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书生赠恩,月下有龙吟
“你记我不得?怎么会记不得!!!”
嘶吼掀起腥风,吹得林野胡乱摇摆,青冥月色之中,修长身影蜿蜒,堪比巨岩的脑袋裂开长吻就要低伏咬下来。
半空悬立的月胧,剑身绽放法光,唰的往下坠了一截,原本扑出的老蛟顿时刹了一下,忌惮的向后仰了一仰。
这时,林野摇晃,一道高挽发髻的黑裙女子,响着髻上玉坠轻响,飘着长袖飞过林间,绣鞋落下地面,踢着裙纱走上两步,来到陆良生后面。
黛眉下,眸子透着寒光盯着月色下高高竖起腹鳞的长身,一拂长袖:“敢动老妖,本姥姥先拔了你皮!”
木栖幽原本在营地老驴背后的书架里,感受到蛟龙气息,怕老妖有危险,驭起妖风便飞来这方,千年修为在身,就算不记得妖法,胡乱打上一气,也够对方难受。
没等栖幽说话,陆良生抬起手打断,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蕴着怒意的蛟龙,吸人阳气是一回事,师父与他又另一回事。
当中或许另有隐情,总是要弄清楚的,倘若真如这头老蛟所言,那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杀一通,实属恶行。
不过......师父当年到底做了多少孽缘出来啊。
颇有些苦恼的收回思绪,月色下,陆良生拱起手:“听道友语气,似乎与我师父有隙,可我师父并不与阁下认识,此间若有隐情,但说无妨。”
那边,蜿蜒长身扭动,攀附崖边岩石的利爪激动的带起一连串碎岩翻滚落下山涧,老蛟上身扭动望去皓月,阖了阖莹黄竖瞳,压低了嗓音,犹如牛鸣在响。
“这位公子,令师了不得啊,老夫当年修为岂是现在可比,若非他,我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靠吸引过往行人,偷偷吸食一点阳气来维持生机。”
陆良生皱了皱眉,对方语气神态,似乎并不作假,难道真被师父打过?
下意识的侧过脸,看去肩头的师父。
蛤蟆道人眨着眼睑,颇有些无辜的摊摊蛙蹼:“看为师做什么?真不知情。”
随即,负起双蹼,仰起蟾脸望去上方修长粗壮的蛟龙,声音威严:“老夫如何与你有隙,倒是划下道来!”
“好!”
薄雾升腾,月色下那条老蛟稍稍低伏一点身子:“百年前,我便已有数百年道行,潜在这条涧底碧潭,就等走蛟化龙一刻,岂料你这蛤蟆,与人类修士打斗,老夫不过好奇爬出山涧看上一看,就被你打了,伤了妖骨!!”
这话一落下,陆良生顿时表情愣住,就连戒备的栖幽也垂下手来,看去蛤蟆道人。
“原来真是你打伤的啊。”
蛤蟆道人半阖眼睑,在陆良生肩头坐下来,思索了一阵,才‘哦’的拖出一声长音,看去那老蛟,点了点头。
“老夫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的话语声里,也像是在给徒弟解释:“老夫屠了那边洛河镇,被赶来的修道中人追杀,打斗间,确实不小心踩了你一脚,难怪有些软绵绵的,原来是踩着你了......”
“那是一脚吗?!”
那老蛟激动的攀着山崖往上爬了一截,一爪轰的拍在陆良生旁边不远,激的树林东倒西歪,岩石飞滚,嘶声吼道:“是两脚啊!从中间踩到尾巴!!”
陆良生一拍脑门,看来还真是师父做的孽,修道以来,几乎好像许多次都与师父有关,真有一种想把他给丢了的冲动......
再次深了一口气,拱起手:“道友息怒,我带师父先向你赔个不是,你的伤,如今怎......”
不等书生说完,老蛟利爪都抠进山崖岩块当中,垂下脑袋直直的盯着书生。
“伤.....只是受伤还好,可就因为这老蛤蟆,老夫伤势过重,被人趁机寻来,扒了我背上的筋,我也不会百年后还在此处,骗人过来,偷食阳气,还只敢偷食一点,生怕就被那些修道中人发现,当做恶蛟给斩了!你说气不气?!”
气,换做陆良生也气,确实是平白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等等....被扒了筋?’
陆良生陡然想起从画红宜手中得来的那支黑鞭,不就是上面不就有蛟龙之气吗?而法器又是画红宜从五元上人手中得来,莫非......
他看向老蛟,连忙开口,问起一个人来。
“道友,那取你龙筋之人,可是五元上人?”
“不知,老夫与世无争,安心潜伏潭底修炼,哪里认得什么上人。”那老蛟想了想,晃动硕大的脑袋:“不过来的是两人,其中一个较为年长,风仙道骨的,须髯威风,唔......和公子有些几分相似,潭底时,我还听那年长的唤身边另一人姓名,叫.....叫.....秦.....什么家的。”
嗯?!
这回连蛤蟆道人也愣住了,先不说那人与陆良生几分相似,后面那人不正是围山镇荒宅里那黄皮子老妪嘱托要找的人么?
另一边,远远蹲在林子草间的老孙、陆盼九人瞪着那条月色中的长影,原本以为一场大战,却是半天没了动静,甚至还看到那传闻里的蛟龙缓缓低下了身子。
“不会是谈妥了吧?”
“......应该是在和良生说话,老孙,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道人摇摇头:“鬼知道,等的本道都想去拉一泡屎了。”
......
吹拂的山风忽大忽小,那边山崖上的书生沉默了许久,那个秦续家居然死了,还说将来若是遇上,顺道请教一番《万川山河护灵录》里的法阵。
“后来那两人如何了?”
“其中一个人死了。”崖外,老蛟挪了挪身子,像是忆起当年一幕,一只利爪轻敲岩石上:“年轻的那个,被年长的杀了,丢到老夫水潭里,尸骨如今还在潭底,咦,老夫为何要与你讲这些,你不是要来质问老夫的吗?!!”
对面,陆良生没有接过这番话,忽然转身看向后面的栖幽。
“那条黑鞭还在你手里吗?”
“在啊!”木栖幽手掌伸出长袖,白皙的掌心里,正是缠卷的鞭子,陡然握住按回胸口,噘起红唇:“干什么?老妖,这是你送我的!”
呼~~
崖外粗大的长影挪动,昂起的头颅,盯着女子手里捏着的黑鞭,竖瞳顿时收缩了一下,呲开的长吻挤出嘶哑声音。
“我......我的......”
“我的!”木栖幽后退一步,抱着那条黑鞭仰起脸瞪着有些激动老蛟,“敢抢,本姥姥打你喔!”
“栖幽!”
陆良生走过去,伸手从女子手中拿过黑鞭:“这不是我亲手做的,往后亲手给你做一个。”
哼哼......木栖幽微微挪了挪嘴,将那长鞭递到书生手里,不忘叮嘱道:“老妖,你说的啊,不要忘了。”
“是,不会忘的。”
看着手里的法器,陆良生回到崖边,将这鞭子举了起来:“道友,你可认识它!”
“认得!那就是我的龙筋——”
老蛟攀在崖上的利爪死死陷入崖壁当中,激动的就要过去,想到头上悬着的仙剑,迟疑的停下来,不敢靠近。
下一秒,不等他再次开口,黑鞭忽然抛了过来,下意识的张开长吻,一口将它含住,威凛的蛇眼里,泛起狐疑,愣愣的看着下方的书生。
陆良生却是左右抖开双袖,朝崖外的蛟龙拱起手,躬身行了一礼。
“在下不过物归原主,再为我师父当年鲁莽赔给不是。”
月色下,看着双手拱在头顶躬身拜下的书生,那蛟龙沉默了一阵,垂下头颅。
“公子大恩,齣拜谢!”
长身蜿蜒一转,顺着崖壁游移下了山涧,不到片刻,带着哗的水声再次上来,长吻一张,吐出腥风,就见一具白骨飘到地上,长身前肢,利爪又是一勾扯下一枚鳞片落去陆良生手中。
“江河鱼鳞满千万,蛟来最为长,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将来若有差遣,可用此鳞唤我!”
龙筋像是在他脊背重新生长,老蛟四肢一蹬山崖,修长的身躯横飞去山涧月色,如同水中摆尾而游,向着皓月逆流冲去天空。
“吼昂~~~”
龙吟响彻夜空月光,才直直坠下来,冲入山涧云雾,落下深潭。
第四百二十章 神秘关联
深涧还有水声回荡,安静的林间,响起了脚步声,月色下,老孙带着陆盼八人踩着落叶,从林子里出来,说了句:“那蛟怎么回事?”
距离五六步远的对面,站在月色里的陆良生看着掌中一片鳞,轻轻朝上面吹上面一口气,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化作拇指大小。
“是那只老蛟的腹鳞。”
见孙迎仙和陆盼等人过来,陆良生将刚才与那头山涧潜蛟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予他们听,舍弃一件法宝,送还给对方,这点上,道人是颇为佩服的,至少他见过的修道中人,鲜有人能做到。
不过还是说句:“败家!”
蛤蟆道人趴在书生肩头,挪了挪肚皮,也跟着说了句只有陆良生能听到的声音。
“烂好人。”
呵呵呵.....
一旁的陆良生看着他们脸上有着笑容,自然明白当中的关切之意。
“那法宝反正也是从画红宜手中得来,归根到底还是那头老蛟身上龙筋炼化,还给对方算是物归原主,他也承这份恩情,没见还剥下一片鳞给我?将来要是化龙登天,说不得我陆良生蹬坛作法,便来布施云雨,岂不是高人风范,哈哈.....”
一句话说下来,陆良生自己都被自己的话逗的笑出声,旁边道人翻了翻白眼:“嘚瑟。”转身走去距离几步之遥的一具白骨,摸着唇上八字胡,啧啧两声,饶有兴趣的蹲下来。
尸体衣裳早已腐蚀烂透,只剩几片布条还挂在上面,空洞洞的头颅,看着总有股令人毛孔悚然的感觉。
道人倒是不怕,死人也见过不少回,还伸手摸了摸,抬起脸看向书生。
“老陆,这就是那秦续家了吧.....那荒宅黄皮子老妇,怕是只能等到一堆白骨回去咯。”
老孙如此一番话,让陆盼一屁股将他挤开:“我看,要不咱们还是把他送回围山镇那黄皮子老妇人那里,也算让他落叶归根,葬在自个儿家里。”
山里人虽然有时候刁蛮凶悍,落叶归根的思想,那是刻在人骨子里,抹也抹不掉。
陆良生看着这具尸骨,沉默的点了点头,让其归家也算还了那老妪的情,至于让谁带他回去......
“带他回去也成,那谁带?”
蹲在地上的道人适时问出这番话,就见书生微微侧脸,投来目光,他脸上一怔:“看着本道干嘛?”
下意识的看去另一边,陆盼八人也都望来,急忙起身指着他们,一边向后退。
“喂喂,你们这是人多欺负人少。”
“哎,就是人多欺负人少。”
陆盼弯腰将秦续家的尸骨抱了起来时,陆良生也点点头,向孙迎仙拱起手来:“老孙麻烦你一趟了,我用缩小的法术将他缩小,放你布袋里。”
“竟叫本道背死人骨头!除了我师父,就没背过!”
嘟嘟囔囔一句,道人环抱双臂转去一边,片刻,侧脸斜过视线,拍了一下腰间的黄布袋。
“还愣着干嘛,装进来啊!”
等尸骨放进袋里,撇撇嘴:“在这边等本道,天亮就回来!”
说完,嘴里念出法决,竖起法决往下一遁,唰的钻进土里,顶着一团小土包飞快延伸进了林子里,随着林间落叶沙沙的声响,消失在夜色里。
这方事情已做完,陆良生将那蛟龙鳞收起,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栖幽回走,女子边走边回头看望龙崖,期期艾艾的说道:
“老妖,你说的啊,一定要记得,要给亲手给我做个法宝,一定要亲手做喔。”
“嗯,知道!”
陆良生笑着应下,回去临时休整的地方,途中边栖幽说笑,心里却是想着那头老蛟之前说的话。
篝火燃烧,摇摇曳曳的光芒里,木栖幽拿着根木棍挑着火堆看着斑斑点点升起来的火星,陆盼八人坐在附近一圈兴奋的说起看到蛟龙的事,哪怕远远的只看到月色下的长影,那也是了不得了。
“等回了栖霞山,定要告诉婆娘、娃娃,娘的,出门一趟居然看到了蛟龙.....”
“哎哟,是啊是啊,陆由,你在这边是没看见,好家伙,那蛟龙高高竖起来,比旁边林子都高出一大截,下半身都还在悬崖下面,被云雾给挡住了。”
“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和它干上一架?”
“嘿,要不是良生拦着,咱七个说不得就给你提一块肉回来。”
高个儿陆庆说的最为神气,挥手拍响胸膛,刚一说到“提一块肉.....”远方黑夜,好像望龙崖那边,隐约传来蛟龙的嘶吼声,惊得附近夜鸟乱飞,顿时闭上嘴,挥了下手。
“算了,那蛟也是良善之辈,肯定不为难他了,睡觉睡觉!”
余下七人也是听到了,面面相觑的瞅了一眼火光另一头,双手枕着后脑躺在草地上的陆良生,一个个就地侧躺了下来。
“赶紧睡,别说了。”
“对对,睡一觉就没事了,反正有栖幽姑娘在,没山精野怪过来。”
“敢来?咱八个一围,有它好的?!”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里,陆良生其实并没有睡下,闭着的眼睛,脑中却是想着与秦续家一同去屠蛟的那人会不会就是五元上人。
‘黑鞭出自对方之手,而这法器上的蛟龙筋又是这头老蛟的,不过按照圣火明尊的说法,他也是百年前遇上五元上人,等等.....祈火教圣火明尊叫秦守岭,不会跟那个秦续家还是亲戚吧......若是这般,圣火明尊邀秦续家一同屠蛟取龙筋,再杀对方,可.....目的又是什么?’
想法有些牵强,有了龙筋与五元上人为参照,下面的联系不是不可能,陆良生想到这里就很难再继续拼凑零碎的线索。
“师父,你道行高深,又经历颇多,能否看出五元上人与老蛟、还有秦续家有什么关联?”
离书架不远,铺开被褥的蛤蟆道人裹在里面,打了一个哈欠,睁了睁蟾眼,“为师当初何等修为,一帮人间修道者见到为师,都说人山人海,法器蔽日,哪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困了啊,赶紧睡觉,明日还要赶路......对了,长安城里,记得先订一桌饭菜。”
陆良生坐起来看着过着被单呼呼大睡的师父,干脆还是照出《山海无垠》看看上面是否有其他变化。
火星噼啪的在栖幽挑动下升腾,吹来的山风里,飘向夜空,一片黑色的树影轮廓里,山道泛着一层水雾,皓月投下清冷,有着四道身影肩头扛着木棍长枝搭的轿子,穿过朦胧的雾气,起起伏伏的轿身,还载着一人,朝这边蹒跚而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要面子的蛤蟆
月色照着雾气翻涌,朦胧中像是有人指引,抬着木轿的四人从山道那边过来。
“这位大王,还要走多久,我们四个只是一介读书人,动动嘴还成,这抬了许久,真快走不动了。”
“瞎说什么,大王让我们抬轿那是看得起,动嘴跟动手有关系吗?没关系啊,走吧,说不定等会儿就到了。”
“我等读书人,岂能说出这般没有骨.....”
木轿摇晃起伏,刚开口说道一半的王风,余光里瞥到轿上魁梧的身影像是醒了过来,目光不斜视,话锋陡然一转,凌然正气:“说的有理!遇上大王,好过碰上总想害我等读书人的狐狸精,这位大王,你说是不是?”
轿上,公孙獠清醒过来,感受体内的灼烧,已经没有之前那般严重了,没想到信徒被杀,对手居然身怀神力,若非只是匆匆交手,怕是伤势还要严重一些了。
‘天地大劫要来了,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物?看服饰,隋人无疑......先找到紫星,若是可能尽快说服他,修复妖丹,恢复道行,先铲除这个变数。’
想着,听到被自己掳来的四个人类说话,公孙獠只是嗯了一声,听到后面‘狐狸精’,不由笑了起来,这四人似乎途中遇妖的次数倒是有些多,能活到现在不免勾起他兴趣。
“你们说说,还遇上什么妖了?”
抬轿的四个书生,面容憔悴,可这妖怪话都问出来,哪敢不答,犹豫了片刻,王风一旁的马流鼓足勇气开口。
“回大王,除了当初赶考遇上的两只狐狸,坐船时,还遇上过古古怪怪的书生、到了北周顺原县,在一个挚友宅院还碰上画皮的鬼怪。”
随他打开话匣子,前面的张倜、赵傥跟着嚷嚷。
“哎哟,那可是能吓死个人。”
“我觉得,画皮鬼虽然吓人,可还没有上次撞见的猪妖来的可怕,尽然叫我等读书人给它煮饭食,丢人不说,明摆着,饭煮好了,还要拿我们当菜嘛。”
絮絮叨叨惊呼叫嚷的话语前后响起,公孙獠指尖一点一点桥在轿子扶手上,眯起眼睛安静的听着,嘴角勾起笑容。
这个四人倒是有趣,没趁我昏迷跑了不说,竟还能泰然处之的与本王说话,甚是有趣。
不久,顺着这条山道进入一片密林小路,他抬起脸,尚能用的妖力感受到了熟悉的妖力,裂开嘴角,能见尖锐的獠牙,在四人说话停下来的空当,抬起手指去某个方向。
“去那里!”
......
与此同时,夜枭在月下啼鸣,篝火照亮的昏黄里,裹着被褥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睑,一旁靠着树躯小睡的陆良生,心有灵犀般的同时睁开眼睛,一人一蟾偏过视线望去了北面的方向。
轻微的起身声音里,陆良生拍了拍袍服后面的泥尘,“师父,看来有贵客到了。”
“是他,公孙獠。”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从被窝里站了起来,周围前方林野摇摆乱晃时,忽然转身,撒开蛙蹼飞奔进了书架隔间,随手将小门关上,旋即传出噼里啪啦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外面,书生皱了皱眉头:“师父?”
书架里,蛤蟆道人半截身子钻进小衣柜,露着屁股外面,扒拉着一件一件衣裳出来,丢到脚边,寻到一件合适的,在身上比了比,又丢到一旁,继续在里面翻找。
“虽说是故人,为师好歹也要件像样的衣服,你先应付着!”
啪啪啪——
林间栖息的鸟雀惊飞出来,弥漫的雾气翻涌起来,熟睡的八人、加上一旁玩火的栖幽也都察觉到了异样,就见远方薄雾里,吱嘎吱嘎木架晃动发出的呻吟传来,四道身影摇摇晃晃的抬着一顶轿子,载着一人,从雾里缓缓走出,然后,安静的从那四人降到地上。
“紫星!”
轿身穿过白茫茫的水雾,上方一人身形魁梧,披着白绒大氅,面容须髯显出威严,拖着大氅站了起来。
陆盼八人一字排开,拦在前方,他们凡人之躯,感受不到对方的道行,可锻体日久,对于气机还是敏感的,虬结的肌肉紧绷,微微有些发抖。
“盼叔,不用紧张!”
前面八条壮汉听到声音,心里也松了口气,左右让出一条道来,陆良生带着栖幽从中间走到前面,看着对面师父口中提起过的西北妖王,身旁的栖幽扇动鼻翼像是闻到什么,贴近书生,轻声道:“老妖,他身上有血气,像是受伤了。”
而那边的公孙獠微微颔首,也在打量面前的书生,一身青衫白袍手握书卷,一缕发丝垂在脸颊,身上隐隐一股浩然气,以及若有若无的妖气暗藏。
“陆良生?”
礼貌是双方的,此妖桀骜,陆良生自然不会施礼,只是点了下头:“正是在下,妖王可有要事?”
不远的轿子周围,四个王风、马流、张倜、赵傥擦着汗渍,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看清那边的书生是谁,顿时互相对视一眼,有着默契的神色,顺着对峙的边缘,垫着脚尖,手拉着手一点一点溜了过去,靠近的一瞬,“哇啊!”的大叫,撒开腿就飞跑。
“总算有救了!”
“陆公子,你可还记得我们四个吗?王风马流张倜赵傥啊!”
“山神庙、王生府上、常羊山......”
“我们又撞上了,这次还是个大的!”
“陆公子,你千万不要放过他,我见过他吐血,肯定受伤了!!”
“对对,我们一路忍辱负重,总算没有愧对先贤教诲!”
四书生一口气冲到陆盼八人后面,路上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躲在八条大汉身后,胆子也大了许多,上下重叠露出脑袋,指着那方的狼妖。
“他居然还让我们给他抬轿,有辱斯文啊!陆公子,咱们可是读书人,太丢人了!”
“哎哟....鞋底都磨穿了,你们看,都起出血了啊,嘶.....疼死我了。”
风吹过林间。
白绒抚动,公孙獠看了一眼那四人,眼底露出复杂,这四人之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转头却又是这副嘴脸。
只看了一眼,目光还是投去了对面那书生脸上。
“紫星在哪里?本王寻他有要事。”
见对方语气不善,或者说本来就是这副语气,陆良生正要开口,,一道短小的身影迅速爬上书架,负着双蹼,挺着鼓鼓的肚皮,颔首望去夜空的皓月,黑色红边的袍服在风里猎猎抚动。
“寻我何事.....呱!”
第四百二十二章 果断
“师父。”
陆良生回头,就见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站在书架顶端,仰头望着月色,嘴角不由抽了抽,那边仰头望着朦胧月色的蛤蟆,也在此时轻声开口:“良生,让他说。”
书生点点头,随即侧了侧身,拉过栖幽让出一点空间,让那狼妖能看到蛤蟆道人,后者见到书架上短小的身形,口鼻间明显吁出一口气。
“老蛤蟆,看到你活得逍遥,本王倒是有些羡慕了。”
“从黑云山跑来这里,就是跟老夫说这话的?”蛤蟆道人从夜空垂下脸,穿着一身黑底金边的袍服从书架上跳下来,蟾眼慢慢半阖:“还受了伤,能打伤你的,可不多。”
那狼妖借香火得道数百年,早就是妖王了,纵横西北向来少有妖能敌过他,真要遇上强劲的对手,狼性凶残狡诈,往往也能对手忌惮,不敢真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搏命,眼下被伤,却是让熟悉他的蛤蟆道人有些疑惑。
公孙獠也不在意周围的修道者还是那八个大汉,唯独瞄了一眼黑裙女子,回到轿上一拂大氅,坐了下来。
“是不多,可也不是没有,前几日便是遇上了,我的信徒被一个隋人将领所杀,临死唤我出来,与那人过上一招,结果......”
浓须长髯下,张开的嘴唇,獠牙上下轻阖:“.....结果,被对方一柄法器伤到了元魂,上面神力澎湃,只一击,就伤了我元魂.....”
说着,狼妖抬了抬视线,看去蛤蟆道人。
“老蛤蟆,之前我跟你说过,天地大劫要来了,可我元魂在那边显现,明显感觉到了另一种古怪的力量,血腥暴虐正在成型,就是从那隋人身上散发的。”
陆良生知道中原修道者甚多,可在军中担任重要职务的,他也只知道杨素一人,不免微皱眉头。
“你说那人,何许年龄?什么模样?”
狼妖看了看这书生,还是开口回答道:“年龄双十,样貌俊朗,一身盔甲极有气势,不似一般军中将领,手中那柄法器,是一把重剑,金光闪耀,布满刻纹,据我所知,那人在之前先后杀了十万突厥人。”
先后杀了十万......陆良生眉头更皱了。
这有的修为,怕是少有修道者能做到,而长安中那位越国公杨素也是做不到的,这般强横的修为,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才对。
陷入思索时,蛤蟆道人走过书生脚边,不久停下来,口中哼了一声。
“当了妖王这么久,怕是你道行退步了吧,你来寻我,是让老夫与你一起联手对付这人?哈哈哈.....若是让往日那些后辈小妖知晓了,岂不是让它们笑掉大牙!”
“联手不假,可本王是为即将降下的天地大劫,保存实力。”
狼妖握紧拳头,砸在轿子扶手上,拖着大氅站了起来,目光严肃:“那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神力,算上他手中那把剑,两种不同神力相合,本王扛不......”
就在他要说出后面:“不住”二字,余光里,就见一旁沉思的书生,忽然抬了抬手臂,手中的书册传来法力流转,刹那间,毛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像是预感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偏过头看去书生。
“你做什么?!”
书页在陆良生手中哗啦啦的翻动、展开露出上面仙气飘然、绿野起伏的山峦画幅时,话语从书生口中响起。
“你说的那隋人将领,乃我弟子,宇......。”
书页拖长自手中拖长展开,说道‘文’的刹那间,一连串法光在画幅上一闪而过,公孙獠听到是他弟子时,就已经戒备起来,感受到法力的波动,顿时一转身,朝后方黑暗里,飞窜了出去,驾起妖风,向后掀出一道黄沙急速狂奔。
而后方,展开的画幅上,淡蓝的法光绽放,驱散了周围黑暗,照着狼妖逃去的方向直追,一起没入山林。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蛤蟆道人看的有些发懵,不是说话的嘛?怎么就打起来了!
“良生,为师还没有话问他!”
然而,一旁的书生不答,看着那头本狼妖逃窜的方向,另只手从袖中伸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鳞片亮起了光泽。
“师父,仅仅几句话,当不得真!”
陆良生掌心捏紧龙鳞,拿着《山海无垠》身形模糊消散,再到出现已经十多丈外的山林边,跟着逃窜的身影转眼没入林子里。
......
月光照下林隙,朦胧阴森的光芒里,一阵妖风穿过林子,感觉到那让他感到心骇的法光没有追来,才在一处断崖的树下停了停,将伤势压回去。
‘没想到,那隋人将领,竟是这书生的徒弟.......当真护短啊,要不是本王受伤在身,说不得要和他斗上一斗。’
体内的不适舒缓了不少,公孙獠看过四下,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到崖边,几块松散的碎岩被踩的落去下方云雾深涧。
“幸好,还有一处山涧相隔,倒是可以利用来拖住那书生脚步。”
下方翻涌的云雾隐约传来水声,还以为刚才落下的碎石造成,狼妖驭起妖风离开断崖,下方云气里,游散的间隙,忽然闪过一抹黑色的长影。
下一秒,空气轰鸣,飞去山涧一半的半空上,公孙獠下意识的垂下视线,映入眸底的,是一条粗壮的长尾,破开水雾带起一串水珠抛上天空,落下的瞬间,满是墨色黑鳞的长尾轰的扫在狼妖胸口,如同炮弹般倒飞出黑风,回去离开的那山崖,又轰啪的声响,硬生生撞断一颗大树,重重落在地上,翻滚十多圈才停下来。
公孙獠睁大眼睛,微着嘴,脸上发愣的看着夜空渐渐被游云遮蔽的皓月,一时间都还没回过神来。
沙沙沙.....
脚步声走出林子,愣愣看着夜空的视线里,一道人影走进了余光的范围,还没等他爬起来,那边站立身影一展书册,淡蓝的法光顿时照亮了狼妖,一阵白烟瞬间在他身上升腾起来。
“呃啊啊啊.....”
公孙獠半跪着抬起双臂遮挡头颅,撕心裂肺惨叫几声,身形陡然像是被拍扁了一般,被拉进了书册画幅之中。
哗——
陆良生手中书册一阖,只剩下惨叫声还在那边山涧回荡,《山海无垠》在他手中抖动几下,里面挣扎的动静方才消停,书生抬起手,朝那边山涧云雾里亮起的一对红‘灯笼’施了一礼,一拂袍袖,转身回到营地。
篝火摇曳,光芒里,陆良生身形一晃,越过了八人,语速也几乎不带停息。
“盼叔,你们留在这里等老孙回来,然后去长安与我汇合。”
蛤蟆道人跟上来,看了看四周:“良生,那公孙獠呢?”
走去书架的陆良生摇了摇手里的那本书册:“装里面了。”说完丢进书架里,随后搬去老驴背上安放。
“此妖说得是真是假,只有到了那边方才能得到佐证,若是真的,再放他出来,赔礼道歉,若是假的,必然保藏祸心,只好让他在里面好好待着。”
其实这般突然出手,陆良生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来五元上人的事压在心头,不得不防,二来,那人若真是宇文拓,杀十万人,到底要做什么,必须要弄清楚,若是被人利用,情况就有些麻烦。
而且.....骊山老母说过,修道中人掺和人间王朝之事,会有大报应,屈元凤就是最好的印证。
至于十万突厥人,他就没放在心上。
毕竟突厥人去年在边境烧杀抢夺,死了就死了。
“师父,你与老驴还有栖幽同行,良生直接先过去!”
关好存放典籍书册的门扇,陆良生说完招来月胧,指尖亮起法光在剑身快速书写,袖口不停抖动,空气中一个‘敕’字成型的同时,炼在剑身的‘风林火山’中的‘风’迅速布满嗡鸣炸开的剑身。
“起!”
心头一念,月胧剑猛地拖起书生手臂,瞬间带着陆良生消失在原地,拉出一道光芒残影,连人带剑化作一道流光,冲去夜空。
罡风呼啸。
“哇啊~~”躲在八条大汉身后的四个书生顾不了扑面的劲风、灰尘,长大嘴望着腾空飞去变作璀璨的光点,在天上闪了一闪,便消失不见。
“.....这......这是升仙了啊!!”
另一边,飞去夜空的光点消失,木栖幽一转裙纱,飞去书架里,重新变成一根怪模怪样的毛笔,蛤蟆道人收回视线,赶忙转身,撒开脚蹼飞奔向老驴,脚蹼一蹬地面,短小的身形唰的扑向隔间垂下来的绳子一瞬,老驴刨动蹄子,后肢微曲,蹄上都泛起了青白电弧,吓得那边八个壮汉、连带四个书生齐齐后退一步。
下一刻。
嗖——
一道电光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拉成一条直线窜了出去。
“啊啊啊.....慢点.....慢......老夫夫.....还还.....还没上去啊......”
电光闪烁的林野山峦间,磕磕绊绊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蛤蟆道人抱着绳子,如同风筝一般飘在书架后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喊。
“老夫.....下回要.....要打打死你这头.....蠢驴.....驴啊啊啊呱——”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斗显,血灵成
游云露出皓月,一道流光划过月色。
呼呼呼——
淡蓝法光的剑身挤压空气形成罡风轰鸣,一袭青衫、袍服在风里猎猎作响,陆良生握着剑柄,像是追在剑身之后,飞跃了大半个州郡。
......宇文拓何时得了一柄拥有神力的法器?
他一向顾忌身份,不愿出仕大隋,如今杀十万突厥人,又为了什么?
不会......又跟那五元上人有关系.....
......难道说还是受对方蛊惑,才做下这种事?突厥人死多少,我不关心,可如果拓儿以修道者的身份掺和进去,怕是会被群起攻之......
.....但愿能赶上。
夜空罡风呼啸,陆良生目力所及,漆黑的大地之上,渐渐有了亮光,是一片灯火纷繁的长安。
城池还有喧哗,黑夜中一栋栋房屋鳞次栉比铺开,某栋写‘闵’字的府邸,掌灯的丫鬟过来添了一些灯油,拨弄灯芯,光芒亮了亮。
书桌前的老人,放下笔墨,将批好的公文折上放去一边,走去窗棂,想起女儿回来后的事,望去外面的月色的脸上,满是愁容。
月光似水。
夜深人静的市井,偶尔响起小儿啼哭,引起几声犬吠,街边忙着收摊的小贩,招呼最后位客人,不远的街道阁楼,灯火照着人的影子站在窗棂争吵。
“贤妻,你听我解释,为夫要是真与那女人有什么瓜葛.....”
啪的声音里,窗户推开,一个男人指着天上皓月,回头朝头发凌乱,提着擀面杖的妇人吼道:“若有瓜葛,怕是天上人都能在天上飞——”
指去的夜空,清冷月色下,一道流光唰的一下飞了过去,隐约能见有人的身影。
妇人:“......”
“这.....这这......”
男人瞪大眼睛愣了一下,赶忙摆手:“娘子,你听为夫解释.....”
妇人挽起袖口,揪过丈夫,将窗户呯的关上,片刻,响起“啊——”的凄厉惨叫,吓得狂吠的黄狗夹住尾巴呜咽的跑去狗棚,缩成一团。
......
‘不管如何,先将拓儿拦下来,问清事由,若是有修道宗门过来询问,我也好能打发,只是以他那性子,两种神力加持在身,怕是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月色下,飞过下方万家灯火的陆良生加快了速度,卷起罡风,循着当初给徒弟的那块通讯用的玉器,一直向着东北的方向飞去,越过繁华的城池、荒山野岭、陡峭山峦,一片片林子都被瞬间过去的轰鸣,吹的胡乱摇摆。
流光过去的方向,山势在远方的黑暗里显出延绵起伏的轮廓,伴随偶尔传出的夜狐哀鸣,两道身影站在不远一座山头。
月光之中,画红宜走去附近一块岩石坐下,目光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边双手握剑柄的宇文拓,催动着法力,用剑尖划开岩石,勾勒出一道道法阵的刻纹,以及只有他能看懂的敕文分布法纹当中。
“你这是要做什么,介意告诉师娘吗?”画红宜踢开裙摆,架着腿,斜斜靠去身后的岩石。
这座山头距离地面足有八百多丈,是周围最高的山峰,倚靠山峰的一段,平整的巨岩上,被轩辕剑画出一幅巨大的法阵,划下最后一条线,破开岩石的剑尖抬了起来。
山顶的劲风拂过稀少周遭的林野,树枝哗哗摇摆,几缕发丝飘舞的脸颊,微微抬起目光,宇文拓理也不理那边说话的画皮妖,将手中轩辕插回鞘里,覆盖甲叶的手臂一连串金属摩擦轻响里抬起,摊开手掌时,安静躺在地上的尘粒微微抖动,周围吹动的风渐渐变得猛烈。
“万千生魄凝聚......”
薄薄的双唇呢喃着,摊开的掌心上方半寸,一缕缕红芒游移,缓缓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光珠。
“......夺血气芳华,血灵阵,起!”
风拂来,披风哗的一下展开,手臂猛地挥开,那血红的光珠飞去地上法阵正中悬浮的刹那,游移的缕缕红丝,像是活了一般,在宇文拓神力牵引下,触去阵眼,如同血液沿着密密麻麻的法纹、大小不一的繁缛敕字,迅速流淌延伸。
两息间,巨大的法阵顿时亮起红光,环山遍野的树枝树叶在越发大的风里,疯狂乱摇、折断,飞去上方的山顶,打着旋儿,徘徊在天空。
那边的画红宜放下脚,从岩石站起来,死死盯着,仿佛皮囊内的妖魂都要被吸过去。
“这是什么阵?”
红色的光芒照在脸上,宇文拓双唇挤出没有起伏的声线。
“血灵阵。”
呼呼呼——
风声呜呜咽咽化作咆哮,布满血光的大阵,旋起一道道血气,围绕着阵眼徘徊飞旋。
画皮妖捂着被吹乱的发丝,她妖力忽然间被这法阵遏制,惊慌的偏过脸看去那边的宇文拓,后者面无表情的顺着徘徊飞旋的血气抬起视线望去天空。
轰隆隆~~~
雷声夜空远方滚滚而来,厚厚的阴云聚集,云与云之间的间隙,青白的电光闪烁,电蛇疯狂的在里面游窜,从天空落了下来。
噼!
轰!
“啊啊啊——”
画红宜畏惧天雷,捂着耳朵发疯似得朝那边的青年跑去,然后被一手随意的挥开,打飞出去撞在大岩,反弹趴去地上。
天空,电蛇狂舞,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
清冷的皓月收敛了银辉,隐去云里,集结的阴云夹杂不听话闪烁的电光,渐渐在在这山顶上方旋涡般转动起来。
“大阵,已成!”
宇文拓双手向着旋转的血气一托,徘徊红光合成一道光柱陡然射向天空,与倒垂的漏斗云连接在了一起。
巨大气浪激起一圈波纹,从山顶轰的荡开,附近起伏的山麓都在震动,落下无数碎岩大石。
靠近这边的两个大州郡县,夜里沉睡的百姓被雷声、巨响惊醒,视野间的夜色,是红茫茫的一片笼罩。
“出事了啊!”“大伙快起来——”
“哎哟,外面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妖怪啊?!”
汪汪汪汪!!!
狂吠的犬声里,人们惊慌的跑出屋子,站在大街、村里乡集,或推开窗户,探头张望,一个个面带仿徨的神色,望向那方群山之中的红色光柱,直插夜空倒垂的旋涡云。
雷声在远方轰鸣炸开,源源不断而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轩辕剑鞘
“天怎么变红了!”
“快通知官府!”
“怕是官府那边早知道了,你们感觉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就是吓了一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天生异象,怕是要出大事了呀!”
......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天际,青白电光在红芒里闪烁,刺入眼帘的是天空倒卷的旋涡状的天云,附近几个州郡小县,还是山村乡集都被突然出现的异象,从屋里惊了出来,满大街都是人的身影,神色仓惶,一片交头接耳低声说话。
官府的衙役、城外的军营,一时间人声马嘶。
“驾——”
“去那边看看!”
“小心有妖怪出世,到城里寻些黑狗血,童子尿!”
差役提着水火棍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敲门,片刻间,到处能听到孩童的哭叫、犬声狂吠,不久,城外的军营,少量的侦骑纵马冲出辕门,循着通天光柱狂奔而去。
轰!
电光闪烁,照亮骑兵冲去前方的道路,红色与青白电光交错闪过,北方延绵的山麓之中,有名山云雾萦绕,红色的光芒照去林间,鸟雀惊慌胡乱钻行,远处的承云山门,有钟声敲响,一道道身影冲出楼舍,有三四十人之多,或提或背着兵器迅速来到砌有阴阳一图的广场集合。
正前方的主楼,四五位老者走了出来,众人齐齐拱手躬身。
“拜见,掌教,诸位长老!”
“此事无需太多人,你们都散了吧。”
为首的老人,深蓝道袍内里白色单衣,衣袍飘飘,他目光扫过众人,抚过下颔花白长须,精神矍铄,语气也是浑厚。
“天生异象必有祸乱之源,你们暂且回去,安心修行,不可乱了心境。”
挥退了一众修为尚浅的弟子,老人微微侧过脸,望去西北方向,夜空之上,一条红色光柱冲天而起,照来的红芒里,能感受到暴虐血气。
......非妖魔气,却有妖魔之相!
思虑间,老人背对的山壁上,巨大的‘道’字亮起法光,将侵染的红芒迅速推去了山外。
“掌教,守山阵都被惊动了。”一个长老提醒道。
“嗯,此光来头不小。”
老人袍袖飘展,负去身后,声音雄浑:“内门弟子听我法令,天生异象,必有妖魔乱世,我等修行中人,斩妖除魔为己任,岂能坐视不理!”
正楼某扇窗棂打开,一柄法剑脱离墙壁,唰的飞了出来,落在老人手中,几步之间,道袍哗的抚响,身子陡然腾空,冲天而去。
“随我出山——”
声音响亮震砌山门,那‘道’字山门密布的洞窟,有十多道剑光飞射而出,化作一道道流光紧跟在老人身后,朝着连通天地的红色光柱直直飞过去,然而,半途之中,光芒闪烁两下,就在视野里消失,黑暗重新涌回来,笼罩了一切。
呜呜咽咽的山风渐小,夜空上积厚的云层消散,露出半轮清月,银辉铺洒下来。
远方的山麓之上,宇文拓收回视线,看着地上已成暗红的法阵,法力流转生生不息,嘴角终于有了丁点笑容。
原本被天雷影响,有些癫狂的画红宜狼狈的跌坐地上,凌乱披散的长发下,面容还有些惊恐的看着那处法阵,她一身妖力,仅剩不多了。
“怎么会这样.....我的妖力怎么消失这么多?”
摇摇晃晃从地上起来,伸手抓去那边的宇文拓,却被后者一手掐住脖子提了起来,勾起笑容的脸上,目光却是冷漠而冰凉。
“你以为让你跟来,是为了什么?让你在旁边看戏?”
“不.....不.....”
画红宜双手使劲拉扯对方手臂,混乱的脑海里,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是五元上人.....他让我跟来.....却不告诉我是要干什么.....他其实想要.....”
“看来你还不笨,他是想让你的妖力,让这法阵不会出现意外.....还有!”
捏住对方脖子的手指慢慢曲紧起来,宇文拓盯着她,后面的话一字一顿挤出唇间。
“当我师娘,你还不配!”
不管手中女子如何挣扎,说完这句,宇文拓另一只手抓去画红宜头顶,画皮绷紧拉伸,一点点的从俏脸上扯的扭曲。
“就在此方!”
陡然有苍老的声音响起,十余道剑光如同流星雨落般从天际坠下,站在这处山顶东侧,第一时间便发现了绘刻在地上的血灵阵,以及不远的男女。
“那男的在降妖?”
“.....这人身上怎么会有神力?!”
承云门掌教观那男子有些眼熟,再看去地上的法阵,上前拱起手:“这位道友,也是为这法阵而来?可是你手中妖物所布置?”
那边,画红宜像破布娃娃般丢弃,拖着长裙呯的摔地上翻滚出去,,宇文拓压着剑柄迈开脚步,缓缓转过身,看去对方一行人,说话的老人修为高深,不过那又怎么样,轩辕、昆仑两种神力面前,如同强壮一点的孩子罢了。
而且,认出了那老人是谁,当日长安门外,逼迫师父.....
“法阵.....是我设的。”
金黄的剑身拖着轻响,慢慢从鞘里拉出,宇文拓的话语也在同时开口,“在下大隋东宫太师,宇文拓。”
杀意随着剑身汹涌而出。
老人修为高深,自然感受到的气机要比身后门中弟子要清晰许多,道袖洒开,手掌向后一握,法剑锵的一声出鞘,飞到他手中握紧的一瞬,眸底金色的光芒刹那间盖过了一切。
煌煌磅礴神力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轰——
金光将整个山顶包裹了进去,照亮夜空。
......
远方的夜色之中,有淡蓝的流光带着轰鸣急速飞来,月胧剑后,陆良生看到前方金色的光芒扩散,一紧剑柄,速度再次拔升,罡风呼啸怒吼,隐隐擦出了火焰的颜色,几丈之内的空气都灼烧起来。
山顶上,金光扩散渐渐消弭,崖边的承云门一行人前方,老人横剑站在那里,浑身泛着白烟。
宇文拓冷哼一声,手中轩辕斜斜垂在身侧,信步而行,身上甲胄都在走动里摩擦,发出轻响。
“当日我师父被你们逼迫,废去修为,今日本太师,也给你们一个机会。”
驭着防御法术的老人,这才知道为什么此人看上去面熟了,就是那日城头上,浑身神力的青年。
“你是神器转世?”
到底修为高深,眼下仓促一交手,承云门掌教看清楚了对方来历,目光随后也落去对方手里再次抬起的金黄剑身。
“这是轩辕.....剑......”
“嗯,我数十息,废去修为!”宇文拓点点头,手中的轩辕剑再次亮起金色,就在挥出的刹那,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夜空传了过来。
“住手!”
宇文拓停下手,侧脸看去身后,“师父?”
地上的画红宜也抬起脸来,见到那一抹持剑飞来的身影,急忙用仅剩不多的妖力,跳下了悬崖。
承云门众人看着飞来的身影,顿时一片哗然。
“陆良生?他不是修为废除了吗?!”“怎么还有法力?”
“那日,莫非欺骗我们?”
那方,淡蓝的流光转瞬即至,轰的一声,落去山顶南面的一块凸出崖外的大岩上,青衫抚动,陆良生持剑站在原地,腰间悬挂的剑鞘饰品,微微抖动起来,挣脱捆系的红绳,悬在书生前面,瞬间变回原来的大小。
下一秒。
宇文拓手中的轩辕剑,瞬间脱手而出,拉出一抹金黄,那边的老人大喊:“小心!”
然而,飞去的剑身,唰的插进剑鞘立了起来,悬在岩上矗立的陆良生身侧,缓缓浮动,嗡嗡蝉鸣。
山顶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第四百二十五章 晨阳漫山顶,紫烟升山顶
“师父.....”
宇文拓回过头看着那边大岩上屹立的身影,漂浮再侧的轩辕剑,脸上泛起笑容,急忙走出两步,又陡然停下来,笑容慢慢收敛了下去。
“师父,你的修为......”
另一边的承云门众人,包括掌教云机也是诧异居多,修为废去,犹如浩海枯竭,内观天地塌陷,失而复得不是没有,不过大多就算重头再来,修行也难有寸进。
可眼下,那边的陆良生修为好似根本没有废去过一般,隐隐比之前有突破的趋势。
鸦雀无声之中,十余个承云内门男女弟子,压低了嗓音。
“长安城外,这陆良生会不会根本没有废去修为......”
“是啊,掌教,丹海滔滔,难以重蓄,可他为何还是这般?”
前面的老人只是抬了抬手,让他们停下话语,目光越过宇文拓,望去崖边大岩上的一袭青衫白袍的身影,面前这布置法阵之人,是对方徒弟,可一见面,却是救下了这边,想起那日长安南门外的一幕,老人大抵也是想得通了。
旋即,收了法剑,向那边抱拳施去一礼。
“感谢,陆道友援手。”
......
声音柔和,传去那边大岩,陆良生此时注意力却在剑、鞘合璧的轩辕剑上,煌煌金气袅绕四溢。
‘......这就是轩辕剑?剑鞘最大的作用居然是这个。’
从常羊山得到剑鞘起始,陆良生也研究过剑鞘,毕竟是神器的一部分,可修道多年比不得那些一修就是数十、上百年的修道者有经验,试了许多次便放弃了,若非青城山洞窟被朱二娘偷袭,他还不知轩辕剑鞘还有御术之能。
现在,算是真正知道剑鞘的作用,其实用来克制神威无敌的轩辕剑身。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就算是神器看来也免不了。’
传来宇文拓“师父!”、承云门掌教云机的一句“感谢,陆道友援手。”的话语,陆良生回过神来,朝那方的一行十余人点了点头,视线扫过血灵阵,最终落在宇文拓身上。
“此阵是你杀十万突厥所布?”
后者迟疑了一下,垂下脸,缓缓拱起手:“是......的,师父。”
十万突厥?
轻飘飘的话语飘在风里,那边承云门一众弟子,被这个数字惊骇到了,修道中人不掺和世俗这是修道以来,门中长老早就有的告诫,纷纷看向前面的掌教,老人此刻听到这件事,也皱起了眉头。
“杀的好!”
那边,陆良生赞许的看着徒弟,后者抬起面容,有些愣住:“师父......”
“不用这样看着为师。”
陆良生拨开漂浮过一侧的轩辕剑,走下岩石,脸上笑了起来。
“为师读圣贤书,不是读死书,好心从不施舍敌人,但今日过来,是听闻你的事,我便想问问,拓儿,你想要做什么?!”
“师父,你若信得过我,就别......”
“可是五元上人?!”
陆良生语气平淡,直直的盯着对面宇文拓那双褐蓝双色的瞳仁,“为师信得过你,这法阵用多少突厥人性命布下,我不在意,只怕你被他利用,刚刚那只画皮妖画红宜,如今也投到对方门下。”
“拓儿知道。”
宇文拓吸了口气,后退半步,与师父拉开一点距离,重重拱起手,躬身一拜。
“谢师父信任,这件事确实与上人有关,其实这法阵,看似邪魔歪道,却是极有作用,弟子现在不能将始末全盘托出.....师父,保重!”
一掀披风,身形陡然变得模糊,等到陆良生喊出:“拓儿!”追去崖边,落去崖下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几个起落,消失在青冥山麓背后。
看着消失在山势背后的‘流光’,陆良生咬了咬牙关,腮帮鼓涨几下,刚才问出五元上人,不过试探一句,没成想,真和他有关。
‘这个到底要干什么?!’
“陆道友!”
这时,承云门掌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陆良生沉下气,转过身,只见老人负着法剑,向这边走来。
便是抬起手,问候一声:“掌教。”
“呵呵,陆道友多礼了,若非刚才你及时喝止令徒,老夫与门中弟子少说要法力大损了,对了,冒昧问上一句,道友修为是如何恢复?”
一宗之长问出这种突兀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陆良生是紫星妖道徒弟,前者与各大宗门都有仇怨,上次之事揭过,不代表就此放弃。
陆良生收起徒弟一事,笑着坦然说出关于五行重铸一事。
“当初废去修为,其实做过一段时间的凡夫俗子,上山打柴、挑水烧火,闲暇时也教书育人,只是没想到一直身揣一件书册,竟有神奇,让在下脱胎换骨,重新寻回修为。”
“哈哈哈,看来如此也是妙事,若非道友赤子之心,怕也难有这般机缘。”
云机抚着斑白长须,颔首点了点头,随后看去悬浮半空的轩辕剑,“此物想来也是跟道友有缘呐,神器择主,也是看人心、福泽的,陆道友一路走来,想必在人世凡尘做了许多好事。”
“掌教过誉了,在下看不过去、心有不忍的,总是管上一管,还被笑称烂好人。”
说着,陆良生伸手抚去轩辕剑鞘,赞叹了一声,随后将它取下来,握在手中细看。
“此神器倒是非便宜在下,它本是我徒弟之物,岂能占为己有,将来还是要还到他手上,用在正途。”
一老一少站在崖边说着话,不时也会笑出声来,可两人相差太多,终究有些代沟,做不到谈笑风生。
说起一旁布好的法阵,陆良生将心里的担忧说给了老人听。
“五元上人.....老夫从未听过,可能在妖当中颇有威望,说不得也是一只大妖。”
云机抚着下颔长须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里,蜿蜒起伏的山脊,想了一阵,又说道:“至于那什么天地大劫,老夫也有过这样的感应,但并非全面,以为天地灵气躁动罢了,或许当中真有隐情,也罢,此处法阵暂且留下,我承云门离此不远,倒要看看,所谓天地劫数到底如何。”
他能与这个修道晚辈说这么多,也是承之前援手恩情,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掌教。”
陆良生叫住他,忽然抬手施了一礼:“谢掌教,当日放我师父,陆良生谢过。”
“佛家有渡人一说,我道门岂能落后。”
停在众弟子前面的老人侧过脸来,花白长须砸风里抚动,拱起手还上一礼,“往后,你多规劝紫星,莫要再做恶事,老夫也会与其他宗门、散修说些好话。”
“谢掌教教诲,我师父早已改过自新,不再作恶,往日犯下的错事,劫去的丹药法宝,之后会一一归还。”
目送老人带着门中弟子持剑飞去东面,陆良生叹口气,坐到一旁的石头上,看着面前暗红光泽的法阵,陷入沉默。
宇文拓也在为五元上人做事,这法阵当真是用来抵挡那什么天地劫难的?
......或许,我该去找那五色庄,见一见对方。
书生看着杵在地上的轩辕剑,之前不去五色庄寻那五元上人,也是不想将自己和师父陷入绝地,现在.....有轩辕剑可用,就算不敌,也是能全身而退,何况还有《山海无垠》的星宿之法。
青冥的颜色里,渐渐有了鸟儿清脆鸣啭,东面的天云泛起了鱼肚白,破开云隙的一缕晨光沿着山峦一寸一寸的飞速延伸过来。
照到山顶时,陆良生隐约听到踏踏的蹄音,悬在半空的月胧剑响起声音。
“那头老驴跑的真够慢,四条腿都不够用。”
蹄音渐大,一道电光唰的从断崖下面直窜上来,嘭的一声落下,溅起的尘埃里,老驴见到那边坐着的主人,晃着背上的书架,兴奋的嘶叫两声撒开蹄子跑了上去,长嘴轻拱书生袍袖。
一团黑烟在地上卷起,栖幽走出来好奇的打量四下,随后被那边的血灵阵吸引,跑过去蹲下定眼细瞅。
半响,却没见蛤蟆道人出来,陆良生开口问了一句。
“栖幽,我师父呢?”
女子回头,指去老驴身后的书架:“那不是......咦,小蛤蟆呢?”
嚼着山顶嫩草的驴子眨了眨眼睛,偏过脖子朝后看,就见一根绳子从书架小隔间里伸出来,垂在地上,另一头空荡荡的,哪里有蛤蟆的身影。
木栖幽一下捂住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去书生。
“老妖,小蛤蟆可能掉在路上了......”
“良生......”
隐隐约约好像蛤蟆道人的声音在崖外传来,陆良生正想着师父掉在哪儿,听到这声急忙走到崖边,目光沿着陡峭的崖壁搜索。
“良生.....为师在这里.....”
终于,在崖壁最下方稍微倾斜的地方,看到一抹黑点,远远的,蛤蟆道人攀着凸起的岩石,仰起蟾脸朝上大喊,两条小短腿使劲蹬了几下满是青苔的岩块。
蛙蹼踩滑,蛤蟆道人攀过岩顶的蛙蹼一僵,嘴角抽了抽。
“死驴子.....给老夫等着!!”
身子滑下岩石,嘭的摔在去下面,圆滚滚的身子像球般起起伏伏滚下了山坡,越滚越远。
只剩下声音回荡。
“.....良生,为师师....要吃驴肉......肉......”
第四百二十六章 劫数之兆
日头在云间放亮,山风吹拂林野轻摇里,陆良生从山崖纵身上来,捧着一坨胀鼓鼓的黑影放去石头。
咻~~~
圆鼓鼓的一团‘圆球’张开嘴,长长吐出一口气,身形肉眼可见的缩小下来,顿时瘫去石头,白花花的肚皮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师父,没事了吧?”
听到良生的话语,蛤蟆道人一个打挺站起来,干吼了一声:“那头死驴呢?!”
脑袋左右摆动张望,看到树下嚼着青草的老驴,气咻咻的挽起袖口跳下岩石,撒开脚蹼跑到老驴腿下,抬起蟾脸,鼓起豆大的眼珠,骂了声:“跑那么急做什么?彼其娘之!!”
话语落下,狠狠踹了一脚,传来的感受,顿时捂着蹼头在地上又蹦又跳,老驴垂下驴眼看了看,哼哼唧唧的嚼着青草,甩着秃尾巴,慢慢悠悠的走去一边。
蛤蟆道人原地跳了两下,见到望来的徒弟、树妖,脸色一正,连忙放下脚蹼,负起双蹼微微颔首,朝走去一边的老驴,哼了哼:“算你走得快,这回知道老夫厉害了吧。”
这才转过身回走过来,摆了摆蛙蹼,朝徒弟说了句:“不就摔一跤,为师岂有那般柔弱。”
旋即,在那方布下的血灵阵一侧驻足蹲下,圆圆的蹼头指着不时有暗红血光亮起的法纹。
“良生,这就是我那徒孙用十万生灵布下的法阵?”
陆良生走到旁边‘嗯’了一声,指尖一抹青光弹射除去,没入血灵阵里,连一点涟漪都未荡起,皱着眉头,收回袍袖。
“法力无法撼动分毫,应该是被吸纳了,邪气森然,怎么也不像用来抵御那什么天地劫难的,师父,你觉得呢?。”
“为师头次听说,哪里知道这些。”
蛤蟆道人挥蹼扫开树妖逗来的一根草叶,站起来环抱双蹼。
“良生,天地大劫,那公孙獠或许知晓一些,事情既然如他所说,该是兑现承诺,放他出来。”
......老夫就这么一个好友,别折徒弟手里了,想着,眸子偷偷瞥去一旁,迎风里,袍服抚动的徒弟。
过得片刻,陆良生松开紧抿的双唇,“是该如此。”
唤来老驴,从书架里,将《山海无垠》在手中展开,法力牵引下,一缕黑烟从里面飘然而出,落到地上,烟气化开,一个裸着上身的大汉,捏着大氅坐在那里,旁边还有脱下的衣物,陡然见到外面的景色,急急忙忙将衣物、大氅套去身上。
“放本王出来,怎的也不打声招呼,刚在里面将朱二娘收拾一顿,才找地方休息......”
呃.....
合着在里面养伤休息,比在外面还悠闲。
那狼妖窸窸窣窣将衣袍穿上,披上大氅也看清了周围景象,感受到那边血灵阵带来的暴虐,回过头看向陆良生。
“如何?本王可骗你了?”
“之前多有得罪。”
陆良生双袖抖开,大大方方拱起手朝他躬身一拜,反而原本还想推辞客套两句的公孙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书生这么洒脱,说道歉就道歉。
“还愣着干什么,老夫弟子都赔罪了,还想怎样?”蛤蟆道人下意识的想拿脚蹼去踢对方,刚抬起来,余光里,瞥见那边老驴,再看看圆圆的蹼头,悻悻的放下来。
“赶紧说说,之前提到过的天地大劫,到底怎么回事!”
陆良生点点头:“劳烦了。”
宽袖挥开,拂去地上尘埃、落叶,几张石凳、石桌从泥里拔升上来,请了对方坐下,顺手也将师父捡起,放到另一张凳上,置出热气袅绕的清茶。
“我那徒弟说,此法阵也为大劫而铸,承云门掌教,也有些许感应,在下只能信了......”
幻出的茶水捧在手中递去,“还望大王不计前嫌,告知于我。”
茶杯精致,翠竹画幅围绕一圈,可见陆良生的幻术非同一般,那狼妖本就为天地劫数奔波许多年,见书生问起,也好过一个人扛着。
沉默了一下,仰头将杯中茶水喝干。
“其实本王也不甚清楚,几十年前,我对皓月修炼,无意感到天外有异样的气机牵动月华,像是有人在天外窥探我等人间,后来的年月,本王无时无刻不在监视,发现那东西越来越庞大,朝这边冲过来。”
陆良生端着茶水听他诉说,本能的抬起头,望去天上,白云如絮,阳光明媚,感受不到一丝异样。
另张石凳上的蛤蟆,抱着茶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说不得,是你年龄大了呢,天人感应,那是修道之士才有的。”
“本王香火得成妖,一半就来自神龛中人的亡魂。”狼妖呯的放下茶杯,瞪起大眼反驳一句。
陆良生收回视线,眉头微蹙:“就这么多?”
言罢,又追问了一句:“那如何觉得就是天地劫数?从天外来,那些居住云之外的神仙,难道察觉不到?”
“他们?”
或许有恼,公孙獠按着膝盖将头偏开,冷哼:“一帮只感在人间托梦显圣的鼠辈,也敢称为神仙?”
书生端着茶杯陷入沉默,常羊取得轩辕剑鞘时,现在都还记得那回荡耳边的话语,好像万灵阵就是将仙凡永隔.....
再说去狼妖,他所知的也并不多了,既然这处来历还不明的法阵由承云门看顾,陆良生再留下来,也没什么可做的,便是决定离开,要去寻那五色庄,会一会五元上人,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之后,公孙獠还是要求让书生将他收进画里养伤,里面也算灵气充盈,也没外人打扰,抽空还能教训教训吃里爬外的朱二娘,别提多舒坦。
下了太行,不急着赶路后,陆良生有足够的时间多画几幅山海异兽出来,偶尔路过镇子乡集,买些纸墨,给师父弄些好吃的,一路向西南去往长安。
不过,师父蛤蟆道人有时也会让他将自己放进画里,或者让那狼妖出来透透气,两人说上几句后,便开始吵架,到的最后,狼妖回到画里找朱二娘,师父抱着双臂坐在隔间小门边,眯着蟾眼怄气。
然后.....被颠簸一下,挂在绳子上像个葫芦,来回摇晃。
令陆良生头疼的,还是栖幽,时不时会从书架里跑出来,化作一颗大树作弄过往的行人,挂起阴风阵阵,老鸦惨叫,吓得原本走这边的商旅,传出这条道上闹起鬼来。
好在几日后,也终于到了长安。
官道行人、商贩迎来客往,吆喝、说笑、车辕、畜生的嘈杂里,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牵着老驴,走近城墙。
远远的。
古朴雄伟的巨大城门下,人群进出排起长龙,也有人墙围观路旁,不时爆发出惊讶、喝彩。
人群里,八条大汉向四周双臂高举,肌肉在一声声惊呼里鼓涨弹跳,一个道人捧着小盆走过一圈。
铜钱在盆里哗啦啦的作响。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入长安
官道人声鼎沸,喧哗如闹市。
车辕、驽马在人手中牵着来去,扭头望去高声喝彩的人群,看过几眼,还是走去搭建的高台,龟兹琵琶在人指尖拨响弦声,胡音漫漫,扭动腰肢的胡姬面纱抚动,媚眼轻眨,引得下面看客吹出口哨,兴奋的趴去台面,去瞅飞旋洒开的裙摆下裸露的双腿。
偶尔,也有西域铜铃轻摇,远来的胡商停下脚步,驻足这城外道路间的汉人美食,高亢吆喝的伙计站在路旁,争先招揽每一个走过的行人、客商。
“御黄王母饭,上好的黄米蒸出的饭嘞,随蒸的肉丝儿、蛋黄也是上上之选,还混有各色菜肴,随君搭配咯......”
“我家也有,比他家的便宜,饭食、肉、蛋也比他们多!!”
“十五文,一碗只要十五文,还配碎香饼子.....”
长安东城,古老而雄壮的城墙延伸,距离城门不远的官道集市,行人扰扰嚷嚷,围的水泄不通的摊位上,对着中间高壮的八条大汉交头接耳,或大声叫嚷喝彩。
“.....这八个人,好像从没来过长安吧,不然肯定记得。”
“确实如此,悄悄那腿,都快赶上我腰了。”
“喂,那边八位好汉,可会翻跟斗啊?”
“要不,胸口碎大石,一锤八十文.....怎么样?”
捧着小盆的道人拨了拨里面铜钱,满脸堆笑的回头,朝那八条大汉嚷了一声。
“有客官点节目了,来!上石板!”
那边,八人中有人扯开几条麻布拼起来,地上厚厚一摞大青石板,那汉子随意拿起一块举在手里,让周围看客摸摸敲敲,辨别一下真伪,随后,朝另外七人撇撇脸。
“谁来!今天把这些板子全砸了,一锤八十文,这有十张,够今天咱们饭钱了!”
十张?!
周围一片哗然,一锤一个,那不得八百文......之前那可叫嚷的看客,脚肚子都哆嗦一下,转身挤开身后的,拔腿就跑。
“哎!别跑啊,东西都上齐了,你跑什么啊?!打个对折也行!”
道人跟着挤出来,朝跑远的背影叫喊一声,泄气的朝地上吐了一口,转身向那些偷笑看热闹的叉腰嚷嚷。
“笑什么笑,你们也别白看啊,好歹给点啊!这八个大汉养活起来,可不容易......”
转身说话的空当,余光里,通往东面的官道上,一个青衫白袍的书生牵着一头老驴,驮着书架,慢慢悠悠的走来这边。
道人正是孙迎仙,看到那边过来的一人一驴,愣了愣,顿时就朝人堆里的陆盼几人挥手:“别卖力气了,收摊!”
说完,就朝那边书生、老驴跑了过去,扯开嗓门嚎了一声。
“哎哟喂,可算把你老人家给等来了!”
陆良生看看他捧着个小铜盆的模样,又看到盼叔八个抱着长枪、大刀的过来,有些疑惑。
“老孙,你们这是干什么,在街边卖兵器?”
“卖兵器?本道差点卖人了!”
道人心里也是来气,将铜盆往他手里一塞,坐去路边,将鞋子脱下来,抖了抖泥沙,“.....你现在好好想想,走的时候,可留了钱?”
听到这话,陆良生怔在原地,伸手去摸另只袖里,沉甸甸的钱袋,传来哗哗的声响,只得干笑两声。
“.....走的匆忙,忘了......”
“忘了?!”
孙迎仙气不打一处来,套上鞋子,看着那边过来的八个大汉,朝书生比出一个六的手势。
“整整六天啊......知不知道本道怎么过来的?!他们八个实在太能吃了,一路上天上飞、地上跑的,都快被本道抓绝了,就差跑进山里寻妖怪给他们拖来放去架上烤了。”
道人背着手,说的唾沫星子不停喷出来,看到蛤蟆道人听到动静,从门缝探出半张脸来,冲他嚷了过去。
“又没说你,有什么看的。”
那边,门缝里,蟾眼翻了翻,呯的一声将门碰上,传来法音:“良生,进城吃饭!为师听那些店家伙计吆喝,肚子饿了。”
陆良生笑了笑,牵过缰绳,叫上过来的陆盼等人,揽过老孙肩膀拍了两下。
“还生气呢,我不是赶来了嘛,走,进城带你们吃顿好的。”
“别架本道脖子上,快喘不过气了!”
道人拿开他手,要说不气那是假的,可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谁叫自己喜欢陆大书生的妹子呢。
进到城里,扰扰嚷嚷的长街依旧热闹,不过比城外的集市更有序一些,陆盼八人抱着刀枪横在书生身后,凶神恶煞的让过往的百姓远远躲开,也是颇为兴奋的左右看着长安繁华街景。
“良生啊,想不到街边卖艺,比在家种田都挣的多,早知道农闲时候,就到富水县去卖卖。”
“卖?卖什么,卖肉啊!”
道人指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毫不在意旁人望来的目光,说道:“也就长安这里挣得多些,你到富水县试试,一天有个十几文都不错了,还不够你们塞牙缝。”
想来在途中也是吃尽苦头了,陆良生看他嘀嘀咕咕的抱怨,又说了些安慰的话,目光望去长街前方一侧,蓝底白字的旗幡飘荡,一个大大的‘栈’字写在中间。
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见他们一行十人,外加一头老驴,脸上笑开了花,迎了一个客人进去后,抹布往肩头一搭,殷勤的跑上去,从陆良生手中接过缰绳。
“诸位,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自然也要吃饭,麻烦小哥,先将我这头驴子牵去后院看顾,弄一些好的草料。”
陆良生叮嘱了那伙计,这才带着老孙、陆盼八人走进店里,客栈大厅倒不是很大,已经摆了十几桌,几乎都有客人坐着,大声嚷嚷的喝酒划拳,或安静吃饭,见到进来的一行人,只是看了看,继续吃喝。
柜台后面,干瘦的掌柜,拨弄着算盘记账,听到有人过来,抬起视线,一个书生走了过来,拱了拱手。
“掌柜,请问你家可还有房间?”
“有是有的,只是房间.....”他瞟了眼陆盼八人,赶忙说道:“.....就是房间肯定不够,要不你们挤一挤?”
“行,那就挤一挤!”
陆盼等人本就山野粗汉,有地方睡就行,便是将这家客栈最后三间房都要了下来,八人分两间,陆良生跟道人一间,又点了些差不多二十人的饭菜,让伙计送到房里。
“对了,这封书信,还麻烦小哥跑跑腿,替我送到越国公府上,给这是一点辛苦费。”
将几文同伴塞进伙计手里,后者接过封好的信纸,点了点头:“客官就等好嘞,保证给你送到!”
待伙计关上门离开,栖幽飘出书架,大大咧咧的坐去凳上,拿起筷子敲来敲去,而蛤蟆道人打开书架小门,蛙蹼飞快揭开腰间的绳子,攀爬上桌,深深闻了一下饭菜香味,颇为讲究的一抖围裙,系在胸前。
“良生先给为师夹一块肥肉,开开胃!”
“那师父坐好。”
陆良生夹了一筷红烧肥肉放去师父碗里,回头倒了酒水,与道人捧了一下,边吃边聊起之前发生的事,自然也说到天地大劫的事......
第四百二十八章 书生交友遍天下
“冰糖~~葫芦!!”
“实惠的陶罐!走过路过的客官不妨看一看,不装东西,也可放在房中当夜壶!!”
“.....字画,读书人的字画,裱糊挂在墙上,写字人百年后,就值钱了,莫要错过了~~”
日头落去西面城头,昏黄洒在扰扰嚷嚷的长街,人声嘈杂传去的客栈二楼,霞光照进窗棂。
“曰他老母的.....十万人.....就算十万头猪,让本道用法术,没个半年都杀不完。”
“拓儿,用的是轩辕剑,结合他昆仑镜的神力,不到几息就没了,两者相合,这世间难有力量抗衡,就算眼下没了轩辕剑,以他目前的实力,也能睥睨天下。”
“快快,把轩辕剑给本道瞧瞧,还从未看过神器到底怎般模样。”
隔壁八个大汉喝酒吵闹声里,老孙放下杯盏,火急火燎的从凳上起来,撩起袍摆就跑去书架,月胧剑一旁,悬挂的宽面剑鞘,古朴深邃,道人像是轻抚爱人肌肤一样,指尖在上面摩挲了几下,使劲的深吸了口气,说了句“好剑!”便握去剑柄......
然后,金光乍起。
嘭的一声,整个人倒飞回来,陆良生一丢酒杯,从凳上一闪,冲到道人后面,双手一撑抵去后背,才将他接住,两人叠在一起,硬生生向后滑开顶去墙壁,旁边敞开的窗棂都在嗡嗡抖动。
“本.....本道曰它.....老....”道人捂着胸口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撑着墙壁站起来,看着那边书架上金光消散的轩辕剑,“老陆,你拿怎么没事?”
陆良生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从他后面走出来,笑道:“这轩辕剑被剑鞘护着,旁人碰不得,剑鞘你忘了,上次常羊山,在刑天葬头的洞窟所得,我自然能用,是吧,师父?”
偏头看去的那边方桌,蛤蟆道人脑袋盖着酒杯,蟾嘴蠕着一条泥鳅,吸溜吞进嘴里,“良生啊,劳烦先把杯子拿回去放好,再问为师。”
陆良生连忙上去将酒杯拿下时,道人揉着唇上八字胡过去,是不敢再碰轩辕剑了,只蹲在对面细瞅。
“还以为看相貌,本道也不差啊.....”
说话间,房门忽然敲响,道人起身看去桌子边的书生,后者将酒杯放下,想了想,知道是谁来了。
吱嘎~~
陆良生将门扇拉开,一身道袍装束的杨素,背着一柄法剑站在外面,正含笑看着他,片刻,笑容陡然僵住,上下打量书生。
“咦,你的修为......”
“越国公,里面请,修为之事,稍后再谈。”
拱手还了一礼,陆良生让开到侧旁,请了老人进来,杨素抚过须髯朝桌上胡吃海塞,大快朵颐的蛤蟆点了点头,往日也算见过,知道有些灵性,算是打过招呼了。
房中的道人、还有黑裙树妖也都面熟,拱了拱手,正准备坐下,还没落座,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墙角摆放的书架,眼眶顿时瞪大,指着上面挂着的轩辕剑。
“陆道友,此剑如何在你这里?”
“这事说来话长。”那边,陆良生关上房门回走过来,邀他坐下,摆上酒水,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讲给他听。
“......当日,我看得出来拓儿弃剑离开,也是不想让我难做,或许,为什么将这把轩辕剑留在我这里,还另有一层意思。”
关于天地劫数,杨素刚才也听了一阵,做为大隋有名的统帅、朝臣,眼下见书生这么说,怎么会联系不上一点蛛丝马迹。
“宇文太师怕被察觉,不着痕迹的留下这把剑,就是想让你用轩辕,来对付那个什么五元上人?”
“极有可能。”
陆良生给他满上酒水,也给自己满上,托起与对方轻碰了一下。
“......他说这法阵用来抵御天地大劫,却不透露五元上人丝毫,遮遮掩掩的话里,意思很明显,仅仅我一人,怕难以对付的,早些年的那祈火教所犯之事,上万的妇孺被装进陶瓮,用来人祭,此种人,如何会救天下苍生。”
杨素遮袖喝尽杯中酒水,细思了片刻:“道友此话差矣,倘若劫数波及天下万物,再恶之人,怕也难免不被牵连其中,说不得他也有自己的救世之法。”
这话让书生陷入缄默,越国公杨素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真如他这般说的话,不是不可能,可仅仅只是救世,而不是改邪归正,之后,依旧我行我素,像多年前那般,掳人来做人祭。
何况,事情并未完全搞清楚,天地大劫是什么,那法阵当真是用来抵御?万一......想起那日通天的红光,怎么看也是极邪之法。
‘但愿是我想多了。’
三人算上蛤蟆坐在桌边说笑劝酒,隔壁的陆盼等人也过来,连拖带拽的拉着老孙去往隔壁,声音变得更加嘈杂,惹得住附近几间房间客人,跑去敲门,打开门的瞬间,看到一个脸红脖子粗的壮汉杵在门口,里面还有七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光着膀子,转过身投来目光。
门口,陆盼朝着对方抖了抖胸前两块肌肉,挑了挑下巴。
“何事?”
“没事......就是想说,诸位好汉不够尽兴的话,我请客几位再......再喝点。”
说完,撒开腿转身就跑。
“莫名其妙,城里人都傻了?”
陆盼看着那丢下一句就跑的男子,摇摇头嘀咕一声将门合上,那跑开的房客,提着袍摆过去的一扇房门里,陆良生听了会儿动静,笑着给杨素斟上酒。
“刚才过来的,是我族叔,越国公几次过来,应该是见过的。”
“见过见过,这八人放在修道里,不够看,可放到凡间,那可是一等一的猛将啊。”
老人喝过几杯,话匣子也打开了,他常伴君王左右,又有从龙之功,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唯有眼前这位比他小上许多岁的年轻人,能不惧他身份,甚至不嫌他所用法术多是至邪阴损。
说了两句漂亮话后,杨素想起去年秋时,陆良生说过今年会来京城的事。
“陆道友,去年你说来长安入朝,可还算数?”
书生点了点头,洒开双袖,敬去一杯。
“自然算数,这不在下一进长安,就托人给越国公送信了吗?”
哈哈哈!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大笑起来,对碰一下,仰头喝尽,看着对面书生,杨素心情也颇为舒畅。
“既然道友来了,那我等会儿就入宫面见陛下,将道友入朝一事,尽快办妥。”
对入朝为国师一事,陆良生也是思虑了许久,去年既然答应,自然不会再反悔,何况国师也并非算官职,而是护一国之气运,福泽苍生黎民,与他初衷契合。
小半个时辰,外面天色也暗了下来,杨素将入朝要走哪些章程,该说的,也都说完,便告辞离开,出了客栈,马不停蹄的朝皇宫赶去。
.......
夜色降下,陆良生点亮灯火放去窗棂前的书桌,吃饱喝足的蛤蟆道人慢悠悠的爬上床,揭开被褥,一曲一拱的钻进里面盖好。
灯火摇曳,木栖幽飘过来,压着床沿低吟一声,姣好窈窕的身子朝前俯了一点,撑着下巴,看着火光照亮的书生侧脸,噘起红唇,在他脸上吹气。
“老妖,我们睡觉好不好?人家好久没抱着你睡了......”
“栖幽别闹,我还有事要忙。”
陆良生确实还有事要做,入朝为国师后,第一件事,还要将那五元上人提到日程上来,可自己一人肯定不够,凡间士卒过去只是平白送命,必须得找些帮手。
哼~~
栖幽看他目光专注,翘起脚在他腿上蹭了蹭,生着闷气转身翻去床榻上,抱着被子翻来翻去。
夜色渐沉,不久,房里也安静下来,月光落在敞开的窗棂里,洒在写满字迹的纸张上。
沙沙的写字声停下,陆良生拿起手中信函吹了吹上面墨汁,掐出指决一点,挪去另一张空白的纸张,后者,空荡荡的纸面片刻间泛起一竖竖内容。
‘随安、左千卫、燕道友、老猪、法净和尚......算上这边越国公、道人、栖幽,还有师......’
夜风挤进窗棂,书生望去发出轻微鼾声的床榻上,栖幽翻了翻身,轻声梦呓,踢踏开的被褥下,一坨黑影耷拉着舌头挂在床边,微微抽搐着四肢。
“......师父还是算了,也应该是够了。”
书桌前,陆良生拨了一下灯芯,桌上,几张信纸已折成了鹤,光芒摇曳间,扇了扇翅膀,引颈啄了啄纸身,齐齐飞出了窗户,冲去夜空,月色中化做几道流光,分散去了不同方向。
第四百二十九章 独孤伽罗
游云遮掩弦月,清冷的月色收敛,下方巨大的城池,万家灯火犹如星河密布。
皇城之中,一道身影纵马穿过皇城,至玄武门前,‘吁’的一声,勒紧缰绳,有士卒过来:“见过越国公!”
下马的人正是杨素,他将缰绳交给过来的士卒,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加快脚步走过幽长高耸的宫道,途中所遇巡逻的侍卫、值岗的禁卫,持着兵器一一躬身垂头。
一声声见礼的话语里,老人一路穿过宣政殿,到了陛下常住的后宫横街,延伸过去的高阁楼宇,宦官、宫女垂首躬身侍候在门外,见到老人过来,挪脚不动身的向一侧退了半步。
“婢子们,见过越国公。”
老人走来,让此处管事的黄门抬起脸,也看去一旁紧闭的门窗,亮有灯光的窗棂里,隐约能见人影伏案。
“陛下还在批阅奏章?”
“回越国公,陛下还在批阅,饭都没吃上几口呐,真是让奴婢心疼。”
杨素将身后法剑取下,递给这个说话的随侍宦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大步走去门扇,两侧等候的小宦官急忙上前将门扇打开。
里面,杨坚坐在长案后,正放下一本奏折丢去一旁,听到殿门开合声响,抬了抬眼,抬起手一指下方一侧的坐席,打了一个哈欠,从金玉龙雕灯柱下几本土黄奏章,拿来翻看。
“来了,先坐会儿,朕再批几本就完了。”
“兄长盛世明君,勤于政务,可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宫女掌灯过来添上茶水,福了一礼离开后,抿了口热茶的杨素见龙案后须发斑白的皇帝,免不了开口劝说。
那边,杨坚笑呵呵的丢去一本奏折,摆了摆手打断他。
“......别说了,没当皇帝前,想着当皇帝,真坐上这龙椅了,反而羡慕你们,做好事,便能清闲的喝酒、玩女人。”
话语顿了顿,看着下方端坐的族弟,问道:“说吧,大半夜的不在家修行,跑来宫里找为兄做什么?”
杨素被这么一问,这才想起过来为何,从劝慰皇帝的想法中收回思绪,说起了正事。
“兄长,弟刚从陆道友那里过来。”
听到这句,龙案后的皇帝,放下手中御笔,摇晃的光芒里站起身来:“陆先生来长安了?”
“今日下午到的,在城中云来客栈落脚。”
“今日下午?”
杨坚放下奏章,抚过下颔花白须髯,大步走下御阶,走到殿柱前龙凤灯座站定,看着几盏摇曳的灯火,沉吟了一阵。
“那陆先生,可有其他去留?”
席间的老人,大抵猜到兄长担心陆道友又有他事离开,才有此一问,笑着也起身,走到皇帝背后,拱手施礼。
“兄长莫要担忧,此次陆道友过来,就是为应去年之约,入朝为国师。”
摇曳灯火光里,杨坚胡须都舒张开来,笑呵呵的转过身,挥了挥龙袖,让族弟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来人,拿朕圣旨、玉印来。”
说完,重新回到龙案坐下,抓过御笔轻轻刮了刮墨汁,看着宦官铺开的圣旨,想了一下言辞,挥笔落下青墨,口中也在说道。
“此事不能再拖,否则又让陆先生给跑了,明日早朝,朕就把这事跟群臣说了,料想也非什么难事。”
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又让杨素看了看,见没了什么出错,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永安宫,挑灯的宦官早早迎在那里,这早已是常态,显然知晓皇帝每日处理完政务都会来皇后这里方才能安睡。
檐下灯笼延伸,走过长廊来到永安宫后苑,等候的宫女道了一声福,躬身将房门打开,薄纱帷帐卷帘,朦胧遮掩的莲子后面,书香扑鼻,降香黄檀打的书架,各类书册、竹简整齐摆放,杨坚撩开薄纱帘子进去,那边矮脚小桌后,一个妇人正捧着书卷翻看,听到脚步声,放下书起身迎过去。
“陛下回来了。”
微笑着替他解开繁琐的龙服,亦如当初还未贵为皇后那般,那边,杨坚也最吃她这一套,感到舒心,脱去沉重的袍服,走去铜盆洗了洗手,坐去床榻,心情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将龙袍交给贴心宫女拿去放好,独孤伽罗过来做到丈夫旁边,轻轻替他捏拿手臂、肩膀。
“观陛下今日气色,想来是有好事了。”
杨坚感受着妻子手指的轻柔,看着帐顶,笑了起来,“是有一件事,皇后该是知晓陆良生吧?”
“臣妾听过陛下说起几次,怎么了?”
“今日陆先生已来长安,朕明日啊,就向群臣宣旨,封他国师,护你我大隋社稷,佑江山、黎民享太平乐。”
看着丈夫像个小孩般在笑,妇人也跟着轻笑一声,捻了一下他胡须。
“陛下还是要想清楚为好,这位陆先生有些年轻了,未必让下面的朝臣心服,听说上次还在长安南门外,跟一群修道中人起了瓜葛,臣妾觉得啊,用人一事上,还是要沉稳持重,颇有威望的。”
杨坚知晓自己妻子崇佛,人自小聪慧,自己最为困难时期,也一直陪伴身边不离不弃,眼下说出这番话来,不免也有些好奇。
看着眼前陪他走过五十年的妇人,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那皇后觉得,朕该如何做?”
“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出生何地?是何人抚养?”独孤伽罗也不再是当初娇容芳华,不过也自有旁女难有的气势,“般若寺智仙神尼,未尝不是一个好人选,还有抚养陛下之恩,正好一并还了。”
榻上,杨坚皱起了眉头。
妻子口中的女尼,他如何会忘记,当初自己便是降生冯翊般若寺,被当时的女尼智仙抚养,换句话说,算得上是他养母了。
“皇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他是女子,怎能入朝,僧人就该清心寡欲,岂能趟这人间烟火,不行不行,若是让她来,第一个反对的就是群臣。”
当下便摆了摆手,将妻子的提议否决了,那边妇人还想再说,杨坚打了一个哈欠,困乏的揭开被褥,睡去里面,挥了下手。
“明日朕还要早朝,皇后也快些睡了,你我都不年轻,熬夜可不好。”
“是。”
看到丈夫躺下片刻间,就打起了鼾声,独孤伽罗叹口气,也脱去外衣,趟去皇帝身侧,不久,宫娥悄然进来,吹灭了灯火。
第四百三十章 一国之师
天色昏暗,晨光还未在云间吐哺,仅仅在城东的夜空勾勒出青冥。
百官舍街,车辕延绵,一辆辆马车在车夫“驾!”的轻喝、鞭子抽响声里,出了各栋宅院,奔驰过低檐青砖的长街。
五更天。
皇城之下,聚集了不少今日上朝的文武,看到后来的马车,陆续下来的朝中官员,微笑拱手打声招呼,隋朝开国不久,前朝遗臣不少,也有从龙新贵,眼下尚能算得上相处和谐。
“哎哟,高尚书来了!”
“那边满面英气的,怕是刚刚与突厥大战一场的史将军?”
“是他,可惜宇文太师未归......没能相见。”
“不过,我听说太师还有个师父,陛下甚是看重,就连越国公......咿,越国公到了。”
越国公杨素早年跟随杨坚攻齐,后又助其登基大宝,南下灭陈,威望、还是资历乃是朝堂上,除陛下外,最有威信之人,而且丝毫没有功高盖主之猜疑。
挂着两盏灯笼的马车,有军士牵引停了下来,杨素一身朝服,与往日道士打扮,有着截然不同的打扮,拒绝随侍的搀扶,下了车撵,目光威严扫过迎来的一众朝臣。
“今日上朝,诸位该说都说,之后,陛下会宣旨一件事,大伙心里都要数,别膈应陛下。”
“是是,越国公放心就好。”“我等以越国公马首是瞻。”
“嗯,好。”老人整了整朝服,大步走过朝臣中间,也与如高颖、贺若弼、王韶、韩擒虎、邱瑞、鱼俱罗、伍建章、定彦平、苏威、崔仲方......等等赫赫有名之功臣良将一一寒暄。
“越国公,看来你从陛下口中又知晓了我等不知之事啊。”
“哪里哪里,与陛下走的近些,自然多知晓,若是靠山王在朝中,估计消息比我还灵通。”
“那不知,陛下今日早朝会宣何事?”
“呵呵.....乃册封国师。”
......
一些站在侧旁不远的文武看着朝中举足轻重的名臣大将说话,听得只言片语,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不久,建福门打开,宣旨的宦官来到宫门外,嘶声高喝:“五更天已到,众文武入朝——”
闵常文站在人堆里,听得了一些话,有些发愣,国师?难道是良生?
直到尚书左仆射高颖过来提醒一声:“闵侍郎入朝了。”
后者才回过神,朝对方拱了拱手道声谢,理了一下朝服,便跟着一众朝中同僚鱼贯而入,走过幽长的红墙宫道,经过两道检查,依次进入含元正殿。
最后一次宦官搜身检查,这才进入殿中站定开始早朝,不久,杨坚龙行虎步带着两个随行宦官从侧殿进来,冕旒下天子珠帘轻摇,豪迈的坐去龙庭,挥了一下袍袖。
御阶的宦官上前,高声唱道:“诸文武,呈奏!”
檀香青烟袅袅,在殿中四角升起,往常的政务起呈、处理、对簿做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大殿外,东方天云显出了鱼肚白。
“......沙钵略既已押送入朝,但突厥一事,仍不可松懈!”
龙庭上,这位九五之尊落下话语后,并未像之前那般宣布退朝,向一侧的宦官招了招手,有侍卫双手托着御盘过来。
来了!
下方一众文武显得比平日安静,紧紧盯着那御盘上安静呈方的一卷圣旨。
“众卿可能已有知道,朕要做什么,也有人不知道......”杨坚从龙案起身,步履沉沉踏去御阶,珠帘轻摆间,大手抚去庭栅龙柱,目光扫过上百双看来的眼睛。
斑白的须髯抖开,笑了起来:“不用这般严肃,朕啊,就是宣布一件事,但朕还是要听听在座大臣意见,毕竟你们都是我大隋肱骨嘛。”
“陛下做主就成。”有人见机快,也有人附和一两句:“陛下乃当世圣君,前朝留下的烂摊子,被陛下收拾的仅仅有条,想来陛下要喧之事,早已考虑周详了。”
呵呵。
御阶上,杨坚轻笑两声,摆了摆手,“朕是不是明君,心里自个儿清楚,你们就不用学闵侍郎那番说辞了,好了,朕就不兜圈子。”
顿了顿语气,高大的身躯犹如山岳站在龙庭望去殿外渐渐放亮的天色。
“朕拟旨,宣当初南朝贡士陆良生入朝为国师,尔等大概也听过一些这个名字,嗯.....就是坊间怪志里说的那个砸了陈叔宝金銮殿的书生......”
坊间传闻多有不详细,更多还是鬼怪狐仙这类怪谈居多,那位南陈贡士陆良生,所知之人其实并没有多少,传来北面,鱼妖之事,本就复杂的朝廷中,大多看做成政治上的‘显圣’。
又过了这么些年,还以为民间说书人写的志怪野谈中的神仙人物,算上敕封‘荡妖显圣真人’更以为是编造的,也就当故事听听就罢了。
眼下从当今陛下口中听到,并不知内情的大小文武久久回不过神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龙庭魁梧的身影。
尚书左仆射高颖有些疑惑:“陛下,可是修道中人?”
杨坚点了点头时,另一边武臣列位中,上柱国韩擒虎也跟着出列:“老高,你别不信,当时我随晋王可是见过那位真人,布下的什么法阵,就连越国公都难以破解,还有个小娃娃,身边趴着一头狐狸,怪唬人的,越国公当时就缩了。”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站在文臣之首的杨素,垂着脸嘴角都抽搐两下,微微侧脸狠狠瞪去也是满头花白的老将。
“你附和你的,提本公作甚?!”
“哈哈哈——”
杨坚抚着栅栏龙头大笑起来,随后摆了摆手,两拨人静下声音,开口说道:
“陆良生者,是确有其人,并非朕胡乱扯出这么一个人来,当年啊,还是越国公给朕引荐的,雍州十里凉亭一会,方才定下朕为万民开盛世的心,可说到盛世,在座诸位都是功臣良将,能力显著,可人力终有尽时。”
大殿之中,陡然拔高的声音,震耳发聩,皇帝一步步走下御阶。
“天下九州又何其之大,藏污纳垢、妖魔鬼怪横行,蚕食我大隋子民,祸害诸位与朕辛苦打下的山河,让黎民百姓受苦!!是朕不愿见到之惨事!!”
龙袖一拂,高亢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朕从越国公那里曾听闻,陈朝还在时,他贺凉州大旱百日,滴水未降,百姓易子而食,赤地千里,朝廷不作为则罢了,竟还有妖孽横行,掳该地妇孺用来人祭,可他们这些邪道妖孽,法力高深,我等血肉之躯,难以抗衡,唯有期望秉持正气的侠义之士赶来惩奸除恶,但如今天下已定,朕不愿将期望寄托他们心中怜悯之上,持国者,当以国人论!”
“今日,既有心为民者,护江山不受妖魔祸害者——”
杨坚走到群臣前方站定,天光照进殿门的一刻,手臂一挥:“——入对不称臣,登殿赐高座,秉朕旨意,心系万千黎民,斩世间妖魔魑魅魍魉,书盛世山河!”
天光照进大殿,落在皇帝的脸上,斩钉截铁般的话语也跟着落下。
“以国之礼,拜其为师,宣旨!”
身后龙庭一侧,宦官双手捧过那道圣旨展开。
“呈诰天命诏制:朕登基大宝,痛思前朝黎民之苦,又忧世间妖魔作祟,天道不仁,欲求大隋国泰民安,盛世之兆,必有大贤出山相助,以解万民之厄,代朕上通天命,下达阴府........”
高声宣读的声音传出大殿,天光延伸皇城之外,房屋鳞次栉比展开,扰扰嚷嚷的街道,人声喧哗呈出了热闹。
推着独轮车的汉子,卸去货物,擦着额头的汗水,双手捧过商人递来的铜钱,犹豫的看着街边飘来香味的摊位,蒸笼揭开,摊贩扇着蒸汽,吹着手取过白面饼子,递给一个大胖小子,顽童笑嘻嘻的道了声谢,兜着面饼跑回家中。
阁楼上的妇人推开窗棂,挂上被褥晒去晨阳,男人接过孩子买的饼子,挥手出门,走进喧嚣的长街。
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飘荡的蓝底旗幡二楼,陆良生起床推开了窗户,看着下方热闹的街景。
初升的晨阳照在他脸上,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天黑请闭眼
“炊饼~~热乎乎的炊饼嘞,刚出锅的炊饼~~”
“脆梨,一口就出水,不甜不要钱~~”
挑担的矮汉跟着一个挎篮的孩童吆喝叫嚷着走过旗幡,阳光照进的二楼窗棂,蛤蟆道人睡醒过来,搓着眼睛坐在床沿,与窗棂前的陆良生,齐齐伸了一个懒腰。
“师父,早啊。”
书生双下手,走去墙角盆架倒水洗了把脸,擦去脸上水渍时,蛤蟆顺着床沿向下探了探几下脚蹼滑下来,挺着肚搓了下眼睛,也朝徒弟挥了挥手。
“良生也早。”
便是走去书架,拉出小衣柜翻了几件衣裳出来,选上一件穿上,跳上书桌脚,攀着桌沿悬空踢腾爬去上面拉来一本书,趴去上面,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
“哇呼~~~为师先开眠会儿。”
陆良生笑了笑,打开门下去客栈大厅,叫了伙计点上三十多张饼,半桶稀粥,顿时把嘈杂的一楼各桌食客给惊到,鸦雀无声的看着你书生走回楼上,有人急忙拉住就要去后厨忙活的伙计,问清情况后,这才知晓还有八个壮汉,纷纷吐一口气来。
“还以为,是这书生要吃这么多,吓死个人。”
“可不,要是真他一个人,我二话不说立马就去报官,说不得就是一个妖怪。”
“你怕是想逃饭钱吧.....”
“哎哎,别那么大声,当心掌柜的听到。”
楼下吃饭说话的嘈杂声里,陆良生上了二楼,另一间房的道人此时也出来,衣衫凌乱,道髻松垮垂在肩头,无精打采的冲书生抬了下手,大声招呼,跟在后面走进房里,一屁股坐在圆桌旁,倒了一碗隔夜茶,灌了下去。
“老陆,你是不知道,昨晚你八个叔伯,可是被本道给彻底弄翻了,哼,跟我斗酒!”说着又是一碗茶水灌进肚里。
窗边,陆良生拿了画卷在书桌铺开,将趴在书本上的师父,连身板带书一起挪去旁边。
“又用了法术吧?算不得本事。”
“法术是本道的,怎么就不算本事了。”
道人转过身,随意拿了昨夜放那儿的一双筷子,夹着剩菜就往嘴里塞,看着那边忙碌的陆良生,问道:“大清早的,你又干嘛?那什么公的不是到皇帝那里推荐你当国师了吗?还杵这儿干嘛。”
“哪里说让当就去当的。”
陆良生抚过画卷,取出一个小墨块放去砚里轻磨:“......恐怕还需要朝议,然后门下省拟定圣旨、制袍、制印......就算一路畅通无阻,最快也要下午才会有消息,若是遇上阻力,那就更迟了。”
说着,朝被子凌乱的床榻上,喊了声:“栖幽!”
听朝政之上的事,比听书还难受,孙迎仙端着碗捏着筷子将脸偏去一边。
“本道最受不了你们这般麻烦,昭告个天下不就完了么。”
嚼着一根草叶吃进嘴里,面去那边的床榻上,交叠的被子间像是几根人参的须茎伸了出来,随后一根黑漆漆的木棍带着密密麻麻的树根蔓延到了床沿,隐约还有女声慵懒的呻吟。
霎时,一跃而起,划过半空的轨迹中,密集的须茎纠结边做笔尖,身子也缩小几圈落到陆良生手里,化作笔杆。
笔尖沾了沾墨汁,落去画卷上时,陆良生目光专注,看着青墨自手中勾勒,也在回道人的话。
“就是这么麻烦,不过,眼下也有闲暇,正好再画上几张画,以备不时之需,我叫了饭菜,等会儿就送上来,你再坐回醒醒酒吧。”
“由得你。”道人夹了一口菜,双手枕去后脑勺,趁着埋头画画的书生,又流去书架,蹲下来继续看着挂在架上的轩辕剑。
同样挂在一旁的月胧,抖动两下,抽出一截寒光,普渡慈航的嗓音从剑面轻响。
“小道士,本法丈有一门重塑面相的法术要不要学?只需磕个头就行。”
“哼哼,本道再丑,也有人要。”
道人呸了它一口,闲得无聊,走去床榻,仰头倒了上去,听着窗外长街的热闹人声,以及书桌上,笔尖飞快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响。
阳光照进窗棂,变得微热,蛤蟆道人挪着四肢调转了一个方向,豆大的蟾眼半阖,一边享受这片晨阳的舒坦,一边看着徒弟。
“良生啊,你这准备画个什么出来?”
那画上青墨勾出阴云延绵,而一边又有日轮浮在云后,照拂大地,崎岖山岩林木丛生,与蜿蜒盘在独峰上的长影,犹如杂草般渺小。
“烛九阴。”
陆良生回答了师父一句,手中的栖幽不断在纸上游移,点缀出陡峭山峰怪树孤立,笔尖一转,落去那条蜿蜒长影,描出一片片墨鳞覆盖粗长身躯,呈出阴阳。
“......山海凶兽各异,当中这只远超我常识,但若是可以借用其神通,只要半柱香,或许都能扭转大势!”
蛤蟆道人忍不住站起来,负着双蹼走去边上,探头朝画上瞥了一眼:“很难画成?”
“嗯。”
画卷上握笔的手臂加快,陆良生盯着密密麻麻的龙鳞延伸去往颈脖,再到头颅时,已是满脸汗渍,一来他要驾驭栖幽的千年道行均匀布去画卷各处,二来,专注书画,也极费精气神,一只异兽如何,全看头部是否栩栩如生,否则以幻术招出,却是一颗让人啼笑皆非的面容,岂不是让对手笑掉大牙?
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烛龙最难画之处就是那对眼睛。
不过眼下,还是先将其余之处细节勾画一番。
过得一阵,店家伙计端来的饭食,依次给三间房送了去,蛤蟆道人看了会儿,让老孙将他放去桌上喝粥吃饼,慢慢等徒弟画完。
不久,陆盼八人也都过来,房里更加吵吵闹闹,蛤蟆撑着脑袋侧躺木枕,架着小短腿哼着红怜那学来的小曲。
道人蹲在书架跟月胧剑骂骂咧咧,陆盼八人闲的无聊,将圆桌、板凳拎在手里抛来抛去,引得听到动静的伙计跑来,哭喊求他们放下。
实在太过吵闹,陆良生干脆给了道人一些碎银,带诸位叔伯去外面逛逛,房里这清静许多。
时间快至晌午,去外面闲逛的道人他们还没回来,陆良生这边也终于点缀完画幅细节,看着龙头人面的烛龙,悬停的笔尖犹豫了一下,然后,驭着法力、栖幽的妖力,缓缓点去几乎站满画幅的长影,在龙头人面眼眶正中,点出半轮弦月,另一只眼点上日轮。
开睛!!
顷刻,握在手中的栖幽陡然丢去桌面,洒出一片墨汁,陆良生身子绷直,整个人僵硬的站在原地,背脊正中,好似有烧红的铁针一直点到尾椎骨。
“老妖!!”
一团黑烟从桌面落到地上,化作人形跑来搀扶,哼着小曲儿的蛤蟆道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急忙掉下床沿,啪的摔在地上,然后,又爬起来,撒开脚蹼跑到徒弟小腿边,仰起脑袋。
“良生?!”
“师父,我没事。”
好半响,陆良生缓过气来,背后的灼痛稍减,他摆了摆手,撑去桌沿,目光紧紧盯着画幅上的那条烛九阴,睁着的眼帘,慢慢阖上。
下一刻。
还在说话的栖幽、蛤蟆视野忽然阴了阴,“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偏头望去窗棂,洒进房间的阳光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般,而热闹的长街也在此时爆发出惊慌嘶喊。
“天怎么黑了?!”
“天狗食日啦——”
“屁的天狗,天上刚才就那么一丝云,连黑点都没。”
“......不会是太阳掉下来了吧?”
过往的行人站在街上,仓惶的望着天空,原本碧天白云、灿烂阳光以急快的速度漆黑下来,一行从皇宫奔驰而来的马队,为首一人背着红漆烫金的木匣,‘吁’的一声勒停战马,望着头顶黑暗犹如潮汐涌了过来也是吓得不轻,身下的马匹惊恐的扬着蹄子,不管骑士如何催促,一动不敢动的在原地不安嘶鸣。
皇城之中,一直都点有灯火的大殿,杨坚领着杨素,一干文武大步出殿,看着漆黑不见五指的夜空,面上也有些许惊恐,饶是身经百战,尸山血海杀出来,可这种异象属实没见过。
“越国公,你可知发生了何事?”伍建章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刀挡在皇帝身前,偏头看去紧抿双唇的杨素,后者眉头紧皱,宽袖下,手指飞快的掐动。
“奇怪,这天象本该无异才对......”
呢喃间,忽然有人开口惊呼:“陛下快看,天又亮了。”
果然,众人,乃至巨大的城池之中,无数人的视野间,黑暗退去,阳光又照进人的眼帘,照亮一切。
城中某栋客栈二楼,陆良生睁开眼睛,阳光重新洒进房间的刹那,书生口鼻一点一点的殷红滴落袍领,身子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出两步,啪叽的一声,踩过软绵绵的东西,脚步依旧不停向后倒退,直到撞在圆桌上,震的上面杯盏茶壶叮当几声翻倒,书生方才停下来。
呼呼呼......
陆良生几乎意识模糊,靠着桌沿坐去了地上,看着地上大喇喇趴地上,舌头歪斜一边的师父,也有些无动于衷。
这改变天时的神通......恐怖如斯~~
好在栖幽过来,靠在他身上滋养精气神,意识才回转些许。
第四百三十二章
“老妖老妖,好受些了吗?”
女声温婉,传入耳中,陆良生呼出一口浊气,模糊的意识回拢,变得清晰,撑着栖幽的手从地上起来,“没事了。”
轻声说着,将地上的师父捡起放到一旁,目光重新落到画卷。
‘那神通.....仅仅笼罩长安,差点把自己给弄死,若是整个天地都笼罩进去,以我目前的修为,怕是用一次就整个人血肉、法力枯竭而亡。’
想着,迅速翻出一张白纸,将刚才的那番感受用笔记下,还没动笔,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明媚阳光,看来时没有劫雷聚集。
唔.....这么说,这个法术看似改变天时,其实只是借用烛九阴的神通,将这方阳光暂时遮蔽而已,说是障眼法,显然并不准确,那是实实在在的将阳光遮掩,却又没有改变正常天时。
要是本尊施展的话,不仅不惧怕雷劫.....等等,这天地昼夜好像烛九阴在布施,那我岂不是插手他司职?
没追究,说不定就没怪我。
嗯嗯.....这要记下来,记下来。
桌上,蛤蟆道人掰着脑袋使劲从桌面抬起来,鼓了鼓肚子将身子恢复原状。
‘枉费老夫关心,不是被压着就是被踩着......’
气咻咻的滑下书桌,看了一眼执笔书写的徒弟背影,拂袖转身,微驼着背,负蹼走去书架。
‘......真当老夫没有脾气?想当初,敢于我动手的,哪个不是修为高......’
嘀嘀咕咕挤出唇间,走去书架的一侧,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负蹼低头前走的蛤蟆陡然停下声音,一偏头,眸底向内推开的门扇瞬间放大。
嘭!
房门与墙壁碰上,微微回弹,露出的间隙的里,趴在墙壁的一坨黑影挂着舌头,纸片般缓缓滑落到地上。
敞开的门外,孙迎仙满头大汗的进来,后面还有陆盼八人,一人手里拿着不少吃食、绸缎。
道人火急火燎的站在书生一旁,手都在胡乱比划。
“老陆,刚刚那怎么回事?天一下就黑了,本道掐指.....”
看到桌上摆放的画卷,一条长身龙头人面的异兽蜿蜒,顿时刹住后面的话,一转:“......哦,原来是你弄的,那就不稀奇了,这回又是什么?”
写完最后一个字,将这份心得卷起来放好,正要给道人解释,外面客栈响起喧嚣。
“店家,你这可有一个书生坐这里?”
“叫陆良生的,你好生想想。”
“有的有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几位军爷要找的,就在二楼,顺着楼梯上去正面第一间房就是。”
木梯随后吱嘎吱嘎呻吟,响起人的脚步声,屋内的陆盼八人将阵势摆开,上来的几人,身着甲胄,挂着披风,想来并不是普通士兵那般简单,为首那人身后背负木匣,走到门口便松开腰间的刀兵停下来,目光打量几眼正放下笔的书生。
拱起手问道:“阁下可是陆良生,陆先生?”
“正是。”
看他们打扮该是皇城禁卫,不难猜出过来是为何事,陆良生擦了擦手,信步过去拱手还礼。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寻我何事?”
“原来陆先生当面,卑职告罪!”那人这次拱着手,也躬下身子,重新见礼:“我等皇城军卒,拜见陆先生。”
整个客栈吃饭、住店的客人站在楼下,或房门口看着那边,原以为是那书生,或手下那帮粗汉犯了事,过来的军卒是来拿人,没想到竟是皇城禁卫,还朝对方拱手施礼,顿时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仅想看个究竟,还想听清楚。
“陆先生,我等奉陛下、越国公之命前来,接先生入宫。”
皇城里摸爬滚打的人哪里没有眼力劲,刚一说完,后面又接着补充道:“还有先生的随行,也一起随我们入宫。”
说着,解下背后的木匣,小心翼翼捧出圣旨,当着客栈所有看热闹的客人面,高声宣读,随手折叠起来,呈在头顶躬身交给对面的书生。
陆良生抚过圣旨的布绸,笑道:“有劳几位远来传讯,容我这边收拾行李,再随诸位一起过去。”
“不用先生动手,我们来便可!”
为首那人一挥手,不过却是被陆盼等人拦下,大汉挑了挑下巴:“你都说是随行了,我家良生的东西,自然由我们来挑,你们就在前面带路就行。”
行礼其实也并不多,笔墨纸砚放入书架,嗯,还有门后面的蛤蟆道人一起塞进去,便由陆盼抗了起来,晃荡着两把兵器叮叮当当的下楼走去后院,安放老驴臀后。
接着陆良生下楼结账,围拢一圈的客人波浪般向后散开,那掌柜的连连摆手,从柜台后面出来。
“这位先生,钱就不收了,客栈出了你这么一个贵人,那可是蓬荜生辉啊。”
“这如何使得,岂不是让你亏了本钱。”
陆良生师从叔骅公之后,减去了当初少年人好胜的心性,就不亏人买卖,可那边的掌柜也不收,僵持了一下,叫伙计端来的笔墨宣纸。
“公子,不妨给我这店,写上一幅字。”
“也好。”
见掌柜坚持,陆良生收了钱袋,从木盘里拿过毛笔,前者连忙拿了宣纸挥了挥,让挡路的几个客人让开。
“麻烦让一下。”
然后,桌上铺开退到一侧,蹑手蹑脚的在旁边,看着陆良生俯身挽袖,执笔在纸页上,缓缓写出几个大字。
笔走龙蛇,却又有一股沉静闲适。
“进门是客,童叟无欺!”
挨最近会识字之人大声念出来,引得周围宾客纷纷拍掌大叫了声:“好!”
这八个字非俗套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而是让店家将来多注重待客之道,不要店大欺人的劝善之言。
掌柜捧起纸张,看着上面八个字,脸上是兴奋的通红,连连弯腰点头。、
“谢先生提点,谢先生劝言,我这就让人裱糊起来,挂在堂中最显眼的位置!”
送到门外,又是一揖后,连忙叫来伙计去找城里最好的裱糊匠过来,随后进了客栈,四处张望看挂去那里最为合适。
......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还在谈论刚才所发生的事,陆良生从陆盼手里牵过老驴与那几个侍卫走出不远,已有马车等候多时。
“陆先生,请上马车吧。”
“不用,身后九人随我同来,岂能独自乘车先行。”
婉拒了乘坐马车,就那么牵着老驴走去前面,陆盼嘿笑两声,拍拍那侍卫首领的肩膀,挎着包袱快步跟上大侄子。
老孙自然也在后面紧跟,朝那侍卫招招手:“别看了,赶紧带路吧,你口中的陆先生就是这个德行。”
与陆良生相识许多年而不走,也是因为陆大书生这套让他心服,换做旁人,怕是早就逍遥世外去了。
侍卫首领叹口气,也不上马,叫上一起来的麾下,还有那边的马车,一起跟在后方穿过热闹喧嚣的一条条长街去往皇宫。
阳光倾斜,微红的余晖从西面照来古老的城墙。
呜——
不久,庄严雄浑的号角声,响彻皇城四角,回荡日暮上空。
第四百三十三章 玉印
红墙黄瓦的宫墙延伸,一座座皇城大殿鳞次栉比展开,染红的天云游走,这片‘霞衣’里,归巢的鸟儿落去檐角,触动悬挂的风铃。
旌旗卷动,值岗屹立的皇宫侍卫视线之中,宣旨的宦官迈着小步跨出含元殿,站在门殿一侧,引劲朝外高喧。
“有请栖霞山荡妖灵显真人——”
白岩铺砌的广场上,陆良生拍拍焦躁的老驴,让它不要乱跑,回头叮嘱陆盼、老孙等人就在这里等候,然后,就这么一身青衫白袍,沐着夕阳照来的余晖,一步步走上石阶,两侧屹立的大隋将士知晓对方是谁,却对对方年龄感到诧异,不免微微斜视望去走动的书生。
到了殿门,恭候的两个小黄门上来想要搜身,就听里面响起皇帝的声音。
“不得无礼!”
便迅速躬身退到一侧,这是他们职责所在,陆良生笑着冲两人点点头,掀了掀袍摆,跨进大殿。
含元大殿之中安静的能听到人的呼吸,站列两侧的文武百官中,不少人将视线投去进殿走来中间的书生,他们当中大多数只听过名字,甚至还有人刚刚才知晓,一见才发现双十有余,青衫白袍,显得太过年轻。
陆良生自然能察觉到两侧投来的目光,如今什么场面没见过,脚步不急不慢,面容平静走到相隔御阶七八步下站定,望去上方龙庭端坐的皇帝,洒开双袖拱起手来。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大隋皇帝!”
“先生不必拜,朕之前有言在先,入对不称臣,登殿赐高座。”杨坚抬了抬手,一旁有侍卫取来一张大椅放去龙庭右侧下方。
“陆先生请!”
皇帝伸手摊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屹立庭下的书生,拱了拱手,看了眼那张大椅,转身走去杨素另一边站定。
这令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也有人抚须点头,颇为赞赏。
龙庭之上,杨坚微蹙眉头:“先生,你这是何故?”
“陛下!”
站去武将前方的陆良生,拱起手说道:“在下不止修道,也修儒,陛下乃圣明之君,岂能当殿与陛下同坐。”
陆良生这‘梯子’让杨坚下的舒服,不过,他降生般若寺,被尼姑抚养长大,加上皇后崇尚佛学,知晓沙门那套拜释迦,不跪王者的论调,当初还未成事,便不觉得什么,如今贵为天子,那又是另一种看法了。
“哈哈,朕倒是忘了,真人也是通读圣人典籍的读书人。”
笑声豪迈,也就不再在坐不坐的问题纠缠下去,杨坚走下龙椅,御阶下的宦官会意的朝侧面招来招手,四个侍卫端着御盘过来,一字排开,盘上盖有黄绸,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其中一块显出方方正正的轮廓,想来也是玉印一类。
殿前宦官小心翼翼上前,双手托呈,将上面黄绸揭开,露出一顶束发冠,后面还有折叠整齐的黑紫金边衣袍。
“......通天冠一顶,乌缕烫金水纹袍一件,紫金祥云履一双。”
报名持续,到了最后一件,宦官从黄绸下捧出一个红木铜扣盒,佝偻着身子转过来,杨坚从庭上下来,伸手摸过木盒,“陆先生,这是才朕要交托给你的。”
木盒缓缓打开,皇帝从里面捧出一只碧玉青葱的玉印,上端玉雕细琢出麟兽昂首扬蹄,一侧还有只玉蟾盘伏,精致严谨,刀工该是皇宫刻印大师手笔。
“.....朕常观先生携一只大蟾,身边还有麟兽相随,便让人雕琢上去。”杨坚取过玉印,翻过下方露出底部,上面刻‘隋国师印’四个字,郑重的将玉印托在手中,递了过去:“陆先生,我大隋苍生福祉,托付给你!”
看着递来面前的玉印,陆良生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半步,躬身的同时,双手将它接过,指尖触及印身,一股温热顺着手掌流去全身,汇入灵识海,好似感受到有无数的声音在黑暗嗡嗡的诉说话语,片刻间又沉寂下去。
这些声音,难道是天下九州百姓心中的诉求?
“陆先生?”
杨坚的声音传入耳中,捧着玉印的陆良生陡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大殿之中,众文武目光都在望来这边。
看了眼玉印,陆良生笑着朝他们说道:“陛下所托太大,陆良生刚才有些失态,让陛下还有诸文武大臣见笑了。”
“哈哈哈——”
杨坚也跟着笑起来,国师玉印、衣袍都已交到陆先生手中,心情舒畅的走上龙庭。
“对了,朕决定在皇城里拨一座宫殿给先生当做祈福、法事的居所.....”
“陛下!”
下方,陆良生收起玉印,拱手开口将话语抢了过来:“拨宫殿一事,大可不必,在下逍遥惯了,在皇城中有些约束,我观长安东南芙蓉池尚佳,又与东北骊山相近,国师之所不如立在那边吧。”
周围,文武百官也没什么意见,芙蓉池本就是长安城东南角的一个缺口,平日也多是城中子弟踏青之所,相对居住皇城,要去了就要去了。
便一一拱手躬身:“臣等附议。”
“也罢,那处还靠近骊山,想来对先生修炼有极大的好处,朕就不勉强了。”
杨坚敲了敲指尖,看着一片躬身低伏的身影,哪里不知道这群朝臣的意思,一个年轻之辈居住皇宫,确实有些不妥,便点了点头,定下了这事。
说完话,这场朝议也算结束了,起身朝一帮文武挥了挥手:“走,随朕与国师一起芙蓉池看看,要建什么,都来说说,改日啊,总得上凑天听,大祭一番。”
“是!”
文武百官齐齐道了一声,告退出去,闵常文跟着人群出去,回头看一眼与皇帝、越国公走在一起的书生,轻笑两下,摇摇头,和同僚结伴离去。
陆良生与杨坚暂时作别,御辇是不可能乘坐的,出了含元殿,叫上道人牵着老驴,带陆盼八人先行过去,自己则要与越国公一道。
“道友,请!”
“越国公,请!”
两人乘上公府的马车,跟在群臣后面,去往东南的芙蓉池。
哐哐哐~~
车辕碾过长街,一两辆马车出了丹凤门,过永兴坊、东市,后面一辆马车,帘子放下来,杨素从街景收回视线,斟上酒水,递给对坐的陆良生。
“陆道友,可知道陛下为何要让文武百官陪同一路?”
“不知?还请越国公解惑。”
“陛下叫上群臣,是希望等会儿,道友能拿出一些本事出来,让有异议的人闭上嘴。”
或许想到书生当年的遭遇,杨素忽然轻笑出声,放下酒杯,解释道:“道友莫要误会,非变戏法。”
听到老人的话,陆良生明白里面的意思,当年之事,其实已经并不那么放在心上,想了想,大抵是知道该怎么做。
袖中,一枚细鳞滑落掌心,然后捏紧传去法力。
马车哐哐的前行,陆良生收回那枚细鳞,不时也望去被风卷的帘子一角,隙外的霞光里,行人如梭,多年前的志愿,想不到会在这里实现。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大城街景,还是在天治的时候,那时,一心想要一番作为,不负恩师教诲。”
“呵呵。”杨素轻笑拂过斑白长须,看着望去街景的青年,嘴角露出笑容。
“俱是华夏,这里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