上雕琢云纹的石栏,进了庙门,向着立在大殿前的大鼎行了一礼。

    “纪城隍。”

    写有‘城隍’二字的大殿内,神像闪烁一圈法光,有人影从泥塑上走出来,拖着宽袖跨步出门,笑呵呵的朝书生拱手还礼。

    “陆国师!”

    便伸手一摊,请了陆良生走去大殿一侧的深幽小道:“国师这边请。”先行半步,随后又缓了缓,等到书生上来,才重新迈开脚步,并肩走向前过去。

    “尸妖一事,纪某神魂大损,多亏国师出手,挽了在下颜面。”

    大殿后侧还有数间厢房,紧闭的门窗内,庙祝呼噜声响亮,对方绝对想不到日夜看护供奉的城皇爷,此刻正与陆良生一起走在庙内。

    “哪里,尸妖一事危及全城,城隍心系百姓才乱了方寸,不然如何会被区区一只尸妖伤到,该是良生代陛下向城隍道谢才对。”

    对方夸赞感谢,陆良生如何听不出来,光是被捧其实并不好,又在城隍庙中,还是要还别人一个面子,他语气说的也诚恳,看不出虚假,这让一旁的纪信心里颇为舒坦,脸上笑意更浓了。

    “国师谦虚了,不过当时纪某看到百姓遭到残害,心里又急又怒,确实有些失态,罢了,前事已过,国师这边请,那尸妖魂魄就在牢狱当中受罚。”

    过了那几间厢房数丈,来到一处后殿,两边漆红木栅栏分出一条道,一张案桌摆在正中,高悬牌匾,与阳间衙门审案公堂相似,不过陆良生进去,视野间扭曲化开,再到看清,已是在幽深牢狱甬道,插在墙壁上的火把,亮着幽蓝火焰,照去的甬道尽头,耳边犹如幻听般,男男女女凄厉惨叫,或阴森低吟断断续续响起。

    “城隍,陆国师,这边走。”

    幽蓝火光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大脑袋的身影,双目凸出眼眶,摇头晃脑的提着一条铁链咣当咣当乱响,飘到前面一侧带路。

    陆良生倒不是第一次来城隍庙阴牢,几年前在天治城外,也是与这般情况相似,不过那里的城隍是周瑜,还见到了主簿鲁子敬。

    “国师,这是第一次来?”见书生不说话,纪信以为陆良生会有些不适,那边,想着过往一些画面的陆良生摇摇头,笑道:“这倒不是,之前也去过天治城隍的阴狱,与这里相差不多。”

    说话间,前面带路的大头鬼在一间石牢停下,朝上面燃着幽蓝火焰的铜锁吹了一口气,火焰倒退去锁孔,铜锁便‘啪咔’一声断开,不知什么材质的牢门袅绕一层白气,发出沉甸甸的移动声,向内自行打开。

    黑暗之中,‘噼啪’以及惨叫声响不绝于耳,幽蓝的火光照进去,里间两个阴差挥着打鬼鞭,朝一个被数道铁链捆缚拉扯的老人抽去,其中一鬼,嘴外挂着长舌,从一旁水缸舀了一勺,上面寒气直冒,却是‘咕噜噜’的沸腾翻滚。

    “妖不归咱们管,但你这老头魂魄总归吧?还修道中人,修道中人到了咱这儿,也得老实受着!”

    顷刻,听到牢门打开,正要泼出的勺子停下,那长舌鬼差见到牢头、城隍,连忙垂下手,退到一旁。

    纪信挥了挥手让这两个拷打的鬼差出去,关上牢门后,他走去前面打量了几眼,回头说道:“陆国师,那日尸妖体中缉拿的魂魄,便在此处。”

    声音里,牢狱四壁伸出的铁链哗啦啦拖动,将中间拉扯的那道鬼魂绷直吊高,好让陆良生看得清楚。

    悬在半空的老人魂魄呆滞,身形时有时无的闪烁扭曲,想来经受折磨非同寻常,不过老人呆滞的目光,看到走近的书生,嘴唇还是动了动,想要说话,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阴差根本无需审问,一旦抓到对方,城隍手中阴册里,便详细记载了对方生平,所做过的一切事。

    剩下的,自然因为生前所做之恶,送往泰山阴府前,要受一番杀威拷打。

    “陈老先生,看来认出在下了。”

    对于残害百姓化为行尸的老人,陆良生不予好脸色,说了几句,便看向身旁的城隍:“妖星在他身上寄存过一阵,城隍可寻到其中蛛丝马迹?”

    纪信沉默了片刻,他让阴差请陆良生过来也是为此事,自己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此魂魄上面,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讯息。

    “陆国师,妖星之事非同寻常,非人间、非幽冥所有,唯有可能.....来自那里!”

    城隍下巴,意有所指的朝上方抬了抬。

第五百四十一章 以身为瓶

    幽蓝的火焰‘呼’地摇曳。

    陆良生微微抬脸,看了一眼牢狱上方,心里大抵猜到纪城隍所示,不过摇摇头,目光重新落到对面虚弱的老人魂魄。

    “妖星是否来自那里尚不能决断。”

    城隍乃人间帝王,或朝廷册封,所站之位自然是人间这边,但陆良生眼下不敢贸然将万灵阵、始皇秘密告诉他人,若是被察觉,怕是会引来变数。

    想了想,书生将话题转开,重新开口。

    “除了这个,城隍可还有其他发现?”

    幽冥之火微微摇晃,昏暗中缚魂链叮当轻晃,城隍纪信点了点头,说了声:“自然是有的。”旋即,凑近一旁的书生。

    “此人抓回阴狱之时,魂魄中仍有残存的妖星气息,纪某神识入微细察,那残存之气,像是活物般渐渐壮大,但纪某之前可知晓国师将妖星之气从他体内抓出。”

    那边,陆良生看着老人魂魄的目光凝了起来,偏头看去城隍,皱起眉头。

    ......这与我之前所知晓的相差不多,只是残存的妖星之气还会重新生长?!

    那岂不是无法彻底消灭?

    “纪城隍,还有没有其他异样?”

    听到书生再次询问,纪信负起双手,回忆起神识入微时的细节,陷入沉默当中,过得好一阵,才缓缓开口。

    “有的,那妖星之气好像无法彻底杀死,那存留之气,被纪某收入雷击木所制镇鬼印,发现并未起到任何作用,甚至有侵蚀的意图。”

    陆良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开口打断,有些不确定的语气插口道:“城隍的意思,若是放在普通陶瓮里,时日一久,那陶瓮可能会被侵蚀成妖?”

    “把可能去掉,肯定会。”

    城隍言辞凿凿,绝非说假话,陆良生沉默了片刻,朝对方拱了拱手,那缕妖星气息也不用要来,便告辞离开,纪信送他出去,路上书生也问起先帝杨坚魂魄何在。

    “杨坚在这里一切甚好,赏善罚恶二司主簿正在翻查往昔功过,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逞到泰山阴府那边,若是善不抵恶,就会送去酆都鬼城。”

    “谢城隍告知。”

    走出阴狱时,天色蒙蒙发亮,城隍庙已有早来的香客上了第一炷香,打着哈欠的庙祝拿起扫帚扫起了庭院,听到脚步声,狐疑的看着一个书生从大殿后侧出来,身旁还有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

    ‘什么时候来的......呃......旁边那人好生面熟,在哪里见过。’

    丝毫没察觉那是供奉大殿中的神像就那么从他面前走过,想了片刻,想不出是谁扛着扫帚返回庙里。

    城隍庙外,陆良生走下石阶,转身朝站在庙门前拱手相送的纪信拱手回了一礼,拂开双袖负去背后,迎着天云照下的第一缕晨光,沿着道路径直走进城门。

    大街之上,讨活的人们早早起来,扛着吃饭的家伙来往街道间,街边摊贩揭开蒸笼,飘出腾腾热气,引来肚中饥饿的行人,挑着货担的货郎,走街串巷向着阁楼敞开的窗棂大声吆喝。

    “胭脂......水粉.......南方米咯~~”

    金灿灿的秋晨推开青冥的天色,拥挤的码头,千帆林立,迎着阳光,呈出喧嚣的生机。

    陆良生走过街摊,买了几张糖心饼子,用油布纸包上,提在手里穿过扰扰嚷嚷的长街回到万寿观。

    道观差不多已经修缮完,损坏的那栋阁楼崭新的立在阳光之中,山门两侧林野黄叶纷飞,露出光溜溜的树杈。

    书生轻轻弹去肩头一片叶子,提着饼子一步一步踏着石阶上去,一点点升高的视线前方,道人沐着照下的晨阳,又在广场上打拳,一掌一腿打出、飞踢,带出呼啸风声,气机牵引,他脚下四周石砖都在‘咵咵’摇晃起伏。

    倒是有一番修为精进的感觉。

    孙迎仙收功回气,身上袍子也在瞬间从抚动,变得的静止,片刻,呼出一口气时,转过身,视野之中,就见糖心饼抛来,道人伸手稳稳接住,揭开外层油布纸,狠狠咬了一口,看着从面前走过的书生,嘿笑了两声。

    “我说老陆,昨晚你不会是在城隍庙过夜吧,没去别处?比如那位闵府上。”

    “本国师还真在城隍庙过得夜,你可别平白污蔑。”

    陆良生也是开了句玩笑,在道人‘不懂情趣。’的不屑语气里,走去阁楼,正好碰上拖着躺椅出来的师父。

    蛤蟆道人翻过高高的门槛,双腿悬在外面摇晃了两下都没找到支撑点,后面一只大手伸来垫在他脚下,这才将门内的躺椅拖了出来,搬到檐下摆好,跳到上面躺下,拿过手中一本小册子,津津有味的翻起来,顺道朝一旁的徒弟挥了下蹼。

    “良生,挡着为师阳光了。”

    然而,没人回应,蛤蟆道人放下小册子,偏过头向厅里望去一眼,只见书生的背影早就跨过门槛走上楼梯。

    ‘平日都会向老夫问好的,今日是怎么了?还是去看看为好,省得说老夫不关心徒弟。’

    蛤蟆回头看了看手里的小册子,还是放了下来,丢到躺椅上,起身翻进门槛,顺着木梯一阶一阶的爬上去。

    折转的楼梯之上,陆良生走过长廊推开房门回到屋里,安静的坐到书桌前,阳光正从窗棂照进来,洒在那张画满墨线的纸张。

    然后,伸手将纸张揉成一团,捏在手心轰的燃烧起来,火焰退去,灰烬一点一点的从指缝间掉落飘去阳光里。

    陆良生看着这片光尘飞舞,两腮紧绷鼓涨。

    ......妖星之气无法摧毁,那就只能封印,可纪城隍所言,封印的法宝也会随之被侵蚀,慢慢变成妖邪。

    ...此事,我该如何做......或者能做些什么。

    我修的可是人道之法,若是不管此事,有损道心,将来恐怕难以寸进,这天下大乱,殃及王朝气运,对我也是不利...

    想着,陆良生转身抬手一招,书架里麒麟氅飘出套在身上,从乾坤袖里放出了一抹红芒,照亮书生俊朗的脸侧时,也将阳光推去了窗外。

    整间房都被映的血红。

    ‘......法宝也好,寻常物件也好,均是无意识思想之物,自然容易被侵蚀为妖邪,或许还有一个方法。’

    看着掌心上悬浮的一团红色血球,氤氲流转,不停在左冲右突在表面凸出一张张可怖的脸孔,张大嘴仿佛在无声的嘶吼。

    陆良生嚅了嚅嘴唇,看着外面被阻挡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眼睛,单手托着妖星,安静而沉默的坐在那里。

    某一刻,他将掌心悬浮旋转的红芒托到了面前。

    ‘......望儒家浩然能清醒我神智。’

    彤红的房间,门扇吱的轻响,短小的身影跨了一支小短腿进来,紧跟着探进脑袋朝里张望,小声唤道。

    “良生.....为师进来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争夺

    门扇吱的打开,蛤蟆道人蹑手蹑脚的探进半张蟾脸,映入眸底的是房内一片猩红,坐在那边的书生,背对着他,单手托举什么,在那一动不动。

    “良生?”

    蛤蟆轻唤了一声,有些狐疑的看着徒弟背影,又望了望四周,轻声嘀咕:“这是做什么,怎的这般红......”

    张头望了几眼,双蹼放去背后啪叽啪叽的踩着地板走了过去,干咳了两声,提醒一下徒弟自己过来了。

    “良生啊,你这是干什么,屋子里红彤彤的,不要成天做些没用的,修道中人,该是要好好修道......修......”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走到桌脚一侧的蛤蟆,仰起的蟾脸望去的方向,犹如山崖般孤立的徒弟,手捧一团红球,一丝丝妖气蜿蜒袅绕牵引去往半空,正顺着陆良生的口鼻、眼睛、耳朵一点一点的渗入。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瞪大蟾眼,脚蹼原地迈开打转几圈,唰的一下跃了起来,沿着桌脚往上爬,攀着桌沿双腿悬在外面奋力踢腾几下,才站上桌子,弯腰撑着膝盖喘了喘粗气,连忙跑去窗棂朝外面扯开嗓子大吼。

    “小道士、老树妖,尔等快过来!!!”

    声音传去外面,天光里蹲在树荫下,道人啃着饼子,一手拿着一根树枝逗着不远瞌睡的老驴的鼻孔,听到话语,抬起脑袋,就见蛤蟆道人站在窗棂上挥舞双蹼嘶喊,顿时三口两口将饼子吃进嘴里,拔腿就往阁楼跑,脚下一蹬,飞跃而起!

    窗台上,蛤蟆道人喊了一嗓子,回过头,口中念念有词,墙角的书架里,小门嘭的打开,黑纹紫金葫芦唰的一下飞出,落到他手中。

    “良生撑住,为师来救你!”

    殷红光芒之中,蛤蟆道人看着七窍都有妖星之气渗入的陆良生,声音着急,脚蹼一蹬桌面,短小的身形跃向半空。

    “老夫徒弟也敢袭扰,看葫——”

    声音随划过半空的身影在屋内响亮,跃起的短小身形的身后,踏踏的布鞋飞踏墙面,冲进窗棂的一瞬,跃起的蛤蟆呯的被撞了一下,连带葫芦一起与陆良生、妖星红芒撞在一团。

    道人落到书桌,声音还在屋里回荡。

    “老蛤蟆,妖怪在哪,雌的还是公.......你.....你师徒俩这是做甚?”

    红芒从屋里急速褪去,陆良生双眼紧闭倒在地上,一旁蛤蟆道人蛙蹼动了动,忽然翻坐起来,目光呆滞,蟾嘴不停的抖动,那边道人的话语声传来,都置若罔闻,坐在地上,转了一个方向,伸蹼摸去口鼻。

    ‘彼其娘之......好像被老夫给吸进去了。’

    道人,收了手里的符纸揣回黄袋里,跳下书桌去摸了一下陆良生脉门,吐出一口气,只是昏厥了。

    “老蛤蟆,刚刚发生何事?”

    那边,背对坐在一旁的蛤蟆肩膀微微抖动,书桌立着的烛火光芒无法照去的阴影里,蛤蟆道人裂开嘴角,露出密密麻麻的细齿。

    “呵呵......老蛤蟆?老夫名讳岂是你这种小辈胡乱攀叫的。”

    沙哑的声音隐约伴随一阵蛙鸣在房内响起,背对道人的短小身形缓缓从地上起来,妖气氤氲,渗出布帛在空气中蜿蜒扭动,形成一只大蟾。

    “好久没尝过人的滋味了......想想就让老夫感到饥饿啊......”

    微微转过的蟾脸,咧开的蟾嘴,粘稠的唾液牵着丝从唇角淌下落去地板,看着对面尖嘴猴腮的小道士,将牵着丝的口水吸了回去。

    “过来.....让老夫咬上一......”

    张开的蟾嘴仿如山涧深渊,慢慢张的比脑袋还大,准备扑去咬对面的孙迎仙时,陡然有门扇打开的声音响起。

    吱嘎~~

    “老妖!!”

    门扇猛地推开,木栖幽挥舞长袖卷着黑烟飘了进来,看着地上昏睡的书生,嘭的一下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一团黑影像个皮球一样弹去桌脚,撞的整张桌子都摇晃几下。

    道人:“.......”

    木栖幽没理会老孙,搂着裙摆蹲下来,竖起二指引出妖力点去书生额头,蔓延去全身,片刻,陆良生闭合的眼皮里,眸子动了动,缓缓睁开。

    ‘栖幽.....老孙......’

    想起刚才要做的事,顿时清醒过来,急忙坐起,看到屋里褪去的红芒,看去道人。

    “老孙,可见到屋里的妖星之气?”

    “什么妖星?就看到老蛤蟆拿葫芦打你.....”道人进来,视野的缘故,并未看见书生托在手中的那团红气,孙迎仙摩挲了一下尖尖的下巴,眼睛示意的朝桌脚那边趴着的蛤蟆挑了挑。

    “只不过,你俩摔在一起后,蛤蟆变得有些古怪,好像好久没吃肉样,可是本道记得昨天煮过了啊?”

    变得古怪?

    糟了!

    陆良生瞳仁缩放,一挥袖子将圆桌移开,单手捧起师父,另只手隔空一抓,一丝丝妖气弥漫同时,也有猩红的烟气渗出皮肤。

    “老妖,老妖,这是什么?”

    蹲在一旁的栖幽,好奇的伸手去触摸那团红色烟气,被陆良生喝止:“栖幽,别碰!”

    “老妖,怎么了?”

    女子望去神色凝重的侧脸,书生抿紧嘴唇,没有说话,抓握的法力加大许多,然而渗出蛤蟆体表的妖星之气不再出来半寸,不由皱起了眉头。

    “赖在师父体内了?”

    念头一转,想起自己与师父性命相连,顿时有了个主意,同命同归之术或许能用得上,旁人无法看见的视野之中,蛤蟆道人与陆良生之间有着白色的细线环绕交织,那边,书生运转法力顺着这条数条法线延伸去师父体内,感受到凶戾的气息时,牵引着往这方过来。

    顷刻,白色的法线渐渐泛起猩红,陆良生眸底也蕴起红色。

    呼~~

    蛤蟆肚皮起伏,微张的蟾嘴吐出一口气,幽幽醒转过来,摸着脑袋坐起,“为何老夫感觉好爽.....”

    体会过妖星气息附体,蛤蟆看到徒弟的模样,连忙起来,颇为兴奋的蹦起来,脚蹼都在半空拍打几下,连连向自己指去。

    “良生,快快,把这厮重新渡给为师,让为师来!!”

    嚷着,张嘴一吸,硬生生将那东西给吸出陆良生体表,一入蟾躯,蟾脸兴奋瞬间泛起森然之气,咧嘴露出细齿。

    “哈哈.....有它相助,老夫道行又......”

    啪!

    嘶哑低沉的声音还未说完,栖幽“啊,好吓人!”的尖叫里,下意识的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蛤蟆道人脸上,打的蟾脸的向一侧扭曲,短小的身形炮弹飞了出去,轰的凹进墙壁之中。

    “老蛤蟆!”

    一旁的道人,吓得八字胡在唇上都快翘了起来,大喊冲了上去,那边陆良生将他肩膀按住,拉到后面。

    “你别去。”

    说着,书生叹口气,牵引着同命同归的法术又将妖星之气吸回,蛤蟆道人清醒过来,仿佛上瘾了般,张口也是跟着一吸,不等栖幽想要帮忙,陆良生及时又将妖星之气夺回。

    孙迎仙、栖幽也不上前了,齐齐蹲在一旁,道人从袖里掏出零嘴,磕进嘴里,还伸去旁边给女子。

    就连挂在书架里的月胧剑也飞鞘,垂在一人一妖身旁,看着对面师徒俩将妖星之气来回拉扯。

    下一刻。

    拉回流转陆良生、蛤蟆道人体内的妖星之气,终于无声的断裂,化作两半进了两人身体。

    陆良生:“.......”

    蛤蟆道人:“.......”

    书生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胸膛,随后望去对面的蛤蟆:“师父,你跟良生抢什么.....我这是将它封印在体内。”

    “呃......”

    那边,蛤蟆道人抿了抿嘴,目光望去一边。

    “为师......以为能提升道行嘛......看来想岔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助长修为

    阳光重新照进窗棂,照亮房间。

    陆良生捂着额头,看着一副‘拿抚老夫如何’表情的师父,这股妖星之气分成两半应该暂时不会像之前那般凶戾,用浩然之气或许能压制住,可师父那里.....

    想着,书生将之前在城隍庙里,纪信告知的始末讲给房里所有人听,“师父,妖星暂时找不到将它消灭的方法,所以我才想先将它封印在体内,用浩然之气压制,结果......”

    “哼......”

    蛤蟆道人回正过来,双蹼环抱正起脸色:“为师何等修为,岂会被这种妖气得逞,良生你且放心,这一半交给为师来处置。”

    陆良生叹口气,眼下只有先这样了,转身取过月胧剑插回书架鞘里,将掉到地上的几本书册吹了吹灰尘放去书桌,栖幽跟道人互相看看,后者松松肩膀,出门去了,女子则过去帮忙收拾起屋子。

    爬上书桌的蛤蟆,走去阳光投进窗棂的光斑趴伏下来晒起背上的七星疙瘩,看着房里忙着收拾的徒弟,缓缓阖上眼睛。

    老夫竟然跟徒弟抢东西.....真是羞煞人。

    ......不过此妖物对老夫来说大大的好处,若是能修复妖丹,就不用欠那条老狗人情。

    惬意的阳光里,想着过往,张开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间往昔的回忆在梦里浮现,紫云临空,俯瞰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修道之人,嘴角忍不住向后弯了弯,拉到了后脑勺。

    “老妖,小蛤蟆在笑什么?”

    叠好被褥的栖幽,一屁股坐到床沿,看着趴在那里的蛤蟆笑的嘴都开到后脑勺,女子歪了歪脑袋颇有些好奇,他做了什么梦。

    “可能梦见好吃了的吧。”

    陆良生整理几本书册,翻到当初恩师叔骅公留给自己做学问的书时,不由想起恩师投生的崔姓人家,过去这么久也不知过的如何了。

    想着,书生笑了一下,栖幽睁大眼睛,从床沿那边探过脸来仔细的端详:“老妖,你也做梦了啊?”

    “嗯......做的还是白日梦。”

    陆良生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拿过那本《本学》转身走出房门,一路去到外面,轻挥衣袖,厅中一张桌子、椅子跟着书生出去,稳稳落在附近一颗大树下,匍匐树荫的老驴抖动长耳,见是主人拿着书过来,立即扫了扫尾巴,将头又垂回地上阖上眼睛继续瞌睡。

    道人靠着门框,‘咔蹦’的吃着炒豆,摇摇头,回去厅里,泡了一盏清茶出来,递给陆良生,随后撑着下巴趴在桌面,看着翻书的书生。

    “真靠你这身书生气压制妖星?”

    “目前没有最好的办法,只能试一试。”

    “那由得你,撑不住了,记得告诉本道一声。”

    道人也不打扰,起身双手枕着后脑勺走去外面,“本道出去逛逛街,你慢慢看。”

    陆良生抬了抬脸,看着道人转去石阶下去,摇摇头,伸手拿过旁边泡好的清茶,抿上一口,读着曾经读过无数遍的字句。

    “立身立言在于心,积怒而迁他人是为心不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心.......”

    清茶热气袅袅,风吹来林间,投下的树荫微微摇晃,清朗的读书声里,还有这树枝沙沙的抚响。

    飞过天空的鸟儿落下枝头,清脆鸣啭着,看着下方捧书的身影,好像看到一轮淡淡的金光笼罩,不惧的飞下枝头落到桌上,树荫带着光斑摇晃,鸟儿安静的立在桌面,闭上鸟眸安静的听着书生清澈的嗓音。

    沉浸书海,陆良生感受到浩然之气包裹全身,将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妖星凶煞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压了下去。

    ‘果然有效......’

    嗯?陆良生忽然蹙眉,清澈的读书声也随之停下,那边安静倾听的鸟儿,回过神来,连忙扇动翅膀飞离了这边回到树上。

    树荫里的书生皱着眉,摊出手掌,他元婴境居然这个时候开始松动了。

    ‘妖星.....不仅能增强妖物道行.....也能增强修道中人的修为?’

    尽管将妖星煞气压制,但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沉寂下去后,不停的试图延伸,撬动他修为,时日一长,根本不用陆良生亲自修炼,恐怕也能顺利进入下个境界。

    怪不得当日陈辅被附体后,道行增强的那般恐怖,抛开妖星凶煞之气不说,本身当真是修行中人难得至宝。

    ‘......可惜,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直到难以自拔。’

    想着时,原本沉寂的煞气,洪水冲堤般涌了上来,陆良生双眼瞬间泛红,急忙运起法力点在额头,将这股煞气压制一点,拿起书本继续诵读,牵引出浩然之气,这才将它重新压了回去。

    ‘不行.....留在长安,若是突然压制不住,势必会惹出麻烦......’

    陆良生稳下气息,口中念着的圣贤语句越来越快,双手枕在的桌面‘哐哐’的摇晃,某一刻,整张桌子‘轰啪’巨响,四分五裂的炸开,木屑残骸向四周飞溅出去。

    “......回栖霞山.....借助聚灵阵,将这股妖星凶煞压下去才行,或许能冲击到下一个大境界。”

    秋风吹来,垂下的枝头轻摇慢晃,老驴疑惑的睁着眼,百般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看着不远的主人坐在椅子上,悬着的双手下,桌子碎裂一地。

    老驴抖动耳朵,忽然偏过视线,看去的方向,一道着甲的身影挎着佩剑从下方山门上来,一见到树荫下选手端坐的书生,拱起手。

    “李渊拜见国师。”

    “不用多礼,直起身说话吧。”陆良生有些疲倦的挥挥手,“叔德过来,有何事?”

    那边着甲挎剑的男子,正是李渊,他看了眼一地的碎木,吞了吞口水,垂下视线,赶紧开口回答。

    “启禀国师,是太子殿下让臣告知国师明日五更天,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

    登基大典?

    陆良生愣了一下,细细盘算时间,可不正是明日,当即点了点头,起身将李渊搀直了身子。

    “回去禀报太子,明日陆良生定会来观礼。”

第五百四十四章 了结非斩断,一去山河路远不知期

    皇帝大行、小殓、发丧再到葬入皇陵在第三日便是要做完,剩下就是新皇登基,尽快掌握权柄,行天子之力,布施天下九州,城中文武百官便是早早起来,已经在皇城外云集。

    四更天时,远方的曲池坊已响起鸡鸣,青冥的天色里,烛光照亮窗棂,微开的缝隙里,陆良生握着毛笔在画纸上勾勒出人的轮廓。

    蛤蟆道人也是早早起床,撑着平平的下巴,挤了挤还未睡醒的眼睛,无神的看着伏案的徒弟:“良生啊,你这是画什么,画了这么久?”

    说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画我自己。”

    挤进窗隙的风里,微摇的火光照着俊朗的面容,陆良生停了一下手中毛笔,伸去墨砚沾了沾,落去画卷上顺着刚才勾勒的地方,隐隐间,笔尖画开的墨汁绽放出淡蓝光芒。

    “妖星的凶煞,比我之前预想的要凶戾许多,既然准备回去栖霞山,也不知需要多久,这里有些事,总要安排妥当......还有一段因果,也该了结。”

    “什么因果?”

    顺着桌脚费力攀爬上来的蛤蟆,负起蛙蹼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走到画卷一侧,探去身子瞅了一眼画上的人物,发髻梳拢双目含星,两缕青丝垂去额角,一身青袍白衣,腰悬鱼纹青玉佩,与陆良生模样一般无二,不过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你这画功,为师纵横天地,驰骋睥睨山川大河,也未曾见过哪个修道中人有你这般将画绘的如此逼真,良生啊,你看什么时候也给为师画上一幅,挂去墙上那可就是脸面,唔.....老夫还要挂在正中,别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青墨勾勒出画幅细节,点缀出玉佩纹理,陆良生笑了笑:“等回去后,就给师父画一幅就是。”

    边说着手下的笔尖继续游走,勾出袍摆抚动,十指握轴走过街头,张目四盼,像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那边,蛤蟆道人看了会儿,坐去旁边两本书上,架起一条小短腿。

    “你还没说跟谁的因果。”

    “其实师父应该能猜到的,你也认识。”陆良生看着已经差不多的画幅,顺手添了周围街景几笔,交错的街道远景,相邻的一条街上,隐约能看到一座府邸,门匾上写着‘闵’字。

    “她跟我相识其实也算很早,长大的过程之中,我们又没有太多的交集,却因为普渡慈航而熟悉,可是我与那位姑娘,终究不能太多的缘分,一来我可能会深陷囫囵,二来,更无法一起白头......”

    青墨点缀,屋檐延绵,粼粼瓦片野猫奔走,喧嚣的长街上,笔尖画出一幅幅世间百态,衬出人群中那身白衣青袍的书生。

    落下最后一笔,陆良生放下手中狼毫,朝画上未干的墨汁吹了吹。

    “后来,与我交集渐深,也为我遇困之时挺身而出,姻缘难有,可因果太深,总要有个了结才是。”

    “你要斩断与那女子的因果?”蛤蟆道人看着对面的徒弟,心里也想起曾经那个坐在花轿中的新娘,点点头:“斩断也对。”

    “非斩断,而是了结。”

    陆良生看着桌上的自己那幅画像,外面又有几声鸡鸣传来时,忽然伸出食指,另只手,指甲在食指划过,泌出了一滴殷红。

    “良生,你这是?”蛤蟆道人看着书生将那滴鲜血牵引到半空,下意识的站起来,随后明白徒弟要做什么,又坐了回去。

    “这也不失一个方法。”

    火光摇晃,陆良生掐着法决,将悬在半空的血滴慢慢落去画幅,那幅自己的画像上,接触的一瞬,便融入了人像之中。

    片刻,画上街道、人物变得鲜活,与往常画的画不同,就像活生生的一个小天世界在画里一样。

    “就这样吧......就让他来替我结束这段因果。”

    陆良生看去画上的自己,笑了一下,将画卷收起来,推开窗户放去窗框,转身走去盆架洗漱一番,墙角的书架里,麒麟氅无声飘出套去书生身上。

    漆黑夜色渐渐化为青冥,不久,陆良生走出万寿观,乘上外面早已等候的马车,驶往皇城,掀开的帘角,冥冥天色中,长街渐渐有了些许喧嚣,讨生活的人此时已经在外面奔波了。

    路过百官府舍的街道,那闵府牌匾从他视线里向后而去,陆良生想起刚才的事,叹了口气,将帘子放下来,半柱香后,过了延喜门,并不见百官的踪影,询问了驾车的士卒时辰,才知道过了五更天,登基大典早已开始了。

    过了延喜门,抵达大兴宫外的承天门,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驾车的士卒跳下车辇,在外面低声道:

    “国师,到了。”

    “嗯。”

    陆良生掀开车帘走出,望了一眼高耸的宫门,大步过去,两侧把手的宫中侍卫知晓是谁,不用盘查,便直接放行。

    “国师,大典已经开始了。”

    站在宫门的一个校尉见国师从旁边过去,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陆良生侧过脸,对方好心,自然能感受到,笑着点点头,沿着前方长长的红墙宫道,沿途巡逻的士兵,宫墙上守卫的弓手也比平时森严许多,见到下方宫道中前行的国师,迅速将视线偏去别的方向。

    对于这些士卒为什么这般做,陆良生大抵明白寻常人要么憧憬会道法修为之人,要么就是忌讳,远远避开,何况他如今一国之师地位,直视就是大不敬,就算陆良生心里没什么感觉,若是被旁人举发,可是要受罚的。

    这就是皇宫里的规矩......

    过了承天门宫道,视野前方的太极殿外,百官云集,黑压压一片的跪伏高台之下,站在上方的一道身影手捧爵器迎着照下来的晨阳,说着豪迈壮举的话语。

    陆良生负着双袖站在远处并没有过去,只是安静的看着杨广祭天祷告,旧皇去,新帝登基,真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

    希望将来太子能继先帝之后,另一个开明、大志向的新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心系远山自有归处

    “天门已开,众文武入殿为新皇贺——”

    晨光破开云隙照下的金色沿着祭祀高台推去太极宫,四周林立的旗帜猎猎抚响间,宦官的一声高喧,祭台下方,乌泱泱一片文武百官纷纷起身,分成两列沿着祭台左右依次走上太极宫石阶。

    一队巡视的宫中侍卫,领头的将领看到远远站在那边一身黑色衣袍的陆良生,连忙挺直了背脊,挥手让身后的部下原地等着,脚步便飞快的小跑上去,拱起手来。

    “宇文化及拜见国师。”

    看着带领百官走入太极宫的皇帝,陆良生收回视线,偏头望去拱手躬身拜下的将领,“抬起脸来。”

    那人道了声:“是。”垂下手,压着刀柄直起身,那相貌正是杨坚离世那晚见过的宫中侍卫,见到国师开口与他说话,脸上多少有些兴奋,两手搓了搓。

    “陛下与众百官进了太极宫,国师不妨也移驾观礼。”

    “那是朝中之事,我不便去了。”

    陆良生笑了笑,转回头望去那边的太极宫,伸手从袖里摸出一块系着红穗的玉来,递给一旁的宇文化及:“替我交给陛下,做为陛下登基大宝的贺礼。”

    后者躬下身,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递来面前的玉佩,眸子顺着国师望去的太极宫,低声道:“国师,你身份尊崇,陛下平日里都有说起,这个时候若去,说不得还能在朝中听用,比那骄纵的越国公更得重用。”

    “平日里越国公就很骄纵?”

    陆良生没想过入朝担当朝官,做好国师便可,至于宇文化及口中的杨素,他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往日接触,越国公可不是这人口中这般骄纵。

    想来应该是对下面人相对苛刻一些。

    想着时,宇文化及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身子微微前倾一点,压低嗓音道:

    “越国公平日骄纵就算了,今日陛下大典,越国公竟然亲自手捧玉玺递给陛下,这可是福宝郎的差事,还有,他还挥手让百官跪伏,自己才下去站到首位跟着跪下,要不是越国公是两朝从龙臣,又是陛下族叔,说不得那些开国文武大将们要跟他打起来......”

    那边,陆良生微微蹙起眉,抬手让这人闭嘴。

    “此事,往后你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越国公如何,陛下心里有数,他功劳甚高,又是两朝元老,开国名将,有点骄纵也算正常,何况还是陛下族叔,为陛下递玉玺,乃是长辈将大权交给后辈,容不得你这般乱猜!”

    那宇文化及吓得脸色一白,连忙低下头,拱起手:“是,国师提醒的是,化及胡乱言语,还让国师不要当真。”

    “嗯,此事就此打住,将玉佩交给陛下,顺道转告一声,我有事要回栖霞山。”

    观礼也看过了,将蕴有法力的玉佩交给杨广,也是为了压制其体中可能存有妖星之气再度复燃的可能,打发走宇文化及,陆良生施出法术,一路缩地成寸回到万寿观,叫上道人、师父准备离开长安,回老家栖霞山。

    穿着短卦的蛤蟆道人听闻要走,兴奋的哈哈大笑起来,折好躺椅丢去书架里,一边大笑着,一边跑去小衣柜,翻找起将要出行的衣物,回头看向也在整理行礼的徒弟。

    “为师想到栖霞山,就想到你娘.....做的饭菜,哈哈哈......吸溜~~”

    师父这是越来越懒散了......

    陆良生嘴角抽了两下,脱去身上这件麒麟氅叠好放去另一边的书架,叫上拿着月胧剑拔来拔去的栖幽,“别闹,去看看老孙好了没有,是时候该上路了。”

    ‘啊.....嗯~~啊......’

    月胧低吟嘶吼声里,栖幽‘哦’了一声,啪的将剑身推回鞘里,月胧最后延绵出长吟,软趴趴的被挂去书架,呆滞的在那一抽一抽。

    阁楼下面,老驴听到动静,感受到不一样的语气,裂开长口儿哼昂哼的嘶鸣,甩着秃尾巴,冲去檐下一间小房里,叼着缰绳跑到厅门外,扬起蹄子来回蹦跶,看着提着书架下楼的主人,兴奋转来转去。

    陆良生拍了拍它脑袋,将书生丢去驴背挂好,上方窗棂传来蛤蟆道人一声:“良生,接好为师!”

    一坨黑影拖着小衣柜唰的一下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陆良生连忙挥出一道淡蓝法光,稳稳将蛤蟆道人连带一起坠下的小衣柜一起接下放去驴背。

    “师父,用不着这么激动。”陆良生拿过小衣柜放去隔间上层,站在驴背上的蛤蟆道人摇摇头,跳到月胧剑旁,将一根绳子系去圆鼓鼓的腰身,哼了声。

    “为师这是想念你母亲煮的饭食.....小道士的吃腻了。”

    “呐呐呐,老蛤蟆,这可是你说的啊,路上可别叫嚷着让本道煮饭!”

    道人背了大包东西,跟在栖幽身后出来,抹了一下唇上八字胡,掏出几张赶路的神行符递给陆良生,估计也是归心似箭,毕竟那大包里,多是些送给小纤的礼物,富水县可是买不到的。

    一旁的栖幽倒是不想走,犹豫了一下,悄悄盯着陆良生看了一阵,还是卷起黑烟化为一杆毛笔飞去书生手上,被放进袖子里。

    收拾妥当,陆良生轻轻一抬袖子,敞开的门扇嘭的一声关上,一个‘敕’字的篆文在半空一闪而过。

    做完最后一步,拉着老驴缓缓走去山门,叮嘱了两侧士卒,又去了芙蓉池边,唤来老蛟说了自己的行程,可能会在栖霞山闭关一段时间云云。

    “陆国师,天高路远,齣无法及时助你,但若有差遣,也定尽力赶来!”

    “嗯,你在此好生修炼,有劳护两河百姓!”

    说完,陆良生抬手一拱,朝对面化为人形的老蛟道谢一番,相送下,走去熙熙攘攘的长街,喧闹声里,挤过人群消失在往南的方向。

    .......

    皇城,太极宫。

    大典礼仪已过,杨广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听着耳边乐师奏出的丝竹、编钟的轻柔舒缓,颇为疲倦的朝四周张望,恭贺、说笑的的群臣当中,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微微叹出一口气。

    ‘朕看来比得父皇......’

    眼下非朝政议严肃场合,大典过后自然要宴请众臣,显出君臣共乐和谐氛围,已是太后的独孤伽罗坐在龙椅一侧,见皇帝时不时朝外看,明白他心中想什么,晃着头上金叉,转过脸来,露出一丝笑。

    “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要随意流露表情让下面这些臣子揣摩皇帝的想法......而且,国师与朝臣不同,他无官职在身,但却可与陛下亲近,等宴会结束后,陛下要是不嫌疲累,再去万寿观也不迟。”

    “母后教训的是。”

    杨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端起杯盏与下方起身敬酒的臣子说笑两句,一口喝尽时,侧殿有人影压着兵器小步走到金阶旁边,低声道:“陛下。”

    “宇文爱卿巡视完了?”

    皇帝放下酒杯,看了看身边的母后没说什么,招手让对方走上一节阶梯,“你随朕多年,也算劳苦功高,往后这大殿之中,必有你一席之位,先下去歇息一阵,晚上随朕出宫,去万寿观见见国师。”

    “陛下,臣就是来说此事的。”

    宇文化及小心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托在双手举到与头平齐:“这是国师托臣交给陛下的贺礼,还有......”

    那边,杨广从一个宦官手里接过玉佩在手中翻看,听到后面还有话,心里有些不安,连忙追问:“还有什么?一口气给朕说完!”

    “是.....还有就是,国师说他要离开一阵。”

    宇文化及的声音并不大,下方群臣首位之一安坐的杨素却是听到了,放下杯盏自顾起身,大步走到金阶站定,大声呵斥:“你怎的让陆国师离开?!”

    不远还有做为东宫太师的宇文拓也赶紧过来。

    “我师父走了?”

    一见皇帝、越国公、太师齐齐站在面前,吓得名叫宇文化及的将领双腿都有些哆嗦,直接朝杨广跪了下来。

    “陛下,国师让臣将这玉佩交给陛下,说要回一趟栖霞山,然后.....就走了,其余的也不让臣问。”

    走了......回栖霞山......

    杨广心里一急,提起袍摆就往外走,惊得那边端坐的独孤伽罗将他叫住,问清缘由还是不放他离开。

    “不过一人罢了,何况国师只是去去就回,陛下何必抛下群臣离开。”

    “母后,正因为如此,朕才要如此做,才显得朕爱才。”

    随意搪塞了一个理由,杨广让贴身宦官去备了马匹,自己则到侧殿换了身行头,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宫中侍卫直奔宫门、长街,一幕幕街景在视野间飞驰倒退,待到出了长安城南,山岭起伏、官道上商旅行人来往,哪里有陆良生的影子。

    “驾!!”

    杨广不管不顾,暴喝一声,抽响鞭子,纵马继续沿着官道飞奔,人烟渐渐变得稀少,仿佛有些感觉般,一勒缰绳,驻马一处缓坡泥道上,向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竭尽全力的大喊。

    “陆先生——”

    “陆先生——”

    嘶喊的声音惊起数只飞鸟乱窜,满山遍野的回荡,传去的远方,相隔的山麓之间,叮铃铃的铜铃停下来,走在山间小道的书生停了停脚步,回头望去长安的方向。

    隐约好像看到了皇帝骑在马背上。

    阳光照过林隙的光斑里,陆良生转身牵着老驴继续大步往前而去,缓坡上,杨广看着满山枯黄,失落的准备离开,一声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语陡然从远方飘来。

    “陛下,好生治理国事,臣有事要回栖霞山一趟,待回来时,想必我大隋更加繁荣。”

    听到徘徊耳边的话,杨广反应过来,重新促马上前。

    “陆先生,朕绝不会丢父皇的脸面,定让天下繁荣昌盛,等候先生回来!!”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山间传开,林野在风里轻抚摇晃,惊起的数只飞鸟从年轻的皇帝视野之中划过,在天光里发出啼鸣。

第五百四十六章 安福客栈

    游云遮去日头,明媚的天光阴了阴。

    山野小道间,老驴哼哧哼哧嘶鸣,嚼着还能找到的青草,甩着尾巴慢慢悠悠的走在主人后面。

    摇晃的书架上,蛤蟆道人搭了一口烟气,在门边敲了敲斗里的烟灰,架着小短腿悠闲的哼起小曲儿,微眯的蟾眼之中,道人提着那黄布口袋在林子穿行,爬上树梢掏起鸟窝。

    “造孽。”

    蛤蟆摇摇头,打了一个哈欠,将烟斗丢去身后,探出脑袋朝前面喊了声:“良生,什么时候停下来吃饭?”

    “师父饿了?前面应该有座村子。”

    阳光穿过树枝投下的斑驳之中,陆良生捧着书卷翻的津津有味,偶尔飞过的鸟雀,好像被书生身上独有的气息吸引,甚至飞落枝头,停到他肩上,蹦蹦跳跳,好奇的扎着鸟眸,跟着看去手中捧着的书卷。

    听到师父的声音,陆良生回头应了一声,惊飞肩上的鸟雀,目光随后望去前方林子尽头,小路延伸过去的远方,天光璀璨将大地照的亮晃晃,沿着起伏的山峦、林野迅速推开。

    “这里好像是......”

    书生看了看远处山林,取过腰间的地图刻纸摊在手心,指头按着自己从长安出来的方向一路比划,最后停在某一处。

    “到怀义州了。”

    收起地图,望着那边山林间隐约看到的一座袅绕炊烟的村子,陆良生笑起来,难怪出了林子,这么眼熟,原来当初遇上随安,还有杨素,就是在这里。

    便回头朝远处还在到处搜罗野味的道人叫住,说明了情况,书架敞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与回来的孙迎仙对视一眼,脸色颇为严肃。

    “正好见见随安的婶子,说一下他最近如何,好让这妇人不用担心。”

    道人点点头:“顺道蹭.....呸,吃上一顿饭菜。”

    “师父、老孙,你们.....哎。”

    陆良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吃饭肯定要吃的,饭钱自然也要给就是了,抓过老驴拖在地上的缰绳,拉着走去大路,这里是怀义州与金州交界,道路上来往的商旅也较多,不过能在这处村子停留的还是较少。

    快接近通往山村的岔路口前方数丈,有面牌子钉在一根木桩上。

    看到这路边的木牌,写着《安福客栈》字样,陆良生不由笑了起来,起初第一次来这里,是没有的,想必是后来随安游历回来,有了些许见识,给他婶子出的主意。

    “虽然不是最好的揽客手段,不过倒也恰到好处......”

    “良生,你有没有想过往后的路?”

    书生轻声句的同时,后面忽然传来师父的话语,蛤蟆道人爬上书架,坐在上面悬着脚蹼,看着一片片金黄的农田,在风里荡起涟漪,一圈圈的推开,站起来,负起双蹼,敞开的袍角仍由风吹拂。

    “......为师经历颇多,迷茫过、凶恶过、也感动过,如今除了修复妖丹,就是四处走走看看,把过往失去的弥补一番,那你的呢?”

    蛤蟆偏过脸望去前面停下来的徒弟,这番话让一旁跟着的道人有些错愕,而前面在走的书生停下脚步,回过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以前其实从未想过,后来陆元的经历,不得不做出一些打算,既然已为国师,那尽力做好便是,目前的话,先回栖霞山,将妖星压制稳妥,顺道将我会的法术罗列出一些简单实用的,开设靖妖司,收纳有些天赋的孩子传下去,尽可能的以人数来寻找妖星之气。”

    那边的孙迎仙瞪大眼睛,猴急的跳过去,伸手在陆良生面前晃了晃:“你没睡醒吧?三个徒弟就不得了了,还一下收这么多?”

    “谁说是收徒了?”

    陆良生笑着将他手按住推回去,转身拉着老驴继续往村口走去。

    “不教修为,只教克制阴邪的法术,或一些有用的技巧,如实能传播开来,也能让民间多了一些非修道中人的降妖除魔之士,到时候老孙你也要帮忙才是。”

    这想法起初是杨坚给陆良生提的,受到启发后,就一直挥之不去,但真要做起来,并非那般简单,首先法术上就是一个难关,修道一途就会抹去许多人,倘若抛开修道,只用法术的话,那就简单一些了,只是没有修为支撑,术法也难有威力。

    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一环,眼下陆良生就在此事上需要更多的时间斟酌。

    “有病,本道才不去教别人,要教也只教自己儿子,好东西那要子子相传。”对于陆良生的说法,孙迎仙自然嗤之以鼻,不过看到书生‘嗯?’的一声侧过脸来,立马闭上嘴,摆摆手。

    “本道抱怨一下,你知道的,本道口是心非......”

    坐在书架上的蛤蟆哼哼两声,骂了句:“窝囊。”惹得道人操起粗口与他对骂起来。

    “不知道谁自夸大妖,被一只老母鸡天天盯着啄!”

    “彼其娘之,老夫是不想杀生!”

    “曰尔老母!你那是打不过!”

    “放屁,老夫一卷紫烟,纵横天地三万里,岂会是你这种连女人手都没牵过的小道士能知晓?!”

    “.......老蛤蟆!!!不跟你说了。”

    ......

    听着身后一人一蛤蟆对骂,老驴哼哼了几声,一对长耳抖耷拉下来遮住耳孔,陆良生叹口气说了句:“进村了。”

    站在书架上叉腰垫脚的蛤蟆,方才熄了火气,麻利的翻下书架钻进隔间,呯的一声将小门给碰上,道人也哼了声,环抱双臂走去前面,大有不跟蛤蟆同路的神色。

    这座村子过去多年也没有多少变化,沿着走过的村中道路,寻到那间客栈,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妇人叉着腰与一座客人对骂。

    “吃了老娘的饭菜,不给钱就想走?当老娘开的善堂啊?!”

    “还瞪,瞪什么瞪,老娘长的不错,也不是你这赖人饭钱的理由,赶紧给钱,你们这群不要脸的。”

    “信不信,老娘扯开一点衣裳,跑到外面吼一嗓子,告你吃饭不给钱,还想爬上老娘的床?!”

    一通不给对方说话的叫骂,令得那三个汉子吞咽口水,飞快从腰带里翻出几枚铜子与桌上其余铜钱放在一起。

    “不就差几文嘛,要不要骂的这么狠。”

    几个汉子虽然粗野,却比不了这种在村里撒泼叫骂一把好手的妇人的对手,结了账,拿了自己的行礼灰溜溜的跑了出去,遇上迎面过来的一个书生、道人,开口就喊。

    “你们别去,这家店黑的很.....”

    客栈里,扫把顿时就飞了出来,落在三个汉子脚边,妇人冲到门口叉着腰朝那跑远的三人又是几声难听的叫骂。

    这让过来的陆良生颇为难堪的杵在那里,一旁的道人听着妇人叫骂,眼皮都在跳。

    “娘的,这才叫骂人......我跟老蛤蟆相比,简直就是寻常聊天了。”

    叉腰站门口的妇人骂也骂了,见到外面站着的书生,尤其对方牵着的老驴,感觉颇为眼熟,眯起眼睛看了一阵,啪的一声拍响手掌,连忙迎下来。

    “哎哟,你不是随安的师父吗?好些年没见了。”

    妇人一改刚才的泼辣,上下打量面前这位书生,赶紧请了对方进去,“师父还是这么年轻英俊,那边那位道长你也快请进,你老喝茶还是喝酒?”

    孙迎仙立在门口当场僵住,八字胡下,嘴唇都在发抖。

    你老......你老....你老......

    气得当场差点开骂起来,想到可能不是这个女人对手,脸都憋青了,闷闷的坐去陆良生对面,看了一眼点菜的书生。

    颇有些气恼的拿过桌上的茶杯,将身子挪开一些,翻出黄布袋里的降妖镜,偏来偏去的照着脸,嘀咕道。

    ‘本道也就老成一些,随安的婶子什么眼力劲儿。’

    不久,妇人端着木盘从厨房出来:“陆师父,还有道长,吃饭了!”

    木盘放到桌角,殷勤的将上面重叠的一盘盘家常菜肴在两人面前摆开,飘起诱人的香味,令得赶了一路的陆良生不由胃口大开。

第五百四十七章 活在烟火气,好似人中仙

    “陆师父,这是脆皮白乳腐,家里腌了好长时间,炸一炸,吃起来口感香着呢!”

    妇人从木盘取过一盘码整齐的豆腐块,表面一层金黄,上面还淋了红彤彤的酱,自己先闻了一下,美滋滋的放去道人那边,引得对吃食颇有研究的孙迎仙,也忍不住伸长脖子闻了闻,朝妇人竖起拇指。

    “香!”

    “香吧?呵呵,还有呢,都是老.....都是我拿手的。”随安他婶子笑眯眯的端起另外几盘菜,放去桌面。

    “这鱼啊,叫红嘴翘,徽州那边过来的,我啊顺手买了几条,一只养后院舍不得卖,今个儿陆师父过来,怎么也要先让师父尝尝鲜,就是我的做法要是不好,多多担待。”

    “哪里,倒是让你破费了。”

    陆良生被妇人一顿殷勤,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虚托过盛鱼的盘子放下,升腾的香气,让他向来对食物没什么讲究的,也吞了吞口水。

    鱼肉不知道用的什么去腥,清蒸过后,鱼汁保留了原味当做辅汤留在盘中,破开的鱼肚拉出一段黄稠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鱼籽,陆良生拿筷子夹了一块起来,才知道是鸡蛋黄搅出来的。

    让整条鱼看上去多少有些美观。

    “陆师父,还有那位道长别光顾着看啊,快些吃,凉了鱼腥又起来了。”妇人招呼一句,也将其余菜一一端了过去。

    “这小餤啊,是用鸡蛋打来烙的。”

    陆良生被妇人一通介绍,肚子也饿了,刚拿起筷子,一旁的道人碗不离手,筷子飞快的落下、夹回,堆到米饭上,乒乒乓乓的往嘴里赶,两腮都鼓涨的老高,看到书生望来,筷子指了指桌上,嘴里包着饭菜,模糊的说道:

    “号.....呲.....你也凯着啊。”

    书生看了一眼那边上了饭菜没走的妇人,笑着点点头,斯文的夹了一筷鱼肉放去嘴里咀嚼,肉质鲜嫩异常,舌头轻轻一蹭就化开,确实难得手艺,味道也不错。

    “好厨艺。”

    陆良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是南方人,较为喜欢吃鱼,想来随安他婶子知道这层特意做的,难怪能教出李随安那种性格。

    “陆师父也觉得不错吧?我也是按平时做的。”

    妇人也不离开,撑着托盘坐到老孙对面,看着两人吃得香,脸上泛起笑容。

    “......随安前年回来过一趟,还在我面前耍了几手从陆师父那里学来的武.....不对,应该说是仙法,好家伙,一把剑自个儿在天上飞,吓得我都多畜生棚子里不敢出来,生怕落下来扎到人......不过那小畜生在家里白吃白喝了几天就跑了,也不知道向家里捎个信儿。”

    妇人特地做了这一桌菜,想来也是为了询问随安近况,陆良生也不点破,毕竟说多了让人难堪。

    便放下筷子笑起来:“随安前些日子跟我在长安住了些日子,还交了几个同道好友,半个月前又去了西南苗疆一带,他婶放心,随安一手驭剑之术,只要不与修为比他高的人比斗,不会吃亏的,加上他那股机灵劲儿,想吃亏都难。”

    这话,妇人是赞同的,松开紧捏的衣角,放心的笑了起来。

    “陆师父说得对,那小畜生要让他吃亏难的很,有陆师父这番话,我这个做婶娘的,也放心不少。”

    既然妇人关心,陆良生边吃也边将李随安这一两年的事讲给对方听听,自然会说到与舍龙打斗一番,千里传讯让陆良生支招的事,后来又跑去无尽的汪洋之上漂泊,还杀了一头快有小山大小的鱼,可惜太大拿不回来,否则这客栈都装不下。

    说到趣处,妇人捂着嘴,也跟着笑起来,“这小畜生,就跟他爹娘一样,就喜欢到处惹祸,多亏有陆师父在,不然,都不晓得吃多少亏。”

    陆良生倒是第一次听起随安的父母,曾经在栖霞山时也问过李随安,后者却并不清楚,问婶子,妇人却不告诉他。

    眼下说到这里,又见陆良生,还有那边的道长投来目光,妇人叹口气,也说起过往。

    “随安打小就没了爹娘,他父母啊,就是一对江湖儿女,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还说什么自己夫妻俩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白双侠,结果如何?两人都死在了外面,还要我去给他夫妻俩收尸,就给老娘留下一个还在襁褓的小畜生,拖累的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嫁人。”

    妇人嘴里说的凶狠,但仍谁都看得出来,也只是嘴上凶凶而已,抚养一个孩子,就再未嫁人,那得需要多大的担当......

    陆良生忽然放下筷子,伸手抓去妇人手腕,吓得孙迎仙筷子都差点掉到桌下,“喂喂,老陆,你不能对......”

    “闭嘴!”

    真怕老孙崩出个什么词汇出来,陆良生瞪了他一眼,指尖搭去妇人脉搏,用法力检查了一遍身子,发现些许虚弱的地方,替妇人蕴养一番,半响方才收回手。

    “他婶,你身子骨还算硬朗,往后还有的是时间跟随安团聚,之后,我也说说他,常回来陪陪你。”

    “好的好的。”

    妇人欣喜的连连点头,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满是尾纹的眼角,“随安真是拜好师父了,他父母在下面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对了......”

    说到此处,妇人忽然起身,跑去楼梯附近一间房里,翻箱倒柜一通,从床底暗格下拖出一条长形的布条,吹了吹上面灰尘,揭开包裹的布,露出的是一对黑白长剑。

    “陆师父,这是随安他父母的,回来的时候,就转交给他。”

    妇人捧着剑从房里出来,将那对剑递给了陆良生,剑鞘一白一黑,剑柄前端系有半对鸳鸯,合在一起就完整的一只玉佩,看得出随安父母生前应该恩爱得很。

    ‘锵’的一声轻吟。

    陆良生轻轻拔出黑剑,剑面已经锈迹斑斑,没有残余的法力,看来李随安的父母,不过就是普通的绿林江湖人。

    指尖点去剑身,法力一荡,上面斑驳的锈屑簌簌的掉去地上,剑面重新露出森寒,倒映出一旁妇人惊骇的表情,抬起手指着重新焕发寒光的宝剑,结结巴巴的开口。

    “陆师父......你这是.....这剑......怎么......”

    另一边,端着碗的老孙‘嗨’了一声,搁下碗筷:“小把戏,来来,看看本道施展一番,给它俩开开光,保证斩妖除魔无往不.......”

    锵的一声,陆良生持剑归鞘,走去按下道人肩膀。

    “吃饭,我去把剑挂去书架。”

    孙迎仙重新端起碗,看着走出去的书生背影,撇了撇嘴:“你都装了,凭什么不让本道装.....难得有机会。”

    轻声嘀咕,眸子瞟向妇人,捏着筷子干脆的坐去那边,拉着对方坐下来。

    “他婶,来来,本道告诉你一些降妖驱邪的一些技巧,很实用的,家里有没有黑狗,没有的话建议养一只,方便取血......”

    陆良生从外面回来,就见道人挥手舞足的,朝妇人胡侃,还从黄布袋里掏出几张朱砂画好的符,塞给对方。

    “拿好了,家里常备,要是遇上什么邪门事儿,一张贴上去保管天下太平,裹起来当吊坠挂在床头就更好了,天天都能做好梦,想梦什么就梦什么。”

    一通吹天吹地下来,妇人迷迷糊糊的拿着那几张符纸,将告辞离开的陆良生、道人送到门口,回转客栈时,歪着脑袋口中都还在模糊的念叨。

    ‘养黑狗,取狗血’‘挂桃木’‘

    门前不能栽槐、柳’

    ‘遇到不对的事,一张符就贴过去......’

    ......

    远方的天光渐渐往西倾斜,枯黄的山林间,老鸦哇的飞过枝头,树荫摇晃的山道上,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山腰外远方那座山村。

    “你说什么话,看把别人诓的迷糊。”

    “那是诓吗?本道可是行善积德,那可是有法力的符箓,你以为随便画的啊?”

    道人随手摘了一根野草,抹去叶子,将根茎叼在唇边,双手枕在头后面,悠哉悠哉的迈着步子。

    “你陆大书生不懂的,像她们这种妇道人家,最喜欢这种直接实用的东西,比你替人家看病还来得有效,说不得还记你好......”

    咕~~~

    这时,道人肚子陡然响起声音,低头看了看肚子,皱起眉头:“咦,怎么感觉饿了,本道可是吃了三大碗啊。”

    孙迎仙摸了摸瘦瘪的肚皮,疑惑的抬起脸,眸子陡然缩紧,正欲说话的嘴唇大张,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啊啊啊~~陆~~良~~生!!你拿幻术骗我?!”

    他视野对面,陆良生正站在书架前,将小门打开,从袖里端出两盘菜,其中一盘还有半只鱼.....

    道人嘶喊惊起枯黄的林子间一片鸟雀黑压压的窜去天空,举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叮铃咣当~~

    铜铃声蔓延过片片垂下的枯黄枝头下方,老驴嚼干草慢悠悠的甩着尾巴在走,轻摇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端着小巧精致的红公鸡瓷碗捧在胸口,感受饭粒飘起的温热,看了眼摆在身侧两边的菜肴,抹了一下嘴边鱼须。

    望着外面用法术你追我躲的书生、道人,以及满山的风景在面前一一过去,不由深吸了口气,发出满足的一声长叹。

    “这才是活在人世间啊。”

    不久,栖幽也从书架里出来,加入进去,出了这片山麓,阳光重新落在众人身上,还有道人鼻青脸肿的面容上,一路往南翻过山岭,渡过江河,热闹的紧。

第五百四十八章 人树,从青到枯叶

    秋风吹黄了山麓。

    皇帝殡天的消息也已经在这些天随着县衙差役传开,来往道路的商旅,渡口路边摆设摊位讨活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惋惜,能遇上一个好皇帝,可谓太难了。

    歇脚的路边茶肆有人解读差役发下的公文,周围喝茶等着渡河或者北上的商旅纷纷低声交谈。

    “皇帝死了啊?”

    “上面不是写了嘛,还问!就是有些可惜,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皇帝,天下才太平多久啊。”

    “新皇听说二皇子,不是原来的太子了。”

    “唉,原来的太子,在下听闻过一些风评,太过喜爱诗词书画,经常跟文人喝的伶仃大醉,换做我,我也让晋王来当!”

    “......莫要乱说话,就你那鳖样还说什么‘换做你’。”

    ......

    这年头消息传播全靠走南闯北的商旅行人,或者官府公文张贴,传到南方已经秋末的事了,茶肆间热闹说起的时候,里面一桌两人付了茶水钱,出门取了寄放门口的老驴,走去渡口。

    跟在一旁道人摸了摸嘴上的八字胡,背着大包袱使劲向前张望了一下渡口上的船只。

    “老陆,杨坚还真得人心。”

    “自古贤君都会流传千古,读书人也好,百姓也好,心里都记得。”

    陆良生看了看北方,笑着说了这句,便牵着老驴过去那边渡口,这次倒是没遇上几年前那对船家父子,而是上了另外一条渡河的小船,给老驴施了一个山石之术,便卷袖走去船舷一侧,迎着河风,青丝在耳边轻轻抚动,望着江面船只来去的繁荣好一阵,嘴角不由笑了起来。

    “杨坚确实是一个好皇帝,希望杨广能继续这样下去。”

    不久,渡过江面,陆良生拉着老驴与道人一起踏上故土,途中也没遇上什么意外,一路往南过了天治,途中拜会了城隍周瑜说了关于妖星之气的事,让对方提防一二,若是遇上了帮忙擒获。

    “长安城隍纪信也只是如实上报泰山阴府,妖星就算消弭,之后也会慢慢在别处滋生,到时又附着人身上,激发人性黑暗一面,在下便先将它们封印体内,用浩然之气暂时压制,回到栖霞山借助聚灵法阵来稳固......”

    陆良生、周瑜走在通往南面伏麟州官道,两人咋看上去,就像结伴出游的书生,不那么引起过往商旅的注意。

    “陆国师既然如此说,那天治这边定当配合。”

    “良生谢过都督。”

    陆良生停下脚步,转身朝站在天治地界范围内的周瑜拱了拱手,这才翻身上了老驴背上,叫上一旁的道人,一拍驴臀:“走了!”

    准备爬上驴背的孙迎仙看到老驴刨动的蹄子,手脚都悬停一下,连忙摇头,掏出两张神行符打在双腿上。

    “本道还是靠自己吧.....”

    “由得你。”

    陆良生不管他,翻着那么大个人,不至于跑丢,何况距离栖霞山已经不算远了,又朝身后站在天治地界的周瑜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也不用缩地成寸,老驴兴奋的刨下蹄子,一蹬,身形瞬间就化作一道残影,风驰电掣般的向南绝尘而去。

    沿着这条官道去往河谷郡,途中还有没少行路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长长的烟尘就从路中间唰的一下席卷去天空,刮起的大风吹的拉货的驽马惊慌嘶鸣,不知哪家大户小姐被掀起车帘露出一张大饼子脸,发出惊声尖叫。

    踏踏踏~~~

    四蹄狂奔迈的看不出残影,陆良生伏在驴背望去的前方,已经能看到河谷郡延绵的城墙轮廓,便拍了下驴头,老驴哼哧嘶鸣两声,慢慢缓下速度,臀上剧烈摇晃的书架,也跟着平稳下来。

    “既然路过,顺道看望一下周老。”

    陆良生下来驴背,见老驴还有些躁动的踏着蹄子,伸手在它头上拍打两下。

    “还来驴劲了?等回栖霞山,满山遍野随你跑,但这里快到城池,莫要伤到行人,听话!”

    快到城墙脚下道路,过往百姓、商旅见书生竟跟牵着的老驴说话,一个个远远的避开,待对方过去,不由叹气。

    “这俊书生可惜了,竟是个傻子。”

    “别人跟驴说话,关你啥事,走了走了。”

    那边,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进城门,街市之间繁华热闹,行人扰扰嚷嚷,搭着抹布的伙计高声吆喝揽客,长街一侧的楼上,有水泼下来,淋了摊贩一头,叫骂声里一个男人抱着脑袋跑出房门。

    阁楼上敞开的窗棂,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探出头,泼辣的街上跑走的男人大吼一声:“就你那样还养外房,先把老娘侍候好了再说!”

    长街上顿时一片哄笑。

    陆良生感受这片人间独有的热闹,拉着老驴走过拱火看热闹的人群,循着周府的位置过去幽静的街巷,长长的青砖墙爬满了青苔,那几颗老松还在院墙里枝繁叶茂的生长。

    走上斑驳苔藓的石阶,敲响院门后,一个陌生的门房老头将门打开,看着面前的书生皱了皱眉头。

    “这位公子,你找谁啊?”

    “在下陆良生,周老可在?”

    陆良生朝他拱了拱手,后者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书生,还是将他放了进来,带到门房那边等候。

    “在的,公子现在这里稍待会儿,我去告诉管事的。”

    门房慢吞吞的去了前院,不久回来,身旁多了一个府中的老仆,后者见到檐下站在的书生,还没过去就抬起袖子拱起手来。

    “陆公子快快进来,这门房新来的,并不认识您,得罪得罪。”

    陆良生在这处府邸住了快有一年,府里原先的丫鬟、仆人哪个不认识,那管事老仆连忙邀了书生走去前院,神色上却是有些焦急。

    “公子来的正是时候,老爷前些日子又卧病在榻,已经好三天没吃饭食了,就喝了点汤水下肚。”

    “病了?”

    过去前院廊檐的书生微微侧脸看了一眼老仆,忽然沉默下来,想起之前老人被叛军攻城惊扰,身子引出了不少毛病,自己给他渡了一些法力滋养五脏六腑,那时候起,老人的身子骨就已经快到尽头了。

    廊檐转去水榭,到了后院,还有几个丫鬟守在房门口,其中一道穿着花萼素白衣裙的年青妇人,坐在檐下垂着脸,捏着绢帕擦着眼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花圃间小道上,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正走来。

    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将脸重新埋下去,等到那书生走近,才缓缓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陆公子。”

    “周....”陆良生原本想回一句‘周小姐’可想起对方已嫁人,夫家还不知道姓什么,连忙将后面的两个字刹住,一转,问道:“周老如何了?”

    周蓉不知怎的,也不敢看他,垂着脸只是摇了摇头。

    “爹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什么也吃不下,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去看看吧。”

    陆良生安慰她两句,走去敲响房门,随后被周老夫人请了进去,见到了靠在床头上,骨瘦嶙峋的老人,两颊、眼眶都深陷了下去,见到陆良生进来,周瑱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沙哑而虚弱的挤出声音。

    “良生......你怎么回来了?”

    “有事要回一趟栖霞山,路过这里,就想来陪你老人家说说话。”

    陆良生坐到床沿,揭开被褥,去摸周瑱的手,那是皮包骨的触感,不由让书生一阵心酸,正想给老人再渡一些法力,那边,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别浪.....费.....了。”

    老人挤出笑容,手反而在书生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老夫......这是寿终正寝,终于算是......要离开了......别耽搁老夫投下辈子的时间。”

    想不到老人临到这个时候,竟还说笑,令得原本有些悲伤的气氛都打乱了,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

    “是啊,前些日子,我还送走了先帝杨坚,临走的时候,还和臣子们说笑一场,什么气氛都搅没了,我看周老和先帝都是人中豪杰,能看透生死。”

    “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周瑱说话费力,说了一半,休息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双目浑浊的看着坐在面前的书生。

    “老夫这辈子......教出一个国师出来.....可也失去一个好女婿.....不知道值不值的得意。”

    说完这句,老人已是疲惫至极,像是耗光了这几天的力气,拍拍陆良生的手背,让他离开回家。

    “先回家吧.....不用看老夫......老夫有儿有女送终......不寂寞......良生啊......记得往后走远一点......走高一点......让叔骅公、还有老夫到了下面......跟那些鬼啊魔啊.....有本钱吹嘘......一定要有出息......”

    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老人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周夫人也听到了老人的话,不留陆良生,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老妇人叹了口气,将陆良生送到院门口,就叮嘱了两句,将府门关上。

    陆良生走下出高高的府邸大门,拱手躬身拜去一礼,抿着嘴唇望去伸出墙外的松枝,已泛起了枯黄。

    呼~~

    书生叹了口气,牵过老驴转身走去熙熙攘攘的长街,走出城门,沐着微微倾斜的阳光,眨眼间,在光芒里变得模糊,一晃去往数里之外,走过曾经求学的富水县,道人已经在路边等着了,本想唠叨几句,见书生表情,将话咽了回去。

    两人一驴沉默的顺着富水县往南的官道,去往逶迤的山势之中,夕阳西下,彤红的霞光照着满山枯黄的林野,无数枯叶纷飞落下,也有飘去山道上,向后移去的山势,是一片片农田,再往后。

    坐落霞光中的山村,升起袅袅炊烟。

    陆良生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轻启双唇,说道:“回家了。”

    远方的山道间,一袭白裙的女子负着双手,踢去路面的一粒石子,站在夕阳下,歪头看着牵着老驴的书生,两颊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红红的唇角勾起俏皮的笑容。

第五百四十九章 孤灯树影月摇枝,丝丝相扣入相思

    “公子——”

    站在山道间的女子,抿着笑意,双手放到嘴边呈喇叭状,朝那边大喊了一声,迈着莲步飞快迎了上去,不顾一旁的道人,直接扑进陆良生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书生颈脖,好像要将自己融进去一般,俏脸紧贴在男子耳边,整个人都挂在了书生身上。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面前的红怜,陆良生心情好过了许多,搂着她将轻嗯了一声:“途中还耽搁了一点时间,不然回来的还更快些。”

    咳咳~~

    孙迎仙眯着眼,摸着八字胡干咳两声,这才将红怜从书生怀里惊出来,尖嘴猴腮的脸上顿时一笑,伸开双臂:“还有本道呢?”

    “没你的份!”红怜朝他哼了哼鼻子,听到老驴书架吱嘎一声,脸上笑容不减,搂着裙摆蹲下去,对面推开的小门,蛤蟆道人看到摊开双手的女子,蟾脸愣了愣,挪了一下屁股转去一边。

    “你这小女鬼想占老夫便宜?不给你抱!”

    红怜捂着嘴轻笑出声,看去那边的书生时,陆良生伸手将她拉起来,牵在手中朝陆家村那边过去,老驴低头看着垂在地上的绳子哼哧哼哧的喘了口粗气,被一旁过来的道人将缰绳拾起来。

    “来,让本道牵!”

    书架敞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敲了敲烟杆,老神在在的靠在门槛,望着高耸的山壁,“牵,不怕......”

    话语刚出口,蛤蟆眼皮一跳,捂住嘴的瞬间,老驴儿吖哼昂的嘶鸣,蹄子一扬,唰的落去地面,身形直接化作一道流光。

    然后......

    缰绳一拉,绷紧,原本还捏着缰绳在走的道人,刹那间被拽的消失在了原地,书架小门坐着的蛤蟆也在瞬间被风吹了出去,被腰间的绳子系着飘在外面。

    “啊啊啊啊——”

    道人不敢丢绳子飘在半空惊叫嘶喊,哐哐乱摇的书架外,也夹杂着蛤蟆道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一人一蛤蟆被老驴拖着就那么从前面一对璧人旁边远去前方。

    “孙道长和蛤蟆师父玩的好高兴.....”

    红怜微微低着脸,许久未见公子,此时手被牵着,感到有些羞涩,听着远去的两道不同的呐喊,顺口轻说一句,想要打开话匣子。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看着前方消失的流光,以道人的修为、师父......应该不会出事,顺着女子的话头应了一声,“应......该是很高兴的,毕竟回家了。”

    说着,侧过脸,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手握的更紧了。

    “红怜,有没有想我?”

    “啊?”

    聂红怜可从未想过书生会这么直接说出来,脸皮终究有些薄,羞涩的咬下嘴唇,啄了啄脑袋,红唇间细如蚊声。

    “想。”

    “不给你想。”

    听到这声,红怜抬起头望去的书生脸上露出捉弄的微笑,羞恼的拿小拳头捶去书生胸口。

    “公子,坏!”

    打去的小手被陆良生捏住,恼羞的女子反抗几下,顺从的被牵着,嘴角偷偷的勾起轻笑,跟着书生脚步轻快的走过前面拐口,一亩亩田地在视野间展开,大片的田地已经收割,田埂上只有光着膀子的一帮村汉带着收鱼的商贩讨价还价,拽起的渔网之中,白花花一片大鱼拍打着水花使劲的挣扎。

    “先生!!”

    陆良生看着那边秋收的农田,一声清脆的孩童呼喊在一侧山崖上响起,偏头时,崖壁哗啦啦响起石头滚落的动静,一个光着脚丫子的小孩抱着个小葫芦从上面跳下来,落到路边大岩上,连忙又跳到地上,将葫芦丢去一旁,就在陆良生面前跪下来,磕去一头。

    “明月拜见先生。”

    “鬼机灵,才回来一会儿,就知晓了。”陆良生上去将小人儿扶起,拍了拍他裤上的灰尘,“一见到你,先生就想起来,在西北无疆山上,还有个清风的小童子,也是乖巧机灵。”

    “也是先生收的童子吗?”明月仰起小脸颇为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比明月都乖巧吗?”

    “不是先生收的,就比明月差点。”

    陆良生笑起来,看得出这小人儿起了攀比的心思,摸了摸明月小脑袋,带着红怜走去村口,田里干活的村人早就涌到了路边,之前老驴冲去这边,就知道谁回来了。

    “良生!”

    “哎哟,良生回来了,快去通知金花嫂!”

    村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哪个不想亲近,呼啦啦一窝蜂涌过来,朝书生打招呼,问长问短,多是关心在外面受没受委屈之类,反正多说几句好话,总是好的,又不吃亏。

    进了村口,陆太公被人搀着从屋里出来,如今年岁大了,走路吃力,眼睛不好使,需要人时刻扶着,陆良生一进村,第一时间就过去拜见。

    “公爹,良生回来了。”旁边搀扶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想来老人儿媳。

    老人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一提醒,仔细瞅了瞅书生,好在也认得,看得清楚后,张开没牙的嘴笑的都合不拢。

    “回来就好.....有出息.....陆家村有你.....这个能人......天大的福气......”

    “把太公搀回去吧,又开始说胡话了。”

    有人哄笑喊道,随后就被一旁的汉子打了一巴掌,引得更多人大笑起来,热闹一过,临近傍晚,大伙也一一散了。

    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老孙呢?”

    然而,话语刚落,晒坝那边猛地响起‘哼!’‘哈!’的几声暴喝,就听道人嘶喊大叫:“本道才回来,还没见小纤......啊啊啊......”

    道人瞬间淹没在八条大汉里面。

    “我们还是先回家里,老孙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陆良生看着那边挤出一点笑,那八个叔伯的身形比离开时越发彪悍,看来自己从《青怀补梦》里找的锻身之法有很大问题啊,回家得问问师父才行。

    回到篱笆小院,院门口李金花、陆老石、还有妹妹陆小纤早已等在那里了,妇人看见回来,拿起柳枝替他扫了扫衣袍,仔细看了片刻,伸手理了理陆良生衣领。

    “还是那么瘦,在外面也不知道多吃点。”

    陆老石看着儿子被妻子数落,站在旁边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是嘿嘿的笑,一旁的小纤倒是话挺多,不时往巷子外瞧。

    “哥......孙迎仙那厮呢?怎么没回来?”

    “被盼叔他们留下了。”

    这已经是常事了,谁叫当初道人没事找别人麻烦,结果八人锻身之法炼成,自然揪着道人不放。

    “你倒是先回来了!”

    陆良生看到老驴已经伏在驴棚干草上打滚侧躺。惬意的咀嚼着草料,将父亲那头驴子给挤得所在角落,头都不敢抬起来。

    “别欺负它啊!”

    叮嘱一句,陆良生将地上的书架提起来带进屋里,将里面的麒麟氅、书册一一取出摆放在房间各处,蛤蟆道人来来回回跑在书架、床榻之间,欢喜的将躺椅、小衣柜、葫芦一一搬出,放去自己熟悉的地方。

    不久,道人一身袍子松垮垮的从外面回来,被小纤揪住耳朵拖去了房里,又是一通数落。

    夕阳落下,夜色笼罩山村。

    亮晃晃的灶间,陆良生烧着火,红怜忙着炒菜,道人提着那口袋放去桌上,将自己买的礼物一一拿出,还特地给李金花买了胭脂水粉,其中还有件红彤彤的衣裳,陆老石接过抖开一看,丝丝缕缕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家该穿的,气得当场拿过门后的锄头在村里追着道人跑。

    亮起的烛光里,冷清的小院热闹了起来。

    夜色深邃,庭院变得安静,道人拉着耳朵蹲在地上,对面的陆小纤拿着纳好的鞋底,一下没一下的抽他脑袋。

    灯火轻摇,楼下照出的窗棂,蛤蟆道人躺在床榻上,亮出白花花的肚皮微微起伏,张开的嘴吐出水泡,随着呼噜声时大时小,睡的舒服。

    摇曳的烛火,照出写字的两道人影投在窗棂。

    抚动的纸张上,笔墨游走,陆良生搂着红怜,握着她的手持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出字迹,红怜看去贴在脸侧的书生,再看去上面,柔声念叨。

    “孤灯树影月摇枝,红袖青丝扣相思......

    .......金玉良缘勿相忘,只愿鸳鸯不作仙。”

    烛火暖黄,照着人影相依,投在月下小院。

第五百五十章 熙和一晨

    喔喔喔~~喔~~

    雄鸡嘹亮,响彻蒙蒙水雾中的山村,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金光推着黑暗的边沿过来,将篱笆小院包裹进去。

    院落里,上下两间房门‘吱嘎’轻响,先后推开,陆良生、孙迎仙走到檐下,齐齐伸了一个懒腰,后者一撑护栏翻身跳下,落到书生一旁,端起碗舀了清水,拿着纤细的柳条伸进唇间,左左右右来回二三十下,喝了口水,包在嘴里。

    ‘咕噜噜~~’

    两人朝下齐齐‘嗬忒!’的吐出口,那边檐下,陆老石拖着两只打好的车轮叫过道人,帮忙安去放在屋后面的车架。

    灶间的李金花已煮好了早饭,听到说话声,探出脑袋喊道:“忙什么忙,先把饭吃了!”

    陆老石看了看自己琢磨许久的车轮,低着头灰溜溜的回去灶房,陆良生收拾好细枝陶瓮,看到无事可做的道人正跟着父亲去灶房,小声将他叫住。

    “我就不吃早饭了,要先出去一趟。”

    打了声招呼,书生瞅了一眼灶房里的母亲,闪身推门回到房里,敲了敲挂在墙壁上的画轴。

    “红怜,等会儿你自个儿回庙里,我去周围转转。”

    说着,走去衣柜换了一套衣裳,墙上挂着的画幅里,探出一颗美人头,翻找衣袍的背影,从上面飘下来,踩着莲步来到一侧。

    “公子,还是让红怜来吧,衣物平时都是我放的。”

    红怜从中间那层衣物被褥里,翻出一件淡蓝的外罩衣衫,又取了一件内里的长袍,交给陆良生。

    “公子,不需要红怜陪你吗?”

    “不用,是些琐事,有些复杂,之后跟你说吧。”陆良生换好衣袍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边系着纶巾,一边朝还在榻上呼呼大睡的师父开口。

    “师父,我出门一趟,巡视聚灵阵,查漏补缺一番,修改一些地方,你要一起去吗?”

    睡的舒坦的蛤蟆,掀开背角,挠了挠肚皮,翻了一个身,像是听到了徒弟的声音,抬起蛙蹼随意的挥了两下。

    见蛤蟆道人挥手,陆良生也就不打扰师父继续睡觉,与红怜道别,出了房门,竖指朝隔壁刚刚起床出来的妹妹小纤‘嘘’了一声,看了眼灶房里的母亲没注意,悄然离开院子。

    从村里穿行而过,晨练的陆盼八人,远远的打起招呼,‘浩浩荡荡’的围了上去,不管陆良生同意不同意,跟着一起走去外面。

    “良生啊,你是不知晓自从回来后,咱们待在村里好不自在。”

    “就是,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长安?那身盔甲,庆叔是擦了又擦,都快花了。”

    出了村口,八人围在陆良生周围兴奋的挥手比划说道,想起外面的世界,恨不得立马就回家收拾行李跟着侄子出门,饶是这般跟着也觉得颇有面子。

    “对了良生,那大蛤蟆呢,怎么不见带出来?”

    “在屋里睡觉呢。”陆良生笑了笑,“这次回来,我也不知要待多久,八位叔伯要是还想出去,我这里倒是无所谓,不过家里,还是要先问过婶婶们才行。”

    “问这帮老娘们作甚,我们自己做主就行!”陆喜拍了拍胸口嚷了一句,前面走在书生旁边的陆盼回头大声笑道:“你做主?做主选什么跪在上面说话?”

    这话顿时引得另外六条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陆良生走在八人当中,也跟着笑出声来,周遭的亲人、田野、山麓,都有股让他舒心、通畅的感受。

    秋风吹落了黄叶,落去篱笆小院石桌。

    蛤蟆道人打着哈欠,穿着一身金线黑底的大袍子,负着双蹼摇摇摆摆走出房间。

    呼啊~~

    又是一个哈欠呼出口,目光扫过周围,咂咂嘴:“咦,良生去哪儿了?”

    屋檐另一头的灶房,门扇打开,见到从里面抹着嘴角的道人从里面出来,便开口叫住对方。

    “小道士,可看见良生去哪儿了?”

    “去修改法阵了。”

    眼下回来陆家村,孙迎仙没空理会老蛤蟆,说了一句就被跟在后面出来的陆老石叫上,带上刚才那两只木轮去了屋子后面。

    ‘修补法阵?怎么也不带上老夫。’

    蛤蟆摩挲下巴呢喃,随后摇摇头,老夫还是自个儿耍算了,刚一走出屋檐,正要扭动腰肢,扫帚从侧面忽然扫了过来,扭动的黑影唰的一下抛去菜圃。

    “良生也不说将这小跟班带上,留在屋里多渗人啊,还不如去菜园子里捉些虫子。”

    李金花收了扫帚,看着乖乖盘在菜园子里的那坨大蛤蟆不敢出来,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灶房洗碗刷锅。

    盘在菜圃里间的蛤蟆,盯着妇人离去的方向,咧开嘴角:‘彼其娘之,老夫要不是看在良生面上,岂会与你甘休!’

    咕咕咕哒~

    陡然几声鸡鸣响起,蛤蟆道人循着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偏过头,就见羽翅花白的老母鸡不知何时也钻了进来,歪着头正仔细的打量蛤蟆后背的疙瘩。

    “看什么看,你这低等的畜生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呯!

    鸡喙重重啄了一下,蛤蟆道人气得人立而起,瞪起蟾眼:“别激怒老夫,不然发起火来,老夫也收拾不住。”

    他身上也附着有妖星之气,受不得刺激,否则闹腾起来,就很难压住了,话语刚一说完,头顶上又是一声‘嘭’的轻响,蛤蟆道人捂着脑袋后退一步,一双蟾眼都泛起红芒。

    “小小鸡妖也敢在老夫面前逞凶,要杀你不过挥挥手的事,信不信.....”

    呯!

    鸡喙直接啄下来,蛤蟆道人“啊啊——”的喊叫两声,使劲搓着头顶,抱着脑袋转身飞奔而出,花白母鸡展开翅膀迈开爪子追在后面,在小院内疯狂追撵。

    ......

    村外小泉山。

    秋风吹着一片片渐黄的叶子微微摇晃,半山腰上,彪壮的八个大汉陪着陆良生走上小泉山瀑布,远远,还有光着脚丫的明月,以及狐狸模样的胭脂等他过来。

    小人儿看着走来的先生,小声问去旁边的狐狸。

    “娘,陆先生忽然来这边是要干什么?”

    “别多问,陆先生要做什么,我们看着就好。”

    低声交谈两句,陆良生走近这对母子,笑着摸了摸明月的小脑袋,目光望去那边悬挂山壁的瀑布。

    “过来稍稍改一下法阵。”

    被大手抚着的脑袋下,明月小脸唰的一下涨红,显然刚才问母亲的话,被先生听到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路(本卷完)

    “先生.....明月刚才说话是无心的......”

    山崖垂直而下的瀑布落进水潭,弥漫的水雾间,陆良生站在潭边岩石上,听到胭脂的声音,抬起头笑了笑:“小孩子说话本就这样,我岂会放在心上。”

    随即,目光回正,望去常年不息的水帘,伸手一招,湍急坠下的水帘哗的一声溅开,绽放清灵气的一幅画轴飞出,稳稳落到书生手里。

    “胭脂,你母子不用担心我将法阵撤去,只是改改灵力的规律。”

    陆良生展开画卷,看着上面飘荡‘白’大旗的战争画幅,“这次回来,是有些修行中的困扰,需要借助聚灵阵提供灵气。”

    那日天坠妖星,其实稍有修行的生灵都能在偏远的栖霞山或看到或感知到,但妖星碎片之事,陆良生除了承云门的掌教云机提起,其他人或妖,实在不便多说,尤其能助长修为一项,怕是会引来心怀叵测之人。

    想着,书生手上也不慢,指尖绽放法光,在画幅上修改了暗藏画中的法纹,重新放回到瀑布法阵节点之中,天上日头已经升到云间,从岩石上下来,与胭脂说了会儿话,便带上明月小童,与陆盼八人往其余两个山头过去。

    剩下的两座聚灵节点还是必要一起做完的。

    带着明月与八位叔伯说笑回到山脚,远远就看到红怜站在路边,过往的商旅行人,都看不见她,从一旁径直来去。

    “公子,忙完了?”

    “还早。”

    陆良生下了山脚,走到路中间,朝后挥了一下袖口,徐徐清风拂过陆盼八人,鞋上沾的尘粒一一飘散,目光却一直看着面前的女子,另只手拉着她,散步般朝红怜庙后面的那座过去。

    “不是回庙里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周围还有许多人,红怜侧下脸,瞟去后面,竖着耳朵倾听的陆盼八人,以及小明月直挺挺的正起背脊,缓下脚速,连忙将脸看去陆家村方向。

    知道他们偷听,红怜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就是.....”时,轻柔的嗓音将‘是’拉长,双手交在一起背去身后,望着前方,话语陡然一转,干脆的哼了声,:“不告诉你!”

    半响,却是未听到回应,身子前倾,探下脸看去一旁的陆良生。

    “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一些事。”

    看着来陆家村收鱼的商贩,陆良生轻说了句,笑着朝他打呼的这些商人拱拱手,走下山脚泥道,上去红怜庙下的石阶,继续说道:“昨日刚回来,没跟你说,这次回栖霞山,是因为妖星一事。”

    红怜跟了他许久,又相互喜欢,自从看了陆元的那段经历之后,感受到对方字行间的孤独,陆良生就越发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正如陆元所说,他要走对方不同的路,不仅自己要走下去,还要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走,哪怕陪着他们慢慢变老离开这个世间,那也只是履行完人世一遭,算不得遗憾了。

    书生握着红怜的手更紧了一些,越过几个慕名而来的香客,穿过檀香袅袅的庙观,走上渐黄的山麓。

    “妖星之气不毁不灭,时日已久,会随着空气流动,又在其他地方滋生,附物成妖,附妖成魔,能让平日老实和善的人,变得凶残无情.....怕万一,便封印了一道妖星之气在体内,尝试一番,看可否压制,若是能行,我想......”

    他话语停顿了一阵,抿紧嘴唇,回首望去延绵起伏的栖霞山,一片片枯黄在视野间抚动,掀起涟漪。

    “......我想将洒落九州的所有妖星碎片,全都封印下来。”

    “别担心,先试试......这次应该会花很长一段时间。”陆良生笑了笑,片刻,轻说了声:“再陪我走走。”握紧红怜的手,拉着她消失在这片金黄的桦树林之中。

    风吹黄了叶子,哗啦啦的一片枯黄摇摆间,脱离树枝顺着风飘去远方的天空,飞去的方向,隐约能见到高耸的城墙,飘过鳞次栉比的房舍。

    写有‘周’字的府邸里,后院的梧桐,最后一片枯叶飘零落去地上,不远的一排房舍,有声音嚎啕大哭,一位老人在人世间这条路上走到了尽头。

    竖起的灵位,摆在老人生前最喜爱的一幅裱字下。

    ——煌煌霞光栖千载,神威浩荡震乾坤。

    时间流逝,崭新的灵位渐渐变得陈旧,裱糊的字画也终于有了灰尘,秋色过去,积满了皑皑白雪,通往南北道路也被冰雪覆盖,少有了人迹,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北方坐落大山之中的寺庙,白茫茫的林野间,积雪被忽然敲响的暮钟震的簌簌落下,红墙黑瓦间的寺庙里,身形胖大的法净和尚一脸悲伤,竖着慈悲法印,站在一具即将圆寂的老僧面前。

    咚——

    铜钟敲响传来。

    须髯皆白的镇海老僧睁开眼睛,曾经威凛的双目变得清明,望着庙中的佛像,双手合十,低首喧出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便再也没有声音响起,只剩下厚重的钟声悠远而绵长,在卧佛山中回响。

    渐落的冬日黄昏里,年关将近,忙碌一年的人们拥挤在街头,带着亲人提着年货走街串巷,陆小纤举着糖葫芦舔了舔,蹦跳的跑去下一个摊位买上零食,道人跟在后面哆哆嗦嗦的摸着钱袋。

    扰扰攘攘的长街,红怜显出法身,挽着陆良生的手臂,走进挂有‘书宝斋’招牌的铺面,拨弄算盘的掌柜见到书生熟悉的面容,哎哟叫了声,差点躲去后堂,迎来的是书生温和的语气,与从前少年任性又有了许多的不同。

    不久后,天色渐暗笼罩天地,买了一车年货的驴车停在院子里,暖黄的灶房,圆桌围满了身边最亲的人,陆良生许久未碰的酒水,给爹娘、妹妹、道人一一斟满,说起了吉祥的贺词。

    夜深人静,灯火照着窗棂投去外面院落,画中的女子踩着轻柔的莲步,坐在桌边,撑着下巴,抿嘴含笑,看着怎么也看不腻的书生捧着书卷,轻声朗读。

    偶尔,书生看来的目光,四目交织,冬日的房间有了温暖气息。

    冬去春来,枯枝抽出嫩芽,鸟儿落去枝头轻鸣,紧闭的窗棂打开,一身青衫白袍的书生持着笔墨写出一幅幅好字,透出墨香,翻去一年的人们走出屋子感受着满山的春意,拿起锄头走向田间。

    长安,残有积雪的城墙延伸,巍峨的皇城中,杨广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伏的臣子,发下一道道登基后的政令,越来越有帝王的威势了。

    不久,退朝回去后苑,登上曾经父皇站过的阁楼,望去仿如延绵无尽的城池轮廓,那是他脚下繁荣的世间。

    鳞次栉比的长街短巷,闵月柔失落的走在大街,连身边丫鬟呼喊都未听见,好不容易出来,鼓起勇气去了一趟万寿观,可惜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心里欢喜的那人,早已经离开了。

    片刻,肩头好像被人撞了一下,女子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面,好似知道撞倒了人,那人停下脚步,看去表情愣住的女子。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小生陆元给你赔一个不是。”

    水纹白衫袍的男子拱起手,礼貌的拱起手,扰扰攘攘的长街,两人四目对望,忘记了周遭来去的行人。

    心有灵犀。

    千里之外的延绵山麓间,坐在老松下翻书清读的书生,望了望北面,转回目光坐在崖边,偶尔,抬起的视线,云海起伏。

    风里摇曳的老松,焕发新枝,又渐渐枯黄飘去坟头。

    春去秋又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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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