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冲天而降的紫山观
长安东南城角的芙蓉池足足有三四个坊间那般大,犹如残缺的宝瓶状,分出的几条水道又与渭水、泾河相连,水面平缓,青草连接,细石铺砌小路绕湖蜿蜒,岸边也有芦苇延生,鸟儿落在上面,轻轻晃荡。
天光倾斜,从远方城头照来一片残红。
嘎嘎嘎~~
霞光里,水面起伏映出波光粼粼,野鸭游荡,远处凉亭还有才子佳人相拥,低声诉说情话,然后.....几声儿吖昂哼的驴叫,打破了这方气氛,一头老驴驮着书架甩着秃尾巴欢快的沿着河岸蹦跳。
相拥的男女连忙分开,整了整衣袍出来,男子想要过去理论,身边的女子将他拉住,悄悄指去跟在老驴不远的一行九人。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赵郎,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走。”
那边,孙迎仙叼着草根看着凉亭那对男女仓惶离开,呸的吐出草根:“没眼力劲儿的。”
身后背着包袱,挎着刀枪的陆盼八人目光四处打量,有些结巴的指着这片夕阳下波光粼粼的芙蓉池,以及附近的土地。
“我的娘咧,这以后都是咱家良生的了?”
道人看着那对男女跑去一辆马车离开,哼了声蹲去地上,盯着湖面游过去的一群鸭子,手指虚点了几下,像是在数有几只。
“什么那是,只要皇帝不反悔,后辈几代都是,要是想,栖霞山都可以姓陆.....”
八人对视一眼,齐齐朝他吼了一嗓子。
“栖霞山本来就姓陆!!”
道人有些愣住,正要反驳,众多马蹄疾驰的声音轰隆隆的朝这边而来,彤红的霞光里,几队皇城骑卒冲来,握着兵器高喝:“此处百姓速速离散,不得靠近芙蓉池三百步!”
已有骑士驱散了附近游玩踏青的百姓,或官家子弟,布下一条安全的距离,不久,上百辆马车缓慢而有序的过来,兵卒指挥下,依次在附近停好。
片刻,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下了车撵,互相拱拱手说笑几番,一起走去空旷的地方,一边看这方景色,一边等待陛下过来。
“这地方,前几日还来过,算是城中风景尚好的一处。”
“可惜,蚊虫太多,不如阁楼听曲儿来得舒服......”
“对了,你们觉得这位国师如何?”
“当然是好的,没看陛下喜欢的紧。”
“.......可诸位大人,不觉得此人太过年轻了吗?”
“确实有些,听陛下说,此人会法术,可越国公也会啊,难不成还能比越国公还厉害不成?”
“那书生可是冲进南陈皇宫,砸了陈叔宝的金銮殿!越国公可比不了......”
“这倒是事实......哎,不对,就算越国公比得了,他也不敢啊。”
远处,蛤蟆道人悄悄打开小门,从书架滑下来,负着蛙蹼走到蹲着的道人旁边。
“那些个人都杵哪儿干嘛?”
“还能干嘛,等你宝贝徒弟。”道人捡起一块石子噗通丢进水里,荡开的涟漪里,那边聚拢说话的文武有声喊道:“越国公的车架来了,陛下估计也快到了。”
孙迎仙、蛤蟆、陆盼八人跟着偏过头,前方道路一辆马车驶来,车夫吁的声音里停去附近。
杨素抖了抖宽袖下来,与围来的百官随意见礼,抚动的车帘后面,陆良生跟着出来,站在车撵上,映入眼帘的波光粼粼湖面,野鸭成群。
‘是一个好地方。’
下了车撵,与过来的百官一一见了见礼,看到人群中的闵常文,笑了一下。
“闵大人,许久不见。”
在官言官,若是在私底下,陆良生叫他叔父也不为过,可眼下百官俱在,说这番话容易让朝中向来中立的闵常文难以说清楚。
老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只是笑着拱了拱手,与陆良生寒暄几句。
“那闵大人与同僚说话,我先离开一趟。”
说着又与见过一面的韩擒虎、史万岁等人拱手说笑两句,没有世外高人那种高冷,反倒像是随性适心的翩翩公子,朝湖边的道人、陆盼等人走去。
“师父,你们来了多久?”
“有一阵了,良生啊,为师觉得这方倒是不错,湖水、芦苇。”蛤蟆道人盯着从不远水面游过的几只灰扑扑的野鸭,“还......颇有野趣。”
蛙蹼示意的拍了拍旁边的道人,后者扯过道袍:“想吃,自己抓去,你不是道行恢复了吗?几只鸭子都抓不了?”
“老夫这是不想在城中使妖力,免得引来城隍,给良生添麻烦,自己抓就抓......”
蛤蟆转过身,啪嗒啪嗒跑去老驴,爬进书架,翻出紫金葫芦背上,兴奋的撒开脚蹼一头钻进了芦苇丛里。
看着芦苇微微晃荡,陆良生出口气,与陆盼他们说了些话,过得一阵,皇帝的御辇过来,铁卫开道,一双双脚步落下,地面都传来些许震感。
“拜见陛下!!”
一众文武拱手躬身,停下的车撵,侍卫将帘子掀开,一身常服的杨坚出来,朝他们随意的摆了下手。
“不用多礼了。”
看到远处湖边的书生,在宦官搀扶下,说了句:“跟上朕!”便走到众人前面。
见到皇帝带着文武过来,陆良生停下说话,迎上去:“陛下。”
身后的陆盼八人连忙跟着侄子拱手躬身行去一礼。
杨坚哈哈笑着摆手,让他们起身,目光随后望去映着夕阳的湖面,湖风吹拂,远处的芦苇荡漾,平日少出宫门,这有的风景倒是很少能见到的。
“陆先生,此处可还满意?”
“东南有灵气,湖水引二河,又靠骊山,自然是满意的。”
“陆先生满意便好,既然一众文武都过来了,那就跟现实商讨商讨,此处该盖什么样的房子!”
想起来时马车里,杨素说的话,陆良生不等皇帝继续开口,转身走去书架,取出一本书册,“陛下,和一众文武不用劳心建筑一事,修筑庙观楼宇,劳民伤财,徒费国力,在下,这里正好有现成的。”
“现成的?”
杨坚眯起眼睛,霞光残红之中,视野间除了远处的一座凉亭,哪里还有什么建筑,身后文武也有些疑惑。
随后,陆良生就在他们视线里,翻开书册,眼尖的人发现上面居然画幅都在动,惊讶的发出声音。
“这.....这上面的画在动啊!!”
“我还看见上面的云在飘......山林也在摇晃。”
“哎哟,里面不是真的吧?”
众人前面的杨坚见过比这玄奇的一幕,甚至还在画里畅游了一番,余光瞥去这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文臣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微微抬起下颔,抬手让他们小声一些。
“卿等大臣,岂能有失体统?!莫要打扰国师做法!”
高颖、伍建章等一干大将、文臣压下心中好奇,屏气凝神的看着那边展开书册的国师,几步之遥,陆良生手指掐出法决,手背带着宽袖陡然挥开,拂上面会动的画,众人只感一股清风扑面,抬袖遮掩口鼻。
“怎么回事?”
“哎,谁把日头给遮了。”
“诸位同僚快看头上!”
视野瞬间阴了下来,附近城头巡逻而过的士兵一一停下脚步,仰起脸目瞪口呆望去天空,眸底映出的阴影变得巨大,发出惊恐至极的喊叫。
“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芙蓉池边上的百余文武,甚至杨坚、杨素在内也吓得往后退出几步,视野里,一座巨大的建筑,带着轰鸣落了下来。
接触地面的一瞬间,飞落的建筑缓了缓,轻飘飘的面朝东南落到了地上,盖去远处一片荒草地,还是传来轰的一声闷响,贴去的地面挤压出来的气浪,铺天盖地般向四周吹去。
陆良生收起书册走到众人前面,一抬袍袖,施了一个避风的法术,狂风偏转吹去湖面掀起一道大浪来,鸭群嘎嘎扇着翅膀惊恐拍打,被卷进水里,又冒出来,四散钻去芦苇。
这幕让杨坚惊奇不已,望着陡然出现的一座巨大庙观,神色激动,手死死的抓着族弟杨素的肩膀。
“妙.....当真玄妙,竟平白变出一座庙观来!。”
连连称奇里,缩在一旁的道人哼了声,笼着双袖偏过头嘀咕:“有什么稀奇的,本来这东西就在,还是一个死鬼的东西。”
紫山观落下余波荡去远方,呼呼的风声还在人耳边回荡,看着还有烟尘弥漫四周的建筑,站在避风法术范围内的文武百官微张着嘴发不出丁点声音,过得片刻,才有话语从喉咙里挤出。
“......这这这庙观是从哪儿出来的?”
“天上吧?”
“不对不对,刚才国师一拂袍袖,肯定是施法变出来的。”
“这要打仗的时候,落在密集的军阵里.....那才可怕。”
“这回.....老夫信国师是宇文太师的师父了。”
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话语声里,杨素知晓这庙观的来历,倒也不惊奇,见到陆良生此时却是看着湖面,垂下的宽袖里,像是在掐指决,连忙过去,压下嗓音。
“陆道友,显圣也差不多够了......你这是还要做什么?”
“还有一个朋友要来。”
陆良生掐的并不是法决,而是时辰,此处湖泊连通两条大河,宽敞而有灵韵,让它栖身此处大有裨益,就当还师父当年一脚之仇。
望去快要落下城头的最后一抹残红,轻声呢喃。
“算算时辰,也应该快来了。”
......
渭水支流,水势平缓,偶有孤岛绿林在风里轻摇,青碧的河水,不时有渔船穿行而过。
“天碧碧幽~~~水青青咧~~~”
顺流而下的孤舟上,黝黑的渔夫站在船尾撑着竹篙高歌,下一刻,一道波纹荡来,船身猛地晃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栽去水里。
“怎怎么回......”
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张望的视线里,青碧的河水之下,一条粗长的黑影从他船底迅速扭动游移,一眨眼消失在河道尽头,荡起的水纹掀起波浪,河面来往的渔船、商船挤的摇摇晃晃,甚至还有人落下水去。
也有声音在凄厉大喊出来。
“龙......一条龙从这里游过去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豢蛟
夕阳西下,壮丽的霞光染红了湖水山色。
渭水向东南长安有着数条支流,归巢的鸟儿飞过霞光,流淌的河流有着渡口,数条小船并排栓在渡桥桩木,归家的渔夫、船夫收拾一番,走出桥口招呼另一头,蹲在河边端着木盆洗衣、淘米的婆娘、。
“孩他娘,洗什么洗,回家赶紧淘米煮饭!”
那边,说笑的村妇、姑娘呐喊着回了一声,有人端起木盆起身准备离开,陡然停下脚步,余光好像瞧见了什么,转过身,一下大喊出声。
“那头河里有东西啊——”
走上河岸的一帮大老爷们循着村妇望去的方向,转过身,映着霞光,彤红的水面隆起一块长长的水包,由西向东飞速而来。
妇人喊出声音的片刻,反应过来的,还是未反应过来的,一阵河风夹杂卷浪哗的扑来河岸,将人冲翻在岸边。
“我的娘.....怎么回事,刚刚怎么回事,好大浪的!”
有人抹去脸上从地上起来,眼中只剩下靠在渡桥的数艘小船随着波浪,哐哐的互相拥挤碰撞,稍远的河面上,还有落水的人正游去河岸,惊慌的指着水里大喊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船怎么翻了?我咋掉水里的。”
“有龙啊,水里有龙!!”
“小心,都快上岸!”
“那东西好像朝长安那边去了。”
而向东的河道,余波过后荡漾的水面,隐约还能看到远方水底有一条极长的黑影占据半个河面,急速游移而去,分开的水浪朝着两岸拍打,随后,消失在人的视野之中。
向东而流的支流河道,沿途还有不少村寨,太阳落山的片刻时辰里,响起许多人惊呼呐喊,飞过天空的鸟儿慌乱的不敢落下,俯瞰下去的河道里,粗长的黑影贴着河底蜿蜒而行,沿着支流的岔口,向着浸在橘红光芒里的巍峨城墙过去。
......
陆良生站在芙蓉池,掐着时辰的指头放下,回头见杨坚以及一干文武已从那边的紫山观震撼里回过神来。
“国师,这庙观是如何从天而降的?”韩擒虎忍不住问道:“可还能再变一个出来?”
书生露出一抹笑,看去那边的快要贴到城墙的建筑。
“此观非我建造,不过收在法宝当中的,此时用上,也是避免大兴土木,耗费钱粮人力。”
“原来如此。”
得到解释,杨坚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若平白变出一座建筑来,那就不是什么修道者,该是神仙了,轻抚过须髯,回头看向众卿家,哈哈大笑起来。
“......国师之言坦荡,可就算如此,朕心里也是极大震撼啊。”
那边,文武百官一一拱起手来,纷纷附和。
“是啊,那么大的房子落下来,光这动静能吓坏不少人。”
“上柱国说的不错,要不是我老鱼身经百战,骁勇果敢,怕也是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哈——
杨坚笑的豪迈,观文武百官的表情,心里颇为满意,陆先生露的这一手,看来已让他们心服,国师一事该是不会有什么争论了。
想罢,走去族弟杨素和陆良生中间,看了会儿湖面:“陆先生,时辰也不早了,朕该回宫,上达天听的大祭,先生来择良辰。”
“待我推算一番,再转告陛下。”
杨坚点点头,推算好辰时这方面,他也不懂,自然听陆良生的,就要离开,却见书生、族弟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先生这是还有事?”
“有一位朋友要来,陛下与百官不妨再等等”陆良生点了下头,露出一抹笑,掐算着时间,那头老蛟该是快要到了。
“朋友?”杨坚眼里有些疑惑的看去一旁的杨素,后者点点头,又摇摇头:“陛下,为弟也不知是什么......”
还没说完,他眉头顿时一皱,然后双目大睁,看去芙蓉池南面尽头的水门,感受到一股妖气汹涌过来,城墙上士兵奔跑,探身指着墙外的水道。
“那边的水怎么了?!”
“怎么倒流了!”
“水浪这么高,快把水门拉上去,不然要冲毁!”
铁链在城墙孔隙里哗啦啦绞动,杵在下方河道的栅栏挂着水帘缓缓向上拖拽,不多时,城外的河道隆起的大水包推着水浪翻去两岸,就在水门拉起的刹那,水面忽然平复下来,只有冒出几个硕大的水泡破裂,升起几缕白雾。
连通的芙蓉池,依旧在霞光之中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
“刚刚怎么回事,朕好像听到远方城墙有士兵在呼喊。”
站在这边看不确切情况,但听到声音呼喊的,不止皇帝一人,文武百官也有不少听见,纷纷涌来围在杨坚周围时,一道声音从远处的芦苇后面响起。
“陆道友,遍览山河,好兴致啊,不知唤齣来有何事?!”
原本观察四周的杨坚,连带周围的文武眉头微蹙,芦苇毛杆轻摇慢晃,一个青墨衣袍,头戴发冠的中年男人,信庭漫步般走来,须髯怒张,双目威凛看着这边却有笑意在里头。
“陆道友,这人是谁?”杨素问了一句。
“朋友!”
陆良生让众人不用惊慌,转身迎上过来的中年男人,拱手施礼:“让道友匆忙赶来,在下先赔个不是。”
被差遣过来,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不过能见书生这般谦和,潜潭老蛟心里也是舒坦,笑呵呵回一声。
“不必,陆道友还老夫龙筋这份恩情,哪里还得完。”
随后才开口问道:“不知陆道友叫我来此处有何要事做?”
要事?自然是有要事的,陆良生本是没有想要老蛟显圣的,在马车上时,忽然想到蛟龙寄居狭窄潭底,机缘终究不大,若是栖息滔滔江河、湖泊,说不得化龙也会早一些。
想了想,陆良生缓缓才开口,说起心中的想法。
“唤道友过来,其实并非有要事要做,而是想到道友栖息深潭山涧,靠偷食一些阳气修炼,多有不妥,一来二去终会被修道之人发现,以为恶蛟引来麻烦,正好在下今日入朝为大隋国师,在此处立祭天、祈福之所,香火汇聚,此湖又外连渭水、泾河两条大河,便想引你过来在此栖身,顺便多多福泽沿岸百姓。”
光是这些自然是不够诱对方离开栖息日久的深潭,陆良生语气顿了顿,补充说道:“我身后一人便是大隋皇帝,将来道友功德无量,在下也好让陛下给你封正,就算做不了渭水之龙,也能捞到一个泾河龙王。”
“龙王?”
老蛟眼里顿时闪过兴趣,做为蛟类,化龙已是最大念想,若是还能得以人间帝王封正,立庙敬为龙王,那就更加不得了了,有了这块帝王封的牌匾,说不得也能到天上混个行云布雨的司职。
随即,向陆良生伸手作揖一拜。
“齣谢道友送的这份机缘。”
深吸一口气,满面红光的又朝那边的皇帝、文武群臣拱手,一洒宽袖负去背后,步入那方芦苇。
“陆先生说话的那人是谁?”
那边,杨坚看着慢悠悠走来与陆良生站到旁处说了好一阵,对方身姿笔挺,颇有气势,还没等身旁的杨素开口回答,便是看着那人竟还朝自己这边拱手施礼,重新走回出来时的芦苇那方。
“陛下,素也弄不清对方身份,但绝非常人。”
杨素压着声音说完这句,陆良生已经走回来,连忙问道:“陆道友,刚才那人是何物?”
书生看去皇帝,后者也有询问的意思,陆良生抿了抿唇,转过视线,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
“水中鱼鳞之长。”
‘啵~~’
水声打响,岸边的杨坚、杨素,及文武紧接着听到哗的一声水浪溅开的动静,顺着书生的视线望去起伏的水面,不知何时荡起了一圈水浪卷起来的涟漪,翻滚着向四周推开。
翻滚的水花间,隐约看到圆滚滚粗长的身躯隆出水面扭动翻转,露出密密麻麻青墨的鳞片,顷刻间,又沉入湖里。
嘶——
河岸上一群人里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国师竟把蛟龙都引到城里来了?这可是传闻才有的啊。
仅仅窥得一眼,那身子怕是有一条大船那般粗了,不少跟随杨坚的臣子拱手躬身大声道贺。
令得皇帝花白须发都笑的大张开,国师连蛟龙都请来了,往后还有谁敢说朕得位不正?
当年北周皇帝禅位,到底也是逼迫的,自然少不了被人诟病,眼下陆良生把龙都请来了,谁敢说自己没有龙气?
满面红光的老人又在这芙蓉池来回走了一阵,跟陆良生说了些话,天色黑下来,方才兴奋乘坐御辇回宫,甚至说定明日一早还要过来这边溜达溜达,看看蛟龙模样。
待送走皇帝,天色已是黑尽,高颖、伍建章、韩擒虎等一帮文武也相继告辞离开,陆良生呼出一口气。
呼~~
“当上国师......怎么感觉像民间愚弄人的神棍......”
转身正要叫上道人他们,才发现一行人早就带着包袱跑上了紫山观的石阶。
“唔.....师父呢?”
书生呢喃一句,黑色之中,芦苇丛冲出一道短小身影,蛤蟆道人抱着一颗蛋钻了出来,从他脚边吧嗒吧嗒跑去前方,下一刻,几只黑背硬羽的野鸭嘎嘎的张着翅膀冲出芦苇,疯狂追在蛤蟆后面,朝庙观过去。
哗哗——
夜色之中,湖水拍在岸边,映着月色的湖面偶尔翻起浪花,长身卷动,颇为兴奋的在湖底翻腾,打着水花,听到岸上的动静,破开水面探出硕大的黑影,朝着书生点下头,一个浪子重新沉回水里。
夜风吹拂,芦苇摇晃。
陆良生拱了拱手,这才收拾心情,急忙去追师父,没入夜色里。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万寿观
夜云游散,露出一轮清月,城墙上火把林立,摇曳的火光里,巡视而过的士卒,时不时望去城中的湖泊一侧,那下午突然间出现的庙观。
“真够邪门儿的,突然就出现一座庙.....”
“可不是,看上去那石阶还挺长,怕是小半座山都搬来了,到底何人做的?问头儿,头儿叫我们不要多话。”
“哼哼,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消息灵通,从校尉哪儿偷偷问来的,你们别告诉其他人啊.....”
“别废话,快说快说。”
“听说是咱大隋拜的一个国师,护佑天下太平,下午的时候,听说还有人看到龙了,水都漫到河岸上来,。差点把咱们这段城墙下的水门给撞碎。”
“哎哟,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的......别停下,边走边说,省的以为咱们几个巡视墙段偷懒。”
.......
月色清冷照过城头,映着城墙内湖水银光满目。
哗哗~~
水声扑在岸边轻响里,朦胧月色照出高耸的白岩缀纹山门,笔直延伸的青石台阶之上,桦树垂枝,在风里轻摇。
空荡荡的白岩地砖尽头,陆良生负手立在水池前,看着池中耸立的石碑,以及上面雕出漆红篆文。
一旁,蛤蟆道人坐在一颗野鸭蛋上,给自己涂抹药酒,啪啪几下拍打后脑勺。
“良生,还看什么,为师勾不着后背,帮为师擦擦。”
“在看这石碑,在想.....往后就不能叫紫山观了。”
陆良生收回视线,将师父捡起来,放到水池栅栏石柱上坐好,指尖点了一下蛤蟆背后的疙瘩,上面本就没有任何伤势的痕迹,指尖挨上去,传去的法力,让蛤蟆道人舒服的眯起眼睛,晃了几下脑袋。
“师父,你没受伤吧,再说你妖丹恢复了,还打不了几只野鸭?”
石柱上,蛤蟆道人换了一个趴着的姿势,挥蹼示意一下,让徒弟拿捏肩膀,“为师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妖丹是妖丹,妖丹修复了,法力还没积攒起来,怎么说想当初巅峰时,那些个修道者人山人海的围过来,为师手里的紫金葫芦,光是随手一丢,那就是一大片人倒下......难道你以为为师就那么搁这儿蹭饭?”
陆良生停下指尖的动作,下意识的回了句:“难道不是?”趴在石柱上的蛤蟆道人顿时侧过脸瞪来,书生连忙偏开视线,继续给他拿捏小肩膀。
“咳咳~~”
蛤蟆道人干咳两声,重新转回去,“良生啊,继续说想改什么名儿。”
“没想好。”陆良生沉吟了一下,要说给别人取名倒是灵感颇多,说的头头是道,可真要轮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东西身上,反而有些想不到更好听的名字来。
“到时候再想想吧,正式封国师,上达皇天下知后土,还需要一座祭坛,明日先做这个,边做边想。”
说着,弯腰将地上那颗野鸭蛋捡起放在手心,将师父托起轻放去肩头,一起走回那边亮有灯火的阁楼,如今正式要在这里落脚住下,算是半个家了。
楼内,灯火通明,嵌在墙壁的灯柱火焰延烧去里面,有着炼丹的房内,青烟弥漫。
蹲在青铜大炉旁的道人,几张几张的符纸接连丢去炉下,燃起大火,煮沸炉中的饭食,听到脚步声进来,抬起熏黑的脸,看去陆良生。
“陆大书生,别杵那儿,赶紧过来烧下火,本道还要煮菜。”
书生将师父翻去一旁桌上,手里的那颗鸭蛋也放去上面,挽起袖子过去:“我盼叔他们呢?”说着,目光仔细打量了下满身法纹的青铜炉鼎。
“这炉子.....好像是圣火明尊用来炼丹的。”
“他们跑楼上选房间去了......”
道人可不管那些,丢了手里的符纸,拿起铜少踩上一个铜尊,垫着脚朝里面使劲搅动,飘出的白气,传出一阵米香。
“炉鼎又怎么样,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一次就能煮这么多饭的,不用白不用,谁叫咱们人多。对了,老陆......”
道人一边搅着,偏头问道:“你把那头老蛟叫来做什么?万一要是这家伙忽然发狂,把外面水域的百姓给祸害了,还可是大罪过,要耍下威风,放这大庙观的时候,就已经够了,那些个什么文武百官,你是没瞧见惊成什么样了。”
“你都说是老蛟了,灵智可比寻常人都高的。”
陆良生捡起一张符纸丢进火里,摇摇晃晃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声音轻缓的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也有考虑的,为一国之国师,与我们平日游山玩水,顺道斩妖除魔不同,担起了重任,就要走一步算十步。
渭水、泾河有时会随黄河暴涨而淹没两岸地势较低的村寨良田,引来这头老蛟,多少是能化解一些灾厄,有他巡视河段,说不定落水淹死之人都能少一些,算起来也是给他自己增添功德。
当年听陛下说起过,在长安建大兴,要挖深渠,连接几条大河,让南北水道畅通,不管是运输兵卒、还是遇上灾害年,给地方输送赈灾粮食,都能快上许多,等真要实施起来,老蛟的作用就大了!”
说到这里,陆良生摸了一点灰烬,在地板画出向东而流的黄河,“老孙你看,以黄河为背脊,连接南北河道,是不是形成一条大龙?”
孙迎仙跳下铜尊,放下勺子过来蹲到一旁,仔细打量了下书生画出的河道地势,他算是粗通一些风水地脉,当下便看出一些东西来。
吓得从地上站起:“你想弄出一个‘水’龙脉?”
“为什么不可以?”书生将灰烬擦去,拍去指尖上的黑灰起身:“不过这种事,也只是先想想,不过以陛下现在的年龄,恐怕等不了他施行,只能先把九州盛世的基础打牢实,让百姓富足有盼头,才是最实在。”
灯火摇晃,老孙看看转身去择菜的书生,又看看地上摸成一团模糊的水道地势,使劲捻了一下八字胡。
“曰尔老母的......这他娘的是想弄一条活龙脉,万寿无疆啊。”
万寿无疆?
蹲在一边拿着青菜的陆良生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名字,开太平盛世,谁不想它万寿无疆呢。
随即,又摇了摇头,笑了下:“才当国师第一天,想什么万寿无疆,那一步不知道要多少年去了。”
书生在那边想着,蛤蟆道人跑过桌上的灯柱,将怀里的鸭蛋放去火堆旁,仰起蟾脸朝道人喂了一声。
“小道士,来,帮老夫把这蛋煮了,记得搅匀称,多放油炸金黄,对了对了,葱花还有没有,记得要多放一些,还有,盐就少放些,老夫最近吃清淡。”
然而,忙活的道人,还没等他话说完,挪动的脚啪的一下踢在那颗鸭蛋上,滚去炉脚碎裂开来。
“彼其娘之!!老夫的蛋!!”
气急败坏的叫喊陡然止住,陆良生回头望去,那边低头看来的道人正想还嘴,就见碎开的蛋壳里,一只毛茸茸的淡黄小鸭钻了出来,摇摇晃晃的扇雏翅,眨着眼睛看着蛤蟆道人。
道人:“.......”
陆良生:“.......”
唧唧~~
小黄鸭踩着脚蹼一摇一晃跑到目瞪口呆的蛤蟆道人身边收起脚,缩成一坨伏在地上,亲昵的在白花花肚皮上蹭来蹭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色有涟漪
“呃啊啊啊——”
看着缩在肚皮下一团的小鸭,浅黄绒毛还沾着粘稠蛋清,蛤蟆道人皮都在瞬间收紧,垫起脚蹼整个身子都跳了起来,远远跑去一边。
缩在地上的小鸭‘唧’的歪了歪脑袋,站起小身子,下面两只纤细小脚哒哒的踩着光洁地板又朝蛤蟆靠了过去,缩在旁边阖上小眼又缩去地上。
“嘿嘿,老蛤蟆,这是把你当娘了呢。”
难得看到蛤蟆道人被恶心到,孙迎仙笑的咧开嘴,拿着勺子扬了扬:“快些吃了啊,再小也是肉啊。”
看着伏在师父身边刚出壳的小黄鸭,陆良生也跟着笑了笑,难怪那几只野鸭那般凶悍,一直追着师父不放,原来都快孵出小东西了。
这样也好,有个可爱的小东西缠着师父,说不得让他老人家会越来越有善心,师父过往的凶悍,不管当日镇海和尚说得收他为徒时是想吃他修补伤势,至少现在这么些年里,很少显露了,说明师父并不是一开始就十恶不赦之人。
看着手里的青菜,嘴角依旧挂着笑,有时候想想,如果是自己喜爱的女子,或者亲人被杀,或许......也是会发疯的吧。
摘完菜,交给老孙,陆良生走出炼丹室,去楼上叫上陆盼等人吃饭,这处阁楼不过只是紫山观三栋之一,陈设奢华,八人选的眼睛都花了,见侄子上来叫他们,这才临时先选了几间。
吃完饭,陆良生来到外面,既然有了此处庙观新的名字,原来的紫山观三字就不能留了,纵身一跃,脚尖点过水面,拔出月胧剑将上面刻着的字迹削去。
至于重新再刻也要等到大祭那天才行,插剑回鞘,正要离开,耳中隐约听到外面一连串脚步声。
身形一晃,已来到下方的山门。
‘怎么有士兵过来。’
外面,一条‘火龙’笔直延伸过来,举着火把的百余名士卒分成两列,腰间的兵器随着跑动碰撞着,踏着轰轰的脚步声齐齐跑来。
火光照耀间当先为首一人,甲胄锃亮,面容菱角分明,下颔短须威严。
口中‘吁’了一声,见到站在山门青衫白袍,单负一手的身影,急忙翻身跳下马,拖着披风,脸上有着欣喜的神色,快步上前拱起手。
“陆先生,可还记得我?”
修行中人,目力极好,黑夜里仍旧是能视物,何况还有延绵燃烧的火把照亮那青年脸庞,陆良生走下石阶,打量了一下对方,见到腰间的佩剑,这才想起是谁了。
“李渊!”
“先生还记得!”那人确实是李渊,多年不见,相貌身材与当年少年模样大有不同了,正要再拜,远在石阶的陆良生,眨眼就到了面前,伸手将他托住。
“看相貌,差点认不出。”
陆良生笑着指了指他腰间那柄萱花剑鞘、虎头佩饰的法剑,“先认出得它。”
哈哈!
对面的李渊性格洒脱,听到这玩笑话,大笑起来,来时的路上还在想着怎么跟陆先生说话,眼下却还是先生将话头引得轻松一些,丝毫没有仙长的架子。
大概这才是世外高人吧......他想。
“对了,夜色已降,为何忽然带兵过来?”
“回先生,是陛下让我过来,说先生法力通玄,自然不惧宵小之辈,可难免会有不知情的人过来踏青,打扰先生修行。”
两人寒暄一阵,陆良生才问起为何带兵过来,后者也恭敬的答复,随即转身朝后面的队伍挥开手,两百余名士兵顿时举着火把分成两路,沿着万寿观山门两侧排开,压着刀柄站的笔直。
一下将孤零零,连虫鸣都没有的庙观,显出排场气势,越看越像国师之所在。
李渊回过头来,拱起手:“渊与这两百士卒便在此处听候先生差遣。”
“其实倒是不用的。”
扫过那边值岗的士卒,陆良生大抵是明白杨坚的用意了,是让这些士兵帮忙搭建祭祀的高台......
不过看到李渊望来的目光,也不想让他为难,语气顿了顿,笑道:“陛下是怕我说他浪费民力才用的士兵吧?算了,既然来了,费力气的活倒是不用,这样......帮我从城外运些石材便可。”
李渊一拍大腿。
“就听先生这句话,早就准备妥当了!”
要建祭台,显然是需要大量石材,等陆良生话一落下,片刻,就有数十辆牛车、驴车,士兵吆喝驱赶下,缓缓拉了过来,一帮行伍军汉一拥而上,手脚麻利的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搬下来,看石材平整光滑,还沾有土灰,想来是从别处建筑取来的。
“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李渊问道。
“就放在那吧,就不用众位将士干砌台之事这种粗活,你也回去休息。”
陆良生看着堆砌越发高的石碓,打发了追上来的李渊,回到观里,老孙、陆盼已经睡下,师父不知道阁楼内什么地方。
随意找了间卧房,点亮蜡烛,将画卷铺开,如何砌起一座高台有了一些主意,挥手招来毛笔,籍着昏黄的灯火,落下青墨。
沙沙沙......
安静的房间,烛火轻摇,栖幽飘出书架过来看了一眼,噘着嘴趴去床榻,撑着下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凉风吹进窗隙,摇曳的火光照着陆良生侧脸上,目光专注的看着挥开的,简单勾勒出一个个相貌不同,或老或少的小人儿,摆着不同的姿势密密麻麻挤在纸面。
........
窗外月色沉寂如水,桦树偶尔荡起枝叶的涟漪。
楼中某一个角落,蛤蟆道人露出细密的獠牙,流着唾液朝着角落酣睡的小黄鸭一步步逼近,幼小的身子睁了睁眼,欢喜的挪着脚贴近,狰狞的蛤蟆伸出长舌又收了回去,愣愣的看着不怕他的小鸭。
终于,拿蹼拍了拍小脑袋,与它坐在一起。
风从檐下吹过,响起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山门外,有些叹气的李渊压着剑柄,坐在湖边的岩石,看着轻轻抚动的芦苇荡,两百士卒依旧持着火把站在自己的岗位。
城池远方的另一端,闵常文处理完公文已是深夜,婉拒了丫鬟的搀扶,负着双手走去后院,想起下午看到的玄异,是难以入睡的,走过长长的廊檐,来到还有暖黄灯光的窗前,能听见女儿轻柔读着书籍。
老人看了一阵,终究还是叹口气,摇头离开。
......
湖水荡漾,万寿观内,灯火照去的画卷上,是满满拿着工具的小人儿。
陆良生放下笔墨,推开窗棂,将画卷拿在手中展开,然后,轻轻吹去一道气,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画里传出,一个个静止的小人儿画像转头扭腰,挥舞手臂,撑着纸面钻头探身的跳出来,像是纸屑般,顺着书生吹去的气息,纷纷扬扬飘去了外面。
“这样,该是快一些了吧。”
透过窗棂,望着夜空阴云之后的清月,陆良生吹灭了烛火,一掀榻上的树妖往里面去,往上面一趟,元神飘出身外,远远分去法力,指使这些画中小人儿,跑去石碓乒乒乓乓雕琢起来。
........
《南水拾遗》:“黑夭泽,有人行巫蛊之术,害命数条,官兵追查至凶手处,其已亡,身裂数块,地有人形纸片手持利器化为灰烬而散。”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热闹
夜空的游云遮去弦月,清冷的银辉在人视野里阴了下去,听着芙蓉池水波轻响,李渊从石头上起来,耳中隐约夹杂水声、风声里不同的声音。
‘嗯?’
回头时,守卫山门附近的士卒忽然拔出腰间佩刀,抬起脸大喊:“什么东西?!”
夜风吹拂林野,李渊,以及四周寻声冲来的士卒视线之中,一片片惨白的人影儿嘻嘻哈哈从山门飞了出来,落去地上,挥舞着人拇指还小的鹤嘴锄、凿子、铁锤,蜂拥着跑去那边堆积的石材。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渊看着从面前跑过的一群小人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锵’的一声擎出宝剑,朝围来的麾下喝道:“别乱动,小心中了法术!”
那边持长兵、刀剑冲来的士卒听到命令停下脚步,稍远的这时才看清地上奔跑的东西,脸上顿时比见鬼了还要惊悚,齐齐的望去那边的千牛备身。
“你们别乱来,可能是陆先生在施法。”
见到这些仿如纸片的小人儿本着那堆石材而去,李渊连忙抬手让他们别乱动,手中法剑也是有法力附着,虽不能用,却让他有着常人有些不一样的敏锐,偏头望去空荡荡山门,夜色里,只有两侧桦树在风里轻轻摇晃,赶紧躬身拱手一拜。
“此术,可是先生在施法?”
附近一帮士卒跟着望去那空无一物的山门,面面相觑,难道那位陆先生还是鬼不成?
下一秒,空气里陡然响起声音。
“这些小鬼乃我施术而出,你们不用惊慌,恪守职责回去岗位便是。”
空气里,陆良生元神漂浮在山门常人肉眼是无法看见的,至于为什么叫那些纸片小人儿叫‘小鬼’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南水拾遗》上只写了施法过程,很少写名字。
而且这些画中小鬼并未意识,都需要他法力牵引,诱导做事,打发了那边兵将,陆良生分出法力系去扑满石堆的小鬼,挥舞凿石的工具,乒乒乓乓的砸下石屑、挖出地基,或十多只一起,抬着重石铺砌。
当年用法力操控画卷梼杌、学剑的数道分身也都这样来的,有了之前的基础,修筑祭天台,算不得难事。
牵去法力当中,站在河岸边的李渊收起宝剑,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心里松了口气,指挥兵卒回去值岗,自己也站到山门附近,籍着延绵的火把光照映的那边石堆,密密麻麻的小人儿拖着比它们大的巨石,叮叮当当雕刻岩块,玄奇的一幕让他看得入神。
湖水一圈圈的扑在岸边,湖中泛起的蒙蒙白雾里,好似有庞然大物在游动,也在向这边窥来,不久,东方天云亮起鱼肚白,涌动的水声才消停下去,沉寂一夜长安渐渐有了人声。
距离芙蓉池最近的曲池坊、青龙坊百姓早早起来,淘米、买菜、打水的聚拢一个个小圈子说起怪事。
“下午的时候,你们有谁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
“响声啊,当时我在屋里煮饭,地下轰的震响,吓得老娘放在灶头的一摞碗都摔的稀烂。”
“什么听不听的,我就住在芙蓉池边上不远,你们可以去看啊,今早我一起来,就看到湖对岸,多了一个庙观,还有一个台子,哎哟,老高了,估摸着怕是有六七丈高呢!”
“一夜之间出现的?”
“怕是昨日下午快天黑的时候出现的,跟那巨响有关。”
“哎哎,你们还别说,当时我就在街口买东西,来好多当兵的,接着一辆辆马车的过来,后来整条街都封了,我远远的看到陛下的车撵打那儿过,看样子是去芙蓉池的。”
“又是庙观,又是皇帝的,莫不是神仙显灵了?”
“.....谁说得清。”
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语里,晨光照下云间,将凌晨的青冥推开,城中百官府舍,写有‘闵’字门匾的府邸之中,闵月柔吃过早点,回到屋里,将窗棂打开,晨阳照进来,她捧过昨晚还未看完的书本,坐去书桌前,轻轻翻阅。
这是那日从陆家村离开时,悄悄在陆公子房里拿的一本考学问的书籍,上面有他亲笔解注的内容,笔锋有力,内容也朴实着重讲解,换做以往的性子,根本无法沉下心来看这些的。
“小姐!”
屋外廊檐,丫鬟兔铃提着裙摆脚步飞快跑到窗外,月柔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轻声问道:“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小丫鬟收起喘气,笑着露出一对小兔牙,指着长廊一侧的后厨。
“小姐,刚刚听王婶说,外面闹了一件好奇怪的事,半座城都快传开了,现在好多人都往那边过去,”
“什么奇怪的事?难道有什么采花贼,采到男人身上了,被游街示众了?”
兔铃夸张的张大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姐,你以前不说这些粗俗.....话的.....怎么从外面回来,别被老爷听到,刚刚有四个黑黝黝的书生就被老爷骂的狗血淋头,灰溜溜的跑了。”
“又上次那四个?”
“可不是嘛,不过这次比上次黑了许多,衣服也皱巴巴的,听说还当过官儿呢。”
看着那边啰里啰嗦的小丫鬟,闵月柔心里也被勾了好奇来,倒不是那个书生,而是兔铃口中城里发生的事,没心情读书,便将书一合,将门窗关上,换了一身男装,再出来时,就像翩翩玉公子,学着某人的模样,颔首朝丫鬟打了一个响指。
“走,出去瞧热闹。”
一主一仆趁着没人注意,脚步飞快跑去厨房后门偷溜出去,出了巷子口,外面街道热闹喧哗,吆喝买卖的依旧,但多了三三两两结伴向着城南过去的行人百姓,当中少有出家门的妇人带着孩子也在其中。
“看来还真有什么大热闹啊,兔铃快跟上。”
主仆二人瞧了瞧身后的小巷子,见没人追出来,跑进了去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肩背想错之间,也有四人走在里面,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着话。
“什么稀罕东西,难不成天上掉东西下来了?”
“可不是,我等读书圣贤书,岂会相信这子虚乌有之事......”
“两位兄长,我们妖怪、鬼祟都见过了......”
前面说话的两人齐齐回头,朝身材稍矮的同伴吼去一声:“滚!”
.......
大半个长安已是热闹喧哗,随着青龙坊、曲池坊的居民将看到的古怪讲出,一个早上几乎传遍附近街坊,这个时代八卦是最为津津乐道,若是再涉及神神鬼鬼的玄奇,几乎没人能不好奇。
一时间,就连平日少有走动的人,都出了家门,住的更远的,甚至带了干粮出来,与朋友亲人都赶去看热闹,走街串巷的货郎、摊贩更是早早带了家当,第一时间就赶去那边寻觅商机。
这有的氛围里,官府绷紧了神经,不得不派出大量差役人手维持秩序,严加戒备,可能出现的打砸、哄抢、踩踏等事。
不久,赶去芙蓉池的百姓,还未到湖泊,就在曲池坊,便远远看到庙观的轮廓,以及前方一座高台矗立,湖水也比平日汹涌许多。
都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祭
“炒豆,香辣炒豆嘞,一边看一边吃!”
“炊饼~~俺娘子亲手揉的炊饼,香脆可口~~”
“脆梨——”
“来一个尝尝!!”
春末晨阳慵懒延伸全城,许许多多人走在这座城池之中,一夜之间多了庙观和高台的事传开,纷纷从附近,乃至更远方向,聚集东南芙蓉池。
最近的曲池坊,已是人山人海,货郎、小贩挑着担子走在人群外的街沿高声吆喝,上方附近的阁楼窗棂后此时也都站满了人,远远瞭望距离湖岸不远的庙观、祭台。
“真多出一座庙观啊!”
“那高台怎么来的,昨日下午也未曾见过,今一大早就看见了。”
“......你们看,那台子四周还有四座小台。”
“哪儿呢,瞧不见啊,前面的,把脑袋缩一下!”
“放屁,缩一下那岂不是成王八了!自个儿踮起脚,把脖子伸长了看!”
“那还不是王八么!!”
.......
闵月柔黛眉微蹙看了眼一旁四个黝黑书生,拉着兔铃走远一点,小丫鬟倒是不矜持,抬起小手臂挤在自家小姐前面开路。
“让让,我家公子想看看,顺道吟诗作赋,流传千古......”
没人理她,不过一旁还是有满面虬须的汉子见她一个小姑娘家,在人堆里挤的满脸汗渍,帮忙挤了挤,腾出一条道来。
“这位大哥,谢了谢了!”兔铃回头:“公子,快些跟上,不然又有人挤上来了。”
“兔铃,你小心点,别被人挤摔着。”
闵月柔紧跟后面,过去时也朝那汉子道谢的拱下手,可对方容貌有些眼熟,怕被认出来,急忙转过脸,跟着小丫鬟挤去前面。
主仆二人好不容易靠近曲池坊最南端通往芙蓉池栅栏,从这里能清晰看到远处的高台,足有八丈高,后方以前闵月柔知晓的凉亭位置,此时却变成了一座小丘,那庙观就矗在上面,附近还有粗枝苍木遮掩。
“小姐,那就是昨晚突然出现的庙观啊,好大啊,你说里面会不会有神仙啊?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安城里呢,小姐你看你看,这芙蓉池的水,比去年我们来的时候,好像汹涌很多。”
扶着栅栏的小丫鬟兴奋的指那方庙观,高台,一会儿又兴奋的叫嚷湖水,令得闵月柔拿手拍了一下她脑袋,才消停了一会儿。
只是一座高台,一座庙观,闵月柔看了会儿也没觉得什么稀奇。
“哪里会有什么神仙啊,肯定有人装神弄鬼,要说真有得道高人,我见过的,就有好几个了......”
兔铃偏头,见小姐那方庙观有些出神,抿起嘴偷笑了一下:“小.....公子你说的是陆先生吧。”
“多嘴。”闵月柔伸手悄悄在她细腰上掐了下,“走吧回去了,没什么好看的。”
相隔的人群外,熙熙攘攘的长街陡然涌动,维持秩序的衙役抵着水火棍将人推去两侧,叫嚷让行人靠后,不多时,街道响起马蹄声,上百名骑士持长兵、旌旗走在前面,后方则是一辆辆马车,镶嵌铆钉的车辕压着街道从皇城方向驶来。
其中一辆马车掀起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原本准备离开的主仆二人,兔铃眼尖,‘呀’的低叫了一声:“是老爷!”
闵月柔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拉着兔铃将脸埋下去,待车辕声从面前过去,眸子划去眼角瞄了一眼,方才抬起脸吐出一口气。
“幸好没被爹发现,不然少不了打手心了。”
一旁,兔铃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时,忽然问道:“公子,老爷不是去上朝了吗?”
对啊,一想到丫鬟问的话,月柔这才发现不仅父亲来了这边,那过去的一辆辆马车,都是有官员标识的。
难道,文武百官都来了?
想着,耳中听到轰轰的脚步声,那是许多人齐齐走过地面的动静,忙偏头望去,就见旌旗林立,从青龙坊那边蔓延而来。
轰!
轰!
一列列甲士在前开道,迈开的脚步重重落去地上,震动身上的甲片、兵器碰撞,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长龙般的队伍过来,站在檐下的百姓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探头看了一眼。
“这不是皇宫里的兵卒吗?”
“快看后面的马车,这.....这是当今陛下的御辇吧。”
旌旗、步卒之后,九匹毫无杂色的骏马拉动的御辇,沉重的车轮压过地面平缓的行驶过去。
闵月柔自小官宦人家中长大,是认得这种场面,文武百官,加上当今天子都来了,难道那庙观里,真有神仙?
原本息了的好奇又被勾了起来,拉着小丫鬟重新挤回去,不过这次那边已有士卒架着长兵戒严,喝令百姓不许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那架御辇在附近停下,皇帝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漆红重木底鞋走出帘子站在车撵上,杨坚头戴冕冠,身着肩头织有日月的玄衣、纁裳,在贴身宦官搀扶走下地面。
皇帝望了一眼波涛起伏的湖面,叹了声:“湖中有龙入水,端的是不一样了啊。”
松开宦官的手,走去正前方的祭天台,那边的李渊快步迎上,拱手躬身:“渊,拜见陛下。”
杨坚点点头,随即仰起脸,望去这座八丈高、四丈宽的石台,以及四周各置的小石台。
“此五座石台,当真一夜修筑而成?”
“回禀陛下,确实一夜而成,乃陆先生施法,驱使无数小鬼连夜修筑,法术当真通玄。”
“还叫陆先生,该叫国师。”
这青年与他还是亲戚,还未当皇帝前就常在府里住,语气与臣子相比,稍显轻松一些。
说着,杨坚招来上署令太祝。
“祷告上天,还需要什么,快去准备,莫要等国师来了,才后知后觉。”
“是!”
那官员告退,此时,大大小小上百名文武官员前后有序的过来,站在皇帝的身后,俱都与平日朝服不同,都是整齐的大典才穿戴的玄服。
那方山门,李渊独自一人,压着剑柄,拖着披风飞快跑上石阶,与此同时,四周小台立起了代表风调雨顺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
太祝微躬着身子,捧着祝词一步步走上高台。
“今,我大隋立国师上告苍天、下达后土,只为天下九州风调雨顺,百姓丰谷满仓......”
高亢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开去,围观的人山人海当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才有人反应过来要干什么。
紫山观阁楼之中,敞开的窗棂有人抬手系上了通天冠,陆良生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高高的祭台,四周小台飘荡的月、风、雨、土、四神旗,听到外面李渊的声音在喊,方才慢慢转身走出房门。
阳光照进拉开的阁楼门扇,一双祥云履踢着袍摆走入金色的光芒范围,晨阳照去的身躯上,乌缕烫金水纹袍,绣日月星辰、山川大河。
哗——
拂开织有火纹的宽袖,陆良生腰悬月胧剑,大步越过了李渊走去前面,径直出了山门。
晨阳高升,吉时。
第四百四十章 陆良生(本卷完)
晨阳高升,照去去下方矗立的高台一片金色。
‘隋’字的大旗猎猎翻卷里,太祝捧着祷文向着天空一声一声的念着,声音洪亮
“.......告苍天仁德,我大隋立国,逐战乱,除为祸之凶孽,以百姓太平为念,请栖霞山,仁德之士,法力通玄之仙长,壮隋国之气运!”
远方,乌泱泱的人海屏气凝神,听着随风飘来的祷词,面面相觑,与身旁亲友窃窃私语。
“......这是在封国师啊。”
“这么说来,那一夜建成的高台、庙观,岂不是国师做法变出来的?”
“......难.....难说,估摸也**不离十。”
“啧啧......说不得前日天突然变黑也是国师法力施展吧。”
闵月柔听着周围人的小声低语,微蹙起细眉,往日听爹爹说,陆公子与陛下交好,他又修为高深,莫不是这个国师,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放下矜持,朝前挤了一下,忍不住踮起脚尖,朝那方望了过去,高高的祭台上,太祝的话语也落下,缓缓转过身,面向山门那边,托着祷文躬下身子。
“请,国师登台!”
“请!国师.....”
“请.....”
下方高喧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站在皇帝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文武百官随着杨坚的目光望去山门。
风吹来,石阶两侧林子沙沙的抚响。
众人交织的视线之中,一道身着乌缕烫金水纹袍的人影,腰悬一剑,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见到皇帝、文武百官礼节的抬手拱了拱,陆良生面容冷峻,垂下手径直走向高高的祭天台,走到第一阶时,忽然停下祥云履,没有一丝声音的站在原地。
陆良生转过视线,望去领着百官的皇帝,后方更远曲池坊聚集的城中百姓,人气升腾,无数的目光正望来。
‘骊山老母曾告诫,不能以修道之人身份掺和人间王朝,上告苍天我为这方国师,不知道会不会得到肯定......’
目光缓缓偏转,那祭天台上,隋字的大旗猎猎作响,站定的脚,抬了起来,迈去第一道石阶。
‘......但至少,我能完成少年时的念想,完成恩师叔骅公的宏源,能让九州万千生民得以生息,不受灾厄痛苦,不受妖魔蛊惑,就是......’
步履落下,踩实石阶。
“.......我的道!”
念想从口中重重挤出唇间,远远近近,无数望来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踏上石阶,身形慢慢走了上去。
风吹来,袍袂翻飞,
一步步走到台顶,陆良生目光回望,俯瞰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在视野里延绵展去更远,乌泱泱的人海在下方变得渺小。
“恩师.....你看,学生没有让你失望。”
头顶,天云如絮,挤在人群中的闵月柔看着远方的高台上熟悉的身影,一下捂住了嘴,眼角有闪闪发亮的水渍滑落脸颊。
人群中,黝黑的四个书生微张着嘴,指着那高高站立的身影,指去的手臂微微颤抖,一时难以说出话来。
拥挤的人堆涌动,有负两柄长刀的独臂汉子戴着斗笠挤过,微抬的斗笠下,满嘴胡茬的脸望过高台,也看去另一边,络腮大胡的燕赤霞,嘴角露出笑容。
他俩都是接到书生的灵鹤而来。
.......
“国师!”
高台上,吹过耳边的风呜呜咽咽跑过,太祝微躬身子过来,将这座祭台交给了陆良生。
“你下去吧。”
轻缓的声音开口,陆良生从他手中接过了大祭,看着太祝似乎恐高的颤颤巍巍下去石阶,转身走到贡桌,上面香炉、大蜡、黄纸一应俱全。
呼~~
吐出一口气,陆良生抬起手臂,绣有火纹的宽袖拂去贡桌,一对大蜡轰的一下燃出火苗,看着风里摇摇晃晃越发明亮烛火,偏头看了一眼高台下方。
成千上万的人聚集,眺望这边,像是期待着什么,被士卒拱卫的皇帝站在祭天台不远,神情肃穆,后面一点,文武百官垂首祈福......
“老孙教的祭天法事不知能不能行......也罢,总要试试,上告苍天应下我国师之位,定使大隋百姓过得更加安稳,不受战乱之苦。”
陆良生回过头,二指夹一柱香点燃,插去香炉。
“知四方鬼神,隋代周而治理天下,驱除胡人,使百姓得以安生,免兵灾之祸,这一支香,既为平安,祈天下黎民安泰!”
呼呼呼——
风声大作,压在桌面的黄纸胡乱翻飞,下方湖面水浪翻卷,附近百姓、百官也被突然而起的大风吹的抬起袖子遮挡面门眯起眼睛。
“怎么回事,好大的风啊。”
“是不是国师开始做法了!”
高台上,火纹的袍袖继续拿过三支檀香,袅袅飘荡的青烟里,陆良生高举头顶,朝着渐渐阴沉的天空,礼拜下去。
“此香,祭昊天长生,护佑华夏延绵传承不绝,也祭这片土地慷慨赴死之士,英魂常在!”
长香插去炉中,一叠黄纸随手一扬,漫天飞舞。
轰——
天空长云漫卷,雷声从天际滚滚而来,紫山观内,蛤蟆道人坐在石阶,挥蹼驱赶小黄鸭回去湖里。
陡然惊雷,本能的洒开脚蹼就往阁楼里跑,翻上楼梯,一头冲进房里,钻去书架隔间,呯的将小门关上。
唯有咀嚼青草的老驴,从林野灌木抬起头来,欢喜的看着阴云间闪烁的电光,兴奋的跑动起来。
远方的曲池坊,乌泱泱的人群抬起脸,骤亮的白昼忽然间沉了下来,轰的一道雷声滚过,青白的电光唰的劈下云间,照亮一张张惊愕的脸孔。
湖水翻滚打起浪花,青碧的水面下,粗长的鳞身盘旋游动,感到一丝不安。
......
高台上,陆良生迎着天地间的风,乌缕烫金袍背后的星辰日月好似在动一般,耳边响着下方无数人的躁动不安,伸手再拿起五支香。
指尖一抹香头点燃,举在胸前,像是有什么力量不让他高举过头顶。
“此五炷香,祭这天地五行、四方!祈大隋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
法袍鼓涨,陆良生握着的长香一点一点举去头顶:“.....民安!!”
一阵大风吹来,手中五支香前后摇晃,仿如要被吹断,陆良生一展袍袖遮去前面,另只手飞快插去香炉,风变得更大,电蛇交织,引得下方城中百姓终于恐慌起来,想要离去。
轰!
青白的光芒在所有人眼中炸开,高台上的陆良生面如白纸,眼睛隐隐蔓出了血丝,袍袂飞卷间,手中又有了七支檀香。
青烟飘散飞远,陆良生紧抿的双唇慢慢咧开,一句一顿的挤出话语。
“此香,祭!”
“......天上星宿遥望泱泱汉土,为我大隋指引方向,文昌武隆!”
.......
西北某山之中,山石崩裂,彪肥的身形,獠牙钢鬃从断裂的石窟出来,一柄兽面呲牙的钉耙,呯的拄地上,看着远方飞来的一抹淡蓝,伸出接过,掌心里,是一只静止的纸鹤。
更远的北方,寒风呼啸,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越白茫茫的雪原,不久,其中一人接下飞来的纸鹤。
望去南方:“师父唤我......”
旋即,叫上前面与他一直争论大地是否是圆的另一个青年,踏上归途。
风雨漫卷,曾经北齐的土地上,胖大的和尚面色捏着一只纸鹤,面色着急的正赶往长安,他师父失踪了。
镇空老僧在孤零零的坟头放下女儿生前最喜爱的花,拿起禅杖,晃着上面铁环,走去山外,偶尔抬起头来,朝着东南稽首。
........
长安芙蓉池,七支长香再次插去香炉,陆良生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望去天空的电闪雷鸣,咬紧了牙关。
撑住.....
......不能停下来。
还有......最后一步......
某一刻,他拿起桌上仅剩的九支檀香,压下战栗的身子,将香头点燃举过了头顶。
“.....栖霞山陆良生,上应三十三天,下达三十三地,我神州饱受战乱之苦,有五胡入主中原,衣冠南渡,更使百姓蒙难、生灵涂炭,人皆如畜,葬为他人腹中粮秣,巍巍华夏九州,亦有豪杰英雄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才不使大夏倾塌,如今天下一统,苍生得以片刻喘息,还望上方天灵肯首,许陆良生书文章千篇锦绣,斩妖魔鬼怪,荡尽人间不平事!”
风扑山高台,一缕头发脱离发冠在风里飘在脸侧。
陆良生望着天地惊雷电光,“......陆良生随身陨而不悔,只愿维系神州大地永享太平,竭尽心里至暮年!”
天空之上,积厚的阴云之后,隐隐有红光闪烁。
祭天台,陆良生的声音也落下最后话语。
“......为苍生立命!福泽这方土地,不重蹈覆辙!大隋国师,陆良生敬上——”
轰!
雷声响彻,电蛇蜿蜒劈下的瞬间。
下方无数的身影听到这些话,无论杨坚、还是文武众臣,乃至远方密密麻麻的百姓,激动的捏紧了拳头,有人大喊了一声:“大隋万岁!!!”
夹杂人群里的闵月柔两颊通红,激动的抬起手臂,朝着那方高台跟着呼喊,旁边的兔铃怎的也拉不住她。
但随后,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在此刻洪流般,轰的在天空炸开,淹没惊雷。
“大隋万岁——”
“大隋万岁!!!”
.......
无数混杂一起的声音传来。
一身庄重国师袍服的陆良生,站在大隋旗帜下,从下方呐喊的人群收回目光,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偏过视线,望去远方的阴云聚集的天空,风拂在脸上,心潮澎湃的激动隐了下去。
常人无法看见的云层之后,一颗红色的光亮拖着尾巴朝这片天地飞来。
本卷完,也算是上半部结束!
欢迎进入下一卷,天地大劫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春光艳艳
春去夏来,响起了恼人的蝉鸣。
官道上行人过往,长安东郊,嘈杂的车辕、人声传去路旁茶肆,人声鼎沸喧哗,江湖游侠背负兵器摔响了茶碗,也有三山五岳的旅人、商贩歇脚纳凉,听到碎响,匆匆看去眼一地碎片,以及那边游侠与胖大的僧人争执,继续说起话来。
“.....你们现在才来长安,要是提早两日来,那可是有大戏看了。”
“怎么了怎么了,城里发生什么大事了?”
“嘿哟,你们不晓得啊,当今陛下封了一个国师。”
......
说话的两人引来邻近几桌好奇,那边发生争执的游侠端着茶水喝了一口,将那僧人赶走,胖大的和尚看了眼地上的碎片,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去伙计手里,笑吟吟的竖印稽礼,走出茶肆。
官道延伸过去城墙,大开的城门外,排起了一条人形站列的长龙延伸至前方古老的城楼下,男女老少,挎着篮子、或衣着简陋,牵着孩童也在队伍里接受士卒的盘查。
关于两日前封国师,祭天一事的消息传开,赶往长安瞧热闹的不在少数,算上平日进出城门的商人,严查的程度比往日都要高上许多。
城中茶肆、酒楼消息汇聚之处,更是将那日芙蓉池法术祭天的事,添油加醋的编成更加玄奇的故事,反反复复讲给来茶客、酒客听,一连两日都座无虚席。
“当今陛下乃圣明之君,从前朝昏君手里接过这天下,那是横扫八荒、战无不胜,更兼爱民如子,让穷苦人家都能吃上饱饭......”
每每说书人的开场惯例,先称颂一番当今皇帝准是没错的。
“......后来,听闻世间有大贤,姓陆,名良生者,故亲身前往请他出山相助,好比东汉末年那刘玄德,礼贤下士,不惧风雨酷寒三顾茅庐,才将这位大贤请动,要知道这位陆国师何许人?那就有得说了,传闻乃当年南朝贡士,陈朝昏君有眼不识,殿试一关竟叫他变戏法的,那陆郎失望至极,一怒之下将那昏君金銮殿给砸了,诸位要知道,这可不是常人能做到,那陆郎可是得高人传授通玄法术,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无所不能,又饱读圣人书籍,师承南陈大儒叔骅公,那真是抬手可转日月星斗、握笔可写万千华章.......”
故事从说书人口中讲出,必定吊足了听客的口味,忍不住开口催促。
“然后呢?快些往下讲啊!伙计过来,打赏!”
听到阔绰的话语,说书人啪的拍响惊堂木。
“说起那陆郎,可是栖霞山人士,年岁双十有余,相貌更是俊朗非凡,那可是南陈百年都难得出一位的俊才,可惜昏君不识人,戏言轻之,故而闲云野鹤来到我大隋,与当今陛下相识,故此被拜为当朝国师......说起两日前的大祭,诸位当中有些不知情,可老朽当日就在不远,就见那国师振臂一挥,天云色变,雷电交加,芙蓉池里,水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翻腾,好似有蛟龙在里搅动一般......”
相隔的一条街上,行人扰扰嚷嚷,小孩追逐打闹,旁边挎着篮子的大人呵斥一句,转过身继续与相熟的邻人友人聚在一起,口中也多是那日天生异象,毕竟封国师一事,根本就没听说过的。
“......哎哟,当时我就在隔壁李嫂她表兄老王家里,他就坐在曲池坊,离河边近的很呢,那雷打的人耳朵嗡嗡乱响,吓得我一屁股都坐到地上差点起不来。”
“那天雷电交加,我也是看见了,还好隔的远,听说是陛下封的国师在做法?”
“可不是嘛.....就在芙蓉池边上那台子上面,老高了。”
说话的妇人对面,花布裳的另一个妇人微微皱起眉。
“哎,对了,才想起来,你到隔壁李嫂她表兄家做什么?你们又不认识。”
“我.....我.....”
不远,追逐打闹的孩子“哎哟”叫了一声,妇人回头,两个孩子坐在地上,揉着脑袋,一旁还有个穿土黄僧衣,身材彪肥的和尚。
赶忙跑过去将孩子扶起来,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叫你不要跑,还不给大师傅道歉!”
“我.....佛慈,悲。”
胖和尚看着眼里包着泪花的孩童,朝妇人稽首一礼。
“是,贫僧,着急赶,路,才冲撞......”
“没摔着吧,没摔着给大师傅道个歉。”
不等他结结巴巴的话语说完,那妇人拍去孩子身上灰尘,给胖和尚道了个不是,也不朝街边的邻人过去,拉着就离开。
那和尚摇了摇头,晃着耳朵上大铜环,竖着法印走过喧嚣的长街,偶尔询问过往的路人,得到指点,按着打听的方向,来到名叫芙蓉池的地方,民夫拉着斗车进出,整齐石砖铺去泥路,延伸去往的前方,沿着湖面砌起了观赏湖水的露台、石雕栅栏,宽阔的水面野鸭成群,波涛间隐隐有长影在水下滑过,掀起水浪。
和尚转过目光,远方的城墙延绵,一座不属于这里的小丘,林野青翠,缭绕些许云雾间,能见山门高耸矗立,旁边新雕的石碑上,漆红三个刻字——万寿观。
......
知知知......
知知——
正午的阳光照过林间庙观,脱去重壳的夏蝉爬在树上,一阵一阵的嘶鸣。
蛤蟆道人将近晌午把小黄鸭送还回了湖边鸭群,负着双蹼回来,坐到小躺椅上,听着蝉鸣,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架起小短腿,悬着的脚蹼一抖一晃,口中哼着小曲儿,拿起新写的食谱翻看。
不远的水池的广场上,八条大汉“喝!”“哈!”操练阵型,光着的膀子映出一层油腻腻的光泽,看到道人从外面回来,嚷嚷着叫他比划比划。
走过的老孙朝那边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手里提着的东西,想到馋嘴的蛤蟆,这两日关在房中埋头翻书的陆大书生,还是弄点野味给他补补身子才行。
“小道士,你带了什么吃的回来?”
门口小躺椅上,蛤蟆道人按下食谱,露出豆大的蟾眼,走进檐下的道人,提起手里斑驳黑痕的野味晃了晃。
“回来路上打的,还浪费本道两张雷符,晚上给你们炖一锅酸菜老鸭汤......”
蛤蟆道人:“.......”
盯着捆在一起,已经死透的两只野鸭,蛤蟆头上青筋鼓涨,丢下食谱跳了起来,一挥蹼打在道人膝盖上。
“老夫上午才将那小鸭送回去,下午你就把它父母给抓回来?”
老孙急忙提着两只老鸭后退一步避开。
“喂喂,老蛤蟆,你这就不讲理了啊!”
那边,蛤蟆道人负起蹼,神色严肃,挤出一声:“彼其娘之!”
“嘿,你还骂我?”道人也朝对方呸了一口:“别以为你徒弟当了国师,本道就不敢还嘴了。”
蛤蟆微微颔首,重复了一句:“彼其娘之!”
“你!!!当本道不敢是吧!”道人丢下两只野鸭,撩起宽袖,叉去腰,朝对面檐下的蛤蟆骂回去。
“我曰尔老母!!”
“彼其娘之!”
“曰尔老母,本道好心抓两只野鸭,做酸菜老鸭汤给你们吃,好心当驴肝肺了啊!!”
附近,匍匐灯座草地旁的老驴抖了抖耳朵,拖着缰绳抬头看来,道人侧脸挥了一下袍袖。
“看什么看,吃你的草!”
话语刚落,远远一道声音洪亮.....而结巴。
“哈哈,哈......孙道,友跟驴,较起劲,了啊。”
山门那方石阶,肥头大耳的法净和尚,一身僧袍,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合着双掌远远走来,朝孙迎仙、老驴、蛤蟆道人躬了躬身。
望去高耸的楼阁,声音响亮。
“陆道,友,贫僧法净求见!”
声音传去阁楼上方,微开的窗棂后面,书桌堆满了典籍、竹简,房里香炉袅绕熏烟,一袭星辰日月衣袍的青年,放下书籍,挥袖推开窗户,望去下方站立的庞大身影。
陆良生勾了勾嘴唇,转身走下阁楼,
白岩铺砌的广场上,树荫随风吹动树枝在地上摇曳,站在阁楼前方的和尚见到人影出来,再次一拜。
“陆道友,法净,没,能赶,上,你的,国师大,典,一瞧你,风采。”
“法净大师,不用多礼。”
天光照过屋檐,落去走出的身形上,陆良生将他搀扶,笑容里,视线越过和尚,望去天空,有着只有他能见到的红色拖着光芒仿佛悬停在碧蓝的夏日晴空。
既已成国师,该是为天下安危做一些事了......
风里,夏日初蝉恼人嘶鸣。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失踪的老和尚
“大师可是接到了我的纸鹤?”
阳光倾斜照进门扇,陆良生请了胖和尚进去里面,端过早有备好的茶壶给对方倒了一杯,“先喝口水。”
屋外,檐下的蛤蟆道人与孙迎仙互瞪一眼,一人一蟾齐齐哼了声,将头转开,前者重新跳上小躺椅,拿起食谱享受下午的阳光,道人捡起那两只老鸭进去里面朝喝茶的和尚点了点头,径直去了后房。
“贫僧,确实收,到了道友,纸鹤,城中还能,四处听,到关于道,友祭天,封国师,一事。”
法净和尚身形胖大,又是洒脱的性子,坐在木凳上有些别扭,干脆挪到地上,与桌面刚好合适,他放下茶盏,看着与往日大有不同的书生,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还是说出口。
“......原本,贫僧也,是要,过来这,边寻你,帮忙。”
陆良生眨了眨眼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向和尚摊了摊手:“大师请说。”
“贫僧师,父不见了。”
镇海老和尚佛法高深,一生降妖除魔不知多少,法净说出这话多是有些尴尬,一旁的陆良生微蹙眉头。
“你师父失踪了?”
胖和尚捏着茶杯点了点头,看着杯口荡漾的涟漪,结结巴巴的说起来龙去脉。
“那日,原本,是和贫僧,一起回,万佛寺,可半道,突然折,转去,栖霞山,让我先,回寺里等候,可过,去一段时,日也未,回来,之后,贫僧便,感觉师父,气机,突然消失,这才,慌了神,原本是,想栖霞山,途中便,接到道友,纸鹤,来了,长安寻你。”
“大师。”陆良生也有些疑惑,当日他被镇海老僧掳走到伏麟州,打斗了一场,之后就再也未见过,此时忽然没了消息,人家过来询问,也是有情理之中,只是,未免有些太过蹊跷。
眼下,他将与镇海和尚交集原原本本说予法净听,说到在山下打过一架,自己便回了栖霞山,后面的事就无从知晓了。
“那可,就奇,怪了。”胖和尚一巴掌拍去光秃秃的脑袋,摸了两圈:“师父他,大明,尊降魔印,世间少,有人能,敌,就算打,不过,要走也,没人留,得下.....”
和尚口吃,可其他方面与常人无异,呢喃了几句,忽然看向一旁的书生:“道友,那日,之后,可还有,什么奇,怪的事?”
洪亮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外面檐下躺椅上的蛤蟆道人差点滚去地上,拿着食谱重新躺好,侧了侧蟾脸,朝屋里瞥了眼。
“说不得,老和尚被妖给扒皮抽筋,洗干净放进蒸笼给吃了,要知道,妖其实也最喜欢这种佛法高深的老和尚,有嚼劲,还能增添道行!”
长安那次之后,法净也从师父口中知道这只蛤蟆乃是当年作恶无数的大妖,若非被镇海和尚趁他虚弱,将其打伤,否则天下九州都难以安宁,可如今已改过自新,不再吃人作恶,此时说些幸灾乐祸的话,法净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口吃,这方面争不过,又碍于陆良生面子,肯不好动手。
过得一阵,外面没想响起蛤蟆的话语,胖和尚这才想重新开口,一旁的陆良生从思绪里出来,抬手打断他。
“大师跟我来!”
说着,叫上法净起身走去木梯,后者身形胖大,踩着木阶吱嘎吱嘎呻吟,跟在后面上了三楼。
走过长廊,陆良生推开卧房的门,书桌上一盆盆栽陡然动了下,根茎从泥里升起来,晃着树枝爬到桌沿,化作一个女子,随手扫开凌乱的书本、竹简,坐到上面,悬着绣鞋轻踢。
“老妖,我无聊啊,带我上街看看吧。”
“等忙完了这阵就带你去。”
陆良生朝她说说,走去墙角,从书架里取出《山海无垠》。
“我与令师在伏麟州分别,之后便回了栖霞山,还有两只妖过来捣乱,其中一个叫画红宜,当年在一个姓王的家里收的画皮鬼,不过后来被我用来装红怜恶魂,没想到听我讲学,机缘巧合下,修炼成妖了。”
跟和尚说起那日的事,唯有画皮妖来栖霞山大闹一场,此时胖和尚提及,加上镇海老和尚失踪,眼下再回想一番是更觉得蹊跷。
总不至于,那画红宜特地从西北白虎岭,跨过江河来一趟栖霞山,就为了闹上一场。
而唯有知晓对方目的的,就是当日被陆家村众人还有师父所擒的朱二娘。
想着,陆良生将书册展开,看着活物般画幅,掐起法决一勾,带出一缕黑烟,牵引着落去房中大圆桌旁边,落地一化,显出一个女子的轮廓侧伏地上,衣裙褴褛,露出浑圆白皙的大腿,延伸而上的紫色衣裳凌乱不堪,发髻也散落吹散肩头,脸上多有淤青,想来是被打狠了。
女子一见到面前一身日月星辰袍服的陆良生,缩拢双脚,连忙起身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的撅着屁股,额头触底跪伏在地。
“朱二娘拜见陆先生。”
“起来说话吧。”陆良生见旁边的和尚闭上眼睛,挥了挥袍袖,幻出一件衣裙套去衣衫褴褛的女子身上,让对方起来站好,便是走去在旁边木凳坐下。
“今日想起一件事,当日你们来陆家村之前,可有遇上一个老和尚?”
说完,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最好如实说来。”
“是。”
朱二娘犹犹豫豫的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山海无垠》搅着手指,垂下脸低声道:“当日与画红宜确实遇上了一个老和尚,也不能说是遇上,其实就是奔着他去的,路上将他捉了,才去的栖霞山。”
站在门口的法净睁开眼睛,胖大的身形挤进来,声音犹如洪钟震响。
“不可能,我师父,岂是你这种小妖能抓!”
一急,他话倒也不结巴了,迈开的那一步,震的梁木、门窗都嗡嗡的颤抖。
“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伸手,如实与贫僧说来!!”
朱二娘被他这声佛门怒喝,震的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贴在墙壁,紧抿双唇却是不开口,陆良生见她模样,大抵猜到了缘由,伸手拦下胖和尚,示意让他来。
“朱二娘,你不说,大概我也能猜到是谁了,可那老和尚的实力,就凭你和画红宜,连分毫都撼动不了......更别说活捉抓走。”
“是.....是画红宜带的一件法宝,是一幅画。”
陆良生听她这么一说,几乎已经知晓了全部,伸手一勾,将朱二娘重新收进书册里,将书页阖上放回书架,和尚着急跟在后面追问:“陆道友,到底怎么回事?”
“是,五元上人。”
邀着膀大腰圆的和尚走出房门,一前一后的下了楼,回到大厅重新落座,说起当中缘由,陆良生心里也有些惊诧。
“那人捉镇海老僧做什么,还尚不知,他的法宝,竟也有画......”
一想到除了这个五元上人,外面的天空,还有那抹红芒,陆良生就有些头疼,这两日里,他都在翻遍有关星宿的古籍,甚至还从皇宫里找了半车书过来,也都一无所获。
眼下,镇海老僧被抓,恐怕真要先提前去一趟五色庄了。
那边,法净大概也从书生话语里知晓了厉害,便在万寿观暂时住了下来,等着其他人过来汇合,期间也和道人、陆良生交流一些修行上的事,指导下陆盼八人锻身法门,偶尔也会逛一逛长安这座古都。
过了三日,修筑差不多的白岩长道上,李渊骑马来到山门,下来徒步走上观里,朝正在水榭翻阅书籍的陆良生拱起手。
“国师,陛下请你去一趟皇宫。”
第四百四十三章烟雨江南岸,喋喋事不休
矗立芙蓉池旁的庙观,水池波光荡漾,荷花含苞,绿叶微浮,下方一尾青鲤游动,偶尔飞来一只蜻蜓点去水面,仿如受惊一般,摆着鱼尾窜了出去,游过水中刻有‘万寿观’的石碑。
荡开的水纹推开,扭曲的水面倒映池边小案,香炉袅袅,匍匐桌面的蛤蟆挠了挠肚皮,翻了一个身,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
知知知.....
知知~~
青葱绿林,传来恼人的蝉鸣,陆良生一身青衫衣袍,坐在案几,手边还有数卷竹简,俱都是历朝历代关于天象之说。
可惜都没有与天外红色星芒坠落的记载,最多的也都是‘扫把星’,用神话来讲,还是商周时期姜子牙封神之后,给自己妻子封的神位,跟这事儿没任何关系。
翻过一页,指尖揉去眉角。
......天地大劫......五元上人......现在还抓了镇海老和尚。
‘唉,头疼......也不知老猪、随安、燕赤霞他们收到我传讯的纸鹤没有。’
陆良生叹口气,将翻尽的书阖上,目光投去桌角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
“师父,集合众人之力,你觉得能否胜得过那个五元上人?”
桌角,蛤蟆半睁眼睑,侧了个身,转去一边:“怕什么,到时候为师助你一臂之力,先让我再睡会儿,呜哇啊啊......”
挠了下白花花的肚皮,打了一个哈欠,蝉鸣声里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呃。
陆良生失笑一下,看来师父也不看好。
起身走去水池,看着拂过水面的蜻蜓,一尾鲤鱼窜去荷叶,从另一边缓缓游出,像是忘记了之前的惊慌,指尖一勾,水面卷起一丝水线,凝成水珠,啪的一声弹去那方,吓得那鱼摆着尾巴扫起一圈泥尘,飞窜而出。
‘不过总要试上一试,若能说动对方,也算是将镇海老和尚救出来了。’
想着,身后背对的长阶外,山门响起马蹄声,随后停下,李渊穿着一身宫中值守的甲胄,踏着石阶飞奔上来,甲叶都在‘哐哐’震响,不忘朝一侧林野间探出脑袋的一头老驴拱下手,方才跑进庙观。
“国师!”
远远喊了一声,广场尽头的水池前的背影,陆良生收回法决,微微侧过脸看到那方跑上石阶的身影,笑着转回身伸手请他过来。
“叔德怎的有空到这里?”
李渊缓下脚步,压着剑柄上前,距离两丈左右,拱手躬身:“国师,陛下请你往宫里一叙。”
“哦?”
一般来讲,国师不涉朝政,只关王朝风水气运,有时也会在政事上给予建议,眼下又非早朝大议,忽然找他入宫就有些奇怪,想了片刻,陆良生望去对面:“可知是什么事?”
“我也不知,不过......”
李渊身为千牛备身,有时候消息还是灵通的,想了想今日在殿外听到的消息,轻声说道:“......不过好像跟国师家乡有关。”
“栖霞山?”
“不是,好像是天治附近几个州郡,有人闹事,想要光复陈朝。”
听到这里,陆良生自然想到年前大雪,陈靖来陆家村的事,希望不是他才好,不过就算是他,这种事也该是将军们率军一路南下就好了......
不过当中详细,还是见过杨坚再说。
想罢,上楼换了那件国师衣袍,见皇帝怎么也要正式一些,之后,叮嘱了正在另一间房里,与法净和尚讨论什么东西的老孙。
“我去一趟皇宫面见陛下,劳烦看顾一下我那几位叔伯......”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入宫吧,本道这还有大事没处理完!”
满脸通红的道人嫌啰嗦,推着他出了阁楼,随手呯的将门扇给关上,拉着胖和尚,一只脚踏在凳上,继续争论佛道,还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本往桌上一拍,见拿错了,立即塞回去,重新换上一本.....
听着屋里的叫嚷,结结巴巴的争论,陆良生整了整衣领,这才出了万寿观。
“你且先行,我随后就到。”
李渊点点头,翻身上马,抽了一记鞭子,促马奔跑起来,忍不住回头看去后面陆先生如何跟上,然而,后方此时已经确实没了人影儿。
“咦,刚才还在......”
耳中陡然掀起风声呼啸,有的一声‘锵’剑身出窍的轻吟从他头顶划过,李渊回正,视线前方,一抹淡蓝流光飞去空中。
下方,喧嚣热闹的大街小巷,有无聊抬头的人,顿时惊得一屁股坐去地上,指着天空。
“那是什么?!”
“哎哟,一道光飞过去了!”
惊呼的话语声里,看到的那抹流光射向皇城,城墙上的士卒巡逻而过,有站在墙垛的士兵忽然睁大眼睛,退开几步,指去远方。
“那......那是.....”
‘是什么’的最后三个字眼里,就见那道淡蓝的流光直接越过了城墙,落去后方更远的白虎门。
呯的轻响,陆良生稳稳站到地上,手中月胧剑一挽,归去剑鞘里,大步走去宫门,原本听到动静的宫中士卒,压着长兵“呃啊啊!”蜂拥围上。
“等一等!”有人开口喊道。
见到步入宫门的身影,冲来的一道道士卒,将兵器顿时往地上一拄,一个个身子挺的笔直。
“拜见国师!”
守卫宫门的将领,挥了挥手,让麾下退去,快步迎上来,小声道:“国师,这样飞来飞去的,多浪费法力啊,我这有马车,送国师进去吧。”
“有劳。”
陆良生朝他拱了拱手,有士卒赶了一辆马车过来,掀了掀袍摆走进里面,一个军士挥起鞭子,喝了声:“驾!”
车辕缓缓滚动起来,沿着这条通往深宫的宽阔宫道,一路穿行过去,见杨坚的宫殿不是朝议正殿,早有候着的宦官等候那里,见到陆良生乘坐的马车过来,小跑上去谄笑的搀扶他手走下车撵。
“国师,小心小心,陛下在书房正等着呢。”
“你在前带路吧。”
陆良生倒是没有太大的架子,伸了伸手,让这个宦官走在前面,周围长檐高阁,多是一些雅致的盆栽,正值初夏,青葱绿油,倒是好看的紧。
不过,这不是普通人家,过往遇上的侍女、侍卫,大多沉默、警惕,有种大院森严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宦官,忽然开口说了句:“国师,这里就到了。”
陆良生望去那边,门扇缕空雕格,缠绕金边,两门正中一对兽面铜环,守在两侧的宦官、侍卫见到一身日月星辰袍服,大步走来的国师,急忙将门推开请了他进去。
......
书房,缕空的香炉升起袅袅熏烟染出静谧,铺有黄绸的书案上,杨坚正批改着奏折,听到门扇打开的声响,抬了抬头,连忙将,起身迎了上来。
“国师,竟这般快就到了。”
陆良生拱手还去一礼,跟着笑起来:“陛下有请,在下不得不快些赶来。”
皇帝相邀下,过去坐到一侧席位,一个宫女进来斟上茶水退出后,陆良生放下开口问起正事。
“不知陛下,寻我入宫有何事?”
那边,重新做回书案的杨坚,将一封加急军情摆在了桌上,紧抿的双唇里,声音低沉。
“国师,陈朝余孽蛊惑当地州郡军民,举旗造反了。”
“陈靖?”
“嗯,还有一个叫陈辅的老家伙......他会法术。”
书房变得死寂,陆良生沉默的盯着地上铺砌的地毯,果然,还是被当初老孙说中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杨坚问鬼神
阳光划过半开的窗棂。
书房熏烟袅袅,偶尔外面传来侍卫巡逻而过的脚步声里,陆良生抬起视线,划过窗棂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微微皱起眉。
“陛下,那陈靖、陈辅,去年大雪时,来过栖霞山,倒是没想到会做的这般直接。”
“国师坦荡!”
做为皇帝,杨坚最喜的就是陆良生这种坦荡的性格,换做朝中诸臣,或者其他旁人,怕是巴不得跟作乱之人撇清关系。
点点头,赞赏的说了句时,这位皇帝起身,将那份南陈军情信函递给陆良生,左右拂了拂宽袖,随意在一旁坐下来,仰起脸看去对面照进窗棂的光尘。
“朕这般年纪才将天下一统,往后的时日也不多,这些人巴不得天下继续乱,继续分裂,好将天下九州撕的稀里哗啦啊......”
抬手让宫女端来西域上贡的葡萄酒,给书生倒了一杯,也给自己满上。
“国师,要是朕有你现在这般年纪,或者下面有几个能力出众的儿子,呵呵,就由那些跳梁小丑闹一阵,有空了再收拾也无妨啊。”
徐徐话语轻叹出来,那边拿着军情的陆良生一字一句,看完上面内容,折叠起来放去案几,笑着随口说道:
“陛下正当壮年,何来这般愁苦之言,何况膝下皇子中,太子杨勇温文尔雅,饱读书籍,甚得追随之人推崇。”
“他?三国曹植罢了,当不得国师过誉。”杨坚笑了起来,摆摆手,抿去一口酒水,缓缓阖上眼睛,滚动的喉结回味着甘甜。
“......勇儿温文尔雅,谦虚有礼不假,可多是喜欢一些诗词歌赋,结交文人,将来要是做了皇帝,光有文治,没有武功震慑,下面的人就不怕你,皇帝要是没人怕了,脑袋就得端去别人手里。”
“那二皇子杨广......”
“一直都很聪明,在朕面前也喜欢装,还以为朕看不出来。”
听到陆良生提到二儿子,杨坚手掌啪的一下拍在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朕这个儿子啊,其实也挺适合当皇帝的,不过就怕他太过自负,听不进忠言劝谏。”
杯盏放去桌面,陆良生偏过头,看向旁边双手撑地,仰头盯着穹顶的皇帝,这忽然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一丝不适应。
‘陛下,怎么跟我说起这些。’
想着间,陆良生抬起双袖拱手道:“陛下,此事还是就此打住吧,我非朝臣,就算朝臣,也不能干涉陛下家事。”
“哈哈,这事上,国师也跟他们一样了。”皇帝笑着坐直身子,拖着一身袍服起来,慢悠悠走回书案,“也罢,朕没什么人说心里话,是有些唠叨了,刚才那份军情,国师想必也看了,朕让国师回南陈一趟,与我大隋军队一起!”
后面那半句语气稍重,杨坚拂过宽袖坐了下来,眉宇间蕴有怒意。
“陈辅此人当年在岭南一带,就与我南下军队周旋,让大隋将士吃尽苦头,后来封锁岭南,农商难以维系,城中军民这才投降,如今他却是带着陈朝那小皇帝又回到陈朝故土,施法挑唆,杀我军中将领,此事上,朕难以咽下,所以才劳烦国师特地跑一趟。”
意思便是让我去牵制那陈辅......只要不是大军杀伐,陆良生倒是可以接受,而且有他在一旁,也可约束将领士卒,让百姓免受波及,若是不用动刀兵,那就更好了。
唔.....顺道也可以回家看看。
“此乃国事,我自当尽力!”
陆良生拱手应下了这事,南下平叛,粮秣、兵马调动至少也要一两月的时间,足够他从无疆山五色庄回来。
不过还有一事,陆良生有些疑惑,目光扫过四周,看着空荡荡的书房,以往这样的事,杨素几乎都会在场的。
“陛下,此事,为何不叫上越国公?”
“杨素啊.....他老了。”
杨坚怕陆良生会错意,笑道:“随朕开国之功臣,大多年岁已高,越国公替朕南征北战多年,也该歇一歇了,累的将来他子女心里埋怨朕不会体恤人。”
当然,这话里说笑的意味较重,陆良生自然不会全往心里去,跟着笑了笑,说起年龄的问题,他倒是有些想法。
“陛下担心年事过高,修道之中,倒是有许多延年益寿的法子,不妨替陛下寻一些来。”
那边书案后,皇帝身子动了动,随后又坐回去,犹豫了一下,摆摆袍袖,像是将刚才的激动扫去。
“算了,人嘛总归要去的,朕坐这个位置要是活太长了,下面的太子心里就不舒服了,而且,朕也非始皇帝,做不来‘与天同寿,与世为君’的豪迈,就这样也好,不过......”
他话语顿了一下,看着起身准备告辞离开的陆良生,语气缓和。
“国师,人死后,魂魄还能有记忆否?”
走到门口的陆良生停下脚步,看着探寻望来的皇帝对视片刻,点下头:“世间神鬼俱有。”
“那.....可不入轮回,受转世之苦?”
陆良生点点头:“有其他方法可不入轮回,神魂不灭,保记忆不散。”
“原来如此。”
那边,杨坚像是想通了一些什么,脸上又有了笑容,早朝过后就一直处理政务,也是有些疲惫了,陆良生与他又说了会儿话,问他为何问起这个,后者也不直接回答,不过也看得出来,哪个皇帝不想比别人多活长一些。
从侧殿出来,初夏炎风阵阵吹来,走过摇曳的树荫,长长的宫墙,陆良生乘上来时的马车,一路出了皇城,穿行过扰扰嚷嚷的长街。
“让开让开!”
“前面的,快让开——”
陆良生端坐车厢,端着茶水正看着车帘外的行人来去,高声叫卖的街市,外面赶车的士卒大声吆喝,随即‘吁’了一声,车辕陡然刹停,晃的手中杯盏茶水洒了出来。
滑落半空的水珠悬停,陆良生放去杯盏时,手指轻轻一挥,那洒开的水珠倒飞回来,一一落回杯里。
随后,向外面与人争吵的士卒问了一句。
“何事?”
“回国师,两个不看道的,嘿,你俩还来劲儿了......”那士卒说着话,忽然跳下车撵,像是跟人起了争执。
“......说得就是你们俩,瞪什么瞪,一身兽皮,像个胡人。”
“你这当兵的,怎么拿胡人说我俩,不就是没来过长安嘛,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师父不让我欺负咱大隋兵......”
......
车内,陆良生听到外面响起的争吵有些耳熟,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长街不少百姓驻足正望来这边,看起热闹。
那赶车的士卒对面,两个穿着粗布兽皮的青年,一个披头散发,脸上多是短短的胡渣,另一个发髻系的还算整齐,拄着一把青鞘紫柄的长剑正与士兵争吵。
余光里,见到那边马车帘子掀开,走出一道身影,脸上顿时泛起笑容,一下将士兵挤开冲了过去,将手里青剑一丢,单膝跪去地上,拱手就拜。
“随安,拜见师父!”
第四百四十五章 众人集合
“师父,出的那主意真是不错,我还真绕了一个圈回来了!”
看戏的人群离散,车辕滚滚滚沿着长街驶向芙蓉池,微微摇晃的车厢内,衣裳邋遢的青年灌了口茶水,呯的放去矮几,挥了下手,接着往下说。
“就从苗疆那,一直往南,结果没走多久,一片都是大海,到了海上更是一望无际,看都看不到边......不信你问他!”
陆良生偏过目光,看着徒弟指去一旁的兽皮青年,脏乱的头发下,皮肤稍黑,面容端正颇有些老相,看不出具体多少年岁,这人汉话并不是很流利,看到同伴的师父望来,连忙低了低头,学着李随安之前的动作,拱起手。
“舍龙,乌蛮族,洱海南部哀牢人。”
低垂的视线,余光其实也在打量对面,年龄与他并不算大的青年,那身衣袍纹有日月星辰,比洱海姑娘手中织出的彩盖还要美丽,浑身一股不知道是什么气机让他感到难受,甚至觉得不止一股。
洱海南部,陆良生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所看书籍上,也就读到过蜀地,不过听对方话里描述,该是还在西南之南。
这人一身皮袄,发髻垂散,身上有股阴冷邪气,或许是部落巫蛊之术。
‘各方有各方修行之道,不能因为与我中原不同,就归为邪类。’
陆良生笑着伸手虚抬,让对方不用多礼,后者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来外面,也听过关于中原繁华世界有很多大人物,还有各种规矩。
好在面前这位看起来并非传闻里的那种。
“不用那么拘谨,把你上次打我的劲儿拿出来就是,我师父很好说话的。”
李随安拍了下他肩膀,脸偏去陆良生,刚准备挑下下巴,看到师父目光,顿时闭上嘴讪笑道:“有时候......也挺威严的,尤其.....这身袍子。”
吱嘎吱嘎.....车轴转动的呻吟声里,陆良生给那舍龙倒上一杯茶水,眼中的严厉缓和下去,看帘子外,离芙蓉池还早,指尖点了点桌面,让李随安继续说。
“接着说你们南下到了大海的事吧,为师倒是有些兴趣。”
听到师父开口,对面的李随安早就忍不住想把途中见闻一口气都倒出来,连忙起身蹲着,一只手压着矮几,另只手挥舞比划。
“师父是不知,那南面的海太大了,要不是中途还有几处海岛,找了水,怕是要渴死在路上.....不过吃的还好解决,有次遇上一条大鱼,脑袋有个孔,喷出水来,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本大侠冲去一剑,结果一剑都挨不了,就翻肚子了。”
“后来.....越往南,就越冷,好在本大侠法力高深,能御寒.......”
彤红的晚霞之中,话语絮絮叨叨,随着马车一起驶过扰扰嚷嚷的长街,一路到了芙蓉池,外面赶车的军士说道:“国师,万寿观到了。”
正说到“好一片冰天雪地的地方......”的李随安第一个窜了出去,拉着那名叫舍龙的乌蛮人站到一侧,恭恭敬敬的等着师父下来。
随后,目光望去映着晚霞波光粼粼的湖面,“有湖,终于有机会下水洗澡了!”
下了车撵的陆良生在他头顶拍了一下。
“里面有蛟,下去当心把你吃了。”
谢过那名军士后,便走去山门,跟在一侧的徒弟回头看了眼湖面,赶紧跟上。
“哪里来的蛟龙?”
“......这观好气派,是不是皇帝建的?”
“国师多大的官儿”。之类的问题。
山阶侧旁的桦木林子里,草丛一阵窸窸窣窣摇晃,老驴探出脑袋看了眼,一蹬蹄子窜了出来,亲昵在陆良生手里蹭了蹭,瞅到一旁的李随安,哼哧的喷了一口粗气,跟在主人身后,甩着秃尾巴。
回到观里,远远看到广场那边围成一圈说话,耍石锁的八条大汉,李随安提着青剑就跑了过去与他们笑闹成一团。
“随安在栖霞山修行,与他们很熟。”
陆良生偏过脸,跟着一旁接下来不知该如何做的舍龙解释一句,后者愣愣的点了下头,一开始他还不清楚李随安的师父修为到底如何,如今一来到这里,就感觉到妖气冲天......
他擅巫蛊法术,对妖极为敏感,外面的大湖明显能感觉到一只妖兽盘在下面,眼下这观里,尤其一侧那栋阁楼,还有两股。
正看着与八人说笑的李随安,阁楼上方,下意识的转过头,就见一扇窗户推开,挽着发髻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朝这边笑嘻嘻的挥手。
舍龙看在眼里的,却是妖气袅绕,不由有些心惊胆战,捏紧了衣角,吞咽了一口口水。
“不用怕。”
大抵看出他的紧张,陆良生朝栖幽笑着挥了挥手,侧脸对他轻声说了句,那边与陆盼等人打招呼的徒弟回来,这才一起回到阁楼,成国师以来,观里没有其他人手,带着二人在楼里转了一圈,熟悉下环境。
“观里没有下人,你们自己打水洗漱,衣服我那还有些,等会儿送过来。”
“谢师父!”
“谢....国....国师。”那乌蛮人途中听过士卒这么称呼。
陆良生嗯了声,不打扰他们休息,走到另一处房门,敲了敲,见里面没有反应,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道人和法净和尚不在,大抵是认为出去了,转身上楼回到卧房。
看了眼窗外,染红的天云,以及云后那抹红光。
坐到书桌后面,继续翻看着书籍,寻找一点蛛丝马迹,一竖竖字迹从眸底划过,很快又翻去一页,密密麻麻的字眼,并没有想找到的答案。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
“因为你跟这隋朝绑在一起了,所以只有你能见到,想当初老夫何等修为,如今恢复妖丹,也不过此刻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对罢了。”
陆良生回头,蛤蟆道人挺着白亮的肚子,背负双蹼从门口一摇一晃的进来,走到窗前,两条小短腿一蹦,攀着床沿踢踏几下,才爬上去坐好。
“不过真要弄清楚,还是要去找那个什么上人的,不就清楚了,搁这儿翻书有什么用。”
“等众人一起过来再去,趁着空闲才翻翻。”被师父这么一说,陆良生倒是没了翻书的心情,将书阖上放去一边。
“......毕竟,那五元上人,修为高深,总要有点准备才行。”
“哼.....这等藏头露尾之辈,也算高深?”
蛤蟆冷哼站起来,踩着床沿走到靠近窗棂位置,负起双蹼,仰起脸望去窗外天色。
“想为师纵横天地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真要有能耐,何必躲躲藏藏,再看看为师那是从重重大山里一路杀到南方,良生,这才叫高深!”
陆良生上下打量:“师父,你那是被追杀。”
“还不是一样!”蛤蟆道人转了一个方向,环抱双蹼:“没能耐,谁追杀你,吃饱撑得?”
坐在书桌前的陆良生指尖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
那边蛤蟆道人见他沉默,走到桌角,从床沿蹦了上去,又负起双蹼踩着一摞书本走上窗框。
看着浸在霞光里的广场,那边扎堆的众人,微微颔首吸了口气。
“放心,为师会帮你,不过,良生啊,你还是要多抽空提升下修为才行。”
“王朝气运系于一身,想要提升修为应该不会太难。”
陆良生站在师父背后,看着楼外霞光里,李随安站在一张凳子上,手舞足蹈的给陆盼等人讲着途中见闻。
余光里,通往下方山门的石阶,四道身影走了上来,尖嘴猴腮的道人面红耳赤的与旁边胖大的和尚争论,对方偶尔一句,将他气得又叫又跳。
“你能不能说快点......本道尿都快憋出来了。”
一瘦一胖走去前面。
后面石阶,一袭深褐皮甲,外罩一件青色单衣的独臂身影大步上来,腰间细刀甩着皮缰轻摇,背后,还插着两柄威风凛凛的长刀。
旁边,另一人,浓须虬结,一身脏兮兮的武人红衣,背负一口漆黑木匣,手里拎着两壶酒。
看到站在窗口的陆良生时,戴着斗笠的独臂男子抬起斗笠,露出满脸的青短胡渣,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早就来了城中多日。
.......
哇!
哇——
夕阳西下,老鸦飞过城头,落去西城楼檐角梳理羽毛,接近关城门的时辰,进出城门的行人、商贩渐少。
彤红的霞光照去官道,彪肥的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一个扛着钉耙的黑汉从西面远远走来,看到城楼上‘长安’二字。
呯的放下钉耙,擦去额头汗渍,顿时呼出一口气。
“还好俺老猪脚程不慢,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围攻五色庄,够么?
霞光照下城头,走街串巷的吆喝隐隐约约传过来,闵府侧院门扇轻轻打开一条缝隙,两道猫着的身影探头朝外瞅了瞅,其中一个身形稍小的压着小步溜出来,看着街道两头,向后招了招手。
“小姐,快点出来,丁叔他们没在这边巡视。”
后方门扇,闵月柔闪身出来,朝丫鬟嘘了一声,拉着就往外沿着这条行人少来的侧街一头,跑去曲池坊的方向。
夕阳西下,长街各色旗幡飘动,街边的小贩准备收摊离开,挽着丈夫的女子催促着快些回家给孩子煮饭,推车的老汉带着吱嘎吱嘎的木头摩擦独有的呻吟匆匆过去,彤红的霞光里,闵月柔拉着丫鬟兔铃快步穿过这条街口,后者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
“小姐,跑.....跑.....慢点,陆.....公.....陆国师.....常驻长安.....又不是见不到。”
“谁....谁想见他了......难得出门,想去芙蓉池看看晚霞......”
前面的女子缓了口气,降下速度,也是有些气喘的回头看着跌跌撞撞跟上来的小丫鬟,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叫你平日少吃一些,才过两条街就跑不动了。”
见丫鬟跟上来,闵月柔也不跑了,叉着腰继续往前走,兔铃揉着脑门,看着自家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道:“平日都不去,夫人一走开,就偷跑.......”
“你说什么?”前面,闵月柔微微侧脸。
小丫鬟连忙停下脚步,惊慌的连连摆手。
“小姐,兔铃说王婶让平日让我多吃点,她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将来才长得好看,身材才好,未来姑爷也才会瞧得上,才会被收成妾室......将来兔铃要是再有一个子嗣,就有了依靠.....”
话匣子一打开,像是收不住了,翘着食指放唇角,一边跟着,一边说道:
“有了依靠,就不用让小姐操心了。”
“人老珠黄了,就靠着孩子活,不过兔铃还是会从早到晚服侍小姐......”
“到时候小姐不要嫌弃兔铃笨手笨脚才是真的。”
“唔,真要有了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呢?”
......
闵月柔翻了翻白眼,捂去额头,不想多说话了,喋喋不休的小丫鬟瞥了眼小姐,嘴角偷偷勾起笑,得意的捏起小拳头在腿侧扬了扬,脚步轻快的跟上去,时不时一蹦一跳,给小姐哼几声小曲儿。
曲池坊紧挨芙蓉池,陆良生封为国师,时间上其实还是比较紧迫,历朝历代国师很少有皇帝册封,就算有,也并不甚详细,自然很多事情就还未确切安排下来,调配的人手几乎也就没有。
主仆穿过坊间,还未靠近就能闻到风带着湖水的凉意扑在脸上,走过一家吵闹打架的宅院,二女好奇的停下听了听,大抵也是女子偷晴,被尾随跟来的丈夫抓了一个正遭,打了起来。
“那女的就该沉河,不要脸!”
“别忘了,还有个男的.....要沉也要两个一起沉。”
闵月柔像是青天大老爷做了一个决断,随后,叫上还想再看会儿的兔铃走了,拿着一包盐炒豆的小丫鬟‘哦’了一声,重新包好零食贴身揣好,三步一回头的又看了几眼,正回过头,陡然‘哎哟’轻叫,撞在前面小姐后背上。
“小姐,好端端停下做什么,兔铃门牙差点折了。”
闵月柔练过武艺,也在外面闯荡过许久,要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仅仅只是感觉后背有些疼罢了,她朝前面扬了扬下巴。
“看那边。”
兔铃捂着嘴凑上来,就见小姐看去的方向,通往芙蓉池的路上,四个皮肤有些黑黑的书生,鬼鬼祟祟的聚在一堆,不时偏头偷瞄远处的道观。
“现在就过去吧......”
另外三个点点头,又摇摇头,嘀嘀咕咕跟着说起。
“怕是不好吧,我等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自甘堕落之事。”
“......可也比被闵老头骂来的好。”
“那谁去?”
“那要不一起?”
“就空着手去?”
“废话,咱们有钱吗?国师,他差那点钱吗?”
做为四人年龄最长的王风摩挲了一下下巴,向来老持稳重,看去另外三个书生。
“未免唐突,为兄觉得,还是先看看国师是否在观里,省得跑一趟,没见着人,怪丢脸的。”
四人嘀嘀咕咕一阵,丝毫没有察觉到远处有两个女子在看他们,转过身看了眼通往万寿观的道路上没人,提着袍摆发足狂奔,一头扎去湖边石栏外的芦苇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各自蹲在地上举着数根芦苇遮挡身前,撅着屁股沿着湖边朝山门正前面慢慢挪动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后方的湖面‘咕噜’冒起几个大水泡,有水浪推了过来。
“四个活宝......”
闵月柔看着他们环抱着双臂,忍不住嘀咕骂了一声,一侧的兔铃捂着嘴跟着偷笑的时候,远处沐在霞光里的万寿观里,炼丹的大鼎架在广场上,下面燃起大火,咕噜噜的汤水沸腾,不少肉、菜在里面翻滚,随后被人捞出放去碗里。
陆盼抖了抖铜勺,端起碗里厚厚叠了一堆的鸭肉、蔬菜,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惹得蛤蟆道人站在凳上,瞪大了眼睛,拉蹼去扯旁边的徒弟。
“良生,快给为师捞一些过来,要肉的,算了算了,为师自己来!”
说着两腿一曲,刚要蹦起就被陆良生按了下去。
“师父别急,我这就给你盛过来,你要上去,就是加菜了。”
起身拿过铜勺从鼎里舀了几坨大肉,蛤蟆道人双蹼捧着精致的红公鸡碗,看着里面香喷喷的鸭肉,这才满足的重新坐回去,使劲吹拂几下,一口吞进嘴里,烫的在嘴里左挪右移。
那边,陆良生放下铜勺,端起酒杯与旁边的左正阳,还有燕赤霞两人碰了碰。
“让两位道友千里迢迢赶来,多有些不好意思,良生先敬二位一杯!”
抬起宽袖遮着杯盏,仰头一口饮尽,左、燕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其实,陆道友封国师那天,我俩就在了,不过在城中游荡几日,看看长安风华”
言罢,也是一口饮尽。
两人过来时,陆良生也将事情跟他俩说明了,三人年岁相差许多,可有着几次过命的情谊在里面,自然不会推托。
燕赤霞想来嫉恶如仇,当场一掌就把面前的小桌给拍的稀烂。
“那人既然晓得天地大劫,可又掳了镇海大师,这趟还真的过去,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现在就走。”
左正阳端着酒杯,思虑了一阵,颇为同意燕赤霞的决定。
“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关乎天地劫数,总要弄清楚。”
陆良生皱起眉头,看去老孙,他也点了点头,至于栖幽,拿着一只鸭脚噘的滋滋有味,她倒是无所谓。
五色庄的位置,朱二娘也知晓,既然这边人都齐了......呃,还差一个老朱,无妨,他应该也在西北,到时过去再叫他也不迟。
打定主意,陆良生也不再犹豫,看去那边的八条壮汉:“盼叔,你们留在这里,若是陛下遣人来找,就说我出去几日就回。”
八人也都不蠢,一根筋的跟上去,只会添乱,陆盼拍响胸脯:“良生,放心吧,这地儿咱八个铁定给你看好。”
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道谢一番,偏头看去随安,他是要去的,至于那个乌蛮人舍龙,虽然也是修行中人,可与他并没什么交情,不便叫上对方。
“舍龙,随安要随我去一趟西北,这几日你若喜欢这里,就住下来,若想念家乡,随时都可离去。”
大鼎另一边,换了身行头的舍龙,除了皮肤黝黑,倒也与中原人无疑,已经习惯了这边礼节,连忙起身拱手回道:
“国.....国师,舍龙出来,是为寻求帮助立国,国师有事需要帮助,我也愿意出分力,之后,不知能否让我见上一见大隋皇帝。”
道人吐出骨头,嘿笑出声:“你这蛮人倒是直接,不过本道喜欢!”
前途未卜,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陆良生当然乐意对方能伸出援手,就算当做互利,正好途中也想了解一下苗疆巫蛊之术,与中原法术体系有哪些不同。
将观中一切安排妥当。
不久,陆良生伸手,将抱着碗的师父塞去书架,牵过老驴走去山门,身后,负剑匣的燕赤霞、背插长刀独臂的左正阳、一身道袍的孙迎仙、提着一柄青剑,着青衫衣袍的李随安、披头散发,着武人装束的乌蛮舍龙,以及身形胖大的和尚法净......一一跟在后面排开,看着晚风拂过的林野,有说有笑的大步走去高耸的山门。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听良生言
晚霞的风里带有温热,远方林野也有蝉鸣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芦苇在风里轻轻摇晃,透出的几道视线投去山门那方,看着走出的一行人,轻声嘀咕了一句。
撅着屁股挪来挪去,思量着怎么出去跟那位国师说话。
咕噜噜~~
冒着气泡的水声在身后渐响,蹲在后面的马流感觉鞋湿漉漉的,听到身后动静,愣了一下,皱着眉回过头,湖面一圈圈涟漪推着水浪扑到岸边沙石,成群的野鸭不见了。
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隆起来的一块大水包立在远处的湖面,四周还有水浪翻卷,顿时吓得他哆嗦了一下,差点脚软一头栽进水里。
这时,起伏的水浪之中,一对猩红在水里忽然亮起。
马流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微抖的身子跟筛子似得,战战兢兢地抬起手臂,另只手去拉旁边的兄长。
“兄兄......长......水里,有有有.....妖......”
话才到嘴边就被一旁的王风伸手捂住,他头也不回直直盯着朝这边过来的陆良生:“嚷什么嚷,这里哪来的妖......”
不过仍旧下意识的回头,顺着马流战战兢兢指去的方向,那边的水面平缓,有着一圈圈的涟漪在荡过来。
“什么都没有!”
没好气的挥手打了一下对方,这时,见过来的陆良生快要越过他们,心里一急将手里的芦苇一丢,掀起袍摆就冲了出去,余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搡着急忙跟上。
跑在前面的王风大喊了一声。
“恩公!”
前方,铜铃轻摇声里,陆良生停下脚步,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这四人,见他们丢了芦苇跑来,松开缰绳,笑道:“四位不是在西北诸乡县做官么,怎的回来了?”
“任期满了。”
四人里,张倜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让原本还想顾全下面子的王风瞪他一眼,随后拱起手。
“恩公......我们。”
没等他话说完,另一边,赵傥抢过话头:“我们是来走关系的,国师,你现在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你可否替我们说上两句好话,咱四个给你端茶递水当书童。”
“你们.....有辱斯文,这话怎么能这么直白说出来。”
王风气得想掐死他们三个,“满嘴胡言乱语,枉读圣贤言,有你们这样说话的?”
一拂袖口,走到陆良生面前,笑了笑:“国师,你别理这三个憨货,一点不知礼节......”顷刻,笑容收敛,面色肃穆的拱手躬身。
“国师,你观里缺童子吗?端茶递水的那种!”
哈哈哈!!
燕赤霞等人顿时笑了起来,而对面那王风面不改色,“不缺童子,那缺石狮子吗?咱四个刚好守两个门。”
咳咳~~
陆良生被他这陡然一转的话,呛的咳嗦两声,伸手将他搀起:“我是国师不假,可你们是官员,与我不同,怎能提携?”
“可你在陛下面前蛊惑.....啊呸!”王风朝旁吐了一口水,回转过来:“可在陛下美言几句,那我们四个还不得起飞啊。”
那边三个也过来,站到兄长身后,除了马流胆战心惊的不时望去湖面,张倜赵傥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国师,你看,我们都是陈朝人,且都还是一个县的,你在栖霞山,我们在南乡就隔了七八座山,都不远,细细算去祖上,说不定还沾亲带故,是我们长辈呢。”
“对啊,长辈提携晚辈,那是合情合理的嘛。”
呃.....
这四人正气没见着多少,歪理邪说倒是一堆,陆良生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们四个笑道:
“好,不过,你们经受住我的考研,本国师就提携你们,在陛下面前推荐。”
“那是那是,肯定能经受住的。”
“想当年山神庙里,要不是我们四个饱读圣贤书,一身正气凛然,才没遭了那两只狐狸精的道。”
就在四人说话间,陆良生偏头朝老驴背上的书架,喊了一声。
“栖幽。”
话音刚落,一股大风吹来,卷起地上尘粒漫天飞舞,这边王风、马流、张倜、赵傥四人遮掩面门时,就见那书架,一颗女人的头横钻了出来,弥漫黑烟,脸上红唇一张,数条猩红的长舌在半空翻腾舞动。
兰若寺里不好的记忆浮上了心头。
四个书生毛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吓得原地蹦跶起来,一声不吭的转身,提着袍摆飞快的迈开双腿狂奔起来。
“啊啊......是姥姥啊——”
四人拖着歇斯底里的尖叫,在夕阳霞光里,屁滚尿流的远去外面的街市。
陆良生愣在原地,他还没说考验什么呢,回头看去探出脑袋的女子。
“学什么不好,学红怜吓人!”
栖幽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刚才出来打个哈欠而已,听到老妖责备,哼的瞪去一眼,化作一道黑烟缩回书架,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当一只笔去了。
“一场闹剧。”
陆良生摇摇头,跟燕赤霞他们说笑一声,牵着缰绳走去曲池坊,远方,一道窈窕的身影站在路旁,正笑嘻嘻的看来。
“陆大国师,好气派啊,这是要干什么去?”
咳咳!
道人在旁边不远看去别处干咳,陆良生瞪他一眼,回头看向女子,指了指身后一众人。“都是朋友,随我有事要去一趟西北,你来这边做什么?”
“本小姐来芙蓉池看看风景啊。”
闵月柔踩了一下旁边偷笑的丫鬟脚背,转身错开书生,走去芙蓉池,“你去忙吧,我赏会儿风景就走。”
见她做派,陆良生心里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戳破,“那行,我便先走了,不过要提醒你,不要离湖面太近。”
“知道了知道了。”
女子挥了挥手,半响没见答复,偷偷回头看去一眼,哪里还有陆良生等人的身影,哼的一声,踢去脚下一块石子。
“你不让太靠近湖面,我偏要!”
不久之后,水浪倒卷,响起哗的声响,“啊啊啊——”响起两道刺耳的尖叫,一主一仆没了矜持,在彤红的霞光里狼狈的飞奔,跑去家中。
.......
此时的陆良生一行人,却是街上碰到了赶来的猪刚鬣,后者看着出来的众人,有些迷糊的被道人拉着,转身回去来时的路。
“俺老猪才过来,热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就又要出城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天地风往,是他途
西北之地连接西域,自古商道通达,漫漫商道,胡商牵引驼队,好似囚车的车架,面带薄纱的胡姬慵懒的靠在木柱,望去远方延绵的山脊。
偶尔,听到叮铃咣当的铜铃响起前方道路尽头,好奇的看去,长安过来的方向,扬起的尘埃里,一头老驴一边啃着路边野草,一边慢慢悠悠朝这边走来,驴背上,一个书生悠闲的横坐,翻着手中一张图纸,不时抬起头看去四周逶迤山势,拿着手中毛笔在纸上勾勒。
驴子四蹄想要加快,就被书生伸来手在头上敲了一下,老实的哼叫两声,喷了口粗气,路过驼队,驴眼看到高大的骆驼,仰起脸儿吖哼吖的嘶鸣,吓得那一串骆驼摆动脑袋,惊慌的原地哆嗦,拉动的车辆里,看着外面的一群胡姬‘呜哇......’的惊呼怪叫,东倒西歪撞成一团。
“又不老实了!”
陆良生卷起图纸在它脑袋上敲了一下,拱起手朝那拉拽骆驼的胡商告罪,催促老驴快些离开,摇晃的书架里,小门吱嘎一声推开小半,一双豆大的蟾眼探出视线。
“良生,多打它几下,这老驴就是欠收拾。”
这是还记得上次滚落山崖的事。
老驴回头吖儿的长嘶,抖了抖后背,小门抖开,蛤蟆只是甩了甩,蛙蹼撑着门框,拍了两下肚皮,颔首望去瞪眼的驴头,哈哈大笑。
“老夫岂能没有准备!”
白花花的肚子一圈,是两根早就捆结实的绳子,还放短了不少,就算失足掉下,最多也就到门边就被拽住。
“哼,真当老夫是没有智慧的蛤蟆?”
起起伏伏摇晃间,那支驼队已经远去,蛤蟆道人舒展了一下四肢,坐到小门边沿,老神在在的望着这片西北才有的苍凉。
“老夫又回来了,还是西北的山看着壮丽......”
“那往后干脆,给师父在这里盖一座房子?”
横坐驴背上的陆良生听到师父的话语,放下图纸笑着说道:“那样师父就能天天看到西北一座座大山了。”
“为师只是说说。”
微热的山风拂来,蛤蟆惬意的抬了抬脸,“......这里没什么吃的,不然为师当年为什么要走。”
呵呵。
陆良生轻笑出声,师徒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远去的那支驼队在天光里延伸,很快消失在后方的道路间。
此去无疆山,路程尚未可知,其他人都分散出去寻找朱二娘口中所说的地域标识,或许要花去一些一两日的功夫,不过一旦找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那边的。
起伏的驴背上,他望去游散的天云,碧蓝的苍穹上,一个红点拖着一抹长影,好似悬在了天之外,可陆良生知道,那东西一直在不停的向这边飞来,或许要不了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就会看到。
联想到那个五元上人,陆良生心里也有难言的复杂,一来宇文拓说对方在抵抗天地大劫,二来,当年祈火教弄出地煞殷火掳掠妇孺用来人祭,仅仅直接、间接累及无数人为此丧命.....
想着时,前方明媚的阳光间,道路旁边,多了一座茶棚,脏兮兮的旗幡在风里抚动,黄土垒的墙壁围绕一圈,上面斑斑点点布满土蜂的洞孔,店家是个有些驼背的老人,端了两碗像是之前客人未喝完的茶水倒去棚外的木桶里,见到走过道路的陆良生,笑呵呵的招呼。
“这位公子,天气炎热,不妨进来喝碗凉茶解渴消暑。”
陆良生一拉缰绳,偏头:“师父,干脆在这里吃饭吧?”
身下的老驴也同时陡然止步,后面的书架晃荡,蛤蟆道人回过神来,唰的侧倒,滚去门框撞了下,翻去门外,被绳子一勒,整个圆滚滚的身子吊在书架外面。
“彼其娘之.....”蛤蟆道人眯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气鼓鼓的双蹼环保胸前摇摇晃晃,脑袋不时碰去门沿。
片刻,肚子‘咕~’的响了一声,咂了咂嘴。
“嗯,不过当务之急.....先将为师放下来。”
那边,徒弟的手伸来,将绳子解开,陆良生将师父托在掌心放去肩头,方才拉过缰绳,前者老驴朝那件茶肆走去。
里面陈设简陋,这样的路边歇脚点,不能奢望过多的,店里也只有一个老人守着,见书生进来,麻利的请了对方在门口那张方桌坐下。
“看公子衣着,该是有钱人家,小店没什么吃的,只有胡饼和凉茶,还请凑合了。”
老人开门做买卖倒也分明,先将店里有什么,一一讲清楚,省得等会儿端上来,嫌东西不好,闹僵起来。
“不嫌弃,山高路远的,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陆良生猜得店家话里意思,随手去过一双筷子放到桌面:“老丈不用担心,我途中也甚是饥渴,你端来就是,倒是别嫌弃,我将这只大蟾放到桌上一起食用茶水胡饼。”
“公子喜好,老朽能说什么。”
说完,店家看了眼,那放去桌面气鼓鼓的蛤蟆,笑呵呵的走去土灶,端了浸在盆里的茶壶,又取了一截纱帐遮盖的簸箕,数了几张饼子出来。
“公子啊,你这独身一人牵着头老驴,这是要去哪儿?”
过来,他将胡饼放去桌上,就近坐去长凳:“听老朽一句劝,西北荒凉,民风彪悍,山匪路霸也多的很,你一个人在外,要小心些。”
陆良生掰开一张饼子,放去蛤蟆道人面前,又倒了茶水放去,听到店家劝言,笑着点点头。
“谢过老丈提醒,我晓得,不过老丈一个人在这里摆摊,难道就不怕歹人?”
“怕?”
那店家摸了摸下巴花白胡须,跟着笑了起来。
“老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还怕什么,大不了,双脚一蹬就是了,不过老朽在这里开设茶棚,也就赚些小钱,还能给过往行人商旅供歇脚解渴的地方,算是造福了吧。”
说到这里,看去桌角抱着胡饼咀嚼的那只蛤蟆,后者像是不喜被人看着吃东西般,鼓起蟾眼正瞪过来。
老人没看出蟾眼,也就当一只大蛤蟆,随后叹口气。
“老朽也就这身本事,大的买卖做不来,强取肯定不好,正所谓无德而取厚利,必有奇祸;善心善行而受磨难,必有后福。或许,老朽还能给后辈,或者下辈子积德呢。”
对面,口中咀嚼胡饼的书生停下动作,目光凝了起来,茶棚外,风声渐大,光秃秃的老树上,鸟儿展开翅膀飞离。
一阵沙尘漫卷吹过陈旧的旗幡,陆良生安静看着对面的老人,慢慢放下饼子。
“老丈,这句话你听谁说的?”
一旁桌角的蛤蟆道人抬起脸,歪着脑袋看去徒弟,又看看那边的老头,一时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