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危楼
踏踏踏......
马蹄声踏过街坊长道,三百骑撞入尸潮,混乱间,听到远方人声呐喊,这才从厮杀中清醒些许,迅速缩拢队列,照着东南方向的芙蓉池冲杀过去,战马撞上血肉上,身影一片片倒下,钢刀、箭矢不停朝两侧扑击而来的行尸劈砍、射出,然而,根本无法在尸群造成更大的伤亡。
“冲,后面的不要停下——”
领队的校尉钢刀死死嵌在一道嘶叫的行尸头上,就骑在马背上,猛地的将它蹬开,趁着尸群还未合拢,脚跟一点马腹冲了出去,紧跟在后的三百骑兵挥舞刀锋,借着战马跑动将缺口扩大。
而就在骑兵朝芙蓉池奔涌的此时,之前那四男两女跑来的方向,乌泱泱的行尸从数条街道如潮水般汇集,带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浩浩荡荡朝这边狂奔。
那边靠近湖岸的四个书生吓得纶巾仿佛都立了起来,瞪大眼睛,喊着:“护驾!”的嘶喊,转身就跑,闵月柔主仆二人不敢迟疑,手牵着手跑在后面。
不久之后,后方赶来的骑队蔓延过来,不停与追上的尸潮纠缠、挣脱、再纠缠,战马、人的尸体随奔逃的路线向后延绵开去。
毫无知觉的行尸,看上去是一个娇弱女子的模样,苍白狰狞脸色间,扑去跑在一侧的战马,挨了一刀下,硬生生将上方的骑士拽下马来,士卒地上翻滚,一脚将她蹬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走出两步,绝望的回头,三丈之外,微暗的光芒里,是黑压压一片的尸潮。
“啊啊啊——”
士兵闭上眼睛,举起手中刀锋歇斯底里的嘶喊,刀锋一转,架去自己脖子上,朝后方已经远去的骑队,喊出声音:“校尉,替我报仇!!”的瞬间,一侧的湖面上,一股白花花的浪潮推往岸边,带起哗啦啦一片水浪蔓延过来。
就在士卒划下锋口的刹那,湖面轰的巨响,窜起数丈高的白浪。
水光飞溅,一道长影高高立出湖面,蒙蒙月辉照下,粗长鳞身闪烁水花滑落流动的光泽,长角的头颅高高昂起。
“吼昂——”
威严、修长的长吟响彻夜空,狂奔而来的尸群仿佛都在这一声里,速度都滞了一滞,下一刻,高高昂起的头颅,猛地低下,张开满是獠牙的长吻,白气飘出,水浪从口中喷涌而出,贴着那士兵的半丈的距离,冲刷地面,然后横扫过河岸上黑压压的尸群,恐怖的水压掀起一道道身影四下横飞,撞在后方的行尸上砸的人仰马翻。
另一些甚至被冲去对面山壁或城墙,又重重的砸在上面,骨骼尽碎,手臂、膝盖,断口出伸出白森森的断骨,密密麻麻的尸群就硬生生被抹去了一个硕大的缺口。
不过,更多的行尸依旧前仆后继的朝这边冲击,就连之前被咬的士卒也都在重新站起,跟着从后方冲来的尸潮一起发起冲锋。
“天地化极,神剑出鞘!”
一声粗豪的嗓音响彻,列兵排阵的三百骑兵下意识的抬头,其中一人肩膀沉了沉,一个虬须大汉背负木匣唰的一下飞纵过去,木匣打开一柄柄金色小剑飞出,并列组在一起,顷刻间化作一柄金光巨剑。
燕赤霞脚尖点过马头,落去巨剑上面,法决祭出时,后方骑队,还有身影持剑飞纵而来,落在燕赤霞后面。
随安跟着虬须大汉齐声暴喝:“神剑除魔——”
两人法力合二为一,金色流光划过尸群,嘶声咆哮、跃起去抓巨剑的行尸,被剑气、法力荡去左右,硬生生在尸群当中犁出一道沟壑。
“让开让开!”
道人一手拿着符纸、一手捏着降妖镜穿过并列的骑队中间来到前面,降妖镜抛去半空,翻转落下,另只手拿着一叠黄符半空一抹,符纸一张张悬浮排开,显出‘敕’文,置下一道淡黄的光壁,将身后的骑队护下来。
“好让你们知道本道的厉害!”
伸手接住坠下的铜镜,掀开袍摆,双腿左右跨开,阴阳降妖镜绽出法光,一道淡黄光柱射出,投向前方被剑气逼的东倒西歪的尸群,昏暗清冷月光之中,被淡黄法光笼罩的行尸,手脚挣扎想要遮挡,“啊啊啊——”尖锐嘶哑喊叫,浑身上下接连‘嗤嗤’作响,黑烟渗出体表飘散。
孙迎仙维持降妖镜法光不退,跨开的双腿下方,一道短小的身影,踩着蛙蹼吧嗒吧嗒跑来,豆大的蟾眼溜转,看着前方月色里黑压压一片尸群,蟾嘴微开,口水顺着嘴角都流了下来。
吸溜~~~
粘稠的液体又吸回去,露出笑容:“还有这么多......都是上好的补药,别被小道士他们给浪费了!”
当即,翻下背后紫金葫芦抱在怀里,笑容渐渐发出‘哈哈哈——’的大笑,迈开两条小短腿越过道人在地上飞奔起来,笑声里,兴奋的长舌都挂在嘴边,向后荡来荡去,一眨眼就钻进尸群。
“哈哈,都是老夫的,好东西啊~~”
从行尸脚下穿过,蛤蟆道人将怀里的葫芦往地上一放,口中念念有词,双蹼猛地合抱去圆滚滚的葫芦身,黑纹亮起紫金光芒,一股吸力顿时扩散开来,四周奔涌、嘶吼的行尸,脸上、身上渗出漆黑的尸毒、尸气,一股脑儿的倒飞卷去葫芦口,随后大片大片的倒下。
“这老蛤蟆的葫芦......好熟悉啊。”
猪刚鬣一脚蹬飞一具行尸,吐了吐唾沫在掌心搓搓,钉耙拄去地上,望着那方倒了一片尸体的中间,盯着地上那葫芦露出疑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这时,城池方向,尸群后方传来混乱声响,能感觉到大批兵马的动静,隐约还有人高声嘶喊。
“救陛下!史万岁前来护驾——”
“韩擒虎来也!”
“贺若弼......”
“伍建章......前来护驾!”
一声声高喊的同时,一道黑影穿过下方无数盘踞拥挤的尸群,落下骑队这边,一身道袍,背负法剑,花白须髯都在风里摇晃,正是越国公杨素。
看到布下的法阵,老人点点头,目光望向孙迎仙,拱手道:“孙道友,陛下可在万寿观内?”
“在,在,老陆在那里看护呢。”孙迎仙挥了挥手,让他被打扰自己做法,后者‘嗯’了一声,也不在意这小道士的态度,望去那边山门,一挽宽袖就朝那边过去,之所以来迟,也是等候尸傀,去追看到的那个尸妖。
但还是跟丢了。
快步走上石阶时,站在阁楼前方的陆良生微阖着眼帘,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觉得不安。
‘行尸攻山......却不见尸妖现身......难道.....’
杨素走上石阶,朝他见礼的同时,陆良生陡然睁开眼睛,目光扫过老人。
‘声东击西!!’
这个念头在心里升起,转身望向一侧的阁楼,看去站在檐下的皇帝,及一干侍卫,宽袖猛地一拂,卷起法力。
“栖幽,他在楼后面!!”
檐下一众人还未从话里反应过来,就听得身后阁楼轰然一声巨响,巨响之中又有轰轰几下爆炸,桌上灯火明灭,木栖幽旋着长袖向后倒飞出来,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落到书生一旁。
飞溅的漫天木屑里,渐渐显出干瘦,长臂的身影,垂散花白须发缓缓抬起,露出形如骷髅的脸孔,双目空洞,犹如阴府爬出的恶鬼。
第五百零九章 身上满天星斗,可见当年书生妖性
木墙崩裂,显出驼背的轮廓。
嗬嗬.....呃嗬嗬......
低哑喘息挤出干涸双唇,脑袋偏转,空洞的眼眶扫过四周,停留在门外檐下众人身上,尖锐的獠牙呲出来。
像是感觉到了为首那人的天子气,粗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皇帝......杨坚......”
“死!!”
站在外面的陆良生从形如骷髅的脸上,依稀辨认出了陈辅的轮廓,挥开的袍袖间,法力卷去檐下皇帝的同时,陈辅蹬裂地板,一股股黑气蔓延,唰的一下直冲而出,挥开的利爪抓破空气,杨坚本能的抬剑去挡,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还未回过神来,视线之中,阁楼已在远处了。
“陛下,不可乱动。”
陆良生伸手揽过老人护到身后,月胧剑此时悬在山门以防尸群入道观,驭剑术暂时用不了了,《阴府索魂咒》波及太广,下方兵将,面前的皇帝根本承受不住,至于幻术......这尸妖丝毫看不见东西,不受影响......
心里飞快盘算利弊的刹那,檐下的身影陡然化为模糊,陆良生抓过腰间一支拇指大小的剑鞘,亮起法光,罩下一轮金色。
嘭!
金光荡起一圈涟漪,触及上面的陈辅,双爪嗤嗤冒起黑烟,跌跌撞撞退出两步,陆良生抬起手指,指尖亮起法光,袍袖挥洒,书写一个敕文‘阳’字,浸入钱袋,袋口自开,一枚枚铜钱颤动飞出,拖着哗啦啦的声响,冲天而起。
顷刻,飞洒的铜钱,半空一滞,好似悬停的一瞬,化作漫天金光,朝下方披头散发的老人激射而去。
乾坤一掷——
轰轰轰轰!
密密麻麻的点点金光疯狂倾泻,铜钱接触地砖白岩接连爆开,激起烟尘,干瘦的身躯也在瞬间金光四射,犹如雨打芭蕉般,身子不停震抖。
金光停歇,烟尘翻卷,陆良生伸手一摊,陷在地上的铜钱一枚枚飞回,重重叠叠摞在掌心。
一片灰尘里,抖动的身躯缓缓向后,轰的一下倒了下去。
那边,皇帝,一干侍卫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到陆良生用出这般恐怖的术法,漫天倾泻而下的法力,寻常凡人根本招架不了片刻,怕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好厉害的法术......’
护在皇帝一侧的杨素,持着法剑,看着激起的漫天灰尘、石屑,同是修道中人,他心里也有难言形容的感慨。
‘老夫若非半生精力放在官道一途上,或许也是不差的。’
老人想着,目光陡然一沉,跨步横剑挡在杨坚身前,此时,撑着轩辕剑鞘金光法罩的书生,目光紧盯对面,烟尘翻卷消散,露出躺在地上的枯瘦身形。
夜风拂来,须发微微抚动,陈辅陡然裂开唇角,呲出獠牙,周身红光一闪,身体僵硬的直直立了起来。
“吼——”
双手指甲暴涨,仰天嘶吼,破烂的地面四周,显出一道道法阵布出天干地支。
——六丁六甲.神力天威!
法阵扩散,化作一团团青色星光飞入陈辅身体,下一秒,脚下激荡风雷,破开的地砖一寸寸化为粉尘吹散。
所有人视野里,青芒夹杂红光闪烁,轰的一下撞来,双臂狂舞,尖锐的指甲交织红芒疯狂抓扯金光法罩,甲尖刮蹭而过,发出刺耳难听金属摩擦声。
站对面的陆良生运起法力,伸手向外一抓,布在林间的几张画卷脱离树躯飞来这边,上面法光一闪而过的同时,有战马嘶鸣响起。
唏律律——
龟裂的地砖上个,铁蹄奔涌,赤红战马冲刺,长嘶里,人立而起。
上方无头的身躯青袍抚荡,一柄青龙刀映过落地上的灯笼火光,显出刀面蜿蜒龙身,划过空气,嗡的轻吟,斩去撕扯法罩的身影。
噹!
刀口劈在对方肩颈,火花闪烁,照亮几寸的范围,六道白衣白袍的剑士刺破黑暗,齐齐降下地面,袍袂飞扬,剑势如游龙,照着老人后背劈、砍、刺、挑......划出一道道森寒剑光。
呯呯呯......
火星疯狂闪烁跳跃,划出一道道伤痕,却是无法破开皮肉,抓扯金光法罩的老人丝毫没受影响,继续轰击,法罩上涟漪越来越频繁,隐隐呈出裂纹。
陆良生吹了一声口哨的同时,抓过腰间拇指大小的剑鞘抛去头顶,“越国公,此处交给你,护陛下安危——”
话语落下,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迈开蹄子冲来,火光闪过龙首、狮鬃、鹿角、麋身......
长角一挑,直接撞去陈辅身侧,金铁交鸣炸开,整个身子硬生生拔地而起,抛去夜空。
六道白衣的剑士追击而上的同时,金光法罩里,地面碎石飞溅,陆良生唰的穿过金光跃出。
半空呯呯几声,陈辅利爪横扫,六柄长剑扫在一起打偏,耳中风声呼啸,偏头,半空直追而上的身形,衣袍猎猎作响,挥开的袍袖内,一枚枚金光飞射而出。
正道乾坤!
额角发丝在风里抚动,陆良生一身青衫白袍轰的一下撞了过去,金光在对方身上不停炸开的瞬间,书生手掌探出宽袖,正道乾坤的法力夹杂儒道浩然之力陡然爆发出来。
“给我下去!”
一掌拍在陈辅天灵盖,嘭的闷响,老人发髻飞洒,仿佛空气都在瞬间荡起一圈涟漪向四周荡开。
陆良生单掌压着骷髅般的脑袋,一人一尸踩去地上,砖石‘咵咵’的自他们脚下向周围裂开迅速蔓延。
“陆.....良.....生!”
尸气弥漫,抵御头顶盖下的浩然之力,陈辅双爪微微曲起,断断续续挤出声音。
“你还......不.....明白,老夫.....已是不死之躯——”
空洞洞的眼眶里,泛起红芒,陈辅忽然仰起脸对去天色清月,不着片缕的手臂一扫,将陆良生压头顶的手臂打开,尸气疯狂涌动,听到身后马蹄声大作,反手又是一爪,轻描淡写的将斩下的龙刀架住,手腕一扭,厚重的刀身轰然折断,骑马的无头将领化作星光散去。
“你既已隋为国......老夫要你感受.....亡国之痛......让天下人都感受......老夫心中痛楚......”
老人循着天子气,空洞的目光望去金光法罩那边,杨坚脸色发青,紧咬嘴唇,深吸了口气,挤开族弟杨素,喝道:“天下一统,乃朕命数,若朕当不得天子,那就今日唯一死罢了,陈辅,朕连尸山血海都不怕,岂会惧你一死人!!!”
“老夫会让你慢慢死......”
陈辅硬生生受了一记书生推来的一掌,身体颠簸一下,径直冲向那边的皇帝,陆良生跨步,伸手抓他,后者反手挥打,手臂硬碰硬的撞了一下,老人利爪一撕,扯烂一只袖口,陆良生手腕翻转,抓住对方手背将其又拉回来,另只手推出乾阳掌打去他胸口,气劲、法力透胸而过。
僵硬的身子站定,微摇的花白发髻间,陈辅缓缓抬起骷髅脸,挤出声音。
“找死——”
顶着书生的手臂,硬生生挤了过去,陈辅双爪挥出残影,周围全是布帛嘶拉碎裂声。
某一刻,双脚一顿,陈辅舍身一撞,碎片漫天飞舞,青衣、白袍一寸寸的脱落飘在夜空里,陆良生整个人飞出十多丈,犹如山巅滚落的巨石,撞去后方一栋木楼。
轰啪!
那方黑暗里响起巨响,整栋木楼都在摇晃。
.......
“护驾!”“护驾!”
“快去上面,陛下也在,能留个好印象!”
山门向上的石阶,四个书生趁着尸潮被阻挡,提着袍摆飞快向上跑,后面还有闵月柔、兔铃二女,尤其前者,女子心里虽知道陆公子法力高深,可第一时间终究还是希望看到他无事。
前方四人呐喊声戛然而止,一个个都停了下来,闵月柔陡然撞上在其中一人后背,正要说话,视线之中,布片如蝴蝶纷飞飘洒,一道熟悉的身影横飞出去,轰的砸去木楼。
“陆良生——”
闵月柔嘶声喊了出来,挣开抱着自己手臂的小丫鬟,越过前方四人,跑去那边摇晃的木楼,天色黑暗,一片废墟里,根本看不到埋在下面的身影。
女子脸色惨白,窈窕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当即丢了长剑,爬去地上,素白的双手飞快的刨着残砖碎瓦,双唇发抖。
“良生......陆良生......”
断砖刨开,推去一根断木,她呢喃到最后,哽咽哭出声来,“你别死啊......你说过会来京城找我的啊......你不要说话不算数......你是堂堂国师,不能说话不算的......”
“小姐,小心啊!”
兔铃的声音焦急的大喊,那走动的枯瘦尸妖,慢慢侧脸望来,四书生一个哆嗦,齐齐抬手将小丫鬟嘴给捂上,连连朝对方摆手:“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就是路过看热闹的......”
“对对对,这小姑娘不懂事,一惊一乍的。”
然而,陈辅懒得理会,转回脸,跨步走向废墟。
那边废墟中刨动的女子,听到丫鬟的话语,回过头,后方模样狰狞的老人,张合獠牙正转回脸孔。
闵月柔摸过地上长剑捏在手中,颤抖的摆出一个出剑的架势,挡在废墟前面,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下来,双脚都开始发软,可就是不挪开一步。
嗬嗬嗬嗬......
喉咙独有的低吟传出,陈辅伸手拍开比出架势的长剑,抓去对面女子面容时,夜空轰的响起雷声,一道闪电唰的蜿蜒劈下,老人脚下一蹬,身子向后飘开,电光噼啪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仿佛察觉到某个方位,侧身抬手一爪,刀枪不入的皮肉瞬间捏住一柄破空刺来的大剑,剑身通体金黄,手掌出电般缩了一下,飞快将对方连人带剑一起甩开。
半空,宇文拓翻落地上,手中剑身插去地砖,拉出一道长长的深痕,方才停下来。
“宇文太师!”
躲在金光法罩下的侍卫激动的喊了起来,就连杨坚也激动了一下,这可是国师的大弟子,身怀世间少有神力的人,一剑灭突厥八万人,就算不敌对方,那也可拖上一拖的。
但那边缓缓起身的宇文拓可不是这般想法,此处位于长安,他根本放不开神力一剑荡魔。
真要全力施展,城墙、附近民居肯定是保不住了。
僵持之中,周围吹拂的夜风忽然停了下来,摇摆的林野仿佛也都在这瞬间静止,山门外兴奋吸纳尸毒、尸气的蛤蟆道人,收起笑脸,转头望去上方道观。
一片狼藉的广场上,空荡荡的夜色里响起一声狐鸣。
原本盯着对面青年手中那柄金黄之剑的陈辅,抬头望去夜空,循着这声陡然而来狐鸣,慢慢向后望去,是倾斜倒塌的木楼。
持剑立在那方的闵月柔脸上带有惊色,急忙转过身:“良生......”
残墙断木堆积的废墟上,碎块无声的滑落,滚去下面,紧跟着更多碎石、碎瓦哗啦啦滚落下来。
那堆废墟隆起,然后破开,一道身影站在里面,黑夜之中,有淡蓝的光点密密麻麻亮起,在人的身上形成星宿。
“陈辅......死去的人,就该长眠......”
嘶哑的嗓音,伴随狐鸣。
第五百一十章 缘道无路,只为师仇踏北程
狐鸣徘徊。
山门外,蛤蟆道人望着上方万寿观,“良生妖性出来了......”急急忙忙将葫芦挂去后背,洒开脚蹼就跑。
一旁,布置法阵的道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见脚边一团黑影跑过,连忙叫了声:“老蛤蟆?!”
短小的身形,挥了下手。
“老夫去看看良生——”
穿过山门、冲上石阶,蛤蟆道人气喘吁吁的踩着通往道观的石阶,摇晃的视野之中,笔直延伸而上的石阶尽头,有着淡蓝的法光亮起。
‘这傻徒弟,平日修身养性,怎么那么容易露出妖性,可别学陆元才好......’
那日徒弟翻阅那无字的书本,其实他用‘他心晓’已经知道了一切,若是走上对方老路,那么一切就都未曾变过,往后也只是重蹈覆辙罢了。
‘老夫当年就不该把狐妖的妖丹给你......可不给你,你这烂好人又得死了,造孽哦......’
啪啪.....
脚蹼翻上最后一节台阶,蛤蟆道人翻上来站定,偏去的目光里,有着光芒闪烁,倾斜的木楼不时掉下断木烂瓦,一片废墟之中,背对的身影,星宿勾连布满后背、肩颈绽放淡蓝。
“......死人就该长眠......陈辅......”
发丝如瀑垂下箭头,陆良生微微侧过脸来,清湛的声音落下:“你说是吗?”眉心正中,那竖红痕犹如第三只眼睛,亮起了法光。
“师父......”
不远,持轩辕剑的宇文拓愣愣的看着师父的侧脸轮廓,冷淡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往日师尊的神态。
一时间,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此刻,除了他露出疑惑,其余人倒是显得颇为激动,杨坚捏紧拳头,重重挥了一下:“就知道国师,岂会那么容易被打败。”
皇帝旁边的杨素,想得要多一些,刚才那几声狐鸣,老人是听到了的,唯有妖才有这种显现,可对面的陆道友,浑身没有妖气,就让他感到奇怪了。
想着时,距离木楼不远的女子捂口喊了出来:“良生.....”
哗啦!
埋在废墟间的半身迈开双腿,堆积的土石碎砖自行分离,让出一条道来。
裸着上身的陆良生伸手拦下闵月柔,目光平淡看过她面容,随后望去对面不过两丈的尸妖,伸手一摊,落在对面檐下的栖幽心有灵犀般,一转纱裙,化为一道黑烟。
越过众人头顶,落到书生手中变做一支毛笔。
“吼——”
察觉到对面身影执笔的意图,陈辅微微前倾上身,咧开嘴角朝着拿起笔墨的书生咆哮,轰的蹬裂地面,拉出一道残影。
陆良生抬手执笔空气中,飞快书写,像是落下某个字体,笔尖朝外一甩,毫无痕迹的空气里陡然显出金灿灿的‘震’字。
嘭!
金光乍现,陈辅双臂交在身前,带着嗤嗤的声响,向后平滑了出去,待到停下,浑身散发的尸气摇晃四散。
嗬嗬......
垂散的发髻抬起,形如骷髅的脸上,空洞的眼眶望去的对面,敏锐的感知里,仿佛有着不同于人的视野,看到的对面漆黑之中,陆良生满身星宿之上,有着数只从未见过的异兽虚影浮在书生头顶上空,摆动长毛,昂起独角,展开斑斓羽翅,朝他呲牙咆哮,或发出凶戾嘶鸣。
下一刻,陈辅看了一眼那边金光法罩内的皇帝,拖着袅绕周身的尸气狂奔冲去,宇文拓横剑护卫的一瞬,狂奔脚掌陡然一转,压裂地砖的刹那,身子折转方向,唰的一下,朝城墙那方飞奔。
纵跃而起,攀上高耸的墙壁,高高窜去月色之中,上方士卒的呐喊、弓弦颤动的声音,划过一道弧度,远远落去城墙外。
“跑?”
陆良生望着消失在月色里的尸妖,伸手一抓悬在那边众人头顶的轩辕剑鞘,收回来挂去腰间,对面的阁楼,麒麟氅飘出窗棂。
手穿过袖口,罩在陆良生身上,遮掩满身星宿,眸子斜过眼角看去那边的杨素:“越国公,麻烦照顾陛下。”
视线随后,落在站在石阶,负着葫芦的蛤蟆道人。
“师父,我去去就回。”
说完,印有阴阳的宽袖一拂,轩辕剑挣脱宇文拓,飞入陆良生手里,转身,只听袍袂‘哗’的抚响,整个人已经升去夜空,朝城外飞去。
道观广场安静了片刻,四个书生瞠目结舌的望着身影消失的城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瞥去那边当今陛下,暗暗点了下头,然后齐齐拜了下去。
“陛下,我等四人前来护驾!”
“对对,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赎罪!”
“.......听闻陛下乃当今真龙天子,文治武功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等四人从南到北,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瞻仰陛下圣颜......”
.......
长安城中大火映红夜空,嘶声喊叫的混乱里,城池南面郊外显得安静,百里之外的山峦林野,便更加的寂静。
月色朦胧,照出延绵山势的轮廓,荒山野岭黑漆漆的一片,偶尔响起夜鸟飞过枝头的翅膀声里,月光洒在阴森的林子间,隐隐亮着火光从一处破庙内照出。
庙门歪斜靠着墙壁,房檐塌了一半垂在地上,里面气息温暖,燃烧的火堆摇曳光芒,剪出两道人的影子投在附近墙上。
有一男一女在此歇脚。
啪~
青年将枯枝折断丢进火里,听着外面林间夜鸟啼鸣,燃起枯枝的火光之中,男子发髻梳的整齐,一身淡青长袍,外罩一件无袖的皂衣,旁边还有一柄长剑靠着。
这正是从伏魔山出来,一路北上的陈靖,师父死后,回了一趟山中洞府,找到那本师父遗赠的法术书,一边往北,一边修习,只为了......替师父报仇。
“靖儿。”
一道女声响起,望着外面出神的陈靖收回视线,篝火另一边,铺砌的毯子上,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妇人坐起来,相貌美艳,轻眨睫毛间,双眼有着说不出的媚态,起身坐到火堆旁,抚动的青丝披散肩背,映着摇曳的火光,微微有些发亮。
“......这一路上,你心事重重,能不能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
看着母亲,陈靖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欲言又止的将脸偏去门外,师父死去的事,他还未对妇人说起。
这一趟出门,他将母亲带上,怕将来若是报仇不成,死了,留在深山的母亲如何办?
‘若是真死了,陆先生也不会为难一个妇道人家......至少比留在深山老林独孤活着,要好上许多。’
犹豫了一阵,陈靖捏紧指尖的草根,开口说道:“娘.....其实师父他......”
后面‘去世’二字还未出口,外面的林子陡然哗哗的响动,正说话的陈靖停下声音,皱起了眉头,跟从师父修道之后,对妖魔鬼怪的感知,自然与往日不同而语,抓过身旁靠着的长剑站了起来。
“靖儿,怎么了?”张丽华轻声唤了一声,跟着从地上起来。
风从拂过外面夜色,林子狂摇,陈靖在唇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娘,不要说话,好像有东西朝这边过来。”
第五百一十一章 黑袍陆良生
房檐半边塌陷的前方,远方的黑暗响起沙沙的枝叶抚响,轻微的摇曳间,陡然‘哗’的一下向一个方向拂去。
周围林野草木胡乱摇摆,栖息的鸟雀惊飞,拍着翅膀在林间穿梭飞离。
就在这时,摇曳的枝叶枯萎缩卷,一道身影拖着黑气,枯瘦的双腿疯狂迈开,冲入林间。
“呃......呼呼......嗬嗬.......嗬嗬......”
低哑的嘶吼的刹那,狂奔的身影回头,几乎本能的抬手一挡,不知道什么东西打了过来,淡蓝的法光亮起,呯的打铁般声音里,身子往前扑了出去,掀起一连串落叶翻滚几圈,爬起来继续狂奔,穿过这片小树林,飞快穿去前方一处缓坡。
地上轰隆巨响裂开,一块土岩凸了出来,顶在陈辅脚下,整个身子高高的抛上半空,旋转的视野之间,远方一道人影负着双手,一晃便是十多丈拉近,背后似乎有火焰的颜色升腾而起。
夜空,一声鸟鸣凶戾的响了起来。
唳——
火红的颜色撞击半空翻腾的身形,黑烟倒伏,夹杂燃烧的火焰,轰的砸去山体,溅起一片烟尘、石屑纷飞。
凶戾长鸣伴随的山石巨响之中,半山腰下,亮着火光的破庙,有人的声音在喊:“娘,你在此间等我!”
提着法剑冲入林子,纵跃而起,抬脚一蹬,附近树躯震响,陈靖借力跃上枝头,腾挪间,又飞落另一颗大树。
站在粗大树枝上,遥望远方黑暗,有山石崩裂的余音轰隆隆的回荡,以及不知哪里来的火光一闪而过。
“有人在此斗法?”
陈靖跳下树笼,飞奔上了一截缓坡,黑暗里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在他眼中展开,高耸的山崖断壁上,林木歪斜倾倒,光秃秃的一段山壁,凹陷进去一大块,剥落的岩块碎片还在哗啦啦的滚落,那凹陷的坑洞里,有燃烧的黑痕,正中依稀能见到一个人的轮廓。
“这么惨......嗯?好像不是人......”
山壁凹陷里,陈靖感受不到人的气息,哪怕是修道中人,也不可能连法力都察觉不到,就那么死气沉沉的陷在里面。
“那......在此降妖除魔的同道在哪?”
偏头望去四周,扫过山崖林野的视线陡然停下,望去不远的一处山壁凸在外面的大岩上,一道拄着金黄大剑的身影立在那里,好像察觉到陈靖的目光,缓缓转过脸来,目光如电,隐隐有淡蓝光芒蕴在眸底。
“他......是陆先生?”
远处的山壁大岩上,陆良生单负一手,另只手轻轻压着嗡嗡颤鸣的轩辕剑,风吹来,麒麟氅领间一圈白绒轻轻抚动,收回目光,冷漠的望去眼前凹陷的陡壁。
“妖星气息......给我出来!”
负在背后的手臂向一侧挥开,阴阳宽袖‘呼’的抚响,坑陷之中,轰的巨响,一段岩石凸出,将嵌在里面的尸妖顶到外面,地上翻滚几圈,陈辅缓缓爬起来,抬起脸朝对面嘶吼一声。
啪——
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打的踉踉跄跄,差点侧倒。
相隔数丈的壁岩,陆良生垂下手,背后诸怀挥臂的虚影消散,压在剑柄的手一转,握着轩辕剑轻飘飘降去地面。
风吹过山麓,一身黑色麒麟氅的书生轻垂颤动的剑锋,信步而行,看着对面不惧伤痛起身尸妖,空着的另只手抬起,呼啸落下的一瞬,背后,露出四角牛头,猩红巨目的虚影几乎在同时挥开粗壮的臂爪。
嘭!
刚刚直起腰的尸妖硬生生被砸在地上,陷进泥土半寸都还多,虚影挥开的手臂横扫的余势未息,崖边一颗人大腿粗的树都被直接拍爆,‘啪咔’的折断声里,陈辅激起凶性,就着趴伏的姿态,轰然冲了出去,推出厚厚一层泥土,犹如一条鱼儿游过莲叶,一把抓去陆良生双脚。
噹噹两声。
龟纹的虚影闪烁,挡下抓来的枯爪,陆良生脚下一踢,趴伏撕扯的尸妖踹上半空,另只手隔空朝上一托,巨大的虚影闪过黑暗,高高翘起独角往上一顶,金铁般撞击的声音夹杂火花闪烁,半空翻转的尸妖撞去山壁,反弹回落的一瞬——
陆良生转瞬即至,轩辕剑唰的劈斩而下。
噗!落下的身影横飞出两三丈远,拖着一地碎石屑哗啦啦的往崖边滚,待到停下,整个人都趴在地面,枯瘦的后背硬生生撕开一条剑口,金黄剑气压制下,一股股黑气从里面往外飘散。
躲在草木阴影中的青年,看到趴在不远的尸妖那张形如枯骨的脸时,眸子顿时缩紧,双唇颤抖起来。
“师.....师父......”
那边,趴伏地上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听到熟悉的声音,花白散乱的发髻缓缓抬起,独有的感知到对面躲在阴影里的身影,枯骨般的面容终于了一丝不同的表情。
思绪的混乱癫狂,渐渐有了些许清醒,微微张开枯涸的双唇。
“靖儿.....”
身后,脚步声走来,陈辅发出怒吼,空洞的双目泛起红点,从地上直挺挺站立起来,转身面向走来的黑袍书生,像是遮挡身后躲藏的徒弟,全身激出尸气向周围弥漫,
“吼!”
低吟的怒吼,双臂挥舞,往前一抓,尸气聚集朝对面席卷过去,过来的陆良生手探出宽袖,修长的手指掐出法决,周身泛起白茫茫的寒气。
霜风露降!
四周温度骤然下降,铺卷而来的尸气遇冷,渐渐停滞,与湿冷的水汽,化为一粒粒肉眼难见的黑色甘露掉到地面,形成一滩积水。
嗬嗬......
陈辅感觉不到飘去的尸气,知晓已被破解,忽然张开嘴,身子向后一仰,使劲吸了一口气。
霎时。
山腰草木林野向着他的方向吹拂,一股股血气像是要从陆良生体内溢出体表般沸腾起来,然而,对面的书生一只袖口拂开,同样一股吸力卷起,罡风呼啸,盖过腥风,硬生生将陈辅拉向这边。
“不拿人当人......你要杀皇帝自己来啊!”
陆良生单手抓向尸妖,蕴有怒意的话语里,法力隔空按住陈辅脑袋,五指一曲,向后猛地一拉。
尸妖剧烈挣扎,一道红色的气息被硬生生拉扯了出来的同时,散发黑气的身躯也被吸入乾坤袖里。
清冷月色照下来。
陆良生立在一片银辉当中,一拂袖口收拢尸妖,另只手托着红色气息,五指一曲,燃起祸火,将其烧的干净。
远方的巨大城池里,无数咆哮冲击道观的行尸,仿佛断去了线,一片接着一片的倒了下去。
蔓延的混乱,终于在夜色里变得安静。
第五百一十二章 孽徒,看葫!
游云遮去清月,满山的银辉渐渐浸入黑暗,山林间偶尔响起孤狼长啸,显出几分阴森。
风吹动袍袂,陆良生看着手中散去的火光、红芒,指决在乾坤袖上接连书写一个‘敕’文,目光这才望去那边草间,挥袖一拂,草木挪移,显出沟壑。
之前所见的阴影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看来是走了。”
陆良生沉默了下来,摸去乾坤袖,也不去追赶对方,微微叹口气,望去的视线之中,目力极好,遮遮掩掩的林野间,能见些许亮着的火光。
风里站了一阵,转身走去长安方向,缓步走动间,身形渐渐模糊,消失在半山腰上,回到城中已是下半夜,混乱平息下来。
燃烧的建筑被衙役、附近的百姓合力扑灭,街道上,不时有骑马的兵卒向着两侧紧闭的房舍楼宇大喊,说着安民的话。
“告众百姓听之,城中潜伏南朝余孽,趁陛下夜访万寿观之机,蛊惑、驱赶数个街坊百姓伺机作乱,现已被入城大军剿灭,望城中父老乡亲严防陌生之人,不可乱开房门,不得藏匿反贼,不乱传谣言......”
燃烧的房屋还有余烟,有妇人搂着孩子坐在地上,望着烧焦的房子,哭喊着使劲拍打地面,孩童呆滞的看着还亮有火星的焦木,衣衫褴褛的老妪捶胸顿足,尖叫冲去要找回儿子,被一旁的差役拦下:“别进去,房梁会塌的,你儿子已经没了!”
老妪挣扎几下,听到差役的话,哭喊的表情停留在脸上,一口气没上来,昏厥了过去,周围人连忙过来,就连哭喊的妇人也跑来,掐人中。
一时间喧哗混乱,更多的人光着脚走在冰凉的街道,喊着不见了的亲人;坍塌的阁楼,数名衙役扯着手中绳子,奋力将一截横木拉扯开,救出里面被掩埋的女子;未受波及的街坊,人们听到动静,自发赶来帮忙,每找到、或救出一个人,人群里便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看着这一幕幕,陆良生走过街坊紧抿的双唇才有些松开,不管何时何地,这片大地上行走的百姓,都是最有人情味的。
走过嘈杂喧哗的街道,有时停下来,施出法术,大火扑灭,救治满头是血的老人,回到芙蓉池,空气传来血腥的气味,不过黑压压的行尸已经消失不见,地上还残有清理过的痕迹,破碎的地砖也被及时翻新。
山门外,几支火把燃烧着,骑马的侍卫见到过来的人影,齐齐下来,拱手躬身:“拜见国师!”
有多嘴的人,忍不住开口:“国师,那妖怪可死了?”
“已抓。”
听到国师的回答,那几名侍卫激动的砸了一下拳头,“没死,真是便宜那妖怪了!”刚说出这话,忽然觉得不妥,连忙闭上嘴,低下头。
那边,陆良生走上石阶,猪刚鬣、杨素、李随安、孙迎先等候在那里,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道人见到书生回来,抹了一下八字胡。
“看吧,本道就说陆大书生没事,好家伙,那一身星宿看起来就厉害......”
一旁,拄着木匣的虬须汉子回过头,靠近兴奋说话的道人:“你发没发现,陆道友神态举止跟往日有些不同?”
“咳,你们瞎操心!”
猪刚鬣掏了掏鼻孔,弹去一小团黑影,提起九齿钉耙迎了上去,上下打量陆良生,又左右张望周围。
“那尸妖呢?俺老猪没赶上时候,说不得一钉耙就解决了。”
陆良生招呼了几他人,回过头来,扬了一下乾坤袖:“在这里面,等会儿我我将他放出来,你再打。”
“........”老猪盯着微晃的阴阳袖愣了一下,掏去鼻孔的手指放下来,连忙摆了摆。
“俺说说而已,你当真的啊,俺这钉耙砸下去,你这道观都没了,俺看还是算了。”
旁边,孙迎仙、燕赤霞、李随安翻了翻白眼,平日吹的自己那般厉害,从没见过动手,就算动手,三下两下反被收拾了,除了变化法术,就没见这老猪用出个像样的本事来。
“陛下呢?”
这时,陆良生垂下双袖,目光扫过周围,除了十多个士卒帮忙填补破损的地砖,没见到皇帝及一干侍卫。
回头看去翘着脚一抖一抖的道人。
“陛下呢?”
“被那什么公的护送回宫了。”道人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平日养尊处优,一碰到这事,就经不住吓,你走后,那皇帝就浑身虚汗,虚弱的紧,把那什么晋王留下,就回去了。”
“你也不看看,陛下年龄多大了。”
陆良生摇摇头,解释了一句,走去常住的那栋阁楼,等会儿还要将陈辅从乾坤袖里放出来,理清楚来龙去脉,想着跨进门槛,上了阁楼,将轩辕剑放去剑座上,转身回头,视线之中,一抹短小的身影陡然从床榻上窜出,踩着床沿一跃而起。
黑纹紫金葫芦高高举过头顶。
“呔,孽徒,看葫芦——”
葫芦身呯的一声,砸在额头,陆良生身子一抖,元魂都有些不稳,身子周围摇晃了几下,回正回去。
“师父你......”
陆良生眨了眨眼睛,看着回跳去桌上的蛤蟆道人,“......干什么”
说完,一翻眼白,昏厥倒地。
“老妖——”
袖中一缕黑烟飘出,在地上化作窈窕的女子,栖幽连忙上前蹲下,指尖探去书生,随后偏头望去桌上的蛤蟆,美目一眯,撅起红唇,像是要发怒了。
“哼哼......”
蛤蟆道人放下葫芦,坐到桌沿,踢踏两只脚蹼:“你懂什么,老夫这是让他清醒过来,不然......哎哎......你这傻姑娘,听老夫解释啊......把手放下放下.......”
明晃晃的烛光里,投在墙上的女子身影,双臂变得粗大,然后,轰的打了过去。
房间光芒瞬间熄灭,窗帘啪的一声向外推开,气浪都冲了出来。
..........
夜云游走,露出半轮清月。
月色朦胧里,山麓延绵起伏,照下林间的月光阴森而朦胧,远处的黑暗里,沙沙的脚步声走过投在地上的银白,身影的前面,是亮有火光的破庙。
庙里,张丽华缩拢裙摆坐在火堆旁出神,听到走到门口的身影,连忙起来迎上去。
“靖儿。”
手在儿子身上摩挲了一番,见他没有受伤,妇人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陈靖表情古怪,沉默的走去火堆坐下,心里有些不安。
“靖儿,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别这样,会让娘担心的。”
噼啪......
火星弹出枯枝,随热浪飘升,陈靖盯着摇曳的火焰,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阵,目光里好像有水光动了一动,顺着眼角滑下来。
“娘......师父他......死了。”
庙外,风声呜咽跑过林子,响起一片沙沙声。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夜色翻去,阳光明媚
篝火摇晃,噼啪弹起的几粒火星顺着热浪升上半空,听到儿子的话语,妇人怔了怔,脸上随后露出惊色,快步过去蹲在陈靖身旁。
“靖儿,你......你说的......是真的?”
噼啪噼啪。
枯枝发出脆响,陈靖出神的望着火焰,手中一截树枝啪的掰断,点下头:“那次回天治起兵复国,遇上陆良生,师父为了能让我走脱,断后拦住对方......”
说起那日的事情,他手中掰断的树枝,再次又被掰成了四段,“......可刚才,外面发生的事,我看到师父他......他化作尸妖,还和陆良生打斗,被捉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救你师父!!”张丽华捏紧衣角,声音不由大了一点。
“你师父为了你皇位,为了陈国四处奔走,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陆良生抓走?!”
那边,陈靖抬手,捏着袖边擦了下眼角,垂下脸,埋在双膝间,艰难的摇了摇:“娘......师父已经死了,他变成尸妖,他不是人了啊......”
话语在这里停顿片刻,嗓音低哑:“.....陆良生修为道法高深......我......打不过他,更不可能在他手里救下师父。”
啪的几声,四段树枝丢在地上,陈靖红着眼睛起来,看了眼母亲,握着剑走去庙门,发泄般“啊——”的一声大吼,抬脚轰的一下将歪斜的庙门踢飞出去,摔去外面四分五裂。
“我该怎么做啊......”
颤抖的话语声里,艰难的挤出唇间,陆良生与他相识很早,自己还小的时候,蒙对方救下,才得以有了现在,后来父皇的死也和他有关,可里面有些复杂,何况还是父亲先有错在先,再后来几番请对方出山,心里更有拜师的想法,终究没有实现。
纵然如此,陈靖心里对那位陆先生,抛开国师身份,始终是尊敬的,可如今师父的死,再到化妖被收,让他心里有着难以说出的纠结。
“靖儿......”
庙里的妇人小心走上前,她是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和文雅的儿子发这么大的火气,伸手在陈靖后背轻抚几下,低声道:“......别生气,你也别去报仇,刚才是为娘心急才说那番话,你别往心里去,既然打不过,我们娘俩就远远的避开。”
“娘,陆良生根本就没想过要寻我麻烦。”
陈靖侧过脸来,火光照去的侧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苦笑的意味:“刚才,他已经看到儿子了,可没有动手的意思......我连让对方动手的兴趣......都没有。”
“哪......”
不等妇人开口,陈靖在她手背上拍拍,“娘,我们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不会热血冲脑,跑到长安城里去找他麻烦,等学有所成,将师父留给我的道法秘术尽数学会,再来长安碰碰运气......”
目光望去篝火。
“到时,就算不敌,也能全身而退,至于复国,儿子已经不敢奢望了。”
夜色深邃,庙里的母子俩说了些许,互相安慰的靠在一起,想起往日陈朝还在的一些画面,气氛才算稍稍好些。
不久,东面天云亮起鱼肚白,泛起金光刺破云层照了出来,推着笼罩天地的黑暗飞速推开,蔓延过的庙里,篝火熄灭,升起青烟袅袅,庙中的母子二人背上包袱,沐着晨光离开,去往别处。
金光蔓延,推过巍峨而古老的城墙,洒去的大街小巷里,热闹喧哗,早起做工的汉子光着膀子买了早点蹲在街边与同伴聊起昨日夜晚发生的事,打水、买菜的妇人围在井口,也在说起昨日传闻,有人甚至亲眼所见,说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你们是不晓得,黑压压的一群人,逮着其他人就咬,好生让人害怕。”
“哎哟.....那岂不是妖怪?”
“什么妖怪,你没听官府差役说,那些都是信了邪教,脑袋不灵光了。”
“我看也是,哪里会有那么多妖怪跑城里来。”
“对了对了,后来这事,官府怎么处理?”
“......鬼知道,反正参与了的人家,现在都还有差役去盘问,不过还像还给了银钱,你们说怪不怪?”
“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人死了嘛,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
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谈里,阳光洒过芙蓉池,微荡的湖面波光粼粼,一群野鸭梳拢羽翅,引颈嘶鸣两声。
对面隆起的地势上,道观内轻壮民夫挑着担子、搬运石材正乒乒乓乓修缮地砖、倾倒的木楼。
暖兮的晨阳扫去一夜的阴霾,道观内热火朝天。
道人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叉在腰间,喝口茶水,指手画脚的指挥上来的轻壮将石材、木材放去指定的地方堆放。
‘果然,当官爽啊......’
随即,想到一本本书籍,令人头皮发麻的内容,赶紧将这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本道可是修行中人,岂能贪恋世俗权力......不像某些人。’
孙迎仙托着茶盏,抿了一口热茶,惬意的眯起眼睛,回头望去后方的阁楼。
‘不过跟着某人身边,享享富贵,也是不错的。’
那边,数层的阁楼矗立,阳光照进敞开的窗棂,光尘飞舞,紫木床榻上,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感些许疼痛,捂着额头醒了过来。
嘶~~~
身上沉甸甸的,清醒了一些,就见栖幽四肢大喇喇的缠着他身子呼呼大睡,把木枕塞去她怀里的动静里,抱着枕头俏脸还在上面蹭了蹭。
陆良生坐下床沿,套上鞋子,伸了一个懒腰时,目光望去书桌上,蛤蟆道人脑袋上裹着几圈绷带,吊着一只蛙蹼,另只蹼则撑着下巴,气鼓鼓的坐在书本上晒着阳光。
感受到动静,睁开微肿的蟾眼,眯成一条缝,陆良生看他模样,愣了一下,不是打的自己吗,怎么师父变成这模样了?
书生理了理宽袖,坐到桌前,试探的开口了一句。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哼.....”蛤蟆道人吊着蛙蹼,斜了徒弟一眼,哼了声,将脸转开:“没怎么。”
陆良生怔了怔,师父的反应更让他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自己昏迷后,还把师父误伤了?
应该不至于这样......
沉默的想着,那边的蛤蟆道人半响没听到徒弟关切的话语,急忙又转过来。
“你倒是继续问为师啊!”
“呃......师父你不是说没事吗?!”
听到这番话,蛤蟆激动的差点站起来,微微扬了扬那只吊着的蛙蹼,“你看为师像没事的样子?”
书生失笑的看着面前激动的师父,便连忙接上他的话,问道:
“那师父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屋里安静些许,榻上女子磨牙的声音里,蛤蟆道人顺下气来,平伸两条小短腿,重新坐回去,哼了哼,瞥去床榻。
“还不是那个老树妖......为师不过让你清醒过来,结果,反把老夫给打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审讯
穿过窗棂晨阳,光尘舞动。
桌边的书生挑了挑眉角,抬手指了下自己,“你说清醒?当时我什么都记得很清楚,用乾坤袖收了陈辅,一路就赶回来。”
“重点错了,说的是为师被打了......”蛤蟆道人从书上站起来,踮起脚蹼,看到徒弟拿过一张画卷,从上面升起一杯酸梅汤,想说的话又吞回去,拿蹼飞快戳去徒弟。
“快快,给为师端来。”
陆良生笑着将那碗幻出的酸梅汤端过去,亲手喂给到师父嘴边:“师父,你还没说到底怎么个清醒呢。”
吨!
吨!
吨!
汤水漫过嘴角,抬蹼示意可以将碗放下,蛤蟆道人这才舒服打了一个饱嗝儿,拍拍肚皮,躺去书本上,懒洋洋阖上蟾眼,回味的咂了咂嘴。
“你自个儿肯定感觉不到,但为师何等修为?当年驰骋天地,山川大河都在......”
陆良生呼出一口气,起身去盆架那洗漱一番,顺道将赖榻上的栖幽叫醒,回来重新坐下,蛤蟆道人的话语还在持续。
“.......那叫一个见多识广,你意识清醒,可你性情却是被影响到了,就连你徒弟,老夫徒孙都能感觉到你变化。”
陆良生皱起眉头,顺手将打着哈欠靠来的栖幽从身边推开,拍拍她手:“出去玩。”随后,目光落回蛤蟆身上。
“师父,如何肯定?”
不仅修道需要严谨,做为读书人,更需要将事情理出来龙去脉,那边的蛤蟆道人睁开微肿的眼睛,慢慢坐起来。
裹着绷带的脑袋望去窗外阳光,想了一阵:“其实也简单,你平日什么脾性,为师岂能不清楚?与昨日神态、行事大相径庭。”
说着,起身单负一只蛙蹼,思索着来回走动。
“为师猜测,乃是你时常翻看陆元往日生平,被他上面所做所行之事影响到了,毕竟你们俩人本就是一人,不知不觉就开始模仿他,或者说,回到原本该有的性格。”
蛤蟆道人到底活的久一些,简简单单几句就将这事解释的清楚,换做陆良生,最后或许也会搞清楚,但自己要发现确实需要一段时间。
想想被影响下的另一个性格,在斗法里,还真有用处,至少自己意识是清醒的,应该不会做出滥杀的事情出来。
陆良生想起妖星似乎也会影响人的性格,两者之间说不得异曲同工之处、
‘眼下,妖星碎片散落各地,不能放任不管,可它从哪里来,为何来这里,完全没有头绪,或许,让它附身一次,摸清详情......’
片刻,房门吱嘎一声打开,正想着事情的书生偏过头,道人靠在门边,好奇的打量,令他一阵失笑,随手从画卷上一抹,凭空端出一碗酸梅汤,过去递给对方。
“什么事?”
“本道过来看看冷酷的陆大书生......啧啧,看来没机会了。”
孙迎仙嘿笑两声,接过碗喝了一口凉爽适合的汤水,入口化开,只留下梅子的酸甜,还有一丝丝的清凉,张头看了眼里面包扎脑袋,吊着蛙蹼的蛤蟆,偏过头来说道:
“对了,你回来忘了问你,那尸妖呢?”
“在这里!”
陆良生拍了拍腕下印有阴阳的一只宽袖,“这人是陈辅,你应该见过。”
“那个一心复国的老头儿?”道人看了眼书生的那乾坤袖,撇着嘴摇了下头:“执念啊.....妖星附体,执念更深,难怪头铁的杀进城里来,结果反被装袖子里,这下复国无望了,不过一只尸妖,怎么也不至于法术难挡吧?不会是......”
老孙是知道妖星碎片附体会带来性情的大变,至于后面还有什么,就不是很清楚,猜测话语里,见到陆良生点头,不由瞪大眼睛。
“还能这般厉害?来来,你不是还有一些吗,给本道一点,让我也附附体,看能否增强修为。”
“别闹,到时候怕是你色心大增才对。”
陆良生拍了一下他肩膀,从一旁越了过去,出了房门,走去左正阳那间屋子,道人跟着后面,双手抱着后脑勺,也不在意。
“也是.....本道心有所属,怎能变成那般急色,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连摇了几下头,跟着书生一起推门进去,独臂的身影安静的躺在榻上,还在昏睡,一旁墙壁上,还有两柄长刀靠着,旁边还有一张木榻,躺着的则是杨广,两人反正都是男人放在一间房,好方便照料。
阳光穿过窗棂,进来的陆良生走过地上的光斑,伸手让道人别说话,过去坐到床沿,检查左正阳的病情。
指尖搭在对方手腕,脉象已经四平八稳,满是青葱胡渣的脸上,面色也从淤青有了血色,呼吸比之前好上许多。
“再过两天,差不多就能醒过来了。”
陆良生将他手放回被窝,掖好被角,又去另一张木榻,仔细检查杨广,后者是寻常人,没有法力护体,而且又是被妖星气息伤到,会出现什么症状,目前也说不清楚。
“还好,晋王殿下妖星气息都被清除,只是不知道被影响的性情会不会保留下来,要是性情大变,说不得将来皇室就要不宁了。”
后面的圆桌,道人跳到凳子蹲着,伸手拿过上面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对书生的话,嗤之以鼻。
“老陆,你是国师,又不是丞相,操那份心干什么,只要护着这天下不受妖魔侵扰就行了,该追求长生就追求,该娶妻生子就娶妻生子,活得洒脱一些不好么。”
那边,陆良生放下杨广的手,灌注些许法力给他养养身子,这才挽着宽袖起身,笑道:“若是我一开始接触的便是修道,逍遥快活,那现在的陆良生,就是游遍天下山川的自在仙了,可惜......我又学了儒,黎民百姓生死,国家危亡......是放不下的。”
说着,叫上道人一起出去。
“大道理。”
孙迎仙放下茶杯,跟在后头,陪着书生说话,一起下了阁楼,去后面的炼丹室,罗列了几味药材,着人去城里药铺买了一些回来,道人炼丹也会一些,照着陆良生说的,炼了些固本培元、养精蓄神的丹药,给杨广、左正阳两人服下。
一通忙活下来,不知不觉天色暗沉,陆良生看着修补一半的木楼,目送来这边干活的轻壮离开。
转身走去水池那边较为宽敞的地方,挥开袖口。
身后,猪刚鬣、李随安、孙迎仙等人、妖都围了过来,站在附近不远,瞧着那边的书生抖开袖口,顿时一股大风吹拂,迷的众人抬手遮挡面目。
片刻,风停了下来。
再看去前面,一道身影半空坠下,陆良生掐出指决,五行道法里,水、土混合成四根柱子,从水池中升了起来。
书生指决探去那边摆放木楼不远的几套工具,金属划开,飞去四根柱子上,眨眼,拖出四条漆黑铁链,哗啦啦延伸去夜空,将坠下的身影四肢捆缚,然后,猛地向外一绷,将其悬在水池上方。
“陈老先生,现在你该清醒了吧?”
陆良生走上前,一身麒麟氅抚动间,探出一丝法力,钻入老人眉心,后者原本形如骷髅的脸,渐渐恢复成往昔老人的容貌。
唔......
低哑的呻吟里,陈辅垂着花白的发丝,缓缓抬起脸,看着站在下方的书生,嘴角勾起笑容,然后,呸了一口。
“老夫.....清醒的很,只是可惜没杀掉隋国皇帝!!!”
坐在徒孙肩头的蛤蟆道人,颇为欣赏的点点头。
“有老夫当年一点风范,良生,这种嘴最硬,先让他吃点苦头!”
第五百一十五章 囚于阴司问罪
夜空的游云露出弦月,气温变得凉爽,立着‘万寿观’的石碑之上,三栋木楼中间,四根水、土混合而成的柱子,响起铁链咣当声。
陆良生自然不会听从师父那种一言不合就上刑的话,真要让对方受罚,还是要阴司来,毕竟他们手段多,也熟悉从哪里下手。
掸了掸袖口,书生神色肃穆,望着架在半空的老人。
“老先生,以死者复生继续奔赴国难,这种执念,陆良生佩服,但复国为由头,将灾厄转嫁给百姓头上,肆意屠戮,你或者会说成者王,败者寇的道理,可良心上,你过得去?”
“他们这种有良心?”
老孙捡起脚边一块碎砖块,嘭的砸去水池,溅起的水花浇在悬着的两只光脚上,四肢被吊着的陈辅没有任何呼吸的声音,目光透过垂散的发丝间隙,直直盯着书生。
嘴角咧开,嘶哑笑出两声:“杨坚立国,难道没有血腥?攻我南朝故国,兵仞难道沾人命?老夫要复国,又岂能不死人?他杨家能统一天下九州,我陈家如何复不得?!”
妖星碎片抽离他体内,之前刀枪、法术难伤的躯体,被对方法术捆住,再难有作为,就算极力挣脱,也免不了再次被抓回来的局面。
.....不逃的话,也能给城外遇见徒弟,争取一些时间。
‘但愿靖儿,不要冲动过来,潜心去修炼道法......’
陆良生见他说完,神色陷入思绪里,也不打搅,就那么陪着站了一阵,才缓缓睁开眼睛,迈步上前。
“老先生与我理念不同,那就不再多说了,但有一个问题,陆良生不问,心里便不快。”
上方,听到书生传来的话语,老人动了一下,微微抬起脸来时,陆良生的声音已经开口,响了起来。
“老先生,可知自己被什么东西附体?”
那边,陈辅闭口不答,只是勾着嘴角看着下方众人,过得片刻,忽然笑起来。
“.....陆国师别枉费口舌,别说老夫不知晓,就算知晓,也不会告诉你们,天下苍生生死存亡与我何干,这天下乱岂不正好,哈哈哈——”
笑声回荡这片场地,陆良生闭上眼睛,伸手拦下气得嘴歪的道人,再次睁开时,袍袖猛地一挥。
使出法力,声音传开。
“城中夜巡游何在,速去通报你家城隍,过来锁拿尸妖!”
漆黑的空气,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是!”
不久,万寿观下方,黑漆漆一片的林野哗哗的摇晃,一阵阴风拂过,浓密的林子间,泛起薄薄一层白雾蔓延而来。
翻涌的雾气里,纪信带着诸司主簿携裹阴风从雾里飘出,两侧还有十多名勾魂无常,见到那边的书生,纪信先行一步拱起手。
“陆国师!”
声音缥缈空灵,没有往日威严厚重,陆良生猜测该是之前被陈辅击伤神魂的缘故,神光暗淡,法相在视线之中,微微有些扭曲。
对方过来,书生抬手回礼:“城隍,你伤势......”
“无碍,只要敕令不消,神位还在,只有还有一丝魂魄,本王亦能恢复如初。”
这就是有香火神位的便利,一地城隍,乃是当地有名望、有大功德人才有机会,不过陆良生知道,若是朝廷上告苍天撤销敕封,那城隍神位也就被剥夺,魂魄也就免不了去轮回,若是与泰山阴府关系不好,只能沦为鬼修。
纪信言语信心满满,说得轻松,不过他知道对面这位年轻的国师,手里现如今就握着拆庙建庙之权,所以初一照面,主动先打了一声招呼。
攀谈两句,陆良生放下手,请了对方一同去往那边,“城隍可还认得此妖。”
“如何不认得!”
城隍连带身后一众主簿、阴差露出愤色,让他们失职不说,累的城中上万百姓丧命,岂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陆良生叫他们过来,肯定不是看戏,当下也不多说,纪信抬手一挥。
“带回去!”
一众阴差得令,纷纷上前抛出勾魂链,法器的一端径直飞去架在半空的老人,避开血肉筋骨,直接锁住栖息在体内的魂魄。
陈辅吃痛叫喊,身子扭动,将捆在四肢的四条铁链拽的叮铃咣当乱响,然而,不到五息,上方挣扎的身躯陡然安静,无力的垂了下来,一道人的虚影被十多道勾魂链拉着,硬生生扯出。
“孽障,你也是人,安敢做出这种事来!”
见到魂魄已被缉拿,纪信举起城隍笏板,神光照下,笼罩去老人魂魄,转眼将其收入玉板内。
一侧,陆良生见事毕,开口道:“既然妖魂已收,还请劳烦审讯一番,帮忙探知那妖星是何来历。”
“国师言重了,纪某定当尽力!”
约定了好时间后,陆良生目送阴司的人离开,转身收回法力,将悬挂的尸身放下,就在这处广场,用法力升起火焰,将尸体烧去,以免出现尸变,没了魂魄牵制,恐怕为祸更大。
苍白的火光映着眸子,陆良生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朝山门走去,李随安肩头上,蛤蟆道人回头叫他。
“良生,哪儿去?”
“去宫里一趟。”
陆良生也不转身,简单回了一句,掐着法决挥了下袍袖,施出隐身、缩地成寸二术,长街上,因为之前发生的事,行人稀少,大多都是士兵、衙役在街上巡逻,远远的,也有更夫敲着梆子。
梆梆~~~
“官府有令,深夜不得出屋......”
梆梆~~
“......提防生人,切莫开门!”
薄雾袅绕,更声远去的方向,陆良生的身影从街头一晃而过,再到出现已是到了街尾,去往皇城。
.........
夜深人静,皇城深宫里,入夜后灯火通明。
大大小小的宦官、宫女立在寝殿外面,小心翼翼的等候召唤,里间,一连串燃烧的烛火之间,皇后独孤伽罗坐在床沿,吹着手中银勺,稍凉的汤药喂去榻上靠坐的丈夫口中。
“陛下莫要担忧身子,御医都说了,只是受了些惊吓,又动了怒,肝火上来,才有些头晕目眩。”
对面,杨坚喝了一口苦涩的汤药,第二口时,将银勺推开。
“朕的身体,朕清楚.....不喝了,让宫女端下去吧。”
外面宫女进来接过药碗离开,老人握着皇后伸来的手臂,坐到床沿,身子顿时摇晃了几下,看去的地面,都在旋转,连忙又坐靠回去,脸上顿时泌起一层细密汗珠,连连摆了几下手。
“不行,不行,朕头晕的厉害,皇后,你着人去唤国师,汤药想必不起作用......”
“陛下,苦口良药才是治病根本,国师只是......”
侧坐床沿的皇后微皱秀眉,正要继续劝住,候在外面的宦官,站到门槛外,躬身唤道:
“启禀陛下,皇后,国师来了。”
靠坐龙榻的皇帝,精神顿时一振,伸手压去皇后的手背,不让她说话,另只手连忙招了招。
“快请国师入殿。”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夜议宫廷,再度起程
夜风跑过宫檐,一排排灯笼摇摇曳曳,晃动的光芒范围,有宦官躬着身子上前,迎上从石阶上来的身影。
“国师这边请。”
殿门两侧,侍候的宫女、侍卫一一垂首躬身,上来的身影步入灯笼照耀的范围,是一袭青衫白袍的青年,系着纶巾,腰间螭龙云纹鸡心佩轻轻摇摆,朝恭候的那宦官点头‘嗯’了一声。
走去的殿门,通报的宦官折转回来,小心的退去一侧,垂下的目光里,一双祥云履走了过去,跨进门槛,连忙躬着身迈着碎步跟在后面,待这位国师进去,朝两侧宦官侍卫挥了下袖子,几人一起将殿门阖上。
厚重的门扇出来声响,陆良生抖开双袖,朝前方拉开帷帐的龙榻靠坐床头的老人拱手施去一礼。
“臣拜见陛下。”
“国师,不用多礼。”
杨坚强忍着头晕,让殿内侍候的宫女搬来一张椅子,见放远了,呵斥一声,“放到朕榻前!!”
那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将一圈大椅放下,回到墙角,人都还在发抖。
“陛下生病了,还火气这么大,看把她们吓得。”独孤伽罗将丈夫按回去,替他压好被角,施施然起身,朝对面的陆良生微笑点下头。
“国师与陛下谈事情吧。”
说完,带着几个身形颇为矫健的宫女去往侧殿,听到脚步声远去,杨坚扭过脖子透过薄薄的帷帐望了一眼,这才呼出一口气。
陆良生坐在对面,自然将老人全部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又忍下去,坐在那不知道怎么开口。
“哈哈,国师想笑便笑就是。”
殿里清静下来,杨坚捂着额头强撑起一点,靠着舒服一点后,才继续说道:“朕这皇后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要强,朕到了这般岁数,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文成武功,正是一展心中雄图的时候,怎能说这般话。”
此间没有文武在,陆良生笑了笑,施出驭风的小法术,刮起徐徐清风,在这座寝殿里循环不息,吹散初秋夜晚的闷热。
一排排烛火摇晃,老人终于感觉了一些舒坦,揭开衣领,让吹来的风进去亵衣里,望着帷帐的穹顶叹口气。
“国师这话就差了,朕确实是老了,昨日一场变故,竟让朕卧床不起,换做以往年轻时候,与越国公攻打北齐,连日征伐,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事......”
“陛下昨日回来感到不适?”
陆良生皱起眉头,连忙探出手指放到老人手腕,严肃的表情方才重新有了笑容,皇帝并未沾上妖星气息,也未被尸气侵染,该是受惊过度,染了风寒所致。
“陛下宽心,身体并无大碍。”
给老人渡去一些法力,滋养一下周身,杨坚闭着眼睛感受着这股温润游遍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舒服,想起留在万寿观的儿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摩留在国师那边,看来是朕做对了。”
“陛下哪里做错过了?”陆良生也难得奉迎说上一句,收回指尖,重新坐回椅上:“陛下最近还是不要随意动火气,也少熬夜批改奏章,多加休息。”
杨坚将手放回被子里,调整下坐姿,笑道:“国师来之前,皇后正好劝朕去新筑的仁寿宫将养一段时间,国师不如随朕一道去吧,那仁寿宫,乃越国公亲自督建,颇为奢华,朕节俭一辈子,倒是第一次住......”
“陛下。”
那边老人正说着仁寿宫的奢华,陆良生开口打断,接上话头:“臣来这边,其实还有他事要向陛下说。”
柔和的烛光照过俊朗的脸侧,陆良生思虑了一下想要说的话,看着安静倾听的皇帝,便将自己所担心的妖星碎片之事,一五一十的悉数讲出。
“......晋王现在情况不明,臣不敢断言就无事,但外面还有许多妖星散落的碎片,若是不及时清除,极有可能,还会出现如昨日那个刀枪不入的尸妖,甚至还会更加厉害,而若是人粘上,被妖星气息附体,普通人也会变的力大无穷,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出来。”
杨坚静静的听着,听到‘普通人’眉头皱了起来,低声道:“国师,若是带兵将领被附体,如何?”
寝殿内,出奇的安静,原本站在角落的宫女不知何时悄然退了出去,身为皇帝最忌讳造反,问出这句话时,些许浑浊的目光有凶戾闪过。
陆良生知道老人的脾性,换做谁在这个位置上,听到这番话,都会如此,不过,还是将妖星引起的影响照实说出,让皇帝能有提防也是好的。
“没有野心,也可能滋生出野心,影响人或者妖的性情,原本和善的人,可能会变的凶神恶煞,坏事做尽。”
“那国师要如何做?朕让越国公全力协助!”
“不用,臣决定去外面先四下搜索一番,与其他修道中人说明此事危险,看能否得天下同道中人齐心合力。”
“国师既然心里有盘算,那朕只好答应,若有需要,告知越国公,朕尽最大可能支持,要什么,国师到时尽管开口!”
“那臣先谢过陛下。”
.......
暖黄的烛火照着两人一坐一躺的身影在榻前说了许久,陆良生和皇帝商议了一些细节后,便告辞出来,此时夜已深,候在殿外的宦官、宫女比之前少了一半,见到国师出来,一个个无不行礼,恭敬的唤了声:“见过国师!”
毕竟能深夜入皇帝寝宫的,除了越国公,还真没有其余大臣有此殊荣了。
陆良生心里想着能到外面了,脚步不由加快几分,随手朝一侧矮身活归伏的身形,拂去袍袖,隔着数步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
“不用多礼,好生照顾陛下就行了。”
不远,廊檐下,一道身影微躬着上身,急急忙忙出来,见到走下石阶的陆良生,飞快上前抬手一拱。
“国师慢走一步。”
陆良生走下石阶,听到这声,目光从前方挪开,落到一侧躬身拱手的身影上,这人穿了身千牛备的衣甲,埋着脸,看不出容貌。
“不用多礼,直起身说话吧。”
那人道了声:“是。”慢慢抬起脸,映入后方宫檐照来的灯火间,年约四十左右,宽额高鼻,颧骨较高,下颔半尺长须,有些刻薄寡恩之相。
“还请国师见谅,鄙人复姓宇文,乃晋王护卫之一,向来与殿下亲近.....”他看了看背着光线的国师,整张脸都在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咕.....’
使劲咽下口水,声音不由小了下去。
“就是.....就是两日不见殿下,心里担忧,不久前听说殿下在国师道观里,就想过去侍候左右,不知国师......可否应允?”
陆良生皱起眉仔细打量他,从望气之上来讲,这人相貌不好,眉眼间透着戾气,绝非良善。
半响,书生将他话否定,“我观向来不待他人,你是宫中侍卫,就好生待在此间,履行职责,莫要心生他念。”
最后几个字,有着敲打的意味,那边,那复姓宇文的千牛备身,浑身都抖了一下,急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陆良生点点头,一甩袖口,身形消失在一片漆黑里。
长街静谧,偶尔响起的犬吠声里,陆良生出了皇城,独自走在人迹寥寥的长街,远处青楼灯笼高挂,通明的灯火剪出人的影子贴在窗棂,呈出一片热闹。
回去芙蓉池的途中,路过写有‘闵’字的府邸,在灯笼光芒范围外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进去,陆良生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浊气,又看了眼府门,身形飞纵去附近房顶,踩着瓦片飞快离开。
穿过曲池坊,一路回到万寿观,广场上燃烧的火焰早已熄灭,除了留下一滩烧痕外,尸骨残渣想来是被道人他们清理了。
进去阁楼,众人都还未睡,燕赤霞拿着葫芦坐到窗框上喝酒,孙迎仙拉着猪刚鬣下棋,蛤蟆道人还是之前模样,吊着一只蛙蹼,坐在旁边看他们对弈。
一旁,栖幽张着嘴,分出数条细小的根茎,悄悄给蛤蟆头上的绷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听到开门声,蛤蟆道人晃着头顶的蝴蝶结,转过来:“良生,去皇宫一趟,可有斩获?”
下棋、喝酒、打瞌睡的道人、老猪、随安、燕赤霞齐齐投去目光,陆良生径直坐去一张椅子,结果栖幽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像是在想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
蛤蟆摸过嘴角的鱼须,正要开口,那边喝茶的书生忽然放下茶杯,看着他们。
“明天,我们离开长安,去外面搜罗妖星碎片!”
门外,老驴兴奋的窜了过来,含着缰绳,上窜下跳的,陆良生拿手在它头上轻拍。
“我说的是明日!!”
老驴一对长耳蔫下来,咬着缰绳一步两回头的走去外面屋檐匍匐下来,不时回头看去一眼,脑袋枕在交叠的前肢上,阖上眼,恹恹的叹了一口气。
然而,片刻,陡然听到什么动静,老驴抖了抖耳朵,起身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伸去门内,大厅里,哪里还有人身影,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
道人、蛤蟆、栖幽在楼梯上上下下,进出隔间房屋,收拾各自的东西,大包小包的抱着下来,堆出小山般的高度。
.......陆大书生也挎着包袱,站在其中。
呈出一片兴奋。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不提蛤蟆当年勇
不论修道中人,还是人中龙凤,天下九州不受妖魔侵害,万千黎民安危系于肩上,都是莫大的压力。
陆良生其实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走,一来许久未出过长安地界,往日云游山川大河的性情起来,便有些按奈不住,二则,妖星碎片的事不敢拖久,紧靠他自己,以及身边亲朋,怕也难以将洒落天地各处的碎片清除,唯有联络各方修道中人一起,将这件事做下来,不管如何,这是一场大功德,想必也没人会拒绝。
只是往日师父留下的祸事还未完全解决,陆良生准备先去一趟岐山,将堆积如山的法宝、丹药归还,那么多东西......就算平日当零嘴吃,也吃不完,放在那里与其浪费不如还回去,将往日仇怨消减几分。
蛤蟆道人、李随安、舍龙、猪刚鬣、燕赤霞、老孙聚集在一快,陆良生和他们细细商议了一下出门的事,谁留下来照顾左正阳和杨广,谁南下,谁东去。
“这样,燕某暂且先留下,等老左醒来,一块上路,沿途再搜索妖星碎片。”
旁边,道人举起手,在书生面前晃了晃,双脚从凳上放下来:“本道现在跟承云门熟悉,我北上寻过去,将事情说明,你们看怎么样?”
“我看也行。”
陆良生思虑一阵,点点头,毕竟老孙师承北面的承云门,多少是有香火情的,他先过去说明缘由,自然要说话的多。
“燕道友暂留下等千卫醒来,老孙去承云门,那你们呢?”书生望去抱着剑的李随安,以及挎着鼓鼓囊囊包袱的舍龙,后者在长安买了许多东西,想来是要回南疆一趟。
“国师,舍龙跟随安商议,走西南,顺道回家一趟,嘱咐族人也一起帮忙搜寻,我族中巫师尚有十余人,能出上一份力气。”
李随安附和的点点头,“多一些人相助,总是好的。”
“嗯。”
陆良生沉吟一阵,便同意了他俩的想法,随后再次合计一番,各自带上行李趁着漫天星斗高挂夜空,纷纷离去。
看着徒弟和那乌蛮人舍龙消失在夜色中,陆良生收回视线,回身朝厅里的虬须大汉拱了拱手,“燕道友,有劳了。”
“说哪里话,降妖除魔,护一方平安,不就是我辈修道中人该做的?”
那边,燕赤霞抚过颔下一圈络腮大胡子,哈哈笑出声,豪迈的重重拱起手:“请!”
“请!”
陆良生伸手一摊,捡起地上的师父放去肩头,拉过老驴递来的缰绳,响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走去山门外,值岗的士卒自然认得这道身影,纷纷拱手打招呼。
“见过国师。”
“嗯。”陆良生也都微笑回应,一路过去湖边围栏,朝映着月光的粼粼水面唤了声老蛟。
芦苇轻抚,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扭曲了倒影的月影,一条黑影从水下游弋而过,附近芦苇丛里,一阵鸡飞狗跳,鸭群四散。
“国师深夜唤齣有何事?”芦苇荡里,伴随说话声,一道着黑色衣袍的中年男人,整理袍服从里面出来。
来长安的几月间,救渭、泾两河百姓,老蛟道行大涨,周身袅绕些许烟气,隐约能闻到一丝香火气,精神奕奕的走近,拱起手来。
陆良生还去一礼,笑道:“确实有一事相求,我将远行,出门一段时间,城中、两河安危,还请多帮忙看顾一二。”
随后,将此行的目的说予对方听,妖星之事,以及前日行尸在城中作乱,老蛟自然明白当中危害,当即应下。
“国师,放去出门便是。”
好不容易有了绝佳修行之所,还有香火供奉,将来再得以敕封,比深山老潭里潜修,不知好了多少,自然将这里看得极重,岂会轻易让人破坏?
那边,陆良生拱手谢了一番,又和老蛟聊了会儿,道人抱着东西从道观里出来汇合,随后朝老蛟辞别,跨上老驴离开。
穿过夜色人静的城池,月光朦胧罩在城头,站在墙垛的士卒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下方,走过街道的书生施出穿墙术法,骑着老驴,和背后蹲坐的道人,一起穿过厚厚的城门。
吖儿嗯哼~~~
老驴仰着口鼻四下闻了闻吹来的夜风,看着一片片漆黑的林野山麓,兴奋的嘶鸣咆哮,前蹄刨动起泥土的同时,书生肩头的蛤蟆,听到亢奋的嘶鸣,眼睑都抖了抖,连忙滑下去,跳过道人的大腿,飞快跳去书架,翻进隔间里,熟门熟路的将里面绳子系去腰间的一瞬。
外面,刨动地面的驴蹄重重落下,陆良生下意识的捏紧缰绳,脚跟夹紧驴腹,亢奋嘶鸣的老驴,唰的一下,卷起一道长烟,沿着通往西北的官道,化作一道青白的电光在夜色里瞬间远去。
月色朦胧照过延绵山麓。
岐山位于长安并不算太远,照下林野、山路的阴森月光里,一瞬一段路程的电光在远方闪烁,转眼及至,来到孤零零一座独峰下。
道人第一时间捂着口鼻,从驴背跳下,跑到一旁杂草间,‘呕’的大吐特吐,陆良生摇摇头翻下驴背,松去缰绳,拍了下驴屁股,让它自个儿玩去。
看了眼蹲远处的背影,笑着说了句“常坐就没事了,你瞧我师父。”望去的书架,没有声音回应,书生开口唤了声:“师父?”
放在地上的书架,吱嘎一声,隔间小门打开,蛤蟆道人大喇喇瘫在里间,一蹼搭在歪倒的葫芦上,舌头都耷在嘴边,‘咕噜噜’的溢出白沫,淌了下来......
.......
嗷呜——
狼声响起远方孤崖,月光照进茂密杂乱的树木草叶阴森而朦胧,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沿着山道蜿蜒而上。
陆良生肩头放着师父走在前面,道人不知哪里拿了一根枯枝在草里四处扫,看看有什么野味当夜宵。
蛤蟆道人从徒弟肩上侧过脸来,眯起蟾眼:“别找了,这山里早就没野味。”
“.......”道人无语的看了看连虫声都没有的草丛,将手里枯枝一丢,“下半夜吃什么,本道吐了一路,现在肚子饿了。”
“到了上面有吃的,丹药当饭吃都行。”
陆良生笑着说了句,拨开挡路的树枝、荒草,前面便是师父当初的那座洞府,道人摸过须尖,哼了哼,“能有多少”的生意里,书生肩头的蛤蟆已经降到地上,踩着地面啪嗒啪嗒跑过去,看着高耸的石门,蟾嘴飞快蠕动念起法咒。
轰隆隆.....
沉重的动静里,石门压着地面缓缓右移,一片五色的光亮照在道人脸上,看着成堆的法宝丹药,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去地上。
“曰尔老母的.......老陆,你师父当年这是抢了多少修道中人?”
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单负一蹼,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老夫当年之勇,岂是你这小道士知晓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分头行事
黑漆漆的洞府,五色光彩一阵一阵从堆积如山的法宝、丹药、典籍上散发,犹如月莹照拂,剪出蛤蟆道人短小的影子贴在洞壁上。
“师父?”
陆良生拨开洞口垂下的粗藤,拔开火折子吹出一道火焰,移到手心照亮四周,回头叫上瘫坐地上的道人。
“还坐干什么.....”
“来了来了。”
道人起来拍拍屁股,跟在后面进去,瞅着比他都高的一堆法宝丹药,绕了一圈,上下打量,啧啧有声,偏头视线垂低。
“老蛤蟆,这些你都要还给人家?”
一旁,陆良生托着火光从他身旁过去,拿了一个瓷瓶在手里抛了抛,接过话头:“之前与承云门的掌教说起过这件事,眼下正好一起做了,就是太多,也不知道是谁的,估计师父也不知晓了,给,先拿一瓶填填肚子。”
“什么药效都不知道,就让本道吃?”
孙迎仙连忙伸手抓过半空抛来的瓷瓶,上面也没什么贴条,根本不知道里面丹药到底有什么用,连忙丢回那边‘小山’里,蹲下来随意翻找、挑拣,余光里好像看到有些熟悉的东西,丢下手里的一本书册,挪了挪脚,将半埋在几件法宝下面的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抓过手里。
拇指大一些,好似感受人的手温,泛起湛蓝的光晕,映亮了道人尖嘴猴腮的面容。
“嘶.....怎么有些眼熟......”
身旁不远,单负蛙蹼的蛤蟆正有些惆怅的看着堆积如山的法宝、丹药,那些秘典没了就没了,反正里面的法术他都会,其余的便有些心疼,转回蛙蹼捡起一块瓷瓶,叹了口气。
“老夫半生积蓄啊,良生,能不能留一半?”
陆良生走到感叹的师父旁边蹲下,也看着面前的‘小山’笑起来。
“我知道师父心中不舍,可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吃灰,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还不如送还出去,一来可以缓和与那些修道中人的关系,二来对抗妖星碎片上,它们起到的作用,怎么也比放在这里强。”
说完,书生沉默了片刻:“.......再说,也不属于我们的。”
“唉,为师也知道。”蛤蟆道人又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的同时,响起孙迎仙的声音:“嘶......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蛤蟆下意识的偏头,看到他手心托着的一颗小珠,张开蟾嘴,长舌唰的一下弹射过去,瞬间将那颗盛着湛蓝微光的珠子卷进口里。
“老蛤蟆,你做什么?”
老孙吼了一声,陆良生也看了过去:“师父?”
那边,蛤蟆道人嘴里包着珠子,两颊鼓鼓囊囊的嚅动,话语模模糊糊的挤出。
“当然是吃唔唔.....好吃的咕唔......不能浪费.....”
道人蹲在那儿歪着脑袋,有些疑惑的瞟了一眼陆大书生,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山’挠了几下脸颊。
“可以吃?本道记得好像是法宝吧......看来,还是本道见识的世面太少了。”
嘀咕几句,撅起屁股继续在‘小山’里翻翻找找一通,看有什么可以用上的,蛤蟆瞅着徒弟和小道士没注意,向后退了一步,侧身将嘴里的吐出来,抬腿就是一脚,将它踢到角落里。
没事一般的回来,站在两人中间,干咳两声:“良生啊,干脆就别分类了,一起收到你那乾坤袖里,到时候一起丢给承云门的老头,让他们忙活去。”
分拣归类确实有些繁琐,何况这么东西,到时候一股脑儿的收进乾坤袖,还不是堆在一起。
陆良生点点头:“也行。”站起来,让那边半个身子都探进‘小山’里面,只剩屁股露在外面的道人出来退去一旁。
“等会儿!”
后者使劲推搡两侧法宝典籍,从里面退出来,嘴里却还含着一根棒子,一起拖到外面,在手里掂量几下。
类似手杖的杆身,四周棒面刻满符箓。
“这拷鬼棒,本道用最合适不过。”老孙欣喜的捧在手里,退去旁边颇为喜欢的上下摩挲。
“喜欢,那就留着吧。”
陆良生从外面书架里,翻出麒麟氅套到身上,这件大氅也算一件法宝,就是太过招摇了,平时基本不会穿上。
走过老孙,站到‘小山’前,心念升起,一抬右手的宽袖,上面抚动的阴阳就像转动起来,袖口陡然大张鼓涨,前方堆积如山的法宝、典籍、丹药噼里啪啦动摇磕碰,朝着陆良生这边松动、栽倒下来,碰撞弹跳的一瞬间,纷纷飞上半空,然后一一缩小,蜂拥着被吸入书生袖口之中。
片刻间,原本还堆积的小山,消失的干干净净。
蛤蟆道人呼出一口气,看着这堆东西终究还是没了,原本有些不舍的心态,不知怎的忽然有了种踏实的感觉。
不久,收拾妥当,两人一妖,外加一头驴终于感到睡意,就在洞府内凑合打了地铺,陆良生脱下外衣,铺到地上,拍拍上面:“师父,你睡衣裳上面。”
还有些惆怅的蛤蟆偏过头来,看着给他铺上地铺的徒弟,嘴角咧开,忽然笑了起来,有这么一个徒弟,老夫要那些东西何用。
舒坦的躺去良生的衣裳上,打了一个哈欠,沉沉谁了过去,一旁,陆良生笑了笑,招呼那边抱着肚子咕咕响的道人,躺去师父身边,阖上眼睛。
夜空,清月渐渐被云朵遮掩,漆黑的山麓林野轻响,不久之后,东方划来光芒,推开这片天地黑暗,远方鸟儿轻鸣飞过树梢,洞外的平台上,老驴哼哼啊啊啊的嘶叫,甩着秃毛尾巴,悠闲的咀嚼嫩草。
洞府之中,陆良生捡起地上还在昏睡的师父,穿上青衫,走到外面,看着晨光照去的远方延绵山势,鸟群飞过远处山头,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将蛤蟆道人放去书架,回头叫醒道人。
升了篝火,凑合吃完早饭,便一起下山,快到长安地界时,孙迎仙脸色苍白的看了老驴,连连摆手,让陆良生停下来。
“就到这里,就到这里。”
等到老驴停下,道人摇摇晃晃的下来,伸手掏去胸口,抓出几张黄符拍去书生手里。
“本道就先去承云门,要是想我了,烧纸唤我就成。”
也不拖泥带水,拱了拱手,一卷宽袖,跌跌撞撞的飞纵而起,落去远处的林野,没等陆良生走远,忽然又跑回来。
“忘拿吃的了。”
在书架翻找一通,拿了两张大饼塞进腰间布袋,这才转身离开,远远了一声:“记得烧纸啊!”
直到声音消散,没见人影又回来,陆良生这才重新上路,之前在万寿观里,众人商议的路线,燕赤霞等左正阳醒后,南下江河一带,李随安、舍龙走西南苗疆,猪刚鬣去西面,老孙则去北面。
剩下的只有东面,便是陆良生要走的方向,那边正好也是万佛寺所在,顺道拜访法净和尚,若是镇海老僧愿意相见的话,大抵也可以说动对方帮衬一二。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拜访万佛寺
往东去往当年北齐地界,足有一千四百多里,出京兆顺黄河而行,用上缩地成寸的法术全力赶路,穿河东、河内、汲郡,中途换船只到黄河对岸,也用了几乎近六日。
入四口关后,往北走上官道,沿途起伏延绵的山势,微黄林野间露出炊烟袅绕的村落乡集,都有着不同与西北、或江南的风土趣味。
平坦的地面,官道四通八达延绵各方,偶尔出现道路旁的歇脚店,周围车辕声、家畜声、人声连成嘈杂的一片。
“二牛,把货看好,叔给你带饼子回来!”
“......我这批货,那可是从南面千里迢迢拉回来的,好家伙,路上还碰到劫道的,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栽进去!”
“那你有没有去过栖霞山?”
“不知道,就到了天治,收了些货,结果遇上兵变,好在平叛的大军来的快,不然连城都出不来。”
喧闹的茶棚里,伙计擦着桌子,收拾碗筷端去土灶时,听到不同于一般的铜铃声从西南面的官道上传来,铃声叮铃咣当仿佛将四周其余声响盖了下去,回头朝外张望,隐隐约约好像还有清幽的歌声,引得棚内在座的食客下意识的偏头。
“......天地如席被~~~不如破屋两间~~老树庭院,看星辰美景~~把那游云揉碎~~人世人浮都是梦~~独骑老驴与天地共渺~~”
叮叮当当......
秋风吹黄树梢,烟尘漫漫官道上,一头老驴甩着颈脖间一对铜铃,驮着一个仰躺的书生,慢慢悠悠走过这边道路,穿过来往的商旅,到了茶棚停下。
陆良生停下歌声,翻身下来,手里悬着的葫芦塞去书架,顺手拿出一只大蟾放去肩头,另只手牵着缰绳,系去棚外的木桩。
“这位公子,你要吃些啥?烙饼、大葱管够!”
伙计上前,机灵的先将驴背上的书架取下,提在手里殷勤的邀了书生进去,将书架放去方桌一旁,连忙擦了擦长凳。
“两张烙饼,一碗凉茶。”陆良生笑着朝伙计回了一句,目光扫过棚内其余桌子,几乎都坐有过往的行人、商贩,也就不再理会,等着那边伙计给先来的一桌上完几张饼子,轮到他这边时,拉过伙计问道:
“小哥,我问一下路,此去万佛寺还有多远?”
齐郡还未来过,途中陆良生也问过遇上的客商,打听了方向,但具体有多远,在哪座山里,对方回答的都是比较模糊,问了好几个人,也都是如此。
那伙计放下盘子,给陆良生斟上茶水,看了眼趴在一侧桌角的大蛤蟆,满背紫黑疙瘩,让他瘆得慌。
抽正茶壶,连忙回道:“公子是去万佛寺,这倒问对人了,不是齐郡的百姓,外面来的,大多都找不到。”
打开话匣子,伙计也就不那么害怕书生手边的大蛤蟆,像是画地图般,从筷笼抽出一根筷子就着桌面几滴刚才掉下来的水渍,勾了一条路线。
“公子就从外面那条官道向东走,大概两百里左右,过齐水就能看见延绵一片的大山,当中有座像卧佛的便是了,若还认不出,公子就朝人多的地方走就对了,准能找到。”
看着桌上水渍勾勒的线路,陆良生将话记下,笑着朝这伙计拱了拱手,几枚铜钱不着痕迹的放去对方手中。
“谢过小哥指点。”
伙计瞥了眼土灶那边的掌柜,摩挲了下手心里的铜子,揣去袖子里:“公子客气了,帮人帮己嘛,你慢吃,小的就先去忙活了。”
“请便。”
陆良生回了一句,待伙计离开,伸手拿过一张烙饼撕开两半,其中一半又掰成数个小块,放到蛤蟆道人面前。
咀嚼的口中传出法音。
“师父,吃完饭,咱们就上路,书架里待腻了,等会儿我将你放到驴头上。”
“记得给为师系绳子就成。”
蛤蟆道人伸出舌头,卷过一块烙饼拉进嘴里磨动,一口又吐出来:“连油腥放的少,盐也没有,难吃。”
“师父,凑合吃吧......秋日没田鸡了。”
陆良生又将那几块烙饼掰的更细小一些,顺手拿过另一张饼子咬去口中,附近几张桌子都有客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互相攀谈。
“对了,你们谁还记得前些日子,天上妖星的事?”
“知道,那时我正在东莱做买卖......”
亦如平常的八卦闲聊中,也有话语在附近一桌小声在说:“这次找到那丫头,非揍一顿不可。”
“别在这里说,小心旁人听了去。”
“怕甚,我们抓我们村儿的女子,还怕别人说闲话?”
陆良生偏头过去看了一眼,小声说话的那桌是五个穿短卦的汉子,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短裤下,五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草鞋,手脚粗大,一看就是庄稼汉。
几人将饼子泡在凉茶里,喝的一通呼噜乱响,令得周围食客颇有些不爽,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那边书生的目光看来,抬起脸对视一眼,又埋头继续吃喝,话便不再说下去。
‘一群庄稼汉出来抓人,应该是与婚嫁有关......算了,他们也不一定找得到。’
齐郡并不算小,若那逃婚的女子有心要走,人海茫茫的,这五人确实很难将人抓到,何况陆良生想要帮忙,也不知道女子在哪儿。
过得一阵,那五人吃完先行离开,陆良生也已经吃完,放下饭钱,将书架放去老驴后背,牵着缰绳,照着伙计指引的方向过去。
下午阳光微斜,满山秋色里,陆良生过了那条伙计口中的齐水,在渡口船公那里又问了万佛寺的具体方向,一晃眼,就去了山里。
咣~~~
晚钟悠远回荡横卧的佛陀之间,昏黄的阳光里,白鹭拂过水面,展翅飞去山林。
陆良生站在山脚下,听着这声悠远、浑厚的钟声,走过附近乡民自发摆成的一片摊位,香火钱纸的气味里,牵着老驴走上山林间青砖小道,初秋的蝉鸣依旧一阵接着一阵的响在附近树枝,远方偶尔还有几声猿鸣传来。
过去连接对面悬崖的铁索桥,悬崖峭壁上,无数坑洞雕琢一尊尊佛像,有些时日太长,长满了青苔,仍能可见五官。
“难道万佛寺就是因为这个而得名的?”
过去那边,蛤蟆道人哼了哼,仿佛感受到了佛气,让他有些不舒服,半睁眼睑:“一帮秃驴,装神弄鬼而已。”
陆良生这才想起师父跟万佛寺的过节可不少,尤其是那位镇海老僧,若是硬碰硬,那老和尚的实力确实非同一般。
过了铁索桥,又行了百步,碎石铺砌的路上,穿过两边枝繁叶茂的老松,露出前方的宏伟的建筑。
佛寺之中青烟袅袅,来到山门,陆良生朝门外候着的知客僧见礼。
“这位小师傅,在下栖霞山陆良生,不知镇海大师,还有法净大师可在庙里?”
“阿弥陀佛!”
知客僧礼佛一拜,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书生,旋即垂首竖印:“回施主,法净师兄正在庙里,不过师伯如今正在闭关修禅,不见外客。”
听完,陆良生点了点头,将老驴寄放外面,将师父也一起放去书架,反正他也不喜逗留这里。
不久,书生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千年古刹。
第五百二十章 夜色山村
卧佛山位于齐郡西南延绵群山当中,整个山势像侧卧的佛陀,万佛寺背靠‘佛陀’胸腹,整体算不上特别大,但山门、殿宇修得极为雄伟,内外山门巨岩雕琢,天王殿缕空雕刻,四檐悬长长的几排风铃,也有低矮房舍,积攒枯黄落叶,到处能见香客、灰朴僧袍的和尚持佛合十。
知客僧走在前面,偶尔回过头,合掌躬身,引着身后的书生往前绕去寺庙后院。
“陆施主,这边请。”
陆良生点点头,看过前方天王、大雄数座大殿,跟着前面的知客僧继续前行,不时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话。
“法净大师,不是已经离寺修行了吗?”
“......法净师兄,确实已经离寺,不过因为师伯入禅悟佛,便留下来守在门外。”
“原来如此。”
走过一面写有‘游客止步’的木牌,算是进入万佛寺后院的范围,周围清静许多,高低地势间,几颗苍松挺立,枝繁叶茂的展开树笼,其中一颗龙爪松,根茎粗大冒出地面,朝四面八方蔓延,茂盛的伞盖下,几栋红墙黑瓦的连排殿宇响起一阵阵诵经念佛。
“陆施主,此处是念佛堂,再往前面就是参禅堂。”
知客僧解释一句,合手又是一礼,快步绕过此处,生怕打扰了里面诵经的诸位同门,百余步之后,在几间房舍前停下,转过身朝书生稽首。
“陆施主,到了,小僧告退。”
“谢过小师傅带路。”
陆良生抬袖拱拱手,待知客僧离开,大步走近那边的几间禅房,拐过红墙黑瓦的寺墙,脸上便有了笑容,远远的,前方一间禅房外,一个胖大的身形盘坐蒲团,右足放在左足上,打着金刚坐。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渐近,胖和尚睁开眼睛,大圆脸上露出微笑,踩着麻布僧鞋,起身双手合十。
“我佛....慈悲,陆施,主,怎的来万佛寺......”
“特地过来看看镇海大师。”
陆良生看着面前身高体胖的大和尚,相比之前在无疆山,多出了几分安宁,过去还礼后,邀着胖和尚走在檐下,将过来的原委告知对方,着重提及妖星碎片附体给人或者妖魔都会带来异样的变化。
后者皱着浓眉听完,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那边的禅房。
“陆施,主,贫,僧师父,自从无,疆山回,来寺,内,便入禅,悟佛,从未,出来半步,故此贫,僧也在,这里一,直守候.....这样,我过去问,问。”
“劳烦了。”
陆良生拱手称谢,法净摇摇头,说了句:“应该的。”便过去那边的禅房,来到师父闭关的房门外,喧了一声佛号。
随后,嗓音犹如铜钟传开。
“法,净求见,师父。”
紧闭的房门内,没有声音响起,安静如初,法净竖印直起身子,又说道:“师父,陆施,主千里迢,迢从,长安过,来见你,能否,出来相见?”
庭院静谧、温润,苍树沙沙的轻响,轻摇慢晃枝叶,几片微黄叶子打着旋儿悄然飘落到屋檐。
檐下的房间,依旧没有话语传出,陆良生叹口气,朝还想开口的法净伸手阻止,看了眼房门,轻声说道:
“法净大师,不用再喊了,想来你师父闭关参禅在紧要关头,之后,若是出关,你便将刚才我说的话,转述给他便可。”
“真.....真是有,些对不住.....”法净和尚也有些歉意,见书生要走,伸手做了一个请,竖印走在一侧。
“贫僧,送你。”
“不用,大师止步。”
陆良生抬了抬手,让和尚停下,言罢也不再强求,就在长檐下转身离去,法净叹口气,晃着颈脖间的佛珠,拖着彪肥的身子回到禅房外,刚盘腿坐下,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身后房门内传出。
“法净......”
听到这声有些虚弱的话语,胖和尚屁股还未挨上蒲团,连忙又站起来,面向房门双掌合十。
“师父,弟,子在。”
过得好一阵,房门内,镇海老僧沉默里,缓慢而无力的开口。
“为师.....昨日梦见你师伯了。”
轻声的话语响起,又安静了下去,法净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也没有声音传来,重新坐回蒲团上,打起金刚坐。
望着外面微摇的苍松,有些遗憾的长叹。
“身在佛门却不能苦度众生啊......”
.......
天光渐渐绽出微红,陆良生走出香火袅袅的寺庙,径直走去系着老驴的地方,牵过缰绳往来时的方向,走过山涧铁索,穿过林荫小道、扰扰嚷嚷的香客,回到山脚下。
咣——
暮钟从背后的卧佛山上远远传来,书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横卧的山势,牵着缰绳,继续往北而行。
“良生,那老秃驴不同意?”
书架隔间吱嘎一声打开小门,蛤蟆道人蹬了几下腿,奋力爬上来,那句“老秃驴”的三字里,老驴拖着缰绳侧过驴脸,蛤蟆拿蛙蹼拍了一下它脑袋:“没说你。”
随后,大喇喇伸直两条小短腿坐下来,一边往腰间系紧绳子,一边抬头看去侧前方牵着缰绳的徒弟。
陆良生摇摇头,然后笑起来:“连面都没见上,镇海和尚在闭关悟佛,不见外客。”
“哼。”蛤蟆道人环抱蛙蹼冷哼,偏头望去后方渐渐远去的山势,“秃驴不就这样吗?找为师麻烦的时候,那可是二话不说就来了。”
“也不见得这样,那镇空大师,舍身向佛,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陆良生眯起眼睛,望着西面烧红的天云,沐着这片彤红的霞光,牵着老驴晃着铜铃走过官道,听着远方还有回荡的钟声。
“可能,来得不是时候吧。”
随口好似玩笑的说了句,陆良生挥开宽袖,身形连带慢走的老驴一晃便是数丈而去,按照之前的计划,东来万佛寺之后,不管劝说是否能成,都是要北上承云门,与老孙汇合,两个大派,总有一个能成的吧?
原本计划里,在途中搜寻妖星碎片,然而一路过来,连一只妖精鬼魅都未遇上,不过这也挺好,至少没有百姓被祸害。
夕阳渐落,最后一抹霞光照去山麓。
成群的鸟雀归林,叽叽喳喳鸣个不停,陆良生牵着老驴,与驴头上抓着一对长耳的师父闲谈,下了一段缓坡,视野前方,山村炊烟缭绕,齐河的分流距离村子不远,从山脚蜿蜒而过,波光粼粼间,还有不少农人扛着锄头走在田间泥路上。
“有点想陆家村了。”蛤蟆道人看着这一幕,感叹了一声。
“是有点,不过今晚倒是不用露宿野外了。”
陆良生瞅着天色将暗,拉着老驴一晃下去山坡,路过的田间,正好有个老农提了水壶,扛着锄头走上田埂,看到远来的一人一驴,警惕的放下锄头。
“这位公子,你来我们村子有事?”
老人的话引来附近的村人,山里人非常团结,见到生人来村子,暂时也不回去家里,拿了锄头就过来,站到老农身边,上下打量过来的毛驴,和青衫白袍的书生。
“在下四处游学,长些见识,眼看天要黑了,看见此处有人家居住,就过来想向诸位乡亲借宿一晚,不知道可否?”
陆良生松开缰绳,朝这村里百姓拱起手,运使法力催出一头汗渍,那边靠过来的几个村汉见他浑身汗渍,一身衣袍湿漉漉,颇为狼狈,相互对视一眼,回去低声交流几句,随后才有人过来。
“你一个书生行远路也不容易,那你就在村里借宿一晚,不过有言在先,晚上不可出房门,天一亮就走!”
山里人有山里人规矩,何况山里少有灯光火烛,夜里也有野兽出没,并不算古怪的规矩。
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道谢一番,跟着之前那个老农一起回去村里,这个念头读书人很少,尤其这有的山村,更是少有,突兀来了一个书生,不少人出门看稀奇。
“那书生生的好俊,比村里的汉子好看。”
“说不定是城里富裕人家的公子.......”
“那可真够大胆的,一个人敢跑山里来,也不怕遇上大虫、剪径强人。”
“谁说不是,不过啊......真够俊的,也不知夜里要不要女人......”
“你真骚。”
直到天色黑尽,看个热闹的村人,这才回各自家里。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夜说齐水神
“这位公子,你这边请。”
天色暗沉,老人的声音在前面说着,‘吱’的长吟里,木门摇晃着向里打开,陆良生跟在后面走进院门,这小院并不算大,三面都是土墙,坑坑洼洼全是土蜂的孔洞,房屋仅有两间,外面搭的草庐,架有土灶。
“公子别嫌弃,这村里老老少少一大堆,大多都没空房。”老人放下锄头、水壶,摸过灶头放的燧石,推开房门进去,呯呯几声,砸出火星,黑漆漆的屋里渐渐亮起昏黄火光照出来。
院子里,陆良生系上老驴,取下书架,提着进屋,放去一旁笑道:“不嫌弃,能有处遮风挡雨就不错了,倒是打扰老丈才对。”
“不打扰不打扰,家里来了读书人,老朽高兴着呢。”
老头遮着油灯放去桌上,请了书生进去坐,又倒了凉水,便兴冲冲跑到外面,片刻回来,手里捏了几根大葱,到外面土灶起火煮饭。
不时偏头朝亮堂堂的屋里说笑:“公子也没吃饭吧?山里没好东西招待,凑合一下吧。”
“哈哈,老丈相请,那我却之不恭了,正好书架里还有路上买的干粮。”
陆良生打开书架,取出两张饼子,在蛤蟆道人瞪来的目光里,撕下半张放回去,拿去老头那边烘烤。
“等会儿就好,公子先回屋里坐,喝水。”
“行,那我进去了。”
老头不让帮忙,陆良生只好回去屋里,籍着油灯昏黄光芒,身处的屋子四四方方,陈设简陋,掉漆的木桌和两张凳子,就只剩一张木床,床尾一侧,是通往隔壁房间,没有房门,只挂了蓝布帘子。
角落还有贡台,一张白布盖在上面,高高隆起,里面应该是神像,这才寻常百姓家里也都是常见的。
‘只有一张床......看来等会儿的睡地上了。’
想着时,走去打量供桌上被白布遮掩的神像,陆良生倒是没伸手去扯开,毕竟在别人家里,随意翻动东西,终究有些不好。
“公子想看就看吧。”
老头此时端了两碗芋头糊糊进来,放去桌上,手在衣裳上擦了擦,笑的憨厚:“那是齐水神,保佑咱们平安的,公子不妨也拜拜吧。”
齐水神?
陆良生有些疑惑,不过天下九州无数山川大河,不知名的神灵倒是也有许多的,只要护佑一方平安,让当地百姓不受苦难,拜拜也是无妨。
那边,老头见书生信他话,过来将上面白布拉开,放去一旁,露出的并非陆良生以为的神像,而是一尊灵牌,上面也就简简单单写‘齐水神位’四个字,连名讳也没有。
“公子,拜吧。”老头面色欣喜,直勾勾的盯着书生,向灵牌伸了伸手。
陆良生原本见到没有名讳的灵牌,就有些不想拜的念头,可见老头殷勤,又收留自己过夜,便点点头,朝那神位拱手,然而,还未躬身下去。
摆在供桌上的那面灵牌,‘啪’的一声脆响,中间断裂,变成了两截。
“这.....这.....哎哟!”
老头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挤开书生,跪到地上,双手合十又是磕头,又是哀求:“齐水神保佑,保佑啊,我家可没缺少供奉......”
站在一旁的书生,微蹙眉头,看着断成两截的神位,脸上露出疑惑,想了一阵,大抵是想通其中关节,嘴角不由勾了勾。
小地方山精野怪得道,为吸取附近百姓香火,助其修行,显了些许法术,得以骗来供奉,而陆良生自己则是活人敕封的荡妖灵显真人,又是上告过苍天的国师身份。
‘应是受不了我一拜......不过,若是以护佑百姓而得香火供奉,就让它安心在此间修行便可。’
想着,扶起地上的老头,笑道:“老丈莫要害怕,说不得是你这神位放的太长,里面朽了,恰好这个时候断了。”
有人宽慰,老头心里舒服不少,顺着书生手臂起来,连连说了两句:“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的。”小心将白布重新盖上,去外面将烘烤的饼子拿进来,又递了一双筷子给陆良生。
“公子快吃吧。”
“老丈也吃。”
陆良生接过筷子,也不客气,拿起那半张饼,咬了一口,呼噜噜的喝起芋头糊糊,山里缺油盐,味道自然比不了平时道人做的饭食,但芋头腻画,吃进嘴里还是颇为爽口,倒也不难咽下。
吃饭间,也有些好奇老头口中说的齐水神,直接开口问道:
“老丈,这齐水神在村里多久了?”
“多久了?”
老头停下筷子,想了片刻,比了几个指头:“大概有两三年了吧,公子是外面的可不知道,齐水神那是厉害的呢,整条齐水都归他管,传闻啊,那是一条大龟,比我家院子都还大,起码活了上千年。”
说到兴奋处,老头搁下筷子,比划几下。
“赵大仙说,只要让齐水神高兴,保管我们受不了水灾,每年庄稼都能丰收。”
夜虫角落低鸣,夜风吹进敞开的房门,立在桌上的油灯摇曳,陆良生端着碗,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安静的听着这老头的讲述所谓的‘齐水神’
.......
清月照亮夜空,投去村外流淌的河面上,映出银辉的波光,靠近河岸的泥路上,一辆驴车哐当哐当被人驱赶驶来。
两侧还有七八个汉子,提着木棍、柴刀跟在后面,盯着驴车木斗里一个鼓涨的麻布口袋,不时挣扎扭动。
里面像是装着一个人,呜呜咽咽传出呻吟。
“还不老实!”
走在后面的汉子,操起木棒在口袋上敲了一下,里面顿时传出女子的哀嚎,旁边另一个汉子连忙伸手将同伴手臂拉住。
“你打什么,都到村里,还怕有人知晓不成?”
一把夺过木棒丢去路旁,拉着对方继续往前走:“要是打死了怎么办?拿你闺女嫁给齐水神啊?!”
被说了一通的汉子不服气的撇过脸,嘟囔一句:“打得死什么,我婆娘都打过不少次,也没见打死。”
不过看到身旁的男人,还是重重‘嗯’了一声:“知道了,不打她了。”
汪汪汪——
村里响起几声犬吠,驱赶驴车的几个汉子看了眼月色下的村子,“去通知村里人。”
旋即,其中一人点头,飞快跑去村里,其余汉子继续赶着车架,转动的木轮吱嘎吱嘎碾过崎岖路面,摇摇晃晃的朝前方河段而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河祭
哗哗——
流淌的水声里,由南向北的齐水犹如夜色里一条玉带,倒映星月银辉,卷起一片波光粼粼。
荡漾的芦苇丛外,泥路上,吱嘎吱嘎的轮轴一阵接着一阵呻吟,数个汉子赶着驴车沿着这条路顺河而上。
月色照下清辉,前方河滩上隐约看到四五个人的身影,举着火把站在渡口,见到这边过来的驴车,有人快步迎上。
“人抓回来了?”
“抓回来了,差点跑到四口关渡河逃走!幸好她没钱坐船......”
随着说话,那人走过车斗,解开麻布口袋上的绳子,扯开口袋上端,露出一张青稚的小脸,模样清秀,顶多十三四岁的年纪,嘴里塞满了布条,眼眶、脸颊四周有不少青肿,头也破了一条口子,半张脸都被染红。
呜呜呜~~~
袋中少女见到外面夜色,以及火把光,使劲的晃动脑袋,恳求对方放过她,然而,那人又将口袋扯上,皱起眉头。
“怎么受伤了?这怎么能嫁给齐水神,叫几个婆子来,给她梳妆打扮一番。”
“已经派人回去叫了。”赶车的几个汉子说道。
“麻烦!”
举着火把的那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将驴车赶去渡口,随后走去那边还站着的四人面前,朝其中一人,合起双掌,恭敬的躬身拜下去。
“大仙,人已经抓回来了,就是受了点伤,等会儿村里的婆娘们过来,会给她梳妆打扮一番......就是不知道,有了伤,齐水神会不会怪罪。”
那四人当中,一个着绽青道袍,发髻高梳,上面还插着簪子,手握拂尘面向着河面,另手指头不停掐算。
听到身后男子的说话声,甩了下拂尘,转过身来,停下掐算的指头,下颔山羊胡抖动,笑道:
“不急不急,时辰尚未到,齐水神不会怪罪的,尔等心诚就好,对了,祭祀牲口、嫁娶聘礼可准备齐全?”
那汉子连连点头:“齐全了,就等大仙施法,把这女子嫁给齐水神。”
“行,本仙就先与齐水神商议,你们催促村里妇人过来,快些给她打扮。”
那仙人轻抚下颔长须,说完又转过身去,面向倒映月色的长河,阖上眼睛,双唇飞快嚅动,像是在与谁说话,那汉子看了眼大仙两侧抱着胳膊,披头散发的道童,不敢过多打扰,快步跑去渡口,一改之前恭敬的神色,呵斥那赶车的几个汉子。
“村里的人怎么还不来,赶紧去催催!”
“二狗已经回去,应该挨家挨户的通知,快来了吧。”
汪汪汪.....汪汪.....
越过一亩亩田地,远处浸在黑暗里的村子惊起犬吠,先前跑回的汉子此时正挨家挨户拍响房门,也不喊叫,就在门板两急一缓的拍出三下,便奔去下一家。
嘭嘭.....
破旧的院门响了响,对面堂屋还有昏黄火光照出,陆良生听到门声偏了偏头,说话的老头也转过脸看了眼外面的木门,起身收拾碗筷端去外面土灶。
“那齐水神,反正灵验的很,当初我还不信,有次啊,一早出门做活,田埂被勾出了小水沟,庄稼已经被灌溉了,不止我家,还有几户也是这样,公子,你说神奇不神奇?”
陆良生蹙眉瞟去外面夜色,指尖在桌面一点一点,老人说的话,倒是与他刚才想的不谋而合,应该就是附近小妖小怪用妖术替乡民做些事,‘赚’些香火,以期得道。
只是,刚刚的敲门声又是怎么回事?
刚想问那边的老头,老人将碗筷放去锅里,擦了擦手出来,见书生走到门边,连忙上前将他拦住,推进去。
“公子,你早些睡吧,明日早起好赶路,这是咱们之前约好的,你忘了?”
想起下午借宿时,村里一个汉子确实是这般说法,陆良生当时也想不过是提防外人的规矩,也就没放心上,眼下敲门声、老汉再次提及,不由心疑起来。
“自然还记得,那我便去睡了。”
“好好,公子就睡我那张床,老朽回来,就在拼两张长凳凑合一晚。”
老头笑呵呵的挥了下手,将书生赶去睡觉后,脚步飞快走过庭院,打开院门插销跑了出去,似乎不放心,回头给门扇两边把手插了一条木棍,村子左邻右舍本就挨得近,老头过去时,挨家挨户除了熟睡的孩童,大人几乎呼啦啦的涌出村口,跑去河岸那边。
人声、脚步声引起村里的狗狂吠不止,坐在老头家中的陆良生并未铺床睡觉,摇晃的油灯下,蛤蟆道人负着蛙蹼走出小隔间,此间的事,他也都在里面听的清楚。
“师父,你感觉到妖气没有?”
陆良生伸手一推,将悬在桌沿的两条小短腿推上桌子,后者并不是太在意,打了一个哈欠,盘成一团,睁了睁蟾眼。
“多管闲事......为师没感觉到妖气。”
没妖气?
望着燃烧的灯芯,陆良生知道师父对妖气最为敏感,若是他说没妖气,自然就不会有,难道与我之前想的根本不一样?
“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就去嘛,纠结什么。”蛤蟆道人明白徒弟的心思,无力挥了挥蛙蹼,“早去早回,为师先睡会儿。”
陆良生没有说话,起身打开堂屋房门,身形一跃而起,踩过土墙,溅起些许泥尘的同时,再次拔高,没入夜色之中。
村外泥道上,村人一窝蜂按去河岸渡口,就连家中老人都拄着拐杖挤在人群里,跟着大伙一起朝前面河岸大岩上站着的‘大仙’叩首膜拜。
“齐水神保佑,一会儿新娘送到仙府!”“期望来年,庄稼能丰收.....”
“保佑啊,赵大仙快些开始吧!”
大抵这样的声音里,那被称作大仙的道士,枕着拂尘,转过来,缓缓睁开眼睛,朝黑压压跪拜磕头的乡民笑了笑。
“本仙已和齐水神通灵了,他老人家同意这门婚事,众位乡亲放宽心,把新娘嫁到仙君府上,往后啊,你们村子年年风调雨顺,吃喝不愁!不过,通神通灵需要严密,此处可还有非本村人啊?”
下方膜拜的一众村人里,有人喊道:“有一个,不过是个借宿的书生,已经睡下了。”
道人抚了下长须,想了想,一个书生倒也没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掀不起什么乱来,便是笑着点下头。
“既然如此,那本仙就开始做法了,把新娘子带去渡口!”
“谢谢赵大仙,为我李家村乞来福分!”
“那边的,快些把新娘打扮好,送到渡口!”
放有驴车的方向,燃烧的火把光芒范围,铁链哗啦啦的挣响,一身红色喜服的少女被几个粗壮村妇拖着过来。
“求求你们.....我不要嫁......求你们别把我丢下河啊......求求你们......”
守在渡桥上的汉子搬来一块磨盘,并未理会哭喊的少女,直接将她颈上的铁链捆去石磨上面,挥手:“送新娘!”
“别吵!”
几个壮妇架着少女吼了声,径直走去渡桥前面。
风吹过黑夜,田地间一颗孤树上,陆良生轻飘飘的站在枝叶上,盯着那岩石上的道人端详,以及被架着送去渡桥的少女。
“还以为真有妖孽,原来是装神弄鬼之辈!”
风里抚动的青衫白袍下,后背皮肤泛.asxs.点星芒,远去的大河,流淌的水面上,咕噜噜一连串气泡升了起来。
泛起一阵阵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