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圆以成规
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周围一片哗然。
数十道视线望去,村口牌坊下青气缠绕,泛起了光芒,向下褪去的刹那,露出绳子,一对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那里。
青光闪烁,一条彩绸绕着写有‘陆家村’三字的门匾一圈朝着两边延伸,在牌坊两侧垂下来。紧挨村口的人家屋檐边缘,红绸延伸在半空交织,露出了喜庆。
青气飞旋,飞去篱笆小院,篱笆院墙枯萎的牵牛花一片片的摇晃,慢慢抽出嫩绿,含苞的花朵抬起来,一点点的绽放开,芳香宜人。
院门口,一点一点露出两幅工整的‘囍’字,院里忙活的人惊叹里,一扇扇门窗都映出了喜色。
一时间整个陆家村到小院都浸在喜庆的红色里,夜色降下,悬在村中一栋栋房屋檐下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烛火,映红了村道、小院阁楼。
二楼上,有响亮的鼾声从房里传出,孙迎仙侧卧在榻上翻来覆去,猛地又坐起来,拿脚蹬了一下亮着肚皮的猪刚鬣,后者挠了挠黝黑大脸,翻了一下身,打呼才有所收敛。
外面灯笼照出的红光透过窗棂进来,落在八字胡的脸上,道人翻出那几张黄符,沉默的看了许久,窸窸窣窣一阵,放了回去,随即起身下床。
吱嘎一声打开窗户,身形唰的一下钻了出去,不久,桌上的油灯摇曳,闪了一闪,身影又从外面回来,倒去床上。
孙迎仙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棂外的火红烛火,一直到窗外天色渐渐转为青冥。
哦哦哦.....哦噢喔~~
汪汪!!
鸡鸣犬吠声里,村里渐渐人声喧哗,一连串敲锣打鼓的响个不停,来到院外。
猪刚鬣从地铺上坐起来,看着已经在换了身行头的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
“你倒是起的够早啊。”
那边,道人嗯了一声,从衣柜里翻出一身崭新的深蓝色道袍,展开抖了两下穿去身上。
“这是我师父还在时去山下集市给本道做的,老猪,你看现在穿上是否还合身?”
“嗯嗯。”
猪刚鬣往嘴里塞了几个饼子,点点头,也跟着翻出一件新衣穿上,催促着道人赶紧下去。
“迎亲的队伍都来了,还搁这人臭美的,快跟俺下去,这倒是头一次见识人间成亲。”
一人一妖下了阁楼,走到院中水缸一边洗漱,一边朝对面的屋子大喊:“新郎官儿时辰到了!”
屋里,一夜未睡的陆良生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招来挂在衣架上的新浪袍穿上,吹灭桌上的油灯,此时天色还有些昏暗,但并不妨碍看清东西。
推门出去,院里父母、妹妹早就起来了,升火煮饭,给院子外的陆盼八人,还有一帮村里大汉端去。
见到陆良生才出来,不免催促一番。
“都什么时辰了,还耽搁!”
“总得让我洗漱完吧。”
陆良生一边洗脸一边说道,吐出口中水渍,这才唤来披了大红花的老驴,原本是找另一匹白马的,结果刚牵到院里,就被老驴一蹄给踹的崩尿了。
吖儿哼儿~~
老驴兴奋的踏着蹄子,仰着驴头跑了出来,站到队伍前头,提醒书生骑它!
“好端端的高头大马不骑.....这驴就是被你爷俩惯坏的。”
李金花瞪了陆老石一眼,后者偏过头,跟在妇人身后,将一碗稀粥递给陆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惯的,再说这驴一直都良生在管。”
妇人目光一横,陆老石连忙闭嘴,收拾妥当的陆良生带着道人还有猪刚鬣出来,脸上笑起来。
“老驴有灵性了,它想干什么就让它干什么,高头大马,我还骑不惯呢,你说是吧?”
拍去驴头,便是跳了上去坐好。
老驴咧开唇口,喷着粗气嘶鸣几声,甩着鬃毛,像是回应一样,迈开蹄子慢腾腾的往前走了出去。
“走咯!”
陆盼在后头扯开嗓门大吼一声,迎亲的队伍礼将碗筷往地上一搁,纷纷拿起唢呐、锣鼓吹奏起来。
沿着陆家村向北的小路,穿去北村,一路上走的很慢,毕竟迎亲这种事,自然要让周围人家都知晓,二来也要按照习俗,让路过地方,观礼的人也沾沾喜气。
嘀嘀咣咣一路,引得两村的人都出门来看,小孩子学着大人吹凑的模样,一摇一晃,嘻嘻哈哈跟在后面嬉闹。
辰时二刻。
热热闹闹迎亲的队伍上了半山腰,在红怜庙外停下,村里一个妇人临时扮了媒婆,带着陆良生一路进了庙里,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牵着,交到陆良生手里,说了些吉祥的话,送到外面,扶着新娘上了备好的花轿,便是一路吹吹打打从山道那边绕回村里。
此时陆家村中,满满当当站满了人,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迎亲的队伍回来,顿时热闹喧哗。
“回来了回来了!”“新娘子肯定打扮的极美!”
“嘀嘀咕咕,那也没你的份儿!”
“说说还不行啊?”
“别说了,快跟帮厨的说,可以热锅煮菜了!”
等吹吹打打的队伍进来,稍闲的村人相互簇拥着跟着花轿挤到篱笆小院,看着新娘子在媒人搀扶下掀帘出来,一个个还未成婚的村中少年跟着起哄。
“都闭嘴!”
老太公挥着梨木杖呵斥他们几句,然后被陆喜扶着,一转身老脸便笑吟吟的进去,坐到堂屋门口旁边,让李金花夫妻俩过来,絮絮叨叨的叮嘱一些话。
“当了公婆,跟以往不一样了,别把媳妇当外人!”
“.....但也不能太向着,宠坏了,吃亏的就是你儿,也祸害你一家。”
“所以,该骂的,还是要骂,该说的,一句也不能落下,可也不能让姑娘平白受委屈。”
老人说的很慢,每一句话都要歇会儿,一旁的陆盼急的搓着手,跨步过来。
“时辰别耽搁了,拜堂吧!”
“啊?我说了很久了?”陆太公看了看外面,一帮人都盯着他,缺牙的嘴咧开,笑的脸上皱纹更皱了,颤颤巍巍起来抱起拳四下拱了拱。
“哈哈....是耽搁了,对不住对不住,快让良生和新娘子拜堂吧。”
新婚喜事,众人兴致也高,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起哄笑闹声里,陆盼走到堂屋中间大声高喊:“拜堂!”
陆良生整了整胸前绑着的红布花,手中持着一条红绸,另一头是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他轻说了声。
“小心,别绊着。”
“嗯。”
盖头下,传来细如蚊声,迈着小步跟着陆良生手中红绸的牵引,走到堂屋外站定,面朝里面陆家祖宗的牌位。
随着陆盼一声:“拜祖宗护佑!”
两人持着红绸慢慢跪去蒲团拜了下去,起身时,门口搬来两张大椅,李金花、陆老石被媒人邀来坐去上面,当着这么多人面,老两口既是兴奋,又有点局促。
“拜父母生养!”
嘹亮的喊声再起,陆良生、闵月柔再次跪下,躬身磕头。
周围檐下,都是两村的人,也有商贩夹杂在里面,身形胖大的猪刚鬣站在人群里,指头咬在口角,颇为眼羡的看着拜高堂的一对新人,跟旁边的道人说道:
“俺老猪什么时候也能像这般娶个婆娘,看得心里真痒。”
然而旁边,没人回答他,偏过脸来,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化作人形的猪妖皱了皱那对大浓眉。
‘这老孙,昨天都还好好,心里肯定装了事儿。’
想着时,堂屋那边陆盼声音再起:“拜夫妻恩.....”
就这时,忽地一阵风拂过小院,陆盼陡然呛了一声,捂着喉咙使劲干咳,放在李金花、陆老石面前的火盆,火焰哗的一下倒伏,烧尽的灰白四下乱飞。
周围,正看得起劲的村人被这阵风吹的东倒西歪,抬起袖子遮住脸叫嚷起来。
“怎么回事啊?突然起这么大风!”“哎哟,我的眼睛,谁帮我吹吹!”
“这么大的风,是不是要下大雨了,我家衣裳还没收......”
“陆郎,成亲为何不请我啊。”
陡然一道女声盖过了四周乱七八糟的话语,站在堂屋前的陆良生放下袖子,转身看去,院门口,一个女子拖着红袖半空降下。
“听说你要成亲了,枉我还在白虎岭苦苦等候,一个凡间女子有什么好的,不如随我走吧,否则.....”
袖口一拂,挽去身后,单负一臂施施然走到院中,妩媚的眸子扫过四周。
“.....否则,这里将尸横遍野!出来!”
一声暴喝,屋顶泛起黑烟,一道人影风驰电掣般俯冲而下,坐在堂屋门口的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陆良生一拉红绸,拽过新娘,喜服洒开,红摆翻飞,一道青影嘶鸣,唰的冲出,迎上那俯冲而下的人影呯的对撞。
等众人看清楚,那人影半空折转跌跌撞撞落去院子里,站到红裳女子身旁,一身紫色斑斓衣裙,相貌妖艳,此时双目却是瞪圆,死死盯着新郎官。
“夫人,他身上那是什么......”
屋檐下,陆良生红服微荡,捏着袍子将身下一条长身豺头的异兽迅速遮掩回去,他旁边,被拉扯的新娘,盖头摇晃,被风吹落,飘到地上。
“怎么是你!!”画红宜叫出了声。
那边,穿着一身喜服的,却是聂红怜。
第三百九十章 显形
檐下一盏盏灯笼在风声里摇摇晃晃,刹那间发生的事,许多人还未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好半响,咳嗽的陆盼这才回过神,看到面前新娘却是聂红怜,有些不知所措。
“哎,新娘怎么换了?”
听到这声,周围人看到檐下的新娘,又望去院中的红裳女子,震撼的张着嘴,忘记了刚才的惊慌。
“我的娘咧,怎么两个新娘子.....啊呸,新娘子也不对啊,原来不是这个,昨天都还见过。”
“这边这个莫不是妖怪,怎么和红怜神一模一样。”
“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
“别管怎么回事,这女子是来寻晦气的吧。”
“娘的,敢来陆家村找麻烦!”
“小心.....可能是妖怪。”
“怕个甚,不是有良生在吗?!我们对付另一个!”
“咱们八个对付一个女的不好吧。”
“妖怪只分公母,先收拾一顿再说!”
......
不少村人也是见识过妖怪的,前些年有幸吃过两条大蜈蚣,滚油烹炸一遍,那滋味,现在都还有些回味。
陆良生伸手揽过红怜到后面,看着院中两个女子,目光落到画红宜脸上,慢慢解下胸口的红布花,递给陆盼。
至于身后父母问起“怎么回事。”“月柔哪儿去”的话,都暂时没有搭理,书生微微侧脸,只是平淡的轻说一声。
“盼叔,带我爹娘还有陆太公进屋。”
随即,走出屋檐,声音也在响起。
“画红宜,你在白虎岭如何,我陆良生管不着,但你来陆家村作恶,那就另当别论。”
伸手一招,敞开的窗棂,月胧剑‘啊~’的低吟飞出,划过一道轨迹,落在书生手心,一握,嗡的一声剑锋撕开空气,呯的拄在了地上。
法力流转窜去地上,蔓延至院中,画红宜动了动脚,足尖一点,将窜来的剑气压的消散,心里也有些惊诧,他修为不是废去了么,怎么还有法力?
......麻烦了。
不过面上,红唇勾起一丝笑,双眸显出妩媚。
“哟,夫君好威风啊,你都要跟这贱人成亲了,妾身怎么着也有三分火气,既然夫君要做负心人,那妾身也只好狠下心来。”
听到‘夫君’二字,红怜虽然剔除恶魂,可终究也是女子,听到这句话,娥眉倒竖,呵斥:“住口!”
周围明媚的天空,渐渐阴了下来,隐隐约约响起戏曲的金锣铜鼓声。
人群躁动,看去天色时,猪刚鬣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盯着画红宜身边的斑斓衣裙服的朱二娘,搓着黑毛大掌,吸了吸嘴边口水,嘿嘿笑起来。
“美人儿,咱俩又见面了,择日不如撞日,大好节日的,不如把好事一起办了吧。”
楼上房间,门扇嘭的推开,一身黑裙的木栖幽,晃着发髻金钗玉珠,翻身降下来,落在陆良生旁边。
裙摆一洒,看着面前两只妖,贴去书生肩膀。
“老妖,两只妖啊,一个修为还不低,啧啧,干嘛要跟小红怜长得一个样啊,又不是很好看。”
“放肆!”
朱二娘本就被不远那头猪妖恶心了一下,陡然听到这声,将脚边探头探脑的花白母鸡嘭的踢飞,叫骂了一句,待感受到那黑裙女子的道行,脸色唰的一下惨白,退到画红宜边上,低声道:
“夫人,有些麻烦了,陆良生的帮手不少,看起来比我们还恶.....”
一旁红袖伸来,打断朱二娘的话,画红宜微微垂下眼帘,猩红指甲滑过袖口,轻笑出声。
“夫君啊,你有帮手,妾身未必没有,你看看周围,是不是少了一个人?还有啊,四周都下了符咒,敢动手,这里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都会惨死。”
木栖幽、猪刚鬣骂骂咧咧起来,转动脖子四处张望,发现往日颇为活跃的道人竟不在这里。
“良生,老孙怕是被这妖女给抓了。”
陆良生视线没动,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画红宜,她身后,一身深蓝的道袍,嘴尖猴腮的道人,走了出来,引得四周乡人破口大骂起来。
“这个吃里爬外的贼道士!”“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早知道,老娘当初一棒子砸死他。”
陆小纤站在父亲身旁,见到孙迎仙出现在对方身旁,冲到堂屋门口,大叫一声:“孙迎仙!!”
脱下脚上鞋子,就给他扔了过去。
划过小院,滚在了道人脚边,孙迎仙垂下视线看着地上那只鞋,八字胡陡然舒张开,呵呵笑了出来。
檐外站着的陆良生也跟着笑。
“!!!”
画红宜猛地侧脸看去发笑的身影,几乎下意识的伸手去拉身旁的朱二娘,刹那间,后者道袍抚动,一掌探出宽袖,夹在掌心的符纸轰然打了过来,火光、法光爆开,紫色斑斓裙服的窈窕身段“啊——”的凄厉惨叫,侧飞出去,撞在阁楼下的屋檐,人堆散开,又是嘭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激起一圈灰尘。
另一边,红袖抚响,画红宜飘上柏树,攀着树躯,站在树枝上,盯着忽然反水的孙迎仙,指甲都抓紧树躯里。
“臭道士!你不为你师父报仇,还与仇人为伍,昨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呐呐呐,你这么说就是污蔑了。”
道人一拍黄布袋,翻出降妖镜咬破指尖,边画上符,边看她说道:“就凭你几句话,本道就信了?当我猪脑袋啊!”
猪刚鬣转过脑袋:“嗯??”
“老朱,本道不是说你!”
道人朝他摆了摆手,看着树梢上的女子,抹了一下八字胡须尖:“就凭我和陆大书生交情,还有老蛤蟆那德性,你说他偷吃了仙丹我信,要说打得过我师父,我可不信!”
脚下一挑,那算布鞋飞去堂屋,被陆良生接住,反手丢给门口的妹妹,抬头看去画红宜。
“昨日晚上,老孙就将事情与我说了,之前在白虎岭听闻你只杀作恶之妖,还觉得你不错,至少从我这听去的那些圣贤言没有白费,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话语一落,院门口那边,有村人暴出惊喊:“蜘蛛精啊——”
周围顿时人声炸开,跌跌撞撞惊慌四散跑开,那地上趴着的朱二娘浑身紫烟袅绕,被道人一记火符打的妖气紊乱,控制不住显出了原形,八只长足从背后延伸出来撑着地上爬了起来。
嘶~嘶~~
六足嗒嗒攀爬站上院墙,拖着斑斓圆鼓的腹部,人形的上身双臂如镰失去理智般的胡乱挥舞。
“呃啊啊啊......杀.....杀了你们——”
第三百九十一章 别惹陆家村
“蜘蛛精啊!!”
“别慌,都退出去!”
陆盼朝那边大吼,陆喜陆庆等人护着村里人往外跑,起初知晓对方是妖,保持人形倒也不至于太过害怕,陡然原形毕露,显出妖身,视觉的冲击,还是有的。
“让老太公待在屋里,看护好了!”
“李金花、陆老石也别出来!”
阴沉沉的天云霞,小院阁楼人声沸腾嘶喊,交杂在密密麻麻涌出小院的脚间,花白母鸡被踢的找不到方向,一起被带出了院子。
“红怜、栖幽,先把她到外面去,这里人太多了。”
陆良生看了眼惊慌乱跑的村里百姓,好端端的一场喜宴被搅的狼藉,心里难能没有火,也庆幸道人将这事如实相告,不然真被这画皮妖一窝端了。
目光看向道人,还有猪刚鬣:“麻烦你们将那只蜘蛛精收拾了!”
说着,捏紧剑柄,带出一声土石‘咵’的碎裂轻响,挥袖洒开,剑尖直指院中柏树。
空气如水面荡漾一圈涟漪扩散开去,阴沉的天空骄阳破开云隙,院中混乱顷刻间消失无踪。
陆良生另只袖口一挥,哗啦啦一通乱响,密密麻麻的东西映着天光飞贴去树上,隐约还有‘嘿咻’的声音,齐刷刷竖了起来,沿着树躯滚动。
树枝轻晃,画红宜看到上百枚铜钱,知道这是书生会的一种邪术,威力随施法之人修为而增大,稍一接触,如跗骨之蛆,直往体内钻,痛不欲生。
不过,她哪能看不出来,这是陆良生在逼她离开陆家村,而且不走都还不行。
“夫君真是个狠心的人呐。”
沿树翻滚而上的铜钱快要触及她鞋底的一瞬,画红宜飘然飞离,长袖翻舞,舍身往前方幻境边缘一撞,下一秒,身形隐没消失。
陆良生挥手收回院中幻术,身形也在原地显现,回头朝陆小纤叮嘱一声:“照顾爹娘!”握住的月胧剑一扬,抓着剑柄的刹那,就在院中诸人眼中,划出一道残影飞去天空。
往日陆良生很少当着家人的面施展法术,就算要用到,也是悄悄驭出。
眼下,堂屋里的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陆太公呆呆的站在原地,嘴都难以合拢,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陆良生施展法术,回过神来,人都不见了。
李金花使劲抓住身旁的丈夫,“老石,原来咱家儿子会飞啊.....”
话语间,院中的红怜、栖幽一红一黑相继驭着法术跟在陆良生后面,飞离了篱笆小院。
天光阴沉,此时院子里多数村人已经跑了出去,攀爬院墙上的蜘蛛精歇斯底里的嘶喊,被孙迎仙那一下,打的不轻,胸口上到底现在还有黑烟升起,发出嗤嗤声响。
“跟本道讲什么离间,我在这里听的书都比你们多!”
道人看了眼消失的一红一黑两道身影,骂骂咧咧的回过头,看出这蜘蛛精伤势颇重,手中降妖镜倾斜,渐露云隙的阳光照在上面,泛起一道莹黄的光柱,攀爬墙壁的朱二娘眼里露出一抹惊慌,六足一屈,从墙壁横跳出了院子,落到外面道路上。
“老孙,把她交给俺老猪!”
猪刚鬣发足狂奔,地面泥尘都在跳动震响,越过道人,猛地一扑,将刚刚六足立起的蜘蛛精扑倒撞了出去,两条粗壮手臂撑着对方肩膀抵在附近房舍墙壁,裂开一圈碎纹,泥屑四溅乱飞。
“二娘二娘,喜不喜欢俺这幅模样!”
化作黑汉的猪妖不理会抵在下巴的两条长足,嘴噘的老长使劲亲吻过去,一时激动,黑毛如钢针立了起来,噘起的嘴也渐渐变回猪口獠牙,口水牵着丝线漫过口角滴了下来。
“呜哇哇哇.....”
蜘蛛精撕心裂肺惨叫,六足死死蹬在猪妖肚皮上,转身攀爬上墙跑上屋顶,吐出一条晶莹的丝线挂去另一间房顶,跃去了远方。
“别跑啊!俺也是妖,凑成一对好不好?!”
猪刚鬣一拍猪嘴按了回去,奔在下面边跑边喊,下一刻,驭出法术,胖大的身形驾起一阵黑风飞去半空。
道人一跺脚,骂了句:“这痴货!”拿着降妖镜跟在后面,使出轻身的功夫跃上房顶飞纵起来。
“哈哈,那些妖也不过如此,大的对付不了,咱们对付小的!”
陆庆、陆喜七人看着离开的道人、黑汉时,陆盼找了一把柴刀跑到院子里,大手一挥,显出豪迈。
“叫上村里胆子大,有力气的!一起来帮忙——”
八人顿时扯开嗓子沿途大声呼喊起来,原本仓惶逃开的村中青壮见是陆盼等人带头,镇定下来,纷纷跑回家里寻了扁担、柴刀、锄头,能拿上都拿上冲出跟着叫喊冲出家门。
“打妖怪啊!”
“我看到它了!在那边!”“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一阵风一样,跳到春喜家房顶去了。”
“追啊!”
一时间叫喊声此起彼伏响起村里各个方向,朱二娘不敢停下,身后驾着黑风追来的猪妖还在后面,四周全是恼人心烦的叫喊,加上伤势,只得到处跑,想要先拉开距离。
“我看到妖怪了,它在我家屋顶上!”
一间茅草屋顶下,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指着房顶一团黑影,学着大人脆生生的喊出声,随即就被冲出家门的母亲捂住嘴巴抱回屋里,呯的一声将房门关上,片刻,传出搬动桌椅的声音,像是堆去门后。
“二娘,别跑啊,俺老猪快没力气了!”
屋顶上,裂开大嘴的蜘蛛精回头看了一眼快要追上来的黑风,只感一阵头皮发麻,急忙跳去不远一座房顶,跃去地面。
“它在那!!看到妖怪跳下来了!”
凌乱的脚步声从一间房屋侧面跑来,十几个村中汉子点燃火把、举着锄头扁担‘啊呀呀’的冲来。
重新攀爬上房顶,远远的,持着降妖镜的道人也飞纵而来,回头看去村外的山麓,一咬牙再次降回到地上,却是被赶来的两拨村人围上。
虫子怕火的天性,数柄燃烧的火把朝她挥来,朱二娘忌惮的挥舞前肢躲避的同时,张开嘴吐出一道毒烟。
“你们都散开,小心烟有毒!”
陆盼手中柴刀挥舞,将烟雾搅散,刀身一横。
“妖怪,我八人还干不过你一个?”
他两侧,布匹嘶拉数声响起,七条大汉撕开上衣,齐齐暴喝一声,双臂青筋仿如蚯蚓鼓涨起来,泛着汗渍的胸膛,八对胸肌坚硬如铁,对着中间那蜘蛛精不停抖动,散发阳刚之气。
“......你.....你们.....呃啊啊!!”
朱二娘从未被寻常人这般对待过,发疯似得嘶吼,借着喷出的毒烟,撞开围拢的几人,六足加上前肢也垂去地上,便是八足狂奔起来,冲去村子边沿,栅栏嘭的碎裂掀飞,八爪狂奔的身影沿着田间泥路,冲向栖霞山。
远远近近,一只花白的母鸡歪着脖子盯着跑去山上的身影,张开翅膀在地上跟着飞奔起来。
......
林野微荡,清脆鸟鸣声里,矗立山壁的巨石缓缓挪动,露出漆黑的洞口,以及一道短小的身形打着哈欠。
蛤蟆道人整了整方孔铜印大褂,挺着隆起的肚皮,负起双蹼一摇一摆走了出来。
仰起蟾脸感受照来的阳光,舒坦的伸了一个懒腰。
“老夫虽然闭关途中,可也是良生成亲大好日子......总能有一顿好的,嗯,吃上一顿也不妨事。不耽搁事。”
咂了咂嘴,挥蹼将身后石门关上,走出几步,前方林子鸟雀惊慌乱叫,一道像是悬着黑影荡过林子里,从视线里划了过去,嘭的一声撞在山壁,反弹坠下,摔在了他面前。
激起的烟尘理,卷缩的八条长足艰难的撑去地上,慢慢支起上身的女子,透过凌乱摇晃的发丝,看到的是一只举着双臂伸懒腰的蛤蟆站在面前。
“朱二娘?”
“紫星妖道?”
一个伸着懒腰愣在原地,一个浑身筋骨疼痛,还有伤势,两妖一动不动的保持姿态。
诡异的互相对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乱斗(一更)
“不在西北待,跑到栖霞山来寻老夫晦气?”
“嘶~~老蛤蟆,别太高看自己。”
“哼,一介小妖,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放肆?”
朱二娘低伏身子忍着疼痛挪了挪长足,垂散的发丝间,嘴角咧开:“老蛤蟆,你好像修为还没恢复呢。”
“哼,那你来试试!”蛤蟆道人放下双蹼,声音厉了起来。
几乎在同时,对视的两妖眯起了眼睛。。
‘吃了这老蛤蟆,就算他妖丹破了,总能让我恢复一些伤势,以便好逃出这里。’
‘取了这朱二娘的妖丹,老夫就有两枚了,破损的妖丹能早些恢复。’
想着,两妖陡然动了动,各自的视线里,见对方也动了一下,又齐齐一起停下来,互盯着对方,一动不敢动。
“朱二娘,你想干什么?”
“哼,我也想问你。”
“老夫为何要跟你说!”
两妖一问一答,谁也不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蛤蟆道人面色肃穆,垂在腿侧的蹼头,悄悄挠了挠痒。
‘彼其娘之,这蜘蛛精虽受了伤,可法力还在,若是让她瞧出老夫法力,岂不是任她宰割?不能让她看出来。’
视野对面,八足之上直起的人身,朱二娘眼角跳了跳,之前那道人打来符纸留下的伤势越来越疼。
‘老蛤蟆妖丹未复,看模样还是有些法力在身,冲过去,怕是不行,若是吃他一记法术,必然伤势加重,到时让那些人追上来.....’
一想到刚才山下村子里的那些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从未见过人会这么可怕,看见她比娶媳妇儿还要来的兴奋,一个个不要命的冲来。
“朱二娘,你抖什么,天很冷吗?”
蛤蟆道人背负双蹼,站在那边微微颔首,神色威严如同回到当初巅峰那边,“念你也算故人,老夫这里有处洞穴,不妨进去暖和暖和,里面有口大鼎,还可方便煮食。”
“好啊,那你先将石门打开。”
然而,两妖都没有动的意思。
山风吹拂过来,枝叶哗哗的摇晃,双方僵持之间,附近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还有帮手?”
“还找来帮手?”
蛤蟆道人、朱二娘几乎下意识的同时开口问去对方,顷刻,草叶抚动,钻出一只花白毛色的鸡头,脑袋偏来偏去,咯咯咯的走过来。
呵呵呵......
朱二娘嘴角咧开笑出声,余光瞄了眼啄着地上的母鸡,看去蛤蟆:“你的帮手?”
彼其娘之.....来的怎么是母鸡。
老夫徒弟良生呢?
再不济,孙迎仙那小道士也该过来啊!
蛤蟆道人想着时,那边啄食地面的花边母鸡,弯下的脖子停住,偏过头,眸子盯着笑出声的蜘蛛精,又看去短小的身形,头一偏,视线最后还是投去那边的朱二娘,露出记仇的目光。
咯咯的嘶鸣,,一对羽翅陡然大张开,撒开两只爪子刨着地面,张开鸡喙就朝对面啄了过去。
咯咯哒咯咯咯哒哒~~~
猛地一跳起来,扇着翅膀飞扑到蜘蛛精头上,疯狂撕扯狠啄。
“哈哈哈!!”
蛤蟆道人张开嘴大声笑了出来,拖着嘴角的长舌,脚蹼踩着泥土飞奔起来,一抹猩红弹射而出,卷住挥打母鸡的长足,借力一拉,短小的身形腾空跃了起来,扑到蜘蛛精肩头,双蹼使劲往对方脸上招呼。
啪啪啪......
疯狂挥打,都带出了两道一连串的残影,随后被扫开,贴去山壁,弹回来,蛤蟆道人再次扑上,一鸡、一蜘蛛、一蛤蟆混乱的打成一团。
一时间,飞沙走石、烟尘滚滚,天光都阴了下去。
......
“妖气在这边!”
山道上响起道人的声音,身后还有一连串的脚步密密麻麻的在跑,体型肥大的猪刚鬣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绕过上方一片林子,跑在前面孙迎仙掐着指头,目光投去一个方向。
“跑到老蛤蟆那里去了!”
喊了声,道人不等身后的人,祭出遁术往地上一钻,拱起一团小土包飞速蔓延上去,感觉到妖气就在上头,嘭的一下,破开泥土从地下跳了上来。
抹去脸上泥尘,大叫了一声:“老蛤蟆!有妖.....”
还没出口的声音顿时咽了回去,有毛茸茸的羽毛从眼前飘过,道人愣愣的立在那里,通往这边的小路上,陆盼、猪刚鬣等一帮子村民追赶上来。
“跑那么快做什么,等等俺老猪....”
一上来,便是看到道人诡异的站着不动,众人连忙上前,表情一个接着一个的愣住。
山壁下,追击的那只蜘蛛精趴在地上,八足大喇喇的岔开,一动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周围落了一地鸡毛。
相隔不远,一只掉了不少毛的母鸡缩拢双爪,恹恹的匍匐缩头,旁边,蛤蟆道人单手撑在鸡背斜靠着,豆大的一只蟾眼肿的老高,方孔铜印袍子撕的裂开成条挂在身上,用着另一只眼睛瞅去道人。
话语声威严。
“谁能告诉老夫,这蜘蛛精怎么跑到栖霞山的?要不是老夫道行高深,还差点降不住她!”
一帮村民,包括陆盼等人面面相觑。
.....良生这蛤蟆怎么开口说话了?
与此同时,栖霞山脚下的山村外,村里留下的人蜂拥挤到栅栏边,屏住呼吸看着田野上方,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呯呯的交手,陆良生向后一飘,手臂横挥一招,悬浮的月胧,剑鸣大作。
淡蓝的法光盛放一瞬。
金铁交鸣的声音轰然炸开!
对面红色的人影拖出红裳长袖呯的撞去地上,荡起一圈尘土又弹起落下来,翻滚着将田埂都推的裂开一道豁口。
天空,古朴长剑悬立缓缓降在红服的书生身旁,剑身还有微微蝉鸣不停轻响。
哗~
宽袖一拂,陆良生收回月胧剑负去背后,踩着松软的泥土走去沟壑,两侧,一红一黑两道窈窕的身影也降下来,一左一右跟上。
“画红宜,你是自己想过来的,还是受人指使?”
陆良生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跟画皮妖同来的另一个妖怪,当初在青城山洞窟里见过一面,乃是那头西北狼妖的手下,此刻,却是与画红宜同来,多少是要问个清楚。
呵呵.....
画红宜撑起上身,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走来的书生:“夫君啊,你那么聪明,不妨多猜一猜,猜对了,可是有奖赏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祸火(二更)
尘埃夹杂在天光里飞舞。
陆良生单手持剑负在身后,目光凝实,看着坐在地上的画皮妖,对于一口一个夫君,充耳不闻。
“在下不稀罕你什么奖赏,只需告诉我,来栖霞山想要害我,是你一个自想的,还是受人指使?”
十多步之外,绣鞋微弓贴着另一条白皙小腿伸出裙摆,画红宜身姿慵懒的斜斜侧卧地上,手撑在头侧,望着书生眼波流转,红唇翘了翘。
“那你过来,抱妾身起来,就告诉你!”
“公子!”
红怜叫了一声,陆良生朝她点下头,“你们别插手。”迈开脚步走上前,看着对方抬起的手,声音平淡。
“抱你就不必了,我人已在你面前,说吧。”
画红宜悬着手,目光越过书生,狠狠盯去多话的聂红怜,收回翘起待扶的兰花指,从地上起来。
“既然夫君想听,那妾身.....就不告诉你!”
阴气肉眼可见从她身上勃发,身形飘去半空,发丝散开飞舞,画红宜手指上,指甲咔咔轻响,变得尖锐,袖中一条黑色长影甩出,噼啪抽响空气的瞬间,懒腰扫向下方的书生。
“公子!”
“老妖!”
相隔十余步的红怜、栖幽冲过去,刹那间扫过天空的黑影,自陆良生腰间横扫而过,然而,没有血光溅起,无声的穿了过去。
画红宜愣了一下,顷刻,书生的身形模糊起来,就见一团白烟升起,一根木棍断成两截,咣当两声落在了地上。
“《南水拾遗》第二十九篇,青沧水南侧二十里,有术士作恶,官府着人擒之,斩首菜市,尸首无踪,遗竹杖半截......此法名曰替死之术。”
淡淡的声音在一侧响起,画红宜循着声音偏过看去,一身红服的陆良生不知何时出现那里,信步走来。
“凭你待在栖霞山那段时间,就以为了解我了?”
数道红服人形从陆良生背后左右凭空出现,翩翩身姿与书生一模一样,声音也紧跟落下,齐齐说道:
“还不够!”
画红宜扫过数个一模一样的陆良生,她知道这是书生的幻术,可每个身上都有法力、人的气息,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假的。
原本过来,只是想看看栖霞山,看看陆良生,他修为尽失,掳去白虎山最好不过,可途中听到对方成亲的消息,新娘是一个寻常女人,心里莫名燃起嫉火,干脆就当着书生的的面,将新娘给杀了,方才痛快,反正对方已经没了法力。
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能将那个小道士拉进来,他有师仇要报,不可能不会听从的,正好五元上人给她的法器之一,可用来克制法阵,小道士便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一切都超乎预料了。
陆良生修为竟然还在,隐隐感觉,与以往有些不同。
看着数个幻术人形走来,女子手中法器翻卷挥动,黑色鞭子威势攀升,不断伸长变大,轰的一声带起烈风,翻滚卷动,那数道红服人形持剑飞跃而起,各自的使出剑招挥舞开,拉出一片片寒光与那长鞭黑影缠斗,法器疯狂交锋的一瞬,六道身影齐齐后飘,向其中一个重重叠叠起来,化为一人。
剑身嗡鸣法光明亮,游云雕纹咔咔移动,露出半轮冷月,陆良生双目怒睁,握住剑柄推着月胧,月胧剑也拉着他,速度极快划出一道流光。
——驭剑术.凌霄神剑!
剑势破空,挤压空气形成罡风,燃起火焰,带出一片轰鸣怒啸,下方田地都在罡风气压下一寸寸的迸裂撕开,土尘翻卷而起。
呼呼~~
罡风撕裂吹拂。
画红宜发丝向后散乱飞舞,手中法器收回,一袖拂去前面划出结界,下一秒淡蓝的流光在视野中放大,飞来的古朴长剑,剑尖瞬间抵在那长鞭之上,空气仿佛都被震的破裂,荡起肉眼可见的波纹四散溅开。
恐怖的冲势形成巨大的气压,画红宜半空凄厉嘶喊,阴气四溢,会使妖力驭着法器抵月胧剑的冲击,狰狞的面容一晃,化作温柔的面庞,声音温婉可怜。
“夫君,冲我叫你一声夫君的份上,放过妾身吧。”
陆良生眸底蕴有法光,看到的对面是一张无相皮囊扭动挣扎,没有面容的皮面上,蠕动发出一声声可怜的嘶喊。
书生不回答,手中法力聚集再往前一推,淡蓝法光大盛,背后也传出一声“唳”的啼鸣,响彻天空。
红怜、栖幽视线阴了阴,一对夹杂蓝点的鹤翅展开,修长的颈脖延伸而上,鹤顶泛起火焰,伴随这声鹤唳,从陆良生背后冲上天空,飞行的身姿化作一团火焰越过了黑鞭,扑向画红宜。
——毕方祸火。
“呃啊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叫响起,半空之上,画红宜松了手中黑鞭,去拍打身上沾满火焰,无数发丝狂舞,面容扭曲嘶喊,阴气从她口鼻、眼眶不停的溢出
“陆!良!生!”
人形的火焰,衣裳燃烧的碎片纷飞散落,扭动的皮囊嘶喊一声,顿时往地上一钻,嘭的溅起一道土尘,砸出一个土洞来。
空洞洞的豁口内,还有凄厉的声音徘徊传出。
“我不会放过你的——”
陆良生哪里能让它就这么逃走,半空降下,月胧剑插去地上,掐出指决一点额头。
“——元神出窍!”
身体晃了晃,一道虚影的轮廓走出,元神暴露天地罡风里,忍着罡风撕扯的疼痛,一头钻去了地底。
......
阴风渐渐消停,聚集在村头栅栏里的一众村民看着外面田野上,还有燃烧的火点飘下,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良生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后,周围全是出气的声响。
“看到了没有,那女子果然是一个妖怪!当时就在她旁边,闻到一股子的妖气。”
“然后呢?”
“当然是跑得快,没看到还有一只蜘蛛精吗?”
“丢人,我就不一样了!一直蹲角落里看。”
些许交头接耳的声音里,众人望着化为火点的红裳飘下,说话的声音顿时炸开。
“真他娘的吓人,就一张人皮子都能成妖。”
“人皮成妖算什么,我听老一辈的人讲,咱们家里常用的东西,沾久了人气都有可能成妖呢。”
“啊?难怪最近感觉床榻有时会自己抖两下,说不得也成妖了。”
“放屁,那是你梦里发癫!”
“别说了,良生怎么回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这边细细碎碎的说话,村外的田地里,红怜、栖幽护在书生两侧,好一阵,才感觉陆良生的元神回来。
常人无法看见的虚影升上地面,飘回到身体里,一眨不眨的眸底恢复往日神色,陆良生动了一下,稳下神魂后,将地上之前画皮妖掉落的黑鞭隔空招到手中。
“公子,那.....那个红.....画皮妖怎么样了?”
“肯定让她给跑了。”木栖幽踏了踏地上,可惜她神志损伤,记不起自己会哪些法术,不然的话以她的道行,想要从地里抓将那只画皮妖抓回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陆良生翻看手中这件古怪的法器,也回应红怜一声:“嗯,让她跑了,身上肯定还有其他法器途中将我挡下。”
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端详手中这件法器,上面传来的法力,隐隐感到有些熟悉。
......和圣火明尊当初用的法器有些相似。
思索间,陆良生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五色庄。
‘这么说来,画红宜投在了那位五元上人的门下了,想做第二个圣火明尊?’
第三百九十四章 疑惑(三更)
对于画红宜为什么投到五色庄,陆良生还是有些好奇的。
这件以长鞭做为的法器,以往日岐山洞府中带出的那本《熔炼合器道》一书对用材上的描述,有点像是从蛟类体中抽出的筋炼制而成。
‘还残留一丝蛟龙之气,应该是活生生抽离身体的......’
联想到当初祈火教圣火明尊,以地煞殷火造成贺凉州大旱,掳妇孺装入瓮里为人祭,也和那五色庄有关,后来天治城中,夺走普渡慈航妖魂如今也不知所踪,极有可能已经在那五元上人手里。
现在收拢画红宜在手下驱使,难道只为他一个陆良生?书生沉下气,回想之前画皮妖的神色,和仓促的布局,根本不像是专门来对付他的。
“公子?”
望着黑鞭的视线里,白皙的手掌伸来晃了晃,陆良生回过神来,红怜一脸担忧的正看着他。
“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是有一些,往后再斟酌。”陆良生掐了掐她脸颊,魂魄是没有痛觉的,女子羞涩的拿手打了一下书生肩膀。
“别闹,栖幽还在旁边。”
“让我旁边也来打一下吗?”木栖幽探来视线,瞄了瞄两人,摇摇头又回去,琢磨着刚才画皮妖遁去的位置,嘟嘟囔囔道:“老妖都不打我,我才不打老妖。”
陆良生和红怜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之后看到村头聚在一起的村民、牌坊上悬挂的灯笼,陆良生笑容微减,轻声说道:“红怜,你去把月柔从庙里带回来吧。”
指间弹了弹,一抹青气从身上再跳去木栖幽,将身形隐没下来,准备离开。
事情差不多已经落下,婚事还是要继续的,红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与栖幽说了声,转身飘去空中,在常人眼中迅速消失不见。
陆良生目送红怜飞去远方的庙观,顺道看去天色,转身挥开袖口,用出《五行道法》中覆土之术,将破坏的田地修复,长长的沟壑、裂开的田埂,碎裂的土块飞来重新堆积,还原成本来的模样。
觉得差不多了,叫上木栖幽一起回去,后者撩着裙摆蹲在地上还在想着怎么钻下去,听到陆良生叫她,才慢慢起来,歪着脑袋边走边想,走出几步后,注意力又落在书生手中拿着的长鞭。
“老妖老妖给我看看!”
木栖幽提着裙摆小跑上来,走在书生侧面,眼睛一直盯着那件法器。
陆良生见她喜欢,将黑鞭递过去。
“拿去玩吧,别伤着人就行。”
“知道啦,谢谢老妖!”木栖幽抓过黑鞭看也没看书生,欢喜的跑到路边在手中甩来甩去,还张开嘴舌头分成数条蜿蜒扭动的比较。
“老妖要不要一起玩?”
“自己玩吧。”
陆良生看着这身喜庆的新郎红服,抿着唇笑了一下,还没回到村口,原本聚集在那边的村民垫着脚来回朝天地张望。
“良生呢?还有那个黑裙的女子也都不见了。”
“肯定回家了。”
“散了散了!回去吃喜宴!”
人群离散,忽然后面有声音大喊:“快来,还有热闹看!”
原本准备离开的村里妇孺、老人,抱着孩子、拄着拐杖一窝蜂的涌去晒坝那边。
“是陆盼他们回来!”“哎哟,这妖怪咋这幅模样!”
“让我看看!”
“哎,这就是刚才的蜘蛛精?哟,这么大的个儿,快和几年前的那两条蜈蚣精差不多大了。”
“可惜不能吃啊.....”
挂着灯笼的牌坊下,陆良生走进村子有些好奇陆盼他们真抓到那只蜘蛛精了?
片刻,听到陆盼八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在响,转眼就从晒坝那边过来,围在周围的人群里,两个大汉脚步沉重,肩头抗了一根大木头,上面正绑着朱二娘,八足死死的缠在木身上,用绳子系的牢固,硕大的蛛腹吊在下面,沉甸甸的来回晃动。
陆盼挺着胸口走在前面,提着柴刀边走边跟围来的村里老少,把追蜘蛛精过程神气的讲出来,令得一帮村中妇孺老人拍手叫好。
有人大起胆子捡了块石子朝捆着的朱二娘丢去,砸到脸上,将她打醒过来,发现被捆后,晃着一头乱发,朝围观的村人嘶吼。
啪!
被陆盼回头打了扇了一巴掌,脸都打歪过去。
“闭嘴,再叫把脚给你卸了!”
随后,被从后面上来的道人贴了一张符上去,将发疯似得朱二娘压制住,猪刚鬣蹑手蹑脚的在一旁跟着。
“打她作甚,多可惜啊,带回俺房里如何?俺老猪保管看好她!”
“你住的那间还是本道的!还看好她,就是馋她身子!”道人呸了他一口,看着朱二娘面容姣好,还有人形的上身,忍不住哆嗦两下,打了一个激灵。
嘟囔:“还是没狐狸精好.....”
.....
陆良生在人群外看了一阵,隐身术还没消散前,走回到小院,李金花还有些惊魂未定坐在椅子上,陆小纤在旁边替她顺气,陆老石正收拾混乱留下的狼藉,老太公坐在门口的大椅上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瞌睡。
见到陆良生回来,陆老石连忙丢下扫帚迎过来:“良生,你有没有受伤?让爹看看。”
妇人拉着小纤也飞快出了檐下,上下检查书生身上有没有伤痕,看了一遍,确实没有,连红服都没破,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放下心来的李金花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月柔呢?”
“在红怜庙那边。”
今日发生的事,陆良生先不忙跟母亲解释,叮嘱她还有父亲、妹妹,带太公先去休息,顺道回避一下。
便是回到房里关上门,换下这身红服,从衣柜里取出青衫云纹袍重新换上,坐到床沿时,陆小纤敲门进来,问兄长自家院子里回避是要做什么。
不久,有脚步声从外面过来,道人走进院子叫了两声:“小纤!”,身后的猪刚鬣扛着八字脚的妖怪站在了门口,吓得少女尖叫一声,抱着脑袋挤过猪妖冲回房里去了。
听到动静,陆老石推开窗户探出头,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妻子揪着耳朵:“良生叫你回避就回避,肯定有事,还看!”
便是将丈夫拉了回去,呯的将窗户碰上。
院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师父呢?”
“老蛤蟆没事,在后面,等会儿就到。”
道人说完,伸手将朱二娘额头上的符纸扯下,利索的将她丢到房里,随后关上门,拉着恋恋不舍,不时回头叫嚷:“给俺留着”的猪刚鬣,去院里喝酒。
嘶~~
朱二娘昏昏沉沉醒转,身上被符咒打中的伤势还传来灼痛,意识回拢变得清晰时,想起处境,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长足攒动,挪过身子,晃动的视野间,就见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站在书桌前背对着她。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还债(四更)
匍匐的身影动了动长足,片刻,书桌那边传来话语。
“我知道你叫什么,别想着能从这里逃走。”
陆良生伸手触去油灯,淡淡的语气里指尖一搓,黄黄的火光从灯芯亮了起来,书生放好灯盏,搬了一张凳子走到蜘蛛精面前放下,坐上去平静的看着对面朱二娘。
“接下来,在下问,你来答,可否?”
额头复眼转动,打量周围的陈设,这间房里四周墙壁、门窗都法力流转,朱二娘不敢硬闯出去,至于面前的书生,她也是听过骨夫人提起过,修为算不上多高,但所学法术多的让人咋舌,什么邪术、正术都会。
面对书生沉稳不惊坐在那里,朱二娘一身妖法伎俩更不敢施展,战战兢兢的缩回八条长足,匍匐去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陆.....陆公子,你问吧。”
沉默两息,陆良生语调不高,神情冷淡的开口。
“画红宜是不是与五色庄有关系?”
没想到一来就问到点上,朱二娘有些慌乱,没等她开口,陆良生却是点下头了。
“不用回答,从你神色已经得到答案了,你身上应该也有五个火球组成的图案,一开口就会身死魂灭,对吧?”
前者明显送了一口气,眼里露出感激。
“多谢陆公子体谅。”
“那我再问你,如何知道五色庄的?只说过程前面即可。”
门窗紧闭,昏黄的油灯摇晃,照在朱二娘可怖的脸上明明灭灭,她卧在地上嘴唇微微的发抖,好一阵才抬了抬脸。
“是.....是在长安城外,那日陆公子与令师被围困,才与那人遇上。”
陆良生眼皮跳了一下,脸上终于有了其他表情,蹙起眉头,身子微微前倾。
“捡这个说,你们远在西北重重大山之中,如何知晓我与师父被围?”
或许被吓到了,朱二娘向后靠了靠,‘咕~’的一声,咽下一口口水。
“是夫.....不,是画红宜,她把你师父的消息遣小妖透露那些修道之人.....陆公子.....我没有掺和.....只是被她带在身边远远看着.....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不要将我交给那猪妖,求求你,囚我虐我都行.....”
陆良生问话停了下来,双手压在膝上,闭上了眼睛,之前自己一直在推敲,师父如何被人寻到行踪,想不到竟出在这上面,正要重新开口,外面响起道人的声音。
“老蛤蟆,过来喝酒划拳!”
院子里,衣衫褴褛的蛤蟆道人,青肿一只眼睛,负着两蛙蹼踩着过一片狼藉走了过去,蟾眼微抬瞥去拿着酒杯的孙迎仙。
“待老夫换身衣裳再来。”
身后,陆家村八条大汉跟着进来,坐去道人那桌,迈开的腿脚间,花白的母鸡恹恹看了眼跳上石阶的背影,咯咯的打着鸣,昂着头一瘸一拐的跑去了灶房窝着。
门扇吱嘎轻响,向里打开,蛤蟆道人侧身闪进来,看到匍匐的蜘蛛精,挽起袖口大步走去,抬起短小的蛙蹼啪啪打了几下,才解气的跳去床沿。
“良生,给为师端碗水来。”
正思虑的书生回过神,连忙端了书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凉茶递去。
“师父,你一只眼睛怎么了?”
坐在床沿的蛤蟆道人,就着徒弟递来的碗,趴在碗边大口大口牛饮几口,舒服长吐了一口气,将身上这件撕烂的袍子脱下丢去一边,走去属于他的小衣柜。
“小伤,就是与这朱二娘厮斗了一番。”
“可你法力......”
“哼哼,为师就算没法力也是很厉害的,想当初那山头上,数大宗门围困.....”蛤蟆道人从衣柜取出一件花色的衣裳,抖了两下,回头看去蜘蛛精:“你说,老夫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将你降了?”
朱二娘看了看对面的书生,低下头小心应道:“是.....是。”
窸窸窣窣换衣声里,陆良生也没再继续问下去,毕竟这蜘蛛精再详细的,估计也问不出来了,撑着膝盖从凳上起来,走去书桌。
“我不知你做过多少恶事,但眼下既然被擒,我自然不能轻易放你离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书堆下面,抽出一本宽长的书册拉着画幅铺在桌面,陆良生转过身望着垂着头的蜘蛛精。
“修行不易,我不想杀你,就到此书里悔过吧!”
一展《山海无垠》上面画幅流转,像是有一种吸力,那朱二娘脸上露出惊慌,连连说了几声:“不不不......”八只长足挣扎了几下,抓着地面想要逃离,没跑到门口,就被硬生生的拉扯,化作一道紫色烟柱,吸进了里面。
“待改过自新,磨去戾气,我便再放你回人世间,好生修行。”
言罢,《山海无垠》一卷,自行合拢,躺在陆良生掌心上被放去书桌。
“咦?那朱二娘呢?”
蛤蟆道人穿好喜庆的衣袍左右张望,地上除了还有一丝妖气残留,哪里还有蜘蛛精的身影。
“收进这里面了。”陆良生拍了拍书册,将师父从地上捡起来,放去床沿,自己也跟着坐去一旁,倒了一碗凉茶,仰头大口灌下,说不出的舒爽。
茶碗放去床头的桌子,这才将之前从朱二娘口中审讯出来的话,加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讲给蛤蟆道人听。
“......从西北回来,我们在长安城外,被那些宗门围困,其实是被画红宜暗中透露的,从朱二娘口中不难猜到,之后,遇上五色庄的五元上人,画红宜投到对方门下,还被赐了不少法器,供对方驱使,就是不知其目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躺在床榻上的蛤蟆道人睁开一只眼,在被褥上翻了一个身,猛地瞪圆眼睛。
“什么时候开宴?!”
陆良生愣了一下,失笑说道:“等红怜将月柔送过来吧,对了刚刚说的,师父可听清了?”
“听清了听清了,很有道理。”
蛤蟆道人坐起来抱着双蹼,像是想起什么:“就是可惜了朱二娘被收进画里,来不及吃她一条腿尝尝。”
好像来了兴致,挥动蛙蹼兴奋讲道:
“良生,为师跟你讲,这朱二娘的长足啊,那叫一个脆,一咬下去,汁液四溢,还带有香味。”
“师父!”
陆良生陡然开口打断他,语气缓了缓,轻声道:“明年,我们去一趟洛河镇吧,给当年那些枉死的人立碑吧。”
一旁,蛤蟆道人慢慢垂下双蹼,白花花的肚皮都焉儿了下来。
“嗯,去吧去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路与悟(五更)
下午的阳光划破云隙,洒满院落,光秃秃柏树在微风了轻摇枝叶,坐在石桌石凳前的几人大声喝酒划拳的吵闹声里,门扇吱嘎一声轻响。
陆良生打开门走了出来,越过歪倒的香炉,满地香灰,走去水缸浇了一捧水在脸上搓了搓,院里,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也都出来,搀扶着太公送他回去。
蛤蟆道人推开门,看到李金花她们出门,飞奔出来,爬上石桌,攀着桌边使劲踢腾两下才爬上去,抢了一杯酒水过来,拉着道人划拳。
喝酒的吵闹声里,陆良生扶起一张椅子拖到水缸边坐下,安静的看着看着满院狼藉,原本该是热热闹闹的成亲,变成这般模样了,可总觉得还是往日那般逍遥来得舒服,想走便走,想睡便睡,这几日来,各方‘催逼’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了。
如今从朱二娘口中得知,画皮妖投在五色庄门下,针对自己的可能性会更大,这个时候成亲,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也不想连累旁人,尤其闵月柔这种凡间女子。
想到闵月柔,书生忽然反应过来,看去天色,阳光微微倾斜照下,眉头不由微蹙,红怜不是去找她回来了么,怎的到这个时候还没过来?
篱笆院墙外,狭长的过道传来声音,陆良生正要站起来,系着红绸的老驴一蹦一跳,摇晃着颈脖下的铜铃,哼哧哼哧的小跑进来,钻进驴棚去了。
呼.....
陆良生失笑了一下,重新坐回去,他这是有些紧张了。
“公子!”
刚坐下片刻,红怜的声音就在院外响起,降下院门,她也换去了那身喜服,亦如庙里那般,白色衣裙飘飘走来,身旁却是没有闵月柔的影子。
怎么回事?
陆良生起身迎上去,才发现红怜手中还拿着两页纸张,上面满满字迹,接过来时,红怜低声道:“过去的时候,我没见到她,就只有这两张信放在神台上。”
院中喝酒划拳的声音停了下来,道人、猪刚鬣、蛤蟆道人,以及另一桌的陆盼八人目光齐齐望来这边。
陆良生展开纸页,走回椅子前坐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写的很漂亮。
“陆公子亲启:
公子见到此信,月柔已经离开,无须担忧,前途千里,就当跋涉风景,游览人世,若是当面离开,叔婶不放,公子也不会让我一人独行,你要是说话了,月柔多半也走不了的。
......公子修道中人,月柔只是平凡人,只一味强求,得不到好的结果,成亲前一天,就未见过你笑过,只有红怜在旁时,你脸上才有笑容。”
阳光照过树枝落下的斑驳落在信纸上,陆良生沉下气,继续看下去。
“.....那日在庙里,听着红怜讲着你们一起的经历,一起共担的风雨,为她建庙,为她修得人身,月柔没有嫉妒,心里只有羡慕,羡慕你们的过往,不过我也不会就此颓丧,本小姐可不是一个娇柔之人,伤心了就藏起来哭!”
纸页‘哗’的轻响里翻过一页。
后面的内容并不多。
“我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很好,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曾经问过你,我是否能修道,那个时候其实并不是玩笑话......本小姐印象里的陆良生,温文尔雅,心中充满正气,你面对的事,我也帮不上忙,想尽量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本小姐也不为难你了,就当是我逃婚吧,替我转告叔婶,我回长安去了。
等来了长安,可不要避着本小姐,记着啊!”
最后落款的地方,画着一个笑脸,像是给陆良生打气。
呵呵.....这闵月柔。
陆良生折上信纸,忽然有种释然的感觉,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虽然不知道女子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至少明确了一点,闵月柔从少女怀情的状态变得一些成熟,不再盲目。
那边喝酒的陆盼等人见书生笑起来,面面相觑,石桌那边的道人朝蛤蟆道人挪了挪嘴。
“怎么回事?人都不见了,还笑得出来?”
“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看?”
院外,送陆太公回去的李金花夫妻俩也回来,看到儿子这副表情,急忙拉过红怜问了什么事,知道前因后果,妇人急的跑到儿子面前。
“良生啊,这亲不结就不结了,你别笑啊,别吓娘成不成。”
“娘,我没事,这是月柔留下的信,你拿去看吧。”
陆良生将书信交给母亲,走了几步回头又道:“只是忽然心中释然,若有所悟罢了,不成亲了,不过也还是让乡亲一起吃饭吧,总不能让酒水肉食白白浪费掉,吃饭的时候叫我。”
妇人拿着信看时,道人、猪刚鬣、陆盼八人丢下酒水,涌到四周探头一起看,蛤蟆道人从石桌跳下来,跑到李金花脚边原地蹦了两下,根本勾不着。
“一封信就能有所感悟?本道不信。”道人从纸页上收回视线。
红怜有些担忧进去房间,只见陆良生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仿如平日里读书写字,问他几句,神色神态也没有什么不同。
翌日一早,孙迎仙还在院中打拳,听到开门声,回头就见陆良生一身青衣粗布的衣裳,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看到这一幕,道人一脚直接踹去石桌,疼的抱着脚原地蹦跳,看到书生走去水缸洗漱,惊的喊出声来。
“喂喂.....陆大书生,你这是干嘛?”
‘咕噜噜~~嗬忒!’
陆良生吐出口中清水,拧干毛巾擦了下脸,笑道:“当然是在家里该有的样子,又不出门,穿那身书生袍做什么?”
说着走去灶房,淘米煮饭,升上火后,取过门后的锄头,到菜圃松土。
微开的门缝里,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站在门口扭着圆圆的腰身,陡然看到李金花夫妻、陆小纤、道人、猪刚鬣蹲在柱头后面,脑袋重叠的偷望什么。
睡得还有迷糊的蛤蟆,走到众人旁边,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顺着他们视线,这才看到菜圃里挥锄头的陆良生。
‘咦,良生这是转性了?’
不久,陆良生擦了一下额头汗渍,从水缸舀了水,亲力亲为给菜地浇上水,收拾妥当,叫上大伙一起吃饭。
暖阳升上云间,映出秋日的萧瑟。
牵上兴奋的老驴,带上师父放去肩头,沿着田埂、河边散步,顺道检查布置的法阵,远方阳光里有人影闪过,见到红怜从山腰飞来,他露出笑容,拉着女子的手,并肩走在河边,看着流淌的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老驴跟在后面仰着头,甩着上面抱着耳朵不放的蛤蟆,有时也会砍些柴火放去老驴背后,唱着山歌,悠然自得走下山。
落的红霞里,山村升起炊烟,回到院里,渐有了人声,八字胡的道人举着乏黄的书本,叫喊着被陆小纤追着打,跑去了屋后。
陆老石想要出门看看,妇人拿着铲子敲了敲灶头呵斥一声,只得规规矩矩的坐回灶门烧火。
猪刚鬣嘴角咬着画笔,趴在桌上吹着泡泡睡了过去,展开的画纸上,是一幅龇牙咧嘴,阔口厚唇的‘美人’画......
夕阳落下。
虫鸣响起角落,夜色变得宜人,红怜点亮油灯,放去在窗前,轻摇的火光,照出青衣粗布的书生投在窗棂。
微风挤进窗缝,抚动的书页,陆良生看去身旁安静坐着的女子,笑着捧起书本,闻着清香、墨香轻声读出一竖竖字迹,声音郎朗,传去院中宁静的夜色。
........
清冷的月光照过山峦延绵北去,荒山野岭,夜狐悲鸣起伏。
咕~~
不知名的夜鸟在昏暗的林间啼叫,沙沙的声响里,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走了出来,倒去附近一颗树旁。
“呼呼.....呃.....陆.....陆良生......”
发髻散乱传出焦糊的臭味,半张焦黑的脸庞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画红宜手指颤抖的摸去脸上,咬牙挤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紫色的绸袋,倒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果实。
清冷的月光里,有着婴儿的模样。
下一秒,吃进她嘴里。
第三百九十七章 血灵大阵,十万生灵(一更)
“唔......”
一缕灵气从那果实飘升,飞入画红宜口鼻,剥离了灵气的果实,三月般婴儿的面容、四肢迅速枯萎腐烂,化作一滩粘稠的黑色,顺着指间滴去地上。
隐隐散发出一股恶臭。
嘶~~
画红宜仰起脸,焦烂的发丝褪去,焕发光泽柔顺,能见白骨的皮层绽放一丝青灵之气沿交织起来,迅速合拢,一片片烧焦的灰烬落下,露出崭新白皙的皮肤。
身上被祸火烧毁的地方也在急速愈合,焕发出活力,天色渐渐青冥,东方泛起鱼肚白,画红宜这才从树下走出,脚步还有些蹒跚,寻了一处小溪,籍着水面看着倒映的面容,指尖轻揉的抚过变得完好的脸庞。
然后,哗的一声,将水面打的飞溅,画红宜搂着褴褛的衣裙起身,手上水珠滴答滴答顺着指尖落去地面,她望着南面延绵起伏的逶迤山势,轻声呢喃。
“陆良生.....你等着!”
最后三个字重重的吐出唇间,她是那庙里修身的红怜恶魂,不仅有着共同的记忆,也有分离时的情感。
来南面抓镇海老僧是五元上人的让做,去栖霞山却是她个人的想法,原以为陆良生失去修为,顺道将他掠回白虎岭,做一对恩爱夫妻,只是没想到,书生修为还在,又多了更离奇的术法。
画红宜望着那片笼罩蒙蒙云海之间的山势,指甲不自觉的,都陷进了皮肉里,折了朱二娘在里面,心里多少是不甘的。
‘会再回来的,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完成上人第二件事......’
北上草原!
她心里闪过这有的思绪,捂着还有灼痛的胸肋转身,渐渐洒出金色的晨光,照着画红宜一身褴褛,踉踉跄跄离开,几步间化作一阵阴风拂过林野,枝叶胡乱摇摆。
日头升上云间,灿烂的秋日,光芒在云层间延伸,越过江河大川、人世繁华,天空变得灰蒙蒙一片,气温逐渐降低。
天空之下,无尽的草海呈出深秋的枯黄,偶尔吹来的风里,草屑在人的视野间漫天飞舞,也有人凄厉的声音发出惨叫,不似中原的汉语惊慌嘶喊。
“来了来了!”
“别回头——”
“啊啊!!”
马蹄声踏着大地,如同雷鸣过境般踩出轰隆隆一连串震响,数十个突厥人骑马狂奔,有人听到惨叫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族人爆出一团血雾,连人带马撕裂成两半,左右扑去地上翻滚,血糊糊的内脏抛了出来,余力不息的拖行着,沾在枯草间连成猩红一片。
片刻,一人从半空而降,覆甲的步履踩着这片草地,一走就是数丈,紧紧跟着后面,微抬的一只手臂,持着一柄满是刻纹的金色大剑。
不久,前方奔逃的数十突厥人冲入一个部落,片刻间,一片马嘶人喊,冲出成百上千的骑兵轰隆隆的朝他奔,挥舞长矛、刀刃嘶喊出声。
“就是这个人!”
“杀了他——”
“一个隋人独自敢上草原杀人!?”
然而,迎接他们的,便是一抹寒光直冲奔涌的骑阵,剑气、剑光疯狂纵横闪烁,刹那间人的肢体、马的肢体分解开来,掀去天空,又重重落下来。
滚热的鲜血沾着草叶浸去泥土,站在那方的身影周围尸体延伸,已经见不到还站着的人和马了,还未死透的人抱着断掉的胳膊、大腿凄惨的叫唤,失去蹄子的战马在地上挣扎悲鸣,某一刻,中间那道人影缓缓抬起剑,面无表情的双手持剑举过头顶,然后,猛地插去地面,裂纹哗啦啦的蔓延向四周蔓延出去。
“血灵.....”
握住剑柄的双掌一紧,剑面法光亮了起来,沿着密密麻麻的刻纹朝地上铺开,顺着裂纹延伸,组成了一道巨大的法阵,将一地的尸体、伤者笼罩。
“.....祭!”
厚重的剑身没入地面半截,巨大的法阵渐渐泛起猩红,两具紧挨的尸体陡然动了动,贴在了一起,血肉相融,一点一点的剥离化作血滴升上半空,还活着的突厥人撕扯脸庞、胸膛,嘶吼惨叫间,眼睁睁的看着血肉慢慢消散化作一滴滴血珠朝那边站着的隋人飞去。
“天神,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一人爬在地上,伸手去抓那人脚脖,凄惨的求饶声里,伸出的手犹如雪消融化去,声音跟着戛然而止,整个身体只剩下衣甲留在地上。
“还不够!”
握剑而立的身影,披风抚动,低头看着掌心悬浮的血珠,最后一滴飞来融入进去,拔出地上的那柄大剑,法阵如潮水般飞退回来,在他脚下隐没。
“宇文太师!!”
远方,有马蹄声传来,宇文拓收起手中的血珠,回过头,一名隋人斥候纵马过来,相隔十余步,跳马而下,来到近前单膝跪下拱起手。
“启禀太师,史将军请你回去,有重要军情。”
“嗯。”
宇文拓看去军营所在的方向,挥手让这名斥候先行离开,插剑回鞘,看也不看后方的突厥部落,抬手一招。
天空轰的落下一道电光,青白的光芒闪烁一瞬,大火顺势而起,整个部落燃烧起来,响彻人、牲畜的嘶喊惨叫。
火焰光芒之外,宇文拓已经消失在原地,缩地成寸的法术下,来到位于东南隐蔽的山谷之间,阴沉沉的天色,矗立这边的军营正是一片肃杀,巡逻的隋兵持着兵器而过,看到一道身影从远方草海过来,大叫停下。
待看清来人面容,慌忙让开道来,挥手催促那边的同伴将辕门打开,持着兵器躬下身子站在去一侧。
“太师请!”
宇文拓看他一眼,一掀披风大步而行。
“史万岁在后营还是前营?”
“回禀太师,将军在前营。”
那士卒侧旁跟随走进辕门,赔笑道:“将军派人寻太师,就一直待在前营等太师回来。”
说着话,也看着前面披着披风大步而行太师,年龄不过双十,一个人就杀到草原来,武艺出神入化不说,还会招雷放火,两个月就灭了十七部落两万多突厥人,朝廷更是传旨,加封东宫太师,让史将军从旁协助。
听人说,宇文太师还有一个师父,那岂不是更加厉害?
快到前营大帐,那士兵飞快跑上前,替了守卫的士兵撩开帘子,宇文拓朝他点了下头,走了进去。
帐内中间,一名将领样貌端方,须髯威严,负手在案几前来回走动,不时瞟去挂在一旁的地图,见宇文拓进来,上前拱起手。
“末将见过太师。”
“将军不用客气。”
宇文拓解下轩辕剑放去旁边案几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单调平缓:“将军唤我回来,是有何军情?”
站在案几前的史万岁从桌上拿来一封信函,双手递给对方,随后走去地图,手指比划。
“斥候来报,之前逃走的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又来了,唔.....太师这两月杀戮太重,引起他注意,末将以为趁他大军还未过来,我们不如暂且撤回去,以免被围困。”
“他带了多少人?”
“将近八万.....”
宇文拓端起一杯凉水,轻抿了一口,望去帐外阴沉沉的天色,有零星的雪花飘了下来。
他轻声道:
“正好够了。”
不久之后,入冬第一场雪落下,覆去枯黄的草海,然而整个草原上气氛而压抑,覆去地上的晶莹雪粒,渐渐抖动起来。
无数铁蹄翻飞,飘着雪花的天空下,苍凉的牛角号吹响,密密麻麻的骑兵延绵展开一望无尽,犹如海浪般起起伏伏。
呜~~
号角声里,奔涌的‘浪潮’随一杆大纛停下而缓缓降下速度,前方有人勒紧缰绳,停下战马。
“吁!”
沙钵略轻唤了声,眯起眼睛,手从大氅里抬起,指去茫茫飘落的雪花远方。
“隋人,便是他吗?”
跟随在侧的大祭司,促马上前顺着大可汗指去的方向,孤零零的一道人影站在那边,看不清容貌,但从对方的身上,他能感受到对方也是修道之人。
“上次死了一个还不够,又来一个寻仇的,大可汗稍等,我去将他将结果,头颅献给可汗观赏。”
周围,延绵摆开阵势的突厥各部骑兵也是看到风雪中的人影,纵横草海厮杀日久,也从未见过一个人挡在一支军队面前,不免笑出声来。
大祭司让随侍搬来几个小翁放去地上,撕下翁口的封条,开始做法。
一旁战马背上,沙钵略看了眼,带着微笑颔首望去远方的人影。
“南朝人真不怕死,本可汗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与一人较劲......”
北风卷动他大氅上的绒毛,旁边正做法的大祭司忽然停了下来,疑惑的问去:“怎么了?”的一瞬。
余光的前方,那人影动了。
下一刻,转回脸来,整个人呆在了马背上,就连法力高深的大祭司也在瞬间只感头皮都在毡帽下缩紧。
视野里,一抹金光冲上了天空。
然后,他用着这辈子最大的声音,转过头来,朝身后延绵无尽的军队大喊:“逃!”
回转大吼的脑后,天空的金光化作一柄通天彻地般的巨剑,闪烁无数缕空刻纹,朝这边怒啸而下。
轰——
金光激出一圈气浪朝四周扩散,推平一切。
站在山丘顶端的史万岁,微张着嘴,手中盛酒的杯器咣当一声,落在脚边,翻滚下了山坡。
‘八万人.....就这么一下?’
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史万岁让人立即写了信函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战马穿过飘曳的大雪顺着南下的官道飞奔,随后越过大山林野,进入长安,进入皇宫,不久,掩盖了有法术在其中的消息,再次从皇城传出。
一时间整座长安轰动起来,迅速向各州迅速扩散。
......
寒风呜呜咽咽吹过山林,延绵的栖霞山也下起了第一场雪,白茫茫的山麓,银装素裹。
第三百九十八章 栖霞山上打柴夫(二更)
“有件事,南面可能还不知道,前两日我才从一支歇脚的商队听来。”
篝火噼啪弹起火星,自歇脚的店里飘去外面,马鸣驴嘶,人来客往不时往里进来,抖去雪花,多是一些三山五岳的行脚路人,也有拉货贩卖的商贩,临时在这边喝酒取暖,等雪过去。
传酒递菜的伙计,嚷嚷:“客官,你烫的酒,外加两份羊羔肉,请慢用!”给客人放下酒水一盘菜肴,回到柜台那,接上刚才那人的话。
“这位客官,到底什么消息?说来给大伙听听呗,难不成还是突厥人投降了?”
烤火的那边,之前说话的瘦黑汉子搓了搓手掌,哈出一口白气。
“小哥,你还真猜准了,年初那场大战,到前一个月还真落下胜败了,听那商贩说,突厥八万人卷土重来,结果被史将军给半路伏击,打的差点全军覆没,沙钵略都没机会跑出来。”
前些年头,周、齐还在时,突厥猖狂的紧,没少南下劫掠,眼下被打的溃不成军,连大可汗都没了,顿时引起附近众人兴趣,纷纷开口。
“那史将军是谁啊?”
“哎,史将军都不认识?那可咱大隋的名将!攻陈朝的时候,也来了,听说第一个站上城头的,那臂膀有柱头那么粗,能不凶悍吗?”
“难怪隋能代周,真让人扬眉吐气。”
店里顿时一片附和声,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所在国家厉害呢,走出去都能挺直腰板说话,不过也有声音从角落哼了一声。
“不过偷袭的鼠辈罢了。”
火堆旁说话的那人偏头,周围附和的歇脚旅客也都朝那边看去,角落一张方桌三人坐着,均是绿林武者打扮,桌角墙角还放着兵器,其中一人掂着酒碗,嘴角勾勒狞笑,原本想要争执的人嘴唇嚅了嚅,重新坐了回去。
那三人看到周围人不敢说话,哼声更响,掂酒碗那人抬脚踏在长凳一头,目光扫过店里。
“......你们也算陈朝人,陛下还尚在,你们就一个个自称隋人,对得起先帝吗?要不是当初北隋迂回偷袭渡河,未必能打得上岸,还拉拢萧摩柯这贼厮,若非他,怎能让隋军兵临天治城下?”
旁边同伴拉拉他手,示意别说话,那人方才压下怒气,端起酒水与两位同伴对饮吃肉。
店里沉寂了片刻,有这三个绿林客在,其他人倒是不敢再说起刚才的事,有人转开话头。
“对了,前些日子好像听说栖霞山陆郎成亲了。”
这店中歇脚的路人、商贩多有经过这边,自然听过这个称呼,部分人还很熟悉,旁边有人端了碗酒水坐到火堆旁。
“老兄,你消息都是猴年马月了,那陆郎可没成亲。”
“没成亲?上月我家兄弟回来说,陆良生成亲了来着,还亲手帮陆家村送过酒水呢。”
周围,也有常年走栖霞山这片山道的,给那人作证。
“确实没成,听说是为了引一个妖怪出来,才假装成的亲,那天好多人都看到了,假不了。”
角落方桌三个绿林客听到‘栖霞山陆郎’五个字,互相对视一眼,放下了嘴边的酒水,侧着耳朵倾听下去。
.......
“妖怪?还有妖怪敢去陆家村?不要命了。”
“先不说陆郎可是天上星宿下凡,法力高超,光村里那八个大汉都够那些山精狐媚吃上一壶的,想起那身肉,啧啧.....我先喝口酒。”
“就是说啊,那富水县的王半瞎,那也算得道高人了,一算一个准,不也拜了陆郎为师?听说还有三个徒弟呢,你们见过吗?”
“有两个听说过,好像都在长安那边。”
说到北面,说话的瘦黑汉子停了停话语,下意识的望去那三个绿林客,生怕触了对方霉头,见对方没反应,才压低嗓音继续说下去:
“听说都是京城里当官儿的。”
风夹杂雪花吹进来,冻的门口篝火的几人连忙避开,角落那一桌的三人见外面雪小了一些,便结了饭钱,向店里诸人抱了抱拳,套上蓑衣,拿着兵器冒着风雪走去白茫茫的山道。
“咱们要找的陆先生,恐怕就是这个陆郎了吧。”
“应该就是,陛下说了栖霞山,就不会有第二座。”
“什么陆郎,陆先生的,听他们说还收了隋人当徒弟,哼,老子看轻他!”
说这话的人便是店里掂酒碗的那位绿林客,他们从西南方向过来,要到栖霞山陆家村,还需翻过一座山,上铜陵县和富水县交界的路才能过去。
“过两日陛下和陈先生也会来这边,你就少说两句,小心惹陛下不高兴。”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赶路赶路!”
那人背着刀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踏着茫茫积雪的路面走了一截,飘舞的雪花渐渐停下,三人走过的积雪,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一直延伸越过了前方山峦,然而雪势太大,根本看不到本该有的道路,越往前走,越发苍凉,映入眼底的全是一片茫茫白色。
偶尔,有攒在树枝的积雪往下落的簌簌声,令人一种毛孔悚然的心悸。
“咱们好像迷路了。”
三人中,相貌相对忠厚的中年人,对照天色,手中地图,再看去周围,冰天雪地里,白茫茫的难以辨别方向。
难道要等太阳倾斜再走南北?
另外两人酒劲起来后,只感口干舌燥,捧了一手雪含进嘴里化开咽下肚里,也是迷茫的四下张望。
稍年轻的刀客,干脆脱下鞋子抛去空中落下,指着鞋尖对着的方向。
“就走这个方向。”
就这时,捧着地图那人抬起头,好像倾听什么,转着身子四处看了一阵,回头低声询问同伴。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其余两人站在原地,仔细听了片刻,似乎也听到了,隐隐约约像是有男人的声音在唱歌,听的不全,也不知什么词儿,调子却是让人极舒服。
“反正也都迷路,不如循着歌声的方向,问了路也好出这大山。”
三人一合计,便循着隐约传来歌声的方向往东爬上一道山坎,林间积雪簌簌落下,再靠近一些,还有铜铃声回荡。
“.....依门望雪旧人归,一梦醒来白缕落双肩......”
一头老驴摇着尾巴在雪地踢踏蹄子兴奋的乱跑,颈脖下一对铜铃叮呤咣啷乱响,三人目光越过积雪的灌木,不远处,有着‘嘣嘣’砍柴的声音,那方一个青年穿着青布麻衣,头上抱着幞头,正握着柴刀剃下柴火,粗大的劈成两半,分开捆缚。
“是个樵夫。”
“正好问问路。”
那边玩耍的老驴抖了抖耳朵,听到雪地吱吱传来脚步声,转过身子哼叫两声,砍柴的樵夫也停下活计,前方,有三人走了过来,身形矫健,俱都背枪负刀,一身贴身的武人衣袍。
当先一人,面相忠厚,看到樵夫望来,拱起手笑道:“小哥莫怕,我们三个没有歹意,就是过来问问路。”
对面,那樵夫看了看他们三个,点点头。
“冰天雪地的,迷路也是正常,不知三位要去哪里?”
三人听到这话互相看看,这樵夫神色谈吐倒是不想山里人,其中一人说道:“就问问.....红怜庙怎么走?我们过来拜庙的。”
“红怜庙?嗯,我家正好在附近,我这柴也打的差不多了,三位不妨跟我走吧。”
说完,那樵夫唤来那边的驴子,就将三捆柴提上去负在两侧,牵过缰绳走去了前面,那三个绿林客也不犹豫就跟了上去,也有眼神在三人间交流,大抵意思就是:‘要是这家伙有什么歹意,直接做了他!’
第三百九十九章 地是圆的(三更)
山间道路蜿蜒,白茫茫延伸开去,林中垂下枝头,沉甸甸的积雪落去地上,一只驴蹄踩去上面,留下蹄印。
丁零当啷铜铃声回荡,甩着鬃毛的老驴卷着舌头去舔路边草间的积雪。
后方相隔十余步的三人,紧紧盯着樵夫背影,不时也看去山道外的悬崖峭壁,白雪覆盖陡立悬石,若是闲暇时看,倒也有些风景独特。
跟着那樵夫了一段路,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路上也开始攀谈说起话。
“那樵夫,这么大的雪,出门打什么柴,也不怕摔下山崖。”
驴头前面,牵着缰绳的樵夫侧过脸来,搓搓手掌,哈了口白气:“待屋里更冷,自然要出来走动走动,打些柴回去,也能取暖。”
稍熟络之后,三人也放下警惕,其中背着一杆长枪的汉子笑了起来。
“哈哈,看你也是家中有妻女了吧,不过打这些柴有什么用,还不如进城多挣些钱财。”
“这位壮士说的没错,多挣钱财自然是好的。”樵夫拉了拉缰绳,让老驴走快点,随后拍拍腰间悬着的柴刀,“......可要说柴火,长在树上时,为小兽鸟雀遮风挡雨,到了地上也能让鄙人家中父母妻儿得以取暖,还能吃上一日三餐,怎能是无用之物。”
道理浅显,可从一个山里樵夫口中说出来,总有古怪的感觉。
面相忠厚的绿林人皱起眉头:“小兄弟倒是给我们说了一番道理,不知何人给你讲的?”
“何需人言,做惯活的人都懂的。”樵夫说了一句,牵着老驴回头看着正望着自己的三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陆家村可是有私塾的,听久了,也能开智,遇事上也会多想一想,很多道理就明白了。”
走下前面一处缓坡,随后停下来,指着前方那片白雪覆盖的林子。
“三位就这里了,穿过那边林子就能看到外面的山道,往北一直走就是富水县,中途也能见到红怜庙,和陆家村。”
三人也是江湖中走惯了的,做事小心谨慎,当下抱拳先谢了这樵夫,却还是邀了对方一路同行,带他们过去。
那片树林子也不深,几十步就能走穿,站在林子边缘,便能看到下方紧挨另一座山的道路。
‘看来栖霞山民风淳朴,倒是多心了。’
那面相忠厚的绿林侠客望着下方还有商旅走过的山道,心里叹了一声,正欲跟樵夫拱手拜谢,回头转身,除了自己两个同伴外,哪还有樵夫的身影,就连那头驮柴和的老驴也不见了,只留下地上一连串的脚印。
“那樵夫和驴呢?”
另外两人也在四处张望,那樵夫就在他们身边不过两三步,做为江湖中人,五官敏锐,一点风吹草动也是知晓的,竟平白无故就从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刚才都还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没了?”
“别说话,你们听......”
冬日暖阳映出山间银装素裹,山麓起伏延绵间风呜咽吹拂,隐隐约约传来歌声。
“走马饮江雪.....独树枯成林,遥看呐.....隆冬飘雪飞花,万鸟归林寂......”
含含糊糊的歌词缥缈,回荡山间,那三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齐齐‘哎哟’叫出一声,后退出几步,战战兢兢的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咕’的咽下一口口水。
那是相隔不知多远的另一座山腰上。
“是那个樵夫的声音。”
“刚才在这里,这一眨眼,怎么到了那边.....莫不是遇上山鬼了?”
“快些下去,太吓人了,走走。”
三人相互推搡着快步跑下陡坡,后面那面相忠厚的中年男子,还是转过身来,朝那方回荡歌声的方向,拱手揖了一礼貌,方才撩起袍摆追去同伴。
.......
“.....骑那秃毛驴,穿山过江河,胜那骏马万千.....一壶浊酒对天饮,天地高歌颂乾坤......”
男子独有的嗓音轻唱着曲儿,叮叮当当铜铃声里,樵夫拉着老驴由远而近走过蜿蜒山道,穿过漫上泥道的云雾,朝着远方独崖,挂满积雪的老松拱了拱手。
树下不远,隆起的土包竖着墓碑,一个裙服绣有花色的女子拿着布巾轻轻擦拭,听到歌声、铜铃声过来,见到那边青布麻衣的青年还有老驴,笑了起来。
“公子,今日回来的这般晚?”
“遇上三个迷路的人,送他们到外面山道上。”樵夫正是陆良生,这段时日以来,倒是不嫌丢脸般,抛去修道身份,上山打柴挑水种地,凡事亲力亲为,让身边的人多有不解,甚至许多事上都不用上法力,完全就是一个农家俊俏小哥。
从红怜手里拿过布巾,擦了墓碑下面沾上的泥点,这才一起回到那边的草庐,院里院外少有积雪,想来是被清扫过了。
看到地上还有一把扫帚,陆良生将它捡起放去墙边。
“你没用法力?”
“公子都不用,我也就不用!”红怜朝他皱了皱鼻翼,将拿扫帚拿过手中:“家里带出来的,要拿回去,丢了怎么办!?”
“你说什么就什么,听你的。”
陆良生走到院门口,啪的拍响驴背:“上驴。”
女子撇撇嘴,轻笑着跳到老驴背上横坐,看着陆良生拉着缰绳走在前头,悬着小脚在裙摆下轻踢,抱着扫帚轻柔的哼出小曲儿。
下山之前,两人先去了一趟石窟,陆良生让红怜在外面等着,挥开石门进去,放了几块干粮和水,给缩成一团的师父施了一个暖身咒,睡梦中隐隐发抖的短小身形,顿时舒坦下来,裹着被褥呼呼大睡,旁边还有一颗袅绕水汽的珠子。
正是当年牛头集那条鱼妖的。
替蛤蟆道人放好,看了看陈设,没什么需要做的了,才出来将石门重新阖上,牵上老驴,一路返回山下的村子,冬日闲暇聚集村里的乡邻多是无事,见到牵着老驴,驮着红怜的陆良生回来,无不挥手打声招呼。
“良生啊,柴够烧吗?婶家里还有不少,不够就来拿,别没事往山里跑。”
“够的,这三捆柴能用上两天!”
陆良生笑着回了一句,与周围其他村人打过招呼,牵了老驴回到篱笆小院,母亲李金花和妹妹小纤不在,陆老石在檐下刨着木头,反倒是道人躺在柏树枝干架着一条翻着几张书纸。
“老猪呢?”
将老驴牵去棚子里,陆良生将三捆柴放下来,堆去旁边,红怜则与檐下的陆老石打了声招呼,跑去厨房帮忙淘米煮饭。
那边,道人从树上翻身降到石桌又跳到地上,指去阁楼。
“还抱着你画的那张画又亲又摸的,搅的本道连觉都睡不实在。”
“你想要?”
陆良生放好柴和,拍了拍手上灰尘出来,看他一眼,目光落到手中拿着的纸张。
“拿的什么?”
“你徒弟寄来的,本道帮你收了。”
“顺道还帮我看了吧?”陆良生接过那几张信纸,是两月前王半瞎从长安寄来的,文绉绉的问候几句,剩下都是些唠家常的话,还没看完,道人一旁说道:“你这师父当的,还没老蛤蟆好,放着徒弟不管不问,话说你家老三好久没消息了。”
老三,指的是李随安。
经道人这么一提醒,陆良生这才想起是很久没李随安的消息了,三人离开身边时,给了一个传讯的法器,只能用一次,不到重要的事,一般不会用上的,屈元凤和宇文拓的已经用过了。
......想必李随安没遇上什么危险,这小子机智灵活,应该吃不了什么亏。
暂时放下信纸,陆良生回到屋里,还是想要听听徒弟的声音,看看这么久了他在外面如何,大不了再给做一个传讯的法器就是。
想着,便从书架里,拿出放了许久的环玉吊坠,握在手心,一抹法光顺着玉环流转了数圈,过得好一阵,才像是和那边连接到了。
“师父?”那边传出李随安的声音。
接着却是一阵乒乒乓乓,轰轰的几下,像是在跟人打斗一般。
“是为师.....你遇上麻烦了?”
流转法光的玉环里,李随安的声音有些焦急,好似一边跟人打,一边跑动腾挪。
“......碰上一个疯子,他居然说咱们脚下的土地是圆的,争论几句就打起来.....等等,他又上来了......嘿,看招,驭剑——”
第四百章 问猴子(四更)
地是圆的?
陆良生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脚下的地面,用劲踏了两下,惹得门口练符的道人探头进来。
“地惹你了?小心土地公出来找你麻烦。”
陆家村这一方山水没有土地,道人不过一句玩笑罢了,然而,屋里的书生没理会,踏了两下地面,摇摇头,也被自己给逗乐。
‘地怎么可能是圆的,那岂不是走着走着就掉了去.....那又掉哪里?’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陆良生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要是地真是圆的,人会不会掉下去,又掉到哪里去。
“师父?!”“师父,快回话,那家伙好难缠,有些打不过了。”
玉环亮了亮,李随安的声音再次传出,里面轰击、劈开岩石声响不绝,夹杂其中的,还有野兽的嘶吼咆哮。
“驭剑术也对付不了?”
“打不到,那家伙太聪明了,对了,师父,你也很有智慧,支支招,让我打的他出水!”
玉环上法力本就不多,不可能一直这么说下去,陆良生皱眉细思了一下。
“他既然说地是圆,不妨让他住手,那就一起见证一番,若他是对的,那何必还打下去?这种人最缺志同道合者。”
“怎么证明啊......哎呀,打我?插你!!”
听着里面乱成一团的打斗,陆良生踩着步子在屋里走出几步,敞开的窗棂外,道人画废了一张符纸揉成一团扔飞。
划过书生眼帘,顿时说道:
“用驭剑术飞去天上看看,或者走到天边看能否掉下去。”
“飞.....飞上天?”
李随安迟疑了一下,“喂喂....师父.....”了两声,传讯的玉环渐渐褪去了碧玉的颜色,暗淡无光泽。
呃.....
陆良生看着手中没等说完话就变回去的普通玉石,看了看外面没注意到的道人,随意放去一旁。
‘.....该教的都教给随安了,想来......他也是能有办法的。’
不过想到和李随安打斗的那人,说出地是圆,倒是觉得十分有趣,走出房门忍不住抬起视线望去天空,冬日云厚,看不到碧蓝的颜色。
‘那天上住着的神仙,岂不是就知地是圆还是方了。’
“公子,孙道长,吃饭了。”
灶房门口,红怜已经煮好了饭食,唤了声两人,见到陆良生抬头看天,过去站到身旁,也跟着抬起头来。
“天上也没什么好看的,阴沉沉的。”
“本就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想事情罢了。”陆良生笑着收回视线,回头檐下的道人还在画符,让他去叫猪刚鬣下来吃饭。
孙迎仙抬起脸来,却是一鼻子的朱砂,愤愤将笔和符纸丢下,说了句:“就知道使唤本道!”跑到檐外,朝上面大吼一声。
“老猪,吃饭了!”
“来了!”
同样一声吼,震的阁楼嗡嗡作响,坐在另一边檐下的陆老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猪刚鬣推开门出来,拉了一下露出小半个屁股的裤子,从楼上下来。
见到书生也在,大嘴向后一勾,露出几颗大板牙。
“那个.....陆良生,俺老猪还想.....”
“想都不用想。”
陆良生直接拒绝的摆了摆手,不用想也知道猪刚鬣想说什么,那幅什么月儿少穿衣裳的画,也是硬着头皮,参考了道人藏的几本泛黄书籍偷画出来,眼下红怜又在跟前,怎么可能让他说出口来。
再得寸进尺的要求,岂不是让他画不穿衣服的了?
.....再做些古古怪怪的事,这院子怕是都不能住人了。
一旁,红怜好奇的问了句:“想什么?”眼波流转,在猪刚鬣、公子身上瞅了瞅,,大抵猜到了什么,脸顿时有些发烫,若有若无吐出一声:“呸。”
这让陆良生颇为尴尬的站那,好在不久,李金花和陆小纤去给陆太公送些肉食、米粮回来,便是可以开饭了。
灶房还是原先那边大小,猪刚鬣来之后,原来的圆桌重新做了一个更大的,这才显得不算太拥挤。
几盘菜肴刚摆上桌,两双筷子眨眼间夹了下去,然后,就听啪啪两声,筷子打在猪刚鬣、孙迎仙两人脑门,齐齐将手缩了回来。
李金花、陆小纤收起筷子坐下来,这才喊了声:“吃饭!”
看到二人吃瘪,红怜端着碗,憋着笑意转去陆良生背后才忍不住轻笑出来,圆桌那头的道人抬起来看到书生端碗夹菜一口没一口的咀嚼,嘴角还挂着笑意。
赶紧先吃一口肥肉,放下筷子:“老陆,你要是想笑就笑出来,不用在乎本道脸皮。”
李金花还以为良生在想什么心事,给他夹了一筷菜,又给道人夹了一筷,塞进他碗里。
“堵不住你嘴是不。”
那边,陆良生放下碗筷,笑着说道:“不是笑你,是想起今日发生的一件事,嗯.....随安跟一人起了矛盾,起因却是有些匪夷所思,那人说地是圆的。”
李金花、陆老石、道人、猪刚鬣听到这句,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圆的,那其他地方的人岂不是斜着的?”
“.....也不对,斜着的话,那不是摔倒了吗?!”
“对啊,要是圆的,我从这里过去笔直走,那不是从另一边走回来了?怎么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啊,陆大书生赶紧告诉李随安,好好揍这种人一顿,省得吃饱了成天没事找事。”
这样的事确实只能当做笑话来说,陆良生也跟着说笑几句,伸去菜盘的筷子,忽然停了停。
想起刚才老孙说的那句:“从这里过去笔直走,那不是从另一边又走回来了?”
顿时想起当初五行山下的那只猴妖。
吃完饭,外面天色已黑尽,书生迎着寒风回到屋里,吹了吹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放去桌角,将书架取来,翻出存放了许久的一堆猴毛。
读书开智后,本就有着很大的求知欲,在五行山时,与那猴头聊过一些,对方还讲了当初如何闯下祸事,被压在下面的故事。
‘想知道地是不是圆的,倒是可以问问他!’
寒风挤进窗缝,灯火摇曳,照着指尖夹着一根猴毛的陆良生,轻吹出一口气,毛发飘飞落去前面地上,嘭的一声升起一团云烟,一只不过四尺的猴子扛着棍棒挥手将雾气扇去一边。
“怎的到现在才唤俺老孙出来。”
乱糟糟的猴头四处看了下,“没女人吧?”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下,又化作了猴毛躺在了地上。
陆良生揉了揉眉心,将它捡起来,重新换一根吹了出去。
第四百零一章 曾经的皇帝(五更)
猴毛飘飞,摇摇晃晃落到地上,烟雾升起,一只蓬松乱毛的猴子冲出雾气,索性将棍子一丢,跳去床角柱子上,架起腿挠着脸腮。
“长话短说,找俺老孙出来干嘛?”
等猴子说完时,陆良生倒了一杯清水过回来,坐到床沿,给他递去。
“今日碰上一事,听人说这地是圆的,大圣当年驰骋天地,可知晓?”
向这猴头问出此事,也是对方曾说过一个筋头就能翻出想都不想到的距离,自然腾云驾雾也不在话下。
那猴头接过碗,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抿了抿,随后一口气喝个干净,将碗随手抛给陆良生。
“不知道不知道,俺老孙一个筋头翻过去,眨眼就到,谁有空去看这地是圆是方,站上去不倒就是,竟问这些没用......”
陆良生去倒水时,身后话语陡然停下,回头,那床角柱上又只剩一根猴毛安静躺在上面。
‘维持的真够短的.....’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寒风随着一道人影进来,立在桌边的油灯轻轻摇晃,红怜迈着莲步过来,看着陆良生翻出一根毛出来,丢去地上。
“公子,你这是哪里来的毛?”
回答她的,是一团升起的烟雾传出的尖锐嗓音。
“是俺老孙的毛!”
一只三尺有余的猴子扛着棍棒,一跃站上床尾柱子,看到一旁亭亭玉立的女子,愣了下。
“咦,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
陆良生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眼下没必要解释这个,接上刚才的话头。
“那人提起地是圆,在下觉得既然是圆的,必然是从这一端,一直过去......”
屋里,红怜听着公子讲话,也觉得那小猴子颇为有趣,好奇的坐去床沿,毕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子跟一只猴子说话。
陆良生一边将盛有清水的碗,重新递给猴头,一边说道:
“......会从另一端回到原点,这才想起大圣神力通天,轻易就能做到这样的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听到恭维好听的话,猴头捧着碗微微昂起下巴。
“好说好说,俺老孙确实有那通天彻地的本事.....当初更是从那佛祖掌心里,一个跟头就飞到天边.....”
说到这里,猴子脸上,眼睛陡然睁大,呲牙欲裂发出‘嗬嗬’低吼,像是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啊——”的嘶吼,将碗砸去地上。
房门吱嘎轻响,猪刚鬣探头进来,刚说了:“发生什么.....”半句,看到床尾上的猴子,呯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传来咚咚的上楼声。
陆良生和红怜有些疑惑的看着猪妖一声不吭的跑了,转回视线过来,床尾的猴子又变成了一根毛落在那。
只得重新将他唤出,猴头一落地,叽叽叽嘶吼不停,又蹦又跳,摔打手里的棒子。
陆良生与红怜对视一眼,走近蹲下来:“大圣何故发火?”
“那老儿诓我!”猴子挥着棒子一下一下的砸在掌心,走了两步回来看着书生,指着西面:“照你那般说法,俺老孙早就飞出他手心,只不过绕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陆良生听过猴子往日一些故事,自然明白这一段,眼下被他提起,倒是真的佐证了地可能是圆的说法。
毕竟书生求知欲强盛,而猴子更是怒火攻心,一人一猴就那么在地上讨论、怒骂,令得已经躺下的李金花夫妻俩还以为山上猴子跑到院里,还出来找了一下。
夜色渐渐深邃,还亮着灯火的房里,红怜撑着下巴差点瞌睡过去,拨弄了一下灯芯,让火光亮了亮,看着陆良生又拿出一根猴毛丢去地上,无聊的出了一口气,裙摆一转,钻进墙壁画卷里,荡秋千去了。
过得许久,火光渐弱,陆良生方才感到有些疲倦,看了看纸窗外透进青冥的天色,竟不知不觉与那猴子探讨了一夜,从地圆的说法,到修道法术,挨个说了个遍,受益良多。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收拾了堆积地上猴毛,陆良生躺去床榻,不到半刻,沉沉睡了过去。
寒风跑过檐下,院内柏树响着雪落下枝头的簌簌声,亮有微弱的灯火的窗棂,光芒摇晃了一下,墙壁上的画卷,窈窕的人影飘了出来,轻柔落到地上。
“也不知道脱衣吹灯,明天怕是都起不了床了。”
悄无声息的替榻上的陆良生脱下衣裳,红唇微启,将油灯吹灭,窗外青冥天色里,红怜嘴角一勾,忽然俯身在熟睡的脸庞,轻轻吻了一下,显出好看的梨涡,羞涩的钻回到画里。
......
积雪覆盖的断木,淡黄的鸡爪站上去,大红公鸡向着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际,高亢的扯开嗓子。
哦哦哦.....喔哦——
金色的光芒破开云层,沿着白茫茫的山麓推开黑暗,将远方的山村包裹了进去。
寂静一夜的村子鸡鸣犬吠,有了人声,渐渐热闹起来的冬日山村沿河流往下,紧挨河边的另一座山村里,同样有了热闹。
陆家村不接待过往商旅、行脚路人借宿,红怜庙兴盛后,来往的人更加密集,有些较远的回不去,大多都在这座村里借宿一晚,几年下来,村里的里正想了一个主意,挨家挨户便是多建了一两间房,专门供那些夜晚住宿之人。
价格也不贵,多数商旅宁愿多走一两里,都要来这边投宿,毕竟栖霞山一带,妖魔鬼怪可不敢来,运气好,还能见到降妖除魔玄奇的一幕,到这里投宿的人也就更多了。
天色放亮,投宿北村的商旅、路人也都起床,在主人家里吃过了早饭,便是要接着赶路的。
马鸣驴嘶的喧哗里,有三个绿林打扮的身影也从屋里出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仰起头吐出一口白气。
“真他娘的舒坦!”
旁边同伴从主人家屋里出来,手里拿了大白饼子咬了一口,蹲在门槛上,望着村子里集结准备离开的商旅。
“以为就是一个穷山沟,想不到会这般热闹。”
另一人从后面过来,从他手里夺过半个饼子,掰了一点塞进嘴里。
“所以才说,那位陆先生可能还真天上星宿下凡来的,就是不知在哪里能见到他,现在雪停住,陛下说不得提早到,要是没见到陆先生,还真不好交差。”
咳咳!
伸懒腰那人忽然朝他干咳两声,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那面相忠厚的男子哪里不知道意思,急忙从地上起来,就见一身云纹绒领衣袍,腰间悬剑的俊秀青年,笑吟吟的走来,身后半步,还有一名面容威严的老者跟着。
三人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的笔直,齐齐拱起手。
“拜见陛.....”
“此间不要行拜礼!”
青年抬了抬手,按下他们的礼节,环顾了下四周,拉着三人进了旁边的屋子,伸手烤了烤小火炉。
笑道:
“大雪停后,我与师父便连夜赶过来的,对了,你们先来这边可有见到陆先生,替我送上拜帖?”
他说的师父,便是跟在身后的老人,一进屋,就将门扇阖上。
坐去另一侧,接上青年的话。
“.......顺道看看,那位陆先生,是否值得陛下亲自请他。”
第四百零二章 起床气
房门无风自行阖上,关去照进门缝的晨光。
老人着一身杏黄袍,外穿一件无袖黑领边的单衣,鬓发斑白,面容肃穆的一步步走来,在那句“.......顺道看看,那位陆先生,是否值得陛下亲自请他。”的话语里,朝一张凳子挥了挥袖。
吱的一声轻响。
圆凳向后拖了小截,那边三个绿林汉子看到老人坐下来,连忙垂下脸,齐齐低声唤了声:“陈少师。”
老人姓陈,名辅,乃先皇叔伯,也是如今陛下的师父,是会道法的,武功也是了得,当年普渡慈航时,他人在西南伏魔山潜修,先帝去世后才知消息,然而不管如何辅助,陈朝仍旧轰然倒塌。
逃离京城天治,便一路寻找幼帝母子,终在栖霞山寻到,带着幼帝与张贵妃往西南安顿,这几年中,将自身所学悉数教导给陈靖,以期雄图大志,光复陈朝江山。
然而,隋国势大,南方数城也终免不了被徐徐图之的下场,这次过来,一是寻当年旧部,看可否有机可趁,二则,陛下口中时常提及的陆先生,看是不是当真天纵之才,力挽狂澜之辈。
若只是欺名盗世,老人不介意顺手除之。
......
屋里安静了一阵,那边的青年正是当年的少年皇帝陈靖,在西南经历一些事情,与隋朝也小打过几场,气势也有了很大变化。
望去一旁的老人,腰间那柄宝剑放去桌上一角。
“师父,陆先生为人,非你想的那般,朕孩童时,就已知晓。”
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与师父纠缠,说完,话锋一转,看向站着的三个手下,都是他西南活动时,身边的心腹侍卫,武艺高强。
“都坐下说话。”
“是!”
三人看了看一旁阖着眼轻抚斑白须髯的老人,小心翼翼在屋里寻了凳子,或就在床边坐下来。
面相忠厚的护卫抬手一拱。
“启禀陛下,我们三个过来,并不熟悉栖霞山地势,加上连天大雪路上耽搁了一阵,昨日才到,并没有见到那位陆先生。”
老人抚了抚须髯,双眸微睁,露出一抹精光。
“什么不熟悉地势,迷路便是迷路!”
这话令得三个护卫面色涨红,大气也不敢出,方桌对面,陈靖劝说老人几句,随后朝那三人笑道:“陆先生向来闲云野鹤,喜欢牵着一头老驴四处观山观水,没见着也是常有的事,记得朕最近一次来,也是在这村里,与母妃等了许久,最终也是一面也没见着。”
牵着一头老驴?
听到这个形容,三人脑海里顿时想起昨日深山雪地中那个樵夫的画面,当即就将昨日遇上樵夫的事说了出来,尤其最后消失无踪的一幕。
“.....到了林子外面,一眨眼,就那么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只能听到声音在另一座山里回荡,可他样貌年轻,也非翩翩书生打扮。”
听着三人描述昨日的事,那樵夫的样貌,这几年里陈靖也在修习法术,记忆颇好,自然记得那位陆先生的样貌、举止谈吐,当下听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们遇到的,就是那位陆先生,至于忽然跑到另一座山,也不过是法术使然。”
“不过小术法罢了!”
老人睁开眼说了一句,陈靖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眼下时辰尚早,几人也不可能在屋里待着,商议一阵,决定先游览一番栖霞山,看看陆家村周围。
三个护卫自然不敢反对,随意收拾了一遍,护着陈靖还有陈辅走出北村,一夜积雪化去不少,此时山道上暂住的香客、行人、商贩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繁密来往道路。
陈辅走到路边,抚去下颔须髯,微微点头。
“布以法阵养一方水土,再以鱼蟹养民,建庙观吸纳香客来往,让此方百姓富足,倒是有些治民的手段。”
回头望去陈靖,指了指远处有香火升腾的半山腰。
“靖儿,随为师去那里看看。”
一片雪白掺杂些许枯黄败絮,几人沿着村人专门开辟出的小石子铺砌的道路,上了山腰,看着周围抢着烧早晨第一炷香的香客云集庙门,闻着弥漫的檀香味,夹杂一股丝丝的阴魂神魄,陈辅才哼出了声。
“不过尔尔。”
庙观红墙黑瓦显得庄严,里面神台却是没有认知中的神仙菩萨,反而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泥塑,老人修为在身,法力聚集眸底,看得出那泥塑之内,别有东西。
自然是明白,那位陆先生要做什么。
老人话语一出口,周围过来上香的香客,这里做‘请香’买卖的生意人纷纷回头看他,皱起了眉头,脸色蕴起怒气。
“老夫说得乃是事实,一个女子何来功德享这香火!”
陈辅并不惧,还想继续说下去,就被陈靖拉着离开,往山下走,一路下了石阶,才开口道:
“师父,信仰何物是附近乡民自愿而为,何必呵斥他们。”
老人性格本就固执,回头看了眼那边渐渐遮掩去树后的红怜庙,回转身来,一拂宽袖负去背后。
“那也是骗祭!”
陈靖不认同,可面前之人乃是他师父,不好忤他意思,只得先将这话头放去一边,几人又在附近转悠闲逛,看看山水田野,不知不觉已快至中午。
掐着快吃饭的点上,想来要见陆良生该是不难了,几人从外面转回泥道,便是走进了陆家村里。
晒坝里头,原本打熬身体的八人此时正各回各家吃饭,见到没人阻拦,一路去往记忆中的那座篱笆小院。
牵牛枯藤缠绕半人高的院墙,小院老树还挂着残留的积雪,院子里一个扎着两髻的小少年正瞅着石桌上一个穿着道袍的八字胡道士拿着笔写写画画。
听到脚步声抬起小脸,就见几人从院外走到门口。
明月站在石凳上叉着腰,昂起下巴,声音稚嫩:“你们找谁?”
那边,陈靖是皇帝,在外面就算师父在前,也是以他为首的,脸上泛起微笑,上前拱起手。
“在下陈靖,幼时被陆先生救过,恰好路过此地,特来拜访,不知陆先生可在家中?”
石桌上画符的孙迎仙抬起脸看了看几人,知道是谁,他最烦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懒得搭理,捧着符纸、笔墨挪去一边,继续埋头练习。
“我家先生在睡觉。”
在睡觉?
不仅陈靖愣了一下,就连旁边的老人也愣住,他知道这个陆良生是修道中人,可如今快至晌午还在睡,就有些不齿了。
“哼,你家先生难道还想学诸葛孔明,让刘备三顾茅庐不成?”
明月多年跟着陆良生,也常听典故,歪了歪脑袋,盯着这个老头,双手抱去胸前。
“那位小哥是是刘备,那你这老头岂不是黑脸大胡子的张黑炭?”
道人瞥了一眼,停下笔尖,飘来一句。
“张飞可不黑,只是没他这般老。”
哈哈哈——
顿时将石凳上的明月乐的大笑出声。
“敢戏弄老夫?!”
.....
笑声、老人的话语响起院子里,传去水缸正对的窗棂,屋内光线昏暗,床榻上,陆良生闭合的眼皮下,眸子来回动着。
与那孙猴子探讨一宿,睡得太晚,眼下睡得正香甜,被外面一阵哄笑、怒喝扰得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嫌吵的挥了一下手。
“别扰我睡觉——”
房门、窗棂呼地一下打开,吹出一阵风卷的院中,符纸哗啦啦掀上半空,站在的陈辅、陈靖几人袍服都在瞬间抚响,发髻倒飞,迷的睁不开眼睛。
“哎哎,好大的口气......”
道人大叫着去抓漫天飞起来的符纸。
第四百零三章 一窝妖
老树狂摇,积雪飞溅洒了下来。
外头站着的陈靖、陈辅脸色惊了一下,另外三个护卫脸色唰的发白,看着漫天飞舞的黄符,颤颤惊惊的翻出兵器连连后退到院门外。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从那间房中冲出的风,有着令人战栗的错觉,陈靖修为尚低说不出这种感觉,疑惑看去师父,和那边敞开门窗的屋子,隐约能见里面床榻上一道身影侧卧。
老人表情也有些不好看,抬手扫去袍服上贴着的一张黄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微吐出。
此人修为.....与老夫相当,所修法门却有奇怪.....
余光里见到陈靖投来疑惑的目光,老人看去那边缓缓回移的门扇,压低嗓音。
“刚才是法力掀起的风,为师感觉里面有妖兽气息.....还有正道宗门之力,怪哉。”
“那既然陆先生在睡觉,不如在这里等他睡醒。”
陈靖跟着降小了声音,老人鼓涨两腮,吸了口气正要呵斥他,听到那屋里床榻吱嘎轻响,下一刻,两肩沉下去,语气缓了缓。
“扰人清梦确实不妥,正好农家小院别有番风景,就在那边树下坐着等会儿吧。”
“呃....师父刚才好像不是想要说这般话.....”
“为师就是这般想的!”
老人负去双手神色严肃起来,纠正了一下陈靖,顺道坐去那边石凳,院中忙着捡符纸的道人脚边,一只花白母鸡从驴棚出来,一路飞奔跑去灶房。
陈辅唰的一下站起来,令得那三个侍卫又是一阵紧张,举起兵器望去四周。
“师父?”陈靖也跟着起来。
一旁,老人眯着眼睛盯着灶房门口啄着地面的花白母鸡,挥手让徒弟坐下。
“一只刚有灵识的小妖,你且安坐,为师这就去收拾了它。”
便是要过去,刚迈出脚,道人偏头来,扬着手里捡起的符纸挥了挥:“喂喂,别乱动,踩脏了本道人的符纸,要赔钱的啊。”
这时,门口的母鸡嘭的一下被人踹了起来,扇着翅膀落到院里,张着翅膀咯咯乱鸣一通,钻去驴棚,还伸出脑袋看了两眼。
拿着扫帚的李金花,煮好了饭,陡然见到院中多出五个人来,问去弯腰走过的道人。
“他们谁啊?”
道人终于捡完了符纸,在掌心拍了一下,挪了下嘴示意陆良生那间房:“找陆大书生的,不过没起床,他们在院里等。”
“去叫良生起来吃饭。”
妇人说了声,也请了院里的陈辅、陈靖五人一起,既然来了家里,又是找自家儿子,这般懂礼数,想来客人,多添几双筷子而已。
“不用,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就好。”陈辅朝那边妇人拱手还了一礼,人虽固执,但礼数是不能忘。
不过,目光却是还在往驴棚那边看,随后也想通,那位陆良生也是修道中人,家中有妖孽,必然也是知道的,老夫还操心什么。
片刻,道人放好符纸,转头朝旁边的屋子喊了一声:“老陆起床吃饭了。”的同时,阁楼上响起木板吱嘎吱嘎的动静,体态彪肥的黑汉闻声走下来,常人看不见他身上妖气,老人如何看不出。
“又是一个妖!”
下一刻,外面一个黑裙的女子甩着一个黑色鞭子,一蹦一跳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瞧了这边五人一眼,拉下眼袋,吐了吐舌头,拉着陆小纤去了灶房。
“......”
老人立在原地,身子骨有都些发抖,修道以来见过妖类也是不少,可这般多聚在一起,倒是头一回见,强忍想要发飙的情绪,捏着拳头坐回石凳。
‘算是终于明白来往行人口中栖霞山没妖怪敢来是什么原因,这里全是妖啊。’
“靖儿,请你这位陆先生之事,为师觉得还需谨慎为好,不如暂且离开,先去召集旧部。”
老人做出了决定,还没等到回答,石桌另一边的徒弟忽然站了起来。
“陆先生起来了。”
屋里,侧卧木榻上的身影动了一动,陆良生睁开眼睛打了哈欠,揭开被褥下床套上鞋袜,尚有些迷糊的眼睛,看到门扇微微开着,随手一挥,将它关上,这才将床尾叠好的一件麻衣麻裤换上。
“压下法力不用,想不到夜都熬不住,一觉竟睡到晌午。”
看到照进窗棂的阳光,陆良生打开门出去,刚伸了一个懒腰,视线前方,一道身影过来拱起手朝他施礼。
“陈靖见过陆先生。”
谁?
陆良生垂下手臂,看清面前的青年时,呵呵笑了起来,上去托起他双手:“怎么来了这里?”
说着,也自然看到了树下站着的一个老人,随意的拱手回应一番,便走去水缸边,舀了一勺清水倒进木盆洗漱起来。
看书生漱口、洗脸的动作,老人微微蹙眉,上前拱起手。
“老夫,伏魔山陈辅,靖儿的师父,敢问陆先生拜师何处?”
‘咕啵啵~~’
水渍打转,被陆良生一口吐去地上,拿过毛巾擦了擦嘴,挂去架子,简单回应一声:“一介散修罢了。”
想起师父树敌太多,眼前这个老人不知也是不是,就没有往日那般坦然相告。
“五位可有吃饭?不嫌弃,农家饭菜便一起吧?”
陆良生收拾完仪表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人还想拒绝,后面三个侍卫肚子‘咕~~’的响起声音。
“我去匀一点饭菜。”
来了便是客,陆良生走去灶房,匀了一些桌上饭菜,以免他们尴尬,还是端出来在树下摆了一桌。
见陆良生毫无架子,老人多少有些好感,待书生坐下,他才和陈靖也跟着坐下来。
“陆先生性子真是随和,老夫见过的宗门修道中人不少,能有这般待人的倒是不多。”
“修道中人难道不就该这样?”
陆良生就当是老人说的客套话,给他倒了一杯酒水:“山村简陋,可没有好酒待客,这还是拿了我父亲藏在床底的酒。”
‘酒’字刚落下,就听灶房里传来李金花怒骂,以及陆老石‘嘶’的倒吸一口气声响。
老人干笑两声,看着杯中微微发黄的酒,闻着有股浓郁的酒香。
陈辅轻抿了一口,山人多豪迈,饮酒自然喜欢辛辣有劲儿的,入口之后刺激辣口,流进肚子也是一片火辣辣的感受。
嘴里还是赞赏了一声:“好酒,淳!”
“老先生喜欢就好。”
陆良生也倒去一杯给陈靖,放下酒壶,便是问起了正事。
“两位来栖霞山,可有什么事?”